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回答苏知的是一阵沉默。
谢疑转回头看他, 稠深视线定定落在他身上。
今天毕竟是来赴宴,谢疑保持礼仪,穿了一身正式的西装。
裁切讲究的版型将原本就完美的身材勾勒的优点淋漓尽致, 肩膀胸膛宽阔, 腰身处精悍收窄, 显出到倒三角线条, 双腿格外修长, 隔着西装裤, 隐约可见强健的肌肉轮廓。
他周身没有装饰,干净冷淡, 领结也是简洁的款式,只在手腕上戴着一件手表,深黑色表盘偶尔在夜色中滑过几道横斜暗光, 低调矜贵。
因为在刚才事故中动了手, 他西装上出现几道褶皱,黑发也微微凌乱, 有几缕散乱地垂在额角, 却丝毫不显落拓, 只泄露出几分束缚克制下松动的野性。
谢疑额间碎发被冷风吹拂得微微晃动, 遮住眉梢, 显得下面一双眼睛格外漆黑深邃, 鼻梁高挺, 下颌削薄分明,骨相与皮相都极其优越, 看人的时候仿佛是用脸攻击人。
苏知和他对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忽然重重跳了几下。
像有一只小鸟在里面吓了一跳, 啪叽栽倒,摔了个屁股蹲。
奇怪,刚刚不是都平静下来了吗?
为什么忽然又激动起来。难道是因为害怕?
可刚才在庄园里发生的事,苏知并没有很害怕。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确实受到惊吓,精神紧张,发情的omega和一群alpha撞到一起,在那种情况下没人能做到不紧张。
但事情已经解决,只是虚惊一场,此时还有谢疑在他身边,环境很安全,逻辑上他不应该再感到警惕。
奇怪——
苏知困惑地左右打量一下,他们已经走到庄园大门,四处都静悄悄的,空旷、平静,没有明显可疑的危险源。
他又回过头看了看谢疑,脑子里打结出一个毛线团。
夜幕静的可怕,一时间仿佛连风都停止,谢疑沉默片刻,说:“快到了。”
停车场就在前方,隐约可以看见轮廓。
他直接跳过了苏知的最后一个问题,没有回答。
苏知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奇怪,陷入困惑,一时间也忘记追问。
走到停车场,谢疑按下车钥匙,“砰”的一声低响,车门解锁。
他微微俯身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手掌护住门框,苏知弯腰坐进去。
苏知坐到副驾驶座上,乖乖拉出安全带系好。
谢疑也上了车,一大只落座在旁边,车内空间宽敞,并不拥挤,但他仍然莫名存在感极强。
谢疑骨节分明的手扶在方向盘上,往外倒车,边问:“位置?我送你回去。”
苏知说了他的公寓地址,“送到附近就行,谢谢。”
车厢内恒温系统运作,谢疑似乎不爱用香氛,车厢内只泛着淡淡的皮革气息,苏知打量了几眼,车内风格简洁,没有什么小装饰,像其他车主那样摆放小摆件、或者挂个装饰物在后视镜上之类的。
没有任何个人物品存在的痕迹,只是纯粹的车辆本身的装置。
要不是座椅有轻微使用痕迹,说这是辆几小时前刚买的车,也很有说服力。
苏知想起来,之前在禁区里也是如此,谢疑居住的帐篷里,除了基本生活用品,基本没有任何带有个人风格的东西。
——家里也这样吗?
苏知几次见谢疑,发现他好像没什么欲.望,情绪也很少波动,除了像刚才那种危机时刻,基本都没有情绪。
并且个人习惯和喜好都十分不明显。
这有点奇怪。
苏知本身就是性格比较淡的人,但他也有明确喜欢的感兴趣的东西、喜欢做的事,独属于自己的小习惯小动作。
比如说他其实睡觉会乱踢被子、桌子上经常会乱堆东西、有时候还会有严重的拖延症,等等等等乱七八糟的。每个人都会有一些控制不住往外泄露的地方。
但在谢疑身上,苏知很少看到这些属于单独个体的情感和特征。
可能私底下有?
他们还没熟到那种地步,所以不知道。
可像这样掌控自己的一举一动,也未免过于沉稳克制、严谨自律了吧。
——都有种克制到偏执的感觉了。
不对。
苏知摇摇头,让自己停止去分析别人的私事,不礼貌。
刚才心脏的一点异常已经平息,苏知的注意力转移的很快,他看了眼车窗外,树影渐次往后倒退,庄园在山上别墅区,他们此时正行驶在下山路上,道路笔直通达。
路上看不见别的车辆,庄园里的客人们在事故发生的时候就被紧急疏散,已经离开干净,他们两人等到控制住局面后才离开。
窗外划过重复的树木和路灯。
苏知有点看腻了,主动和谢疑说话:“谢疑,这么短的时间,竟然都被你救了两次了。”
苏知:“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叫你的名字?会不会很冒犯?”
苏知学习过一些社交礼仪,但不多。
比如大部分人都可以用先生小姐这类敬称,如果有同事或同学这种社会中的联系,就称呼对方的职位,不容易惹出麻烦。
仅限于处理一些比较简单的、统一的社交。
谢疑都救了他两次了,应该还是比较特殊的,苏知觉得不能跟以前那样一概而论。
再叫先生感觉有点生疏,可他们俩又没有什么额外的社会关系,苏知只好叫他名字。
谢疑停顿一下,声音低沉:“好,可以叫,不冒犯。”
“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苏知大方地礼尚往来。
谢疑很有礼貌:“嗯,谢谢。”
苏知看着他的侧脸,车窗外路灯光线从投射进来,男人侧脸浸在沉浮光影间,原本就锋利的五官显得更为深刻,忽明忽暗间,眉眼给人一种阴郁感,像是在明暗交界处渗出什么晦暗的情绪。
苏知:“之前说报答你的事,你想出什么头绪了吗?”
上一次欠下的人情还没开始还,第二次就又来了,可以说欠了一屁股债,鸟尾巴都要被压弯了。
苏知从来没欠过别人这么庞大的人情债,他都是尽量不亏欠任何人任何事,不然事情会很容易变得奇怪而纠缠不清,让他觉得很头痛,像陷入烂泥。
但,或许是债多了不愁,苏知这时候莫名没之前那么焦虑了。
而且苏知觉得,和谢疑有很多联系的感觉并不坏。
可能因为谢疑是个好人吧,他想。
谢疑掌控方向盘转了个弯,手背上青筋浮现明显,他黑眸深冷,一动不动看着前方道路:“……暂时想到一点,可能要麻烦你稍等几天。”
苏知觉得勉强满意:“好吧,我会等的。”
车辆安静地行驶在路上,一路下山,驶回市区,很快就到了苏知的公寓楼下。
苏知说:“那我回去啦!谢谢你送我,你不要下车了。”
苏知走下车,绕到谢疑的那一侧,俯身,说:“谢疑,再见,路上小心。”
城市灯光璀璨,照在苏知白皙脸颊。
他脸颊上挂着一个浅淡但明显的笑意,笑得眼角微弯,像两个饱满的小月牙,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车身和车窗里谢疑的黑色的影子。
谢疑在车窗里和他对视,喉结滚动,声音低哑,片刻后说:“……好,再见。”
苏知在他的视线注视下,转身走入公寓,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
谢疑过了有一会儿,才重新发动轿车,行驶回自己的公寓。
……
洗了澡,谢疑在桌边翻阅情报。
只是罕见地看不太进去,看来看去,脑海里只留下苏知在车窗外浅笑的眼睛。
他精通许多专业,几乎所有叫的上来名号的,他都涉及过,enigma超强的大脑运算能力,支撑了他恐怖的学习能力,堪称行走的人形计算机。
其中当然包括心理学。
心理学理论和技巧,在任务和审讯中会频繁用到,是最实用的技能之一。
谢疑在这方面学得很好,技巧卓越,无论对人还是对己。
能将自己的微表情,都控制到近乎完美。
在心理学中,人性是可以被解析的。
每一个语言、语气、微表情、肢体动作等等,无比微小的动作,排列组合,可以泄露主人的真实想法,甚至是很多主人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潜意识层面的心情。
谢疑详细翻阅过苏知的资料。对苏知进行过心理侧写。
苏知虽然脾气温和、待人友好,但他的人际关系其实很淡漠,在人际社会中,除了常年在外旅游的父母,就只有一个大学时就跟着的导师,还算称得上亲近。这些都是长辈关系。
其余的,连同龄好友都没有几个,恋爱上更是一片空白。
温和只是苏知的对人模板,实际上,他几乎对别人没有任何好奇心,兴趣只在专业和工作上,对除了自身之外的人和事,探索欲都极其低下,呈现出外界情感隔离的特征。
潜意识里警惕性极高,只要有人想试图入侵他的边界,哪怕是很温和、常理上看不出异常的手段与巧合,苏知都能光滑地闪避掉,然后偷偷逃离,不会留下任何机会。
可从他们在花店门前撞到的第一天起,苏知就没有对他发出过拒绝信号。
谢疑原本只是在一个短暂瞬间晃了神。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性别,enigma剧烈且不稳定的信息素,哪怕是能进行信息素纾解的A或者O性别的伴侣,都要承受极大遭受人身伤害的风险,更别说无法进行信息素交流的beta。
还没有过enigma和beta结合的先例,都不用仔细思考,就知道这样的搭配有多危险。
谢疑当时只是晃了一下神,在某一个微小的瞬间,桎梏的枷锁裂开一道缝隙,情感逃逸。
苏知隔着花房和咖啡店之间的玻璃幕墙打量了他三天,每一天,他都会被那双玻璃色的眼睛好奇地注视一阵子,像窗外路过的鸟,在偶尔一个时刻为他驻足停留。
谢疑第一次知道,只是视线,居然有着可以轻易摧毁他防线的力量。
走过拐角前,他原本推测冷淡的beta研究员会被冒犯地把他推开、道歉,然后离开。
他们的交集仅此而已,就可以。
却没有预料到,苏知不仅没有像资料上那样,对他的靠近表现出一贯的满级闪避能力。
反而直接雷达失灵。
第一次两人在花店门口相遇,“不小心”撞到一起,一直排斥和人亲密接触的beta,竟然连身体本能的应激行为都很轻微,在他胸口晕乎乎地埋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要逃跑,最后推开他的力道,也称不上激烈。
事后的反应,与其说生气,不如说是有点不好意思。
谢疑被这种微妙的纵容与反差蛊惑,临时改变计划,问苏知是不是还在营业,然后走入花店。
如同推开欲.望的牢笼,闸门打开,倾泄出的洪水无法轻易收拢。
从一开始,苏知就允许了谢疑的靠近。
虽然他本人很可能完全没意识到这件事。
没有缘由的信任、靠近、不加防备。
发消息时特意加上的表情包。
多次身体接触后,不仅没有加强、反而顺着自适应了的底线。
——在矿区事故的时候,苏知被他钳制在怀里还觉得很别扭,刚才在花房前,苏知栽到他怀里后,被他掐住腰抱出花房,已经没有什么抗拒反应,很乖巧地被他抱走了。
要不是现场过于混乱,谢疑用理智强行克制,主动把他放开,苏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反应过来。
以及,对他越来越明显的好奇心和探究欲。
想要探究的欲望,是人与人之间走入深度关系的第一步。
……
刚才在车上,苏知改变对他的称呼,语气轻松地提起两次获救的事,没有心理负担,对他展现出相对活泼跳脱的一面。
不再保持社交上的常规礼貌,开始混驳边界,暴露深层次自我,这在心理学上,标志着苏知在潜意识层面,已经在朝他急速靠近,想要和他建立更亲密的联系。
桩桩件件,无一不指向一个结论。
一个谢疑早该察觉,却强行忽略,不敢放纵自己深思的结论。
服盆期,床头的白山茶又掉落了几片花瓣,谢疑放下手中半天也没看进去几个字的资料,走过去,把掉落的花瓣捡起来。
洁白的花瓣在掌心显得柔弱,谢疑面无表情将它们放入口中。
花瓣被含在猩红舌间翻滚搅动,浸湿发皱,最后被牙齿咬破,流出花汁。
纯白的花瓣,味道却是微苦涩意,让人觉得晦涩。
苦意在唇舌间蔓延,谢疑喉结滚动,将花瓣咽了下去,于是那股涩意一直顺着往下蔓延,经过喉管、胃部,侵入五脏肺腑,流入四肢百骸,扎进血肉之中。
——苏知对他有好感。
谢疑比苏知本身,更先一步意识到了这件事。
第14章 第 14 章 苏知:[小鸟探头.jp……
第十四章
苏知回到公寓, 临睡前,想起来忘记跟谢疑说一件事。
谢疑的大衣还在他这里。
还是上一次在禁区矿场出事的时候,谢疑怕他冷让他带走的, 苏知把大衣带出禁区, 想清洗干净还回去, 就联系了干洗店。
本来以为一两天就能洗好, 结果干洗店说, 这件衣服是某个高端奢侈牌子里的特殊定制线, 要用专门的清洗方式,才能在不损伤衣物材质和版型的前提下清理干净, 他们店里怕洗坏了赔偿不起,建议苏知寄回品牌方清洗。???
给苏知听得呆了一下。
好小众的语言系统。
他去查了一下,先是因为价格上的一串零陷入沉思, 然后发现确实像干洗店说的那样, 这件衣物要特殊清理,就快速联系了品牌方寄回清洗。
品牌方回复, 加上来回寄送, 总共要大约十天时间。
苏知的经济条件不差, 他家里原本就小有资产, 光是靠投资都能躺着养老, 不然父母不会有底气满世界的旅游溜达, 整天不着家。
此外, 他自己在研究所工作的工资、专利分成等各种收入,加起来也比较可观。
苏知自己的钱都能在首都买一套房子。
虽然不是什么巨富之家, 但也称得上经济自由、衣食无忧。
苏知自己对衣食住行不太在意,舒适就好,不过那种比较精致奢侈的生活方式, 他是在周围的人中见过的,不是没有认知,还是因为这件衣服思考了一下。
一件衣服上百万,就算富家子弟,也要稍微考虑一下。
而且看谢疑的态度,完全没有对这件大衣多么在意,随手就给他了,也没问过,说明这对他而言只是很寻常的一件衣服,丢掉也随意的态度。
所以苏知才会有点想不出来,该怎么回报对方。
财富到了这种程度,权利和地位想必也不会低,人绝大部分的欲望都能用这些满足,剩下的极小部分也不是寻常人能解决的,他解析不出来在他身上,谢疑需要什么。
……
总之,那时候大衣送去清洗,一时半会儿拿不回来,苏知当时主要的心思又在实验样本0409身上,忙的日夜颠倒晕头转向,也就先暂时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昨天品牌方给他发信息,说衣物已经清洗干净了,正在寄回。
看物流记录,预计明天送达。
刚才在庄园偶遇,按苏知本该把这件事告诉谢疑。尽量把所有的事在公开场合说完,减少单独沟通的场合,不然容易惹来麻烦,这是苏知的经验之谈。
但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跟人乱七八糟聊了一堆,就是没想起来这件事,现在只能给谢疑发通讯告诉他这件事。
不过,也没关系。
这和以前的情况不一样,和谢疑发消息,苏知觉得不会有麻烦。
他打开通讯软件,点进和谢疑的对话框,看到上面的聊天记录。
两人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聊天,还是他通知谢疑预订的白山茶花到了,聊了几句。
全程两个人彼此都非常客气、生疏,有礼貌。
苏知盯着他自己上次称呼的那个很有距离感的“谢先生”,慢吞吞打字。
然后点击,发送。
苏知:[谢疑。]
苏知:[上次你给我的大衣洗好了,明天就去取,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拿去还给你。]
他翻翻找找,又找到一个Q版表情包。
苏知:[小鸟探头.jpg]
几条新消息把上次客套的聊天记录刷了上去,屏幕仿佛多了一点温度,苏知满意地关掉对话框。
谢疑一时半会儿没回,苏知也没在意,这个点睡了也是正常。
他放下手机,准备睡下,忽然收到导师发来的消息。
穆晴:[陆小姐的庄园里出事了!!!!!你还好吧?]
苏知:[嗯嗯,我没事。]
穆晴:[在开会,发消息。]
穆晴人都晕了:[这才隔了几天,怎么又出事了?]
穆晴很纳闷:[Z城这地方怎么这么倒霉?风水不好?真是奇了怪了!]
在首都的时候,也没见苏知遇到过这么多倒霉事。
虽然烂桃花多,但那些人也就敢骚扰骚扰,苏知本人超绝钝感力又闪避能力满级,基本没什么人身危险,跟这阵子的经历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矿区的那次已经足够惊险,穆晴还在心有余悸,就又出事了。
她所有的学生里,就数苏知最聪明还乖巧省心——当然那些烂桃花除外,那又不是苏知的问题——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宝贝学生接连两次遇到危险,穆晴受不了这种刺激。
她今晚一直在开会,在间隙拿起手机看了眼,就看到陆小姐庄园里有发情的omega撞到一群alpha的消息……最重要的是苏知也在现场,差点两眼一黑在会议上晕过去。
连会议也听不进去了,疯狂摸鱼和苏知聊天。
反正听不听都差不多,绕来绕去无非还是那些博弈的事,要不是关心研究所什么时候能解封,她都不想参加。
穆晴后悔不已:[早知道不让你去Z城了!]
她当时是考虑到Z城这个花店里有一套专业的实验设备,方便照顾实验样本,并且是她自己名下的产业,比较安全,才安排苏知来这里。
苏知这种温吞的性格,放在别人地盘上,她怕被人一口叼走。
谁知道Z城地方不大,事故却多的离谱。
穆晴悔的肠子都青了。
早知如此,她压根不会为了保护实验样本,让苏知去Z城,干脆老老实实待在首都!
实验样本再珍贵,也没有人重要,苏知这两次事故,都有着生命危险。
苏知唔了一声:[没关系,老师,我没有受伤。倒是陆小姐被吓得不轻。]
截止到他和谢疑离开,对方看起来还在精神恍惚崩溃。
当时那个alpha浑身血迹的样子确实很有冲击力,苏知也受到惊吓,后续主人家赶来处理现场,他亦步亦趋、老老实实地像个跟脚小鸟一样跟在谢疑身边,就是想要靠在安全环境旁边调整心情。
苏知亲眼近距离看到了alpha肢体被折断、流出鲜血的一幕,遭受冲击最大,但他过了会儿也就冷静下来,毕竟比起原本会出现的后果,只倒下一个alpha已经是很小的代价,他最大的感觉是后怕和庆幸。
陆小姐赶到的时候,其实没有离得很近,只是远远看到有倒下的人体和血迹,就陷入崩溃。
苏知可以理解,陆小姐这种性格温柔细腻的人,确实容易受刺激一些、精神脆弱一点。
但脆弱到这种程度,未免过于夸张。
平时看电视、资讯之类的,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刺激的场景和消息,无意识地锻炼人精神脱敏。
就算不怎么出门,陆小姐也从来不看这些吗?
简直像生活在真空环境中,以至于受不了一点挫折,太奇怪了。
像这样经受不起丝毫刺激和挫折,说直白一点,简直到了……病理性的程度。
教科书上,很多有着精神障碍的例子,才会出现这种程度的应激。
苏知想起谢疑对顾总和陆小姐之间关系的评价,清秀的眉头不禁拧在一起。
他没有谢疑对人心那么敏锐的洞察力,也很少直接对人下定义,但是,陆小姐的精神状态不健康,这件事显而易见。
苏知的想法很简单:
如果一个人真的生活在很安全的环境中、被照顾的很好的话,精神状态怎么会这么惊惧呢?
这样一想,确实很违和。
他谨慎地措辞:[老师,我觉得陆小姐精神状态不太好,是不是需要去看医生?]
穆晴问:[她受伤了?]
苏知:[没有,是有个alpha受伤,她看到现场受了刺激。]
苏知这么一提,穆晴意识到不对。
苏知是个对他人兴趣很低的人,极少评价别人。
只有事态严重到一定程度,他才能察觉到,并且指出来。
苏知说“不太好”,实际情况至少是“非常不好”。
她想起来方才收到的消息。
她收到的庄园出事的消息,是用陆小姐的通讯发来的,但措辞是陆小姐丈夫的口吻,说明情况、致歉,并且提及陆小姐受到惊吓,要修养一阵子。
穆晴本来以为对方受伤、不好多说,对外托词受惊。
没想到真的就是单纯受到惊吓?精神差到这种程度?
穆晴皱起眉头。
穆晴和陆小姐是朋友,但关系并不深入,仅仅是认识的时间长。
她和陆小姐认识,说起来和她的那位alpha丈夫有关。
alpha和beta结合,alpha释放出的信息素无法从伴侣处得到缓和,极易发生信息素紊乱,需要定时注射抑制剂,才能保持稳定。
但市面上的人工抑制剂普遍副作用明显,长期注射对身体损伤大,天然植物提取的抑制剂副作用小,却昂贵稀少,仅有钱财都不好购买,还要有人脉才行。
当年,陆小姐正是为了让alpha丈夫能够少承受一些抑制剂的副作用,找上了穆晴的渠道。
一开始是利益往来关系,时间长了,陆小姐性格温柔善良,也就慢慢成为了朋友。
只是两人交往不深,也不太谈私事,穆晴除了知道她有一个很爱她的alpha丈夫、两人感情非常稳定外,再多的也不清楚。
实际上,陆小姐和任何人交往都不深,除了她的alpha丈夫。
她的生活也大部分围绕着丈夫展开。
这样一细想,穆晴隐隐感觉古怪。
陆小姐对她的alpha丈夫,似乎依赖得过于深了。
她想起来,她认识陆小姐的前几年,对方还常常会来首都亲自取抑制剂,请她出去玩,主动邀约,后来越来越少。近几年间,大概就是最近三四年年,只见过两次,还都是在她alpha丈夫的陪同下。
穆晴是个工作狂,根本不在意这些感情上的事,就觉得这对夫妻有点太黏糊了。
但这两年,经过无数苏知追求者们的洗礼,她的敏感肌硬生生长了出来,再看就看出来了点不同寻常。
在她和陆小姐那位alpha丈夫见过的寥寥几面中,对方的注意力一直在陆小姐身上,眼神专注缠绵,到了偏执的程度,控制欲明显。
alpha和beta的组合,确实有概率诱发alpha因为无法标记,而对伴侣实行虐待,这是抑制剂解决不了的问题。
除了明显的身体虐待,还有更隐晦的精神虐待。
穆晴心中浮现不好猜测:[好,有机会我去建议一下。]
这个话题不适合再详谈,穆晴转而问道:[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况?你怎么会被卷进去]
苏知和她描述了一下。
穆晴觉得耳熟:[嗯?怎么又有个alpha救了你?]
苏知积极回答:[是同一个!]
穆晴:[?]
穆晴:[你们认识?]
苏知:[不认识,只是偶遇,他应该是去参加宴会的。]
唔……不过现在算认识了吧,应该。都叫名字了。
这么巧?
穆晴直觉异样,她下意识怀疑所有出现在苏知身边的alpha都图谋不轨。
但客观看来,两次事故都很难人为能控制,两次救下的恩情实实在在。
如果是别有所图,要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庞大,根本逻辑不通。
怎么想都只可能是巧合。
……
太晚了,穆晴没有逮着苏知继续聊,简单问了问就放他去睡觉。
只是过了会儿,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奇怪。
她想,下一次要记得问一下苏知那个alpha的名字,她找人去查查资料,以防万一。
想到陆小姐可能遭遇的事情,她现在实在是对alpha和beta的组合严重过敏。
就当她疑心病犯了吧-
苏知第二天一早才收到谢疑的回复。
他正在刷牙,咕噜咕噜泡沫堆满嘴巴,有些溢到唇角,听到手机发出提示声。
苏知一只手拿着牙刷,另一只手点开屏幕,滑到消息页面,看到谢疑的回复。
谢疑:[衣服不用送,我去取。]
谢疑:[或者最近有时间吗?我要参加一个新型植物展会,购买一些植株,想请你一起去参考。可以的话,在展会见面时带给我。]
屏幕对面,一夜未眠的enigma放下手机,黑眸沉得像是要结出冰。
一整晚不睡对他的精神和身体几乎不会有任何影响,在以往的训练中,他在睡眠抵抗这一项的最长记录是整整17天。
但此时他的面色远比那一次更冷郁,褪去伪装之后眉眼凶戾之色尽显,眼底翻滚浓雾,像是某种择人而食的恶兽,将要喷薄而出。
如果第一次见面时,苏知看到的是他这副神情,一定不会觉得他温和。
……
苏知看到消息,心情小小地往上蹦跶了一个弧度。
来不及吐掉牙刷,他用牙齿咬住刷头,腾出另一只手,哒哒地在屏幕上打字回消息:[好呀,有时间。什么时候?]
苏知消息回的很快,谢疑刚把屏幕暗灭几秒钟就又亮起。
苏知的回复浮在提示框最上面,像一只探头探脑的天真小鸟。
谢疑打开冷藏箱,把手里最后一支抑制剂打进小臂静脉。
他动作干脆利落,深冷眉骨泛着淡淡郁色,说不好是冷静,还是疯到极致反而显得理智。
使用后的注射器被“砰”的一声丢到桌面。
粗暴扯出的针口往外渗了几滴血,带出enigma侵略性极强的薄荷味儿信息素,瞬间溢满房间,连空气都变得窒息冰冷。
谢疑下颌紧绷,黑眸沉沉,握着手机的手背青筋浮起,敲打:[后天,方便吗?]
昨晚,调用新一批抑制剂的审核已经通过,走军方专机运送,一天后就可以到达Z城。
谢疑把时间约在抑制剂抵达的第二天,确保没有时间空差。
第15章 第 15 章 “约会?我们这是在约会……
第十五章
约定好的当天, 苏知料理完花店的事,在隔壁的商场里简单吃了点东西,出发去植物展。
谢疑原本提出来开车接他, 但植物展下午开门, 苏知上午要来花店一趟, 查看一下0409的状况。
况且来回绕路开车太麻烦了, 苏知觉得没有必要, 就拒绝了。
他拒绝之后, 谢疑也没有再强求,两人约好下午一点半在植物展门口见面。
植物展举办的展厅在Z城市中心, 苏知计算好时间,乘坐地铁过去,提前十分钟到了地方。
他没怎么寻找, 就看到展会门口, 人群中谢疑的身影。
那么高的个子和突出的外貌,鹤立鸡群, 想看不到都很困难。
谢疑今天没有穿正装, 穿了一身偏休闲的衣物, 宽松款的深灰色外套将高大身形包裹, 遮住肌肉轮廓, 显得修长俊美。
谢疑身上的肌肉有多结实苏知是知道的, 在禁区事故中被应激的男人紧紧抱住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差点要被肌肉活活闷死。
但谢疑个子也足够高,身材比例极好, 宽肩窄腰,腰线很高,腿长, 即便强壮也没有显得过分夸张。
这样穿上休闲的衣物,身材的危险感削弱,更凸显眉目深邃英俊。
谢疑五官锋利、英俊刺人,是浓颜系长相,但并不粗犷,五官都很精致,只是碍于他的气势,很少有人敢仔细打量。
苏知刚发现谢疑,男人也迅速在人群中发现了他。
苏知刚和他对上视线,还没来得及伸手打招呼,对方就大步朝他走过来。
男人腿长走得快,十几秒就到了苏知面前,苏知就眨眨眼的功夫,男人就瞬移到他面前,像变魔术一样,一堵墙一样靠的过来了。
苏知吓了一跳,叫他:“谢疑。”
苏知仰头看他,意识到谢疑真的很高。
他自己的身高是一米七八,这个身高在beta里已经属于偏高的类型,但他的头顶只堪堪能挨到谢疑耳朵下面的位置,身高差距明显。
这也是为什么两人一撞到一起,苏知身体稍微歪斜一下,就很容易把脸埋进谢疑的胸口。
不是因为他小鸟依人,是因为谢疑太高。
苏知只确定谢疑身高肯定有一米九往上,具体没仔细想过。
不会到两米吧?苏知忽然有点怀疑。
这么想着,他直接问了出来:“对了,你有多高?有两米吗?”
谢疑垂着眼:“没有,一米九五。”
苏知眼睛睁大一点:“哇。”
确实很高了。
苏知其实见过一些这个身高的人,但是身材比例都会有点奇怪,没有谢疑看起来这么顺眼。
苏知唔了声:“你到多久了?”
谢疑:“刚到。”
苏知把手里的袋子举起来:“你的衣服,洗好了。不好意思哦,耽误了很久才还给你。”
谢疑把袋子接过来,拎到手里:“不耽误。”
他问:“送回品牌方清洗了?”
他有收到品牌方的消息,这种私人定制的产品,每一件都有独立记录跟踪,专人对接。
苏知点头:“嗯嗯,怕洗坏掉。”
谢疑黑眸在他脸颊上停留,又略略移开一些,显得没那么有压迫感:“下次丢洗衣机就行。”
苏知眨眨眼:“可是很贵。”
“而且,”他很朴素地说:“寄回去洗不用付清洗费。”
这种衣服有终身质保,免费清洗维修。
不仅是清洗费用,苏知连邮费都没付,品牌方全部负责。
很贴心的售后服务,但一想到衣物本身高昂的价格,又觉得九牛一毛、消费陷阱。
谢疑立刻改口:“好,那送回去。”
苏知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段对话有点好笑,明明是谢疑的衣服,现在怎么处理,好像成了他说了算一样。
苏知好奇地问他:“你以前丢洗衣机洗吗?”
谢疑微微颔首:“嗯。”
这些衣物都是官方专人订购、定时定季送来的,属于enigma日常配备的一部分,谢疑没怎么在意过,穿什么对他而言都没太大区别,只是既然有人准备,他漠然接受,也算省事。
苏知想了一下,觉得也是。
每一件衣服脏了,都要寄回去花十天时间清洗,确实是挺麻烦,有种穿衣服还得等衣服的档期的局促感,不像买了一件衣服,像买了件什么需要供起来的易碎品。
苏知被说服:“那确实还是丢洗衣机比较方便。”
不然衣服只穿一天,却要花十天清洗,太奇怪了。
能买得起这种价格的衣服的人,确实也不会在意洗坏不洗坏。坏了可能就干脆丢了,不会在意。
反正谢疑看起来不像会在意的类型。
谢疑声线沉稳,改口:“那就还丢洗衣机。”
“噗——”
苏知没忍住,彻底笑了出来,眼睛弯成小月牙,琥珀色的瞳孔透亮,平时显得美丽疏离,盈满笑意的时候,才一下子有了些人味儿,亮晶晶的,像触手可及的宝石。
谢疑压着发痒指根,让自己不冒昧地伸手去触碰,垂在一侧的手因为忍耐,青筋绷起明显,被宽松外套遮住,没有被苏知看见。
苏知笑完,轻声说:“这是你的衣服呀,你自己决定就好。”
谢疑:“……嗯。”
苏知很少跟人谈论这种生活上的事,他自己是个生活比较独立的人。
——虽然经常被导师吐槽他其实只是对物质要求太低,根本只是在敷衍,但苏知自己觉得他把自己照顾的还可以,也没有那么糟糕,至少没有生病什么的。
他不喜欢干涉别人,也不喜欢别人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为了避免产生矛盾,苏知一般不和人谈论这些。
但跟谢疑谈论似乎是可以的,因为好像不管苏知说什么,他都只会顺着苏知的意见表示赞同。
并且不是特意讨好的那种,看得出来,他本人确实对这些无所谓。
谢疑确实与外貌截然不同的脾气温和、好说话。
苏知再次加深了这种印象。
他想起来以前偶然听说的养狗知识,说是很多大型犬只是看起来凶戾,因为自身有力量,其实性格反而比小型犬稳定包容很多,忍耐力强,不容易发脾气,承受到极限才会爆发。
谢疑给他的感觉就有点像这种,因为自身太强了,反而很好相处。
唔,不对不对,怎么能用狗来类比人?
苏知连忙停止这种不礼貌的联想。
一点半,植物展览准时开场,展会门口开始检票。
谢疑将视线从苏知身上收回,说:“开场了。”
两人检票后走进展会。
Z城人口少,植物展会又比较小众,进场之后人并不多,大部分都是植物展台,空气湿润清新,像是来到园林,环境很好。
这次展览的主题是新型植物,大部分是一些杂交出的亚种,或者变异类植株。
谢疑的这一次邀约倒是很巧,为了0409的改良基因,苏知最近本来也在关注新型植株,来这种展会逛逛,找找灵感挺好的,算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两人停在一片沙漠玫瑰的展区前,这种植物生命力顽强,能在极端环境中生存,苏知之前研究过它的基因,尝试引入杂交,确实有一些改善,但杂交后的产量下降严重,体质改善的部分不足以抵消。
这次展出的是一种花朵颜色变异的新型沙漠玫瑰,半白半红的花瓣有种纯洁的艳丽。
可惜是和环境适应无关的变异,不然苏知就再试试了。
他现在主要把注意力放在那种能在极端环境中生存的植株身上。
每天翻阅期刊,盼望能发现在某种极端地区找到新型植株的消息。
苏知走神了一会儿,想起正事,问谢疑:“你想买什么类型的植株?用在哪里?”
谢疑:“其实没有具体想法,只是那天在庄园里看到花房,想建一个类似的。”
想起那个花房,苏知眼前一亮:“那个确实很漂亮!而且造的很用心……不过你要建一个那么大的吗?会很难打理。”
谢疑点点头:“那就做一个小的,只是一个大概的想法,我在这方面不太懂,所以请你参考。”
他顿了下,黑眸沉沉看着苏知:“你按照自己的审美来挑选就好,我都可以。”
苏知:“这样吗,那我想想……”
这个要求自由度好高,简直是让苏知给自己家挑选装饰一样。
苏知觉得这样有点奇怪,不过谢疑确实是这样的性格,个人喜好很不明显。
看起来强势,其实对大部分事物都不太在意。
提起陆小姐,他仰起头看着谢疑,认真道谢:“对了,谢谢你呀,你那天说的话提醒了我,陆小姐的状态确实不太对劲,我已经转告能联系上她的人,劝告她去看医生。”
谢疑:“嗯,做得很好。”
苏知眸色暗了一下,小小叹口气:“我也只能提示几句,还不知道有没有用。”
谢疑嗓音低沉:“有这份心意,已经很难得。”
顾总和陆小姐这么多年,难道真的没有人察觉到不对劲?
无非是碍于顾总的财富与权势,没人敢找他不对付,即使有异常也当做没看到,更不要说做些什么。
比起很多更恶劣的例子,顾总做的已经算很收敛,精神虐待的判定比身体虐待模糊很多,还能推脱到顾总自己也同样是信息素病症中的受害者,减轻甚至逃脱惩罚。
甚至如果陆小姐愿意签下谅解书,两人之间甚至连伴侣关系都不会解除,根本没有意义。
想要一击致命地解除伴侣关系,彻底让陆小姐摆脱控制,必须不能给两人任何接触的机会,尽快走程序判决。
——只是碍于顾总的权势,如果没有更强的外力插手控制局面,这个流程很难实现。
谢疑心中漠然滑过几道念头,面上没有显露出来,垂眼看着苏知,声线低冷:“会有用的,不过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Z城的动乱结束前,顾总留着还有用。
况且,调查证据也需要时间。
苏知以为他在安慰自己,轻声道:“希望如此。”
他眨眨眼,不让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继续:“不说这个了,我们继续逛吧。”
……
两人又逛了一阵子,苏知询问了几次谢疑的喜好,得到的结果是“都行”、“可以”、“你觉得好看的就行”这种毫无参考价值的回答。
他再三确认:“对于品种之类,你真的没有什么特殊要求吗?那我看着选了哦?”
“对了,有一个,”谢疑好像不经意间想到什么,黑眸看着苏知:“……要适合首都气候的植株。”
“咦?”苏知眼中流露出讶然,“你在首都住?”
谢疑略一点头:“是,我大部分时间在首都,这次矿区的工作结束,就会回去。”
苏知觉得巧合:“好巧,我也是首都的。”
隐去实验样本的部分,他把情况叙述一遍,这些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我也在首都工作,只是最近工作单位放假,才来了Z城,花店是长辈的,我帮忙看,过一两个月就差不多要回去。”
苏知好奇地问:“你那边要多久啊?”
谢疑:“看进度,矿区还在筛查风险项,等筛查结束才能再进场,顺利的话,应该也是一个月到两个月。”
实际上,筛查风险项只是幌子,调查背后纠缠的势力并杀鸡儆猴才是真正要做的事。
等到这些乱七八糟的障碍扫除干净,谢疑会深入禁区中心地带,查清楚特殊信号波动源,排除禁区解禁的最大风险项,这才是他这趟任务的核心。
苏知眼睛一亮,忽然想到什么:“那很巧了,你花房的事着急吗?不着急的话,等回了首都,我可以去你那里实际看一下环境,可以对着设计一下。”
谢疑黑眸一沉,呼吸骤然加重,没有立刻回答。
苏知可能不知道,主动提起要去他家中意味着什么。
都说alpha是领地生物,用气味标记地盘,enigma更是如此,私人领地是更独裁的界限。在enigma信息素不稳定的时期,除了伴侣之外,一切进入巢穴的生物都会遭到毫不留情的绞杀。
而唯一被允许出现在巢穴里的伴侣,下场或许并不会被绞杀好太多。
会被enigma强势霸道的信息素无所不入的包裹、缠绕、入侵,一遍遍打下标记、烙印下自己的形状。
能和enigma进行信息素交融的A或者O,还能用信息素安抚求饶,来减轻痛苦,没有信息素的beta,无法在信息素结合层面满足暴君的贪欲,作为报复,会在身体上遭到更残忍的对待。
——如果信息素留不下痕迹,就用指节、唇舌,或者别的更过分的东西,代替信息素行使权利,反复侵染、浸湿、抵磨、标记。
从上到下,从外到内,反复打下印记,以寻求片刻饮鸩止渴的满足。
两天前刚打的抑制剂还在最强的效期,谢疑却感觉血液已经开始滚烫烧灼,仿佛血管里流经的已经不是血液,是沸腾失控的信息素。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浮现苏知走进他房门的场景。
冷淡规矩的beta或许想象不到,门内等着他的并不是温和有礼的正常人,而是披着人皮的凶兽,等待他自投罗网走进门的刹那,将他拖入囚笼。
可能直到被人按在身下、咬碎骨头的时候,迟钝的美人眼中溢出惊惶的眼泪,都反应不过来,究竟遭遇了什么。
苏知见他迟迟不回答,忍不住侧过头看他,眸色懵懂干净:“不方便吗?不好意思,好像有点冒昧了。给我户型图和照片也可以。”
谢疑喉间干涩,像滚了一块烙铁。
他本该顺着苏知的话拒绝,从理智考虑,不应该给欲望留下放纵的机会。
但就像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和苏知出现在这里,此时也根本做不出拒绝的选项。
在苏知逐渐疑问的注视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哑得遮掩不住:“……方便。”
苏知这才放下心,他还以为自己的要求太冒犯。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哦,不过我不是学设计的,可能不是很专业,只能看着来,可以吗?”
谢疑沉默寡言:“嗯。”
苏知奇怪地看他一眼:“声音好闷,你感冒了吗?”
谢疑花了几秒钟平复心情。
特效抑制剂的效果终究还在,他再开口时已经调整好,哑意消退,只余低沉:“没有,在想事情。”
苏知放下心:“那就好。”
他垂着头打量一株香雪兰,露出的后颈部分白皙修长,黑发散落在颈后,更显得雪白柔腻,一片平整。
如果苏知是omega,后颈上发情的时候就会有一个腺体,发热肿胀。
如果苏知是alpha,被他标记后,那里也会转化成类似omega的腺体,用来承接他的信息素。
可苏知只是个beta,腺体永远不会发育,无论他在那里标记多少次,把信息素注入进多少次,都无法把信息素永久留在苏知身体里,标记所有权。
谢疑的视线在上面停驻片刻,齿根发痒,眼底在苏知看不到的地方泄露些许晦色,又黑沉沉的移开。
特制的enigma抑制剂,强效期是注射后的前三天,这三天是绝对的安全期。
现在刚好是第三天,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
两人走过展厅的一个转角,看到一对明显是A和O的组合,应该是一对情侣,在小声说些什么。
两人的表情看上去不是很愉快,应该是闹了矛盾。
见到他们两人走近,其中那个个子娇小的omega盯着他们看了两眼,忽然提高声音,怒道:“你看看,别人家的alpha都知道约会要帮忙拎东西,让你帮我拿个包,你扯一大堆AO平等乱七八糟的,你有病吧!傻.逼!谁跟你约会谁倒霉!”
苏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等到那个omega怒气冲冲地走了,alpha匆匆追过去,两人消失。
苏知才反应过来,那个omega刚才那句话是在说他和谢疑。
他呆了呆,扭头看向一手拎着衣物袋的谢疑,试图思考:“约会?我们这是在约会吗?”
谢疑没能回答,眸色陡然一暗。
在这一瞬间,他被这样天真而缠绵的邀请完全蛊惑,信息素冲破抑制剂的压制往外溢出,几乎是暴戾地想要将眼前的人完全包裹、拖回、侵入。
他面无表情后退一步,在苏知一头雾水的注视中,哑声道:“抱歉,失陪一步。”
第16章 第 16 章 “嗯,喜欢你。”……
第十六章
谢疑的信息素泄露了。
冷薄荷味道的信息素只泄露了一个失神的瞬间, 很微量的一部分,却侵略性极强地顷刻间铺满一整个展厅。
展厅里寂静了一瞬,像一滴沸水落入油锅里, 数量寥寥的alpha和omega们察觉到异样, 纷纷神色惶惑地抬头看来, 寻找气味的来源, 发出议论声。
不过好在特效抑制剂的效用还在, 谢疑体内的enigma信息素浓度和活性都被压得很低, 旁人闻到也只会以为是某个信息素过于强势的alpha,觉得不适, 不会联想到其他,更不足以引发连锁反应。
谢疑黑眸沉沉,极力压抑着看了苏知一眼:“抱歉, 在原地等我二十分钟。”
然后大步跨过苏知, 往前走去。
苏知完全没反应过来:???
只是问了一句问题,谢疑怎么忽然脸色一变飞速走开了?
他下意识用视线追着谢疑的身影, 只是男人走路速度极快, 像是一阵凌厉的风, 从苏知颊边微微刮过。
只用了几秒时间, 就在苏知的视野中完全消失了。
“谢疑……”
苏知下意识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心底涌出些微量的茫然,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直到过了十几秒, 听到大厅里有人憋不住大声议论“什么味道?好呛,有alpha发情了吗?”, 他才明白过来到发生了什么。
——谢疑的信息素波动泄露了。
“这信息素的味道怎么这么冲,S级的alpha吗?”
“好奇怪,为什么我有点头晕恶心……”
“应该是级别太高了, 快别待在这了,先出去!”
苏知是beta,还是完全闻不到信息素的那类型beta,他闻不到此时空气中的情况。
但看周围人的反应,应该不是什么很小的动静。
他在风暴的正中心,后知后觉地抽动鼻尖,试图抓住一些蛛丝马迹。
只是不出意外地,什么也没有闻到。
会场发生意外,工作人员很快出现,打开会场内的空气净化系统,安抚现场人员情绪,带被这股信息素冲击得身体不适的人离开会场。
随着空气被抽出、置换,在苏知闻不到的层面,引发动乱的信息素被一点点清理干净。
alpha或者omega在公共场合泄露信息素不是个案,都有完善的应急预案,工作人员也接受过相关培训,局面快速平息下去。
苏知在原地站了会儿,思维慢慢清晰冷静。
按理说,他本该按谢疑离开时的嘱咐,在原地等待,这是逻辑上最简洁省事的方案。
毕竟这种情况,他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追上去,还可能找不到人,导致谢疑回来后要反而要去寻找他,徒增麻烦。
可苏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张口叫住一个工作人员,问道:“你好,打扰一下,请问最近的应急隔离室在哪?刚才出问题的是我朋友,可以带我过去吗?”-
公共场合都配备有的专门的信息素隔离室,用来应对类似的突发情况。
谢疑没有来过展会,但他出发之前习惯性看过整个建筑的结构,得益于enigma优秀的记忆力和思维能力,平面的地形图在他脑海中无比清晰,没有半分犹豫和绕路,只用了一分钟半,就准确抵达了最近的隔离室。
直到进入隔离室,门自动上锁,他绷紧的下颌才卸了力气,黑眸显出再也压抑不住的郁色,沉沉吐出一口气。
信息素泄露其实不严重,量也很少,强效抑制剂的效用确实还在,谢疑也很快控制住,称不上失控。
——比起enigma信息素暴乱时能将伴侣溺毙的、无边无际的信息素囚笼,这样一个晃神的瞬间,连边角的程度都算不上。
谢疑离开的真正原因是,如果继续留在原地,他无法回答苏知的问题。
——是约会吗?
是或者不是,原本只是很简单的回答。
甚至他很明白,苏知问出这个问题本身的时候,并没有特殊的意图,只是听到别人谈起关键词,随口发散的好奇心。
天真懵懂的beta,连好感都是朦胧的,雾气一般浅淡的漂浮着,自己并不能明晰。
只要谢疑三言两语轻轻带过,苏知甚至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
谢疑做过许多心理训练,面不改色地编造过无数完整缜密的谎,只要他愿意,可以在言语上轻易引导苏知,将对方引去他想要的任何方向。他甚至可以预测苏知会对应做出的每一种反应。
从学校毕业后就直接进了研究所,一路被长辈护着、完全生活在温室中的研究员,在此之前遭受过最严重的困扰,也只是在文明规则束缚下,追求者们不识趣的骚扰。
和谢疑这种一开始就生长在灰色地带的,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谢疑所经历的很平常的一些事,已经是苏知原本这辈子都不会接触到的程度。
人心与情感在精确细致到毫厘的拆解和分析面前,可以变成数据模型一般的工具。
谢疑很早就清楚这个现实,他已经很习惯,习惯到将自己也当做工具的一部分,强大的思维能力堆砌出的理智模型,在权力高地上牢牢把控着每一丛神经,算无遗策地代替情感工作。
从到基地的第一天,工作人员就惊叹他的稳定程度,在enigma这一个以失控著称的群体中,他表现出了惊人的理性和自控能力。
基地工作人员将其归结为天生的性格原因,以及脑力实在强悍,才能用理智压制本能。
可面对苏知,这一套运作模型完全失效。
就像上次他沉默着没有回答苏知“是不是喜欢beta”的疑问,所有的技巧、计算、衡量,在苏知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思维仍在解析、运转、窥探一切,预测出每一条线路通往的结局,却已经让渡出主导权利,成了沉默的旁观者,不言不语的帮凶。
所有的一切在清醒地走向崩塌。
无数或好或坏、或喜或悲的画面收束到最后,重叠成beta那张美丽又清淡的脸,带着不知世事的好奇注视着他,等待他做出选择。
理智与欲望的夹缝当中,他成了那只作茧自缚的困兽。
……
enigma面色沉郁,一只手伸在衣兜里,指节触碰隐藏夹层里冰冷的金属器具外壳。
新审批下来的十支enigma抑制剂于昨晚送到他手中,为了以防万一,谢疑今天随身携带了其中一支。
在三天强效期内打两针抑制剂,即使对于身体素质极强的enigma而言,也是非常极端的行为,尤其谢疑不久前刚在基地“修养”了半年,已经将体内信息素浓度整体性的压低许多,更不应该如此频繁的动用抑制剂。
况且他很清楚,现在他体内信息素的情况,远远没有到要动用第二支抑制剂的程度。
但不知为何,谢疑此时非常想要将这一支抑制剂打进身体里。
不是压制信息素,而是试图压制一些更深层、更失控、更危险的东西,即使他明知道那些东西并非抑制剂能够阻止。
“笃笃——”
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enigma晦色翻滚的思绪。
beta清润的声音穿过隔离室的门有些闷的传过来,像覆了一层柔软的膜:“谢疑,你在里面吗?”
谢疑神色一凝,打算拿出抑制剂的动作顿住。
苏知竟然直接追了过来。
“谢疑?”没听到他的回应,beta又叫了一遍,然后应该是在向工作人员询问,侧着头声音变轻,夹着一点焦急:“还有别的被启用的隔离室吗?可能不在这里。”
谢疑喉间滚了一下,回应:“……我在。”
门外的beta轻轻松了口气:“你在啊,太好了,我还担心你去别的楼层了,你怎么样了?”
谢疑:“还好。”
beta的声音还是闷闷的,隔着门不太真实:“哦,我看到了,信息素浓度不高。”
隔离室外有信息素浓度的检测显示屏,方便外面的人员判断室内情况,好在情况无法控制的时候,及时进行报警和送医处理。
谢疑进入隔离室后,没有再释放信息素,显示屏提示绿色安全标志。
如果一直保持这个稳定程度,十五分钟后就能出来。
beta道:“那我在外面等你。”
谢疑:“……嗯。”
他将手从衣兜中抽出,眸底清醒了些。
这时候再打一支抑制剂,没有实际意义,如果打下去引发抑制剂过量注射的不良反应,反而容易泄露异常。
明明刚才差点失控,但当引发他失控的人出现后,却又奇异地找回了一部分理智。
苏知在隔离室外的座椅上坐下,终于确定人是安全的,他松了口气。
谢疑的话非常少,三句话回了五个字,谢疑确实不是话多的人,但平时对着苏知,也绝不至于如此言简意赅。
苏知没有多想,只将其归结为谢疑身体不舒服,信息素失控的alpha确实会承受很大压力。
不过,谢疑为什么会突然信息素失控?
苏知在脑海中搜索回想相关知识。
他本身就是在做alpha信息素相关制剂方面的研究,对这些基础的原理再熟悉不过。
只是作为beta日常生活中闻不到信息素,他也从不觉得这些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单纯当成工作,所以第一时间不会去深思。
—
“滴滴。”
十五分钟后,检测到隔离室内信息素浓度始终在安全值以内,门锁自动解开。
高大的enigma从里面走出来,神色已经变得平常,除了眉间还残存些许冷郁,眸色黑沉,看上去和平时已经没有太大差别,又恢复平静沉稳的模样。
苏知从座椅上站起来,叫他:“谢疑。”
谢疑走到他面前,嗓音低冷:“抱歉,突然发生这种意外。”
苏知摇摇头:“你没事就好。”
他主要是担心谢疑的状况严重,需要联系医院,但现在看应该还好,只是偶然泄露。
这种状况的信息素泄露在alpha中其实算不上什么,在同类社交场合中,alpha的某种社交习惯就是用信息素交锋、较量出高下,平时情绪波动也会往外泄露。
就像上次在花店,苏知的师兄吴庸就释放了alpha信息素。
虽然不礼貌,但这种程度的信息素泄露是很经常出现的。
由于生理缘故,alpha们很难控制自己的信息素毫无破绽,像谢疑这样时刻克制的才是极少数。
谢疑这种程度的信息素泄露,按照常理,原本不用如此如临大敌。
苏知猜测,是谢疑的信息素级别太高,为了避免引发动乱,即使泄露的很少,也自觉地主动来隔离室。
谢疑的信息素级别很高,这点看刚才展厅里的AO们的反应可以看出。
遭遇级别相差太多的信息素冲击,会生理上产生不适,例如头晕无力呕吐等,这是人在遇到明显强于自己的力量时,身体由于恐惧本能产生的应激反应。
想到刚才会场里其他alpha和omega的激烈反应,似乎并不仅仅是强度的缘故,苏知有点好奇:“对了,可不可以问一下?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谢疑垂眼看他:“薄荷。”
苏知眼中流露讶然:“怪不得我听到他们说,觉得很刺激。”
确实很刺激,对薄荷味道敏感的苏知深表赞同。
如果他能闻到信息素,估计比刚才展厅里的人反应还大,说不定会被直接熏得流出眼泪。
据说信息素携带的味道,给人的感觉比单纯的嗅觉更强烈。
谢疑眼眸在他脸颊上停留:“你不喜欢?”
他看过的苏知的资料里,倒是没有提及气味喜好这么过于细枝末节的东西,他敏锐地从苏知微小的表情中解析出信息。
苏知眨眨眼,有些心虚:“唔,还好……”
其实诚实地说,肯定谈不上喜欢,苏知小时候就对这个味道有一点心理阴影。
但或许是来Z城后,在通风不太好的花房内室和薄荷味的0409呆久了,比起从前,苏知对这个味道已经脱敏很多。
上次从禁区回来,谢疑拿给他的几块薄荷巧克力,他带回家慢慢地也吃完了。
况且,他想起来,那天在花店门前和谢疑撞到一起,他当时浑身被0409的味道浸了一身,鼻子撞到男人胸口,嗅觉敏感之下,最大的感受就是那股薄荷气息,浓得呛鼻。
这样一看,简直像闻到谢疑身上信息素的味道。
苏知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奇异。
他想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已经很笃定:“不讨厌!”
谢疑:“嗯。”
他视线在苏知脸颊上转了一圈,沉沉移开。
发生这场意外,植物展是无法再继续逛下去,原本也看得差不多了。
两人开车回家。
这次谢疑要送他回去,苏知没拒绝。
回去路上,他的话有点少,神色陷入游离,在走神思考。
苏知还是对刚才的事留有一点困惑。
谢疑平时表现的太稳定,以至于苏知对他是alpha这件事理论上知道,实际上却没太大感觉。
直到刚才谢疑信息素泄露,他才意识到,谢疑确实会和别的alpha一样,有信息素波动。
可是,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整件事缺少起因。
前几天在陆小姐的花房前,谢疑正面遇到正在发情的无比浓烈的omega信息素,都没有丝毫反应,说明他的克制能力非常强悍。
刚刚在展会上,没有发生任何特殊的事件,谢疑的信息素却外泄了。
展会上人很少,当时他们周围五米甚至没有一个alpha或者omega,根本没有刺激源,谢疑本人看上去也不在易感期——易感期一般是alpha标记过后才会出现的时期。
出现了逻辑上的bug。
苏知仔仔细细想了好几遍,确实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困惑的毛线团在脑子里越滚越大。
非要说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话,只有在谢疑信息素泄露的前几秒,苏知问了一句,他们这样是不是在约会。
嗯???
苏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问的那句话好像太没有边界感,甚至……有点暧昧。
除了外源激素刺激,能让alpha突然信息素失控的,只有强烈的情绪。
排除掉所有根本不存在的条件,剩下的那个选项,看起来再离奇,也一定是正确答案,这是逻辑上的铁律。
谢疑……为什么要因为他的那个问题情绪波动?
苏知想起来,上一次他问谢疑是不是喜欢beta,也没有得到答案。
苏知的脑子罕见地卡了一下壳,脑袋上冒出来一个直直的感叹号。
苏知是个很迟钝的人。
这一点,不止一个人或直接或委婉的对他说过。
他的导师甚至直接抓住他问过,难道他真的看不出那些alpha对他有意思、是在追求他吗?
其实怎么说呢,不是看不看得出来的问题,是苏知绝大部分时候,都下意识觉得别人的事和他没关系,不会往自己身上联系,根本没有那条脑回路。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很少能反应过来。
但这不代表苏知没有分析能力,他的脑子甚至转的很快,事后空闲无聊的时候,他愿意花费精力分析一下,也能很快明白过来,对方应该确实是在追他。
只是,苏知还是觉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况且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一分析的话,其实谢疑行为上对他的示好挺明显的,除了谢疑是个好人这个解释外,也很符合人类求偶行为。
呃——
……
车辆沉稳的驶向苏知居住的公寓,还有两条街的距离。
这个路口遇到红灯,车辆停下等待,苏知侧头朝驾驶座看了一眼。
谢疑正专心看着车辆前方,扶在方向盘上的手骨节分明,手背上能看到青筋的脉络走向,眉骨很深,仔细看能看出一点压抑的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冷意。
“谢疑。”
苏知犹犹豫豫地叫他的名字。
谢疑转头看他,看到那张白皙的脸颊上有着一点点困惑,和一点点不好意思。
苏知不是很确定地,第一次在事发现场尝试推论:“……你是在追我吗?”
谢疑骤然把脸转回去,攥在方向盘上的手猛然收紧,手背上青筋浮起,下颌绷得很紧,颈侧爆出一道筋络,一瞬间神情几乎称得上恐怖。
红灯转绿,后面的车按了三声长长的喇叭,他才面无表情启动车辆,滑入车道。
同时按下仪表盘上的一个按钮,启动车内装载的特殊系统,把车内不受控制溢出的严重过量的enigma信息素中和净化掉,防止溢到外界引发骚乱。
谢疑没说话,车内安静到诡异。
苏知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谢疑的反应代表什么,这是个有些冒犯的猜测,如果猜错了,他应该要向谢疑道歉。
车辆停在苏知公寓楼下。
“嗯,在追你。”车内的信息素中和干净,谢疑没再侧头看他,直视着车辆前方郁郁葱葱的行道树,用仅剩的意志力打开苏知那侧车门的锁,声线沙哑深冷,没有起伏:“喜欢你。很晚了,先回家吧。”
第17章 第 17 章 他说不上来,总觉得谢疑……
第十七章
苏知呆呆地下了车。
停车的路边有个台阶, 他神游天外,没注意到,小小的磕绊踉跄了一下, 扶了一下车门才站稳。
谢疑在车窗内看着他, 眉眼薄冷, 看到这一幕眉头微微皱起, 提醒:“看路, 有台阶, 小心一点。”
他抓在方向盘的上的手收紧,眼底泛着很轻微的躁郁, 有几分难耐的味道,看上去很想立刻下车手把手掐着苏知走路,防止他再继续迷迷糊糊地一不小心把自己弄伤。
求偶对象在眼皮子底下有受伤风险, 让他神经下意识紧绷, 刺激本能中的占有欲与控制欲,恶潮涌动, 要把人分毫不差地控制在怀中、一举一动都要经过自己允许, 才能略微缓解。
恶劣的欲望被仅剩的理智死死压抑着, 缚在原地, 谢疑没什么表情的坐在车内那样看着苏知, 瞳色幽深, 胸膛起伏迟缓深重, 只有呼吸泄露端倪。
谢疑的眼神不算露骨,甚至很平静, 但苏知莫名像是被烫了一下,眨眨眼:“哦……”
苏知回了点神,跟他告别:“那、那我先回去了, 你也路上小心。”
莫名其妙地磕巴了一下。
谢疑:“嗯,看台阶。”
苏知在他的注视下走进公寓楼,这次注意地看了脚下台阶,没再绊倒,他在玻璃门的反射上看到男人稠深的眉眼,一闪而过,像一个阴郁模糊的幻影,在背后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有一瞬间想回头看,但公寓大门已经自动合上。
连车后的树影都一并消失不见。
苏知凭借身体习惯坐上电梯、回到公寓。
完成了脱下外套、挂到门口的衣架上、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的一系列连贯动作。
坐了有十分钟,放空的大脑才缓缓回魂,想起刚才在楼下发生的事,眼睛微微睁大,原本漂亮的桃花眼撑得眼角圆润,像一只受惊的小鸟雀。
呃——
谢疑刚刚是不是对他告白了?
苏知:“……”
如果苏知的听力没有出现问题的话,谢疑刚才确实说了喜欢他这三个字。
虽然男人说这话的样子很平静,但那个三个字说的很清晰,不可能听错。
他还记得谢疑低冷的嗓音,带着哑意,像是贴着从耳膜上滚过。
说实话,苏知不是没有被人当面说过喜欢,只是他每次都没太有实感,觉得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首先,苏知不明白他们的喜欢从何而来,又是根据什么定义。
甚至,他自己也不明白这些。
他在这方面的概念完全是空白。
如果说alpha和omega之间的爱情故事还能用信息素作用来解释,作为一个和信息素绝缘的beta,苏知找不到可作实证的理论依据。
其次,他跟那些人不熟,最多就是生活工作中的普通交集,被npc路人告白的感觉,大概跟被路边的小狗跑过来撞了一下差不多。
第一反应就是惊讶,然后想办法避开。
至于别的感觉,就很难有了。
即使对方向他告白,苏知也只会觉得这是别人的事,和自己隔着一层界限。
可是,谢疑的情况不太一样。
虽然没有明确的界定,但苏知觉得他和谢疑已经算是朋友。
被朋友告白,他还是第一次经历。
有了这样一层关系,苏知无法再置身事外。
苏知的朋友很少,虽然他自己觉得自己不算孤单,但在同龄人中,他确实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很深层的关系,和绝大部分人都停留在同学、同事,这种借由社会连接的关系上。
纯粹私人层面的关系,则几乎没有。
谢疑对他而言是很难得的朋友。
如果拒绝对方的告白的话,大概会失去这个朋友吧——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一想到这个结果,苏知的胸口就有些闷闷的,不太舒服。
他想,大概是因为特意他花费了心思和谢疑交朋友,才不想就这么结束。
人总是会遗憾自己的努力化为泡影,苏知曾经做了一整个长达半年实验项目到最后宣告失败,无法避免的心情挫败了一段时间。
“咦?”苏知忽然发出一声轻轻的疑问。
不对——
他回忆了一下全程,发现谢疑只是告白,并没有要他做出回应。
一般来说,告白的目的是得到结果,以前和苏知告白的人,总是激动的想要逼问他出结果,要他接受。
但谢疑不仅没问他,甚至说完喜欢他的下一句,就立刻催促他下车回家。
很冷静很矜持的样子。
苏知:!
真的没有哦?
为什么,只是通知他一下吗?
苏知又不懂了。
嗯?
怎么回事?
苏知想了一会儿,脑子有点晕。
迟钝的小天线接收了不属于原装系统的信号源,并且试图解析。不再单纯作为旁观者的视角,而是费力地想要连接到自己身上。
建立新的通路是一项大工程,苏知就想了二十分钟,大脑耗氧量堪比在实验室连续工作一天一夜,眼睛里都出出现晃动的小线圈。
他晕乎乎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去洗了把脸,才清醒一点。
指尖还在潮湿滴水,手机通讯传来消息,苏知看了一眼,是导师的来电。
苏知擦干净手,接起来通讯。
穆晴的声音透着喜悦:“小知,再过一个月研究所应该就能解禁,你能回首都了。”
苏知听到这个消息,心情也轻松一些,松了口气:“太好了。”
这几天,由于及时应用了173号红石提取物,实验样本0409的情况已经稳定,暂时度过这次风险,但花房的实验环境终究有限,这样长久下去早晚还会再出问题。
再说,给0409引入改良基因,也需要首都研究所的环境和设备。
穆晴跟他吐槽:“别提了,为这破事不知道开了多少会,我现在看见开会两个字就头晕恶心。”
为了跟进进度,这段时间穆晴忍着烦躁开了不知道多少会,有时候半夜都得开,每天开的都想骂人。
她不耐烦参与这种纯粹为了利益博弈的场合,奈何课题牵涉敏感,不小心卷入风暴中心,手下还有一堆人和项目等着结果。
到了这个位置,就算再不喜欢,也无法纯粹的置身事外,只做技术层面的工作,这是现实的无奈。
穆晴:“现在商议的结果是,我去参加两个月后一个新开的项目,也不说具体内容,连个方向都不让问,张口就是要签规格最高的保密协议,遮遮掩掩的不知道在干嘛。估计是牵涉到军方的涉密项目,或者某些大人物,哼……随便吧,反正已经上了贼船了。”
苏知猜测:“信息素制剂方面?”
穆晴:“估计是是,不然没必要找到我头上,别的方向我也不擅长。”
苏知好奇问道:“我要跟去吗?”
以往穆晴做什么大项目的话,都会带着他,苏知习惯性问了一下。
穆晴却罕见地没有这个意愿:“不好说,到时候具体看看,事出反常必有妖,搞的太神秘,感觉不会是什么好事,最好别牵扯上。那种级别保密协议限制很严格,我也就是现在能和你提前招呼一声,等真签了一个字都不能往外漏,说错一句话都会进去。”
苏知意识到严重程度:“这样……”
他明白穆晴是想保护他,顿了下,问:“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穆晴:“你把你自己的项目做好就行。到时候如果那边太忙,我抽不出空的话,研究所那边你多费点心,连你那几个师兄的项目一起看着点,他们都没有你省心,一不看着就容易出岔子。”
苏知乖乖道:“好的。”
穆晴:“到时候我把研究室的权限给你,方便查看,不过,你也别当面和他们说什么,有问题告诉我就好。”
苏知在研究上的天分是很高的,聪明,而且情绪稳定、心气平稳,失败也不会浮躁,天生做研究的苗子。
只是资历太浅,性格也没受过多少磨砺,有人庇护着还好,不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觉得会被人欺负。
苏知:“好。”
过了几秒,他轻声说:“其实,我没有那么脆弱。”
穆晴笑了声:“我知道。”
其实她也明白,苏知跟柔弱这两个字没什么关系,不管怎么说都是个身体健康、精神也很正常的成年人。
苏知是脾气比较温和,但绝不至于懦弱,处事上还真没吃过什么亏,是那种无知无觉地把人噎出二里地的类型,其实很硌人。是一块只是看起来好揉捏的小石头。
但可能是他冷淡美丽的外表和迟钝的性格,形成了难以言喻的反差和错觉,很容易激发人的控制欲。
穆晴甚至可以理解一些那些alpha对苏知偏执的心情。
因为很多时候,连她自己都会忍不住对这个学生有一点过度的保护欲,明知道苏知并不易碎。
穆晴提起0409:“0409的改良基因,你去Z城之后有没有什么新想法?”
苏知:“现有的植物基因都筛得差不多了,没有太大的突破口,我觉得还是需要从新型和罕见植株上找,我最近翻了些前沿的期刊和报道,有了些思路,主要考虑极端环境下的那些,就是获取渠道太困难。”
那些新发现的植株本身,很可能本身就是某个课题的研究对象,不对外公开,并非那么轻易能得到。
穆晴琢磨片刻:“这个思路可行……你要哪些,整理出来清单发过来,我去找找看有没有门路,只是要组织切片,提取基因,应该没有那么困难。”
苏知:“好。”
穆晴开始发散思维:“隔壁极地科研组应该有这种变异植株的样本存货,等你回来首都,我带你去他们仓库里翻一翻。就是很多样本都冷冻保存了,不知道活性够不够。”
穆晴随口道:“还有,Z城禁区不是在开发吗?那里都封禁几十年了,之前又有大量辐射,估计会有些变异植株,到时候看看能不能薅点过来。”
穆晴说的像是劫匪到处打劫,苏知笑了一下。
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信号,仍旧有种特殊的清润感:“老师,禁区的事还早,因为矿场事故还在排查异常,外围区域都没什么进展。”
穆晴:“这说不准,反正等着吧。先相信再期待。”
反正她前不久听到的消息是Z城禁区会很快解禁,上面的推进的决心很大。
提起矿区的事,穆晴想起来:“你吴师兄那边,没有再去找你吧?”
苏知:“没有。”
他只那天在花店见过吴庸一次,之后就没见过了,没什么动静,对方连消息都没有再发来过,非常安静。
穆晴哼了声,心下了然:“没有就行,他自己自顾不暇,估计没空骚扰你了。”
矿区出事后,睿环科技的日子很不好过,想必传说中的那位大人物已经到了Z城,插手处理,不然睿环这种级别的资本不至于如此狼狈。
吴庸这时候代表公司来Z城,撞到火山口上,应当也是水深火热。
穆晴不清楚具体内情,但多少能猜个大概。
她觉得睿环科技胆子也是大,前军区这种地方都敢伸手,吴庸更是拎不清,好好的科研人员,搅进资本和权力博弈的浑水里,想要脱身,只怕不是脱一层皮这么简单。
她理解吴庸的野心,人都想往上爬,只是,有些浑水不是所有人人都有能力插进去一脚的。
没有足够的实力与背景,或者聪慧诡谲到极致的心智,太容易变成耗材。
当年吴庸要去睿环任职的时候,穆晴就提醒过这个学生,不要迷失太过。
只是对方大概没放在心上。
事到如今,她只好庆幸,她以往和吴庸的合作与利益交换,都没有涉及太敏感的领域。
最敏感的大概就是苏知拖吴庸的关系去矿区取红石的事了。
穆晴事发后过了有几天,才从多方知晓,苏知那天在禁区遭遇的矿难,恰好就是一切事故的爆发点。
穆晴因此担忧过,苏知会不会被一起追究。
这件事可大可小,平时不算什么,主要是时机太不凑巧了,正撞在枪口上。
那天事故的前因后果,一定已经被完全调查清楚,包括苏知的来历与去矿区的目的,清清楚楚地呈现在那位去Z城推进禁区事宜的大人物案上。
心情不好,问罪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穆晴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都做好随时去捞人的准备了。
她就这个学生最重视,来历再大的人物,也不能借题发挥地拿她的宝贝学生撒气!
但后续一直没什么动静,苏知从禁区回来后,连问话都没有过,就那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苏知本人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他那天经历的矿难背后牵连的一系列事件,只以为是单纯的意外事故。
想必是苏知偷摸带走的那点量太小,也确实没有牵涉到睿环的事里,那位大人物懒得追究,像放过一只小老鼠一样轻轻抬了抬脚,放了过去。
穆晴不会以为是对方脾气好。
只觉得神仙斗法,懒得为他们这些路过的小蚂蚁费神,这次运气好罢了。
穆晴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往外冒冷汗。
真是晦气。
她希望苏知一辈子别再和这些破事,以及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扯上关系。
苏知顺着她的话往下问,礼貌性好奇了一下:“吴师兄公司那边出了问题?他那天说,来Z城也是为了处理公司的事。”
穆晴含糊道:“对,他那边挺忙的。我看他现在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学术上了,你可别学他,整天削尖脑袋地在职场钻营。”
禁区的事,既然苏知没牵涉进去,穆晴不会特意再告诉他。
就这样保持不知道的状态,是最安全的。
苏知小声道:“不会的……想学也学不会。”
穆晴想到他那呆样,觉得确实为难,哭笑不得:“哈哈,不说这些了,我想想还能去哪找点变异植株的存货……”
……
两人聊了会儿研究上的事。
聊起专业上的话题,苏知的话比平时多许多,两人不知不觉聊了近一个小时。
聊完正事,穆晴语气一顿:“对了,上次庄园出事后,我联系了一下陆小姐。”
苏知:“啊。”
思路还沉浸在研究里,苏知反应了一会儿,才把思绪切换过来。
——陆小姐,那个疑似被alpha丈夫精神控制的beta。
苏知心底浮现淡淡担忧:“她怎么样了?去看医生了吗?”
穆晴摇摇头:“我还没提。”
庄园出事之后已经好几天,她给陆小姐发去三次问候消息,对方终于回复。
陆小姐语气温婉,说自己确实是受到惊吓,并且再三致歉那天让苏知遭遇意外,想要弥补。
穆晴想了一下,没有提建议对方去看精神科医生的事。
那天顾总能用陆小姐的账号发消息,很可能平时也能随时登录陆小姐的账号,话说的太明显,不仅起不到效果,反而很容易打草惊蛇。
她干脆就坡下驴,顺着陆小姐的话,态度自然地提起她下次来首都时,大家可以一起吃顿饭。
陆小姐果然没有推辞,只是言语间提到顾总会一起前往。
穆晴面不改色应下,先把人约出来再说。
他们夫妻二人到了首都,还有插手的余地。
在Z城当地,按照顾总一手遮天的架势,不管想做什么都有点天方夜谭。
穆晴:“小知,你方便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尽量回忆一下,详细地告诉我吗?”
苏知:“好,我回忆一下。”
苏知详细地把当天的事复述了一遍,他的记忆力还算不错,至今记得很清晰。
苏知想起来一个细节:“对了,当时在花房里,陆小姐说让我不要和alpha……只听到这几个字,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清楚,只记得她当时神色不是很开心,有点低落。”
穆晴想了片刻,脑回路竟然和陆小姐连接上了:“或许是让你不要和alpha谈恋爱。”
苏知:“啊,是这样吗?”
穆晴心情复杂:“她当时如果是在说这个,其实自己应该已经有所察觉。也是,她那种敏感又细致的性格,要说一无所觉,也不太可能。”
只是察觉到,和能有勇气挣脱出来,是两回事。
苏知似懂非懂,想了下:“我跟陆小姐相处不多,但是能感觉到她性格确实很细心、很温柔。”
连一顿简单的晚饭,都安排的很细致。
穆晴深吸口气,“感情这回事,真是一团乱麻。我建议大家都不要谈恋爱,都和我一起来工作,枕边人会突然发癫,只有工作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她说:“所以,小知,不要和alpha谈恋爱!”
苏知下意识想要“嗯嗯”两声。
穆晴以前也对他念叨过很多次类似的话,尤其每次他被alpha纠缠完,导师都要勒令他警惕alpha,苏知都习惯了。
但是在嗯出声之前,苏知忽然想起什么。
他今天,刚被一个alpha告白。
——被谢疑告白。
被学术洗刷了一遍的大脑缓缓找回几个小时前的记忆。
苏知突然卡住:“呃——”
苏知:ΣO.O!
他像是被人戳到屁股一样眼睛睁圆,整个人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远离手机,脑袋旁边冒出一个小小的惊讶符号。
穆晴奇怪:“呃什么?听到没有?”
苏知迷迷糊糊地发出一道意味不明的拟声词:“唔……”
他有些不受控制地走神,想起来谢疑跟他告白时候的场景。
他说不上来,总觉得谢疑当时的神情有些凶。
不是让人害怕的那种凶,而是让他觉得心跳很快的那种凶,导致他刚才一想到,心跳又猛然乱跳了一下。
——可是不害怕为什么会心跳加快?
奇怪。
……
穆晴觉得苏知忽然叽叽咕咕的不知道在干嘛,但也没太在意。
苏知时不时就会忽然发呆一下,神游天外。
她没有因此联想到其他。
按照苏知以前的表现,一贯对alpha很防备,这点还是比较放心的。
幸好隔着电话,如果面对面,穆晴一定能立刻看出来他的不对劲。
苏知刚才的反应,明显是幅度很大的代表心虚的身体语言。
穆晴:“挂了,总之再过一个月就能回首都了,这段时间好好照顾好自己,就在花店看着实验样本,别乱跑,别被人骗了。”
苏知乖巧道:“嗯嗯,老师再见。”
挂断电话,穆晴想起来,她又忘记问苏知那个救了他两次的alpha姓名。
算了,她皱眉想,反正等苏知回到首都,就接触不到了。
应该没什么问题。
第18章 第 18 章 苏知不想要拒绝他。……
第十八章
又下雨了。
Z城这鬼天气。
展云驰抖抖伞上的水滴, 把伞收起来。
早就听说Z城多雨,亲身体验一下才知道有多磨人,从他来到Z城开始就断断续续没停过。
雨势倒是不大, 朦朦胧胧的, 抽丝细雨, 比起前阵子暴烈的雨季称得上温柔, 飘荡在城市上空, 将天色渲染出几分暧昧溟濛。
行道路上, 随处可见三三两两打着伞的行人。
有些明显是小情侣,或者正在暧昧期的预备小情侣, 两人一起挤挤挨挨地打在同一张伞下,趁着下雨黏黏糊糊地挤在一起。
其实是很浪漫很有氛围感的场景。
只是他作为一个工作性质高度冷酷和保密的单身alpha,实在没什么文艺细胞, 最大的感想就是, 下雨沾湿裤脚很麻烦。
简单整理一下仪容,展云驰走进公寓楼。
他整理好了从顾总那边递来的一些新情报, 筛选整合之后, 和上司沟通交接工作。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 他的工作其实已经告一段落, 剩下的发挥余地有限。
情报只是吹响号角的铺垫, Z城这么复杂而庞大的利益关系网络, 没有绝对的力量, 无法与之博弈。
这就不是他的战场了,在这种权与血的博弈中, 他负责的是后勤工作。
之后,他的主要任务就是配合谢疑的需求,更谨慎地梳理情报。
作为情报科的专职人员, 展云驰明面上的身份都很低调、普通,是藏在影子里的人。
干他们这行的,最忌讳引人注目。
但谢疑不是。
他这位enigma上司有很多个身份,每一个身份都是真实的、牵连到具体的权势。
官方对于enigma的限制严格,相应的,给予条件也不吝啬。
尤其谢疑这种在enigma中也算极端优秀的个体,并且稳定可控,出过不知道多少秘密任务,他名下拥有的那些东西,即使是展云驰这种见惯了各种顶层隐秘的工作人员,也很难完全想象。
详细的展云驰不完全清楚,谢疑的整个档案都是最高机密,他作为副手,能得知的也只是一些工作中需要用到的部分,或者谢疑允许他知道的部分。
据他所知,光是enigma在军队里的职位,就是连电视报道都要经过最严格审查的程度。
只是平日里除了出任务,就是待在enigma专用的封闭基地中,很少出现在人前。
这些身份也就显得像是摆设,只有这种时候才显出原有的存在感。
这并非官方要求。
enigma的性别被要求高度保密,但不代表enigma必须生活在黑暗里。
有不少enigma活跃在上层社会中,有几位还很有名,只是普通民众不知晓他们的性别。
谢疑这么低调,不是因为任何外界限制,只是因为他的性格非常冷漠、对外物没兴趣,仅此而已。
在被安排跟随谢疑来到Z城之前,展云驰就收到过对方完整的性格资料、行事习惯、注意事项,以揣摩和对方相处的方式,防止触到对方雷区发生意外事故。
来之前已经做好一定心理准备,实际和谢疑相处下来,对方难相处的程度,还是很出乎他的意料。
不是那种战战兢兢的难相处。
客观来说,谢疑脾气并不坏,甚至比很多alpha还沉稳,和对方共事的这段时间里,展云驰没有见对方发过一次脾气,连黑脸都很少,情绪波动几近于无。
——有时看上去脸色不好,是因为他面无表情时就足够令人畏惧。
有一次他工作出现失误,谢疑都只是淡淡地点出来,没有对他进行任何指责。
作为上司,还是以容易失控著称的enigma上司,已经是史诗级别的温和。
可展云驰不仅放松不下来,反而在他面前更紧绷。
极致的淡漠,除了情绪稳定外,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完全相反的可能。
他见过很多这种案例。
犯下穷凶极恶罪行的连环杀人犯,在生活中可能是公认的老好人。
忍耐,有时候会导致更极端的后果。
他总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有些冒犯的揣测。
对方的平静与冷漠,或许是为了掩饰湖面下不能示人的风暴。
……
展云驰敲响公寓房门。
里面没有回应,但房门自动打开。
他在门口谨慎地停留了几秒,确认没有enigma信息素之类的危险信号,才走进去。
谢疑没有过意外失控伤人的记录,他的稳定性非常高,这是无法作假的数据,按理说展云驰不至于这么谨慎。
可也许是工作习惯的警惕,绝对力量差距下,他无法做到掉以轻心。
尤其,他还记得上次去禁区给谢疑送抑制剂的突发事件。
那时候的enigma身上的异常,罕见的情绪泄露,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谢疑站在窗边,正在跟人通话,时不时嗯一声,嗓音低沉,见他走进来,略一点头当做示意。
示意了一下沙发的位置,意思是让他自己找地方坐。
展云驰也一点头,没出声打扰,在沙发旁坐下。
屋内风格非常简洁冷淡,基本上空置的时候什么样,谢疑住进来之后还是什么样。
也不知道是谢疑的个人习惯,还是只是把这里当成暂留地,不留下任何痕迹。
沙发旁的桌面上也干净整洁,除了一些资料外没有任何杂物的踪影……不对,有几张用透明保护膜特意夹起来的便签纸,固定在桌面一侧,在空旷的桌面很显眼,是视觉焦点的位置。
嗯?难道是什么重要情报?
出于工作惯性思路,展云驰下意识看了眼。
其中一张纸上写着:“山茶花移栽一周后,如无异常,使用一支23号营养剂。”???
山茶花养护教程?
展云驰恍惚了一下,想起来谢疑确实买过一株S级白山茶。
为了接近那个和首都研究所以及睿环都有联系的beta研究员,特意挑缺货的时候,在人家店里订购的,好加上联系方式。
这几张便签,大概就是对方写下的注意事项。
只是这些内容有什么特殊的吗?要特意放在这么一走过去就能看到的位置?
还是便签纸的材质里有什么秘密?
展云驰发挥了一下情报工作人员发散的思维能力,极力想象了一下,也没想出来太靠谱的关联。
除了那些清秀整齐又略带笔锋的字迹里,习惯性侧写出落笔的人性格大概率比较温和冷淡、又有一定的原则外,什么有效信息也分析出来。
——至于这点,不需要字迹也能知道,他也看过那个beta的资料。
他还在一头雾水,那边谢疑挂断电话,走了过来。
男人似乎是刚沐浴过不久,身上有一股湿冷的气息,隔着有一阵子距离就已经蔓延过来,比屋外的雨还阴郁。
展云驰寒毛倒竖了一下,霎时间坐直,克制自己不要在上司的居所里乱看。
谢疑把手机放在桌上。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压住了那几张便签纸,严严实实地将字迹遮住。
两人谈起工作,气氛专注凝沉,谢疑思维很快,展云驰要耗尽全部精力,才能勉强跟上他的进度。
高强度的脑力工作下,他很快忘了刚才脑海中关于便签纸的疑惑。
谢疑:“刚才提出的部分,后天整理好发给我。”
展云驰下意识应道:“好。”
他回神捕捉到关键词:“通讯上发给您?您到时候有安排?”
谢疑不知想起什么,竟然停顿了一下,才道:“可能。这几天行程不确定。”
罕见地用了一个代表不确定的中性词。
这在做事严密逻辑环环相扣、控制欲极强的enigma身上,是很少见的场景。
展云驰:“明白。”
他觉得有点奇怪,竟然有人或者事能脱离谢疑的计算与掌控。
但也没具体问下去,那不是他该窥探的部分。
准备告辞离开,展云驰犹豫一下,没忍住多问了一句:“您身体还好吗?”
那天他去禁区给谢疑送抑制剂,罕见地看到对方身上出现类似求偶期的难耐燥郁。
但是今天一见面,enigma的状态和情绪又很平稳,信息素控制得也非常好,像是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平静到有些异常。
单支抑制剂的效果有这么好吗?
他总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尤其谢疑刚申请了十支特效抑制剂。
——作为负责后勤部分的角色,这属于他可以知道的权限。
谢疑看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关心,不过眼中也没太惊诧的情绪,平静道:“还好。”
展云驰踌躇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这个,抑制剂最好不要使用频率太高。”
他不清楚谢疑是因为什么引发信息素不稳定,只是担心对方使用了过量的抑制剂。
抑制剂这个东西,打多了确实没什么好处。
尤其,由于技术原因,植物中提取出的天然抑制剂成分,无法合成enigma所需要的常规抑制剂八倍那么高的浓度,enigma使用的抑制剂成分目前都是纯人工合成的,副作用要严重很多。
谢疑难得解释了一句,很有耐心:“从禁区回来后,没有再使用抑制剂。”
展云驰:“哦哦,冒犯了。我比较多嘴。”
谢疑没什么情绪波动,客气:“没关系,多谢关心。”
谢疑脾气确实挺好的,展云驰心想,这样的问题,对某些alpha而言,都有可能触犯到对方的边界。
谢疑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表现。
但他就是忍不住发憷。
尤其谢疑态度越平和,他越控制不住地想往外冒冷汗。
就像有正常判断能力的人,绝不会因为一头狮子被小石子砸到而不动怒,就觉得对方是一只无害的猫咪。
温和的皮囊披的再好,也无法改变那具皮囊下包裹着的客观的危险。
配合上平静无波的表象,反倒有一种恐怖谷般的效应。
展云驰告辞离开,回头关门的时候,看到谢疑又走到落地窗前,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移动。
应该是在和人发消息。
天色还早,还是上午,即使下着雨外面的天光也是亮的,男人的侧脸在窗外的天色反光下显得深邃。
眉目低垂着,在某个瞬间,唇角松动一瞬,竟然奇异地有点像是在笑。
不是那种冷漠拟态伪装出的偶尔形式化的笑意。
而是真实的、携卷着冷郁底色的情绪,短暂地从那具皮囊下流淌出来,连喜爱都显得危险薄冷。
……错觉吧?
一瞬间公寓门就关上了。
唔,对了。
他转身往外走,忽然想起来,谢疑从那个beta研究员店里,买回来的那株白山茶花呢?
他刚才没在公寓客厅里见到,公寓是简单的一居室,厨房也是开放式的,除了关闭房门的卧室外,一览无余。
按照谢疑的性格,总不可能放到卧室里。
处理掉了?
这倒是很合理的推测,对方不像那种有情趣细心伺候花草的性格。
但想起来那几张被特意保护起来放在桌面显眼位置、写着白山茶养护要点的便签纸,他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说起来,那个beta研究员最后怎么样了?谢疑打算怎么从他身上突破?
睿环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也没听谢疑再提起过-
苏知在花店里窝着看资料。
外面雨声沙沙,透过没关严的店门传进来,形成很有规律的白噪音背景旋律。
又下雨了。
对下雨天,他谈不上喜不喜欢。
只是下雨的时候,店内生意会很冷清,他能有更多时间干自己的事。
一上午一个顾客也没有,苏知就看了一上午资料,记下来一些思路,等回到首都尝试落地。
把脑子在知识的海洋里泡了泡,过的很充实。
也暂时忘记了昨天发生的被朋友告白的苦恼事件。
手机响起、看到谢疑发来的消息,他都一时间没想起来。
[图片。]
[图片。]
……
对面发来几张山茶花的照片。
苏知点开看了看,发现是那株S级白山茶每天的生长记录,还有几张零碎花瓣掉落的照片。
他看图片的时间里,谢疑发来新的消息。
谢疑:[打扰一下,山茶花移栽一周后,如果没有异常情况可以使用营养剂,自从移栽后,它一直在陆续掉花瓣,属于异常情况吗?]
苏知又返回看了一遍图片,确认这一周时间加起来,那株白山茶总共掉只掉了十几片花瓣。
他仔细回复:[没关系,这个品种的白山茶花瓣比较薄,随便磕碰一下就很容易掉落,目前花瓣掉落的量属于正常偏少,而且花枝状态很好,正常用营养剂就好。]
谢疑:[好,谢谢。]
谢疑:[不太会养花,第一次养,担心养不好。]
苏知唔了一声。
他想起来刚刚的图片里,白山茶被放置在床头的位置,记录照片上时不时能看到床铺和枕头的一角。
深色、冷淡、整齐,和照片上其余入境的细节一起,令人窥探到整个卧室相同的冷硬风格。
洁白柔润的白山茶,掩埋在翠绿的叶片中,在这样的背景里,显得有些突兀。
娇弱的需要细心呵护的花枝,误入了无人之地。
虽然谢疑买走山茶花的时候就提过要放在床头,但其实很难想象,男人这么生人勿近的外表,小心地把一株花养在床边、睡觉都挨着的场景。
连掉落几片花瓣都要一一记录下来,出乎意料的用心。
苏知运用毕生所学的社交技巧给予鼓励:[你这个已经养的很好了!按照现在的状态,这株白山茶再过半个月就会进入盛花期,养的很成功!]
苏知:[进入花期之后,看开放情况,可以适当多用一些营养剂。]
苏知:[到时候可以问我,或者网上也有攻略,很详细的。]
白山茶不是什么罕见品种,饲养攻略在网络上随便一搜就很详尽。
比起来问他,在网上搜索,甚至效率更高。
就像这种掉花瓣的情况,其实很简单,花几秒钟任意搜索一下,都能得知这个花瓣的掉落量绝对不算多。
特意等他来参考,其实是很不灵活的选择。
万一他有事在忙,没有及时看到消息回复,岂不是要白白担心很久?
谢疑很聪明,这点从陆小姐的事上就可以看出来,男人看事物的深度,比他敏锐多了。
这样的人平时做事一定也是冷静无比、以效率为先。
可能是第一次养花,太紧张了,关心则乱。
才这么笨拙。
苏知找了几个专业的植物论坛地址,准备发给谢疑,告诉对方可以参考上面的攻略,很多都是老花农几十年的心血经验。
苏知觉得自己也不算多专业。
他是纯科班出身,很多都是理论经验,最擅长的是实验室精细环境。
在实际的植物饲养中,远远没有那些花农专业对口。
咦?
等等——
苏知被知识冲刷了半天的大脑缓冲完毕、记忆复苏。
昨天男人在车内面无表情地对他说喜欢的场景,缓缓浮现。
占据整个大脑。
“咚。”
手机从手中滑落,嗑在桌面上,发出沉闷声响。
苏知露出一点呆滞的表情,终于反应过来,谢疑是在和他没话找话的聊天。
昨天刚告白过的人,今天就开始找话题聊天,还是一些很简单的话题。
即使他再迟钝,也明白这应该是一种刻意的套近乎行为。
手机发出新消息的提示音。
苏知呆呆地把手机从桌面上捞起来。
谢疑:[好,总是问你,会不会太打扰?]
直接若无其事地跳过了苏知下一句去网上搜攻略的提议。
苏知微微睁大眼睛:“……”
好、好明显!
连他都看出来了。
……
苏知憋了一会儿,憋出来两个字:[不会。]
他默默把没来得及发出去的论坛地址删掉。
心想谢疑如果是借着话题和他聊天的话,想要的应该不是这个回答。
谢疑真的想不到去网上搜攻略吗?
应该是……不想。
他都提醒过了,谢疑当做没看见。
苏知放弃思考,隔着屏幕都软塌塌的,说:[你问吧,不打扰。]
算了,他想给谢疑发论坛,原本就不是为了拒绝对方的询问,只是单纯的分享心态。
本来也是他这里卖出去的花,确实应该负责售后。
搞的谢疑以为他在拒绝就不好了。
谢疑很有礼貌:[谢谢,麻烦你了。]
苏知看着他彬彬有礼但选择性失明的样子,不知怎么,觉得好像也没那么有礼貌。
他有点没来由的紧张,像被人揪住了小鸟尾巴,慢条斯理地往外拽。
不疼,但是被人揪住尾巴的感觉,本身就够奇怪了,很局促,想要颤抖。
苏知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窘迫的话题,他绞尽脑汁地转移话题:[对了,忘记问了,昨天回去之后,你的信息素稳定了吗?打抑制剂了吗?]
谢疑:[稳定了,没有打抑制剂。]
苏知放心下来:[那就好,抑制剂打多了对身体不好。]
他不清楚谢疑用的是哪种抑制剂,按照对方的经济状况和理应匹配的社会地位,应该用的是天然的抑制剂,副作用比较小。
但就算是副作用小的抑制剂,反复使用,体内激素波动太大,终究也是有影响的。
而且强行压抑生理节律,还会引发心理上的障碍。
这是副作用再轻微的抑制剂,都无法规避的问题。
谢疑:[好,我以后注意。]
就像回答下属的那样,他昨天回来之后,确实没有再打抑制剂。
信息素水平也稳定很多。
和苏知之间的那层膜捅破后,他的理性反而回归了一些。
说不好是回光返照还是清醒地在发疯。
这次审批下来十支抑制剂,至少两个月内,不会再通过新的申请。
这已经是个足够恐怖的用量,如果不是谢疑从前的信用记录良好,这个量绝对批不下来。
十支,两个月,留出应急的两支,剩余大约就是一周一支的用量。
谢疑没什么波澜地想,确实不能肆无忌惮使用。
苏知:[是要注意,身体是自己的……]
谢疑怎么说的像是在跟他承诺一样?他没有在要求对方呀,只是有点担心。
不对——
苏知觉得自己突然之间患上了疑心病。他想的好多。
自从谢疑向他告白,他开始怀疑谢疑说的每句话都有深意,很奇怪。
他以前从来没这么疑神疑鬼过别人。
一方面是他一般对别人的想法和意图没有兴趣,另一方面揣测别人不太礼貌。
这还是第一次,他忘记了礼貌,忍不住总是猜测对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他的心跳速率都加快了。
苏知努力调节呼吸,试图把心率降下来。
这时候,谢疑又发来一条消息:[下午店里有空闲时间吗?我想详细咨询一下山茶花的养护事宜,以及看一下店里的其他植物,方便过去吗?]
“……”
苏知差点又没拿稳手机。
他觉得谢疑有点过分,一瞬间都有点生气了,好像又被拽了一下尾巴,本来就乱掉的心率,变得更乱了。
可具体也说不上来哪里过分。
花店既然对外开放营业,就是公共场合,客人可以随时来店里的。
就算谢疑不问他,直接过来,都不会有问题。
咨询养护事宜,理论上也是店内工作的一部分。
谢疑甚至很礼貌的提前向他询问,得到许可才会过来,主动退让,放弃了原本就有的权利,显得有点可怜。
苏知不想要拒绝他。
苏知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牙齿无意识咬住嘴唇,慢吞吞回复:[有的,今天下雨,店里没什么人,你来吧。]
第19章 第 19 章 明明说着像是拒绝的话,……
第十九章
下午三点钟, 花店门口的电子风铃响动。
苏知停下手里的工作,抬起头看向门口,不是很意外地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
隔着门口放置的几颗高大灌木掩映, 看不清全貌, 不过这个身形苏知已经很熟悉, 一眼就认出来是谢疑。
而且, 毕竟提前说过了。
不至于这么快就忘记。
苏知把手里记载了一些零碎思路的便签本放下, 还没从座椅中站起身, 谢疑就走到了他跟前。
男人身量很高,两人都站起来时苏知都得微微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坐着的时候更是完全仰视的角度。
原本就立体深邃的五官在这种视角下,更显的英俊刺人,眉眼压迫感加深, 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男人身上沾染了些许屋外湿冷的雨水气息, 很浅淡,只是因为男人本身的存在感很强, 于是连这点浅淡的气息也跟着被放大。
仿佛连同阴郁的雨一同走进了花店, 无声蔓延。
苏知被冷的一抖, 回神, 站起身:“你来啦。”
谢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便签本, 上面记了一些零碎的关键词, 看得出是研究方面的, 他问:“在忙?”
苏知把便签本推到一旁,合上:“不忙, 就是在发呆,乱写乱画。”
他吃过午饭后有点懒倦,思维不是很能集中, 其实没有很认真在工作,更像在神游天外。
这种发呆的状态,记录下来的东西都是杂乱的,东一道西一道,乱七八糟的排布在纸张上,有时候还会掺杂几道看不懂的鬼画符,像小学生的涂鸦本。
他有点不好意思给谢疑看到。
苏知:“外面很冷吗?”
苏知注意到谢疑穿了那天他洗好还过去的大衣,有些厚度。
这种风衣类的衣物有点挑人,身材个头稍微有缺陷的人穿上就会很灾难,但也很衬人,像谢疑这种身形高大又匀称的,就能将优点凸显得分外明显。
那天把大衣送去清洗的时候,苏知大概比划过,这件衣服他要是穿上,衣摆要垂到小腿肚的位置,从视觉效果上,几乎能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变成小鸟球球。
但是穿在谢疑身上就刚刚好,衣摆到刚过膝盖的位置,丝毫没有累赘厚重之感,只显得修长结实,肩背笔直,沉冷的没有出鞘的刀,也能看出包裹下不容忽视的锋利。
再难驾驭的衣物,都会被轻而易举的掌控。
谢疑低声回答:“午后雨势大了,有些降温。”
苏知唔了声:“这样。”
他都没有注意到。
店内开着恒温系统,苏知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有时候会忽视外界变化,延迟一些才开放接收信号。
谢疑手上拎着两杯饮料,提起来一点,苏知才注意到。
他把其中一杯拿着递给苏知:“咖啡。”
苏知沉思了一下,心想这算追求礼物吗?
但是一杯咖啡只是很平常的东西,说追求礼物未免有点小题大做,苏知有时候都会顺手帮同事买几杯。
朋友之间这种来往,更显得正常。
就算谢疑……有别的想法,但是,只是一杯咖啡,拒绝未免太刻意,也很伤人。
苏知犹豫片刻,还是接受:“谢谢。”
他伸手接过饮料杯,男人宽大了一圈的手掌扣在杯子上方的位置,礼貌地留了足够宽裕的余地,克制地没有在交接时碰到苏知的指尖。
谢疑体贴地问:“你这个时间可以喝咖啡吗?会不会睡不着?”
苏知:“还好,我对咖啡因不算很敏感。”
对他们搞研究的来说,喝咖啡算是家常便饭。
苏知曾经为了盯实验进度,每天两杯咖啡提神,持续半个月,早就喝到脱敏。
苏知拿着杯子,温热的热度透过杯子传到掌心,热烘烘微苦的咖啡香气驱散一点雨天的湿冷。
苏知想到什么:“你在隔壁买的吗?”
谢疑:“嗯,挨得很近,顺便买了。”
苏知想起来:“唔,我之前有看到你在隔壁咖啡店买咖啡,顺便在店里工作一阵子。”
谢疑眸色深了下,语调平稳:“是吗?你也去买咖啡,我好像没有在店里见过你。”
苏知捧着咖啡摇头:“不是,我是在花店里看到的。”
他示意玻璃幕墙的位置,解释:“间隔墙是透明的,用花草挡着,但是还是会有一些缝隙,当时你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
谢疑顺着看过去,对着玻璃墙打量片刻:“原来如此,从墙那边看不太出来。”
苏知:“确实不好注意到,有一点视角差。”
苏知有点不好意思,解释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看的,只是店里经常很无聊,你又,很显眼。”
他认认真真地解释自己觉得稍显冒犯的行为,因为迟钝,并不能意识到这样其实是在朝人示好。
也许,等被揪住尾巴拖出来,羽毛被舔吮得湿漉漉的,还会以为自己是不小心掉进别人嘴里,觉得抱歉。
谢疑在他剔透的眼睛上停留片刻,声音很沉:“嗯。”
苏知不知道他嗯一声干嘛,觉得介意还是不介意。
应该是不介意吧。
谢疑这个人的情绪真的很稳定,苏知没有见过他情绪波动很明显的时候。
偶尔的情绪波动都是一闪而过,很快恢复平静,好像有一套牢固无法撼动的准则,几乎不向外界表露自己。
苏知想,他很晚才意识到谢疑在追他,除了他自己对感情的事缺乏概念,也有谢疑的原因。
谢疑只是沉默的做事,从来不说什么很明显的话。
如果不是苏知无意识地问出来,这层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捅破。
苏知是意识不到,无知无觉显得平静,谢疑自己明明很敏锐很清楚,却压制住不去表达。
好像是和他相反的脑回路,搞不太懂。
包括谢疑承认喜欢他之后,也没有在言语上说很暧昧的话。
很克制。他是这样子追人的吗?
情绪上确实是很不明显。
苏知忽然觉得他能够联想到谢疑喜欢他,也许已经比想象中聪明。
想起谢疑向他告白的事,苏知又有点不自在。
他装作很忙地打开咖啡杯,插进去吸管,喝了一口。
微苦而浓郁的咖啡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
是拿铁口味,很常见的味道,苏知也挺喜欢。
苏知:“好喝,我第一次喝这一家的咖啡。”
苏知是有点不明显的懒散的,在Z城不用上班,就算咖啡店就在隔壁,他也没有进去买过。
谢疑眼神停留在他鼓了一下的脸颊上,苏知身形清瘦,但没有到瘦削的地步,整体是比较健康匀称的体型,脸上甚至还有一些白皙的软肉,脸颊鼓起来的时候显得格外软。
皮肤也薄,一捏大概就会留下痕迹,都不用怎么用力。
他把视线侧开,遮住稠深瞳色:“下次给你带别的口味。”
苏知:“呃。”
好吧,其实还是有一点点明显的,谢疑行动上很想要照顾他。
他又吸了一口咖啡,趁机沉思,试图不动声色地让氛围回归正常的人类友谊社交活动:“下次,下次我请你喝吧。”
这样应该不会显得很生硬吧?
他倒不是纠结几杯咖啡的事,只是既然知道对方喜欢他,再这样享受单方面的照顾,感觉好奇怪。
苏知悄悄注意看谢疑的神色。
谢疑看上去接受良好,不仅没有被拒绝打击到,甚至眼底划过一丝很浅淡的,像是个很不明显的笑意:“好,谢谢。”
他把自己的那杯咖啡也拆开,跟着喝了一口。
喉结滚动一下,声线被浸润得有些低醇,慢条斯理的:“下次我会记得的。”
咦?
一个轻飘飘的小问号从苏知脑袋上飘出来,又晃晃悠悠地散了。
苏知觉得怪怪的。
如果他是一只小鸟,这个时候应该会觉得尾巴莫名发痒。
他咬了下吸管,又松开,再次使用转移话题技巧:“那个,山茶花养护问题不用着急,那个不难养的,遇到问题你问我就好。你今天不是要看花草吗?想看哪种?”
谢疑:“没有特别的目标,想着先看看。”
苏知联想到:“是为了花房?”
谢疑:“对,还在构思,想听听你的意见,可以吗?”
苏知犹豫片刻:“……好吧,我先带你去绿植区看看。”
他先带着谢疑去热带植物区逛了逛。
花店的面积不算大,只有两百多平。
不过种类很丰富,比绝大部分花店都齐全,毕竟是当半个备用实验室使用,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盈利,店内很多植株都是实验室筛选下来的品类,有点像他导师的私人收藏室。
店内做了分区温控系统,没有陆小姐的花房那么精细,细致到每个平方米,但对于这个规模的花店而言已经很奢侈,划分出几个大块,让不同习性的植株同时生长良好。
走到一株鹿角蕨旁边,苏知说:“这个很漂亮,视觉效果也很好,但是对环境条件要求稍微高一点,而且要定时修剪叶片,不知道你做不做得来。”
鹿角蕨是一种适应热带习性的植株,以叶片自然垂下像是鹿角一样形状特殊出名,很特别的一种植株,养得好的话会像是盛年期雄鹿的角一样优雅而霸道,但又带着几分低调沉稳。
苏知觉得挺适合谢疑的风格。
谢疑点头:“做得来,我的动手能力还可以。”
苏知眨眨眼:“唔……那就好。”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
只要苏知觉得合适的,谢疑一律应下。
苏知犹犹豫豫,把想了有一会儿的话说了出来:“谢疑,其实,我的意见没有那么重要。花房建造出来是自己每天要欣赏的,还是要看你自己的喜好,审美是很私人的事,我觉得好看的,不一定符合你的审美。”
谢疑沉默片刻,点点头:“好,那我选好告诉你,请你帮忙做一下设计。”
谢疑的反应挺自然,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是苏知后知后觉他的话有些不妥当:“等一下,我不是觉得麻烦、不想帮你选,就是、就是……”
苏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其实是忽然有一点点担心。只有一点点。
——谢疑想做花房,会不会是有一部分,是因为他的缘故。
这个猜测实在有点太给自己脸上贴金,可是苏知不想要谢疑冲动做下决定。
苏知停顿一会儿,组织了一下语言,认真地讲清楚利弊:“要做花房的话,打理上会很麻烦的,花草是要经常费心照顾的生物,就算配备像陆小姐庄园里那种精细的控制系统,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花费倒是其次,主要是精力的消耗,如果不是自己很喜欢,长期的照料会慢慢变成一种负担。很多花草的寿命都超过十几年,甚至更久。”
他倒不是担心谢疑会后悔,以谢疑的经济状况,自己不想打理,请人照料的花费也不会比一件衣物更贵,确实有随意而为的资本,谈不上后悔不后悔。
但是人类饲养花草,最初应该是因为喜爱。
如果缺乏欣赏的视线,美丽也就失去了一部分意义。
苏知想到陆小姐的庄园里,成片的露天花园,包括那个耗费了无数钱财和心血建造的透明花房。
每一个都十分精巧的设计过,堆砌无数人力财力。
但是整座庄园中,除了陆小姐,大概没有人会为特意它们驻足。
比起美丽的景色,还是宴会厅内的交际更引人注目,大片鲜花被裁切下来,沾着露水,成为声色场上的点缀。
可能连陆小姐的丈夫,都不会对这些景色有什么感想,只是想要满足妻子的需求。
甚至……陆小姐本人,建造了那么多花园,近乎疯狂的面积,究竟是因为最初的喜欢,还是想要排解无法诉说的心情,寄托无法触摸到的从前,或许也是说不清的。
苏知不懂复杂的人心,他大部分时间很懵懂,不会特意揣测别人,做不到想谢疑那样一眼把人看透。
即使谢疑跟他说了,他也没能思考清楚陆小姐和顾总之间纠葛的关系。
他只是事后想起来,那天在庄园里见到的情景,觉得里那些看不到边际的花草、精致地被养在透明玻璃中的珍稀品类,无数美丽层叠的枝叶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
陆小姐看着它们的样子,虽然在温柔的笑着,眼睛里却也好像有几分寂寞。
苏知不想要谢疑变成被困在花房里的陆小姐。
即使以谢疑的情况,怎么看都不可能会沦落到陆小姐那样笼中之鸟的境地。
苏知却模模糊糊冒出来这种毫无道理的忧虑。
……
苏知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瞳倒映店内的灯光,像是澄澈的宝石,每一个角落都是没有尘埃的模样。
他的声音也是清润的,像流淌的泉水:“我想你选自己喜欢的,什么品种都可以。”
谢疑沉默了有一阵子,正当苏知以为是他说的话太重,开始忐忑的时候,男人缓缓开口:“之前工作比较忙,没有闲下来过,也没有空闲时间考虑喜好。”
谢疑单手拿着饮料杯,微微垂着眼,眼睫遮住半截瞳孔,显得眸色愈发漆黑深邃。
他没有看苏知,而是在看眼前的一株小苍兰,侧脸看不出表情,很淡漠:“大部分时间,觉得有可以,没有也可以,不清楚具体喜欢什么,才想走捷径请你参考。”
明明男人神色没什么波动,仍旧是平静的模样,不知怎么,苏知却觉得有些他身上气息忽然变得沉郁。
店外的雨水声模糊地传进来,显得寂寥。
苏知磕巴了一下:“……原来是、是这样。”
他想到谢疑展现出的性格,确实喜好很淡薄。
偶尔窥见对方的生活角落,冷淡的样式,别说花草这种生活情趣,连基础的生活装置都显得过度缺乏。
苏知之前以为是谢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展露自己,现在看来,或许更严重一些。
不知怎么,他觉得有些无措,心脏的位置也不是很舒服,闷闷的。
谢疑仍旧看着那株小苍兰,声音显得有些远:“这次在Z城的工作结束后,会清闲一些,以后应该会常居首都,有了空闲时间,打算培养一些爱好。这段时间尝试养了山茶,感觉还不错。”
苏知抓住时机插入鼓励:“是的!养的很好啦,一般来说刚移栽的山茶不会那么快开花的,你养的很仔细了,几乎没有服盆期的不适应状况。”
谢疑把视线从小苍兰上移开,看向他,将他的身影笼罩在幽深的瞳孔中:“山茶花不是难养的植株,这不算什么。”
苏知眨眨眼,绞尽脑汁地修改自己之前的发言:“那个不难养,是对老手而言的,新手的话,算是比较困难的!我养习惯了才那么说。”
谢疑看着他,低声道:“你性格很好,很会安慰人。”!
苏知第一次收到这种评价。
他其实不会太安慰人,以前上学的时候尝试安慰过同学之类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往往他努力完,氛围会变得更尴尬。
后来过了很久苏知才知道,是他安慰的过于模板,努力大于情感,反而让对方觉得为难。
知道是知道了,但苏知还是没有学会怎么投入情感地安慰人。
好在他现在的工作环境不用太深地跟人打交道,有限的社交技巧也足够使用。
苏知:“唔,是吗……”
他倒是觉得谢疑的性格比他要好。
谢疑垂眼看他 :“我在学习,找到喜欢的东西。不过,似乎学的不是很快。”
苏知:“嗯嗯,没关系,慢慢来!”
谢疑:“抱歉,说的太多,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苏知确实不是觉得麻烦,况且:“你救过我两次,也没有觉得麻烦。我都还没有帮上你的忙。”
谢疑从来不提这件事,要不是苏知记性还可以,都快忘记了。
谢疑完全没有用救过他的事挟恩图报的意图。
说实话,如果对方打算用这个追他的话,苏知还真的会呆住。
普通的人情有很多种偿还方法,救命之恩这种,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处理方式。
而且还不是一次,是两次。
可是谢疑很有分寸,可能是不想要让苏知感觉到压力,完全遗忘了这件事。
现在听到苏知提起,也只是轻轻带过:“已经很麻烦了,不该把所有问题都推给你。”
他甚至还面无表情地讲了一句玩笑话:“没有要求才是最高的要求,工作中如果遇到这种合作对象或者上司,应该会让人很为难。听到过很多这种吐槽。”
苏知被逗得笑了一下,很轻,不是因为这个笑话好笑,而是谢疑冷着脸试图讲冷笑话的样子有点奇妙。
他轻轻看着谢疑,认真道:“还好,我没有觉得为难……”
他觉得谢疑在工作中不会是那种很压迫人的上司。
虽然看起来有点凶,但其实很讲道理,会出乎意料地好相处。
苏知想起来刚才谢疑说以后会常居首都,忽然觉得有点奇怪:“你平时就是在矿区工作吗?首都那边我记得没有很成规模的矿区,是要转行吗?”
谢疑摇头:“不是,去矿区只是偶然,我的主业不是这个方面。”
苏知眼睛里有小星星闪了一下:“哇,那你好厉害。”
他还记得在勘探队里,谢疑的身份是特派的技术顾问,而且队伍里的每个人对他都很服从,技术过硬足以服众,不是主业居然都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苏知歪头,好奇:“那你主业是做什么的?”
谢疑倒是没有隐瞒:“我在军方工作,职务档案在首都。”
苏知眼睛微微睁大了:“咦!”
他没有想到听到这么一个重磅消息,谢疑居然在军队工作。
不过想想男人身上的蛛丝马迹,也很合理。
那种仿佛可以掌控一切的沉稳气场,以及过于超过的经济状况,说是普通的有钱人确实也有些勉强。
谢疑耐心解释:“抱歉,具体的工作内容说不了很详细,有些是保密的。”
苏知赶紧摇头:“没关系没关系,是我问的太多了!”
他没想到,谢疑的职位这么敏感。
而且,谢疑居然这么简单就告诉他,没有遮掩的意思,一般来说是不太能让别人知道的吧?
好像一不小心知道了一个秘密。
礼尚往来,苏知主动交代:“那个,我在首都研究所工作,我上次说单位放假,就是研究所休了假期。”
他像是竹筒倒豆子:“是做植物研究方面的,天然信息素制剂的领域,不过,我还没有做出来什么像样的成果。”
谢疑看着他:“这样,你看起来是刚毕业的年纪,已经进了研究所,首都研究所我有耳闻,并不好进,很厉害。”
他说最后几个字的声线略低,显得低冷,带着微微的哑意。
苏知诡异地不好意思了一下,觉得脸颊有点热:“还好,毕业有两年了,我上学比较早。而且能进研究所主要是因为跟着导师,我自己没有那么厉害的。”
其实陆小姐也这样夸过他,但是当时苏知没有感到这么局促。
苏知想,谢疑是军方出身的话,苏知忽然更能谢疑为什么会缺乏明确的喜好,连私人生活都显得过分冷淡。
军队有很严格的训练与规则,规训人的服从性,欲望是需要磨灭的部分。
谢疑一直以来的克制,也能够得到解释。
苏知小声说:“你看起来年龄也不大。”
谢疑的眉眼其实很年轻,只是气势太深重,会给人下意识的错觉。
谢疑:“我今年25岁。”
苏知有些惊讶:“好年轻。”
只比他大了一岁。
苏知上学比平均年龄早一年,中间又跳过两级,研究生毕业的年龄跟大部分人大学毕业的年纪差不多,22岁毕业,在首都研究所工作两年。今年二十四岁。
25岁,按理说是alpha信息素最活跃的年龄阶段。
谢疑却控制得很好,也许是从很小就开始养成习惯,在军队那种地方。
苏知不知为何感觉胸口有些许不适。
犹豫片刻,还是说:“那个,你不介意的话,花房的品种,我还是继续帮你选吧。”
谢疑:“可以吗?谢谢。”
苏知:“不过,你要是发现有喜欢的,一定要提出来。离回首都还有一两个月,也没有那么着急的,我还要去实地看一下。”
苏知对自己之前的揣测有点羞愧。
谢疑确实说过喜欢他,但是他想要建造花房应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
也确实紧张白山茶,才会来问他,也许是查过资料又不放心。
如果只是当成和他套近乎的工具,不至于特意放在床头,每天都仔细记录,看起来认真地想要培养爱好。
那一株白山茶确实养的不错,他的夸奖不完全是昧着良心,新手养花各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状况都会出现。
谢疑似乎是决定去做就会做的很认真的性格,很有责任心。
说喜欢他,或许并没有想要强求他的回应。
如果不是他无意间捅破,谢疑不一定会和他告白。
苏知对他的很多揣测,似乎显得冒犯。
苏知在心底深深地叹口气,懊悔自己想得太多。
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对上谢疑他就会擅自思考。
两人去下一个区域,谢疑忽然看向他:“说起来,想要养花,其实也是从遇到你开始。”
“……”
苏知手里的咖啡杯掉了。
还好他已经喝完了,空杯子在地上滚了一下,没有污渍撒漏出来。
谢疑自然地弯腰捡起来,高大的身体半蹲下去,又起身,问他:“垃圾桶在哪?”
苏知呆呆的:“……在我们刚才走过的那个拐角后面。”
谢疑:“好。”
他拿过去丢了,然后说:“方便继续看吗?”
苏知:“……方便。”
两人继续在花店里逛。
苏知这次话很少,除了简单的介绍没再说别的。
两人要走出这个区域时,苏知忽然小声道,“谢疑。”
谢疑侧头看他。
苏知:“我、我不太明白……你上次说喜欢我。”
他已经觉得谢疑不是因为他才想要建花房,可是谢疑又说是遇到他才开始喜欢花。
让他的脑子一下子乱掉了。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描述,好像有点沮丧:“我,我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过很喜欢谁。这些事情,我搞不清楚你想要什么,或许给不了回应。”
苏知自己看不到,说话的片刻,连脸颊都开始泛起薄红,在白皙的底色上像是烟霞弥漫。
明明说着像是拒绝的话,却更像是一种委屈的邀请。
“抱歉,”高大的身影停顿片刻,低声认错:“是我的错。”
第20章 第 20 章 谢疑会吻着他的眼角舔干……
第二十章
苏知没有回复, 空气陷入安静。
他垂下眼,逃避一般看着一旁的白栀子花,浓密眼睫垂下来, 遮住莫名泛起些雾气的浅色瞳孔。他的眼睫笔直而纤长, 是婴儿直的形状, 平时显得很疏离, 但此时眼睛里有些水润, 这样搭下来就映衬出几分不轻易暴露的柔软。
因为垂头的动作, 白皙的脖颈完全暴露在谢疑眼中,纤长清瘦, 从颈侧到肩背拉出流畅的弧度。
因为皮肤薄,颈后微微突起的骨节显得分外明显,像一种无声的诱惑, 恐怕都不用叼住用牙齿摧折, 只是用指腹在上面碾磨,都能轻易留下淤痕。
明明是想要逃避的动作, 却反而把自己的弱点呈现到猎食者眼前。
谢疑的视线沉了片刻。
苏知盯着栀子花看了会儿, 眼睫颤动, 抬眼看他。
谢疑已经收敛好眼底神色, 苏知没有看到端倪, 只看到他沉稳地看着自己, 好像在耐心地等他回过神。
“……”
苏知有些呆, 张了张嘴:“我……”
刚才他不是没有听到谢疑的道歉,只是在说完那几句语不成句、自己也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的话, 脑子出现了片刻空白,所以听到了无法做出反应。
像是处理器烧宕机之后,要死机一阵子才能重启。
苏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忽然情绪失控。
其实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一个小小的判断失误,不关系到任何重要的事,恐怕谢疑本人都不在意,苏知却为此反应很大。
像一场很小很小的雨,却在某一个瞬间,让河流决堤。
曾经做了几个月的实验无疾而终,他也没有这样过。
苏知不知道刚才的情绪从何而来,他猜错了,但预测错误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每时每刻都会发生,苏知不是没有经历过这些,就像他永远猜不透实验对象下一次会因为什么缘故暴毙。
做研究是很磋磨人的工作,苏知早就学会谦逊。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他很少猜测人心。
每个人的想法和思维都是不一样的,所有超出自己范围的事情,都不会因为个人的愿望而更改。
苏知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他很小的时候,大概是上幼儿园的年纪,有过一个玩伴,算不上关系特别亲密,苏知不是话多的小孩,只是两人会每天中午会在一起吃饭,做手工课的时候也会在一个小组,用现在的话来说大概是搭子。
但是幼儿园的小朋友,进行不了太多社交活动,能当搭子就已经是很具体的友谊。
人类所有的故事,都是从相遇和陪伴开始。
然而某一天,那个玩伴忽然就不再和他一起吃饭了,也不再跟他一起上手工课,找到了别的小朋友。
两人的关系戛然而止。
苏知觉得很困惑,还有一点点难过,他那时候还很小,不太藏得住想法,有一次睡觉前没有忍住,把这件事跟父母说了。
父母鼓励他去找对方问清楚,也许中间有什么缘故或者误会。
小朋友的心思总是很单线程,而且奇怪,也许只是一些很小的缘由。
苏知却拒绝了。
他因为脸蛋小显得分外的大和澄澈的眼睛里还有着难过,却奶声奶气的说:“我想,他应该有自己的原因吧。”
试图猜测别人的想法和目的,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
苏知再长大一些后,在书里读到,期待是一种隐形的控制欲,觉得有一定道理。
仔细想来,谢疑是怎么想的,原本也和他没有关系。
就算谢疑是因为他想要建花房,也是谢疑本人的自由,苏知不想要他这样做,已经是对谢疑本人想法的干涉和控制。
苏知不喜欢被人控制,也从没有想要控制过别人的想法。
以前不是没有人为了追他大动干戈,苏知不会觉得那些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对着谢疑有了很多想要干涉的想法。
难道是因为他已经把谢疑当成朋友?
可他对着朋友好像也没有这样子。
苏知脑子里的逻辑全部乱掉。
过了有一两分钟,苏知才找回自己的思维能力。
缓缓想起刚刚自己胡言乱语说出的话。
苏知:“……”
他脸腾的一下红了。
不同于刚刚那种浅淡的薄红,这一次像是烟霞,明显的在耳边颈侧蔓延开,像是洇开了成片的桃花,在瓷白的肌肤上。
他刚刚、刚刚都说了什么!
居然向谢疑抱怨对方向他告白的事,还……苏知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想表达什么,但是说出的话很像粗暴的拒绝,他还有点糊涂,但没有打算这么直白的伤害男人的心情。
慌乱之下,他情不自禁往旁边退了两步,退到栀子花旁。
柔软白皙的栀子花缀在他的肩头,像是一场纯白的梦。
对上谢疑沉稳的视线,苏知像是被烫了一下。
他想要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解释和道歉,只是自己的逻辑还没理清,解释都不知道要从哪开始:“刚刚,我,我不是……”
说不是想抱怨和拒绝?
可苏知还没有考虑过接受,感情对他过于陌生,他的进程还停留在不知所措上,没有推到那么远的进程。
谢疑打断他的解释:“抱歉,是我的错。”
男人低声又重复了一遍道歉,他的声线低沉,比平时要温和一些,似乎是看出他的不知所措,带着想要安抚的意味。
可苏知不仅没有被安抚到,甚至心脏开始难受,跳动得像是要爆炸。
从谢疑向他告白开始,他的心脏就频繁的不对劲,在短短一两天内高频率的心跳过速,明明他身体还算健康,没有先天性的心脏问题,好奇怪。
语言功能更加紊乱:“不是你的错,是我……我……”
说是他的错,是他擅自想要控制谢疑的想法,是他不想要谢疑因为喜欢做下冲动的事。
是他……
好奇怪……奇怪……哪里不对……
很难为情,苏知说不上来,心脏几乎拧在一起。
谢疑看着他,几乎控制不住眼底情绪泄露。
苏知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可爱。
颈侧和耳根微微发红,甚至蔓延到脸上,平时不染一物的漂亮眼眸,此时也变得湿淋淋的。
喉结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不住滚动,在纤细的脖颈上滑动,呼吸比平时要深一些,能看得见胸口微微起伏的幅度,像一种很轻的战栗。
像是处于应激反应中的小动物。这副说不清是委屈还是害羞的模样,看着更好欺负。
稍微被揪住尾巴戏弄一下,绒毛就敏感的炸开了。
炸毛了也不知道跑掉,只会原地抱着尾巴眼泪汪汪地咕啾,甚至还冲欺负他的人示弱,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引诱人来再揪一把。
甚至,把它整个含在嘴里,浸湿个彻彻底底。
——当然,苏知本人肯定没有这样的意识。
如此超过的想象,绝大部分是注视者恶劣欲望的映射。
谢疑心中同时涌现出好几种愿望,叫嚣着在他体内撕扯。
想要向他认罪。
谢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苏知的身影,像是想要把他整个包裹起来:“抱歉,是我的问题,我在欺负你。”
谢疑的确是故意的。
在苏知刚刚确认他是认真想要培养爱好、放松下来的时候,故意告诉对方真相。
情感迟钝冷淡的人,为他情绪波动起伏,本身就是最顶级的引诱,是任何信息素抑制剂都无法对抗的诱惑。
在苏知反复确认他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想要建造花房时,他敏锐地捕捉到这种忧虑下面代表的含义:
苏知担心他不快乐。
比起喜欢和不喜欢,这已经跳过了判断的范畴。
苏知做不出判断题的答案,但实际上的情感已经很诚实地在为他担忧,这样纯粹为对方着想的忧虑,即使在确认恋爱关系的伴侣中,也不是那么常见。
这样明显而不自知的示好,让他不受控制的全身血液流速加速。
苏知这副对他有好感而不自知的样子实在过于可爱,到了很过分的地步,谢疑被不受控制地激恶劣的一面——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苏知单方面觉得他没有危害性——想要对方露出更多可爱的反应。
的确变得更加可爱,谢疑却也没有想到苏知的反应超过预计,不是困惑或者生他的气,而是感到委屈。
还没有学会喜欢的概念,就已经在为这份感情慌乱痛苦了。
好可爱。
也好可怜。
他让苏知感到难过了。
本能中对伴侣的保护欲和控制欲极强的性格,让他不能容忍苏知受到任何程度的伤害,可把苏知欺负成这样子恰好就是他自己。
本能保护对方和想要做得更过分的欲望同时在血管中流淌。
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苏知的性格中存在一定程度的情感隔离,虽然对他有好感,但如果过于着急的逼苏知承认,有很大概率会因为惊吓跑掉。
情感的强刺激,即使是喜欢,也会让习惯了冷淡的人感到害怕,下意识抵抗。
这样的状况,从理性上判断,使用温水煮青蛙的方法是最好的策略,等到苏知习惯了,成功叼走的概率会高很多。
如果不是苏知忽然打了个直球地问出来,谢疑根本没打算那么快坦白自己的喜欢。
他原本计划花上在Z城的整个时间,先让苏知习惯他的存在,等回到首都,再进一步发展。
习惯了利益最大的化的处事思路,在做出极度不理智的选择、决定以完全不匹配的性别和身份接近对方后,过于强大的思维能力仍不会停止分析,甚至在疯狂下,更理性地计算出成功率最高的方案。
堪称算无遗策的疯子。
故意刺激苏知的情绪,是出于本能中的恶劣习性,确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循序渐进地一点点刺激,提高对方的情感阈值,让苏知完全没有感情概念的思维中,长出来对喜欢一个人的认知。
在这个过程中,苏知的情绪有起伏是很正常的,他的情绪起伏越大,说明刺激的效果越好,这个适应的过程就会越快。
而谢疑要做的,就是在适当安抚对方的情绪后,假装意识不到苏知内心的挣扎和波动,保持态度上示好的同时,给苏知留下独立空间,让他自己适应、调整、习惯。
人都是有反骨的,没有人喜欢被人逼着做事,有些人反骨明显,看起来很难搞,但更棘手的其实是那些看起来脾性温和、很少生气的人,他们往往有一套自己的牢固准则,不会轻易被别人情感操控。
苏知这种温和却本质疏离的性格,就是性格类型中极难控制的类型。
真把他逼急了,反抗起来很可能会出乎意料的惊人。
谢疑不想激发出苏知反骨的一面。
决定纵容自己对苏知的感情、甚至靠近对方,已经是他过往的人生中绝不会做出的决策,如果苏知在应激下想要逃开,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enigma严重的信息素不稳定特征,和过于悬殊的体能,让他没有任何资本去面对和伴侣之间的冲突。
谢疑从没有彻底失控过,即使是有时信息素暴乱,他也能在理智消失前,及时做出处理,注射抑制剂或者联系基地。
这在enigma中属于非常良好且罕见的自我管理能力,他的安全评级一直很高。
但他无法保证在面对苏知的抵抗甚至厌恶时,还能维持这样的自控能力。
只是事到如今,谢疑发现他的忍耐力远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好。
从前做过的无数次成绩优异的阻抗训练,都在苏知面前失去效果。
苏知露出一点不舒服的情绪,他想要把人抱进怀里安慰、认罪。
苏知体型不算瘦削,正常的beta体型,并且个子挺高,接近一米八,身形称得上修长,无论如何都和孱弱两个字扯不上关系。
但这样的身体在谢疑眼中无疑也称得上单薄,毕竟alpha在他面前都没有什么能够抵抗的能力。
谢疑有意无意地抱过他三次,感觉像抱住一支纤细的花枝,柔软的靠在他身上,像是轻轻一折就要断了。
每一次都要收敛力气,才控制住不把对方的骨头捏碎。
谢疑只能克制着想要把对方融进骨血里的欲望,用最轻柔的力道把人抱进怀里,握住肩膀,抚摸清瘦凹陷的脊背,一遍遍认错、道歉,低声请求对方不要再难过。
谢疑条理清晰地解释:“ 花房的事,我确实是在故意误导你,以前缺乏的爱好,几乎不可能后期培养,我提起,只是不想让你认为是因为你才建造花房,让你觉得负担,对追求造成阻碍,给人太多压力的追求者往往不受欢迎。”
“但是觉得你担心我的样子太可爱了,所以又没忍住欺负你。”???
苏知:“……”
苏知被他的一通解释给搞的呆住了。
他一时间都忘记自己为什么心情慌乱,转而顺着谢疑的话去思考。
刚刚那些,都是故意的吗?
先是误导他让他以为花房跟他没有太大关系,然后又故意说那种话刺激他。
那是很坏了。
……不对。
苏知应该生气,毕竟刚才他的情绪因此波动很大。
可是,仔细一想,谢疑也没有什么大错。
况且,担心对方不是因为喜欢才想要建造花房,是苏知自己的想法,跟谢疑没有关系,不是谢疑逼他去担心的。
如果苏知不担心那么多,根本不会有后面的事。
这样把错误都归结到一个人的头上,是不是有失偏颇?
非要说的话,最后谢疑故意杀个回马□□激他,搞的苏知猜测失败陷入难为情,确实是有点过分。
看着苏知恍惚地思考、眉头困惑地拧着的样子,谢疑面无表情道:“抱歉,我性格比较糟糕。”
苏知打量他。
男人明明是很高大的个头,神色也是冷淡,但苏知不知为觉得,莫名觉得对方的情绪好像有些焦虑,视线移开一点,没有正面看他,像是有点逃避,等待他宣判一样。
“还好吧,”苏知犹豫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也没有很糟糕。”
男人抬眼看他,漆黑的眼瞳颤了一瞬,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就那样看着苏知。
苏知被他看得有点紧张,往旁边挪了挪。
他觉得谢疑有一点过分,不过,确实没有到糟糕的地步。
谢疑喜欢他——想到这个苏知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做出奇怪的事,也是人之常情。
苏知不太懂,但他看过影视剧和小说。
喜欢人好像就是容易变得行为奇怪。
谢疑已经试图克制过,不想给他压力。
可能是被他追着一直问,才没有忍住,苏知觉得自己有时候也实在是非常不会看氛围。
觉得他可爱才那样……苏知不知道自己哪里可爱了,他不是很能理解这种奇怪的滤镜。
苏知脸颊可疑地热了一下,不过他本来就在脸红,所以不太明显。
想起花房的事,苏知想了想,还是多说了一句:“而且,爱好的事,我觉得不用那么悲观,你还很年轻,不用那么着急下结论,现在没有喜欢上,不代表以后不会喜欢,就算不养花,也会有别的。”
谢疑:“……嗯。”
有瞬间他眼底的情绪很浓重,明显到了苏知都感觉到了的地步。
苏知下意识有点紧张。
他又往旁边挪了挪,再度拉开一点距离,到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才缓缓道:“谢疑,我知道你很聪明,很会判断人的心思。”
苏知知道有那么一类人,很聪明对人心很敏锐,他以前也接触过一些,感想是跟这种人打交道好累,如果不压制住对方,就会容易被对方抓住弱点利用,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博弈。
苏知一直不太喜欢这种性格,觉得他们相处太有压迫感。
苏知没有控制别人的欲望,也不喜欢被人控制,他比较习惯大家独立地做好自己的事。
苏知一直知道谢疑也是那样的性格,实际上,男人没有在他面前装作过毫无攻击性。
在花店里遇到师兄的那次,直白地说alpha的坏话,并且后来,谢疑评价陆小姐和顾先生的关系,苏知一直记得他当时的神情。冷漠中带着一丝讽刺,很冷,任谁去看都不会觉得无害。
只是这种压迫感一直没有针对过他,反倒一直在保护他。
直到谢疑直接地说出来,苏知才忽然如梦初醒地意识到,原来只要谢疑想,也可以对他使用这种能力。
苏知原本应该觉得很有压力,但感受到的却很轻微。
可能,真正要做坏事的人,是不会认罪自首的,谢疑向他坦白了,苏知反而觉得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每个人都会有想要使坏的时候吧!
即使他自己也会有那样的时候……虽然很少。
苏知没有亲近到能到互相展示性格阴暗面的朋友,不过他有时候会对着实验对象做一点坏事,比如用一张冷淡的脸,轻声威胁对方,这次实验数据不好,就克扣营养剂。
也很坏的。
谢疑声音沙哑:“抱歉,擅自揣测你。”
苏知:“唔,我不是这个意思。”
把事情都摊开来说清楚,苏知混乱的情绪反倒稳定下来。
最开始那段混乱的话想要表达的意思,也忽然整理清楚。
苏知侧过头,移开一点点视线,只用余光看着男人的下颌,讨论这个还是让他觉得很局促,他又往后面挪动一点:“我是想说,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没有谈过恋爱,对感情的事也认识不足。”
“你刚刚是有一点过分,不过,也不全部是你的责任,我没有觉得很被欺负,也不讨厌你,我已经把你当成朋友,现在仍然这么觉得。但是,我不清楚什么是喜欢,可能要浪费你的喜欢,你想要恋爱的话,可以……”
可以……去找更合适的、能够理解这种情感的对象。
按照逻辑,苏知应该这样说下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卡壳了,没能顺着说下去。
苏知有点困惑,好像脑子里有什么要冒出来,但是又抓不住。
这样的感觉让他陷入莫名慌乱,对着谢疑也更觉得局促,忍不住又往后退了几步。
谢疑黑眸一沉,忽然出声:“小心。”
苏知自己没有注意到,因为不断的挪动,他已经退到了一座花架前,脊背挨得很近。
这个花架是装饰性的,放在转角的平台上当做隔断,上面只放了几盆花,很细窄,并且没有做固定。
苏知这样大步往后退,恐怕要把花架撞倒。
看角度,会很容易磕在他后脑上。
苏知的背已经挨到花架上,隐约意识不对,他正想困惑地回头,谢疑已经大步走上去,攥着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扯进怀里,同时调转两人的位置。
原本要撞在苏知脑袋上的花架,撞在了他肩膀上,发出沉闷响动,然后往一侧倒去。
苏知都没反应过来,听到花架倒塌连带着的刺耳动静,才意识到发生什么。
“谢疑……”
苏知连忙想要从他怀里挣扎出去。
可谢疑一只胳膊牢牢卡着他的后腰,另一只手绕过去扣住他的肩膀,用一种完全钳制的姿态把他禁锢在怀里,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苏知根本对抗不了他的力道。
苏知挣扎之后,他甚至压得更紧,扣在苏知肩膀的指节缩紧,抓的他有点痛。
力气好大,像是被超出人类的存在钳制住一样。
即使谢疑是alpha,也不至于这么夸张,alpha和beta的性别差距带来的体能差别没有这么悬殊。
苏知曾经被alpha试图强行搂抱过,他反抗之下把对方打伤了。
上次在矿区事故里被抱住的时候,苏知没有过于挣扎,这次认真想要挣开,才发现根本做不出任何可以撼动的作用。
也许是因为谢疑是军方出身,军人的体质会更好一些?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模糊的异样从脑海中快速滑过,苏知挣脱不了,只好朝扣住他的男人请求:“谢疑,放开我……”
苏知完全被埋在他怀里,看不到他的神情,谢疑眼底泄露出从苏知一点点从他眼前挪开开始,就极力压制住的戾气,喉结滚动,呼吸失控:“……不要乱跑。”
苏知以为谢疑是在指他笨手笨脚撞倒花架,没有多想,这时候也没心情多想。
谢疑不肯放开他,苏知只好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勉强伸出还算能动弹的胳膊,绕过男人的背部,在可能被砸到的地方摸索。
他先是摸了摸男人后脑。
谢疑的头发偏粗硬,摸上去有点扎手。
苏知摸的很小心,怕刺激伤处,力道很轻,心惊胆战地害怕摸到可疑的血痕,指节发颤。
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伤到哪里?”
谢疑声线沉闷:“没有受伤。”
没有在脑袋上摸到伤痕,苏知稍微放了一点点心,但是不多。
那么大一个花架砸下来,怎么可能一点事没有?
和上次在矿区里不一样,苏知确认在倒塌的动静前,自己听到了铁架砸到皮肉上的响动。
真的砸到谢疑身上了。
苏知又在他肩背上摸索,同样没有摸到可疑的血液的触感。
只是男人的肌肉似乎绷得很紧,摸着都有些硌手,摸着摸着,谢疑突然闷哼一声,好像很痛苦,苏知瞬间紧张起来:“是这里吗?”
男人没有回答。
苏知也不敢再摸了,害怕加重伤势。
太着急了,苏知放软声音,用上请求的语气:“谢疑,放开我好不好?我想看看你的伤。”
谢疑沉默片刻,这次没有再坚持,松开了禁锢在他肩膀和腰间的手。
苏知被他放开,连忙绕到男人身后,仔细打量。
确实没有血痕,连衣物都没有破损。
但,他回忆着刚刚男人的闷哼,小心的在附近的位置碰了碰:“是这里疼吗?”
谢疑的声音还染着哑意:“没事。”
苏知:“真的吗……”
苏知还很疑虑,指节犹豫地按在附近,想让谢疑脱下大衣看一下,谢疑却忽然转过身,扣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再摸了。
黑眸很沉,像是在压抑什么。
苏知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有点愧疚:“抱歉,很疼吗?”
谢疑沉沉看着他。
苏知好像在惊吓之下,连刚刚一直磨磨蹭蹭、一会儿挪开一点地想要从谢疑眼前逃开的事都忘了。
被抓住手腕,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很担心地看着他。
好不容易升起的警惕心,又轻易地忘记。
这样为他担心的样子,简直让谢疑想真的故意受点伤,越重越好。
把心软的beta吓得呆住、心脏痉挛,就可以顺理成章抱进怀里安慰、哄骗。
等到苏知平静下来,在他怀里软乎乎地看着他。
再掐着下巴一句句问他:
为什么不推开?
为什么不拒绝?
为什么不生气?
为什么那么担心?
把所有的一切都揭开,那些隐秘的、在潜意识层面一直在引诱他的欲望,一点点掰碎了摊开在对方面前,掐着苏知的下巴,逼他承认喜欢自己。
也许那双眼睛里会因为惊讶和慌乱流出眼泪,谢疑会吻着他的眼角舔干净。
再顺着吻下去。
怜爱是真的。
想要含到嘴里,一点点、从外到里的全部浸湿也是真的。
不知道到那种时候,苏知是会觉得被骗到,还是仍旧会顾虑到他的伤痕,连反抗都留有余力。
……
谢疑下意识分析出,卖惨这种技巧应该对苏知很适用。
可以有效的转移苏知的注意力,消解对方冷淡的性格对感情下意识的排斥,并且是非常合适的催化剂,类似另一种层面的吊桥效应,担忧、恐惧的情绪,能够与心动联结起来,让苏知更快地意识到对他的好感。
他松开握住苏知手腕的指节,那片白皙的皮肤上已经留下一片印痕,微微发红,谢疑没有用力,只是苏知的皮肤太薄了,体温熨烫过去,就能轻易留下痕迹。
刚才被他强行掐住的肩膀,也许会留下更深的印痕,洇开青紫淤痕。
脆弱的、只是轻轻碰一下都容易受伤的小鸟雀。
比他放在床头的那株白山茶,还要易碎。
令人觉得让他担忧难过,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谢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色已经冷静很多:“花架砸下来之前,我调整了一下位置,确实没有受伤,我受过这方面训练,这些是比较基本的技巧,不算困难。”
他低声道:“不要担心,晚上会睡不好觉的。”
苏知听他这样详细地解释,总算没那么紧张:“原来是这样……”
对哦,谢疑是军队出身的,不是普通人,他差点忘了,应该确实是有一些特殊的能力,没有他这么笨手笨脚。
但是苏知还是觉得不能轻轻揭过,毕竟,花架确实砸到了谢疑身上。
他有点怀疑谢疑说的没有受伤是“没有受严重的伤”的意思。
苏知正想提议去医院检查一下,就听谢疑声线低冷,垂眸看不清神色,下颌绷紧:“在喜欢人这件事上,我也没有经验,很抱歉,让你觉得困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