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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薄煊坐在灵寂坛看台的前排, 周遭感慨的声音传入他耳里,他敏感的将视线从四方水镜的幻境画面上收回来。

    下一秒,薄煊不偏不倚地撞上了一众修士偷偷摸摸观察他的目光。

    薄煊恶声恶气地望回去:“看什么?”

    这些人偷看被发现, 有人假装整理衣袖,有人把目光投向幻境的画面, 也有人回应。

    “唉,薄道友,亓妙她不厚道啊, 你瞧瞧她给自己做的这身法衣,虽说怪模怪样, 可看久了也挺顺眼,甚至还有点英飒, 但你上次买的那件……”

    对方故意将话说了一半卡住,停下来看薄煊的反应。

    薄煊半点没受挑拨,他高高昂起头颅,鼻孔朝天:“丑怎么了?这么丑的外骨骼, 你们有吗?买得到吗?”

    试图挑拨的人:“……”

    旁边竖着耳朵听的一众修士:“……”

    薄煊看着一堆吃瘪的脸,顿觉畅快,又不紧不慢补了句:“再说了, 亓妙早就告诉我了,当时炼器时日紧迫, 她为保品质精良, 舍弃了外饰之华。”

    有人看不惯他得意的模样, 酸唧唧道:“呦是吗,你若真的一点都不介怀,怎么不见你穿它?”

    薄煊翘着的嘴角僵住,他咬牙切齿道:“是我不想穿么!我上次穿了一日, 就有四批混蛋前后穿着影披扑来,在大庭广众下扒抢我的外骨骼!”

    虽然外骨骼保住了,也没有受损,但薄煊是不敢再把它穿出来招摇过市了。

    *

    亓妙对看台上的议论浑然不觉,她此刻正在攀峡谷,外骨骼的压缩空气喷射装置发出细微的“嘶嘶”气响,让她灵巧地游走在峡谷峭壁间。

    只是片刻,她就攀到了幻境的制高点。

    亓妙伸出手,在臂甲上轻触了一下,两瓣甲片自动划开,露出了内置的勘测眼镜。

    被红色长绳束起的黑发在风中轻扬,亓妙戴上勘测眼镜,手指蹭过一个按钮,眼前的世界化为了单一的绿色色块。

    “果然……”亓妙轻喃,上次进幻境,她就怀疑这里的一草一木皆是灵气虚构的假象,而现在,热像仪呈现出的画面,证实了她的猜想。

    亓妙确定了这件事,放慢速度,重新环顾四周。

    突然间,镜片内闪过一道黑色虚框,虚框的连线,接在了一个微小到近乎肉眼无法察觉的红色点上。

    “监测到生命体征,存活状态,距离当前坐标有1390米,该生命体征在向四点钟方向移动……”

    冰冷的机械音在耳边播报,亓妙盯着红点,那是她这次的对手,归嘉。

    她抬手触过勘测眼镜,随着一道“锁定目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热像模式隐藏,幻境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亓妙没有犹豫,身子向前倾,如离弦的箭一般直奔红点所在。

    看台上的一众修士原本还在讨论外骨骼美与丑,直到画面内,归嘉调整了前行方向的刹那,亓妙跟着偏移了方位,他们忽地噤声。

    “等下……亓妙这是已经知道了归嘉在哪?她怎么知道的?”

    “莫非和她刚戴的东西有关?”

    “她既知道了归嘉的位置,为何还主动迎上去?”

    亓妙和今日要比斗的人都差两个境界的修为,他们以为亓妙会像上次一样,占据个有利的地势摆弄她那奇怪的灵器。

    又或者真的需要碰面打斗,也会先想办法让对方消耗些灵力,但亓妙出乎意料的直接莽上去了。

    幻境中,亓妙犹如掠行的雨燕,轻盈地拉近和对手的距离。

    “咔嚓——”距离归嘉二十米的古木轻响,飘下几个落叶,亓妙停在了枝头,她漆黑的眼瞳越过繁茂的枝叶,看向了归嘉。

    下一秒,亓妙没有任何征兆的动了,她的身形快得拉出残影,刹那间来到归嘉身后。

    “好快!”看客中骚动一声,这惊叹尚未落下,便看到少女高举起那奇长无比的宽剑,归嘉在少女接近时,终于察觉到对手的存在。

    归嘉看到亓妙,眼里同样划过一丝惊愕——原以为要主动去找的人竟这样简单地来到了她面前。

    她的动作却也不慢,归嘉向后躲闪的同时,招出万虚镜,然而亓妙的身形更快。

    空气中气流涌动,亓妙足尖触地,下一秒逼至归嘉身前。

    剧烈的压迫感令归嘉瞳孔骤缩,她释放护体灵罩,亓妙手中的模块化武器在不知不觉间化作了类似短戟的形态。

    亓妙将短戟重重突刺,雷光的电弧在戟尖跳跃。呲啦的电流从尖端炸开。

    归嘉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避开那夺目的雷光。

    然而戟尖迸射出来的雷电释放降临,如蛛网一般将归嘉笼住。

    漫天的电光轰击着归嘉护体的灵气,归嘉头皮发麻的应对着,电光跃在她指间带出麻意,归嘉稍愣了下神,也就是这一瞬间,她没发现少女犹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她的后方。

    短戟的尖端无声地转换成了黑黝黝的炮口,一道比刚刚更为粗犷爆裂的雷电粒子炮射出,撕开归嘉护体的灵气,残暴地洞穿心脏。

    呲啦的电光中,归嘉失去了生息。

    这一切发生的无比突然,幻境画面定格在亓妙那张无害的面孔,待四方水镜暗下,灵寂坛内却安静的诡异。

    亓妙主动去找归嘉打已经是超出了意料,但这正面刚的结果又完完全全地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归嘉完全陷入了被动,两人与其说是交手,更像是归嘉单方面地被打,从亓妙发现归嘉,到归嘉死亡,这加起来的时间,连半刻钟都没有。

    “我靠,这结束的太快了吧。”

    “亓妙的动作好快,但归嘉怎么像是一点都没反应过来。”

    “我怎么没看明白,归嘉对着个融合期的对手,一次都没能出手就死了?”

    人群之中,唯有徐瑾辰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几日前在幻境,对上归嘉的人是他,亓妙刚刚打归嘉的一幕,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比赛场内,归嘉睁开眼睛,压下喉咙间的腥甜,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后,有些骇然地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亓妙。

    她就这样输了?连灵器都没用出来就输了?而她甚至连怎么输的都不清楚,亓妙那雷电和其他人的比起来威力差许多,可她的护体灵罩竟被撕碎了?!

    亓妙没有看她,而是睁眼就径直捏碎第二个玉牌,重新进入幻境。

    归嘉恍惚地抬头。

    这一次,亓妙依旧主动出击,又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瞬息间杀了排在第三的炼器师。

    杀他的方式和归嘉遭遇的不一样,亓妙是以密集的火力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在极近的位置,枪口无声变为最寻常不过的重剑,刺进了对手的心口。

    对方同样是全程都没有用出灵器。

    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归嘉盯着幻境,心跳如擂鼓般巨响,亓妙的灵器压迫感十足,但威力并不强势,然而他们就是输了,还输的十分突然。

    归嘉听到息陶皱着眉问排在第三的炼器师:“刚刚有好几次机会,你为什么不用灵器?”

    同宗的黄桢也跟着埋怨:“是啊,你怎么一直傻站着让亓妙打。”

    第三一脸暴躁道:“哪有机会,唉,你们根本不懂。”

    归嘉抿了下唇,息陶他们前面也问了她为何不用灵器,可她当时在幻境压根没有找到用灵器的契机。

    然而在旁边别人的时候,又是全然不一样的感觉。

    亓妙到底做了什么?

    归嘉的想法无人得知。

    黄桢听到第三的回答,狐疑地看向对方:“你怎么和归嘉一样,找这种拙劣的借口。”

    其他炼器师也是如出一辙的看法,归嘉第一个碰上亓妙,被打得猝不及防还能理解,怎么这人也搬同一个借口。

    排在第三名的炼器师:“……”

    他莫名有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清的感觉。

    亓妙这一次从幻境出来,没有像刚刚一样立即进幻境,她垂下眼,双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放心吧,他们还没有发现。”

    亓妙弯了弯眼眸。

    “但徐瑾辰那些人好像察觉出了不对劲。”双一补充道,徐瑾辰他们因为上次帮忙协助比赛,这次特意给他们留了靠前的坐席,亓妙这个位置恰好看得到他们。

    双一被亓妙搁在外面关注着炼器师的同时,也看到了他们。

    亓妙神色不变。

    那些人会发现异样很正常,等再打一两场,依照那些人的聪明,必定可以看出来,她动手的方式和他们何其的相似。

    双一收录了炼器比赛时的比斗数据,她做外骨骼的时候,双一不断地复盘,将每个人的数据拆分了个透,然后在外骨骼输入汇总好的指令,把徐瑾辰一行人打斗的思路进行了一比一的复刻。

    除了她当时那一队的炼器师,亓妙现在对上谁,就用唐鸣钦他们同样的节奏进行击溃——人是有肌肉记忆的,她有微型核弹先入为主的压力,在同样的压迫感下,哪怕她灵器制成的威力比不上徐瑾辰一行人,归嘉他们的身体和大脑,也会下意识的警醒,按照她的期盼,给出她想要反应。

    亓妙要做的,也无非是重复徐瑾辰一行人当初的打斗方式,让她的对手曾经在哪里输掉,现在就继续在那里跌倒。

    “开卷考就是好啊。”

    亓妙忍不住向双一感慨了一句,这次挑战和前几轮令她头秃的比赛内容相比,确实友好温和了不少,提前好几天告诉她比什么,还给了她掌握对手数据的机会。

    双一金属质感的声音带着些人性的温度:“主人,这句话最好不要让人听到了,不然有点杀人诛心了。”

    第102章

    炼器比赛第四名是越岩喜。

    他吸取了前人的经验教训, 在幻境睁开眼后,第一时间召出玄铁镖浮于身侧。

    随后就没了动作。

    越岩喜在场外看了两场比斗,清楚亓妙知晓他的位置, 索性没有像前两位炼器师一样向外探寻,而是直接静立在原地, 观察着四周,等亓妙找上门来。

    也不知过去了几分钟,峡谷的山风掠过了他紧绷的指节, 越岩喜掀起眼,眸光锋锐。

    “铮——”

    玄铁镖速滑, 金属火花飞溅,将远射而来的子弹弹开。

    只一击, 越岩喜判断出了亓妙的方位,他偏过头,灵器蓄势待发之际,却不料亓妙竟直接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少女单手执半人高的重剑, 从峭壁俯冲而下,剑锋裹着厉风,快若惊雷, 斩劈向他的面门。

    那道逼近的致命寒芒,勾起了越岩喜不好的记忆, 他瞳孔一颤, 脑袋里剩下一个念头:

    ——要躲。

    越岩喜本能地后仰, 同时疾速后撤,意图拉开二人的身距,可亓妙仿佛预判了他的动作,重剑诡异地偏转, 以爆发性的速度在他眼前放大。

    冰冷的剑刃掠过喉咙,越岩喜后颈汗毛根根倒竖,还未换气,重剑已如附骨之疽再度袭来。

    不过几个回合,四周的空气似乎变得黏稠,越岩喜呼吸紊乱,可令他窒息的是,萦绕着他的杀意始终如影随形。

    越岩喜在幻境方寸大乱的模样,在灵寂坛引来一片哗然。

    有人望着幻境心急如焚:“越岩喜这是中邪了不成,他倒是还手啊,被低两个境界的人撵着打,这像话吗?”

    “就是啊,”另一个人也急的直跺脚,“越岩喜单靠灵气就能将亓妙震退,他搁那儿一个劲地躲什么啊!”

    亓妙的剑使得固然凌厉,但两人的修为差距犹如天堑,为何被压着打的人是越岩喜?

    他们的焦急并没起效,四方水镜中亓妙已掠身至越岩喜的背后,她重剑高抬,剑尖转换为拳大的黑黝黝洞口。

    下一秒,火光迸射而出,贯穿了对手没来得及用灵气防护的后心口。

    随着幻境画面再度黯下,灵寂坛陷入短暂的鸦雀无声。

    俗话说事不过三,可这些炼器师接连进入幻境,却连灵器都没施展,就稀里糊涂地败下阵来,如此低级的‘失误’,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他们真的是诚心来挑战的吗?”

    “连灵器都不用,还打什么打啊。”

    “我都怀疑亓妙给他们施了什么咒法……”

    “是哪家的人放狗屁啊,我们也没哪种咒法可以让人不使用灵器,这些炼器师纯菜哈。”

    看台最前排,徐瑾辰一行人神情莫测。

    万俟昊咽了咽唾沫,声音有些发紧:“你当真没看错?”

    吕不瑶抓起面前消遣的瓜子,当做暗器直击对方脑门,看到万俟昊躲开,冷嗤一声道:“我还能将自己的武技记岔不成?亓妙就是在复刻我之前用过的八荒荡魔杵和雷霆万钧式,虽没运心法,可她一招一式,收势的弧度都与这两个武技分毫不差。”

    最后四个字的分量太过于震人心魄,万俟昊顿觉惊愕,都忘记去斥责吕不瑶刚刚的行径。

    “这么说来——”

    司空卓缓缓开口,盯着场下的眼神若有所思,“上一场亓妙的攻势,和我指挥裂空鹏跟玉骨猿的路数颇有几分神似。”

    裂空鹏和玉骨猿皆是司空卓的契命灵兽。

    徐瑾辰在其他人惊疑不定时,轻声开口:“亓妙确实在效仿我们。”

    卜命师顿了一下,继续说:“她在利用我们打败这些炼器师的方式,再次去打他们。”

    四周一静,既惊叹亓妙这听上去荒诞的赢法,又骇然她做到了。

    沐菱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不太确定道:“只是效仿招式,这些炼器师也不至于连还手都忘了吧。”

    “不止是招式形似,”吕不瑶语气有几分古怪,“她似乎是将我用阴阳两仪棍的每一分劲力、每一处转折,乃至气机流转的微妙变化,都摹了个十成十。”

    “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没有运转心法、灵气覆体。”

    然而这种程度的效仿,足以令这些前不久惨败于他们手下的炼器师胆战心惊——也会让这些炼器师做出完全出于本能地防守反应。

    众人陷入沉默,有些被这个说法吓到。

    楼长京喉结微动,略干巴地开口:“可是亓妙这模仿最多也是形似而神不似,他们只要冷静,就可以发现亓妙这攻势可轻易破解。”

    话是这样说,但楼长京明白真的打起来绝非如此简单,场上其他人还没参透亓妙的制胜之法,而对手在祭出灵器前就被亓妙淘汰出局的行径,会给余下的炼器师带去极大的压迫感。

    这种情形下,只有形似的比斗路数也足够让他们脊背生寒,而在他们看破困境之前,就会先一步被亓妙解决。

    楼长京他们再度陷入沉默。

    封莹忍不住看向默不作声的苍梧宗弟子:“亓妙只看过一次就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她这样的善战苗子,为何会去修炼器师?”

    其他人瞬间齐刷刷地看向苍梧宗五人。

    柳如真那惯常似笑非笑的俊美脸庞此刻微微凝滞,他垂眼摩挲着灵牒,佯装没听到问话,楚婵性子强横,此时杏眼神色朦胧,漂亮的面孔上满是纠结,而唐鸣钦则是将剑修的冷峻贯彻到底,抱剑不言语。

    ——他们好像也没从长老那里听说亓妙在其他家的天赋可观啊。

    ——莫非、难不成他们对亓师妹的关心和了解还是太少了吗?

    傅少蓉和亓妙没什么接触,她诚实道:“我也不知道。”

    甘金蕾倒是挠了下脸颊,有点悻悻道:“应当有误会吧,亓师妹她其实没什么修体术和武道的天赋。”

    尉迟明涓思索两秒:“甘金蕾,你这个亓妙没什么天赋的看法,是以你的天赋定的吗?”

    她对靠拳头说话的那几家修士说的话不太确定。

    甘金蕾不善地瞅了眼这魂修:“……不是。”

    她和亓妙住在玄月峰同一个寝院,还被亲师弟委托,一直在给亓妙传授体术,她再清楚不过,亓妙在武学上的天赋是普通偏下。

    甘金蕾发现没有人说话,掀起眼眸,对上了一众人狐疑的目光。

    “……”

    甘金蕾不禁捏紧了拳头,她深吸两口气,勉强没暴起打人:“亓妙能效仿我们,也许和她的灵器有关。”

    灵器?

    众人看向场下,视线从模块化武器挪到外骨骼。

    “说起来,我记得第一轮炼器比赛的时候,亓妙好像在观礼台上说过,穿上她这法衣可以媲美体修强者。”司空卓率先道。

    万俟昊瞪大眼睛:“……那不是故意夸大的吗?”

    一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当初只在薄煊身上看出那外骨骼可以帮助躲避攻势,也没见到在出手时有什么助力啊。

    可很快,他们就自己摸了个答案——亓妙的灵器稀奇古怪,也许是薄煊不会展示,而炼制外骨骼的亓妙,才可以真正意义上的展示出外骨骼的强势。

    万俟昊舌尖抵着上颚,有些不爽,第一轮炼器比赛请法修协助展示灵器时,他也被选中了,但是当时亓妙压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那法衣真的太丑了。

    一边的尤瞳有些心动,又有些为难:“可卖两千万灵石是不是太贵了。”

    有点小钱的仰星沅庆幸道:“我砸锅卖铁倒也可以凑齐这笔钱。”

    尤瞳闻言抬眸,不着痕迹地从对方身上扫过一眼。

    吕不瑶不像这些身单体薄的修士对外骨骼心动,她更好奇另一件事:“亓妙这样的方法还是很险,要是稍多用几次被发现端倪,她就不能再用这种办法取胜了。”

    而且,上次御器考验,并不是所有炼器师都是被他们打败的——亓妙那支队的炼器师都是亓妙本人淘汰的。

    遇上这些人,亓妙要怎么办?

    楚婵总算接了话:“亓师妹应该不止这一手准备。”

    柳如真和唐鸣钦附和点头。

    他们同住灵霄客栈,十分清晰地记得亓妙知道炼器比赛第一名可以得到五千万灵石嘉奖时,那打了鸡血的亢奋模样。

    想到这里,楚婵忍不住同柳如真和唐鸣钦交换一个担心的眼神,趁着别人没注意,小声道:“万一亓师妹没守住第一,伤心难过怎么办?”

    亓妙显然已经将五千万灵石视为自己囊中之物,前几天有多兴奋,错失后必定会情绪反弹。

    要是以此一蹶不振了该如何是好。

    唐鸣钦皱眉沉思,像是听到了什么很难的问题。

    柳如真手指轻敲在灵牒上:“带她在城里吃点好的,散散心情?她一向有些贪嘴。”

    甘金蕾虽不是亓妙的债主,但她还挺喜欢这炼器师妹,跟着楚婵小声道:“亓师妹对很多事都不太了解,据我所知,她还蛮喜欢听故事的。”

    她和孟笑慈在寝院东扯西聊时,亓妙总是乖乖地坐在一边,眼睛亮晶晶地听她们说。

    楚婵郑重点头,拿出灵牒:“我叫邱屠提前准备几个。”

    邱屠经常给亓妙科普修仙界常识,肯定也是讲故事的一把好手。

    傅少蓉看看左边的甘金蕾,又看看右边的楚婵,觉得自己不说点什么会很不合群,犹豫了一下,绞尽脑汁地憋出了一句:“今日是渡星节,晚上城中会很热闹,可以带她逛一逛。”

    柳如真伸直腿,懒散地点头:“嗯。”

    其实不管亓妙拿什么成绩,他们都准备今天晚上带亓妙过渡星节,让这个炼器师妹歇一歇。

    还债很重要,负债人身心健康也很重要。

    他们的声音都放得极轻,但,看台席位与席位间,总共就那么一点距离。而在座的又都是修行者,谁都听得到这对话。

    封莹他们听着听着,神情逐渐古怪,心道短短三年不见,苍梧宗各家竟相处的如此和谐,还对别家的师妹这样照顾,这变化真的好大。

    诸如万俟昊这些知道亓妙身份的,神色更加微妙:不就是一个小小炼器比赛的第一名,失之交臂了,也不至于这样哄吧。

    他们一众人窃窃私语时,亓妙又拿下了两场胜利,她的对手到了东极另一个天才炼器师,息陶。

    宗政燕从对苍梧宗溺爱少宗主的叹息中抽离出来,看向四方水镜。

    如今后方看客交头接耳的内容已经变了,他们开始关心,息陶能否打破僵局,成为第一个在亓妙面前施展出灵器的人。

    这个答案来得很快。

    息陶一进幻境,也召出他的灵器,但不同于前几位的是,他直接用了一件灵器。

    水镜中,他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到最后,只能从画面的虚影中判断出他在哪。

    这虚影是为了方便看客们观战,而在幻境里,压根看不到息陶。

    灵寂坛顿时爆发了一阵热烈的讨论。

    “这是什么灵器?!居然能隐匿身形?”

    “没听说过有这样的灵器啊。”

    “且听,底下东极的弟子在说这灵器是息陶悟得的玄机灵器,名为青冥化雾佩。”

    “不愧是东极的炼器师天才啊,这个年纪就独创出新灵器。”

    “要是论炼器道悟性,还是亓妙更甚一筹吧,她做的灵器我都不曾见识过。”

    “先别争这个了,你们说,息陶用了这件灵器,是不是就不会被亓妙发现?”

    宗政燕他们挑了下眉。

    万俟昊扯了下嘴角:“看起来亓妙不能再用之前的方法了。”

    另一道声音与他同时响起——

    “看来这把也没什么悬念。”

    万俟昊一愣,和第二道声音的主人对上视线。

    楚婵瞅他一眼,神情变得洋洋得意:“真是不巧,这灵器对亓师妹不起作用。”

    万俟昊还没质问楚婵怎么笃定的,身后的看台已经先一步发出了惊叹。

    “亓妙还是知道息陶在哪!她直接向息陶所在的地方去了。”

    “此等手段……莫非亓妙还略微通晓天机卜算之术?”

    一片揣测声中,连徐瑾辰都露出了讶异。

    徐瑾辰忽地从幻境移开视线,看向苍梧宗五人:“亓妙覆在眼上的是何物?”

    柳如真眉梢轻扬,恢复了似笑非笑的表情:“那物名为何,我亦不知,不过徐道友,你既算得出魂修匿形、符修遁法瞒不过她的眼睛,怎么没算出,亓妙破二法的关窍,正是你所问之物。”

    观礼台上,赫连胜娥也十分惊讶。

    若非她亲自请动老祖,将上次修复亓妙一行人受损神魂的灵寂坛带回管教,她此刻就又要疑心灵寂坛徇私了。

    宗政明若看了一眼亓妙戴着的勘测眼镜,又听了听看台上打听勘测眼镜的声音,她偏头向其他人求证:“今日举办的是比斗挑战吧?”

    怎么越看越像是亓妙的灵器表演赛?

    第103章

    宗政明若内心的蛐蛐并不完全是冤枉亓妙。

    今日比斗挑战, 亓妙确实存了些展露外骨骼真章的心思。

    和近日风靡修仙界的全息手环相比,外骨骼的处境有些尴尬。

    外骨骼现世时引发的轰动不小,跑来找她询问外骨骼的人也挺多, 但最后成交的订单却寥寥无几。

    她和双一潜在仙门逸闻里,做了一阵子的云市场调查, 双一分析出外骨骼不畅销有两大原因:

    其一是价格门槛,外骨骼装备昂贵,不少人觉着花两千万灵石买一件丑陋上品法衣的行为太冤大头了;其二是外骨骼的声名不显, 其作用还很模糊,这本来是寄希望于薄煊帮忙宣传的, 然而不知何故,后者买走外骨骼后, 一直藏着掖着不穿出来。

    前者亓妙无法,外骨骼作为轻型机甲,材料成本高,炼做一件便需几日, 实在难以降价,可后者的话,亓妙觉得还可以拯救一下。正好她比武斗法需要借助外骨骼, 能趁着这个机会向各方财神正确示范一下外骨骼的潜在威力。

    但勘测眼镜受到热烈的关注,在亓妙预料之外。

    亓妙破隐了息陶的灵器, 待后者惊觉背后劲风袭至, 她已逼近身侧, 足尖精准地抵在息陶的命门,如甘金蕾曾经那般,“咔嚓”一声脆响,了结了息陶的生机。

    幻境消散, 亓妙从席位上刚睁开眼,双手就被羽双紧紧地握住:“亓师妹,你竟可以识破隐匿灵器!”

    亓妙眨了下眼睛,想说什么,头上降下一道质问声。

    “亓妙,比斗挑战一人只能携两件灵器进幻境,你为何可以带三件?!”

    亓妙顿了一下,抬头望向冲至她面前的黄桢。

    黄桢握着拳,一脸的愤怒。

    他身后不远处,是还没回过神的息陶一众炼器师。

    羽双脸上的激动褪去,转而皱起眉:“你发什么疯。”

    “我又没说错,”黄桢吼完又看向观礼台,“赫连家主,亓妙这样做是不合规矩的吧!”

    灵寂坛上的各家修士还沉浸在勘测眼镜的神奇中,黄桢这一句话犹如惊雷劈了下来。

    “对啊,不是只准用两件灵器吗?”

    “会不会是亓妙修为低,特允她多带一件?”

    “不可能,现在比斗本就是这些炼器师不满亓妙的排位,若是给她特例,其他人怎么信服。”

    观礼台上,宗政明若以袖掩唇,极轻地问旁侧:“你该不会没在玉牌中定进幻境的限制吧。”

    赫连胜娥淡声道:“定了。”

    宗政明若转了转眼珠:“玉牌判定她只带了两件灵器,莫非她戴在眼睛处的东西是外骨骼的一部分?”

    赫连胜娥不清楚,便也没有回答,她望向场中等答案的一众炼器弟子,刚站起身,亓妙便开口了——

    “我只带了两件灵器。”

    少女声音柔软,她指了指自己:“外骨骼。”

    又扬了扬手里可变幻形态的灵器:“模块化武器。”

    赫连胜娥顿了顿,开口证实亓妙的话:“我予诸位的玉牌内有限制,每人只能携两件灵器进幻境,亓妙可以进去,便不存在违反规定。”

    羽双对着黄桢没好气道:“听到没。”

    黄桢犹豫了一秒,又咬紧牙关,紧紧地盯着亓妙,“可她戴在眼睛处的那物……”

    亓妙打断他:“那不是灵器。”

    黄桢质问的时候,她已经从双一那儿知道了情况,勘测眼镜被所有人注意到了。

    亓妙迎上黄桢的视线,将引发矛盾的勘测眼镜取出来放在手心。

    所有人看了过来。

    场上的炼器师率先露出了见鬼的表情。

    黄桢瞳孔微睁,他用神识从内到外,反反复复地检查勘测眼镜,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发现丁点儿器文的痕迹。

    灵器与凡物的区别便是器文,就算是凡品灵器,都有器文维固,而亓妙手里的东西,无疑和女修束发的簪子、男修腰间系的玉佩一样,不在灵器的行列。

    “你……”黄桢望着亓妙,大脑一片空白“你可以确定其他人的位置,还不受青冥化雾佩的影响,难道不是与它有关?”

    “是因为它,”亓妙倒也不隐瞒,“有它的话,任何隐匿之术在我眼里都无用。”

    亓妙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但你们现在也看到了,它不是灵器。”

    黄桢既混乱又茫然:“不是灵器?那它是什么?”

    亓妙想了想:“就是一种普通工具?”

    “……”

    怎么可能?可以让隐匿之术无处遁藏的灵器已经够惊骇了,现在还告诉他,这不是灵器,是凡物!

    黄桢想要反驳,可张口却又发不出声来。

    其他家修士发现无人反驳亓妙,一时也愕然起来,他们不修炼器,但也清楚灵器和凡物的区别。

    “这可是能破隐之物,世间寻常工具竟已经发展到这般了?”

    “这种不合常理的工具会出现在亓妙手上,我居然也不是很意外……”

    *

    勘测眼镜引起的骚动最后是被宗政明若压下,也因为这一出,比斗挑战暂停一刻钟。

    亓妙坐回自己的位子,余光发现羽双的视线落在勘测眼镜上,便把勘测眼镜递过去方便羽双看。

    羽双有点受宠若惊:“可以吗,我怕不小心弄坏它。”

    亓妙歪了下头:“它没那么容易坏。”

    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耐折腾。

    她的飞行器和朱雀宝阁同归于尽,那破烂的飞行舱内,只有勘测眼镜苟延残活了下来。

    羽双接过勘测眼镜,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端详了一阵,她怕弄坏耽误亓妙比斗,但实在心痒,忍不住开口:“亓师妹,你回头可以给我做一件这样的用具吗?钱不是问题。”

    “啊?”亓妙愣了一下。

    双一:“现在他们觉得勘测眼镜非常牛。”

    双一绘声绘色地学了看台那边听到的话,亓妙压下意外,小声和羽双说:“羽师姐,它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厉害。”

    羽双瞪大眼睛:“能找出千里之外的敌人方位,还可以破隐,这还不厉害!”

    这炼器师妹是不是太狂了。

    羽双说完,又担心干扰亓妙,索性摆摆手道:“等比完再说。”

    亓妙:“……”

    亓妙对勘测眼镜的估值很低,因为这件辅助性测量工具,在来到修仙界后精测准率直线下降。

    勘测眼镜无法解析灵气的存在,所以面对法修违背能量守恒的五行属相道法、符修突破物理规则的移形换位之阵,以及剑修不遵循抛物线轨迹的剑光等等,这套科技装备会美美地宕机。

    抛开这不谈,勘测眼镜反馈的数据,羽双师姐也看不懂。

    这是认知差异问题,勘测眼镜的计量单位和这个世界不一样,光是米和秒,都难需要消化一番,而且风速测算、相对湿度这些数据,他们听了也只会觉得抽象。

    勘测眼镜想给修士起到辅助作用很难——苍梧宗擂台赛期间,闰义师兄他们能打数据战,是因为有双一在指挥。

    亓妙思考着改良勘测眼镜挣钱的可能性时,其他炼器师在为这个超出认知的‘凡物’而自我怀疑。

    一刻钟过去,挑战再启。

    亓妙收起杂念,趁着别的炼器师心神不宁,毫不手软地过关斩将,一路杀到了第十一名。

    又一次从幻境出来,亓妙没多少开心,她抬眸望向下一个对手,不禁轻叹一口气。

    她的抄作业之旅要告一段落了。

    炼器比赛第十二名是柴斑,被她微型核弹一举歼灭的‘好队友’之一。

    双一没有徐瑾辰按着她队友打的数据,之前的方法行不通了。

    不过亓妙很快重振旗鼓。

    她是奔第一努力的,这种情况也在预料中,能取巧赢到现在已经很满意了。

    再者,她的优势和劣势,一向明显。只凭修为,十个她也不一定打得过一个人,但她掌握着这些修行者不了解的科技武器。

    是时候把底牌们掏出来和这些人打了。

    她和柴斑对视一眼,同时捏碎玉牌。

    亓妙已经习惯了幻境,睁眼后第一件事,就是接近柴斑的位置。

    柴斑一直没有动,似乎在等着她来。

    看台上各家修士已经对亓妙一路顺利赢下来的行为麻木了,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观战时,有人发现不对劲。

    “亓妙停下来了,她和柴斑还很远啊。”

    刚说罢,就见幻境中,少女举起模块化武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几百米外的柴斑。

    “砰!”

    一枚婴儿拳头大的子弹破空而出。

    “不太妙啊,”吕不瑶撑在看台木栏上,“柴斑要躲开了,他还发现了亓妙的位置,他要追上去了。”

    她这话音刚落,就见已经偏离了柴斑方向的弹丸在空中炸开,分裂成数百枚小拇指大小的子母弹,诡异地偏转,朝着柴斑飞去。

    “这什么玩意!”

    灵器中途移向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任何会控器的炼器师都能做到,但现在是空中有数百枚黑子,以不同的轨迹奔向柴斑,追着他跑。

    有人能一瞬间操控数百枚黑子吗?

    吕不瑶心悸看向亓妙,就见少女在幻境中射了一发子弹,就头也不回和柴斑拉开距离,吕不瑶:“……”

    就亓妙这仓皇出逃的模样,也不像是在分神控器。

    亓妙奔走在峭壁,等柴斑开始躲避装着只能追寻功能的子弹时,她果断停下,趁着安全身距,又射出一发蜂群微型弹。

    柴斑想操控灵器袭杀亓妙,但亓妙离得实在太远,而亓妙打出来的黑子速度极快,又是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地朝他杀来,他不得不先用灵气震开拦路的黑子。

    这一场比斗的时间最长,亓妙一直在峭壁上拉点,时不时往下打一梭冷枪。

    吕不瑶他们一直想知道亓妙不靠他们的路数来,要怎么赢其他人。

    现在他们看到了,一整场比斗,亓妙愣是隔着几百米远,靠着十几秒一梭的子弹,硬生生地把柴斑溜死了。

    吕不瑶一行人:“……”

    亓妙不学他们以后,怎么看上去更凶残了。

    前面几个炼器师没有来得及出手,但好歹是干脆利落的死掉了,柴斑呢,没机会回击不说,死之前,怎么还要在枪林弹雨中挣扎了一刻钟啊。

    第104章

    柴斑有着同样的疑惑。

    “亓妙!”

    柴斑挤开羽双, 双目因委屈烧得通红,他堵住同样刚出幻境的少女,颤龈道:“你我好歹同袍浴血过, 怎么待我的手段,反较旁人更残酷!”

    亓妙:“……”

    柴斑声泪俱下的控诉:“你不顾曾经的同袍之谊!你不讲情分!”

    亓妙微微偏首, 长睫轻颤,乌黑的眼瞳漾满无辜:“柴道友,是你先挑战我的呀。”

    柴斑一噎。

    须臾, 他摸了下鼻头,略微郁结道:“我只是想见识一下你的灵器。”

    亓妙煞有介事地点头:“那你现在见识到了, 你应当高兴。”

    柴斑:“……”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羽双按下柴斑的脑袋, 越过占了她席位的人,杏眼闪烁着紧张的光:“亓师妹,你之前几场比斗的路上,看着似乎和徐瑾辰他们有些相似?”

    柴斑一头雾水, 亓妙乖巧地点点头。

    她前几场都是正面强攻,主打一个让对手猝不及防,这次却迂回地对付柴斑, 肯定会让其他人察觉到蹊跷。

    事实也是如此,柴斑与她痛诉的时候, 双一便知会了她, 经刚那一战, 她先前的比斗策略已人尽皆知了。

    所以这会儿亓妙的反应很是平静。

    亓妙看着羽双,老实道:“我前几场就是照葫芦画瓢,学他们的。”

    这句话让关注着亓妙的修士感一阵心惊。

    羽双近乎失态地问出众人的心声:“你这是怎么做到的?”亓妙能迅速地了结对手,这已经超出单纯的模仿的范围了。

    亓妙闻言瞬间精神抖擞, 她黑眸一亮,嗓音清脆,非常配合地给出答案:“当然是借助外骨骼了!”

    说着,亓妙朝看台上飞速地瞥了一眼,然后拍拍胸膛,再竖起大拇指,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继续佯装自然地扬声道:“有它助力,行走无界!”

    羽双:“……”

    众人:“……”

    羽双一时沉默,她瞅着明显自吹灵器的炼器师妹,心中的震惊被无语掉了一些。

    双一忽地闷笑了一声:“主人,你的意图太明显了。”

    亓妙:“……”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挽救一下的时候,身后响起阴阳怪气的声音。

    “哼,你也只能靠这种小把戏赢了。”

    亓妙转过头,黄桢不善地盯着她,张口就是挑衅。

    亓妙歪了下头,似是唏嘘的赞同:“确实如此,我还以为这种小把戏最多能用个四五回,不想你们这般迟钝,搞得我轻松赢了好多场,怪不好意思的。”

    黄桢顿时脸一黑,他的拳头攥得嘎吱响,又碍于场合只能恨恨道:“有本事你等下输了也还能这么高兴。”

    亓妙给黄桢回了一个后脑勺。

    角落里,宗政百祥偷偷问赫连雪:“你早就看出亓妙的手段了。”

    赫连雪侧头,像是没太懂他的话。

    宗政百祥“呵”一声,“我和你聊比斗,你起初还附和两句,后面倒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赫连雪目光微移:“好吧,我是看出来了。”

    宗政百祥立刻怒了:“你怎么不与我说一声!”害的他像傻子一样一直大惊小怪。

    赫连雪顿了一下,学着亓妙道:“我也没想到你们竟一直没察觉出来。”

    宗政百祥:“……”

    各家修士在看台,可以将场上炼器师的口角摩擦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一边惊异于外骨骼的神奇,一边低声议论着黄桢的话。

    “黄桢说得也不无道理,亓妙的外骨骼终究只能仿其形,一旦他们认真还手,亓妙这招也就没用了。”

    “可惜了,亓妙修为如此,要是再给她几年……”

    “话也不能这样说,其他炼器师和她的年纪也没差多少,她修为低许是和修为天赋有关。”

    “少胡扯了,仙门逸闻上早有苍梧宗的弟子现身说法了,亓妙拜茹苍梧宗的时日不长,所以修为才低。”

    “说起这个我就纳闷,亓妙既在苍梧宗时间不长,以她的天赋为何不去东极。”

    “许是东极天才太多,怕被比下去?”

    “怎么可能,东极年轻一辈最厉害的两个炼器师不就在底下吗,喏,他们已经输给亓妙了。”

    “他们若是知道亓妙的手段就不会输。”

    “不一定吧,亓妙对付柴斑,不就没有学徐瑾辰他们吗?”

    看台上不看好亓妙的声音逐渐变大,比赛场上的炼器师也因为知道了亓妙那诡异的手段,正在放松下来。

    直到挑战继续进行,亓妙用着对付柴斑的方法,又溜死了三个后,剩下炼器师看亓妙的眼神恢复了警惕。

    灵寂坛上,对这结果最淡定的依旧是唐鸣钦一行人。

    封莹摇摇头:“果然不能对他们抱太多期冀。”

    “这些炼器弟子也太天真了些,”尉迟明涓叹道,“只记得亓妙做的外骨骼不同寻常,但小瞧了她另一件灵器。”

    炼器师本来就不精打斗,亓妙模块化武器的攻势密集,无数子弹飞溅而来时,这些炼器师若要护自己周全,就得全身都燃起护体灵气。

    可这样子的消耗很大。

    灵力本来是双方之间不可逾越的沟壑,但亓妙游走在峭壁间,借外骨骼不耗任何灵气,一直放风筝一样打着对手,随时间变长,灵力之间的差异也会缩小。

    刚刚结束的一把,排十四的炼器师在最后关头意识到了不能再被消耗,疾速冲向亓妙。

    可亓妙手里那件灵器的攻势简直诡异,百米之外速度极快,而百米内,亓妙手里那长杆变幻,再射出的子弹是又准又快。

    吕不瑶对兵器很感兴趣,探头问苍梧宗的人:“亓妙那到底是什么灵器啊,怎么还能随意转换形态?”

    “亓师妹叫她模块化武器。”

    楚婵笑吟吟地说,神情有些得意。

    吕不瑶的第二个问题她也知道答案,却没答,上次比赛完,她们就已经向亓妙打听过了。

    这会儿不说,是因为亓妙告诉他们,模块化武器的炼做方式和二代光剑有些相近。

    “其实要破局也很简单,这灵器危险,但亓妙本人又不难杀,”巫桓抱臂看着场内,妖冶的脸上满是不爽,“得以杀遏杀才是。”

    旁边几人点头。

    亓妙不给机会的话,一味躲藏只会输。

    甘金蕾扫过场里的炼器师,有些遗憾道:“怕是这些人的反应跟不上。”

    巫桓还在恼这些炼器师不开窍,下一个和亓妙对上的黄桢,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黄桢选择了主动迎战。

    亓妙那诡异灵器袭杀过来,他只花了一点灵气护住心脉,然后迎着密集的子弹逼向亓妙所在的地方。

    黄桢的速度极快,这种搏命的打法显然有效,亓妙才射出四发蜂群微型弹,子弹轨迹未能将黄桢的路线封死,黄桢逼近后,亓妙选择了后撤。

    幻境外,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再这样下去亓妙会死。”

    吕不瑶盯着四方水镜。

    她话音刚落,幻境中一声脆响,一座紫金巨铃罩在了亓妙的头顶,电光石火间,巨铃投下万道雷光,亓妙也倏然调转方向,一刹钻出雷光范围。

    雷击没有打到她,可黄桢已经近在咫尺了。

    黄桢脸上的兴奋已经累积到了扭曲的程度:“我都说了,你这种小把戏没用。”

    亓妙抿住唇,紧张沉散在眼底,她没有理会黄桢的话,手中的模块化武器在顷刻间转换为短频脉冲器的形态。

    七尺长枪烈烈划起弧光,枪尖恰好要刺到黄桢的手腕。

    黄桢没有避开,他没将长枪放在心上,只以为这是亓妙徒劳的挣扎。

    他抬起手,在杀意滔天的灵气袭向亓妙前,枪尖先一步擦过了他的身体,只一刹,黄桢头疼欲裂,面色猛然变白,浑身如遭雷击,经脉流走的灵气轰然溃散,四肢乏力地砸在地上。

    黄桢摔倒在地,身体不受控,大脑却清醒着。

    他惊愕着,艰难地抬起头,对上了黑洞洞的、冰冷的枪口。

    “砰——”

    这道已如噩梦一样烙在炼器师心中的声音再次响遍灵寂坛。

    “……她故意的,”吕不瑶偏头道,“她故意让黄桢接近的。”

    她那外骨骼之前是什么速度,刚又是什么速度,这分明是要让黄桢觉得自己要赢了的时候,再杀对方。

    沐菱也看苍梧宗的几人:“你们这炼器师妹好凶。”

    和人结了仇,当场就报了。

    唐鸣钦拧眉:“是他先三番两次找人亓妙麻烦。”

    甘金蕾附和点头:“要是有人与我这样说话,我早就想让他趴在演武台和我道歉了。”

    万俟昊幸灾乐祸地向沐菱道:“你可别说他们炼器师妹不好。”

    他们几人吵闹,尤瞳倒不在意亓妙什么想法,她看向比赛场。

    “下一个就是赫连雪了,要说今日有谁能赢亓妙,也只有她了。”

    赫连雪在同辈炼器师中,御器已修炼的炉火纯青,如果不是上次比赛赫连雪还没怎么打起来就被亓妙团灭的话,赫连雪的表现绝对比归嘉和息陶出色。

    宗政燕也是这样的看法:“如果亓妙还用之前的法子对付赫连雪,那她就完了。”

    说罢,她和尤瞳对视了一眼,齐齐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迟疑——亓妙难道不会知道这个事吗?

    *

    比赛场上,宗政百祥正在骚扰马上进幻境的赫连雪。

    “你加油,如果连你也输的话,”宗政百祥没骨气道,“我就不挑战了。”

    赫连雪点点头。

    宗政百祥:“……你也不劝劝我?”

    赫连雪奇怪道:“我打不赢,你自然也赢不了,不挑战省得浪费时间,我为何要劝?”

    宗政百祥默了两秒,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希望亓妙狠狠地赢赫连雪。

    赫连雪不搭理这幼稚的人,和隔着几个位子的亓妙说了声,然后捏碎玉牌。

    赫连雪和其他人一样,进入幻境后观察起四周地形,等着亓妙找过来。

    幻境峡谷另一处,亓妙用勘测眼镜确定了赫连雪的位置。

    她看了眼赫连雪的方向,活动了下手脚,攀上峭壁,可这次,她行进的方向却不是朝着对手去的。

    亓妙很欣慰,不枉她前几场比斗冒险和别人缠斗,终于让赫连雪也愿意留在原地等她了。

    在挑战开始之前,亓妙就知道赫连雪是这些炼器师中最难对付的,为了对付赫连雪,她前几场都要跑断腿了。

    亓妙欢喜地朝着背离赫连雪的方向狂奔,直到摸到幻境的边缘,她才穿过断桓,爬到峡谷的高处。

    下一秒,她手中的模块化武器发生变幻。

    亓妙俯身架起长狙。

    ——谁要跟打架最厉害的炼器师正面刚啊。

    第105章

    静止目标是狙击时最慷慨的恩赐。

    而这份恩赐是亓妙亲手种下的果实。

    微风撕扯着发梢, 亓妙的食指虚悬在扳机上,汲取着凉意,她的目光透过十字线咬住的红点, 心跳缓慢又清晰,仿佛是在默数死亡的倒计时。

    超远程取人性命的机会只有一次, 用一次后,就不会再有对手傻傻地留在原地等她过去了。

    这独一份的完美狙杀,是专给赫连雪准备的。

    “有点对不起她, ”亓妙轻喃一声,说出的话却跟个反派似的, “要怪就怪其他人没能逼我使出更多的手段吧。”

    亓妙和赫连雪这一战极受瞩目。

    吕不瑶他们本来在聊着亓妙的胜算,可当亓妙头也不回“跑路”的一幕出现在四方水镜时, 他们的争论声戛然而止。

    “你们的炼器师妹怎么逃了?”巫桓难以置信地看楚婵几人,楚婵虽然同样不解,但听了这话,也不妨碍她剜去一个眼刀。

    “对上赫连雪想逃不丢人, ”尤瞳看了看驰至峡谷之巅的亓妙,又瞅向静待在原地的赫连雪,“但也不能连人影儿都没碰到就跑吧。”

    身后一片对着亓妙的嘘声中, 吕不瑶看到四方水镜里亓妙单膝着地,那柄古怪的灵器在她手里延展变化, 杆托嵌入她肩窝的刹那, 五节精钢骨架伸长出来, 将灵器牢牢地锚定在悬崖上。

    “亓妙这架势,不像是要逃。”

    吕不瑶的视线凝在亓妙身上,“她那件灵器对准的是赫连雪的方向。”

    “她是打算等赫连雪找过去?”万俟昊不确定地问。

    “不,”吕不瑶视线划过亓妙紧绷的肩胛, 声音有些艰涩地回道,“亓妙似乎要动手了。”

    “你说什么?”

    万俟昊几人向吕不瑶看过去。

    尉迟明涓忍不住开口:“她俩现在隔着四个山头的距离,亓妙要向谁动手?”

    晏天依也拧起眉,这距离不要说灵器了,离这么远,连她也无法操控蛊虫完成复杂指令。

    沐菱忽然开口:“我听说东极洛湘尊者有把贯日弩,可隔数十里夺人性命。”

    “你认为亓妙这件灵器可以和极品阶贯日弩相提并论?而且那贯日弩,还虚境以下的修士可无法拉开弩弓。”楼长京咄咄逼人的质问,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飘在空气中,幻境中传出枪膛上弹的声音。

    他们和灵寂坛上其他修士一样看向四方水镜,亓妙右膝撑着地面,左臂稳稳地托着灵器,她半眯着眼,瞳中没有杀意,亦没有紧张,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仅一眼便能让所有人明白,这不是坐以待毙的神情。

    而远处,赫连雪尚垂眼等着亓妙,她没有提前消耗灵气护体,只释放出神识,寻找着方圆几百米内活物的气息。

    两相对峙,状态悬殊,所有看客下意识地屏息凝神。

    他们还是不愿相信亓妙能在千米之外杀人于无形,却莫名为赫连雪捏把汗。

    亓妙也不需要外人的肯定。

    “铮——嗡!”

    无人关注气浪的刺耳,此时此刻,他们视线追随着亓妙射出的弹丸。

    它如流火极星般蹿冲。

    贯穿了毫无防备的赫连雪。

    下一秒,赫连雪倒下的身躯、茫然失焦的眼瞳以及眉间绽放的血花刺入无数人的眼里。

    四方水镜黯下,灵寂坛在死寂中度过了一秒。

    “这怎么可能,”看台有人失控的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尖锐得有些变调,似乎还带了些恐惧,“亓妙刚刚做了什么?那东西的速度为何比之前的都快?”

    “我知道那灵器不一般,但能在数百丈之外一击毙命是不是太离谱了。”

    “它上次炸幻境也很恐怖,这种灵器,怎么可能只是上品阶?”

    “别拿品阶定义亓妙的灵器,不然我那些灵器的面子往哪儿搁。”

    观礼台上,赫连胜娥亦神情失控地望着离开幻境的亓妙。

    她亲手教赫连雪长大,最了解赫连雪的御器天赋。

    赫连雪踏入炼器一道不过两年,就可以与极品阶灵器共感,这些年的御器更是不断成长。赫连雪比武斗法排在三十多名,并不意味着实力止步于此——炼器比赛就在比武斗法后面进行,赫连雪不想落下伤势影响炼器,才在最后匆匆输了三场结束了比武斗法。这样的赫连雪,却在刚刚死亡临头都没有察觉到危险……

    亓妙那件灵器很危险。

    赫连胜娥认知这个诞生的一瞬,不知怎么,想起了灵寂坛对亓妙异常喜爱的态度。

    她微微抿起唇,亓妙的炼器天赋,或许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高。

    和灵寂坛的热闹不同,亓妙没有庆祝她啃下了最硬的骨头,她正茫然地看着其他炼器师。

    怎么她一出来,身边又变成了真空地带。

    ——上次这样是因为她用了微型核弹,但这次她没干什么啊。

    羽双挠了下脸颊,半天没有说出话,亓妙便将视线移到旁边。

    柴斑“嗖”一下缩在了羽双身后。

    亓妙:“……”

    她目光再移,梨映水在她的注视下,哆嗦了一下,然后将手中玉牌往前一扔:“我不挑战了。”

    开什么玩笑,赫连雪对上亓妙都输得一败涂地,她上去岂不是送死?

    “我也弃权!”宗政百祥也像是扔烫手山芋般丢开玉牌,不肯去幻境丢人现眼。

    他俩扔完不过半秒,又有一堆玉牌被主人狠心丢掷了出来。

    亓妙:“……”

    *

    亓妙揣着热乎的灵石,跟师兄师姐回客栈,路上聊着,她才弄清其他人为何弃权的原因。

    “狙枪没有那么厉害,”亓妙有点儿哭笑不得,“我能那么快解决赫连雪,纯粹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

    “它是可以远距离射杀,但弹道轨迹会受很多因素影响。”

    亓妙一边解释,一边发现自己和双一陷入了思维误区,他们两个清楚远狙的利与弊,所以理所当然地觉得这种秘密武器一次就废。

    可她用的时机巧妙,她袭杀赫连雪的一幕在旁人看来,像是不费吹灰之力。

    因为太过骇然,反而没能马上看破狙击的局限。

    “要是真的那么简单就可以解决对手,我干嘛不一开始就用。”

    亓妙眨了眨黑眸,神情十分无害。

    楚婵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这确实也是别人想不通的地方,我走的时候,你甘师姐还向我打听你是不是和赫连雪有仇。”

    这么厉害的一招非得留给赫连雪。

    亓妙:“……这是对强者的致敬。”

    她瞎回答着楚师姐,双一唏嘘:“怪不得我们走之前,赫连雪会那样委屈幽怨的看你。”

    亓妙哑巴了一下,默默掏出灵牒,找到赫连雪,和这位卖给她岁月晷的好心人澄清了一下自己的行为。

    因为挑战者弃权了一半,亓妙从出门到回来用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时辰。

    “今天是渡星节,你第一次来中朝可别错过了,”牧永菁到客栈就催着亓妙上楼,“你先休息一会,等晚上养足精神才能好好逛。”

    在幻境连续打斗十几场,身体是不累,可精神会疲倦。

    亓妙乖巧地点头,又被目送着进屋。

    亓妙在床边坐下,打开灵牒,继续回前面回了一半的消息。

    “我不打算卖模块化武器。”

    亓妙缓缓敲字:“并非是出自私心,你们都知道它很危险,所以一般在外,非特殊情况,我也不会轻易用它。”

    【赫连雪】:“我明白了。”

    亓妙看到消息松了一口气,她不想和赫连雪交恶,但不轻易往外兜售武器,是她和双一的共识。

    这一点要和赫连雪说清楚的。

    她目前卖出的灵器中,数杀伤力最大的,是纳兰权的机械臂。

    但那里面填装的热武燃油有限,且储存在机械臂内部,杀伤力大可范围却小,造成不了什么无法挽回的大规模伤害。

    而且纳兰权也不是会利用它乱来的人——她住进纳兰家的时候,有几日没见到纳兰堇,是寄放在孔开那里的双一听到内情,回来告诉她,纳兰堇不见的那几天,是被纳兰权叫去给仙澜居受惊的修士解释缘由,重新致歉,不止把万蛊寨丢的蛊虫赔还了,原来答应的补偿也不变,处理完后,纳兰堇受了家训,才没能来看她。

    比起修仙界世家传在外面的名声,亓妙更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所以当时改研机械臂内置武器,双一也没拦着。

    而且机械臂差不多称得上是“专武”了,除了纳兰权,也没人可以用,但模块化武器就不一样,就算她对一个人的品性放心,也不敢交给对方。

    这样的武器,可没有缺只胳膊才能用的前置条件。

    灵寂坛,比斗挑战还在继续。

    赫连雪用灵牒将亓妙的话转述给赫连胜娥,最后才加上自己的看法:“家主,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赫连胜娥坐在观礼台,抽空扫到消息,点字问:“你前面刚输给她,现在还为她说好话?”

    【赫连雪】:“她向我解释了,是因为只有我才配被远狙第一个解决。”

    赫连胜娥扯了扯嘴角,暗骂一声苍梧宗的少宗主油嘴滑舌。

    她没有再说赫连雪什么,手指在灵牒点了几下,翻到苍梧宗炼器长老,噼里啪啦地发出去一大段字。

    “你们苍梧宗到底怎么回事?会不会教弟子炼器啊,她做的那个灵器和禁器差不多有一拼了,你们也不管管!”

    【苍梧宗-兰雪靖】:“又怎么了?还是为上次那个灵器吗?亓妙不已经和你们解释了,是她没料到幻境地盘小,所以才把幻境给毁了。”

    赫连胜娥指腹敲字的力道变重:“你们还不知道吗?她今日用这灵器,隔着数百丈远杀人于无形。”

    【苍梧宗-兰雪靖】:“当真这么厉害?!”

    【苍梧宗-兰雪靖】:“等等,你突然说这个,是不是亓妙第一的位子没被撼动?!”

    【苍梧宗-兰雪靖】:“嗨呀!多谢赫连家主告知此等好事!”

    本意是要苍梧宗管着亓妙别走歪路的赫连胜娥:“……”

    她面无表情的将灵牒扣住,想了几秒,还是气不过,重新亮起灵牒,将兰雪靖的传讯器文截断,再也不愿收到对方一条消息。

    第106章

    日入酉时, 亓妙被一阵叩门声惊醒。

    她拥着薄衾支起身子,刚要回应屋外的师姐,满室流光先一步闯入惺忪睡眼。

    “这是……”

    亓妙有些怔神, 抬头看了一眼,随即赤着脚跑到窗前。

    窗外天际, 绛紫霞光与鎏金云絮缱绻缠绵,而暮色漫卷的东方,星潮逆涌而上。那星辉盛聚之处, 隐约可以看到一座青色、似虚似实的巨大门扉。

    亓妙眨了下黑眸,两艘虚舟划破长空, 拖着金色器文的尾焰从她面前掠过,直奔天上那座大门。

    “醒了怎么也不吱声。”

    楚婵推门而入, 见亓妙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天地奇观,她忍不住走过去,屈指弹了下少女的脑门。

    “我忘了, ”亓妙“哎呦”一声,捂着根本不疼的额头,老实地道了声错, 然后又看向吞没虚舟的那扇大门:“楚师姐,那是什么?”

    “星门虚影, ”楚婵随意地斜倚在窗棂, “是只有渡星节才会出现的洞天福地。”

    亓妙满脸好奇地看过去。

    楚婵被炼器师妹乖巧的模样可爱到, 弯了弯眼眸说:“你还不知道渡星节的由来吧。”

    不用亓妙回,楚婵继续道:“七百多年前,天地动荡,魔渊不知何故与现世相连, 那些魔修离开魔渊,肆虐世间,致使生灵涂炭。”

    “虽然之后各家尊者将魔修打退回魔渊,但魔渊久不闭合,还是搞得世人人心惶惶,当时西域有位鹭泠仙尊来到中朝,以身为祭,抽出自己的半数仙骨结成了周天星斗阵,降下星陨甘霖封印了魔渊入口。”

    “这星门虚影,便是她身陨后留给后世的造化,每一甲子现世一次。”

    楚婵说罢,拽住亓妙的手腕往外拖:“你来的巧,今年恰逢星门开启之日。”

    而现在星门刚开,她就是来叫亓妙的。

    灵霄客栈外嘈杂声一片,庄玟玉坐在虚舟舷边,瞥见亓妙和楚婵的身影出现后,她连忙招手:“快上来,再晚点这艘虚舟都要坐满人了。”

    亓妙跟着楚婵过去,虚舟是赫连家的灵器,登舟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赫连家子弟等在那收渡资。

    亓妙不知道搭乘虚舟要多少钱,便仰头问面前的修士。

    黑衣青年伸出五根手指。

    亓妙眨眼:“五十?”

    说罢,亓妙就发现黑衣青年难以置信地朝她看了过来,脸上写着“你认真的吗”几个字。

    “……五百?”亓妙盯着黑衣青年,望见对方仍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攥着储物袋的手不禁紧了紧,“该不会五千灵石吧?”

    黑衣青年额角微抽:“五万灵石。”

    “五万?!”

    这回轮到亓妙难以置信了。

    黑衣青年点头,亓妙默了一秒,抬脚就要往外走。

    黑车!这是赤裸裸的黑车,她不要坐!

    楚婵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亓师妹?”

    亓妙严肃道:“楚师姐,我可以自己飞去星门。”

    楚婵压住想上扬的嘴角,把亓妙重新拉回队伍:“这怕是不行,星门附近有潮煞罡风,只能借虚舟渡过去。”

    “……”

    一分钟后,亓妙忍痛花巨款上了黑车。

    负责御这架虚舟的赫连家子弟看了两眼亓妙蔫巴巴的背影,心道苍梧宗少宗主抠门的传闻竟是真的,明明近日卖灵器挣了那么多钱,竟连五万灵石都舍不得出。

    亓妙不知道也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她登上虚舟,挨着苍梧宗的师兄师姐坐下后,低头打量了几眼古木所造的舟身,又仰起脸,望着头顶飞掠过的其他虚舟。

    舟体流淌的淡金器文落入眼底,亓妙仍在为花了不值当的钱伤悲,这虚舟,除了速度快,好看点,再没其他的优点。

    怎么坐一趟这个破玩意要五万灵石。

    亓妙耷拉着脑袋,连带着对星门虚影的兴趣也大打折扣。

    双一安慰道:“别怕,等下我把星门所见所闻都记下来,回头在全息世界搞个差不多的限定活动,这黑车费分分钟就挣回来了。”

    这话确实让亓妙内心好受了一些。

    来都来了,现在能做的,就是要对得起这黑车渡资。

    边上,柳如真一行人从楚婵那里听了亓妙无精打采的原因,都有点好笑。

    “你与亓师妹先讲讲星瘴阵怎么过吧,”庄玟玉示意楚婵说点别的,转移下亓妙的注意。

    这的确很有用,亓妙听到陌生的东西,下意识抬起头。

    楚婵便笑吟吟地接茬,给亓妙解释:“想真正进入星门,要先通过它入口处的星瘴阵,是一个迷踪阵,没危险,也不难,在雾里摸到魂灯就可以破阵。”

    楚婵讲破阵的办法,孟朝清和其他符修也凑过来,在旁边七嘴八舌的补充,给亓妙反反复复地捋着星瘴阵中要注意的事。

    亓妙认真听的时候,虚舟坐满了人,御灵腾空,一路疾至东方的大门虚影。

    穿过星门的瞬间,浓稠的云雾便将虚舟包裹,虚舟停下时,亓妙一个人也看不到。

    不过耳边还是有师兄师姐的声音。

    “你下舟后会被阵法转移,不要担心,照我给你讲的找魂灯就好,出了星瘴阵要是没我们,就在旁边等一会。”

    亓妙“嗯嗯”两声,摸着浓雾,小心走下虚舟。

    楚婵她们说得很细致,亓妙照着师兄师姐教的,走了没一会便看到了一盏幽绿色的魂灯。

    她慢慢摸过去,提灯破阵的刹那,漫天星辉倾泻而下。

    亓妙抬起头,夜幕之上,北斗与紫微交汇成逆周天星轨的异象。

    “亓师妹。”

    亓妙被天穹漫天星幕惊艳到,听到自己的名字,转头看到邱屠几人也出来了,她立马跑了过去。

    “邱师兄,我们等下要去哪里?”

    亓妙满脸跃跃欲试地问。

    邱屠笑道:“这里是鹭泠仙尊的神魂洞天,以她在世经历所化,其地广阔无垠,但三个时辰后这里就会消失,所以只能挑几个地方去。”

    “至于要去什么地方……”邱屠停顿了一下,抬起手,灵气在掌心凝聚,不过半秒,一只盘桓在天穹的乌鸦飞落在邱屠肩头。

    邱屠侧过身,好让亓妙看清楚。

    “这是饲星鸦,你要给它讲奇闻趣事,它听到满意的,就会给你指引。”

    柳如真过来时正听到邱屠给亓妙介绍饲星鸦,随口补充了句:“最好讲点跌宕起伏的故事。”

    亓妙转头看向法修师兄。

    柳如真站定,继续说:“鹭泠仙尊在西域住的地方与同心宗很近,据说她以往没什么事就爱跑去同心宗看热闹,这里是鹭泠仙尊神魂所化,饲星鸦喜欢听的估计也和她一样。”

    双一唏嘘:“得道成仙的人也爱听八卦啊。”

    亓妙的关注在另一件事:“怪不得虚舟收费那么贵,原来进来后就可以找到机缘。”

    “非也,”闰义插进来一嘴,“哪有这么轻松,这饲星鸦是会给你指引,但指引内容是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我听我师尊说过,她上次在星门里,看到有个修士对饲星鸦讲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让这扁毛鸟满足,结果它来了句‘此地与你无缘’。”

    亓妙:“……”

    好,她要收回前话。

    亓妙抱着有机缘最好,没机缘也能长长见识的想法,学着邱屠的动作,用灵气引来一只饲星鸦。

    黑乌鸦蹲在她的肩头,歪着脑袋等奇闻趣事。

    亓妙想了想,把之前听甘金蕾她们讲的趣闻讲给饲星鸦——是个剑修为本命剑打抱不平却喜欢上死队友的故事。

    她当初听得津津有味,然而现在讲完,饲星鸦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发现她停下,粗着嗓子叫了两声,表示它觉着无趣。

    亓妙没得到回应,只好再讲了一个,这次是个逆袭打脸的故事,然而这次刚讲完,饲星鸦就扑棱着翅膀,在她脑袋上甩了几下,似乎觉得这故事不堪入耳。

    亓妙:“……”

    双一毛遂自荐:“要不我来吧,我可是在星网纵横多年……”

    亓妙抿了抿唇,低声让双一讲,双一绘声绘色,将星网上节奏快,剧情跌宕起伏的追妻火葬场短篇改了个修仙版。

    几分钟后,亓妙双眼紧闭,痛苦又艰涩地复述:“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要我的命都可以,求你再看我一眼。”

    双一停顿了一下,不太满意道:“主人,你念得太生硬了。”

    亓妙耳尖通红,觉得自己失心疯了才才讲这种台词。

    但是饲星鸦明显很满意。

    她毫无感情地照搬完双一的故事,饲星鸦张开嘴巴,吐出三个字:“星棋盘。”

    亓妙不可置信地看着饲星鸦。

    双一能从亓妙起伏的心率窥探到她的情绪,此时不由哈了两声:“还得是我!”

    亓妙:“……你也就是踩了狗屎运。”

    “亓师妹,饲星鸦还不满意?”柳如真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亓妙侧过头,告诉他已经拿到了机缘指引。

    柳如真挑眉,看了眼还停在亓妙肩头的饲星鸦,然后道:“你运气不错,饲星鸦没有,这里大概还有你一个机缘。”

    也就是还需要再给饲星鸦一个故事。

    听到这个言外之意的亓妙:“……”

    双一:“怎么办,主人,我觉得自己还能再踩一次狗屎运。”

    亓妙:“……”

    亓妙带着饲星鸦走远了些,然后一脸菜色地学舌双一。

    饲星鸦飞走后,亓妙把第二个机缘的指引也告诉柳如真。

    “雾墟海?”柳如真有些惊讶。

    亓妙有些不解:“这个地方怎么了?”

    柳如真迟疑了一下,“我没记错的话,那里什么都没有。”

    亓妙顿了顿,难道她遭遇饲星鸦诈骗了吗?

    “不过也许是以前无人发现,”柳如真看亓妙像是遭什么打击一样失魂落魄,想了想,又追了一句安慰。

    饲星鸦才不理会这些人类在说什么,它们听完奇闻趣事,心满意足地挥翅膀离开。

    亓妙因为前面失败了两次,和饲星鸦交流完的时候,其他师兄师姐已经在等她了。

    星门内的路有三条,楚婵几人交换了一下各自的机缘指引,然后兵分三路。

    亓妙正好是跟着楚婵和柳如真他们。

    正要出发的时候,亓妙看到了纳兰堇。

    纳兰堇带着纳兰行芳,她笑着过来和亓妙打招呼。

    亓妙也热情回礼——这位可是她还债生涯中目前最大方的客人。

    “说起来我还没有祝贺亓道友你炼器比赛夺魁的事。”纳兰堇声音轻柔,“亓道友若是愿意,我纳兰家想设宴一场,正好我父亲也一直想找机会亲自与你道谢。”

    纳兰堇和亓妙搭话的时候,楚婵他们倒也算得上和颜悦色,毕竟亓师妹与他们说了,纳兰家给她付了四个亿的灵石。

    纳兰堇和亓妙寒暄了一阵,又问亓妙晚一些的时候要不要一起去哭星冢。

    亓妙有些茫然:“哭星冢是什么。”

    邱屠咳了声,“亓妙第一次出远门,对渡星节不太了解。”

    纳兰堇唇角微扬,温声道:“哭星冢中沉眠着世间仙尊的残魂,在那里可以召请任何残魂,若是得残魂青睐,会被当场授天机。”

    “反之,则会被残魂追杀至星门外。”

    亓妙听完,老实道:“饲星鸦没有给我哭星冢的指引。”

    “饲星鸦当然不会给,”纳兰堇哑然失笑,“饲星鸦住在哭星冢,凡是在哭星冢的机缘,它们都不会说。”

    亓妙看向楚婵,楚婵点点头。

    纳兰堇似乎没有看到亓妙的动作,继续说:“想得仙尊残魂青睐,要么是天资异禀,要么是有血脉渊源,我去自是找我纳兰家先祖,亓道友你也可以在那召苍梧宗以前的宗主……”

    “啊啊啊啊啊——”

    亓妙一阵尖叫,吞掉纳兰堇最后一个字。

    纳兰堇:“?”

    楚婵几人:“?”

    亓妙:“……”

    她有点尴尬的挠了下脸颊,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为何发疯。

    她听出纳兰堇要说少宗主的事,下意识的想要阻止,但刚刚能想到的阻止方法只有这一个……

    亓妙看了眼楚婵,发现楚师姐她们只是奇怪地看着她。

    确定没有把少宗主与她联系在一起,亓妙当机立断,对着尚有些懵的纳兰堇摆摆手:“纳兰小姐,我们回头再见,我先去寻其他地方的机缘了。”

    说罢,就拉着师兄师姐飞速离开。

    走出很远后,亓妙才放慢脚步。

    邱屠看了眼亓妙,有些纳闷:“你跑什么。”

    亓妙含糊道:“我在捍卫宗主的声誉。”

    楚婵没听懂,刚想再问,被身旁的牧永菁扯了扯衣袖。

    牧永菁指了下前方的亭子,示意楚婵她们看。

    楚婵只一眼就明白了,她当下也没再问刚刚的事,拉住亓妙:“走,我们去那边喝杯煮星茶再走。”

    亓妙抬头,邱屠已经无需她问,主动道:“煮星茶饮一杯可以清心戒焦躁。”

    亓妙警惕道:“要花钱吗?”

    担心亓妙察觉出什么的邱屠几人:“……不用。”

    邱屠倒也没骗亓妙,煮星茶确实有邱屠说的功效,但也有一点无关大雅的副作用。喝了星茶,会先把内心的负面无限放大,当情绪发泄完,焦躁自然会缓解。

    亓妙浑然不知,她走进亭子,在喝下茶水前,她的想法还是只要不花钱就好。

    一杯茶灌入嘴巴,苦涩还未从舌尖褪去,亓妙澄澈的黑眸便蒙上一层阴郁,她攥起茶盏,忍不住道:“虚舟渡一趟星门也就几分钟的事,他怎么好意思收五万灵石!那可是五万灵石啊!”

    端着茶只抿了抿的楚婵几人:“……”

    他们炼器师妹怎么还在惦记这个事。

    亓妙对黑车的收费一顿谴责,噼里啪啦说完,又蔫了下去。

    “我怎么敢这样大手大脚花钱的,”亓妙哽咽了一下,猛地站了起来,在楚婵他们惊愕的注视下,转身就要往身后的星湖里跳。

    柳如真出手凝固住湖面,邱屠和闰义手忙脚乱地把亓妙捞回来。

    亓妙双瞳湿润,紧紧盯着冰面,像是要为花出的五万灵石谢罪。

    庄玟玉头疼:“谁提议让她喝星茶的。”

    楚婵转头看向牧永菁,甩锅甩得极其利索。

    牧永菁:“……我只是指了一下,你们就带她过来了。”

    “行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叶如敏将手搭在亓妙额头,免得亓妙以头撞桌子,“先拦住她再说。”

    楚婵取出定身的符箓,自告奉勇:“让我来。”

    亓妙因为煮星茶不要钱,那一杯是牛饮下去的,所以现在十分的闹腾。

    亓妙发现自己被阵法定在原地动不了,顿时啪嗒嗒地掉起眼泪。

    楚婵一行人:“……”

    几人一僵,邱屠偏头问:“是不是这符阵有点让她不舒服?”

    楚婵不确定,干脆将阵撤销。

    谁知刚收起一道符,亓妙就逮着空档以头抢地。

    楚婵速度更快,及时将符阵弄了回去,其他人也再次把亓妙捞回座位。

    亓妙安静了两秒,喉间溢出很轻很轻的呜咽声,像委屈了还不敢肆意哭。

    “!”

    庄玟玉呼吸一紧,然后想到什么,取出一千灵石。

    灵石出现在亓妙眼前,亓妙立马安静了。

    庄玟玉松了口气,把桌上的灵石往亓妙那推了推,“乖一点亓师妹,你要是安静待一刻钟,这灵石就给你。”

    楚婵见亓妙似乎有些松动,也掏出一千灵石,和庄玟玉的混在一起。

    亓妙视线停了几秒,就要移走,察觉到她动作的其他人头皮发麻,也一瞬间掏出灵石,齐齐堆在桌上。

    亓妙这下真正的安静了。

    她乖乖地坐着,眼睛在灵石上巡视个不停。

    “亓妙欠我的钱还没看到,”闰义在一边看了看桌上的灵石,有些伤心道,“现在又搭进去一千灵石。”

    “往好点想,”唐鸣钦难得开口,他声音低沉:“亓师妹好歹现在只是想死了一了了之,都没有来杀我们。”

    众人:“……”

    煮星茶确实是利大于弊,他们这些人没喝,是担心亓妙失控乱杀,想着要保持清醒制止她。

    现在看来,之前的担心有点多余,但也没完全多余。

    亓妙泪眼婆娑,一直专注地看着满桌子的灵石,不知过去了多久,满脑子想着黑车费抵消了的亓妙听到了双一的声音。

    “煮星茶害人不浅!主人要是醒了要怎么面对刚刚的自己。”

    亓妙:“……”

    她身子一僵,瞳孔微微涣散。

    双一第一个察觉出来亓妙意识清醒了。

    “主人?”

    亓妙不想回,即使摆脱了煮星茶的影响,但她刚刚都做了些什么,还清楚地留在脑袋里。

    她只想马上躺在地上装死。

    双一叹道:“横竖都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亓妙默了几秒,慢吞吞地抬起头,和楚婵他们对上视线。

    双方尴尬的对视了一阵。

    楚婵咳嗽一声:“亓师妹,你把灵石收起来,我们继续走吧。”

    亓妙:“……”

    牧永菁摸了摸鼻尖:“亓师妹,我们是怕你有情绪压着,知道煮星茶会让人失控后不肯喝,才没告诉你这件事。”

    说完,牧永菁又补了一句道歉。

    亓妙摇摇头,尴尬劲儿散去了点:“楚师姐路上明明和我说过,星门内一切机缘福祸相依。”邱屠前面只提煮星茶的好,她应该察觉到不对劲的。

    只是她那会儿想着少宗主的假身份,忘了这件事。

    亓妙顿了顿,声音弱了几分:“不过刚刚的事,师兄师姐可以不对其他人说吗?”

    楚婵一行人点头如捣蒜。

    *

    煮星茶虽然让亓妙自觉丢脸了一回,但效果也是极好的,亓妙沿着星门内的石子小径,颇为安逸的东张西望。

    离开亭子后,他们途径点第一个院子里放着两个半人高的骰子,骰子是玲珑玉做的,一黑一白,虚悬在空中,任星辉簌簌洒在上面。

    院子里绑着红绸带的树下有不少修士,黑色骰子底下站着一人,他闭眼催动灵力的时候,头顶的骰子开始转动。

    他头顶的骰子停下后,对面的白骰子也掷出了新的数字。

    黑骰子5,白骰子3。

    看到结果,院子里的人发出羡慕的喟叹。

    “这是星砂骰,”邱屠给亓妙介绍,“也可以叫它押命盘。”

    这里有两枚骰子,一个由修士操控,一个由院内的残魂控制,若是掷出的数字比残魂大,修士就可以向残魂提问一个问题。

    不管是什么问题,残魂都会回答,但星门的机缘总是福祸相依,掷一次骰子,无论输赢与否,掷骰子者都会倒霉一天。

    ——这种倒霉往往是致命的。

    但任何问题都能解答的诱惑太大,在这里甚至可以问秘法的内容,所以院子里才会有这么多人。

    楚婵看了眼亓妙:“亓师妹要试试吗?”

    亓妙倒退一步,识时务地猛摇头:“不了不了。”她对自己的运气有数,不想自取其辱。

    而且她已经够倒霉了,不能再霉上加霉了。

    第107章

    楚婵见亓妙态度坚决, 也没再勉强,左右他们此行的本意,是带亓妙游历星门, 散一散心。

    亓妙稍稍松一口气,忽看到眼前异变徒生。

    残魂对着方才掷骰获胜的黑衣少年耳语, 少年不知听到什么,露出一脸喜色,残魂飘开, 他转身要往外走时,一阵妖风骤起, 悬吊院中的油灯被吹得剧烈摇晃,烛火突兀地舔上他的衣摆。

    “啧啧, 连院门都没跨出去就开始倒霉了,这家伙一定是向残魂问了不该问的。”

    “都说了问事要有分寸,想一步登天,也得有命活着才行。”

    亓妙微微睁大眼睛。

    她左看看手忙脚乱扑火, 却又不小心崴到脚的黑衣少年,右看看在旁围观,对这一幕见怪不怪的修士们。

    亓妙倒吸一口冷气, 然后马不停蹄地地拖着师兄师姐离开院落。

    邱屠看到亓妙步履匆匆,笑道:“后面又没鬼追, 跑这么快做什么。”

    亓妙抬起头, 不答反道:“这里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嗯?”庄玟玉指尖簇出一团星火, 照亮前行的路,一边问:“哪里不一样?”

    “楚师姐说此间洞天,是鹭泠仙尊一缕神魂显化,我们所见万象, 俱是她往昔喜爱所凝。”

    亓妙回忆着路上楚婵讲过的东西,声音很轻,似怕惊扰此地残存的意识:“可刚刚那院子,前身是座赌坊吧。”

    鹭泠仙尊拯救苍生,煮星茶说明她有品茗养性的雅趣,星棋盘是她善思的表现那些都蛮符合仙尊高高在上的形象。饲星鸦虽然暴露出鹭泠仙尊爱凑热闹的性子,但也称不上什么瑕疵。

    可以赌换机缘的星砂骰,看上去有点……出人意料?

    “鹭泠仙尊确实好赌,但她不是喜欢,”邱屠来前特意详细地做过功课,好给他们无知的炼器师妹科普:“她当年尚未证道,还不是仙尊的时候入世历练,被人哄着进了一座黑赌坊,在那输了个底朝天。”

    “本来那不是什么大事,鹭泠仙尊只当自己运气不好,但后来无意得知那赌坊是靠出千让她输得精光,她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去赌坊将骗子挨个痛殴了一顿。”

    “最后撂话之前输的钱权当她赔的医药费。在那之后,鹭泠仙尊凡是心情不好,就喜欢去那间赌坊转悠,若是有人出千骗她,便以此为借口把人打一顿解气。”

    亓妙听得叹为观止。

    双一道出她的心声:“好一个钓鱼执法。”

    庄玟玉也笑着说她听到的传闻,“我之前看一本古籍有载,鹭泠仙尊当年即便赌赢了,也要站在赌桌上奚落一番庄家。”

    “所以这大概是我们在星砂骰无论是否拿到机缘,都会遭劫的缘由。”

    楚婵看亓妙听得津津有味,不免在心中道一声甘金蕾的提议好。

    在快翻过面前小山头的时候,亓妙从师兄师姐口中,对这里和鹭泠仙尊都有了了解。

    鹭泠仙尊年少时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正常点的喜好就是听曲和下棋,在听曲上,鹭泠仙尊给当时修仙界里畅销的话本投了不少钱,资助它们早日编排为戏曲,而在棋盘上,她的棋数精绝,世间对弈能赢她的人不超一只手。

    亓妙要去的星棋局,便是神魂中关于棋的记忆。

    想在星棋局得到机缘,就要与鹭泠仙尊的残魂对弈,对弈若能坚持久,得残魂赏识,便会赠机遇。

    但反之,若是臭棋篓子去跟残魂下棋,只乱落两子,就会遭残魂暴打。

    这条标准线就是奕到180手。

    聊到这里,柳如真低声道:“我竟不知亓师妹你还擅棋。”

    庄玟玉和柳如真同是道法院的弟子,她对亓妙弯弯眼睛道:“你柳师兄便喜好下棋,你若是棋技高,与他对弈几局,说不定你柳师兄还能让你少还些钱。”

    道法院其他弟子都是些臭棋篓子,柳如真没少公开嫌弃过。

    亓妙干巴巴地“啊”了一声,神情有些茫然:“可我好像……不会下棋。”

    一众人猛地顿住脚步。

    牧永菁不确定道:“亓师妹,你没同我们说笑?”

    亓妙小心翼翼地摇头。

    柳如真一行人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会?”闰义喃喃自语,“饲星鸦既然给你星棋局的指引,便说明你有望在星棋局得到残魂赏识。”

    这些年来,没听过饲星鸦的判断会出错。

    亓妙闻言,微微顿了一下,然后不着痕迹地抬手摸了摸耳垂上的假饰。

    她确实不会下棋,但双一……

    她的AI不合时宜地谦虚着:“我倒是对下棋略通一二。”

    亓妙:“……”

    它一个装了无数棋路的AI能不擅长吗?

    双一浑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在假模假样的叹气:“唉,主人,你看看,要是没我怎么办!”

    亓妙:“……”

    她被双一噎了噎,又转头看向嘀咕着奇怪的师兄师姐。

    “我到时去那边看看情况吧。”

    邱屠闻言点头:“也是。”

    柳如真想了想,便也熄了给亓妙紧急教学的念头。

    他们一路闲聊着穿过薄雾萦绕的山径,一道拱形城门出现在眼前。

    城门匾上写着三个字:戏星傀。

    亓妙意识到这里便是鹭泠仙尊对‘曲’的记忆。

    她跟在队伍里走进城门后,原本的青山野林变成了一座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小城。

    这里仿佛正在节庆,整条街巷气氛火热,人群熙攘,亓妙的视线落在道旁的小摊上,一寸寸地扫过飘着甜香的糖人、活灵活现的泥偶……

    直到看见商贩脖颈处诡异的褶皱,她下意识抓住自己身边最近的人,秉着不安就询问的本能喊了声:“楚师姐。”

    楚婵轻抬下颚:“不用怕,这些是纸傀,它们不会伤人。”

    说罢,又同亓妙简单地讲了讲这里的情况。

    这座城里原本的纸傀都是残魂所化,修士要想从戏星傀得到机缘,便也要扮演成纸傀。幻为纸傀之后,残魂会给修士提出一个要求,修士若以纸傀之身活着完成,残魂便会给予机缘。

    “残魂提的要求,一般是要让我们配合演一出精彩的戏,要演的东西不会很难,但变为纸傀后,会随时间,不断被抽走体内的生气。”

    楚婵示意亓妙看几步外一个乞儿的纸傀:“你看他和其他纸傀比起来,略有些褪色,他定是一个修行者,扮纸傀也有一阵时间了。”

    庄玟玉待她们说完,指着一处卖衣裳的铺子:“我跟叶如敏他们留在这,你们带亓妙去前面吧 ”

    饲星鸦给庄玟玉她们的指引就在这里,而换衣服的铺子,就是转变为纸傀的地方。

    楚婵点点头,又对亓妙说:“你可别想着去当纸傀,这儿我们领着你看一看,然后就去这边接的雾墟海。”

    戏星傀的机缘不同于星砂骰,亓妙要体验过星砂骰遇到致命的危险,他们还能帮忙化解,但变成纸傀的话,他们没办法让亓妙不被抽走生气。

    亓妙乖巧的点头。

    和他们一样在这条街巷溜达的活人修行者不少,亓妙走了没一会,听到前面传来熟悉的嗓音。

    她抬起头,看见方肖禹正将避煞气的香囊给他对面的少女。

    “凤仙师妹你放心,变成纸傀后你要做什么告诉我,我会帮你。”

    丁凤仙笑声清脆:“你可要想好了,你机缘不在此,要跟我一起进纸傀的话,可能来不及拿你的机缘了。”

    “无妨,”方肖禹还想说点什么,余光忽地瞥见亓妙。

    亓妙停在原地,犹豫着该不该打招呼,就见方肖禹左手背在身后疯狂摇摆,一副生怕她这个电灯泡凑上去的模样。

    “……”

    亓妙识时务的走了。

    在城中闲散地晃了大约两刻钟,楚婵带着亓妙走到了热闹街市的尽头,尽头处有潮湿的雾气漫卷而来,还有波涛起伏的浪声。

    柳如真他们虽然怀疑饲星鸦给的指引不靠谱,但也不会在到达前说丧气话。

    这会儿他们站在雾墟海边缘,唐鸣钦越过水雾,看向在深夜中一片漆黑的海水。

    他释放出神识,不出意外的一无所获。

    唐鸣钦抿了下唇,偏头看向亓妙,想安慰一句,却看到亓妙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雾墟海上空。

    亓妙瞳孔中倒映着一片幽蓝。

    那是笼罩在雾中如烟如纱般的云团。

    负离子星云!

    亓妙掐紧自己的手心,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双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天然的负离子星云,这里还有这种好东西?”

    这星云解离出来的物质极不稳定,是反物质导弹的必须原料,一般需要耗费大量材料,才能合成几微克的物质。

    但现在成片的星云就在她的眼前。

    亓妙满脑子都是两个字:想要。

    双一知道亓妙肯定会心动:“主人,要收起这些星云需要超导磁悬浮储存环。”

    而他们没有,星门一共持续三个时辰,连做个磁力陷阱的时间都不够。

    亓妙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大片连着的星云,要让她放弃,她也不甘心。

    “应该还有办法的。”

    亓妙轻喃一声。

    这种星云在星际时,一般只会出现在宇宙黑洞附近。

    它现在能凝现在雾墟海上方,一定有她不知道的奇异原理。

    干想也不是办法,亓妙思索两秒,直接收集起雾墟海的水和雾气,然后模拟起星云储存的环境。

    亓妙忘我地开始捣鼓面前的东西,被忽略的楚婵几人对视一眼。

    “亓妙这是要装雾墟海的海水?”孟朝清低声问他们,“可这不就是普通海水吗?”

    真有什么妙用,早就被人吸干了。

    “她还在集雾。”闰义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亓妙的动作,“难道这就是宝贝?”

    邱屠皱着眉,冷不丁道:“亓师妹该不会是有点爱捡垃圾的癖好吧。”

    楚婵他们看过来。

    邱屠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她之前在宗里有次高烧不退,我听长老说,是因为她在矿脉里捡了一下午垃圾受了寒……”

    第108章

    邱屠这个百草园医修自然不知, 亓妙当初捡的垃圾,如今已经变成了炼器坊弟子练习炼石的材料了。

    楚婵等人同样不清楚。

    他们平日都在自家的道峰修行,谁会特意关注炼器坊的琐事。

    当下听邱屠提起这段‘往事’, 他们再看了看亓妙沉迷‘玩水’的模样,顿时恍然大悟了。

    “要不要拦着些她?”孟朝清看了眼天象, 星轨已移过三寸,“星门还剩两个时辰了。”

    柳如真随手拂净一块礁石上的湿气,慵懒地倚坐其上:“由她尽兴吧。”

    亓师妹难得小孩子心性, 爱捡垃圾就让她捡吧,反正今日本来就是要让她休息一下的。

    闰义性子较为急躁, 想反对,却发现身侧的唐鸣钦已抱剑而立, 一副也要等的架势。

    他到嘴边的话就吞了下去。

    往日在苍梧宗,体术堂、剑峰和武道殿三家的弟子交际最密,彼此的行事风格也有些相似,现在看唐鸣钦愿意耐下性子, 闰义犹豫了一下,也决定等。

    他总不能在耐性上输给剑修吧。

    唐鸣钦不知道闰义所想,就像闰义也不会知道唐鸣钦此刻之所以如此耐心, 是因为他们上次带亓妙去逐鹿秘境,亓妙在没什么危险的密林磨叽了好些天, 硬生生地磨平了他的性子。

    当初能等三天, 现在最多也就两个时辰, 等一等怎么了。

    亓妙没有关注身后的动静,此刻她眼里只剩下面前这一片幽蓝星云。

    指尖灵力凝聚,亓妙从储物袋里取出玻璃器皿,在容器内模拟着雾墟海的环境。

    水雾浓度、温度……双一检测完每个参数后, 亓妙操控着器皿去盛装星云。

    未分离的负离子星云没危险,可也是不稳定状态,亓妙小心翼翼把它引入玻璃器皿,还没来得及高兴,那团幽蓝色在两息之间便溃散的无影无踪。

    “到底差什么了……”亓妙拧起眉,这已经是第五次失败了,明明一比一复刻了星云密度最大的雾墟海环境参数,怎么还不行。

    一定有什么是她忽略的。

    亓妙深吸两口气,闭起眼睛,将焦躁的、亢奋的情绪统统镇压,几秒后重新望向星云。

    她仔细盯着夜幕,须臾,亓妙终于有了新的发现,这片星云流转的轨迹隐隐和海浪同步。

    亓妙垂下眼,指尖划动,灵气在刚刚的器皿内塑出海浪风波的频率,做完后,她又尝试着盛了一次星云。

    这一次,幽蓝色的云团终于肯乖乖地待在玻璃器皿中了。

    亓妙眼里迸发出夺目的光彩,然后哗啦啦地从储物袋里搬出一堆玻璃器皿——自从错失噬骨河水后,她就做了好多瓶瓶罐罐备用。

    亓妙的动手能力一向很强,封了两个器皿后,她模拟雾墟海环境的动作愈发驾轻就熟。

    这一忙,就忙了半个时辰。

    亓妙心满意足地收起最后一个玻璃器皿,她统共弄了一百个星云瓶,雾墟海的海水也装了十几瓶,简直是大丰收。

    她直起身,猛地想起被她晾到一旁的师兄师姐,连忙转过头,看到楚婵她们在聊着什么。

    察觉到她的视线,一众人也抬头看了过来。

    “玩……忙完了?”牧永菁一手撸着灵狐的皮毛,好脾气地开口。

    亓妙走近,没听清御兽师姐原先的第一个音,她恢复老实的模样,赧然点头:“让你们久等了。”

    亓妙本来准备解释一下星云的作用,却不料楚婵拍了拍裙上不存在的灰,半点没提她刚做的事:“天权星快移至星门了,还想去星棋局吗?”

    亓妙一怔,乖声说想去。

    等动身的时候,她碰了碰耳麦,想问问双一她忙的时候,师兄师姐在干嘛。

    双一战术性装死,亓妙正高兴,它认为还是不要让亓妙知道自己被冠上了奇怪的癖好。

    亓妙有点纳闷双一的沉默,但没能细问,柳如真趁着赶路,顺带教了她棋的基本规则。

    赶到星棋局时,亓妙彻底忘了好奇刚刚的事。

    星棋局坐落在雅静的花苑之中,琼花玉树底下摆着数十张紫檀棋桌,每张棋桌旁都有一个黑雾人形的残魂。

    有几张棋桌坐着人,下棋的修行者都紧皱着眉头与残魂对弈,盯着棋盘举棋不定。而无人问津的几张棋盘,残魂左右手各执一色棋子,姿态闲散地落子自弈。

    “咚——”

    亓妙被声音一惊,看着几十步外的一张棋桌忽地炸开,漫天棋子啪嗒嗒地砸在花枝上。

    而镇守着那张棋盘的残魂站起,周身黑雾涌动:“你连这样简单的布局都看不出来,棋路漏洞百出,本座为何要浪费时间与你下这种臭棋!”

    话音刚落,就像对面的袭去,要把耽误她时间的臭棋篓子狠揍一顿。

    亓妙看着那缕残魂和人打出去,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柳如真望着这一幕,心道挺好,倒是省了他再叮嘱亓妙棋臭的下场——他路上有教亓妙,但这么一会的功夫,亓妙连个初学者都称不上。

    双一看到残魂这么凶,也谨慎起来。

    亓妙进来前被提醒过在这里不要大声说话,她站在原地张望了几秒,掩住唇问:“我能过去看看他们下棋吗?”

    柳如真颔首。

    亓妙走过去后,闰义伸了伸懒腰,指着前面道:“我们也该动身了。”

    邱屠看了眼楚婵:“你们三个行吗?”

    楚婵摆摆手,示意放心。

    邱屠他们收到的机缘指引是盗星髓,此物是洗涤灵窍的天才地宝,正好在星门最后一个时辰时出现。

    能留在星棋局的人有柳如真,她和孟朝清。

    只不过柳如真要参加星棋局,而她和孟朝清运气不好,星门没有他们的机缘。

    *

    柳如真凝视着棋盘上的残局,指尖黑子悬空。

    半晌,他将棋子轻轻放回棋盒:“是晚辈输了。”

    面前的残魂开口,声音带着难得的赞赏:“你这般年纪,能与我对弈三百余手已是难得。”

    说罢,残魂便从心口剥离出一缕光团,钻进柳如真眉心。

    柳如真起身,向残魂作揖后离开。

    拿到机缘的轻松神情在他发现亓妙坐在一张棋桌上时消失了。

    柳如真皱起眉,想要询问楚婵和孟朝清怎么让亓妙去下棋了,还未开口,便发现了不对劲。

    “啪——”

    “啪——”

    残魂落子不过两秒,对面的少女便也执子落定,双方就这样落子如飞的下了几十手。

    柳如真脸上的神情空白了一秒。

    好快。

    而且更让他惊讶的是,亓妙这样的下棋速度,竟还不是在乱下。

    柳如真看了眼棋盘上对峙的两方棋子,又忍不住看了眼隔壁的棋桌,那张棋桌上的修士举着棋子许久未落,亓妙这边就已经对弈了十几手。

    这对比鲜明的一幕让柳如真有些恍惚。

    他只不过下了一盘棋的功夫,亓妙怎么就从会问出“第一步下哪里赢面大”的初学者,变成了能跟对方打得有来有回的下棋大师?

    时间缓缓过去半刻钟,亓妙在对弈了三百多手后拿下了这一棋局的胜利。

    柳如真看着棋盘上的落子,已经从震惊变得开始怀疑人生。

    亓妙没有发现棋桌不远处的法修师兄,残魂在输了后,同样从心口剥离出一个光团没入她的眉心。

    亓妙闭上眼去看残魂给了她什么。

    残魂注入的光团是一道神念,在亓妙神识探查到时,光团发出了声音。

    “器灵皆由器物先生,再孕育为灵智。”

    “你的灵不同……它没有器躯。”

    “它是自由的,危险的,也是正在被人觊觎的。”

    一瞬间,亓妙的呼吸滞住。

    尽管她没有任何凭据,但她就是知道,这残魂指的灵是双一。

    这道神念,不是哪家心法,也不是什么至宝,它是一条批命。

    “亓师妹?”

    “主人?”

    几道声音异口同声地在她耳边响起。

    柳如真本来还在震惊亓妙棋术的突飞猛进,就见到亓妙神色不对劲。

    少女最初脸上带着笑意,可在闭眼后,唇角的弧度消失了,脸色也有些难看。

    亓妙听着师兄师姐担心的询问,颤了下眼睫:“我没事。”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他们:“柳师兄,我想去赌星砂骰。”

    她还有件事要问。

    *

    今年渡星节开星门,中朝的修士很多都去了星门,以至于城中稍有一点冷清。

    褚平洲正准备就寝时,屋内被朝华几人重重地敲开了,他望着三位同门长老,有些无语道:“有什么事非得这么晚来找我吗?”

    “你还好意思提!”朝华气势汹汹地瞪他一眼,在茶桌旁坐下来。

    林恭盛大步走进来,关上门后也没好气道:“褚平洲,这种事你居然连我们也瞒着!”

    褚平洲听得一头雾水:“我瞒什么了?”

    “全息手环,”路子旭抬起胳膊,露出手腕上金桔的手环,好心给褚平洲解释,“褚长老,这确实是你的不对,你提过这全息手环,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路子旭眸光一沉,声音清晰地响在屋内:“这里面所谓的接引者有灵智。”

    褚平洲一顿。

    “你们这手环怎么来的?”

    “别转移话题,”朝华没好气的说完,还是回了褚平洲的话:“今夜不是渡星节嘛,宗门的弟子都要去星门,我便向他们借了全息手环。”

    褚平洲了然,他拂过袖上的褶皱,叹道:“其实我也不完全确定那东西是否有灵智,所以我只是与尊者们私下说了这个可能。”

    “不与你们说也不奇怪吧,毕竟你们之前的态度……”

    褚平洲没再说下去。

    朝华咬牙切齿:“你要早些说她的灵器有灵存在,我们还会这般怠慢吗!”

    第109章

    室内烛火摇曳, 四人静立着,空气凝滞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褚平洲揉着额角,缓声道:“你们既已探过全息手环, 肯定也看出来那灵与寻常不同,是不是真正的器灵还有待商榷。”

    “即便如此, 你也该知会一声,”朝华不善道,“你可曾想过, 亓妙这全息手环已卖出五百余件,能看出端倪的, 不止我们。”

    褚平洲神情平静:“我一直盯着外界动向,至今未见风声。”

    朝华冷嗤一声, 耳垂的玉坠随她前倾的动作晃动,“发现的人谁会声张?先前炼器大比,亓妙风头正盛,一直备受瞩目, 旁人即便有心思也不敢妄动。”

    可现在炼器比赛已经结束了。

    夜风突然将窗纸吹得簌簌作响,褚平洲扫一眼朝华:“你过于担心了,她好歹是苍梧宗少宗主, 旁人要对她动手也要先掂量一下。”

    北境第一仙宗的名号不是假的。

    路子旭不合时宜的插话:“可褚长老,你不是说苍梧宗待她并不重视吗?”

    褚平洲抿起唇, 林恭盛看他一眼, 沉声问:“你上次拉她进匣梦界, 也不曾提醒她这件事?”

    褚平洲摇头:“我要怎么说,你们明知器灵之事何等敏感……”

    如今世人只知东极有三尊器灵,却不知世间的器中灵不止三个。其他器灵不愿出现在人前,一方面是它们不亲近人, 另一方面是它们每次现世,都会掀起腥风血雨。

    器灵乃天地道运所钟,每一次现世,便会被各方觊觎,有人想借其逆天改命,有人想用它转嫁灾劫,还有人想祭灵夺其道运,喂养己身。

    *

    星门内,星砂骰赌院。

    穹顶流光与虚悬的黑骰子一并映入亓妙的眼瞳。

    星砂骰的规则很简单,就是比大小,而现在亓妙已经连输两局,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她和师兄师姐约定过,最多在星砂骰赌三局。

    每在星砂骰赌一局,她的气运就会被剥夺走一些。

    亓妙不自觉地攥起指尖,因为烦躁,脸上一贯挂着的乖巧消失不见了。

    这骰子但凡是正常大小,要用手投掷,她有自信在三局内掌握控骰子手法,但偏偏这破骰子是以灵气催动,掷出什么全看运气。

    她看了眼对面,白骰子投下的阴影中,残魂静默如初。

    须臾,亓妙收回目光,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心思,她缓缓走上前,伸手摸了摸虚悬在她面前有半人高的骰子,似自言自语道:“你可给我争气一点啊。”

    亓妙能够感觉到残魂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肩膀紧绷,无视双一的阻拦,在摸到一点的面时,手指细微颤动,却没任何犹豫地将夹在指缝的东西刺入一点里面。

    做完后她便立刻松开手,没看残魂一眼。

    对面的残影似乎也没有察觉她的动作,亓妙垂下眼,平息着心跳,镇定地释放出灵气轰向上方的星砂骰。

    黑骰子在被注入灵气的一刹,跃至她头顶,凌空旋转起来,同一时间,残魂黑雾广袖一动,白骰子也开始翻转。

    不过几息,骰子速度慢了下来。

    亓妙见状仰起头,双手合十,指尖轻抵在眉心做祈祷状,无论是院中的修士还是残魂,都没有注意到她的中指上多了一枚黑色的指戒。

    她上空的黑骰子几乎要停止摇晃,快停在三点时,骰子忽然一歪,被磁吸着猛地翻到六点。

    对面残魂的白骰子也已落定,朝上的面数是五。

    残魂抬起头,看向亓妙。

    亓妙手心冒了点细汗,神情却一脸无害,看不出出老千后的心悸:“六点通天,仙尊,承让了。”

    话音刚落,亓妙看到残魂飘至她身前,她掐了掐手心,没让自己露出异色。

    “你想知道什么?”

    残魂开口的一刹,亓妙足下阵法显现,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亓妙抬起眼,倾诉憋了一路都不曾开口的困惑:“仙尊刚在星棋局与我说,有灵无器躯,终将无法存世,我想知道,要怎么才能……让这样的灵活下来?”

    双一在耳畔的声音一滞,半晌干巴地喊出两个字:“……主人?”

    亓妙离开星棋局就坚持要来星砂骰,无论是柳如真他们还是双一,都不知道亓妙在星棋局得到了什么。

    此时听到亓妙的话,双一迅速反应过来,亓妙在星棋局得到的机缘,或许和它有关。

    “器非器,灵异灵,”残魂沙哑的声音响起,“欲存世,先忘形……”

    亓妙凝神听着残魂的话,沉着的心情稍霁,她正琢磨着残魂给她的答案,却见残魂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目光如炬,死死地望着一点骰面中间那道突兀的‘黑线’。

    糟糕!

    亓妙心跳陡然一停,脑袋里拉响警铃,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身形一闪,向院外疾驰。

    院墙上站了不少苍梧宗的弟子,他们已经从别处寻觅完机缘,此时见亓妙疾掠而来,还以为她问完了问题,张嘴还未招呼,一道蕴含愤怒的声音如惊雷般在他们耳边炸响。

    “尔敢欺本座!”

    院中的修士齐齐一愣,第一次见到残魂这样的反应。

    “本座最恨耍诈之徒。”残魂释放出威压,黑幽的眼睛盯着亓妙,危险似乎一触即发。

    楚婵一行人听到这话,右眼皮一跳。

    亓妙从她们身旁经过,不敢停,也来不及解释,只匆匆撂下一句:“师兄师姐,我先逃,星门外见。”

    他们看着少女绝尘而去的背影,一时怔然。

    “等等,”闰义追出两步,扭头看向其他人,神情有些微妙,“仙尊残魂刚说亓师妹是耍诈之人,莫非她……”出千了?

    邱屠手指一抖,被亓妙的胆大妄为惊得目瞪口呆,他们明明和亓师妹说过了,鹭泠仙尊和赌坊的渊源,她竟然还敢出千?!

    “我们快追!”楚婵掏出符,三寸成影,裹挟众人一并去阻拦愤怒的残魂。

    亓妙逃得飞快,但能感觉到身后残魂的威压越来越近。

    双一难得没说风凉话,给她规划着前往星门的捷径。

    好在星砂骰距离星门不远,又有楚婵师姐她们帮着在后面干扰残魂,亓妙狂奔半刻钟后,看到了大门的虚影。

    她提快速度冲向星门,出星门不需要渡虚舟,这是亓妙唯一庆幸的事。

    亓妙一只脚踏出大门,身后威压消失,她稍要松一口气,然而原本向星门外涌动的潮煞罡风忽地转了风向,直挺挺地呼了她一脸。

    下一秒,亓妙便感觉自己被风推向了星门边黑色的阴影漩涡,潮煞罡风蚕食着她的灵力,让她想挣扎都做不到。

    早知道要出千才能赢,就该先换上外骨骼的,不过这风好凶,有外骨骼借力估计也难讨到好,但或许能撑到师兄师姐出来……

    亓妙被风掼进阴影前乱七八糟的想着,下一秒,黑暗吞没了她的视野。

    星门内,楚婵他们看到亓妙离开,齐齐松一口气,原本追杀着她亓妙的残魂转过身,不善地看着他们。

    “你们与她是一伙的?”

    闰义足尖一顿,撤开数十步,打着哈哈装傻道:“仙尊您说什么呢。”

    *

    亓妙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处寂静的荒芜之地。

    她眨了下眼睛,看着不远处嶙峋石峰上不断渗出的黑雾,伸出手指轻碰了一下,被灼烧的刺痛感从指尖蔓延而开。

    亓妙迅速收回手,和黑雾拉开一点距离。

    往后退着,亓妙后脚踢到什么,发出骨碌碌的滚动声。

    她转过头,看到灰白的头骨随风滚出好几米。

    “……”

    亓妙知道自己正在受星砂骰的副作用影响,所以她没来过这里,也隐隐能够猜到这是何处。

    会腐蚀修士灵气的,也只有魔渊了。

    “唉,”四下无人,亓妙有点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比起惊惧自己掉到了危险的地盘,她现在更担心师兄师姐看到她消失的心情。

    要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亓妙对修仙界的认知虽还在扩展阶段,但她对魔渊、魔修却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债主们唯恐她撑不下去会堕成魔修,没少和她提魔渊的可怖。

    魔渊位于极阴之地,此处空间魔气残暴,修行者不适长久待在这里,想离开的话,需要找到魔渊和修仙界相接的裂缝。

    亓妙之前没问过裂缝什么模样,但她大概猜得到,她前面跌进去的漩涡,应该就是魔渊裂缝。

    这样的裂缝一般有两种方法寻找,一是靠星辰定位,二是找魔修询问。

    亓妙扫了眼厚重云层和魔气挡住的夜幕,忍不住扯了下嘴角。

    有霉运笼罩,借星辰定位看起来不太可能了。

    可要找魔修的话……

    亓妙又开始头疼,她可没有自信到魔修会善良地直接告诉她,想问消息就必须靠拳头说话,可要怎么打残但不打死魔修是个大问题。

    双一一直任亓妙安静思考,这时忽地开口:“检测到有人在靠近。”

    亓妙一怔,身体率先反应过来,她闪身至双一指定的安全点,下一秒,原本站的位置被打出一道深坑。

    “哈,”低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是从哪儿掉下来的小虫子?”

    第110章

    亓妙回过头。

    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站在三丈之外,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男人身着一袭玄色衣袍,面色苍白,手握一把长戟, 除了眸光渗人,从模样上看与寻常的修行者并无区别, 可戟尖上萦绕着的魔气,却结结实实告诉亓妙,这是一个魔修。

    更让亓妙感到棘手的是, 她的神识探查不出对面的修为境界。

    亓妙的神色凝重起来。

    于演刚随手一击,见亓妙躲过也不急于再次动手, 他轻慢地看着亓妙,神情似笑非笑。

    “魔渊六十三处裂缝都已被封印, 你这正道的修行者是怎么进来的?”

    “本座今日兴致不错,给你个交代的机会,说清楚了,本座会赏你一个痛快。”

    他说着, 戟尖一挑,在地面划起一道蜿蜒且狰狞的痕迹。

    于演没继续动手,就是在等这个答案, 亓妙能够出现在此,一定是通过魔渊裂缝而来——他必须弄清魔渊里藏着未发现的裂缝, 还是之前裂缝的封印开始松动了。

    于演分神想着, 他已经看穿亓妙踏入修行不久, 所以压根没将亓妙看在眼里,更没有发现亓妙眸光微闪。

    空气凝滞两秒,于演看着亓妙翻身一跃,向远处逃去, 他不由冷笑一声。

    “真是不识抬举。”

    于演掠身追上,身形似鬼魅,眨眼间拦住亓妙的去路,千劫戟直取少女的膝骨。

    拷问裂缝的事,等他将亓妙打个半死再继续吧。

    千劫戟逼近少女,于演瞥见后者手里多出一根黑色细棍,他目露一些讥讽。

    “就这点修为也敢反抗。”

    于演没将少女用做挣扎的、再普通不过的凡品灵器放在眼里。他原本看清亓妙的脸后,还觉得这女修容色出众,可以献给魔尊,现在看来,送去之前,还要先废了她才行。

    于演这次掷千劫戟只用了三成功力。

    就在戟尖离少女只剩一尺时,变故突生。

    一道银色光刃从少女手中的细棍迸射出,光刃划过漂亮的弧线,穿过疾驰的千劫戟。

    下一秒,于演瞳孔骤缩,错愕地看着千劫戟被斩成了两半。

    他还未从兵器被毁的惊异中回神,余光看到光刃朝他逼近。

    于演本能地侧身闪避,只是稍微慢了半拍,光刃划过右臂,顷刻间便拉出一条深可见骨的血口子 。

    “啊——”

    猝不及防的剧烈疼痛让于演惨叫一声,他额头冒着汗,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差点被砍掉的手臂。

    他竟然被一个融合期女修伤到了?

    暴怒袭上心头,于演双目赤红,什么魔渊裂缝,活捉亓妙拷问,在此刻全部变成了杀意。

    他要杀了亓妙泄愤。

    亓妙第一次庆幸自己修为低。

    低到魔修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连一点护体的防备都不做。

    即使现在被她伤到,也只是以为自己一时大意,被蝼蚁中伤。

    感谢魔修的傲慢,亓妙黑眸微颤,取出模块化武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于演。

    汹涌魔气袭向她时,亓妙连续扣下扳机,同时燃起全部灵气护体,向后避开。

    外骨骼出现在她空着的手上,此时来不及穿戴,双一接手掌控,带着亓妙掠过魔气余波的刹那,两颗子弹不分先后的钉入于演心口。

    *

    “于演死了。”

    魔渊血城,修罗殿,魔修十二煞之一绪凡瞻淡淡开口。

    殿中除了她以外,还有同为魔修十二煞的未五炀和粟慧。

    他们听到这句话愣了一秒,随即殿中响起狂笑。

    “哈哈哈,我就知道那鳖孙坐不稳十二煞的位子,”未五炀笑得前仰后合,甚至兴奋地拍了拍手,仿佛听到死了的不是与他一样的十二煞之一。

    粟慧正在享受魔将服侍,她对于演的死同样漠然,只饶有兴味地问:“是谁杀了他?”

    十二煞是魔尊的手下,替魔尊掌管魔渊血城,可他们并不是魔尊指定。

    在魔渊,是个完全信奉强者为尊的地方,任何魔修都可以去杀了十二煞,再取而代之。

    “不知道。”绪凡瞻见粟慧一直盯着她,半晌才吐出个答案。

    粟慧撇了撇嘴,这些卜命师步入魔道了,还一如既往胆小,这个不敢算那个不敢算的。

    未五炀舔了舔唇:“那于演的尸体在哪?”

    绪凡瞻望向他,未五炀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我想去看看他的死状如何。”

    闻言,绪凡瞻垂眼回了三个字:“蚀魔峡。”

    半刻钟后,蚀魔峡峡口,未五炀抓了抓头发:“你跟着来做什么?”

    粟慧缓步踱进,然后不紧不慢道:“我想看看能不能遇见新的十二煞。”

    未五炀哼了声,一边嘀咕着“你怕是想趁他到修罗殿前杀了他”,一边迈入蚀魔峡。

    他们进去,很快就顺着新鲜的血味找到了于演。

    未五炀打量着地上的尸体,不满道:“看来这新的十二煞也是个傻的,不将于演的脑袋一并带入修罗殿,谁会相信他杀了于演。”

    “我帮他一个忙好了,”未五炀自言自语着,忽从腰间抽出长剑,银刃一抹,于演的头颅应声而断,又被他扯着头发拎在了手上。

    粟慧蹲下身,捡起地上一截千劫戟。

    这断口整齐,想必毁了它的人剑术极佳。

    粟慧有些不爽地丢开断戟,是剑修的话倒是没那么容易杀了。她正准备起身,忽然发现不对劲,她转过头,看向缺了脑袋的尸体。

    于演肩处的伤没有魔气腐蚀的痕迹。

    粟慧扫了眼于演那被未五炀刚砍下来的断颈,颈处魔气正在腐蚀。

    视线下移,粟慧又发现真正让于演死亡的伤在心口,她挑了下眉,果断伸出手,“噗”地一声,纤细的手指贯穿尸体受伤之处,从已经半凝固的血肉中抠出两枚小指大小的金属壳子。

    未五炀看到她的动作,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杀了于演的东西,”粟慧打量着手里的子弹,试探性将一个子弹捏在两根手指中间,稍用了一点力,那看起来很脆弱的子弹也确实很脆弱的粉碎了。

    粟慧:“……”

    未五炀扯了下嘴角:“你说于演是被这玩意杀死的?”

    粟慧也感到荒唐,于演虽然是十二煞里最弱的那一个,靠着食人血肉滋养才步入到合道初期,但也不至于被这个小东西杀死吧。

    而且……

    粟慧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这一处致命伤也没有魔气,一点都没有。

    她倏然笑着站了起来,将另一颗子弹也碾成粉末。

    在未五炀看疯子的注视下,粟慧笑道:“未五炀,告诉修罗刹其他人,于演是被正道的修行者杀的。”

    未五炀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当真?”

    “嗯,于演的伤没有魔气。”曾经修医家的粟慧踩过于演的尸体,兴奋道,“可怜的于演竟惨遭正道修士的毒手,我们该把杀了他的人揪出来,给于演报仇了。”

    同一时间,中朝。

    卜命宫弟子丛桦正守在自家大师兄的屋门口。

    他咽了咽口水,不知第几次安抚对面这些人的情绪:“你们稍等一等,那道裂缝离和鹭泠仙尊有关,占起来要时间,我们大师兄已经在努力卜卦了。”

    丛桦感觉面前这些苍梧宗弟子的神色愈发阴沉,他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

    在丛桦快要喊其他同门帮忙的时候,徐瑾辰拉开了屋门。

    丛桦来不及松一口气,就被苍梧宗的体修挤到了一边。

    “亓师妹在哪?”

    “徐道友你算出来了吗?”

    七嘴八舌的询问立即淹没了灵溪客栈。

    徐瑾辰看了一眼苍梧宗弟子,抿了下唇,缓缓道:“她现在在魔渊。”

    在他话音落下后,客栈陷入一片死寂。

    “魔、魔渊……”楚婵有些两眼发黑,不可置信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庄玟玉望着徐瑾辰,艰涩地开口:“徐道友,你真的没算错吗?”

    被挤到角落里的丛桦听到有人质疑大师兄,刚想要生气,却看到苍梧宗弟子全都是一副如遭雷劈的表情,他顿时咽下了嘴边的话。

    徐瑾辰这个被质疑的当事人很平静:“我卜了两次,占果一样,亓道友现在就在魔渊。”

    他顿了顿,声音大了一点:“我观她命数虽阴煞缠身,但她生气未绝,想必她暂时无碍。”

    最后一句话多少唤回了一些苍梧宗众人的神智。

    可一个个的仍然面色凄凉。

    那魔渊是什么地方,是魔修的地盘!

    魔修生性残暴,性格恣肆,如果亓师妹碰到……

    没一个人敢往下想。

    “冷静一点,”邱屠捏着眉心,“徐瑾辰说了亓妙暂时没事,我们也已经将这事告知长老了,长老说宗主他们正在来的路上。”

    唐鸣钦紧皱起眉:“我们当时应该分出一两人跟她一道出去的。”

    当时事发突然,他们都在拦鹭泠仙尊的残魂,等他们出来后,不但没有看到亓妙,还听到底下的修士在说刚有一人出星门,被倒霉地吹进了星门旁的裂缝。

    那时候他们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当即分头行动,一部分人回客栈去看亓妙有没有回去,一部分拿着灵牒,边给亓妙发消息,边在附近寻找。

    很快他们就确定了跌进裂缝的倒霉蛋是亓妙,他们抢在星门消失前又坐了一趟虚舟,在星门边上绕了好几圈,却始终没有看到裂缝的存在。

    然后就有了当下这一幕。

    “现在说那些已经无济于事了,”牧永菁严肃道,“当务之急是找到亓师妹。”

    要找亓妙就得通过魔渊裂缝,可魔渊裂缝……

    “我或许可以帮你们。”

    一道轻柔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众人蓦地回首,看到纳兰堇坐在前堂,她望着他们,放下已没有了余温的茶水,轻而快道:“纳兰家曾经封印过两处魔渊裂缝,我能带你们进魔渊。”

    ……

    纳兰家封印的魔渊裂缝在主家禁地。

    赶往纳兰主家的路上,庄玟玉向纳兰堇道谢:“这次真的是麻烦纳兰小姐了。”

    “不必言谢,”纳兰堇摆手:“我帮你们也是有我的私心,亓道友是这世间唯一一个能完整做出机械臂的炼器师,我父亲指不定日后还要叨扰她,更遑论她对我纳兰家还有恩。”

    纳兰堇扫了一眼他们的神色,话锋一转道:“不过你们去这些人可以吗?”

    庄玟玉点头,然后解释:“徐道友的卦象说亓师妹暂无性命之忧,可能魔修当下还未发现她,若进去的人多了,我们怕惊动魔修。”

    要是魔修开始戒备,大规模搜查修行者,亓妙怕是会更危险。再加上宗主那边也会出手,所以他们就挑了几个保命手段充足的人进魔渊。

    纳兰堇了然。

    这时候,苍梧宗众人尚不知道,他们寻亓妙的声势浩大,早就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盯着他们的人很多,亓妙跌进魔渊的消息也传得到处都是。

    很多人震惊之余又感到惋惜。

    他们知道亓妙炼器上颇有建树,可除了尊者,任何人跌进魔渊都只有死路一条。

    此时皇甫家,皇甫格正在接待褚平洲。

    “您当真要进魔渊?”皇甫格迟疑地看向褚平洲。

    褚平洲颔首:“还请皇甫小姐帮我这个忙。”

    当今修仙界任何大势力,都曾封印过一两个魔渊裂缝,皇甫家也不意外。

    “您一人前去吗?”皇甫格目露担心。

    褚平洲顿了下,缓声道:“不,我还有几个朋友也想一道进去。”

    皇甫格眉头不展:“我再安排几人和你们一起进去吧。”

    褚平洲想拒绝,皇甫格抬起头,眼瞳明亮:“褚长老是我们皇甫家的贵客,家主如今不在,我可担不起长老您受伤的可能。”

    皇甫格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褚平洲不好再拒绝:“那谢谢皇甫小姐了。”

    皇甫格摇头,站起身来:“我带你们去吧。”

    她问了问褚平洲的朋友,得知在主家外等着,便邀他们进来。

    褚平洲原本还担心皇甫格问起朝华他们的身份,但对方接到人,就派人送他们去魔渊封印口。

    褚平洲那边松了一口气,而皇甫格却在送走他们后,含笑的眸子冷了下来。

    “真是养不熟的东西。”

    皇甫格站到窗口,将探进纸窗的树枝折断,她抬头望着枝叶间藏着的星辰,语气冷淡道:“只字不提亓妙的特殊,还带东极的长老去魔渊找人,就知道他不是真心想留在皇甫家。”

    “家主对他许诺了好多东西,”屋子里,皇甫家魂修子弟皇甫亮气息显露,他从阴影中走出,没好气道:“这褚平洲真是不知好歹。”

    “无妨,”皇甫格碾碎手心的新叶,“不管他想做什么,这次注定是一场空。”

    她安排的幕客,可不是为了保护人的。

    她要他们去抢亓妙的器灵,失败了无所谓,但若成功,她会把这件事推到东极头上。

    在纳兰家和皇甫家动魔渊封印前,有一处封印先他们一步解开。

    司空家,司空卓带着十多位幕客踏入黑色漩涡后,留守的长老佁然不动,迟迟未按照司空卓的吩咐将裂缝重新封印。

    “阿卓还是太温良了,”司空宪松把玩着灵符,摇摇头道,“他明明知道亓妙跌进魔渊凶多吉少,与其迂回救她施恩,还不如趁这机会把她的器灵夺走。”

    这简直是天赐的夺宝时机,他们可以在里面引魔修去杀亓妙,然后他们再慢一步赶到,将魔修清算,再把遗物纳入囊中。

    司空亭踌躇了片刻,低声道:“哥哥说亓妙不一定是拨正我们司空家气运的人,而且亓妙那器灵还有一些古怪之处……”

    “前段日子真不该让阿卓把你关禁闭,”司空宪松皱起眉头,只觉得司空亭身上世家的傲骨都被司空卓磋磨没了。

    司空家都隐忍多少年了,眼前转变气运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们还要犹犹豫豫。

    另一位族老司空栋也不理会司空亭的话,他招手唤来院外待命的几名幕客。

    “进魔渊后避着些阿卓,尽可能在他前面找到亓妙,把亓妙的灵器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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