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咦?
话题是可以这样毫无征兆地转换的吗?
苏知下意识道:“还好……”
也没有非常困扰。
不对!
苏知眼睛睁圆了一下, 磕巴道:“现在、现在好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他悄悄蹭了一下刚刚被握了一下的手腕,觉得有点痒,说:“……我们先去医院。”
虽然谢疑重复了好几遍自己没事, 但在苏知的坚持下, 两人还是去了医院, 挂了最快的急诊。
做了详细的身体检查。
急诊科医生听到是被整个花架砸到, 还紧张了一下, 结果在据说被砸到的部位检查来检查去, 连一个淤痕都没发现,只看得出稍微泛红, 神色就变得有些无奈。
——他闲着没事给自己一巴掌都比这个严重。
非要说的话,还有点肌肉紧张。
不过比起外伤造成,他觉得这点肌肉紧张, 更像是因为伴侣在身边的缘故。
因为脱下衣物检查的时候, 每次那个beta的视线扫过来,“病患”的身体都会可疑地绷紧一点, 搞的他压力怪大的。
这个alpha的级别应该很高, 即使他是beta, 都能感受到那种显而易见的压迫感, 很想往外面冒冷汗。
如果不是医者的基本操守, 他只会离对方越远越好。
医院是众生百态, 尤其是急诊科这种地方, 会发生所有人性中最极端的事,他在医院工作十几年, 没少在急诊科轮转,来的患者是什么人他扫一眼心里就有数。
也不知道那个beta看起来冷冷淡淡的,怎么找了一个看起来这么难应付的男朋友。
也不怕被连着骨头啃干净。
难道是没谈过恋爱的小年轻?不知道alpha有多难招惹。
还是个这么凶的。
不过别人的事, 他也评价不了,可能那个beta只是看起来冷淡,实际就喜欢这类型的,人不可貌相,不是没有可能。
啧。
医生摘下橡胶手套,结束了这让他颇有压力的检查:“可以了,衣服穿上吧。”
谢疑:“嗯,谢谢。”
医生快速把诊断单开出来:“看起来没有太大问题,骨骼、肌肉都没有明显损伤,不用拍片,也不用开药。实在担心的话,可以抹一点消肿的药膏,医院正门左转就有药店,三十一块一管那种就行,不用买贵的。这个位置自己可能不太方便,让男朋友帮忙抹一下。”
医生看向一旁虽然神色冷淡,但眼中明显流露出担心的beta,确认道:“你给他抹,可以吧?”
唉,不用谢,他就是这么顺手的助人为乐。
苏知小鸟点头:“嗯嗯,好……诶?”
男朋友,是指他吗?
可他不是谢疑的男朋友,他没有在跟谢疑谈恋爱,医生好像产生了一些误会。
但是医生很忙,打发完他们就看着电脑,眉头皱着,好像在研究什么什么很难搞的病例。
苏知犹豫了一下,没有特意叫住医生解释这一点小误会,太打扰人家了。
医生应该也并不在意他们的关系,只是顺口那么一说,特意抓住解释清楚好像有点神经质。
反正也不认识,算了。
苏知用手背蹭蹭脸颊,说服自己不要在意。
两人走出医院,苏知想遵医嘱去旁边的药店买药膏,被谢疑拦住。
苏知表示疑惑:“医生说让买消肿的药膏。”
谢疑淡声解释:“医生是在开玩笑,如果真的有问题,会直接开药,不会连品类都不说明让自行买药。这样的说辞,一般是应对过于忧虑的病人或是家属。”
唔,苏知觉得有点道理,但是:“抹一下,总比不抹会好一点吧。”
毕竟真的砸到了,他听到了的,苏知对此耿耿于怀!
谢疑沉默片刻,问:“你想帮我抹?”
苏知正想说可以,忽然想起来刚才在急诊室看到对方上半身脱下衣物后的样子。
其实他没有看到很多,谢疑没有全脱,只是脱下大衣后,又解开衬衫,露出一侧的肩背,方便医生检查。
当时着急谢疑的伤势,苏知没有太在意,他好奇去看,也只是想知道谢疑的伤势严不严重。
现在忽然想起来,眼前的场景忽然很清晰,仿佛近在眼前。
谢疑身材很好,苏知一直是知道的,这是肉眼就可以判断出来的东西。
他也亲手触碰过,糊里糊涂都抱过好几次了。
但是,亲眼切切实实地看到,还是第一次。
衣物下包裹着的身体,形状紧实的肌肉,随着肩背起伏的动作鼓起,不算夸张到脱离常识,但无疑已经相当有力量感和存在感,因为谢疑个子够高,身材比例好,穿着衣物的时候,其实不会联想到有这么凶悍。
……简直像一只野兽。
怪不得苏知在他怀里怎么也挣脱不开。
这样看,真的怪凶的。
苏知抿紧唇角,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难为情。
但他还是坚持道:“可、可以!”
如果有需要的话,他当然愿意帮谢疑抹药,谢疑是为了护住他才被撞到,苏知觉得自己要负起责任。
谢疑的视线在他脸颊上停留片刻,声音好像有些无奈:“我的自制力没有那么好。”
苏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谢疑垂眸看他:“我在追你,喜欢你,你离我太近,会很难受。”
苏知呆了片刻,然后脸颊一下子热了:“……”
谢疑说的有点隐晦,不过苏知是身体健康的成年人,虽然有点冷淡,但也不是一无所知,谢疑是那种意思吧……应该。
可是之前在庄园事故里,谢疑被omega发情的信息素扑了一脸都没有任何反应,自制力强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只是被没有信息素的beta碰一下,真的会忍不住吗?
生理学逻辑上好像解释不通。
苏知其实怀疑谢疑在吓唬他,但是这样的话题有点隐私,苏知不好意思再聊下去。
总之,他一下子老实了,像是被捏住了小鸟嘴巴塞了消音器,不再吭声,用眼角余光偷瞄谢疑的神色。
谢疑表情淡淡的,仍旧很沉稳的样子。
苏知觉得谢疑的脸皮好像变厚了一点。
第一次说喜欢他的时候反应还很大,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地重复,像是在说吃饭喝水。
这个,算不算一种破罐子破摔?
苏知有点嘀咕,但他不敢问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谢疑跟他坦白了心思之后,他的情绪不再绕来绕去的难受。
但是,变得有点紧张,好像很害怕被男人揪住什么小尾巴一样。
——谢疑会故意欺负他,他现在知道了。
虽然苏知觉得不算很过分,但是会容易变得紧张。
谢疑忽然转头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刚好抓住他偷瞄的视线:“抱歉,说了冒犯的话。”
苏知受惊地把视线挪开:“……没关系。”
严格说起来,其实是他先坚持要帮谢疑上药,先起的头。
要说冒犯的话,好像想要摸谢疑的他更冒犯一点。
苏知咳了一声:“你被撞到的地方……真的没关系?就算不要我帮你抹药,找个诊所的医生帮忙也可以的。”
谢疑:“没关系,我家里有备用的药物,有需要的话,我会自己上药。”
苏知终于放下心:“那就好。”
两人打车回花店。
因为谢疑被砸到,苏知不许他开车,两人是打车来的,也只能打车回去。
外面还下着雨,来的时候着急没在意,回去的时候苏知才注意到,匆忙之下,他们两个人只打了一把伞。
伞面宽大,倒是不算拥挤,但肩膀时不时挨在一起的感觉,有点奇怪。
好在要打伞的路很短,只有上车下车两段路,加起来不到一百米。
回到花店,两个人一起收拾残局。
其实苏知不想谢疑帮忙收拾,他希望谢疑去休息一下,但是男人在这方面很坚持,行动利索地帮他收拾好了。
苏知嘀咕:“这个花架放在这里有点危险,以前都没发现,我把它放到仓库里吧。”
花店人流量少,以前确实没发现这个问题。
谢疑打量了一下花店四周:“可能还有别的地方会有隐患,介意我看一下吗?”
苏知:“!”
苏知:“不介意,谢谢你。”
谢疑把其他几个地方可能有隐患的位置介绍了一下,苏知再次确认他的观察力真的极其敏锐,那些地方,他自己从来都没意识到过。
他都在花店里待了一个多月了,跟谢疑一比,他的视力好像出现了问题。
苏知忽然好奇:“这些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刚才吗?”
谢疑停顿一下:“第一次来花店的时候。”
苏知有点吃惊,歪头看他。
会把第一次到的环境分析这么透彻,该说是特殊职业的警觉性吗?
如果是有这样的习惯的话,会不会也在第一面的时候,也打量判断过他?
谢疑没有说,但苏知觉得按照他的性格,应该是有的。
谢疑是……怎么看待他的呢?
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依据是什么?
苏知突然觉得很困惑,旧的毛线团清理干净了,但是一看到谢疑,他脑子里总容易冒出很多新的小问号。
谢疑的声音把他从走神里拉回来:“其实这些问题不算很大,出事的概率很小,花店的设计挺合理的,只是,刚刚出了事故,我有点担心。”
苏知:“……唔,我也有点担心,还是解决掉比较好。”
他把现在能整改的地方都改了一下,暂时处理不了的,记在便签本上,打算晚些发给导师,让她做处理决策。
最后,苏知把几盆残破的花草收拾起来。
花架倒塌的时候,上面的几盆花草也毫无疑问地跟着一起摔了下来。
大概有七八盆,大部分损伤挺严重,有些拦腰折断了,按理说应该报废处理。
种类倒是都不贵重,但是这样丢到垃圾桶挺可惜的,苏知打算把它们抢救一下重新养起来。
苏知正在收拾,谢疑忽然叫了他一下。
谢疑看着他手里的栀子花,问:“这个可以给我吗?”
苏知:“诶?”
苏知:“可以的,但是它受伤了,现在也不太好看,你想要栀子花的话,我拿一株完好的给你好不好?”
这株栀子花的伤势倒是算比较轻的,枝干的部位没有太大片的折断,就是花朵和枝叶的位置损伤明显,掉的掉,断的断。
原本丛生的灌木小花,清理完之后,整盆只剩一朵完好的白色花朵,在同样寥落的叶片衬托下,显得瘦弱凋零。
作为观赏用的花型,几乎已经失去价值。
要养到下一个花季,才能恢复原本的状态。
谢疑却很坚持:“想要这个。”
苏知困惑地看他。
谢疑:“这个受伤不严重,我应该有能力照顾。我想把它养到重新开花了,告诉你。”
苏知:“……哦。”
他强装镇定地跑开了:“我找一个花盆拿给你。”
可恶,为什么要解释得这么清楚?
谢疑没有继续在花店内逗留太久,很快就告辞了。
临走前,谢疑问:“可以继续追你吗?”
苏知:“!”
苏知呆了下:“……这个,是你的事情,我控制不了你的人身自由。”
谢疑:“嗯,谢谢。”
苏知:?
为什么要跟他道谢?
搞的他好像答应了谢疑什么一样。
没有吧?
谢疑要不要继续追他,确实不是他有权利控制的。
难道苏知拒绝,他就会老实地不追了吗?
诶?
会吗?
一时之间,苏知还真不确定,因为他没有拒绝过。
没有发生的事,无法百分百下定论。
按照谢疑这种比较敏锐果决的性格,做下决定应该很少更改。
但是,谢疑说他没有追人的经验,第一次尝试的话,也许被拒绝就会放弃。
苏知想起来谢疑说自己没有喜欢过人。
他当时其实有点惊讶。
转念一想,谢疑说之前工作很忙,没有过恋爱经历也很合理。
说起来,他也只是比苏知大上一岁而已。
苏知自己都没有感情经历,谢疑没有,也不算很离奇。
苏知倒不是觉得对方像对感情很熟练的类型,就是这样青涩的词汇,跟男人沉稳的外表实在有些割裂。
搞的他觉得怪怪的,总是想起来。
……
今天一天又发生了很多事。
不过苏知的脑子却没有昨天混乱。
云里雾里的状态会让他比较焦虑,如果事情的思路很清晰,哪怕很棘手很陌生,苏知却不会那么无措。
他回到公寓,洗漱完,脑神经甚至还有点兴奋。
苏知一边整理资料一边思考。
现在已知的条件:
1.谢疑喜欢他,在追他,态度比较直接,应该是想要和他谈恋爱。
括号,虽然他没有搞清楚谢疑为什么喜欢他,括号结束。
2.他把谢疑当做朋友,不讨厌谢疑,对谢疑的追求也没有很反感。
3.没有反感的前提下,他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谢疑。
苏知昨天无法确定谢疑告白后想要的目的,那个告白太像一个意外。
不过今天谢疑的态度直接很多,反复说了好几次在追他,虽然让苏知觉得紧张,但是也让他可以确认,谢疑应该是很想和他在一起。
这样看来,问题似乎就简化到了他喜不喜欢谢疑、要不要接受追求这一个单独的层面。
但这个问题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首先,苏知甚至不明白什么叫喜欢。
这个说起来也比较离奇。
苏知没有感情经历,但他见过的并不算少。
性别分化的世界,由不可控的信息素联结,激烈浪漫的爱情故事并不罕见。
苏知大学时候的同学里有个alpha,就和隔壁院校的一个omega爱的轰轰烈烈的,每一次复合又分手都闹得很大,比电视剧还要精彩,苏知这么一个不算八卦的人,也清晰地围观到了全程。
说实话,他对此唯一的感想是:没有看懂。
怎么爱上的没看懂、每次为什么分手没看懂、又为什么复合也没看懂,太深奥了,诚实地讲,苏知很想建议他们去看一下心理健康科。
刨除信息素影响的,其他例子苏知也见过。
比如说他的父母,两个人就都是beta。
他父母的感情很好,不过两人是青梅竹马,从很小开始就是好朋友,长大后顺理成章的在一起,比起爱情,友情和亲情的成分好像更高,比较平淡,老夫老妻的那种感觉。
而且两个人对苏知是放养策略,从苏知上初中开始,就经常在家里消失。
等到苏知上大学,两人更是彻底放飞,开始长途旅行,一两年才能见到一次人影。
所以苏知也没什么特殊的感想。
其他的话,印象比较深的,就是陆小姐和顾总那对alpha和beta的组合了。
更是完全没有参考价值。
想不出结果。
苏知决定求助万能的前人经验。
——遇事不决,就查资料。这是做研究的基本技能。
苏知点开网页,搜索: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搜索结果:
1.注意力会情不自禁地集中对方身上。
确实有这个现象,他对谢疑的关注度很高。
但是谢疑本人确实比较出众,天然吸引人的注意力,还救过他两次……唔,加上今天的话能算三次?他关注谢疑从任何逻辑上来说都是应该的吧,不一定是因为喜欢。
2.看到对方心情就会变好,充满喜悦。
唔,他看到谢疑确实心情不错。
但是离充满喜悦应该还有些差距?苏知的情绪波动没有那么大。
应该不用那么抠字眼,算吧。
3.对对方充满好奇,想要知道对方的过往,并且愿意与对方分享自己的生活
这个……好像有一点。
他对谢疑确实挺好奇的,好像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有点。
至于和对方分享自己的生活,苏知觉得是一种礼尚往来的交换。
比如谢疑都把自己职业和经历都说出来了,他不讲一下自己的,好像有点不礼貌。
虽然苏知和绝大部分人的关系,都没有到会交换生活的程度。
好吧,其实不需要交换,如果谢疑特意问他的话,他也会说的。
可是谢疑从来没有主动问过他。
为什么?比较有边界感?
还是担心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耽误追求进程?
唔,搞不懂。
虽然谢疑和他坦白了一部分心路历程,但他还是觉得男人的心思不太容易猜测。
好复杂。
总之,这条应该也算。
4.总是期待和对方下一次见面。
咦?很期待吗?
至少,谢疑约他去植物展览会的时候,他确实挺期待的。
不过那时候是想着回报谢疑,似乎算报恩的一部分,和感情关系不大。
苏知琢磨了一下,决定引入对照组进行对比。
如果换一个人,不是谢疑,他的态度会不会发生发生变化?
比如说吴庸师兄。
苏知一下子感觉不太对了,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把回首都后的那一顿饭也鸽掉。
对了,上次听导师说,吴师兄工作上出了些问题,好像是睿环科技出了事。
应该很忙,或许会在忙碌下忘记他。
——苏知很真诚地祈祷。
……
那这个确实也算!
一条一条,经过苏知慎重的考虑,全打上了对钩。
这样看来,似乎全部对上了,他无疑已经很喜欢谢疑。
但是!
却有一个巨大的bug。
因为苏知转念一想:他对着实验样本,也会有类似的心情。
想知道实验样本的全部,过去和未来、每一种特性,包括它的基因序列;总是关注着实验样本,经常一天里花在它身上的心思超过十个小时;想要实验样本好好活下去,看到实验样本身体健壮就会感到开心;总是期待下一次见面时它还是那么健康……
呃。
按照这么算的话,他好像更喜欢实验样本?
这不对吧。
苏知默默囧了一下,觉得这几条标准不是很完整,一定还缺了什么。
他没有轻易放弃,继续搜索。
换了好几个关键词,搜出来的内容都大差不差,关于喜欢、好感,说来说去的判断标准都是差不多的内容,只是换了种说辞,有点像水论文时候的中文翻译中文技巧。
直到搜到一条个人的回答。
怎么确认是恋爱上的喜欢对方而不是友情?
什么好奇心、求知欲、占有欲,都没有说到核心,因为朋友关系够好的话,也会有这样的情绪。
判断爱情上的喜欢,有一条最简单粗暴的标准:就是想不想和对方搂搂抱抱、接吻、甚至做更亲密的事。
苏知呆住了。
他、他确实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苏知不算严重洁癖,只是确实不习惯和别人身体接触,长大之后,连和父母之间亲昵的肢体接触都很少,简单拥抱一下都很亲密了。
倒是和谢疑搂搂抱抱过很多次,今天还被抱了。
不过那些是特殊情况吧!
受伤、事故之类的,都是事出有因,谈不上想不想。
苏知回想了一下,被谢疑抱住的感觉确实不算差。
谢疑的体温很高,每次抱住他都像挨着一个火炉,很热,一开始烫的有点难受,但是习惯了又觉得很暖和很有安全感。
虽然谢疑力气太大了有时候抓的他有点痛,或者呼吸困难。
但是整体来说,还是可、可以的。
就算没有事故推动,谢疑很想抱他的话,他应该也没办法完全拒绝……吧。
“……”
苏知脑袋上冒出一个巨大的毛线团,脑子开始往外冒水蒸气。
好像,确实有哪里不对。
至于接吻,以及别的更亲密的事——
苏知把手机按灭,耳根再次泛起薄红。
他想不下去了。
对于生性冷淡的beta而言,光是想象,就已经到了很超过的程度。
第22章 第 22 章 我们……可以,试一试谈……
第二十二章
苏知那天晚上几乎是晕过去的。
后面的想象太超过范畴, 他脑子直接烧掉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第二天还感觉有点懵。
而且, 完全不敢面对谢疑。
一想到就会很紧张。
如果谢疑说要来找他的话, 他可能会想要紧急跑路。
毕竟他这几天……一看到谢疑, 就容易想起来让大脑烧坏的内容。
好在, 谢疑这阵子应该是工作有点忙。
除了给他发过几条山茶花的生长记录, 还有那盆栀子花的情况, 表示他还在找话题追求苏知,暂时没有提出见面请求。
苏知回复他消息的时候都很警惕, 努力思考谢疑要约他见面的话,找什么借口能先糊弄过去。
很苦恼。
但是谢疑没有提。
搞的苏知白担心了,自己吓自己。
……
这天, 苏知在和导师发消息, 他把上次谢疑告诉的花店内安全隐患发过去,问问导师要不要整改。
导师:[好, 我去安排。]
导师:[小知, 你怎么发现的这些隐患?]
建造花店的时候, 她找的是专业的设计师来设计, 安全方面已经考虑的很完善。
苏知指出的这些, 都是很隐晦的部分, 没有经过相关方面的专业培训, 几乎不可能发现。
苏知不想告诉她上次花架倒塌的事故,导师肯定会担心。
自从来到Z城, 发生过好几次事故,导师已经很忧虑,还因为首都的事务本来就烦, 苏知不想让她再操心太多。
苏知模糊了一下,没提花架倒塌的事,语焉不详地说:[一个朋友提醒我的。]
导师抓住关键词:[朋友?哪个朋友?]
导师:[救了你两次的那个alpha朋友吗?]
苏知:[嗯嗯。]
导师脑内警铃大作:[你们来往很多?]
苏知想了一下,客观评价:[不多吧。]
苏知觉得确实不算频繁,严格来说,谢疑只主动约过他两次,苏知一次也没有约过他。
其他的都是巧合下的见面,没有刻意来往。
这次导师终于想起来问名字:[哦,那个alpha叫什么?方便告诉我吗?]
苏知正想下意识告诉导师。
因为他身边总是出现奇怪的alpha,导师有点习惯性查岗,虽然苏知没太懂,但是姓名这东西又不是什么机密,告诉就告诉了。导师也是担心他。
但是苏知忽然想到,情况不太一样。
谢疑不是奇怪的alpha,而且,他职业有点特殊,军队应该涉及到机密吧。
苏知觉得有点难办,他犹豫一下,说:[老师,他的职业有点敏感,我不确定能不能说,我能去问一下他吗?]
穆晴:“……”
穆晴在手机对面无语了一下,差点气笑。
哪有调查人之前,先跟人打招呼的?
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但苏知的脑回路有时候相当固执,他决定要做的事,其实是很不好说服改变的。
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好说话,苏知的外表太有欺骗性了。
穆晴只好顺着他:[你去吧,注意措辞哦。]
算了,打草惊蛇就打草惊蛇吧。
提前告知,也是一种震慑,让对方知道苏知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苏知得到允许,打开谢疑的聊天框。
[谢疑,有长辈知道我在Z城交了朋友,想问你的名字,可以说吗?]
谢疑回的很快:[可以。]
苏知跟他确认:[你的工作里,不是有保密的部分吗?没有关系吗?]
谢疑:[告诉你的部分,都是安全的。]
谢疑:[你都可以自己决定,不用跟我申请。]
苏知眨眨眼:[哦……]
原来是这样子,好靠谱哦。
苏知有时候就不太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会说错话,所以渐渐就尽量少说了。
苏知:[那我说啦。]
谢疑:[嗯,去吧。]
苏知像个传话的小麻雀,回去报告给导师。
穆晴:[OK。]
她盯着苏知发来的名字和职业看了一会儿。
军队出身啊……
怪不得苏知支支吾吾的非要问过再告诉她,确实不是常规职业。
这个在Z城禁区的矿难里救了苏知的alpha,是军方的人。
而据她所知,去Z城处理禁区事宜的那位大人物,就是军队的势力。
有很大概率是对方的下属。
这样一来,矿难之后,苏知没有被追究拿红石的事,也能联系上。
把他救下来的就是那位大人物的势力,救都救了,对方懒得再多此一举追究,很合理的逻辑。
但是,穆晴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太对。
军方势力,Z城禁区,矿难,睿环……总感觉里面忽略了什么。
还有,苏知说两个人来往不多。
为什么连这么敏感的职业都知道了?
穆晴想了一会儿,觉得哪里都不太对劲,简直到处都在报错,但是一时间也抓不住什么实际的线索,非常诡异。
……只能等查过再说了。
她说:[花店的维修,我会安排的。快回首都了,你这段时间保护好自己,不要跟奇怪的人走得太近。]
苏知:[嗯嗯。]
导师去忙了,苏知继续切回去跟谢疑聊天。
苏知:[小鸟探头.jpg]
苏知:[你最近工作很忙吗?]
谢疑:[有一点。]
苏知:[为什么?矿区好像还没有解禁。]
谢疑:[嗯,不是矿区,有几场会面要参加。]
苏知恍然大悟,原来是在交际应酬。
苏知认真道:[那很忙了!]
苏知想到上次在庄园看到谢疑,谢疑就是一副参加宴会的做派,着装很正式,应该就是在交际。
苏知大概可以理解,谢疑明明是在矿区工作,却要参加这些。
就像他的导师,虽然是技术类工作,但还是免不了要参加各种各样的交际场合,比如说开会。
职场是很复杂的,苏知心有戚戚。
他就应付不来这些。
其实在研究所里,也会有难缠的同事或者上司,资源竞争之类的。
不过,他在导师下面挂靠,算是比较幸运,避开了绝大多数。
也不知道能这么摸鱼到什么时候。
导师说等他以后职位往上升,能独立带小组了,也要经历这些。
苏知:[好辛苦。]
苏知:[小鸟贴墙根瘫痪.jpg]
对面显示了好一阵子的正在输入,苏知还以为谢疑卡住了。
过了有一分钟,谢疑才回复:[还好,晚一些应该就能结束,之后会有一段时间比较清闲,等到最后进一次禁区,就能回首都了。]
苏知:[那就好。]
苏知:[小鸟心有余悸拍肚皮.jpg]
“……”
那边又是持续了两分钟的正在输入,看起来非常卡顿。
谢疑:[今晚有时间吗?可以请你吃饭吗?]
苏知猛地把页面切出对话框。
……谢疑怎么这么出其不意地要求和他约会啊?
苏知只是想关心一下他的工作,结果马上被人逮住要约会。
不能因为提前说了在追他,就这么理直气壮吧。
怎么这样!
苏知缓了好几分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紧张,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打开对话框。
苏知慢吞吞地回复:[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请你吧。]
上次谢疑请他喝过咖啡了,苏知允诺了下次请回来。
自己说过的话,苏知还是会认的。
而且,几天过去,他脑子烧坏的部分维修的差不多了,冷静下来。
纠结了有一阵子的问题,苏知差不多思索出了结果……虽然过程比较曲折。
他觉得,确实也可以和谢疑沟通一下-
庄园三楼的露天会客室。
聊完正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
顾总:“谢先生在跟人聊天?”
谢疑按灭手机:“嗯。”
谢疑唇间咬着一根烟草形状的物品,薄唇缓缓吐出轻薄的烟雾,把他眉宇遮掩得有些模糊。
原本就稠深的眉眼,显得更冷郁。
真是非常有攻击性的长相和气势,年轻、俊美,规整的正装束缚不住荷尔蒙的气息,即使神色淡漠平静,也能看出那种潜藏在人皮下凶悍的野性。
顾总自己已经是级别很高的alpha,但他面对谢疑总觉得很有压力。
如果不是知道以对方极端冷漠的性格和权势,和谢先生搞那些alpha间的雄竞实在太看得起自己,顾总不会把这种能完全碾压自己的同性带进庄园。
顾总看着他一支支地“抽烟”,关心道:“您身体不适?”
谢疑抽的不是烟草,而是一种含有alpha信息素抑制剂的制品。
含量不高,有点像轻量的镇定剂,很多alpha会在易感期备上一些,能够让因为信息素水平波动的情绪稍微稳定一些。
谢疑神色没什么波动:“还好,只是闲着。”
顾总:“确实,对您而言,这种含量应该只是心理安慰剂。”
顾总想起什么,笑了一声:“以前要因为工作长期和妻子分开的时候,我也因为焦虑抽过很多这种东西,只是治标不治本,抽再多都没有见一面有效果。”
同样的alpha之间的话题,似乎拉进了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顾总试探着问:“刚才发消息的是您爱人?”
谢疑没说是还是不是,只是道:“ 报备一下。”
他神色冷淡,看上去并不想多聊自己的私事,一笔带过。
顾总识趣地没再接话,内心有些惊讶。
他没有想到,谢先生居然有伴侣,而且关系似乎很不错,谢疑这种性格,居然会和伴侣报备工作?实在没看出来。
谢疑刚刚发消息的时候,神色都没那么冷了。
不知道谢先生的伴侣是什么类型。
顾总猜测,应该是那种非常甜美乖顺的omega吧。
级别越高的alpha在求偶上越强势,习性恶劣、控制欲强,不是性格柔顺的伴侣,往往接受不了。
谢疑垂眸看向庄园中一望无际的露天花园,和远处的玻璃花房,忽然问道:“贵夫人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顾总的心情就不太好了:“好一些了,只是她性格太柔软,这件事终究给她留下阴影,大概要很久才能忘记。”
他神色阴郁:“都怪那些不长眼的alpha。”
顾总道:“那天闹事的几个alpha,我都已经教训过,想必会长个记性。”
他说的平淡,像是一件小事。
实际上除了那个被谢疑当场重伤的alpha之外,其余的alpha下场也没有比残废好到哪去。
谢疑不置可否,他原本也不是真的想关心,只是想转移话题。
只是听到顾总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旁人身上,还是有种看了一场荒诞默剧的幽默,谢疑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唇角,只是冷笑还没有成型,就已经回归漠然。
看得太多了,连同理心都很有限。
天色渐熄,溟濛的暮色从天际倾泻而来。
谢疑把“烟”掐灭,起身,烟雾消散之后,他眉眼只余冷漠,窥探不出丝毫情绪,淡声道:“事情谈完,我先不打扰了,祝贵夫人早日康复。”-
晚上,苏知和谢疑在餐厅见面。
地点是谢疑选的,大概是为了方便苏知下班,选在了花店所在的商场里,苏知坐一下电梯就到了,很方便。
“咦?”
一见面,苏知就惊讶了一下。
谢疑穿的好正式,又穿上了西装。
不是那种工作中的常规正装,是比较隆重的那种,有点像庄园宴会那天的打扮,很引人注目。
苏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衣配衬衫:“……”
其实,他也是稍微搭配了一下的,选了一身自己觉得比较好看的衣服。
就是比宴会规格还差的很远。
谢疑接收到他的惊讶,解释:“刚工作完,好像穿的不太合适,稍等我十分钟可以吗?我去换一套。”
苏知:“哦,好吧。不用了,那太麻烦了。”
苏知好奇:“而且为什么是十分钟,你家离这边有这么近吗?还是你要去商场买一套?”
谢疑:“嗯。”
苏知:“……”
苏知想说这个消费习惯有点败家,不过,好像没有立场这么说,他忍住了。
苏知:“不用了,你就这样子穿吧。”
虽然两个人风格差的有点远,不过谢疑这样穿,确实还蛮好看的。
餐厅的消费水平就是中规中矩的那种,对Z城的平均消费水平而言会有一点贵,但是不算非常夸张,餐厅内的环境也比较常规,除了情侣,还有一些明显是家庭聚餐的客人,是个比较放松的环境。
苏知还以为谢疑会选一个比较……唔,也不是贵和档次的问题,是说那种更私密一点、适合约会的餐厅吧。
苏知都做好心理准备了,结果也还好。
谢疑好像不怎么挑食,苏知看他吃的很干净。
他注意到男人的进食速度快,但是很优雅,像是经受过专门的训练。
对比下来,苏知吃饭的样子就显得比较随便。
而且他不小心吃了很多。
苏知一开始没有打算吃很多,毕竟,约会的重点好像不在吃饭。
不过这家餐厅意外地比较符合他的口味。
而且谢疑坐在对面,时不时低声问他要不要吃这个吃那个,还轻轻推到他面前,苏知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吃的比平时多很多了。
苏知:?
苏知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餐后甜点:“我吃饱了。”
餐厅的背景灯光偏暗色,只在餐桌附近用暖黄的艺术灯悬挂,显出温馨的氛围。
谢疑的眉眼在暖色的灯光下似乎也柔和了一些:“可以多吃点,你太瘦了。”
“还好吧,”苏知唔了声:“没有很瘦,我的体脂率在健康范围,三个月前单位体检刚查过。”
谢疑的视线跟着被他推开的甜品移动片刻:“嗯,那就好。”
苏知顺着看过去:“你想吃这个吗?这个我吃过了,不能吃了,给你点个新的吧。”
谢疑收回视线,摇头:“不用。”
那一直盯着看干嘛?
苏知脑海里涌现出一个诡异的念头,谢疑不会是想吃他吃了一半的甜品吧?
……不会吧。
而且,苏知发现谢疑的情绪有点奇怪。
苏知:“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虽然谢疑平时情绪也明显,但是今天好像尤其沉默。
而且很喜欢盯着他看,比以前看的频率要高一点,苏知吃了太多的东西,就是因为谢疑总是用眼神沉默地催促他。
谢疑:“有一点。”
其实是信息素有些波动。
那天在花店里,谢疑做出了和原本计划完全不符的选择,把自己的心思的和苏知坦白,整个追求的步调全部乱掉,完全脱轨。
这对谢疑一贯喜欢掌控局势的性格,是几乎不会出现的情况。
相当于完全放弃主动权。
对天性控制欲极强的enigma而言,几乎是违逆本能:他要放弃一切筹谋,抛弃以往赖以为生的思维和计算,凭借单纯的情感,等待伴侣的宣判。
更别提这几天,为了不持续刺激苏知的情绪,导致对方出现排斥心理,谢疑一直克制着没有见面,用工作填充时间。
几重压力之下,导致呈现出类似alpha易感期的状况,情绪波动严重。
原本不该这时候来见苏知,太容易继续失控。
只是一直在屏幕对面散发想要靠近信号的求偶对象过于可爱,谢疑无法忍受这种诱惑。
为了不表现出异样,只能把情绪全部压制住。
谢疑掩去眼底神色:“应该是工作影响。”
苏知懂了:
就像他的导师,每次开完会,导师的脸色都很差。
像是被人吸干精气一样。
苏知:“之后不用应酬了,应该会好一点吧。”
谢疑:“嗯。看到你心情就好很多了。”
苏知:“……”
可恶,突然说什么呢。
服务员来把餐盘收走,端上来手工蜡烛,和淡淡的香氛。
窗外还下着细雨,已经快停了,时不时落下来一点。
苏知想起昨天看到的天气预报,据说今晚Z城的雨季就会彻底结束。
苏知朝窗外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谢疑,我这几天想过了。”
谢疑在灯光下注视着他,眸色很深。
苏知:“我想过了,我应该不讨厌你,我是说,有一点……喜欢你。”
苏知垂眼不看他,从耳根到脖颈红透:“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我们……可以,试一试谈恋爱。”
苏知本来没有打算说到这种程度,他原本只是想要告诉谢疑,经过多方面的测试和考虑,他觉得自己对谢疑应该也是有一点好感的,虽然没有谢疑对他那么强烈。
如果谢疑可以接受慢慢培养感情,他会考虑接受谢疑的追求,只是可能要过一段时间。
可男人今天的情绪很低落,虽然表现不明显,仍然衣着精致、容貌俊美、气场强势,但苏知却觉得他有点像是被窗外的雨淋湿了。
让他莫名觉得,如果再拖延下去,有一种像是凌迟的残忍。
第23章 第 23 章 如果谢疑马上提出想要接……
第二十三章
“砰——”
餐桌上用于餐后舒缓的香氛被青筋鼓起的手背带倒, 发出一声怦然响动。
远处的服务员听到动静,想赶来收拾。
结果刚抬起脚步,就被男人倏然抬起的视线定在原地, 那黑沉沉的一眼像是某种无机质的兽类, 在瞬间难以抑制的情绪波动下, 本能凶悍地锁定附近想要靠近伴侣的生物, 下达驱逐的警告, 占有欲强到如同不可忤逆的暴君。
虽然不过零点几秒的时间, 谢疑就迅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控,迅速收敛起那种攻击性过于强烈的视线, 恢复平静。
服务员的潜意识还是捕捉到了危险的讯号,抬起的脚放下,呆在原地, 卡了一下。
这短暂的空当里, 谢疑已经伸手扶起香氛瓶,朝服务员的方向略一点头示意, 不需要他再过去了。
服务员困惑地摇了摇头。
……刚刚是他看错了吗?怎么有一瞬间感觉那么吓人?
苏知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他说完那句可以试试谈恋爱的话, 原本在盯着窗外转移视线。
说出了计划之外的提议, 他自己脑子有点懵, 正在应急处理转移注意力。
“怎么了?”
他听到动静把脑袋转回来, 看到谢疑正抬手扶起香氛瓶, 瓶身里的液体透明的瓶身里缓缓摇晃,在灯光下折射出晶莹的辉光。
衬得男人扶在瓶身上的手修长有力, 骨节分明,宽大手背上淡淡的青筋,也莫名显眼。
谢疑嗓音微沉:“不小心碰倒香氛瓶。”
苏知眨眨眼, 回神:“哦……”
还好这个香氛瓶做了防洒漏设计,他想,不然这时候洒一桌子,也太尴尬了。
不过,为什么会突然碰倒香氛瓶?
谢疑不是这么笨手笨脚的人。
是因为……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吗。
谢疑才不小心失态。
苏知:“……”
昏黄灯光下,两人视线相对。
苏知鬼使神差地打量着餐桌对面的男人。
谢疑的神色乍一看上去和平时没有太大区别,俊美,薄冷,眉间带着淡淡冷意,没有什么表情,彰显其稳重的性格,但他此时盯着苏知的视线,比起平日似乎格外幽深一些,像是伪装的野兽,极力压抑下也泄露危险的端倪。
不知道是不是暗色灯光的错觉,苏知总觉得谢疑看着他的视线,让他的神经微妙地战栗了一下。
像是被什么盯上了,让他原本就乱糟糟的心跳,更加乱掉,像是小鸟在里面扑通扑通地坐过山车。
灯光下,苏知茫然又古怪地慌乱着。
像个自投罗网、要被人叼走了还摸不着头脑的小笨蛋猎物。
谢疑忽然开口:“好。”
苏知没反应过来:“嗯?”
谢疑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谈恋爱。”
哦!想起来了!
苏知耳朵上原本就没有褪去的热度,腾的一下,瞬间更加灼烧了一些。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苏知虽然觉得有些超出预计朝,有点不知所措,倒也没有反悔的打算。
谈、谈恋爱就谈恋爱。
苏知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视线,声音轻的像是哼哼:“好……”
两个人像是在进行什么你好我也好的对话游戏,交替好来好去。
余光中,苏知看到谢疑的手,扶起香氛瓶后并未收回去。
搭在桌面上,安静的蛰伏,一动不动,像个略有压抑绷紧的姿态。
手背上的筋络,顺着缠绕在腕骨上,往小臂的方向蔓延,一路往上消失在袖口。
苏知心想谢疑手上的线条、骨节看起来好硬,跟他这个人一样,很大一只。
男人缓缓道:“抱歉,原本应该我来告白。”
苏知:“……!”
等等,刚刚那个,算是他在跟谢疑告白吗?
苏知都没意识到。
他觉得自己只是很认真地提出了一个提议。
不过仔细一想,放在那个情景里,好像,确实是一个告白。
苏知:!
他居然跟人告白了吗?
苏知脑子又烧掉一点,开始胡言乱语:“还、还好,谁、谁来都一样吧。”
嗯,反正都是谈恋爱!
谁告白都差不多吧。大概。
谢疑一时没接话,空气沉默了片刻。
“知知,”灯光下,男人低哑的声音像是琴弦被拉动,流入苏知耳中。“我喜欢你,可不可以答应我的追求?”
“……”
苏知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可、可以。”
这下,他整个脑子都热透了。
可恶。
谢疑为什么要再告白一次。
好认真,好庄重,好像告白的次序非常重要,这场告白,一定要谢疑向他请求。
苏知不是有仪式感的人,他平时连节日都不怎么过,告白这种事,虽然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既然考虑了和谢疑谈恋爱,苏知确实没有觉得一定要谢疑来告白。
但是,谢疑这样过分认真的态度,却让他的心脏热了一下。
苏知一声不吭地把视线撇到窗外,他的大脑超载,小天线被烧得蜷缩起来,看到谢疑就被烫得更厉害。
谢疑声线沉沉,低冷:“抬头,看着我。”
苏知下意识听话,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向谢疑。
他浅色的瞳孔里泛着潮气,因为皮肤薄,情绪波动下,眼眶也泛起薄红,仅仅是告白的话题,已经让他无比羞窘,显露出湿漉漉的情态,像是已经被欺负得很可怜。
可他没有意识到,至今经历的所有的一切,离男人定义里真正的欺负,还差的很远。
撞进另一双漆黑冷凝的眼眸中。
谢疑的视线稠深,在暖色的灯光下,却染不上丝毫温暖的颜色,反而比窗外的夜幕还要深重,沉沉盯着他,像是要把他拖走。
苏知眼里潮湿一瞬间变得更明显,眼皮滚烫,像是融进烙铁。
谢疑淡淡开口,忽略哑得可怕的嗓音,和过于直勾勾的视线,倒是很有礼貌:“谢谢。”
苏知脑袋上开始往外冒水蒸气,仍旧坚强地和他礼尚往来:“不、不用谢。”
……
用过餐,两人没有在餐厅内停留太久。
走出餐厅。
外面,雨基本上停了,偶尔地落下零星水滴,没有什么存在感,除了马路上的水痕和空气中的湿润气息,已经看不出先前来势汹汹绵延了大半个月的雨季。
可能是担心这很少量的雨滴落到苏知身上,让他不适,谢疑依旧拿出伞。
但是,只拿出了一把伞。
谢疑征询他的意见:“打一把伞,可以吗?”
苏知:“……”
都在、在恋爱了,打一把伞很正常,嗯,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苏知:“……可以。”
谢疑把伞打开,苏知慢吞吞地挪到伞下。
伞很宽大,是双人的规格,不过谢疑个子太大了,两个人会有一点拥挤。
谢疑把伞面向苏知的方向倾斜一些,将他完整罩住,自己的肩膀有一部分露在外面。
苏知觉得不太好,但是雨势几近于无,实话实说,确实淋不到什么,纠结这个有点大惊小怪,就没吭声。
尽量把自己往男人的方向挨了挨。
挨得近了,走动时,身体难免会碰在一起。
苏知不是没有跟人打过同一把伞,但是一般保持基础的社交距离,不会这么黏黏糊糊地挤着。
况且,谢疑还是他刚出炉的恋爱对象。
苏知个子比谢疑矮十几厘米,他肩膀碰到的部位是谢疑的手臂,男人屈起手臂举着伞,因为发力的动作,可以感受到肌肉的硬度。
湿润微冷的空气中,男人身上热度明显,隔着衣物也隐约传递过来。
不算很烫,但存在感鲜明。
苏知顺着往上看了一眼,看到谢疑握住伞柄的手,屈起时显得骨节更分明,很有力量感。
苏知低头摊开自己的手看了看,是纤长的形状,男人的手要比他大上一整圈。
苏知被他搞的莫名也热热的,好在从商场到停车处的距离不远,两三百米就到了。
给苏知拉开一侧车门,看着他上车,谢疑收起伞,从另一侧上车。
车辆倒车出库,谢疑:“今天太晚了,先送你回家,休息一下,可以吗?”
苏知都可以:“好……”
苏知规规矩矩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前两次坐谢疑的车,他的话还很多,叽叽喳喳的问来问去,好奇心到处乱飘。
这次显得很老实,手都局促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像个乖巧得不得了的学生。
车内恒温系统运作,发出沉默中唯一的轻响。
苏知抬起脑袋,用后视镜的反射,看正在开车的男人。后视镜里的俯视角度显得他眉骨突出,鼻梁高挺,英俊慑人。
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他的偷瞄,男人忽然抬起头。
在后视镜里,和苏知对上视线,眸色漆黑如同深潭。
“——!”
苏知又把脑袋低下了。
一路无话。
苏知的公寓离商场很近,苏知平时走路也就二三十分钟,加上等红灯,开车总共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一眨眼就到了。
谢疑把车停在路边,暂时没有打开车门。
沉默片刻后,男人道:“知知。”
苏知下意识应声:“嗯?”
谢疑看着他:“可以这样叫你吗?”
苏知呆了一下,“可、可以啊。”
唔,他想起来,刚刚在餐厅,谢疑已经这么叫过他,苏知也没有提出反对,怎么还要再确认一下?
谢疑这个人,真的好认真。
他的礼仪课程一定学的很好吧!
这样叠字亲昵的小名,对苏知而言其实有点陌生。
长辈一般叫他小知,譬如他的导师。
以前小的时候,妈妈时不时会这么叫他,不过长大后就很少了,叫小知比较多。
况且,这几年他父母在外面玩的乐不思蜀,本来联系也不多。
这样的称呼,像是儿时小宝宝时候的记忆。
苏知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同意了:“你叫吧。”
谢疑:“好,谢谢知知。”
苏知:“不用谢。”
太有礼貌了!苏知被新男友的礼节惊到。
昵称,似乎是双向的。
他也应该给谢疑起一个。
苏知:“那我叫你什么呢?”
谢疑慢慢道:“都可以,你想叫什么?”
苏知想了想,他发现谢疑的名字有点奇怪,疑这个单字不好起昵称。
况且,苏知也缺乏一些浪漫细胞。
苏知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没能想出结果,诚实道:“我想不出来,可以继续直接叫你的名字吗?虽然有点不太特别。”
他觉得直接叫还挺好听的。
苏知:“谢疑?”
谢疑:“好。”
谢疑低声道:“很特别,平时很少有人叫我的名字。”
苏知惊讶:“为什么?你在军队的职位很高?”
谢疑不置可否:“还好。”
那应该是很高了。
苏知发现谢疑这个人谦虚得实在很过分,一点儿没有alpha自大的毛病,救过他几次都不会拿这些说事,工作、家境之类的应该很厉害,也从未特意强调过。
这种谦逊还有点奇怪,不是那种常规思维里刻意为之的自我贬低,而是淡漠,因为不在乎而衍生出的冷漠。
总之,谢疑对自己评价的话,最少得翻个三倍看。
苏知的思绪歪了一下,忽然想到,这个算不算军婚?
额不对不对,没有结婚呢……离结婚还很远,八竿子打不着,现在只是、只是在谈恋爱。
谢疑对上他飘来飘去明显在好奇的发散思维的视线:“详细的以后慢慢告诉你,不着急,好不好?”
苏知:“好。你的事,你自己决定……”
其实没有很好奇,就是一点点好奇,嗯。
谢疑看着他,没说话。
片刻后,低声叫他:“知知。”
苏知脸红了。
谢疑喉结滚了下,把视线移开一点,“回家休息吧。”
苏知歪了歪脑袋,有点小小的惊诧。
嗯?
这就让他回家了吗?
就只是讨论一下昵称的事吗?
谢疑把车停下,和他说话,他还、还以为至少会要求牵个手什么的!
关于谈恋爱,太亲密的部分,苏知确实还没有想过,那些对他而言太超过了。
如果谢疑马上提出想要接吻,苏知可能会惊讶地拒绝。
但是简单的肢体接触,牵牵手什么的,苏知还是考虑过的。
之前和谢疑抱都抱过好几次了——虽然是意外——牵个手不算什么,苏知也没有那么扭捏。
谈恋爱,肯定不可能跟朋友相处模式一样,苏知有这个基本认知。
他没有经验,不太熟悉,但可以慢慢学习。
可是谢疑好像并没有要牵手的意思。
男人的手一直放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很有礼节,很克制。
好吧。
真的没有哦。
苏知:“那我回家了。”
苏知想起来,谢疑白天工作了一天,晚上还和他约会,应该很累,补了一句:“你也早点回家休息。”
谢疑黑眸看着他:“好,谢谢知知。”
苏知:“……”
可恶,怎么一直叫啊。
苏知走下车,谢疑的视线和前几次一样,追逐着他离开的背影。
苏知回头看了他一眼,车窗内男人神色淡漠,一如既往的沉稳,安抚一般朝他点点头。
苏知眨眨眼,也对他点点头,回家了。
苏知没有看到,他走进公寓大门后,男人的神色就倏然冷下来。
车窗锁死,enigma信息素在车内乱窜,监测仪的数据拉到最高,发出危险的警告声。
谢疑瞳孔中流泻沉沉欲色,危险,贪婪,冷漠,混合着本性中的暴戾。
他将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军用特殊材质制成的方向盘,已经在他掌下变形。
他从喉中沉沉喘出一口气,往下,剪裁贴身的西装掩盖不住异常,身体变化明显,近乎骇人。
谢疑没去管,他闭了闭眼,舌尖从齿列上舔过,齿根发痒,用于标记的犬齿近乎焦渴的疼痛。
如果刚刚和苏知发生任何触碰,或许他会控制不住地一把将人扯到怀里,不顾对方的惊惶挣扎,按住那具对他而言毫不费力的身躯,俯身,叼住beta腺体未发育的后颈,毫不留情地咬下去,注入暴烈的enigma信息素。
无法标记,只会更刺激他本能里的疯欲。
谢疑从储物格中取出含有轻量信息素抑制剂的烟形制品。
拆开,放到口中,没有按照正常用法那样一样点燃、吸取烟雾,而是就这么含着,用犬齿一点点咬碎,硬硌的内容物被齿尖硬生生碾碎,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响动。
齿根的痒意在疼痛中止息片刻,而后,愈演愈烈。
谢疑面无表情,将剩余的部分丢进废物处。
如果苏知还在这里,一定不会觉得他礼仪学的很好。
……
苏知回到公寓,还在晕乎,全凭借本能习惯的地完成一系列洗漱动作。
刚洗漱完,就收到条消息。
他一下清醒了,点开手机。
果然是谢疑发来的消息。
谢疑:[刚吃过饭,过一个小时再睡觉,不然容易不舒服。]
苏知:“……”
晚饭是吃的有一点多啦。
所以很困,苏知确实打算马上睡觉。
谢疑操心好多。
苏知:[好吧。]
苏知:[那我看会儿资料,等回到首都上班了,就该忙了。]
苏知还记得,导师跟他说过,接了一个保密项目,到时候顾不过来研究所那边,苏知要多费点心思,确实会很忙,应该没有大片时间再这样慢腾腾地查资料。
谢疑:[好,看吧。]
苏知:[嗯嗯,你早点休息吧。你吃的不多。]
苏知打起精神看资料。
过了一个小时,手机响动一下。
苏知已经很困了,快要趴在桌子上睡着,听到动静,迷迷糊糊打开。
是谢疑发来的消息:[知知,该睡觉了。]
看到消息,他像是收到指令,跌跌撞撞地把自己挪到床上,滚进被窝里,脸颊埋在枕头上蹭了蹭,迷迷糊糊地打字:[你还没睡啊……晚安,谢疑。]
第24章 第 24 章 “……担心牵了手就不放……
第二十四章
谈恋爱了!
苏知第二天睁开眼, 想起来这件事的时候,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他已经开始和谢疑谈恋爱了!
不再是一个单身人士。
好陌生的感觉。
苏知脑袋上冒出一个惊叹号,随着他在被窝里咕蛹了一下, 又缓缓散开。
苏知起床收拾好, 吃了饭, 来到花店。
刚开好门, 谢疑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谢疑:[早上好。]
哦哦, 情侣的早安晚安环节。
这个他在搜“什么是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到过, 说喜欢对方的话,就会很想和对方聊一些早上好晚上好吃了没睡了没之类无聊的话题。
刚恋爱的黏糊时期也是如此。
然后等恋爱一段时间, 热情消退,就不会这样了。
苏知不知道什么时候算黏糊时期过去,网友没有给明确的标准, 但今天才是和谢疑恋爱的第二天, 肯定还来不及过去。
他积极履行恋爱义务:[早安!]
谢疑:[刚起床?]
苏知打字:[起了有一会儿了,我在花店。]
谢疑:[好。]
苏知想了想:[你刚起吗?]
那边过了会儿:[嗯。]
谢疑:[我上午在家处理工作, 下午去花店找你, 可以吗?]
苏知:[可以啊。]
他想, 谢疑确实很有礼貌。
都确认恋爱关系了, 还要得到他的允许, 才来花店找他。
其实苏知决定和谢疑谈谈之前, 担心过一阵子, 如果他说考虑接受谢疑的追求,谢疑对进度要求太快怎么办。
倒不是觉得讨厌。
只是苏知对亲密关系的经验为零, 陌生的东西,会让他下意识受到惊吓。
谢疑如果追的太紧,他可能会找不到最好的处理方式, 然后搞砸。
不过,谢疑比他想的还要温和一点。
温和到苏知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觉得谢疑也不用那么小心吧。
苏知:[回首都之前,我平时都在花店,如果要出门的话,我会提前告诉你。]
谢疑停顿了一会儿,才回:[这么乖。]
苏知:?
谢疑:[好,谢谢知知。]
苏知:[唔!]
奇怪。
苏知忽然不想对谢疑说“不用谢”。
这样好客气哦,有点像客户交接,怪怪的。
上午两人各自忙碌。
除了中间谢疑给苏知发了几张白山茶和栀子花的照片,没有别的聊天。
下午一点半,谢疑来到花店。
这次也给他带了咖啡。换了个口味,卡布奇诺。
苏知喝了一口,这个味道有点甜,也挺好喝的,然后想起来:“不对,说好这次我请你喝咖啡。”
谢疑垂眼看他:“昨天不是请了我吃饭?”
苏知:“对哦,忘记了。”
谢疑唇角弧度微微缓和一下,似乎是一个笑,不过很淡,看不太出来。
苏知好奇地看了一会儿,没有分清那到底算不算一个笑,低头继续喝咖啡。
随着他低头的动作,露出头上的小发旋,有两个。
不过位置比较靠后,平时看不太明显,离近了才能看出来。
谢疑的视线从那两个小发旋上扫过去,据说有发旋的人脾气都很倔。
苏知有两个,好像在暗示他温和表象下小小的反骨。
苏知趁着喝咖啡的动作苦苦思索,他有点苦恼。
虽然答应了谢疑来花店找他,但苏知其实不知道谢疑来了之后,他们要干嘛。
按理说,谈恋爱的两个人在一起就是约会。
但是在花店里怎么约会?能算约会吗?
会不会太无聊了?
苏知还在试图思考,谢疑却已经有所安排。
谢疑:“我带了一点工作过来,在这边处理一下,可以吗?”
苏知这才注意到他带着一个公务手提包,里面应该是装了电脑:“可以。”
他指了指自己平时用来看资料的小桌子:“你坐这里可以吗?就是地方可能有点小。”
其实店里有专门给客人坐的地方。
不过他觉得谢疑的工作应该需要隐私一点的环境,这个位置和柜台挨着,是一个被花草围起来的小空间,比较隐秘。
谢疑:“不小,够了。”
苏知走过去,简单把他自己的东西收拢起来,堆在一边,给谢疑腾出位置,有点不好意思:“有点乱。”
苏知喜欢随手丢东西,桌子上都是他随手写写画画的本子,以及杂乱的资料,混在一起,他在整理这方面一直比较敷衍。
谢疑扫了一眼:“还好。”
他视线在纸张一角上苏知清秀的字迹上停留片刻,问:“有不能看的内容吗?”
苏知惊讶:“你要看吗?没有什么不能看的,不过记得比较乱,而且是专业内容,比较无聊。”
谢疑:“好。”
谢疑坐下,把笔记本电脑放到桌子上,开始工作。
苏知缩在柜台里,时不时看他。
看得出来,这套桌椅的尺寸对谢疑而言确实有些略小了,但男人坐在上面没有丝毫局促之感,仪态很好,肩背挺直,又不至于过分紧绷,显得刻意端着,身材线条结实而干脆利落,自然流露出一种优雅。
堪称赏心悦目。
谢疑工作的时候相当安静,只有偶尔轻微的键盘响动。
他带着蓝牙耳机,扣在耳廓上,应该是在听资料内容,也可能是和人通话,不过一直没有出声。
偶尔拿起旁边咖啡喝一口,喉结滚动。
下颌清晰,侧脸线条锋利,眉峰明显,鼻梁挺直,流畅立体,是个极其优越的骨相,视线凝在电脑屏幕上,工作的模样专注而冷静,依旧是惯常的没什么表情,沉稳,但苏知莫名觉得有点不太好惹。
苏知忽然回想起来,他第一次看到谢疑,就是这样坐着喝咖啡、用电脑处理工作的场景。
不过那时候谢疑在隔壁的咖啡店,苏知隔着花草和玻璃的缝隙,窥见他一小片侧脸和肩背,从这些拼图碎片好奇地推测其他的部分。
而现在,谢疑就在他眼前,距离他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每一个细节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并且,两个人也从陌生人变成了恋爱关系。
苏知看了一会儿,觉得很奇妙。
说起来,他跟谢疑认识并没有很久,前后就半个月左右,就在一起了。
这在苏知以前,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可能。
半个月——
一般来说,这个时间,他连和一个人变成熟悉一点的陌生人都很困难。
研究所里经常见到的同事,有的半年多过去,他还会把人的脸和名字搞混。
苏知跟人熟起来的速度相当缓慢。
结果和只认识了半个月的人谈起了恋爱。
好神奇。
苏知盯着看了一会儿,谢疑忽然侧过头,漆黑的视线倏然捕获他。!
偷看被抓包了。
苏知眼睛睁圆一下,像是受惊的小动物,把脑袋埋回柜台里。
片刻后反应过来。
不对,他看一下自己的男朋友,为什么要心虚?
苏知又把脑袋冒出来,谢疑已经把视线转回去,又是专心工作的样子了。
苏知挠挠脸颊,没搞懂谢疑是介意还是不介意他看。
理论上,应该……是不介意的吧,他知道谢疑很喜欢他。
但是,谢疑只是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态度很模棱两可。
嗯?苏知忽然想起来,谢疑难道是在故意逗他。
毕竟谢疑之前坦白过,会故意欺负他。
就像这样吗?
可谢疑似乎工作很认真,不在意这种小事也能说得通。
苏知试图思考,找出谢疑在使坏的证据。
他还没想明白,忽然听到一阵特殊的提示音。
这是内室的专用提示声,提示实验样本0409的监测数据出现异常。
苏知顿时着急,从柜台前起身,下意识想要往内室走去。
他停了一下,叫:“谢疑。”
他说:“我有点事,要去内室一趟,你帮我看一下店可以吗?”
平时如果他要去内室看0409,会把花店门口暂时锁上,或者忘记的话就不管了。
Z城的治安还可以,况且这块本来人流量就不多。
但是,现在谢疑在这里。
拜托男朋友看一下店,好像才是比较正常的流程。
谢疑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好。”
苏知:“这边客流量小,一般不会有客人过来,万一有人来的话,让他们自行挑选就可以,价格用标签在柜台上的仪器扫码就能出来。”
谢疑:“好,我记住了,快去忙吧。”
苏知:“嗯嗯!”
苏知匆匆走进内室,一头扎进实验研究里。
他前后检查了半个小时,最后发现是一个比较老旧的仪器出了故障,导致参数错误,实验样本本身没事,虚惊一场。
苏知又花了半小时修仪器。
身为科研人员,除了掌握熟练的科研理论和技术,仪器维修的经验也是必不可少的,称得上半个维修工。
终于搞完。
苏知看向实验样本。
0409安静地待在实验玻璃用具中,仍旧小小的一颗,叶片翠绿,和以前看不出什么变化。
0409现在按照最高处算,只有5.5厘米高。
足足一个半月的时间,只比刚来到Z城的时候,长了大概0.8厘米,生长速度比在首都慢了一倍都不止。
苏知叹了口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边的仪器都是好几年前的版本了,0409在首都研究所先进精密的环境里娇生惯养惯了,来到Z城这么简陋的半实验室环境,像是小少爷突然下乡劳改,不死已经很给面子,况且前阵子还生了病。
苏知现在提心吊胆,对它的生长速度不做要求,唯一的希望就是它不要再出问题,安安全全地活到研究所复工那一天,和他回到首都。
他给0409更换了新的营养剂,走出内室。
谢疑看向他,主动报备:“没有客人过来。”
苏知:“那就好,耽误你工作了,还要帮我看店。”
谢疑已经把电脑合上,站起身,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不耽误,忙完了。”
苏知看了看他,“你不问我去内室干什么了吗?”
谢疑这才顺着问:“嗯,干什么?”
苏知想了一下,其实不是什么秘密。
他带0409离开首都,是走了实验室签字流程的,有心想查的话都能查到。
就跟谢疑说了:“里面有一颗植物实验样本,是休假的时候从研究所里带出来的,不然放在研究所,没人看着,很容易自己死掉。”
谢疑视线笼罩着他:“这个样本,听上去很重要。”
苏知点头:“对,它是我现在主要的研究对象,之前我去矿区找红石,就是因为它生病了,要用红石做提取物。”
这些是谢疑早就知道的事。
不过他顿了下,道:“怎么什么都说?”
苏知:“唔,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吧,也没有签保密协议……”
他的研究项目比较敏感,天然信息素抑制剂的研究牵涉很多,但那是对业界而言。
对谢疑这种行外人,其实没什么太大的价值。
谢疑唇角缓和起一个弧度,这次苏知确定那是一个笑,虽然很不明显,眉眼薄冷的人,连笑意都是冷淡的。
苏知眨眨眼:“原来你会笑啊……”
谢疑的视线落在他脸颊上:“嗯,会笑,没有面部神经麻痹症。”
苏知被他这么一脸冷漠的,不知道是在认真解释还是在讲冷笑话,逗得笑了一下。
可能这样的词汇用在谢疑身上不太合适,可他有时候觉得谢疑这样,有点……有趣。
苏知也是性格平淡的人,但他笑起来的表情比谢疑生动多了,堪称明媚可爱。
像是眼里落进了小星星,素净的宝石被水洗过,干净地折射出细碎的光。
男人瞳孔很黑,看人的时候几乎像一片深潭,潭水下涌动无法看清的东西。
苏知有一瞬间,觉得谢疑会伸手捏他一下,或者做点别的什么。
但是谢疑只是看着他,喉结滚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做,过了几秒钟,叫他:“知知。”
“唔。”苏知莫名脸热了一下,下意识叫回去:“谢疑。”
可叫完名字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知转移了一下话题:“对了,你有没有闻到我身上的味道?”
谢疑嗓音低沉:“嗯?”
苏知解释:“那株实验样本有薄荷属的基因,是薄荷味儿的。”
谢疑:“是吗?”
苏知以为他没闻到,建议:“你凑近点闻闻。”
谢疑听话地往前走近两步。
两人间的距离一瞬间变得极近,一伸手就能完全拥抱住的距离。
不过谢疑没有拥抱他,只是因为两人的身高差距,为了嗅到他身上的味道,俯下身停在他颈侧。
挨得很近,苏知几乎感受到男人呼吸的起伏,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虽然是很浓烈刺人的长相和身材,但谢疑身上的气息却很淡薄,平时应该很少用香水之类的东西,苏知闻不到信息素,他抽了抽鼻尖,只闻到一股干净的沐浴露味道,以及男人本身那种说不上来的,温热又让人有些晕眩的气息。
谢疑就这么在他颈间嗅了会儿。
保持着将要贴上的距离,却又极其克制的没有发生任何实质性的身体接触。
苏知脖颈泛热,又不敢动,怕动作幅度太大,脖颈碰上谢疑的嘴唇,小巧的喉结滚动,小声问:“谢疑,你闻到了吗?”
谢疑嗯了声,说:“闻到了。”
谢疑直起身,看着他:“薄荷味。”
苏知:“对吧,和你的信息素味道一样。”
谢疑离开之后,颈侧的热度并没有跟着褪去。
有点痒,但苏知不好意思当着谢疑的目光伸手去蹭。
他左右乱看了一下,忽然发现桌子上原本被他杂乱堆叠起来的笔记和资料,已经变得很整齐。
苏知:“啊,你帮我整理了吗?谢谢你。”
苏知翻看了一下,整理得相当有规划,资料分门别类的放在一起,用专门的标签卡划分好,逻辑性极强,一目了然,而且很符合苏知的阅读习惯,减少了他在杂乱的资料中翻找的成本。
分的很准确,苏知眼中流露出惊讶:“你看得懂?”
谢疑摇头:“太专业的看不懂,只是根据关键词,大概分一下。”
“好厉害!”
陌生的领域都能这么快理解框架,这种思维能力,也太聪明了。
苏知惊叹地看着他,眼里小星星又闪了一下。
虽然从小到大频繁收到很聪明的评价,但苏知自觉也就是在学习和专业上还算不错,而且他确实为此花费了很多时间,没有脱离常人的范畴。
而且在除此之外的地方堪称迷糊。
谢疑则是优秀得找不出短板,好像可以搞定任何事,永远冷静、稳定、可靠。
“谢谢你,不过,”苏知不好意思地说:“现在帮我整理好,可能过几天我又弄乱掉了。”
他乱塞的习惯应该是改不掉的,谢疑可能要白努力了。
谢疑看上去却并没有要求他改的意思,只是说:“那到时候再帮你整理,方便吗?”
明明是谢疑在帮他做事,却用上向他请求的口吻。
好像这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
苏知迷迷糊糊的,觉得脑子升温一度,又想不出来为什么:“可、可以,你不觉得麻烦就好……”
每一次弄乱都要帮忙,那岂不是隔几天就要帮他收拾?-
谢疑约他吃晚饭,苏知提早把花店关门了。
两人四点多就离开花店。
这次两人没有去餐厅吃饭,苏知想吃一点简单的东西,像是Z城本地小吃之类的。
来到Z城这么久,他还没有特地抽时间逛过,当地的特色、美食之类的都不了解。
苏知不是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只是他是没有人催促会选择在家看书或者睡觉的性格。
苏知:“可以吗?去吃小吃。”
好像不是一个很好的约会地点,尤其对于谢疑这种身份复杂和身价高的人。
谢疑:“可以。”
谢疑看着他:“做任务的时候,什么地方都去过。”
“唔,”苏知从只言片语中窥见他生活的片刻:“好辛苦。”
虽然提议是苏知提出来的,但他对Z城哪里有好吃的其实没有概念,最后还是谢疑安排的。
他带着苏知去了附近一个大学城的美食街。
大学生扎堆的地方,别的产业不好说,餐饮业一定很发达,并且热门的大部分都是各种接地气的小吃。
清澈,但能吃。
两人混在大学生里,非常瞩目。
谢疑今天没有穿西装,穿的是比较休闲的衣物,但光是那个个头,他就算套个麻袋都很吸睛,并且那种强势的气场,明显不是学生能有的气质。
苏知的气质倒是跟大学生没有明显区别,完美融入。
不过由于他长相太出色,同样难以泯然众人。
这样的两个人走在一起,视觉效果翻倍,回头率很高。
好在今天不是周末,美食街人数不算多,而且学生脸皮比较薄,最多就是看看,不会真的凑上来说什么。
两个人乱七八糟逛了会儿,忽略谢疑明显违和的气质,恍惚像是课后出来闲逛的小情侣。
苏知不算挑食,但是胃口不大,七七八八吃一点就吃饱了,有点像吃饭叼来叼去、到处尝一口的小猫,大部分食物都是谢疑解决的,好在很多小吃本身就是方便分食的规格,两人吃一份也不会显得太黏糊。
走出美食街,两人到附近的江岸散步。
这边人少了很多,只有三三两两的影子,应该是在钓鱼。
天色正在渐落,上半截天幕如钻石般郁蓝,下半截落日沉入水中,暮色余晖连着天幕将江面浸染成深深浅浅的橙,随着水波烧灼蔓延,像一副极尽工笔、精心描绘的油画。
有体型修长的水鸟在水面上浮着,头埋在翅膀下的羽毛里,像是在休憩。
“咻——啪!”
忽然爆裂声响起,水鸟猛然惊起,扑腾翅膀朝着天际飞去。
苏知吓了一跳顺着声音望去,发现是远处有人放烟花。
苏知跟谢疑说:“有人放烟花。”
苏知想了一下,没想到什么特别的:“奇怪,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谢疑倒是有所了解:“Z城本地的习俗,雨季离去的时候,人们会放烟花庆祝。”
谢疑:“雨季到来的时候,也有专门的庆祝仪式,在市中心举行庆典。”
苏知:“还有这种讲究啊。”
雨季到来的时候,他已经在Z城有一段时间,只是他一直蜷缩在边缘城区的花店里,忙活自己的事,都没注意到这些,钝感力很强。
苏知稀奇地看了看,首都有严格的烟花管控的条例,除非重大节假日,很少能见到烟花的影子,远远没有这种小城市随心所欲。
烟花放得不算盛大,也不是很喧哗的形状,小小的一朵朵,像是雨城本身一般缠绵婉约。
天还没黑下来,烟花的存在感不算明显。
过了会儿,天色彻底转暗,才显露出氛围。
璀璨的烟火在深色夜幕上绽开,开放的瞬间也是消散的开始,烧灼明亮的映照在人的视网膜上,用片刻留下永恒的照影。
江风吹过,温度开始往下降。
忽然手背一阵温热,苏知低头看,是谢疑用自己的手背碰了碰他。
谢疑的声音低沉:“冷?”
苏知:“不冷啊,我的手很凉吗?可能是被风吹到了。”
谢疑:“嗯,有一点。”
苏知觉得奇怪,正想把手抬起来自己摸摸温度,忽然被握住。
苏知过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男人手掌宽大,几乎是完全将他的手包在自己掌心,热度完全包裹上来,阻隔夜风。
从来没有被父母之外的人这样握着手——就连父母也是很小的时候才会这样牵着他——苏知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挣开,但是谢疑不轻不重地锢了他一下,苏知于是反应过来,他在和谢疑谈恋爱,牵手是件很正常的事,克制住没有再继续挣扎。
谢疑:“可以牵吗?手好凉,捂一下。”
苏知:“可以……”
他没有说他的手不凉,因为他觉得谢疑大概只是想牵手。
只是这种事情还要给他补打申请吗?好正经。
之前在矿区出事故,谢疑一定要把他抱在怀里,也没有打申请。
不过苏知没有怪他的意思,他知道那是谢疑在激素作用下正常的应激反应,他只是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想起那时候男人按在他腰上手掌的温度。真的很热,体温怎么会这么高?
苏知乱七八糟想了一会儿,看着男人形状流畅的侧脸,想起来:“其实昨天晚上在车上,我以为你会想跟我牵手。”
谢疑嗯了声,说:“想牵。”
然后沉默片刻,声音微哑:“……担心牵了手就不放你离开。”
谢疑没有提他昨天晚上一直在苏知公寓楼下待到很晚。
直到苏知睡着后才离开。
回去之后其实也没有休息,信息素躁动一整夜,直到天亮前打了抑制剂才停息。
苏知没听懂,也完全没能联想到背后的危险意味,懵懵懂懂地看他一眼。
谢疑指节上有薄茧,拇指缓慢地在他白皙的手背上摩挲,有点痒,有点热。
苏知被烫的指节想要蜷缩,又被锢住无法躲避、只能承受,坚强地强调:“没关系,可以牵手。”
第25章 第 25 章 唇瓣被粗暴的碾磨。……
第二十五章
半月后, 花店。
苏知刚送走一位客人,不到十几秒,花店门口的电子风铃再度响起。
雨季离去、天气好起来之后, 商场人流量增加, 花店的生意也跟着好了一些, 没有雨季连绵的时候, 那样整天都见不到一个客人那么清闲。
苏知抬起头看去, 还以为是刚才的客人折返回来, 有东西忘在店里之类的。
结果走进来并不是刚刚那个娇小的女性omega客人,而是一道明显高大许多的影子。
也是一个苏知十分眼熟的身影。
“谢疑。”苏知怔了一下, 眼睛亮了一下,往前走了几步,问:“不是说今天要工作到比较晚?”
谢疑嗯了声:“提前结束了, 半小时前给你发了通讯, 刚才在忙?”
确认恋爱关系之后的半个月里,谢疑经常来花店里找他。
不是每天都来, 谢疑有时候有自己的事要忙, 总的来说, 有大概一半的天数会过来, 呆的时间长短不定, 有时候呆上半天, 有时候只是像这样临近下班时过来, 接苏知一起吃顿饭。
是个不算特别黏糊,但存在感也绝对不低、明显超过普通朋友的频率。
让苏知能够经常意识到并且逐渐习惯, 他有了男朋友这个事实。
苏知唔了一声:“刚才店里有客人,没有看手机。”
他拿出手机划拉一下,看到半小时前, 谢疑给他发来的消息。
刚才那个客人在店里待了四十分钟左右,苏知听到消息提示,但出于礼貌,没有在接待客人的时候查看手机消息,正好错过了。
谢疑:[下班了,我去花店找你?]
虽然恋爱的第二天,苏知就说过谢疑可以随时来花店找他,但可能是骨子里的礼貌和边界感使然,谢疑每次过来前仍旧会提前向他告知,十分有礼。
不过现在相比最开始有一点进步,不必非要等到苏知的允许,谢疑已经学会适当“不请自来”。
苏知略感欣慰。
人已经到了跟前,消息框里那条询问的消息似乎失去了意义,可以忽略不计。
但苏知想了片刻,还是翻出一个表情包发过去,给了这条失去时效性的消息一个回复。
苏知:[嗯嗯!小鸟啄米式点头.jpg]
谢疑的手机响动一下,他垂眼看了几秒钟,黑冽的视线在屏幕上滑过,又笼罩到苏知身上,片刻后,问:“晚上想吃什么?我先订位置。”
苏知思考了半分钟:“想吃上周末吃过的那家水煮鱼。”
谢疑:“好。”
两人刚说了几句话,送货员来到花店。
是苏知前几天订购的一批花材到了。
新送来的花材需要打理,一般来说半小时可以完成,现在是下午四点多,收拾好差不多可以下班,时间正好。
谢疑听到动静走过来,“我来帮忙。”
苏知没有拒绝,在花店里,谢疑经常会帮他打打下手。
苏知一开始觉得这样不太好,他没有那种把男朋友当苦力用的观念,况且谢疑别的地方已经很照顾他,但谢疑说要建造花房,需要提前练习基本的技巧,就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谢疑的学习能力很强,一段时间下来,已经迅速成为一名合格的花店学徒。
因为行动力强,有时候甚至显得比苏知这个上岗了快两个月的还专业。
新送来的花材包括整颗的花株和切去根部的鲜切花,前者不需要过于折腾,简单拆开安置一下即可,后者则麻烦一点,修剪之后需要醒花的步骤。
花店里有专门的水池,用于处理这些。
水位很深,谢疑脱了外套,衬衣袖口挽起几折往上推到手肘处,浮着淡淡青筋脉络的小臂浸入水中,抽出时上面布满湿淋淋的水痕,沿着肌肉的弧度往下滑落,更加显得筋骨分明,起伏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度,像是兽类——苏知曾经切身感受过。
可此时,这手臂的主人只是轻柔地把花枝浸泡在水中,耐心地做着和本身气质完全不符的活计。
谢疑把所有要醒的花枝都放置好,直起身体,小臂上沾了几片翠绿的浮叶。
苏知看了几秒,小心翼翼地伸手把这两片叶子拿下来,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小臂的肌肉,因为刚浸了冷水,并没有平时那种灼热的温度,但濡湿冰冷的触感有另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苏知指节蜷缩一下,递了条毛巾过去,磕巴了一下:“擦、擦擦。”
谢疑说了声“谢谢”,神色平静地接过毛巾,把手臂上的水渍擦干净,然后放下折起的袖口,包裹住小臂。
他个子高,手脚也长,在这样的比例下,版型极好的衣物束缚住肌肉后,竟极有欺骗性地显出几分修长,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
两人一起打理好新送来的花材,速度比苏知一个人快一些,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钟,苏知提前半小时把花店关了门,和谢疑一起去吃饭。
吃完饭才不到六点钟,太阳落下,城市的灯光却刚刚亮起,霓虹灯笼罩将城市映照得明亮透彻。
今天是周末,工作党和学生都放假,居民密度偏少的Z城,街道上难得有些热闹之感。
苏知不着急回家,不过也没有去商业街凑热闹,而是和谢疑在一个人偏僻的公园小路上散步。
道路两旁栽满了银杏,已经开始落了,扇形的杏黄叶片铺了半条路,在深色的柏油马路上,像是特意画出来的工笔画。
一大一小的脚印并排着踩过去,留下只有叶子记得的痕迹。
秋日正中,远离了湿热多雨的夏季,离寒流席卷而来也有一段时间,天气凉而不寒,是个最适合闲逛的季节。
再过一个月,回到首都,差不多就是深秋了,到时候就没这么方便了,苏知有点怕冷。
两人聊了点工作的上的事,主要是苏知问谢疑的工作安排。
苏知不清楚谢疑的工作细节,出于对可能有保密部分的顾虑,也没有探究内容的意图,只是好奇时间上的安排。
男人的声音低沉和缓,回答他的疑问:“再过一周左右,禁区会重新开放,我会在里面待一周左右,然后回首都。”
苏知算了算,轻声说:“我也是差不多半个月左右回首都。”
谢疑捕捉到他没说出来的意思:“时间对得上的话,一起回去?”
苏知眼睛弯了下:“好。”
他很少这么和人约定,像是小孩子幼稚地结伴,苏知对这些没兴趣,他习惯独来独往,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和谢疑一起同行不算坏。
这个公园地方偏,又缺少娱乐设施,只有景色,人很少,两人走了大半条路,都没看见第三个人的影子。
谢疑伸手,握住他垂在一侧的手。
指节被温热的手掌包裹,无论多少次都会热烫的温度惊到,苏知的指节出于生理性的敏感颤了颤,片刻后才适应,安静温顺地蜷缩在男人手中。
苏知手指修长、清瘦,乍一看上去没什么肉,但真的捏上去才知道,指腹其实很柔软,掌心触感也很滑腻,刻意去捏的话,其实会发现有些软肉。
谢疑缓缓地把他的手包在掌心,时不时捏一下。
他手比苏知的大了一圈,握住苏知的手,像是把玩玩具。
苏知被他捏的发痒,但没有挣脱开的想法,牵手是男朋友的正当权益,是他触觉太敏感,才每次都忍不住惊颤。
手上的存在感太强了,为了转移注意力,苏知把视线移到男朋友身上。
他看着谢疑,眼底有些困惑。
两人谈恋爱这半个月来见面很勤快,但接触始终停留在牵手,没有更进一步。
苏知原本就是慢热迟钝的性格,谢疑却也出乎意料地把节奏放得很慢,苏知从一开始的忐忑,担心如果谢疑需求过高如何应对,逐渐变成疑惑。
嗯?谢疑没有别的需求吗?
恋爱前两人都因为意外抱了好几次,恋爱之后足足半个月,除了牵手之外,连肢体接触都很克制,除了日常触碰之外不越雷池一步,更别说别的了,搞的苏知有点迷糊。
alpha不是都……虽然苏知不太好意思说的那么直白……重欲吗?
苏知没有想太远,他只是按照常理觉得,恋爱稳定后,谢疑至少会要求亲吻,但半个月过去没有丝毫迹象。
谢疑的表现和他的性别完全不相关,对这些很淡漠的样子。
他是beta,闻不到alpha信息素,但看周围人的反应,谢疑的信息素应该一直很稳定,没有泄露的迹象。
像是一潭平静的湖水,没有波动。
对于比较本能动物的alpha而言,这样的迹象似乎在表明,谢疑对他的兴趣不大。
可苏知觉得不是那样。
就像现在,谢疑握着他的手,指节缓缓在他手背、指腹、关节处摩挲,很有耐心,循环往复,永不厌倦。
这样的动作不算过分狎昵,但其中蕴含的亲昵感毋庸置疑,苏知形容不上来,每次谢疑这么牵着他,他都觉得有点难为情,太黏糊了,好像要通过这种细微但持续的触碰,把什么东西传递过来、包裹住他。
已经牵了很多次手,可谢疑还是这么喜欢捏来捏去,好像对他手上的每一寸皮肉都充满无法停止的探究欲。
有什么特别的吗?苏知还自己研究过,结果怎么看他的手都只是一双很普通的手,不知道谢疑为什么这么热衷。
总之,怎么看,谢疑都不像是对和他接触没兴趣的模样。
即使不谈苏知主观的个人感觉,行动上,谢疑每天联系、报备,帮他打理花店,整理文件,操心吃饭和带他到处玩之类的,都是很客观存在的。
零零碎碎的,不算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浪漫桥段,但这样的生活琐碎,更需要大量的耐心和关注度才能持续。
说实话,就算是父母,都不会这么细致的照顾他。
即使苏知很迟钝,也能从逻辑上判断出谢疑对这段恋情很认真,这点应该没有疑问。
那为什么一直不和他深入接触?
是有什么障碍吗?还是担心他觉得冒犯所以在克制?——毕竟谢疑看起来边界感真的很重。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会儿,苏知用空闲的那只手从衣兜里掏出来一颗糖。
是刚才吃完饭饭店热情推销的赠品,用于饭后清新口气,有好几种口味,苏知没有注意,随机拿了一颗,从外包装看不出味道。
他拆开吃到嘴巴里,才发现是薄荷味儿的,凉得他轻嘶了一口气,眼睛睁大一点。
谢疑垂头问他:“怎么了?”
苏知:“有点凉。”
谢疑皱了皱眉:“吐出来。”
他动作很快地垫了纸巾在手上,捧到苏知嘴边,等他吐出来。
苏知却摇摇头,拒绝了:“不要,只是有一点点。”
他嘴巴里含着糖果在说话,声音有些含含糊糊的,比平时要软一些。
谢疑嗯了声,把手收回去。
苏知没再说话,专心吃糖。
硬质的糖果在口中移动,和牙齿相撞,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侵略性极强的味道在口中蔓延,苏知还是有点不习惯这个味道,谨慎地用牙齿咬着,用舌尖舔吮。
就这么小心翼翼地含了十几分钟才吃完。
期间,谢疑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糖果在嘴里彻底消融的时候,这条路也走到尽头。
尽头是一大片银杏树林,一片树叶从枝头飘落,落到苏知乌黑发顶,像一个发夹。
谢疑伸手帮他摘下来,仿佛不经意放进口袋。
苏知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他舔了舔唇角,他现在整个嘴巴都凉凉的,好奇怪。
感觉头发被碰了一下,过了好几秒才迟钝地抬头看向谢疑。
眼底雾蒙蒙的,像是被欺负了。
谢疑看了几秒,问他:“那颗糖是薄荷味的?”
苏知点点头:“嗯。”
谢疑没再说什么,经过几次试探,他已经确认苏知对薄荷的味道不太喜欢,甚至有些排斥。
或许他该庆幸苏知的是beta,闻不到信息素。
虽然永远无法在信息素方面给他回应、交融、被他标记,却也不会因为他信息素的味道产生反感。
如果苏知可以闻到信息素,也许他连接近的机会都没有。
伴侣不喜欢自己的信息素味道,对于依靠信息素求偶的一方而言,是个堪称沉重的打击。
因为苏知闻不到信息素,他们反而一开始就避免了这个问题。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谢疑唇角绷直,视线在苏知有些泛红的嘴唇上掠过,没有停留。
上一支enigma抑制剂打进去已经有六天,过了强效期,他的自控力开始下降。
他难以自制地想着,同样是不受欢迎的薄荷味道,苏知的口腔与其被人工合成的劣质糖果占据,不如被他的信息素浸染。
唾液、腺液、甚至一些更糟糕的□□,会携带他的enigma信息素。
唾液中的成分只是微量,最浓郁的还是……,确保可以完全驱逐其他外源气息。
苏知完全没意识到谢疑脑海中糟糕的想法,实际上,他的神色有些飘忽,视线虽然落在谢疑身上,但已经不知道走神到哪里去了,如果熟悉他的人在这里,或许能认出来,这是他突发奇想时的常见表情。
苏知不知为何重复一遍:“嗯,薄荷味儿的。”
他觉得随便猜测别人功能障碍不太礼貌,况且,谢疑看起来不像吧,就略过了这条猜测。
那应该就是谢疑太有礼貌,担心他不喜欢才一直克制。
也许他该给谢疑一点讯号,让男人知道他并不完全排斥。
苏知还记得,谢疑说他也没有恋爱经验。
所以——公平起见,不能把所有进度都指望在谢疑身上。
就是这样。很合理。
苏知回过神,仰起头,小声问他:“谢疑,你能闻到吗?太高了,脑袋弯下来一点。”
谢疑听话地俯下身,凑到他唇边,安静的嗅闻。
他离得很近,苏知能看到他的挺直的鼻梁,立体的五官在这么近的视野下冲击力更强,但始终保持着一截距离。
让苏知想到那次谢疑闻他身上实验样本的气息,也是这样,极近但克制。
谢疑声音很低:“闻到了。”
苏知迷迷糊糊的:“是吗。”
嘴巴里还残留着刺激性的气息,刺激唾液分泌,苏知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
可能是薄荷味儿把他呛晕了,他好像很清醒,又好像完全不清醒,几乎用气音在说:“再、再近点试一下……”
然后就着仰起头的姿势,歪了歪脑袋,轻轻碰了一下谢疑的唇角。
他没有任何相关经验,这个吻甚至很难称得上一个吻,只是单纯地贴了一下,像个天真的小动物,轻轻挨了一下,连情|欲都是懵懂的。
唇瓣贴上后,苏知后知后觉感到烧灼的害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眼睫颤动,想要退开。
可他忘记了,他已经主动邀请了捕食者俯下身,是个被人一张嘴就能准确叼住的姿态,并且一只手还被人牢牢牵着,无论从何种角度,都没有逃脱的可能性。
不知险恶的猎物,要为自己懵懂的好奇和引诱付出代价。
苏知刚退开不过几厘米,就被人扣住肩膀,大力压入怀中,牵了很久的手终于松开,却转而压住后颈,迫使他继续仰起脖颈,保持这种主动献祭的姿势。
气息沉重地落下,唇瓣被粗粝的碾磨。
苏知惊讶地微微张开唇,来不及表达疑惑,就被趁机挤进来,强势沉冷地侵入,勾住毫不设防的柔软舌尖,发出濡湿的“咕啾”响动。
第26章 第 26 章 早知道今天会和谢疑接吻……
第二十六章
苏知的脑袋陷入空白, 飘过一大片雪花般的噪点。
仿佛所有知觉都模糊了,一时间,只有唇上柔软的触感和透过骨肉传来的湿润响动。
谢疑弯下腰侧着脸吻他, 鼻梁过于高挺, 无法避免地时不时触碰他的鼻尖和脸颊, 存在感十足地挤占位置, 鼻腔里呼出的气息滚烫, 苏知的口鼻笼罩在沉沉热气里, 像是要被烧灼融化。
鼻尖和附近的皮肤一片麻痒,不知道是被另一条鼻梁撞的, 还是薄薄的皮肤被呼吸侵染。
苏知从没和人如此亲密过,呼吸交缠,被含住舌尖吞没, 像是要生长到彼此的血肉里, 咬碎了吞下去。
苦苦压抑的占有欲裂开一条缝隙,如暴雨般倾泻出来边角的些许, 便席卷得他不知如何应对。
“嗯……啾……”
苏知几次尝试说话, 但每次微微张开唇的动作, 都只方便了对方更好地纠缠, 最终只从交错的缝隙里, 挤出几道难以辨别的哼哼声, 携着濡湿的水汽。
苏知也尝试了挣扎, 双手按在男人胸口。
但谢疑扣着他的位置很有技巧,大概用上了军队里熟习的技术, 双臂像是铁钳一般,隐喻着冷酷的控制欲,苏知被制住关节, 无从发力。
况且他被亲的浑身发软,陷在迷茫的热气里,本身就有些脱力。
最后,推在男人胸前的力道与其说推拒,不如说像是调情。
软绵绵的,跟在上面摸了两把似的。
苏知胡乱推了两下,没能撼动到任何,只感觉到掌心下的肌肉变得如同石头般紧绷,硬得硌手。
他没有余力思考这代表着什么,只潜意识察觉这绝非安全的信号,推拒几下后下意识停住,指节老老实实靠在男人胸前,没有再动。
像是通过装死装呆的方式,试图降低捕食者攻击欲的小动物。
可这时候再装傻未免为时过晚。
扣苏知颈后的掌心更紧了,几乎是掐住,带来几分皮肉紧绷的细微疼痛。
谢疑克制了又再克制,才没有在上面留下淤痕。
苏知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惊哼,旋即被气息吞没。
……
公园小路尽头寂静无人,唯有脚下踩着的银杏树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滚入浓重的呼吸声中,像是模糊的白噪音。
苏知被亲得迷迷糊糊的,无法控制住津液分泌,喉结不住滚动往下吞咽,他没有接吻的经历,不知道背后原理,对该何时换气、吞咽毫无认知,糊里糊涂地把自己搞得慌乱又狼狈。
而且他感觉得到,谢疑好像……也没什么章法,只是亲得比较主动。
每次他吞咽,谢疑还顺着他的舌头追上来舔。
弄得苏知很紧张,像是跟人争夺自己的口水一样,要赶在谢疑舔走之前咽下去,并且把擅自探的太深的舌尖推回去。苏知手忙脚乱地在风暴中维持着自以为的平衡和推拒。
直到某一次,满溢的口水来不及吞咽,要顺着唇角溢出的时候,被他反复推回去了好几次舌头不再虚与委蛇,像是无法再忍耐下去这个浅尝辄止的游戏,不顾苏知的阻止,近乎霸道地挤到舌根,舔了个干净。
苏知猛然被羞耻感惊醒。
——谢疑在吃他的口水。
苏知几乎被亲成浆糊的脑子里,忽然划过这个认知。
宛如晴天霹雳。
过量的羞耻感激发了潜力,热气像是火山爆发涌上脸颊,苏知周身力气忽然回笼,用尽全力地推了一下谢疑的肩膀。
毫不意外,仍旧没能推动。
但他毕竟是个成年男性,beta的体力也没有omega那么弱,这样的力道,似乎终于引起了谢疑的注意。
谢疑动作顿了片刻。
他最后含着柔腻的舌尖似咬非咬地压了一下,而后静默了足足十几秒,才垂着眼,缓缓从苏知眼前退开。
分离的刹那,热气喷涌而出,从两人呼吸处朝外面散去,在空气中氲开一片白雾。
这时节的空气称不上寒冷,只是有些微微的凉意,能搞出这种温差剧烈才有的雾气,可见两人口中的温度有多高。
苏知:“……”
唇舌撤退后,谢疑钳住他的力道也松开些,不再制住关节,只是手肘仍未放开,环抱着他,维持着亲密的距离。
苏知就在这个怀抱咫尺的距离里,发懵地看着男人的脸。
谢疑原本唇色就偏红,唇形薄,是很锋利浓烈的五官长相,又是荷尔蒙最浓重的年纪,那种攻击欲望浸润在每一寸骨血中,是看一眼就容易让人双腿发软的类型。
只是谢疑平时气势沉冷漠然,将信息素控制得极好,又位高权重,几乎没有人敢仔细看他。
唯一有权利可以随便看他的苏知,又在亲密方面缺乏实际认知,加上被他温和有礼的表象蒙蔽,不会想到那么情|色的方面。
此时男人唇上染上水渍,衬得原本就红的唇瓣几乎像是鲜血,将以往的冷漠掩盖住,露出本来的浓重情绪,那种温和的表象裂开一点,眸底涌出几分欲色。
苏知后知后觉察觉到危险。
心脏又跳的很快,像是那一晚离开陆小姐的庄园,和谢疑走在回家路上,黑夜寂静无人,他无端感受到了心悸。
像是心脏里揣了一只小鸟。
那时候他围着谢疑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危险源在那里,觉得困惑。
现在,那只小鸟又啪叽一声栽倒了。
苏知有些呆地看着谢疑,像是被他吸引住。
可他不知道自己模样更让人无法移开眼。
一向冷淡的beta,白皙的皮肤整体泛起薄红,像是喝了好几瓶酒,彻底喝醉了。
不同于前几次害羞的时候那种烟霞般的浅红,而是从里到外地被催熟了,散发出还有些青涩但可以被摘取的信号。
偏向淡色的唇瓣被蹭得红肿,唇上各种乱七八糟的湿痕。
刚被叼住舌头欺负了一通,似乎不太长记性,看着他的时候嘴巴不知道闭紧,偶尔从唇瓣的缝隙里看到红肿舌尖,也是水淋淋的。
鼻尖和鼻梁两侧的皮肤,还有几道鲜红擦痕,是被谢疑的鼻梁断断续续摩挲和撞出来的。
只是用鼻梁轻轻地撞就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如果用指节或者别的在脸颊上顶蹭,或许会留下更大片的印记。
即使再不经事的人,漫不经心看上一眼,都能骤然意识到他刚遭受过怎样恶劣的对待。
谢疑喉结滚动,看了几眼,为了遏制幻想失控,强行侧开视线。
像株小玫瑰。
谢疑再次这么觉得。
不同于初见时干净冷淡、很难接近的模样,此时这株玫瑰堪称乖顺地被他握在手中。
柔软、脆弱,被榨出汁液。
花瓣都被人揉皱了,染上摧折的痕迹,浸润上别人的气息。
可beta没有信息素,所以这是一株无色无味的小玫瑰,无法在信息素联结层面,真正被他染上气味。
无法标记,只能采取ABO性别分化前,最原始的方式,一次次、徒劳的,用身体留下短暂的印记。即使明知饮鸩止渴,作茧自缚。
胸腔里的小鸟还在扑腾,不知道是惊吓还是慌乱,苏知在剧烈的心跳中清醒过来,看着谢疑,迟疑道:“你——”
他刚吐出一个音节,谢疑已经瞬间收敛所有异样,变回沉稳。
他哑声道:“抱歉,刚才冒犯了。”
谢疑说着,把怀抱着他的手臂松开。
苏知周身压力骤然一松。
……?
苏知呆了下,还没成型的疑问顿时堵在嗓子眼里。
等等,他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脑子乱糟糟的,苏知其实没有具体想法,他就是被亲得太深了,有点受不住,害怕。
一被放开,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对上男人漆黑沉默的视线。
苏知忽然意识到什么,诡异地沉默片刻,紧急道:“呃,没关系。”
脱离炽热的怀抱后,周身被秋日的冷意包裹,苏知脑子骤然清醒。
他忽然想起,真说起来,好像——是他先亲谢疑的。
就算谢疑的反应有些超出他的预料,让他觉得危险,但这件事从逻辑上来说,轮不到谢疑道歉。
胸口揣着的小鸟剧烈地跳动一下,然后缓缓瘫倒,似乎放弃治疗。
苏知顾不得先前的惊吓,陷入局促:“没关系,是……是我……”
他想说是他先开始亲的,谢疑不用道歉,可是直说这样的话题,对一向感情空白的beta而言过于超纲,苏知支吾了好几下,没能成功说出口。
谢疑好像没注意到他的纠结和卡了好几下的解释,仍旧认错态度良好:“抱歉,是我太失控了。”
他抽出一包没拆封的纸巾,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看口袋不像装了那么多零碎杂物的样子,但是苏知需要的时候就会神秘地出现,谢疑把纸巾递过来,黑眸沉沉,貌似体贴地建议:“擦一下?”
苏知不好意思地接过来,还记得投桃报李:“好,谢、谢谢。你自己也擦一下。”
谢疑:“嗯。”
纸巾递过来的时候很克制,只有指尖相触。
苏知抽出纸巾,胡乱擦着嘴巴。
余光里,谢疑也擦了擦唇角,姿态比苏知从容很多。
两人谁都没说话。
片刻后,苏知攥着纸巾,垂着眼,小声问:“你的信息素还好吗?”
谢疑声音残留着哑意,但已经恢复大半沉稳,回答:“还好,没有泄露,不过,的确该打抑制剂了。”
刚刚那样信息素也没泄露吗?苏知大吃一惊。
alpha和omega在进行亲密活动时,信息素会不受控制的波动,即使是军队的训练,也很难对抗这种基于生理底层的反射活动。
苏知是专业研究信息素方面的,不至于缺失这些基础知识。
他不知道谢疑作为enigma经受的是另一个层面严苛到残酷的训练,除非信息素暴动,哪怕已经很痛苦,也不会在公共场合轻易泄露信息素。
苏知根据常规生理知识判断,谢疑刚才可能没有很激动。
啊?是这样吗?
苏知的脑袋忽然有点打结。
那样子亲他,谢疑居然没什么感觉吗?
难道接吻都是那样的?很凶。
基于自己缺乏的恋爱经验,苏知陷入思考。
也不是啊,他看到电视剧里很多人亲吻就只是贴着嘴巴,没有啃的那么深。
可是谢疑信息素没什么波动。
他直觉有哪里不对,被谢疑吻住的时候,那种被咬住的战栗,还残留在骨节的温度里。
若有若无地让他的心跳时不时乱一拍。
胸口揣着的小鸟垂死挣扎地跳了两下,像是回光返照。
苏知大脑打结,胡乱想着,像是寻求证据,下意识趁着垂眼的视角,视线往男人腰下扫了一眼。
谢疑身上的风衣外套没有扣上纽扣,是前襟敞开的款式,视野还算分明,修身西裤勾勒清晰。
存在感比较明显,但应该只是原本的形状。
……好像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苏知的打量,谢疑忽然侧头看向他头顶。
苏知十分敏感移开视线,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盯了哪里,眼睛微微睁大,做贼心虚地抬头看向谢疑。
谢疑仍旧看着他,不过神色很平静,不像发现了他很没边界感的小动作。
他眸色一如既往凝沉,朝苏知伸出手,嗓音微哑:“纸巾给我。”
苏知下意识把擦过嘴巴的纸巾递给他。
谢疑动作无比自然地接过去,然后连着自己用过的,走到十几米外的公用垃圾桶,一起丢进去。
苏知看到他的侧脸,背着光没有任何表情,一如既往的沉冷,淡漠。
好像接吻后那个燥郁难耐、像是想要把他吞下去的神情,只是苏知被亲缺氧之后的幻觉。
想不明白,大脑快要宕机,为了防止烧坏,苏知及时暂停工作进程,没有再继续猜测谢疑接吻时的想法。
他兀自呆了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趁谢疑在丢垃圾看不到他的小动作,偷偷舔了舔自己的嘴巴。
口腔里被磨遍了,都是另一个人的气息,他连自己的原本的味道都闻不到,更别提分辨还有没有别的气息残留。
苏知有些苦恼地想。
不知道刚刚临时吃的那颗薄荷糖有没有效果。
早知道今天会和谢疑接吻的话,他就不吃水煮鱼了。
第27章 第 27 章 在暴君到达禁区之前,就……
第二十七章
在Z城呆了两个多月, 也就是和谢疑确定恋爱关系一个月后,苏知收到导师的通知:研究所即将复工,他可以启程从Z城回首都了。
看到导师发来的消息, 苏知怔了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了个“好”。
他迟疑了片刻, 问:[老师, 复工期限是多久?]
穆晴看到问题, 困惑了一下, 感觉到轻微的违和感:这不像苏知会问出来的问题。
苏知一贯个人生活简单,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工作上, 是不需要督促就很省心的那种学生和下属。为了实验样本0409的照料考虑,苏知应该很想回到研究所,接到消息迫不及待返回, 而不是有点犹豫的态度。
像是顾忌着什么一样。
不过这只是一个很小的细节, 不能说明什么,她没多想, 回复:[好像是三天内。]
穆晴关心道:[怎么了, 小知, 有什么不方便吗?]
确定参加保密项目后, 很多计划被打乱, 都要临时调整, 有些项目不是说暂停就能立刻停下的, 不是动动嘴那么简单。况且,不仅仅是她自己单独带的项目, 还有一些独立性不强的下属手里的项目,也要做出安排。
为了在保密项目开启前尽量安排好所有的工作,穆晴最近一个月忙的连轴转, 跟苏知联系的频率不高。
除了交流实验样本0409的状态,两人几乎没有聊生活上的事。
这原本是正常的,苏知性格独立,温和但疏离,平时就不怎么爱和人交流生活上的琐事。
也就是苏知来Z城之后几次遇到事故,穆晴出于担忧追着他问,才聊得多了点,最近一个月苏知没再出过什么事,又恢复到了以前的交流状态。
想到苏知前阵子接连遇到的两场事故,穆晴皱了皱眉,有些敏感地问:[Z城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吗?]
苏知过了会儿才回复:[没事,老师,就是问一下。]
穆晴:[好,注意安全,有事及时联系。等你回到首都,我把你手里的项目安排一下,过阵子就没时间了。]
苏知很乖巧地:[嗯嗯,我尽快回去。]
苏知放下手机,面上浮现一丝苦恼。
完了。
跟谢疑的约定要泡汤了。
两人原本商量好一起回首都,但很不巧的是,就在两天前,谢疑刚启程进入禁区,完成这次出差最后的工作。
根据谢疑的报备,这次要在禁区内呆大概一周。
而现在苏知接到通知,三天内就要启程回到首都。
苏知在脑子里算了好几遍,时间都无法对齐,两人的工作行程恰好错开。
其实当时和谢疑约定一起回首都,没有做很确切的承诺,只是说时间对得上的话就一起回程。
都是成年人了,各自有生活和工作要处理,两个人又都是比较理性的性格,不会像在学校里黏黏糊糊当连体婴的小情侣一样,纠结这种小事。
严格来说,苏知单独回首都完全称不上失约。
可不知为何,意识到无法和谢疑一起回去的刹那,苏知心中莫名涌现出一股遗憾,浓烈到一瞬间都有点沮丧了,往外飘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怨气。
就差几天而已——
也太不凑巧了。
倒霉。
没办法了,苏知轻轻地叹了口气,揉了揉脸颊,把遗憾的情绪清理出去,决定买第二天的票。
时间无论如何赶不到一起,苏知决定早点回去,和导师交接工作。
导师刚才没有直接说,但苏知知道,导师过段时间就要投入那个“保密项目”中,时间和精力都很紧张。苏知早点回去,能早点帮她分担一些。
苏知做好决定,打开和谢疑的聊天框。
两个人聊天的内容没有很多,也不算很黏糊,不过每天都有,大部分是互相报备一下行程,如果当天见面的话,线上聊天会少一些,可能只有几句,如果当天没有约会,谢疑的话会多一些。
最后一段聊天消息是几个小时前。
谢疑告诉他,接下来要深入禁区中心地带,越靠近禁区中心,辐射和磁场强度会逐步升高,干扰通讯工具的电磁波,可能会失联几天,如果没有回复他的消息,就是信号被屏蔽了,让苏知不用担心。
苏知嘱咐他注意安全,穿好防护服,谢疑说好,聊天记录就断在这里。
苏知斟酌了一下措辞,给他发消息。
苏知:[谢疑。]
苏知:[研究所复工了,我明天要回首都,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了。]
苏知:[小鸟垂头丧气.jpg]
苏知发完消息去收拾了会儿东西,足足过去几个小时,一直没有收到谢疑的回复。
谢疑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秒回他的信息,最长不会超过十五分钟,这么久不回复,应该是手机的通讯信号已经被禁区深处的辐射干扰了,谢疑收不到消息。
苏知其实有些担心。
出于对保密工作的尊重,他忍着没有详细问谢疑这次进入禁区的具体工作内容。
但从只言片语间,也能看出谢疑这趟行程是有风险的。
不说作为前军用基地,禁区内那些遗留下的不知道情况如何的装置,光是空气中充斥的辐射和异常磁场,就是很大一项的风险项。
alpha的身体素质强横,基因层面上比其他性别抗压,上次进入禁区,苏知作为beta要一直严严实实穿好防护服,alpha们却可以不做防护的暴露在空气中。
但那只是在辐射量比较低的情况。
再强横的体质,承受能力终究是有限度的,能够干扰手机信号的辐射量,绝对不是当时在禁区外围那么简单。
尤其对于alpha而言,辐射容易引起信息素波动,长期暴露在这种环境中,一旦突破承受极限,容易引发信息素紊乱,甚至暴动,并且后遗症会很严重。
极端一些的,会在基因层面遭到破坏,苏知在资料里见过这样的案例。
谢疑看起来是级别很高的alpha,并且军部出身,经过专业的训练,无论如何轮不到苏知担忧这些。
他的担心改变不了任何实质性的东西,苏知一贯不是提前忧虑的性格。
道理上都清楚,这一次,苏知却无端有些控制不住。
苏知想了会儿,觉得心烦意乱,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才清醒一点。
他强迫自己不要再想。
怀揣着计划突然被打乱的突兀,以及对恋人的担忧,苏知这一晚睡得不算安稳,乱七八糟做了好几个梦,记不清内容。
一整晚,在枕头上拱来拱去,像个小鸟推土机,把整个被窝都滚得乱糟糟的,第二天起来脑袋埋在枕头下面,被子也被拧成麻花,苏知花了一会儿才把自己从窝里薅出来。
上午,他和前来接手花店的人交接好,踏上了回程的列车。
苏知的行李很轻便,一个装着生活用品的小号行李箱,一个银色的手提箱,里面盛放着实验样品,用特殊容器固定保护。
实验样本0409存在特殊,不能按照普通行李处理,苏知昨天就申请了特殊通道,材料是从首都来Z城时就用过一遍的,手续顺利通过审核,苏知上车时没有过安检,从特殊通道进入列车。
列车很快驶动,首都到Z城的车程不过四个小时,车程平稳,特殊车厢很安静,每个座位之间都有隔断,保证隐私,苏知在车上用iPad看了会儿资料,都没什么感觉,就抵达终点站。
走下列车,首都的站牌映入眼中,站台的电子音机械而平静地报幕,一遍遍重复着站点地名,列车鸣笛,首都比起Z城而言寒冷了一些的空气扑面而来,苏知才有了一点回到首都的实感。
只在Z城待了两个多月,却经历了非常多的事。
以至于这短短的时间,让他觉得比人生中任何一段都要漫长,时间被情感拉长了维度。
苏知看了一眼手机消息,谢疑仍旧没有回复。
一整天了。
苏知不是粘人的性格,但谈恋爱以来,第一次和谢疑失联这么久,苏知难免觉得不适应。
他轻轻叹了口气,无意识咬了下唇角,单手拿着手机,从一整套小鸟表情包中找出来个小鸟原地转圈的表情包,发了过去,然后关掉手机,走向出站检票通道-
Z城,禁区。
这是谢疑进入禁区、探查禁区中心的第五天了。
重装越野车在空旷的禁地安静地行驶,因为地势险峻与磁场压迫,外形悍然的庞然巨物行驶速度堪称慢吞吞5近乎蜗行,跟人快步行走的速度差不多。
禁区中心地带的辐射强度比预计得要强烈一些,随着逐步深入越来越强,连接卫星通讯的军用手机,在这样的辐射强度下,也在第三天的时候也彻底失去了联网能力,无法再和外界联络。
禁区内很安静,辐射检测仪突兀响起,滴滴声急促如擂鼓,提示现在空气中辐射强度已经超出安全范围八倍,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水平。
谢疑听了会儿,觉得吵,把它调成静音模式,于是只剩下鲜红的数据显示眼前的情况。
车窗外景物单调灰沉,地面光秃秃的,只有矿石和砂粒,废弃了几十年的军用建筑被磁场侵蚀,已经开始有损毁,在远处浮现断壁残垣。
肉眼可见只有死物,生灵近乎绝迹。
前两天偶尔还能看到天空划过的飞鸟,发出粗粝的嘶鸣,路边时不时长着零星几颗叫不出名字的植株,大概率是辐射后产生的变异品种。
从进入禁区第三天开始,随着辐射量的几何倍数增加,原本还能零星看到的动植物痕迹渐渐绝迹,到了第五天,连土壤里的小虫子都悄无声息消失了。
除了车辆行驶的响动外,只有磁场搅动引动的空旷风声,除此之外万物俱寂。
突然一阵“刺啦”响动,谢疑侧头去看,发现是辐射检测仪坏掉了。
他摆弄了几下,发现坏的彻底,神色也没什么波动,平静地将坏掉的检测仪丢到副驾驶座上,没有再管。
携带的还有备用的检测仪,谢疑没有拿出来。
到了这地步,仪器的衡量数值已经没有太大意义,就算预警声响起得再急促,他也不会因此折返。
况且比起仪器,他更相信自己的身体的判断。
在穷尽艰险之处,科技的辅助作用终究有尽头,仪器失效后,能依仗的只有最原始的身体的强度,和无数次在刀尖上求生磨砺出的生存能力。
政府不是没有尝试过其他手段探寻禁区中心。
早在检测出禁区中心存在异常信息波动源前,官方就尝试过对禁区核心地带的探查。
军方甚至出动过最先进的无人机进入禁区探寻,可最多到距离核心地带五公里的位置,机器就会因为狂暴的磁场和辐射损毁。
根据无人机采集到的数据,如果将禁区中心区半径按照七天的路程划分,大概在第深入禁区四天路程的位置,空气中的辐射强度就达到了对alpha而言会危及生命的程度:
信息素暴乱概率提高到百分之十八,基因链损伤概率激增到百分之五,并且随着更往里深入,这些数据会翻倍增长,再走下去几乎必死无疑。
——这还是顶尖级别alpha的数据。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半年前,卫星探测系统又突然在禁区中心处检测出了神秘的信号波动源,这个凭空出现的未知信号波动源,把本来就棘手的情况变得更加复杂多变,充满未知风险。
这就是为什么这个任务一定要分到谢疑头上,目前能检测到的程度已经危险至极,没能检测到的部分谁都无法预料,所以这个任务不仅要enigma,还要素质最顶尖的那一批enigma。
为了等待谢疑度过信息素紊乱、从疗养院出来,官方不惜将这项任务延迟半年。
实在没有性价比和风险更低的选择。
即使是enigma,在走到第五天的时候,谢疑身体的异样也全面爆发。
辐射和磁场的影响无孔不入,即使他大部分时间在覆盖了隔绝材料的车辆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如果按照医学疼痛等级划分,他现在身体上的疼痛已经达到七级,这是需要介入医疗手段,服药镇痛的程度。
除此之外,心跳、血液流速、呼吸频率、激素水平……许多指标也已经出现异常,身体数据逐渐偏移。
不需要仪器监测,谢疑自己就能准确判断出来,这是医学训练中的环节,如何在危险时判别自己的身体状况,是很重要的一课。
在这种情况下继续任务,身体的疼痛还是其次,对人的精神承受能力考验更为严重。
清晰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指标一点点紊乱,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
尤其是明知道继续前进,还会继续恶化下去。
禁区中心区域人烟罕至,这趟任务中只有自己,没有任何后盾。
生灵断绝的禁地,恶化的身体、看不到尽头的前路、不存在的退路。
即便是经过顶尖训练的特种兵,都不敢打包票说,在这种情况下不会生出丝毫退却之意。
谢疑却行动如常,神色没有波动,漆黑的眼眸中除了平静寻找不到任何情绪,连握住方向盘的手都没有丝毫偏移,像一尊高效而精确到毫厘的机器,车窗倒映深邃冷漠的侧脸。
超出常人的体质和理智的头脑让他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他经受过大量专业的抗压训练,对痛苦和极端环境耐受程度极高,这点疼痛程度不足以干扰他的思维,甚至有利于他保持清醒,谢疑不带任何感情地判断出,现在的情况还远远没有到达他的身体极限。
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
只除了一点——
按照当前的速度,这趟任务来回大约要花费十天时间,超出了一开始和苏知报备的一周。
爽约了。
想到这里,他沉冷得像是深潭的眼神终于有了些波动,深刻的眉峰微微皱起,罕见泄露片刻燥郁。
车辆拐了个弯,悍然起伏的车身以一个近乎垂直的角度碾过一个石块堆叠成的险坡,落下后,车身后扬起一捧砂砾,被杂乱的磁场扰动得在空气中浮动半晌才落下去。
这一段路程颠簸,那个坏掉的检测仪在副驾驶座位上滑动,和上面的其他物品发出一阵撞击声,最后卡到缝隙里,才安静下来。
谢疑伸手整理了一下,视线在副驾驶上的其他东西停留片刻。
除了坏掉的检测仪,副驾驶座上还放着十几个收集盒。
这些收集盒里面装的是前几天路边还能看到植株的时候,谢疑采集来的样本。
苏知的实验需要市面上没有出现过的新品种植株,于是前几天,每次遇到变异植株,谢疑就停下采集一部分样本,装入专门的容器中保存活性,准备出禁区后,给苏知当实验耗材。
这并不是苏知的要求。
苏知确实有变异植株的需求,但没有拜托他在禁区中留意,大概是担心他出于私人需求采集禁区里的植物,会涉及到违规越权方面的问题,没有向他提起过这件事。
苏知性格单纯,对社交迟钝,人情守则对他而言似乎超纲。
但他其实有着一套自己的准则,因为不受外物束缚,反倒有种近乎无机的纯粹。
苏知无意朝他求助,但他手中的实验项目算不上机密,谢疑早在拿到他个人资料的时候就知道内容,后来苏知还主动告诉过他。再加上这段时间,通过苏知的资料笔记内容,不难看出后续的实验思路,需要引进变异植株基因。
谢疑一清二楚。
先带回去再说,就算不能明面上给苏知,也自然有办法把它们送到该送的人手中。
……
第六天。
空气中的辐射量到了极其恐怖的程度。
军用越野车的轮胎在崎岖地形和磁场压迫下,短短一天内爆裂了两次,剩下的暂时完好的轮胎,磨损程度也已经很明显,用最顶尖材料和技术建造的轮胎,人类科技顶端的结晶产物,经过短短几天的摧残,已经脆弱得堪比气球。
而备用轮胎只剩下一个,要留着回程使用。
谢疑当机立断,车辆不能再继续使用下去,剩下的路程他必须徒步前行。
谢疑将车辆停在一处地势相对平稳的路边,利用地形做了加固,防止他离开的时间里车辆遭遇意外。
他花了十分钟整理背包。
这里距离以往无人机探测出的极限位置只差几百米,再往深处的情况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数据,稳妥起见,谢疑只打算携带依靠纯粹机械原理运转的工具。
需要电子元件运行的物品都要留在车内,否则被磁场损毁,很可能丢失最后的通讯和求生手段。
谢疑冷静地计算出最优解,有条不紊、干脆利落地挑选出要携带的部分。
手机无疑是要留在车内的部分,谢疑最后放下手机的时候顿了片刻。
他打开通讯软件,垂眼对着和苏知的聊天记录看了几秒钟。
聊天记录停留在了三天前,苏知对他进入禁区后的工作内容一无所知,只懵懂地嘱咐他要穿好防护服。
谢疑确实带了防护服,只是先前辐射不强的时候用不上,现在走到这里,防护服能起到的实际作用又已经几近于无。
不过谢疑还是穿好了防护服,将手机留在车里,走下车。
……
最后五公里。
谢疑发现,这是一处工厂的遗迹,说是遗迹,其实已经基本看不出原型,因为暴烈的辐射和磁场作用,这些用顶尖军工材质造出来的建筑,大部分都已经加速坍塌到了尘土的程度。
要非常仔细地寻找,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穿过数十年时光窥探它们从前的躯体。
这里应该就是当年那个出了事故,导致整个军用基地变成禁地的军工厂。
关于禁区的形成缘故,对外的说法一直比较含糊,只说是出了事故所以封闭,却没有在任何公开资料上,叙述过那场事故的内情,像一个朦胧的影子。
谢疑也是在接到任务之后,才在封存的绝密档案上,读到那场事故的始末和其中不为人知的细节。
当时还是战争年代,为了抢占先机,研发新型武器,将不成熟的技术提前投入实验,最终在一次试验中出了岔子,大量的辐射在一瞬间爆发。
当时方圆十公里内所有工作人员,动植物、甚至微生物,全部在不到一个眨眼的时间内失去生命迹象。
十公里之外的人也均收到不同程度的基因层面的伤害,陆陆续续生病去世。
因为性质过于惨烈,这起事故被严格封锁消息。
几百个人存在过的痕迹,陡然转折的一生,最终只在档案上留下不带任何感情的数字。
人类追寻科技的力量,又无法完全掌控这头巨兽,不可避免地在这个过程中遭到反噬。
生生制造出了一处生机断绝的无人之地。
从那之后,过去足足三十年,才有人重新踏足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谢疑想起档案上由文字和数据拼凑出的真相,眸色沉了片刻。
不过他一贯缺少多余的情感,过了会儿,神色重新恢复平静。
谢疑边往前走,边大概估计了一下。
仪器无法探测,全凭这副野兽般身体的直觉——
相比起档案中描述的等级,如今事故现场的辐射消散许多,大概只有三十年前的二十分之一。
但就算这样,也绝非大部分人类以及生物能承受的程度,至少还要再过二十年,这里才有恢复生机的希望。
——作为人类体质尖端、并且正值盛年的enigma,谢疑能够闯入这里,只是一场难以复制的奇迹。
就算是他,在这种环境下负担也很大,不能久留。
空气安静到近乎诡谲的程度。
目光所及之处,能看到的地方都是荒芜衰败,偶尔模糊看到残留着形状的砖块,内里完全失去结构力,被脚步引起的空气流动轻轻一扇,便腐朽的消散开,化作灰尘融入土地。
加上越往深处走,辐射和磁场越混乱而扭曲,暴烈到空气中微小的粒子对撞,引起小型的电磁风暴,在空气中发出幽蓝的不详亮色。
简直像是末日场景到来时的场景。
电磁风暴的伤害不可预计,谢疑进入高度警觉的状态,释放enigma信息素,五感敏锐至极,预测磁场流动的轨迹,避开了绝大部分,但还是有一些在他身上留下伤痕。
短短五公里,平时对他而言不到半个小时就能闲庭信步走完的路程,这一次,足足走了三个小时,才终于靠近了最中心的位置。
也就是卫星定位那处异常信息波动源所处的位置。
此时谢疑的状态消耗已经很明显。
他压制不住呼吸声,胸膛起伏、呼吸沉重,颈侧青筋浮动,显得可怖。
额上沁出冷汗,汗凝结成股往下滑动,从额头到脖颈都是湿淋淋的一片,滴落在怀中的防护服上。
防护服早在下车没走几步的时候,就被空气中的电磁风暴损坏了,谢疑没有随手当成负担丢掉,而是扯下来搭在胳膊上,准备带回去。
毕竟,他的小伴侣那么认真地嘱咐他好好穿防护服。
谢疑猝然笑了一下,转瞬即逝。
他身上的伤痕不断增加,空气中血气弥漫,同样浓郁的还有enigma信息素。
冷薄荷味道的信息素在空气中侵略性极强地扩张蔓延,和空气中暴烈的磁场纠缠、对抗,无声较量,在粒子层面完成最原始的蚕食与厮杀。
在这处人为生机断绝的地方,科技无力探知触角,礼仪与伪装亦毫无用处,想要活下来,只有拿出最赤|裸的攻击欲、最浓重的恶欲,抢占领地。
人性在这样原始蛮荒的境地下无限倒退,enigma基因里的兽性得以释放。
谢疑脸上一贯没有波动的神色,在这样的接连刺激下,几乎维持不住。
疼痛、鲜血、伤痕、连续数小时释放信息素,完全激起了他平日隐藏地极好的骨血里的暴戾,他用拇指抹去脸颊往下滑落的鲜红血迹,平静表象裂开缝隙,漆黑瞳孔中隐隐沁出残忍的兴味。
明明身处险境,却只让人感到极度的威胁性。
简直像是某种饮血为食的怪物,疼痛只会成为助兴的余味,只要身躯里的血液不流干,就永远不会松开衔咬在猎物脖颈上的利齿。
——暴君。
任何一个人,见到他此时的模样,脑子里都会浮现出这两个字。
不允许异议,不允许反抗,不允许挣脱。
专制蛮横的主导者。
enigma信息素在空气中活跃的扰动,极少被如此肆意释放的信息素一朝获得自由,如同斗兽一般兴奋,平时压抑得越厉害反弹起来就越疯狂,在和磁场争斗胜利取得领地主导权后,更加骄傲膨胀,理所当然地生出别的欲求。
——想要标记。想要标记伴侣。
正值求偶期的enigma比alpha更接近于兽类,除了捍卫领土外就是围着伴侣打转,把信息素当做锁链,用恶劣的欲望将伴侣改造成独属于自己的形状。
想标记伴侣,一边成结,一边把信息素注入伴侣的腺体内,永久标记,改写基因。
和alpha对omega的永久标记可以清洗不同,enigma留下的永久标记是无法用任何方式洗掉的,alpha的标记只是信息素层面的融合,把腺体里交融的信息素洗干净就可以斩断,而enigma的标记,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基因污染。
能够将alpha的性征改写成omega,将omega的腺体改造得只适配自己。
比狗撒尿占地盘还恶劣的习性。
只要被enigma永久标记过,就会留下终生的痕迹。
即使上了手术台做了清洗手术,痕迹也会留在腺体细胞里,如影随形,死灰复燃,永远无法摆脱的囚笼。
不,不对,不能标记。
——伴侣是beta。
beta的腺体没有发育。
不能接受信息素,不能标记,不能改写基因。
不能永远困在巢穴里。
冷冽的enigma信息素在空气中停滞片刻,而后像是暴怒,疯狂朝外扩张。
像是试图穿越几千公里的路程,气势汹汹地把伴侣抓回身边。
标记不了……也要标记!
“刺啦——”
剧烈波动的信息素扰动电磁场,引动一串电磁风暴。
距离过近,无法彻底避开,谢疑颈侧出现好几道伤口,鲜血像瀑布往下流淌,只用了几秒钟时间就沾湿整片衣领。
疼痛带来片刻清醒,谢疑神色冷了冷,闭上眼睛,再睁眼时黑眸清醒很多。
谢疑强行收敛思绪,将几近失控的信息素往下压了压,在最终确定的范围内,搜寻那个异常信息波动源的具体位置。
数分钟后,他的目标锁定不远处,一块还没有散去形状的小块墙壁。
唯一能遮掩视野的,只有那里了。
谢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直觉,他这一次任务的终点,就在那一小块断壁残垣后。
不知道苏知这会儿在干什么,已经四天没联络了,还待在Z城,还是已经回了首都?
开始工作了吗?
工作的时候会露出那副一贯又呆又认真的可爱表情吗,是不是又开始乱塞资料和笔记?
一直没回消息,有没有生他的气。
想和苏知接吻。
想舔干净。
想吃口水,为什么不让他吃?不只是口水,还要吃别的。
想把人控制在怀里,卡在腿上,强迫坐在身上,或者从背后掐住脖颈,吻他没发育的腺体,挣扎也不放开。
看到他的真面目后,那双浅色的眼睛里会不会因为惊讶流出眼泪。
还要克制着不能过于用力,那么单薄的身体,像纤弱的玫瑰花枝一样,轻轻一折就断了。
……
距离只有几米了,为了避免动作带起的空气涌动将只剩个空壳的墙壁吹倒,造成不必要的干扰,谢疑的动作放得很轻。
他花了几分钟绕到墙壁一侧,一个能窥探清楚的角度,看向那个神秘的异常信号波动源。
看清楚后,谢疑怔了片刻,黑眸中浮现出罕见的诧异。
关于异常信号波动源的本体,有着各式各样的猜测。
令人费解很的一点是,它并非一开始就存在,而是半年前才突然出现在卫星监测视野中。
这是很诡异的。
禁区中心布满辐射和暴乱的磁场,只会消磨物质和阻断生机,这些年检测出过很多信号消失,隔了这么久突然冒出来的还是头一次。
基于种种线索,最合理的一种猜测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异常信号波动源是某种裹着厚厚外壳的军工武器。
这个外壳材质具有隔绝卫星探测的作用,以至于在过去近三十年中,被深深地埋藏起来,一直悄无声息。
直到半年前被禁区中心的辐射和磁场腐蚀穿了这层外壳,才被检测出信号。
在来之前谢疑也有自己倾向的猜测,不过这些猜测中,都有存在疑点的部分。
谢疑没有想到,包括他在内,没有一个人猜到,甚至堪称八竿子打不着。
这个异常信号波动源居然是……一个活的,有生命的,植物。
一株玫瑰。
enigma冷冽的信息素与磁场缠绕交锋的风暴中,谢疑的视野中猝不及防出现一株刚刚开放的玫瑰。
叫它玫瑰或许有些草率,能在这种地方长出来的,基因链都变异过不知道多少轮了,原品种已经未可知。
只是它花瓣和叶片的特征过于明显,应当可以暂时这么判断。
可能是生长之地过于苦寒,这株玫瑰的个头堪称低矮,颜色也很浅淡,并且和大部分玫瑰种类不同,没有任何气息,就那样清淡地微微张开花瓣,比起市面上芬芳又娇艳的同类,显出几分寡淡。
可在这种绝境之地,它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最浓烈夺目的存在。
或许是过于惊讶,原本因为无法标记伴侣,而隐隐失控的enigma信息素居然暂时止息下来。
侵略性极强的冷薄荷信息素,好奇地围着这株闻不到一丁点味道的玫瑰打了一圈转。
“啪嗒。”
谢疑颈侧的血液往下流淌,滴落在深绿的叶片,染上一抹血色。
一株无色无味的小玫瑰。
在暴君到达禁区之前,就在这片荒芜之地生长出来的奇迹。
一个先于他到来的奇迹。
第28章 第 28 章 “我们谈、谈恋爱了。”……
第二十八章
回到首都研究所后, 苏知晕头晕脑地忙了整整一周。
复工果然是最艰难的时期,从游手好闲到高强度工作的转变,极其违反人好吃懒做的天性, 即使苏知已经算很热爱工作, 也难免忙得眼睛里面绕起圈圈, 蓝条急速下降, 变成中了晕眩状态的小鸟。
尤其导师那边忙着在保密项目开始前, 把事务尽量安排妥善, 对进程催的更紧,苏知一睁眼就工作塞满, 连担心谢疑的时间都被迫减少了。
好多……为什么……怎么也做不完……
意识……模糊了……
苏知瘫在办公桌前发呆,下巴抵在桌子上,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远去, 报告上的字迹落在眼睛里, 却无法被大脑解析。
“啪——”
穆晴把一袋吐司丢到他面前,说:“吃点东西。”
苏知直起身子, 说了句“谢谢老师”, 随后身体的觅食系统自动支配拆开包装, 开始进食。
这袋吐司是什锦杂烩, 切成一段段方便入口的规格, 苏知从里面找出坚果口味的, 这个味道吐司做得的比较硬, 混着里面的坚果碎,口感很好。
苏知咬着坚果吐司, 一点一点的嚼,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穆晴见他这样,像个小鸟啃磨牙棒一样, 没忍住笑了一下,说:“怎么这么可爱?”
苏知还没有回魂,一半思绪还在天上游荡,闻言没反应过来,脑袋上飘出来一个小小的问号,茫然地看着她,发出一声轻轻的拟声词:“唔?”
穆晴敷衍地打发他:“吃你的。”
苏知:“唔!”
他啃了半袋面包,感觉精力恢复一些,又伸头看报告。
穆晴把他眼前的报告抽走:“你方师兄这个项目的资料不用细看,心里有点数就行,让你帮忙盯着,不代表要事事给他们擦屁股,大问题跟我报备,小问题不用管,让他自己担着。他毕业比你早两年,早该独立了。也是趁这个机会锻炼一下他。”
苏知记下来:“好。”
穆晴看着他:“这几天辛苦你了,刚复工就上这么大的强度。”
苏知有点不好意思,老老实实地说:“还可以,主要是放假太久了,人变懒了。”
穆晴又笑了一下,“没什么懒不懒的,你这个年龄本来就爱玩,还很小呢,比起同龄人已经很卖力了。上次研究所放假,让你去Z城避风头,也是想让你休息一阵子。那地方偏了点,但节奏慢,适合生活,人也友善,风土人情很有意思。我以前工作调动,在那里住过一阵子。”
苏知不知道想起什么,眼神亮了一下,浅浅地笑了一下:“……确实。”
Z城慢吞吞的生活,确实让人的性格变得友善,街道上随处可见松弛的人群,车辆也是慢悠悠的,鸣笛声都很少,比起首都争分夺秒的生活节奏,像是按下了慢放键。
包括谢疑,也是没什么脾气的模样,和绝大部分alpha不一样,很好相处。
虽然谢疑和他一样都是首都的人,只是去Z城出差。
但是,也算吧。
嘿嘿。
想起来男朋友,苏知又有点苦恼。
谢疑还没有回他的消息,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这就是男朋友职业特殊带来的苦恼吗?
苏知想起来,以前无意间,陷入沉思。
穆晴:“我记得Z城有放烟花的传统,不是节日,是因为什么来着……”
苏知即答:“我知道,是雨季前后,为了庆祝雨季的到来和结束!”
穆晴:“哦,对,是这样的,想起来了,你去看烟花了吗?”
苏知:“嗯嗯!”
没有特意去看,是谢疑带他散步的时候看到的,江面上渺远的烟火绽开,人们隔着江岸为雨水祭祀,他们在对面约会。
这个传统也是谢疑那时候告诉他的。
苏知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谢疑第一次牵了他的手。
穆晴陷入回忆:“Z城的饭也挺好吃的,虽然经常被人诟病说是小吃合集,缺少特色。”
苏知:“我去大学城那边吃过很多小吃。”
穆晴:“嗯?还吃了什么?”
苏知:“还去吃了几家餐厅。”
苏知像报菜名一样报出来一长串。
嗯?这么勤快?
穆晴有点惊讶,苏知工作认真,但在生活上是很宅的,有点懒惰,非必要不出门,喜欢在家里当蘑菇。
到了Z城怎么这么爱出门了?
难道是因为不喜欢首都的菜系?
穆晴想到什么:“看来你喜欢Z城的菜啊,怪不得回来的时候长肉了。”
她本来很担心在Z城遭遇几次事故后,苏知会受到惊吓,影响身体,很是担心了一阵子,还考虑看情况给他安排心理疏导,防止产生事故后遗症。
结果苏知回首都那天,她第一眼看到苏知,就发现这个学生比去的时候长了好几斤肉,脸颊上的血色也比从前多,白中透粉,眼神明亮,没有丝毫担惊受怕的后遗症。
穆晴真情实感酝酿很久的那句“受苦了”迟疑地卡嘴里半天,最后也没能硬着头皮说出口,只是说:“平安回来就好。”
穆晴看了看他的脸颊,暗道可惜:“就是这几天工作太多,又掉干净了,你平时要多吃点饭。”
苏知:“嗯嗯。”
他觉得他吃的不少。
不过,老师说话,不是很原则性的问题,点头就对了,这是苏知总结出来的为数不多的社交心得之一。
穆晴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没往心里去,苏知有时候很会糊弄人。
平时性格温和的欺骗性太强,只有亲近一些,才知道他有很多小心思,挺活泼的。
穆晴摇摇头:“你吃饭太不专心了,得找个人看着才行,我是管不住你。”
苏知:“嗯嗯。”
不过,脸上有肉更好看吗?
有区别吗?他没看出来。
苏知好奇地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没捏出个所以然。
聊了几句家常,穆晴说:“主要过几天就要进那个项目组了,到时候行动都要报备,能提前安排好的事就提前安排好,不然太麻烦了。”
苏知:“我知道的,老师。”
他这几天是很忙,但导师的工作量更是他的两倍以上,每天睡觉时间大概不足五个小时,看得苏知生出敬畏之心。
科研界是很卷的,在所有人眼里苏知已经很优秀,不过他的优秀,说实话绝大部分是天分高的缘故,苏知本人的上进心其实很有限,也没有很能吃苦,实在累得不行的话他会躺平的。
最开始选择走研究路线,就是纯粹觉得这个方向的课题有意思而已,要是不感兴趣的课题,苏知就会疯狂拖延。
——就像他看方师兄的那个项目资料,效率就很低。
跟导师这种从学生时代一路从县城考上高校研究所,硬生生卷上来的终极卷王一对比,完全是一条咸鱼。
穆晴吐槽:“连吃个饭的行程都要报备,不知道的还以为蹲监狱了保外就医呢。”
苏知想了一下,有点吃惊:“这也太严格了吧?”
穆晴:“估计保密级别很高,不多说了,等会儿下班的时候你先别回家,等我一会儿,我跟隔壁极地科研组谈好了,下班带你去他们仓库找变异植株样本。有些冻得太久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复原,总之先薅过来再说。”
提起这个,苏知来了精神。
他把嘴里的吐司片咽下去,这次语气认真许多,透着轻快:“嗯嗯!”
他的新植株基因!
穆晴被他这前后微妙的态度区别逗得一笑,不知道是无奈还是什么:“记得把面包吃完,不吃完不带你去了。”
苏知看了看还剩半袋的面包,沉思片刻,加快速度嚼嚼-
Z城,禁区。
展云驰在中心区域边缘等了整整十天。
禁区已经全线戒严,连外围都清理干净,路过的飞鸟都要经过检查,排除风险项。
军队出动了,但停留在禁区外。
禁区中心那个异常信号波动源具体是什么,没人能给出肯定的答案。
是否是辐射型武器,是否会在勘察过程中引发意外,都是未知数。
概率很小,但没人敢赌。
在这里发生过的上一场事故已经足够人记住教训。
所以,除了接应人员和完善的急救设备外,没有留下任何。
第十天,晚上八点。
这是个晦暗的夜晚,天幕一片纯然的漆黑,不见星星也不见月亮,映照着不详的意味。
空气安静的让人发慌,浮动着压抑的尘埃。
这一片地势空旷,偶尔可见稀疏的树影,夜太深了,太安静了,尤其是展云驰清楚地知道,现在整个禁区里,除了在中心深处的谢疑,只有他自己。
人是集群动物,这种身处孤岛的境地,很容易勾起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慌。
饶是展云驰是经过专业训练的顶级特工,也无法淡然处之。
展云驰睡不着,他透过车窗往外张望,总疑心那些起伏的黑影下,是否会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是否潜藏着未知的危险,将他吞噬。
这是不可能的,他清楚地知道禁区里没有第三个人,也没有变异的野兽。
这只是他压力极度失衡后产生的灾难化思维。
身体数据监测仪显示,从等待的第三天开始,他的身体就进入了压力状态。
光是在这里接应等待,就已经有喘息不过来的迹象,展云驰不禁疑惑,深入禁区中心的谢疑,面对更孤寂的环境,数百倍的危险,随时可能被意外吞噬的心理压力,究竟是怎么能继续任务的。
那是怎么样无法撼动的意志,展云驰无法想象。
坚定到堪称冷酷,简直……像是机器。
他知道enigma的体质比最顶尖的alpha还要高出一大截,可终究是血肉之躯,承载着人类的情感系统,难道不会有一丝一毫感到动摇和恐惧?
展云驰在记忆中搜寻,悚然发现,他好像真的没有见过上司露出过丝毫恐惧动摇的表现。
连困惑不安这种轻微程度都没有。
一个不会恐惧的人……
恐惧是最能击垮人意志的存在,人性幽微之处,一贯如此。
即使是最凶恶的亡命之徒,在被捏住真正的七寸的时候,也会露出恐惧的表情。
是人都会害怕。
除非——这人是个疯子。
展云驰乱七八糟地想着,心绪起伏严重,直到远处划过一道亮光。
是车灯的亮光。
他怔了一下,猛地看过去。
磨损得像是在山地里奔波过几十年的越野车出现在视野中,移动到距离接应点几百米的位置,车身发出一声残喘般的响动,停住不动了,应该是彻底报废。
片刻后,一道高大的身影从车上下来,在黑夜中一道晦暗的影子。
展云驰急忙开车过去,停下后拎着急救箱夺门而出。
展云驰匆忙到谢疑面前。
enigma的状态实在称不上好。
身上被血迹染透了,眉目沉郁,原本就压着眼显得凶戾的眉骨,在失去淡漠的伪装后,露出原本的凶意,瞳孔中一片漠然,看人天然像是俯视。
一直藏在云后的月亮恰好在此时出来了,淡淡的月光倾泻而下,落到谢疑身上,不仅没有将他薄冷的眉目照亮,反倒因这纯洁的颜色,将他映衬得更如同恶鬼。
展云驰心中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脑海中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
辐射暂时破坏了谢疑身体的复原能力,几天前的伤口还在缓慢地往外渗血,血液中携裹着浓重的enigma信息素,山呼海啸般往外扩散。
展云驰被这股信息素冲击得几乎站不住,他已经提前戴上了专门针对enigma信息素的过滤器,但直面这么浓烈的信息素,冲击力还是比想象中更严重。
他难以抑制地跪倒在地,不受控制地干呕数下。
脑子嗡嗡叫了好一会儿,过滤器终究还是起了作用,几分钟后展云驰找回自己的理智。
他后知后觉地担忧起来,谢疑的理智还存在多少。
信息素紊乱到这种程度,很容易被激素支配,陷入失控。
失控的enigma,可能做出任何事,这是展云驰关于这个性别学到的第一个认知。
脑海中浮现读过的一些惨痛案例,心中一冷,展云驰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
但谢疑对他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没有看到他,恐怕是把他当成和路边的一颗树无异的存在了。
展云驰:“……”
算是好事吧,应该。
展云驰叫了他好几声,男人才转动眼珠,给了他一个眼神。
他忍着想拔腿就跑的本能冲动,冷静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上司,判断出形势:伤势多,但绝大部分血都已经干涸了,这些血痕应该不算致命。
但是有没有内伤还不知道,并且,禁区中心最危险的其实是辐射。
这些都要进行很多后续检查才能知道。
展云驰打开急救箱:“我给您注射急救药物。”
谢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冷漠:“不用,我自己来。”
展云驰把急救箱给他。
谢疑试图挽起衣袖,但信息素躁动状态下的他,耐心十分有限,一下没成功干脆直接把袖口撕裂。
动作堪称粗暴,一道小臂上的伤口裂开,又涌出一股鲜血。
谢疑看到了,神色没有任何波动,甚至就在伤口旁边,眼也不眨地给自己注射了急救药物。
包括基因稳定剂、止血剂等等,林林总总打了七八针,留下一排渗血的针眼,在满身血痕中倒也不显眼。
展云用余光打量他的神色,他也判断不出来谢疑此时到底是理智还是不理智。
只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展云驰:“我先带您出去禁区,医院已经准备好了。”
谢疑没说话,把手里的东西换了个位置。
展云驰这才注意到他下车时拿着几样东西。
一个小臂长的密封收集盒,他猜测里面装的很可能是那个神秘的异常信号波动源。
一套破损的防护服,拿这个干什么?
另外还有……一支手机?
谢疑抬了抬手,似乎想把那个收集盒丢给他,但想了想又觉得还有用处,又随手夹在胳膊里。
他掌中握着手机,对着漆黑屏幕打量片刻,在下属困惑的视线中,明知只是徒劳,却仍旧神色阴郁地按了几下开机键,神色罕见地涌现出躁动不安,哑声道:“你去我的公寓一趟,把备用手机带给我。”
虽然在进入最后五公里前,他把手机留在了车内,但辐射和干扰还是在回程过程中,让手机彻底报废。
好在还有所有信息同步的备用机。
“?”展云驰一时间没能理解,为什么这么危急的时刻,谢疑如此在意一个手机。
平日冷酷漠然到堪比机器的上司难得泄露些许焦躁不安,染上人性,展云驰在惊讶和微妙的松了口气之外,又觉得满头疑雾,完全想象不出,究竟是什么要紧的人或者事,让谢疑失态至此-
苏知跟导师从极地研究所离开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
说是去人家仓库翻找,但实际操作没有那么说起来那么轻松,极地研究所是独立研究所,和首都研究所不是隶属关系,没有那么好调动材料,要进行利益交换。
进行了大量扯皮,又签了很多文件,等到彻底确定下来,天色都黑了。
苏知开车送导师回家。
他是会开车的,考了驾驶证,只是没有买车,不经常开,现在开的是导师的车。
穆晴要在车上看一份报告,就由苏知代开了。
苏知开车和他的人一样,慢吞吞的,很安全。
苏知忽然想起什么:“老师,吴师兄后来联系您了吗?”
他还想着欠对方的那顿饭,那个让他感到很难处理的人情。
“他啊,早就没功夫了。”穆晴随口道:“吴庸前几天被带走调查了,睿环出事了,他是负责人,这次应该要栽个大跟头,可能要进监狱。”
“啊?怎么会这么严重?”
苏知大吃一惊,怎么突然就快进到要蹲监狱了。
他确实希望吴庸忙一些,忙到不要再和他联系,即使有导师在场,他也不是很想和对方进行社交活动。
但……这也忙得太彻底了吧。
其实穆晴听到消息的时候,也非常惊讶,她猜过吴庸会被睿环的事拖下水,但没想到会这么迅速和严重,她猜测吴庸可能得罪了什么人,被借机整了,才落到这个下场。
“不清楚,总之干扰不到我们。”这些牵扯的就深了,苏知没接触过这些水面下的事,穆晴无意和他多说。她也想起来什么,在苏知继续提问之前,迅速转移话题:“对了,你那个——”
苏知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提示有新消息。
这时候正是红灯,他随便看了一眼,看到消息提示里的联系人名称后怔了一下,然后没有来得及考虑,第一次违反文明交通守则,胆子很大地在等车的间隙点开手机。
通讯聊天界面,被连续整整七条小鸟在地上滚来滚去表情包占据的屏幕中,对面那个已经一周没有任何回复的头像,终于冒出一条新消息。
谢疑:[抱歉,知知,预计时间出了误差,是我失约了,刚恢复信号,我现在去处理工作后续,明天给你打电话。抱歉宝宝,是我的错。]
失联一周后,也就是进入禁区的第九天,谢疑终于回他消息了。
苏知眼睛亮了一下,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
他想立刻回复谢疑,但红灯已经闪烁起来,苏知只好放下手机,先专心开车。
苏知眼角弯起来,肉眼可见的心情愉快,像是在往外掉小星星:“老师,您刚刚问什么?”
穆晴:“……”
收到什么消息了,这么高兴?
穆晴觉得怪怪的,苏知这样子很不寻常,她心中古怪:“我问,你那个救命恩人怎么样了?你们还有联系吗?”
说来奇怪,她拜托人去查那个谢疑的资料,居然什么都没查出来,还差点因此出事。
她的那个朋友还算有几分能量,连他都查不出来,只能说明那人在军中权限很高。根据那个朋友的暗示,至少是少校的军衔,而且大概率是保密部门,才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穆晴挺吃惊的,苏知和她说了那人在军队任职,但她没想到这么不好招惹。
但转念一想,那种地位的人不至于为了追个人那么挖空心思,救过苏知两次,大概真的只是顺手而为。
苏知后来也没提过,她觉得两个人大概没什么联系了,便放下了这件事。
穆晴现在提起,只是为了转移苏知的注意力,随口问的。
苏知的反应却有些异样。
先是沉默。
而后开口,声音小小的,像小小鸟哼哼一样:“……谈恋爱了。”
“嗯?你说什么?”他声音太小了,穆晴正在分心看报告,没有听清楚,下意识追问。
苏知提高了一点音量,耳根泛起薄红:“我们谈、谈恋爱了。”
这次听清楚了。
穆晴:“谈恋爱了啊……等等——”
嗯???
嗯!!!
“你说什么?”
“嘶啦——”一声,穆晴硬生生把手里的报告从中间拽成了两半。
第29章 第 29 章 平时那么聪明的人,不能……
第二十九章
和谢疑谈恋爱这件事, 苏知不是故意瞒着导师。
纯粹是没有合适的时机提起。
苏知原本就不是爱和人分享自己私事的性格,尤其是谈恋爱这种特殊事件,他第一次经历, 很没有经验, 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有时候还要偷偷上网搜攻略。
而且这场恋爱开始的太迅速, 糊里糊涂地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和谢疑谈上了。
苏知自己都有很长一阵子懵懵的, 反应不过来,被谢疑叼住舌头的时候还会吓一大跳, 更别提把这些事告诉别人了。
突然无缘无故地告诉别人自己在谈恋爱,会不会很奇怪?
况且导师前阵子很忙,压力巨大, 不适合用这些私人的事给她增加负担。
所以苏知就没主动说。
倒是并没有隐瞒的打算。
像现在这样被问起来, 苏知就老实回答了。
只是,导师对这个答案接受度好像不是很良好。
苏知看了看老师手中那份被硬生生撕成两半的报告, 六七章纸张叠加在一起的厚度, 直接被撕裂了, 想象不出来那一瞬间用了多大的力道。
闪烁的红灯转绿, 首都习惯了快节奏生活的人们缺乏耐心, 只是两秒钟没反应过来, 后面的车辆就急促地鸣笛催促, 打破沉默境地,穆晴:“……先专心开车。”
“嗯嗯。”苏知乖巧地启动车辆, 越过红灯汇入车群。
一路上穆晴没再说话,甚至把撕碎的报告拼了起来,就那样勉强对着继续看, 好像恢复了心平气和,重新认真地投入到工作中。
只是苏知用余光看了几眼,发现一路上她一直没有翻页。
苏知:“……”
车辆在一个小别墅区停下,这小区距离研究所很近,里面住了不少研究所的高级员工,被戏称为家属院。
穆晴放下手中的报告,看向他,很温和地问:“小知,怎么突然谈恋爱了?方便告诉我一下吗?”
导师的神色很温柔,问的也很有礼貌,可苏知却感觉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压迫感。
苏知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前因后果。
其实说起来并不复杂,就是很常见的谈恋爱流程,很平平无奇的:最开始在花店相遇,然后又巧合在几次事故中遇到,逐渐熟悉起来,接触多了,发现彼此都有好感,就顺理成章地谈恋爱了。
穆晴:?
啊?
哪里顺理成章了?
苏知叙述的很完整,但也可以说非常不完整,他像是做PPT报告那样,把事件都叙述了一遍,却基本没提及每次究竟怎么接触的、又是怎么产生好感的、具体怎么在一起的,现在又发展到哪一步了,等等。
肉眼可见地省略了大量细节。
苏知应该不是故意隐瞒,就是纯粹在这方面没意识,穆晴算得上挺了解这个学生,苏知以前也是这样,叙述事情不带感情色彩,呆呆的。
继续追问的话应该能问出来,但毕竟是苏知的隐私,穆晴没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
她想了会儿,试探着问:“谈恋爱,是因为他救过你两次?”
苏知眨眨眼:“不是因为这个。”
实际上谢疑很不爱提起这些事,苏知提了几次,一直被他引开话题。
况且,苏知原本就不可能因为感激就和人谈恋爱,这是两回事。
这年头,连小说都不爱写那么无厘头的桥段了。
——虽然是谢疑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哦。”穆晴又换了个话术,试图唤醒他的警觉:“奇怪,你怎么会和alpha谈恋爱,我记得你一直不喜欢和alpha相处?觉得他们情绪不稳定,太麻烦了。”
苏知唔了一声,想起来以前和alpha有关的种种不愉快事迹,轻声道:“以前确实这么觉得……”
苏知以前对alpha的印象实在称不上好,每次都神秘地突然发癫,搞的他很苦恼。
次数多了,苏知难免觉得他们行为缺乏逻辑、情绪化、不理智。
“但是,”他停顿片刻,眼眸映着车窗外的路灯,浮了一层细碎明亮的光,认真地看着导师:“他跟别的alpha不一样,脾气温和,很好相处的,特别有礼貌。”
因为谢疑,苏知第一次觉得alpha也没那么不好。
是他之前形成偏见了,难相处的alpha只是一部分而已,还是有正常人的。
穆晴:“……”
她嘴角抽了抽,差点没崩住表情。
脾气温和?好相处?有礼貌?
alpha、军方出身、连资料都查不出来一丁点的级别,这些前缀加在一起,怎么可能跟这种描述沾上关系?
穆晴是一路从底层奋斗上来的人,对人性和权势的阴暗面认知更为深刻。
能坐到高位的,没有一个会是善茬。
尤其是军队那种地方,阶级林立,竞争强烈,这种环境会极大激发alpha的骨子里的攻击欲。
在社会性婚恋调查投票中,最不受伴侣欢迎的alpha职业第一名就是军职,每一年都高居榜首。被评价为粗鲁、alpha沙文主义、控制欲强、私人生活中原始未归化的野人。
可穆晴也知道苏知并不傻。
苏知虽然对人情感知比较迟钝,却绝非好欺负的性格。
如果真的很容易被哄骗,早几年就会被那些涌上来的追求者骗到手,不会平平安安到现在。
跟个抓不住的小鸟雀一样,装了全自动雷达,滑不溜秋的,聪明着呢。
说苏知被骗了的话,其实概率很低。
怎么回事……
直觉和逻辑在冲突,穆晴觉得头痛。
苏知说“他不一样”的神色很认真,穆晴感到魔幻,脑子有点打结。
平时那么聪明的人,不能一谈恋爱就忽然智商下降变成恋爱脑吧?
不能吧?
想不通,她想起什么:“刚刚在路上,是他发来的发消息?”
那么高兴,一秒钟都不等,就立刻点开手机看,穆晴当时就觉得古怪。
苏知小声“嗯”了声,很不好意思地承认了。
他知道导师是在担心他,主动交代:“他前阵子忙工作,我们有七八天没有联系了,所以刚才就着急了一点,开车看了消息。”
穆晴警觉,追问:“七八天?怎么失联这么久?”
她暂时放下对这段恋爱本身的疑窦,瞬间不满:刚谈恋爱一个月就七八天不回消息,这么快就冷暴力?这段位不低啊。
苏知解释:“他工作需要,提前和我说过。”
穆晴冷静下来:“……”
哦,好吧。
军队出身就是麻烦。
军职连年蝉联最不受伴侣欢迎的alpha职业榜首,确实十分有道理。
也太不顾家了,这种对象谁谈谁受罪。
穆晴忍了忍,没忍住,呵呵了一声:“是吗?那挺辛苦的,要经常这样工作很久,连私人联络都不行。”
这个苏知倒是有发言权,他积极解释:“不会的,老师,他这次任务之后,就会常居首都,不怎么出差了。”
什么?居然连以后都聊到了?
才谈一个月恋爱,怎么聊到了那么远?
常居首都干嘛?要表达什么?什么居心?要同居?二十四小时黏上来?嗯?
而且怎么这么巧,这边谈上恋爱了,那边马上工作就要稳定了?
那种位置上的人,能说稳定就稳定?
穆晴其实是不信的,觉得到处都透露着不对劲,但她没有就这个问题追问下去,苏知显然缺乏概念。
静了片刻,她问:“你对他在军中的职位,知道多少?”
苏知呆了一下:“啊?”
他想了一下,给出了一个令人眼前微微一黑的回答:“这个我没有问过,应该还、还可以吧。”
穆晴嘴角抽了抽:“……是很可以,我托人去查他的资料,都查不到任何信息。”
她深色淡漠下来,语气也显得严肃了些:“这种级别的保密,应该至少是少校级别,这只是保守估计,实际应该还要高些,小知,你明白这个代表什么吗?”
现在已经是和平年代,职位晋升远远没有战时容易,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alpha——苏知提过那人很年轻,跟他差不多大——能坐到这个位置,要么立下过难以想象的功劳,要么是背后家族势力庞大。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非常不好惹。
穆晴说完,观察苏知的反应。
只见苏知沉思片刻,而后眼睛亮了亮:“那很厉害了。”
穆晴:“……”
结论是这个吗?
这对吗?
苏知一副没什么概念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理解这些背后代表的概念,还是觉得不重要。
穆晴觉得无奈:“他的家庭情况呢?你了解多少?”
苏知:“呃,不知道——”
对哦,谢疑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家庭情况。
实际上,不仅是家庭情况,他对谢疑其他的私人情况了解也很少,只知道对方的经济条件很好,非常有钱。但除了那件上百万的大衣,苏知也没什么特殊感触,谢疑生活习惯并不奢侈……感觉跟他差不多嘛。
穆晴忍不住脸黑了。
苏知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抓狂,小声解释:“我也没有告诉他我家里的事。”
穆晴心想,你不用告诉,早在禁区里发生矿洞坍塌那会儿,资料应该就被查了个干干净净,可能连小时候尿过几次床都被人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穆晴最近因为那个保密项目的事,和相关部门打了一些交道,不深,但足以对这种国家暴力机关的手段有多霸道蛮横深有体会。
苏知:“没有聊到这么深。”
穆晴心想,不,已经聊得很深了,连以后要在首都发展都聊到了,规划得很长远,可能再聊聊就要连婚礼的时间地点都定下了。
她几个问题试探下来,深感困惑。
苏知这个恋爱到底怎么谈的?为什么有些地方很笃定,有些地方又完全没有概念。
苏知嗓音清润,像是被溪水打磨过的玉石:“老师,我们只谈了一个月恋爱,很多事情还早,我觉得不用着急。”
他说完微微垂下眼,浓密纤长的婴儿直睫毛像是小扇子,在清隽白皙的脸颊上打下一片阴影。
唇角是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车窗外路灯闪动,映照在他浅色的眼瞳中,显得干净透亮,连带着这双眼睛中看到的世界,也褪去繁复的色彩,变得雪白纯粹起来。
穆晴怔了下,原本满心的烦闷忽然散去大半,变得平静下来。
隐隐约约间,她窥探到一点为何苏知总是莫名吸引alpha,明明苏知性格非常安静,从不主动向alpha示好,alpha们一个个却像是受到莫大诱惑,主动扑上来,这种吸引力有时候毫无缘由得令人觉得诡异。
alpha是经常被激素支配的生物,在混乱和痛苦中挣扎,渴望高匹配度的信息素结合,本质是为了在生理上得到平静和满足。
而比起这种生理层面的需求,更进一步的,是心理层面上的渴求。
不仅是beta无法被标记的特点,苏知这样几乎不会被外界影响、趋近于永远平静的存在,天然生长在他们梦想的终点。
甚至,正因为明知道无法染上颜色,明知道无法彻底得到,才有更有致命的吸引力,引人在痛苦中扭曲,飞蛾扑火。
苏知不需要做任何事,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越过了信息素层面、平静而狂乱的引诱。
穆晴侧头看了会儿苏知,干净的、清淡的像是栀子花一般的脸庞,耳根还残留着一丝因为和长辈坦白恋情泛起起的薄红,透着不问世事的天真懵懂。
一时间竟然有些无法分辨,很多事,苏知是真的想不到那么多,还是觉得不重要而不去想。
第30章 第 30 章 禁欲太久,理论上更容易……
第三十章
展云驰觉得自己的上司非常不对劲。
这种强烈的古怪感, 从这晚开始强烈地浮现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在将谢疑送出禁区和军方全副武装的接应人员交接后,他没有跟随专车去医院, 而是听从谢疑的吩咐, 去他的公寓取备用手机。
这是时隔一个月, 展云驰再次靠近上司在Z城暂时落脚的公寓。
过去一个月里, 两人大部分工作都在线上交接, 实际见面并不多, 仅有的几次都是在外面的场合,他没有再走进过enigma的公寓。
谢疑似乎有事要忙, 不是这次禁区任务的事,是另外一些他不知道的事,展云驰凭借情报行业从业者敏锐的天生直觉嗅出这点。
这很正常, 谢疑或许有别的任务在身。
并且作为上司, 谢疑没有对他交代行踪的义务,展云驰对这位enigma上司的行踪没有任何疑问, 主观上也无意窥探。
特工的第一课就是收敛好多余的好奇心, 尤其是面对强于自己的数倍的存在, 仅仅是窥探的动作本身就足以招致警惕, 轻则节外生枝影响任务, 重则招致杀身之祸。
上位者的傲慢和杀意是从来不讲道理的, 就像人随手碾死一只蝼蚁需要什么理由?
虽然谢疑目前为止, 忽略自带冷气的外貌,仅从行为上堪称一个十分通情达理的上司, 但展云驰绝不会因此觉得enigma性格真的有那么温和,从而试图挑战他的边界。
就像没睡醒的狮子看上去也很有耐心,但没人会觉得那是一只可以随便捏爪子的大猫。
谢疑的情绪与其说稳定, 不如说是一种冷漠,从没有把所有人和物装进眼中过,不重要,所以不在意。
总之,出于安全考虑,展云驰一直在注意克制对这位enigma上司的揣测。
即使偶尔有些时候,他察觉到一些微小的端倪,也不敢探究。
直到今晚,这种异常实在太浓烈,加上在禁区中漫长的等待让他的意志在极度的压力下松懈,展云驰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特工敏锐的思绪往外延伸串联疑点。
他揣测着enigma上司方才的行动。
谢疑眉头紧缩,满目燥郁,徒劳地试图按醒报废手机的一幕在他脑海中循环播放。
主机损坏后,这么急促地催促他取备用机。
为什么那么着急取到?上面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立刻处理?
和某个紧急任务有关?
不,谢疑不是那种会因为工作如此失态的人,这次Z城禁区的任务,评级已经是S+级别,难度很高,谢疑却从始至终游刃有余,即便受伤也只有冷漠从容。
而这样级别的任务,就算在战争频繁的年代都很少见,谢疑需要同时处理两个的概率极低。
况且,任务资料不会仅仅储存在手机中,如果是任务相关的需要,谢疑完全可以调动官方资源处理,效率会更高:如果情况真的刻不容缓,谢疑完全有权限立刻调用卫星加密权限,将被损坏手机中的所有数据转移到任意一台空白机中,并不一定要取到这台用作保险的备用机。
这样吩咐他来取备用机,从效率上而言并不划算。
反倒是有些隐秘的私人意味。
就像是,谢疑急于处理的那件事,并不想闹得太大。
——调用卫星加密权限,虽然便捷,但这种特殊流程,必然会在任务档案中留下一笔详细的记录。
展云驰微妙地窥探到一丝占有欲。
也许是……某种私人事务?
这个猜测有些大胆,对平日堪称工作机器、几乎看不见任何人类弱点的上司而言,称得上冒犯。
可确实是最合理的一种方向。
展云驰咳了一声,心情古怪地继续往下想。
那,到底是什么私人事务,或者说私人关系,让谢疑露出那种表情?
他这个上司是个私人关系很淡薄的人,这并不只是展云驰基于对方性格做出的判断,他先前看过的enigma的个人资料,也明确没有提及对方有什么亲密的私人关系。
在个人层面,谢疑联系最频繁的,大概是那位负责他私人医疗的博士?
展云驰被调职成谢疑的副手,这种从属关系不仅仅是工作上的,他实际上还要负责一部分上司的私人后勤保障,比如说当危急情况发生时,他要能够及时联系到合适的医疗团队。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展云驰加上了那位博士的联系方式,也和对方简单交流过。
根据他的了解,那位博士的影响对谢疑而言远远没有那么大。
那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是最近突然发展出了什么吧……
展云驰脑子里涌现出个一闪而过的荒谬念头。
主人不在家,公寓门通过临时密钥验证,展云驰有些走神,第一次输入的时候慢了一秒钟,验证失败,又废了一番功夫才通过打开。
推门进去,开灯的刹那,看清楚室内的场景,展云驰楞了一下。
整体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公寓的装潢还是上次他来这里看到的那样,简洁到冷淡的风格,因为只是暂时落脚的地方,也没有留下丝毫enigma信息素,像是样板间。
只是,在落地窗旁边,出现了两盆和冷淡色调格格不入的花草。
其中一株,展云驰很快就认出来。
是一个多月前,谢疑在调查那个研究所的beta研究员的时候,从花店买回来那一株S级山茶花,他在谢疑拎着它从花店中出来时见过一眼,凭借出色的记忆力,时隔一个多月,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也认出来了是同一盆。
展云驰脑子宕机一瞬。
上次来没看到,他以为这盆花早就被谢疑随手处理了。
结果这株白山茶不仅没有处理掉,还活得很好。
正值花期,纯白的花苞粲然地舒展开,为这座冷淡的公寓增添一丝洁白柔润的点缀,让冷寂的室内凭空多了那么一点生气。
展云驰观察了一下,这株白山茶特意被放在了落地窗旁,轻薄窗纱后不远不近的位置,在避开直射的情况下保证一定的散光照射,还配备了一套自动灌溉的设备。
另外,公寓中即使主人不在,也开启着24小时温控系统,展云驰看了一眼,室内温度和湿度都设置到了一个很适合山茶花生长的范围。
于是,即使有足足十天无人照看,这株白山茶状态依旧很好。
他脑海中划过先前在谢疑公寓的桌子上见过的,那几张写着山茶花养护事项的小纸条,特意用保护套封存了起来。
现在那几张纸条已经不桌面上,但他已经不敢猜测是被随手丢掉了。
基于这株白山茶花的情况,应该是被隐秘地收了起来。
又想起来更往前,从一开始,谢疑对那个beta研究员异常的接近。
他当时察觉到轻微异样,但不敢多想,只告诉自己谢疑那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或许是打算从那个同时连接研究所和睿环的研究员身上寻找突破口。
可现在禁区的任务都到尾声了,也没见那个beta研究员在其中起到作用的痕迹,就那么虎头蛇尾地无疾而终。
展云驰:“……”
完了,说服自己说服不下去了。
另一株则是一盆栀子花。
这株栀子花展云驰就不知道来历了,只从表面上看,枝叶残破,花苞也很稀疏,品相不是很好的样子,像是一株残次品,不知出于什么缘由出现在这里。
没有证据。
但他觉得,或许,可能,大概,也许,可能,也和那个beta研究员有关……吧。
展云驰默然,视线在这两盆格格不入的花上停留片刻,然后匆匆移开。
先办正事。
又是一轮密钥验证,展云驰从保险箱中拿到这次行程的目标,备用机。
备用机需要谢疑本人验证才会启动,此时只是一块毫无反应的板砖。
展云驰对着备用机漆黑的屏幕顿了片刻。
潜藏的线索翻涌而出,无法忽视地指向一个收束的结局。
展云驰脑海里冒出来一个极其诡异的、难以置信的猜测:
谢疑不会是……看上那个beta研究员了吧?
猜想成型的瞬间,展云驰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吓得-
另一个人就比他笃定多了。
通讯屏幕中,博士灰色的眼珠直直盯着病床上的enigma,用肯定的语气道:“谢,你谈恋爱了。”
谢疑神色毫无波动,像是没听到。
病床上,enigma赤裸着上半身,一览无余、轮廓分明起伏的肌肉形状优美而悍然,上面覆盖着的一道道血痕,虽然破坏了完整的美感,却增添了几分危险的野性,像是野兽的躯体。
辐射破坏了这具身体的自愈能力,导致伤口无法以正常速度愈合,仍在随着呼吸起伏,时不时缓慢往外渗血,为了检查方便与参与辐射清洗,暂时也无法进行过于严密的包扎。
他身上连接着大量检测仪器的贴片,将身体数据实时传输显示在一旁的屏幕上,以及通讯另一端博士眼前的仪器上。
有些数据已经波动到极其夸张的区间,换成顶级alpha,这种数据下人最乐观的情况也是濒死状态。
但根据以往的各项记录,这些对于enigma而言,甚至称得上仍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这并不是谢疑受伤最严重的一次。
博士啧了一声,心情难以言喻。
这种体能,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简直是怪物。
博士看了会儿检测结果,出声:“自愈能力的损坏应该是暂时的,辐射残留在伤口表层,破坏了细胞结构,等代谢下去会逐渐恢复。”
谢疑淡淡嗯了声。
“但是,”博士话锋一转:“不能掉以轻心,自愈能力只是一部分,重要的是辐射对基因链的影响,数据暂时看着还可以,没到高危线,但在Z城那场事故的记录中,有幸存者在五年后出现基因病,我建议你最近三年内都不要再接受有暴露风险的任务。就算不考虑基因病,这种辐射量对你的信息素影响也很大,发生信息素暴动的风险这几年都会很高……”
这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了,大概是所有医生多少都有点的爱念叨的毛病,尤其是对于谢疑这种完全不在乎自己身体的治疗对象,怨气积累得更为强烈,涌现出来的时候像是念咒。
也就是谢疑非常冷漠,才不受丝毫影响。
其实按照谢疑过往的履历和如今地位,早就过了被强制分配任务的阶段。
官方培养enigma确实是出于利用他们强悍体能的需要,但在具体操作上其实强迫成分不多。
一个现在是和平年代,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缺人又危险的任务,一个是人的地位与权势成长到一定程度后,客观上也很难完全掌控。
很多enigma为国家效力一段时间后,都会选择退出最危险的一线。
谢疑常年活跃在任务的前线,纯粹是因为他自己愿意。
博士劝说过很多次,希望他不要这么无所谓,但总被当成耳旁风。
博士嘀嘀咕咕念叨了一会儿,谢疑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打断:“这几天我会申请常驻首都。”
博士:“虽然你不会听,但是我还是要说,不要仗着年轻就胡作非为,等你成家了点——嗯?你说什么?”
博士卡了一下,反应过来:“等等,你决定安分下来留在首都……我没听错吧?”
谢疑:“嗯。”
博士不可思议地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半晌没说话,脸上神情变化好几轮,最后喃喃道:“所以我说,你肯定谈恋爱了!”
谈恋爱了,所以想稳定下来,很合理。
不然冷漠执拗了那么久的人,怎么会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虽然谢疑表面上看起来,完全不像那种会因为伴侣改变重大人生决策的类型,但博士从他很小开始,和他相处了十几年,比旁人要熟悉一些,隐约感觉到enigma或许和冷漠的外表相反,在感情上可能会相当偏执。
这次,谢疑没有再无视这个话题,干脆承认:“嗯。”
博士:“……”
博士:“…………”
博士:“你承认了……不是,真谈了?哪的人,你在Z城认识的,但是要留首都,他是首都的?这么快就追到手了?上次感觉还在暗恋中啊,什么时候的事?”
他倒不是怀疑谢疑在婚恋中的竞争力,虽然他觉得谢疑作为病患问题很大,但客观说,无论是那张皮相还是关联的社会价值,只要enigma想,几乎不可能有人能拒绝他的求偶。
他是对谢疑这么快下定决心结束单身生活,感到诧异。
在他的印象中,谢疑对这种事一贯毫无兴趣。
他甚至有阵子怀疑谢疑是罕见的高信息素强度类型的性|冷淡,只是一直以来的数据确实没有异常。
问题太多,谢疑只选择性回答了最后一个:“一个月前。”
博士:?
博士:“都这么久了,你去公费恋爱的?”
总感觉像是漏看了好几十集进度,眨个眼的功夫,主角都要携手到婚礼现场了。
谢疑这次去Z城,究竟遇到了什么?
博士震惊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不对,都谈那么久了,你要那么多抑制剂干嘛?把抑制剂还给我。”
博士苦口婆心:“而且你现在有信息素暴动的风险,让伴侣多给你点信息素,尽量不要用抑制剂,会加剧风险。”
谢疑言简意赅:“不还。”
博士被他这个冷钉子噎了一下,带了人工辅助镜片的眼球缩紧,不舒服的眨了眨,皱眉:“你在倔什么?就算没有完全标记,信息素也是有用的……呃,难道你们还没进行到交换信息素这一步,你谈恋爱这么纯情?”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堪称古怪。
enigma这个性别,他就没有见过有纯情的,全都是肉食动物。
——谢疑的信息素强度在enigma里也算高的,他能是什么好人?
谢疑淡淡将视线移开,没回答这个话题,他说:“我明天回首都。”
博士马上被转移走注意力:“什么?不可以,辐射暴露后要在封闭治疗室呆满一周。”
谢疑:“回首都医院一样。”
博士:“不行,从Z程到首都的路程至少三小时,危险期不能脱离封闭治疗环境这么久,而且你回首都会乖乖待在医院?不行,这招骗不到我了,我不会在你的出院单上签字的。”
这么警惕,问就是以前被骗过。
谢疑神色淡淡:“拖不了那么久,任务需要交接。”
博士知道这是借口,借任务给医院施压,到时候就算他不签字,也会有军方的特批手续能让谢疑出院。
不择手段达到目的,他觉得头疼,enigma一贯把这招玩的很熟练:“……别来这套。”
谢疑提起这件事,并不是和他商量,而是通知。
甚至,谢疑应该早知道他不会同意,早就做好了走军队特批出院的准备。
这人性格自我冷酷,作出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意见,也不会费口舌和人辩论讲道理。
但谢疑这么独断专行,却很少有人对他产生不满。
因为谢疑在具体处理上,会连每一个人的反应都计算进去。
像这样明知道他会不同意,还提前和他提起,就是一种操纵他情绪的手段。
这样提前向他通知,等到时候谢疑真的强行出院,他虽然会不满,但因为提前知晓,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最后也只会接受,不会因为这件事真的和谢疑产生矛盾。
连人心都精密地计算了进去,做到利益最大化。
打了那么多年交道,博士已经摸清楚他这种把情感都当做工具的行事手段,却无可奈何。
可能就连他此时的无奈,也在谢疑的预料当中。
谢疑这个人最恐怖的地方就在于,他比别的enigma都有脑子,很清醒,所以清醒地在发疯。
该死的自大控制狂。该死的enigma。该死的疯子。
博士咬了咬牙,才没把漫到嘴角的一连串攻击性极强的质问骂出口。
“笃笃。”
敲门声打断两人的交谈。
穿着全套防护服的医生进来给谢疑处理伤口。
在辐射暴露后的十二小时内,谢疑身上的伤口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处理一次,以加快体内辐射代谢出去的速度。
负责换药的医生是个beta,beta接收不到信息素,可以最大限度排除enigma信息素对治疗过程的干扰,谢疑现在的enigma信息素不受控地朝外扩散,攻击性太强,如果和alpha或者omega近距离接触,可能会引起意外。
但就算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那种压迫感是通用的,仍旧会在生理上对beta造成压力,所以严严实实地穿着防护服。
尤其病房里的氛围显然不是很好,enigma和他的私人医学顾问隔着通讯屏幕无声对峙,冷气隔着电磁信号弥漫出来。
博士那张在顶级医学期刊上出现过无数次的脸,信息素研究领域赫赫有名的大拿级别的人物,就那样放大的在投影屏幕上占据了半面墙的位置,灰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病床。
原本也算医术精湛的医生顿时倍感压力,凭空多出一种在考场上被出题老师亲自监考的恐惧。
处理伤口的场景不是很美妙。
为了加快辐射代谢,要在暴露在辐射里过的伤口上,里里外外每一寸皮肉都涂抹上特殊的药液,这个过程是很残忍的,伤患要一直忍受伤口被翻来覆去折腾的钝痛。
enigma是容易被疼痛刺激到的生物,即便谢疑在处理伤口的过程中没有露出丝毫痛苦的表情,甚至身体都没有移动一下,耐受力极强,医生还是提心吊胆,恐惧他随时暴起。
几重压力的包裹下,医生的操作难免略微变形,处理谢疑腰侧一个比较深的伤口时候,一个手抖,不慎碰到伤口内一处小血管,伤口涌出一股鲜血。
医生一惊,连忙进行止血处理:“抱、抱歉。”
谢疑面色仍旧毫无波动,轻微摇摇头,示意没事。
屏幕上看着这一幕的博士冷哼一声,正当医生以为要遭到这位前辈的训斥时,博士却冷冷道:“给他多放点血,正好代谢的快,反正死不了。”
医生:“……”
什么医患矛盾修罗场。
医生小心翼翼地处理好剩下的伤口,以一种劫后余生的速度,火速逃离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现场。
医生离开后,室内又沉默一会儿,博士开口:“谢疑。”
他脸上的怒意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没有再说出院的事,而是提起另一个毫无关系的话题:“‘游隼’病危了,我前几天在基地看到了他的病历单。”
谢疑眸色微不可查闪动,没说话。
博士平静地看着他:“你应该还记得这个人吧?也是enigma,你的同事,你们一起出过任务,三年前的事,你的记性应该不至于这么差。”
enigma很少两个以上一起出任务,但偶尔也会有。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位于热带雨林中的大型任务,环境复杂,难度很高,参与任务的人员众多,连enigma这种秘密杀器都出动了两位。
谢疑和那个代号“游隼”enigma,同时参与那次任务,然而那场任务中却发生了一起重大事故:“游隼”在任务中突发信息素暴乱,腺体损毁,落下终身残疾。
腺体是很重要的东西,除了beta之外,alpha和omega的身体都依赖腺体产出的信息素调节,一旦腺体受伤或者损毁,轻则带来痛苦,重则影响寿命。
对于信息素更极端的enigma而言,情况则更极端。
失去腺体的enigma会由于巨大的生理和激素变化,身体快速衰竭,之后的生存质量和存活期都非常差,alpha或者omega彻底摘除腺体后,还能有原寿命一半左右的存活期,enigma在腺体出事后,存活期却普遍不超过五年。
博士:“他情况很不好,应该活不过这个月了。”
谢疑听到这里,才有了点反应,低声道:“是吗。”
疑问句,却用平静无波的语气叙述。
好像对别人的事并不关心,仅仅是出于社交礼貌附和一句。
谢疑侧头看着仪器屏幕上闪动的身体数据,像是随口道:“您很关注他。”
博士轻咳一声,意有所指:“enigma腺体损毁的事故不多,而且大部分都是自相残杀,像这样单独出意外的极少。”
“游隼”在任务中腺体损毁的事故是有疑点的。
“游隼”当年27岁,是正直盛年的enigma,能力很强,在纸面数据上,只比谢疑的评级低一些,经验更丰富又补足了这点。这样的一个存在,很难被外力毁掉腺体。
enigma腺体损毁相当于直接变成废人,平白损失一个精心培养出的战力,官方当然不会轻轻放下。
当时就对这场事故做了详尽的调查,排查是否有人为痕迹。
谢疑作为任务中另一个有能力伤害到同类的enigma,是第一批的重点怀疑对象。
可第一,他当时和“游隼”是分头行动,任务路线上并不重合。
“游隼”因为事故任务失败,谢疑那条线的任务却圆满完成,时间上也很难来得去对“游隼”下手——不是完全没概率,但太低了,谢疑此前没有过在雨林中执行任务的经验,很难第一次就来去自如。
第二,谢疑和“游隼”素不相识,没有任何仇怨,对“游隼”下手的动机不足。
并且,无论是谢疑本人的问讯记录、随身记录仪记录的线索、还是“游隼”本人模糊不清的记忆,都没有找出明确指向谢疑的线索,谢疑很快被完全排除嫌疑。
最后所有线索,都更偏向于“游隼”在信息素暴动、神智不清醒时,和雨林里的野兽遭遇,不巧伤到了腺体。
那场事故最终被定性为一场意外,就此终结。
博士:“当年我作为你的主治医生,配合问讯调查的时候,他们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慢慢道:“他们问我,你是否存在对同性别的攻击性心理倾向。我回答没有。”
博士:“你一直以来的心理评估都很正常,所以这个回答轻易通过。”
每个enigma都要做长期追踪的心理健康监测评估,谢疑在这项的表现,和他其他课程的表现一样优秀。
他的心理健康水平很正常。
不是完全健康积极的那种正常,实际上几乎没有人的心理完全健康,尤其是enigma这个特殊群体,标准答案是不落地的纸面数据,如果测出符合标准答案的结果,反而说明被测试者大概率在伪装。
谢疑在心理评估中表现出的正常,是那种非常符合现实逻辑的正常。
遭遇挫折的时候会恼怒,成功时会轻松。
性格缺陷明显:强势、控制欲强。
也和其他enigma一样,因为信息素问题,长期承受着生理和心理压力,信息素紊乱期会频繁烦躁心情不愉快。
除了性格比绝大部分enigma沉稳些,情绪比较不外露,整体符合enigma群体的平均心理期望值。
可博士自从接手他以来,觉得谢疑真正的内心,并没有心理评估的结果那么正常。
没有实质性证据,仅仅是潜意识的直觉,随着时间推移与接触加深,他逐渐确认,谢疑存在一定的自厌心理,也可以理解为对整个enigma性别的厌恶心理。
出于微妙的私心,他一直没有把这个观测结果报告上去。
并且在当年那场问讯中,出于同样的私心,依旧在那个问题上做出了违背本心的回答。
面对他一番意有所指的话,谢疑的反应仍旧平淡,只是淡淡应和几个字,做出单纯的聆听姿态,像是听不懂言外之意。
更可能是听懂了,但不在意。
博士笑了声:“其实我的回答不重要,就算我回答了是,军方也不可能采纳一个医生毫无凭证的答案,最终结果不会有任何区别。”
确实不重要,他当年无论怎么回答,都不会改变那场事故的调查结果。
他只是觉得很困惑。
一直以来都很困惑,关于谢疑本身。
博士说:“enigma确实挺讨厌的,我的这双眼睛,就是在enigma信息素暴乱时被毁掉的,”他说着摸上自己的眼角,瞳孔在人工镜片下骤缩了一下,声音带上几分真实的讽刺:“而且因为官方对enigma的特殊免责规定,不仅伤害我的那个enigma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甚至还被要求签署保密协议,不能向外界提及一个字。”
博士笑了下,说:“这不公平。”
谢疑面上没什么表情,仍旧在看一旁仪器上的数据,淡淡“嗯”一声,说:“上个月议会有起草新法案,要求修改enigma免责条例里的相应部分,增加失控状态下enigma犯罪的量刑。”
博士:“你的消息倒是灵敏……我也听说了。”
他摇摇头:“只是起草,近十年通过的概率都不大,毕竟连alpha在信息素影响下的量刑问题还没解决,这个就更困难了。”
人工镜片位置有些偏移,博士一边转动眼珠调整,一边缓慢地想:
他讨厌enigma事出有因,一双眼睛残疾了,说是深仇大恨也不为过,但谢疑是因为什么会讨厌自己的性别呢?
谢疑本身就是enigma,没有利益冲突。
既得利益者为什么会厌恶自己的群体?
在博士已知的、谢疑从12岁起来到基地后的经历,没有任何可能造成这种结果的事件。
如果非要为这些异常找一个起因,只可能发生在在谢疑十二岁之前。
可enigma来到基地时,过往经历和档案都是保密的,他作为一个医生,没有权限知晓那些。
博士像是闲聊一般:“说起来,‘游隼’有现在的结局,也许是一种报应。他当年才28岁,就有过三任伴侣,不是因为他滥情,而是因为每一任伴侣和他在一起一两年后,都会落下残疾。最严重的第二任omega还进行了腺体摘除手术。”
enigma因为信息素过于强势,就算有伴侣也无法完全缓解信息素病症,依旧有高概率发生信息素暴动,甚至因为信息素结合更不稳定。
根据官方秘密统计,绝大多数enigma都会在伴侣关系中,做出程度或轻或重的性|虐待行为。
而根据信息素免责条例,绝大部分enigma不用因此付出任何代价。
即便是那一任情况糟糕到要摘除腺体的omega伴侣,“游隼”也只是为此遭到了三个月的禁闭处罚,还是军方的军纪处置,连程序式拘禁都算不上。
博士:“他以前的伴侣如果知道他快死了,不知道会不会高兴。”
仪器“滴”的一声响了一下,谢疑抬起眼皮看向博士,漆黑而暗含锋芒的纯黑瞳孔,对上屏幕中隔着人工镜片也显得异样浑浊的灰眸。
两人没说话,隔着通讯屏幕相望。
谢疑沉冷的嗓音很淡漠:“也许会,也许不会,他死了改变不了任何事。”
博士没说话,不知道想到什么,手指动了下,似乎想要伸手抚摸自己的眼睛,又忍住了。
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的确,就算当初那个毁了他眼睛的enigma被惩罚,他其实也不会畅快多久。
因为被强行扭转的人生已经永远无法恢复完好如初。
谢疑淡淡道:“我会在Z城医院待五天。”
博士有点无语:“连天数也要讨价还价?五天和七天区别很大吗?就两天也要砍,赶着回去谈恋爱?”
谢疑又把头侧回去看身体数据了,不回答,像是没听到。
博士:“……”
真是的,一提这个话题就装聋,这么防备,他是会把谢疑那个不知道是哪位的伴侣吃了吗?
按照惯例,enigma有伴侣后要做一个全身的检查,不是筛选匹配度,enigma标记人不讲究那个,只要有信息素就能强行融合,可以说和任何人的匹配度都是100%。非常霸道。
不过伴侣是alpha和omega的标记方法和模式略有区别,还有信息素交融时候的注意事项,这些比较细节的方面,要根据两人具体的信息素和身体数据,才能说出所以然。
谢疑没有过任何伴侣,他其实有点隐晦的担心。
理论知识并不能完全保证实践完美,尤其是谢疑这种禁欲太久的,理论上更容易失控,他担心发生意外。
谢疑显然对某些方面很在意,如果标记中意外伤害伴侣,可能会对enigma造成很沉重的心理打击。
不过谢疑拒绝他干涉的态度很明显,试探几次都是拒绝信号。
事已至此,也不好再提。
博士搞不懂谢疑在防备什么。
都承认恋爱了,却不愿意透露恋爱对象的具体信息。
他确定谢疑不是谈着玩玩的那种人,应该不是出于恋爱关系不稳定的考虑。
难道是对方身份敏感?
再敏感能有enigma这种性别都要签保密条例才能知道的敏感?
想不通。
他总觉得谢疑还藏了什么秘密……但是一时间没有头绪。
“行吧,”博士知道这个结果大概就是谢疑能接受的极限了,也不再强求,“五天就五天,五天后你回首都当天来医院一趟,我要给你再检查一遍,Z城那边的仪器准确度没有首都高。”
谢疑:“好。”
两人转瞬间转开话题,像是刚刚那一场气氛微妙的对话不曾发生过。
博士想起什么:“对了,首都最近有个项目,研究enigma信息素抑制剂改良的,过阵子就要正式开始了,你回首都退休养老,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报名上?”
谢疑皱眉:“没空。”
博士:“只是偶尔配合一下,花不了你多少时间,我在项目里挂了名,要带学生写论文,来给我当小白鼠。”
谢疑这次没再拒绝,松了口风:“随便,不保证随时有时间。”
博士:“知道了,这么大官威。你这次回去是不是要升职?不过你现在的军衔已经是大校,恐怕不好再往上升。”
谢疑:“嗯,不确定。”
博士:“……”
太气人了,这什么性格?
有没有人能管管?
这么糟糕的个性,他那个恋爱对象知道吗?怎么受得了的?
目前还不知道的话,真的不会发现真面目后就把他甩了?
博士在心里疯狂腹诽了一通enigma的坏话,才觉得心气顺了点。
他心平气和地说:“不打扰你了,挂了。你休息吧。”
谢疑微微颔首:“早点休息。”
挂断通讯后,博士的眼睛隐隐作痛,这是老毛病了,情绪一激动残缺的眼睛就容易不舒服。
他把人工辅助镜片摘下,换上舒适的框架镜片。
框架镜片的效果逊色很多,稍远一些就只能看到模糊的色块,但好在不再疼痛。
他朝窗外看去。
首都的夜已经深了,灯火明亮,高楼林立的不夜之都,即使视线模糊也能轻易感受到那种堆金积骨的繁华,无数人力与资源堆砌而城的首府,政治、经济、科技群星璀璨交汇。
谢疑那个不知道身份和信息的恋爱对象就在这座城市里。
可能现在在某条行政楼、街道上,或者家中。
说实在的,虽然之前谢疑申请抑制剂的时候就有猜测,但谢疑确定谈恋爱这件事,仍旧让他很吃惊。
博士总觉得,按照谢疑一直以来的心理状况,这场来得突然的恋爱不一定是好事-
挂断和博士的通讯后不久,谢疑从下属手中拿到备用机。
展云驰的神色有些异样,似乎欲言又止,谢疑没有理会,刚才那场谈话多少还是对他有些影响。
下属送完东西离开后,病房中再度剩下他自己。
备用机经过虹膜验证后开启。
通讯软件界面,整整齐齐躺了一列小鸟打滚的表情包。
时间不固定,但自从两人失联后,每天都有发送一条。
谢疑顿了下,上下滑动屏幕,把这些一模一样的表情包来回看了半分钟,才编辑报平安的信息,发送。
消息发出后,对面一时间没有回复。
这很正常,谢疑想。
苏知的性格原本就不是会经常看手机的那类型,工作的时候大概还会开免打扰。
这个时间点可能在加班,也可能已经睡下,不凑巧的话,可能要明天才能给他回复。
苏知前面坚持每天给他发带有撒娇意味的表情包,说明他的情感十分稳定,没有因为恋人在恋爱初期就失踪这么久,陷入心灰意冷,没有造成对这段感情的负面影响。
这是很积极的信号,暂时没有回复不会影响任何事。
道理上分析得无比清晰,可谢疑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手机屏幕。
屏幕因为无操作和消息熄灭,映照出他漆黑冷郁的眉眼,又被按得亮起。
反反复复。
过了二十分钟,对话框终于在主人黑沉沉的注视下,冒出几条新消息。
知知:[小鸟从瘫痪状一跃而起.jpg]
知知:[你工作完成了?还好吗?受伤了吗?我刚才看到消息的时候在开车,不方便回复。]
知知:[小鸟推土机式无辜贴地滑行.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