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去往镇上的路并不平坦,晴日倒是要好走一些驴车晃晃悠悠,坐在后头的许易水一直眉头紧皱,时不时往上河村的方向看去。
她的心里还是有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张大娘子见着许易水的动作,看出来了她的担心,也不由发笑,这许易水是真开窍了。
“你把人小七一个人留家里了?”
“托人照看了吗?”
许易水摇了摇头,又点头:“蕊香帮忙照看着。”
“你把她送去季家了?”张大娘子点头,“那确实要让人放心不少。”
许易水老觉得不安,所以提前一天就和季家,主要是季翠翠和蕊香说好了,今天让苏拂苓待在季家,作为礼尚往来,她也给季家带一些藤藤菜和茄子的苗。
其实如果不是要再去衙门看一看,就连菜苗也可以让张家娘子带回来。
季翠翠鲜少有能够帮到许易水的时候,而蕊香在看到季翠翠拿出来的许易水送的“私房钱”的时候,因为苏七太爱哭而生出来的那些犹豫情绪,也都消散了。
而且,蕊香也很好奇,苏七和许易水的进展,到底如何了!
“啊?”蕊香将家里煮的甜汤早餐递了一碗给苏七,“还没碰你?!!!”
“不对啊。”
蕊香回忆起自己见到的许易水:“她那手那么老长,那模样,那就不是不行的人啊。”
直白的话令人浮想联翩,苏拂苓下意识的想起了许易水的手,以及之前她给自己擦药酒揉腿的画面,脸色一红。
“不过我看你状态倒是挺好的。”蕊香也在一边喝甜汤早餐,一边道。
提到许易水没碰她这个事情,苏拂苓竟然没哭,眼眶都没哄一下,比起上次见她,要好太多了。
苏拂苓咬了一口汤圆,脸上带笑:“因为她对我很好。”
如果说之前心里还很忐忑不安的话,那么现在,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和许易水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了。
这种亲近,能够带给她安心的感觉。
蕊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而且我在家里也不是无事可做,”苏拂苓道,“我现在会烧火,会洗碗,甚至还能洗衣服呢!”
看着苏七嚼着汤圆,一边眨巴着灰白的大眼睛,认真地数自己会做的事情的模样,蕊香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是的。
这种稳稳的,安定的幸福感,或许就是她们这种经历过血腥阴诡,动荡漂泊的罪奴,所最期望的事情。
……
“没有。”
到镇上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衙役看向许易水:“上次你也来问过吧?”
她可对许易水娘子跳河的事情,记忆犹新。
“真没有什么寻人的事情。”
“倒是前几天下河村有人来问过自己走丢的80岁老母。”
“那和你说的也不符合呀。”
松了一口气,可好像又更堵得慌了。
许易水点了点头,没再追问衙役。
心里的滋味儿说不上来是喜还是悲,就好像有一个重锤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会掉下来,砸得人头破血流。
“孟书吏,”衙役正一头雾水许易水为什么要打听这件事儿,转头就看见从马车上下来的孟寒雁,“这是要回家吗?”
孟寒雁是从上河村走出来的罪奴,妻主是上河村的村长鲁林,这一点在狸水镇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回,”孟寒雁摇头,“我来对户籍册子。”
“哦哦哦,”衙役赶忙伸手做鞠,“快里面请。”
“刚刚那个人怎么回事?”
孟寒雁回想起许易水的背影,看上去心思好像有些重。
“你说许易水啊,她……”
狸水镇的司农司设在菜场入口的位置,许易水还没走近,就听见有人在吆喝:
“茄子!茄子!茄子!快来买哟!茄子!好吃的茄子!!!”
“黄瓜苗!好吃又好长的黄瓜苗!”
“茄子苗,一个铜板三株苗,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风调雨顺年年有余的良心价!”
“藤藤菜,藤藤菜,三叉苗,一个铜板六株,撂水里就涨嘞!”
正是春耕季,菜场卖苗的比卖菜的人还多,有的是只卖一种苗,有的菜贩挑着长筐的箢篼,卖好几种苗。
最全的还是司农司,不过相比之下,苗的价格会贵上一些,但在司农司卖的苗如果在种的过程中出现了什么问题,可以来询问,方便的话,还可以请去家里看。
所以只要手头能稍微宽裕一点的,都喜欢在司农司买苗。
司农司的茄子苗是一个铜板两株,藤藤菜是一个铜板四株。
许易水准备买十六株茄子苗,给贾真带四株,给季翠翠家带六株,自己种六株。
藤藤菜的话带八株就行了,她和季翠翠一家四株。
一共就是十文钱。
她今天带了三十文钱出门,绰绰有余了。
“看看吗?”这一片摆摊卖菜苗的多,但就在司农司边上卖菜的商贩还是少的,女人戴着个小斗笠,看上去远道而来,“省城里时兴的新品种,辣椒。”
“高产量大好活,挖个坑就能种。”
“……”
许易水顿了顿:“你说它是什么?”
“辣椒。”
见她看了过来,商贩端过边上巴掌大的小竹筐,卖力地介绍:“看看,结出来的果子长这样,红彤彤的,特别艳特别喜庆。”
“你可别小看它,这东西拿来做酱的话,特别香特别下饭。”
辣椒的苗长得和茄子的苗有些像,果子其实也有点像,都是长条的,不过辣椒的果子只有手指那么长。
许易水看着商贩手里捧着的那一小筐辣椒。
“您看,就我手上这一筐,就是一株苗上面结的。”
“而且这还只是一茬,这辣椒要是现在种下去,差不多五月底六月的样子,就可以吃了。”
“它刚长出来的时候是绿色的,差不多这么长的时候,就能吃了,都不用等它变红。”
“您炒菜的时候只需要放上这么一两个,就拿它当生姜大蒜,提提味道,就可以。”
“那菜,那味道,瞬间上好几个档次!”
“怎么样?试试吗?”
一边说着,商贩已经一边将苗捧着往许易水跟前送了。
“……”许易水看着那苗,脸上全是犹豫:“多少钱?”
“不贵,”商贩满脸带笑,“20文一株!”
不知道是不是许易水的错觉,她这话一出口,整个菜场似乎都静了一瞬。
那她的钱不够。
“我的钱不够。”
许易水垂眸,买完茄子苗和藤藤菜苗,她还剩下二十文,但还要拿两文给张婶和张婶娘做路费的。
至于为什么等到家的时候,在家里拿了给。
许易水不愿意深想。
她只知道,身上剩下的钱,不够再买一株辣椒苗。
“老许?可算让我逮到你了。”
黄静思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挽住许易水的胳膊:“我就说刚刚好像看见你坐张家的驴车过来了,找你半天都没看见。”
“原来搁这儿买菜苗呢?”
“嗯,”许易水看向她,“你又怎么了?”
“不在茶摊儿跑过来找我?”
这个时间,今天又是正当集市,黄静思都是要守着茶摊儿的。
“给你送钱来了,”黄静思说着,一边伸手从胸口的衣襟里掏出四个铜板,递给许易水。
许易水皱眉:“什么意思?”
“你之前不是把斗笠和馒头落我那儿了嘛。”
黄静思解释道:
“馒头呢,我肯定是吃了。”
“那些馒头也要不了四文钱。”许易水没接。
“你听我说完嘛。”
黄静思道:“馒头我吃了,斗笠我本来是打算还给你的。”
“但孙黛清你记得吧?”
许易水点头:“第一名?”
“对,就是她。”
她们以前私塾里课业最牛的那个人。
“你也知道她那个身体,动不动就这儿病那儿疼的,那天不是下雨么,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回镇上了。”
“哎呀,反正呢就是她来我摊子上避雨,我就把拿斗笠给她了。”
“拿了你的东西,”黄静思将许易水的手掰开,掌心向上,放上铜板,“亲姐妹明算账,我给你四文钱,馒头一文半,斗笠两文半,合理不?”
“你——”
“行了行了。”许易水正想说什么,立马就被黄静思打断了。
“我最讨厌那些推来推去的话了。”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我还要回去看摊儿,走了!”
撂下话,黄静思一溜烟儿跑了。
许易水攥着手里的铜板,转过头,便对上了辣椒商贩期待的目光。
许易水:“……”
“你这买的是什么苗?”
午后回村,张大娘子看着许易水手里的苗,目露疑惑。
许易水:“辣椒。”
“辣椒?”
张大娘子皱眉,看向张朝芳:“辣椒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张朝芳摇头。
“这可不便宜吧?一般新出的苗卖的都可贵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张大娘子拍了拍张朝芳的肩膀,“这准是买个小七,尝尝新的。”
“你看看人家年轻人,再看看你,都多久没有这么顾着我过了。”
“我还不顾着你,”张朝芳笑着反打一耙,“是你不顾着我好吧。”
“咱家的钱不都在你那儿了么,怎么没见你给我买什么尝新?”
张大娘子睨了她一眼:“行行行,下回给你买,买两只大花公鸡,行了吧?”
两人笑骂着,一路上也算轻松欢快。
只是许易水捧着买一送一得来的辣椒苗,却有点笑不出来。
祝玛说,基本上没什么菜对眼睛不好。
【只是不要吃一些比较容易上火的东西,比如辣椒啊什么的。】
第42章 “你杀了她,你杀了她好不好——”
“你现在就要回去了吗?”
蕊香皱眉:“许易水还没回来呢,不然你还是等她过来接你吧。”
今日都是自家人,房间的窗户是拉开的,苏拂苓的手放在窗边,感受了一下风里的时间: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差不多……”蕊香看了一眼放在院子里的石墨的影子,“申时二刻多的样子吧。”
“那也差不多了,”苏拂苓收回手,“家主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家里还有衣服没洗,而且……”
苏拂苓红了脸:“我,我想洗个澡。”
蕊香却是不理解她的羞涩:“那不正好嘛,等许易水回来帮你洗啊。”
“我,”苏拂苓更羞的,“我怕……”
顿了顿,蕊香终于理解了苏七的扭捏,懂了,毕竟她和许易水还没有特别亲密的接触过,不像她和季翠翠这种都已经睡熟了的。
少女心思嘛,总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在喜欢的人面前。
这要是喜欢的人给自己洗澡,身上搓出点泥什么的,也确实有点尴尬。
“那不然我帮你?”蕊香眼睛一亮,点子就冒了出来。
“不用不用不用。”
苏拂苓赶忙摇头拒绝。
她连许易水都不好意思给看,更何况让蕊香帮她洗澡。
“那行,”见她坚持,蕊香也不再多劝,“我现送你回去?”
“你家里有水吗?”
“有的。”苏拂苓点头,“昨天许易水才挑过。”
触了霉头的贾真郁闷至极,属实是不知道,苏七那么大个活人,怎么就不见了?
见了鬼了不成!
一个上午百思不得其解,吃了午饭,下午更是辗转反侧,愣是咽不下这口气。
想了想,还是决定再找一下,于是拎了把斧头,散着步,往祠堂这边走了过来,这样别人若是问起,也可以说自己是想砍点儿柴。
看见两个女子手挽着手,一个扶着另一个走进了许家的草棚,贾真恍然大悟。
她就说怎么苏七这么大个人居然不见了,原来是托给季家了。
这许易水当真是个滑头!
“我帮你把水烧上了,”蕊香拍了拍裙子,从燃烧着火的灶膛边站起身,“你自己可以吗?”
“我可以的,”苏拂苓点头,“这几天都是我烧的火呢!”
小表情看上去还挺骄傲。
蕊香忍不住上手捏了捏苏拂苓的脸:“聪明的姑娘。”
“要不我还是在这儿陪着你,等到许易水回来吧?”
蕊香抬头往外看了看天色:“应该也快了。”
“没事的,”苏拂苓握了握蕊香的手,“你在我反而有点不太好意思。”
“你真的可以啊?”
“那我走了哦?”
“我可以的。”
苏拂苓笑着点头。
“好,路上小心。”
蕊香微微皱着眉,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苏拂苓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灰白的眼眸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清楚。
上河村的民风还算淳朴,家里有人在的话,把门开着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这可不要太方便了。
“铛——”
“谁?”
苏拂苓正在往灶台里架柴,听到铁器放下的声音,转过头,脸上是疑惑:
“是你回来了吗?”
贾真将带的斧头撂到一边,视线从木柴往上,落在苏拂苓坐在矮板凳上的臀,然后是扭过身的腰,再往上便是布衣苏钗都未完全遮掩的胸,以及那张不似凡人的脸。
上河村没出过这么好看的人。
贾真这辈子都没看见过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几乎可以与她的第一任亡妻媲美,不,比她的亡妻还要美。
“许家娘子。”贾真终于出声,那双精明的眼睛已经完全亮了起来,原本就有些壮硕的身形,因为兴奋变得更显宽阔几分。
“你是谁?”
大概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和危险,苏拂苓站起身,整个人都往灶台边缩了缩,但还是强装镇定:
“家主去镇上了,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回来,你找她的话,待会儿再过来吧。”
就是这样,越是柔弱,越是美丽。
“你不认识我?”
那可太好了。
伴随着嘎吱声,贾真笑着,关上了草棚的门,声音轻柔:
“我不找她。”
“我找娘子你~”
“你到底是谁?!”来者不善。
苏拂苓猛地弯身,慌乱地抓起木柴护在身前。
“娘子你别怕,我没有恶意的~”
“我只是太喜欢你了!”
对方越说越兴奋,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沙哑,女音丧失了柔软,成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催命符。
“许,许易水很快就会回来了。”
无措的后退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柔弱可欺,苏拂苓攥着木柴的手越收越紧,头微微侧过,忍着恶心,不敢错过对方一丝一毫的声音。
一边尝试拖延:“*你现在离开的话,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哈哈哈哈哈。”
贾真笑了:“你说的对,易水很快就要回来了。”
“所以我们,得动作稍微快一点儿!”
话音刚落,贾真就冲着柔弱无度的苏拂苓扑了上去!
这小瞎子身上可真香啊,只是走进这间草棚里,她就闻到了,别的滋味儿,一定更妙!
“兀——”
“啪——!”
胳膊粗的木柴破空而下,却是被对方牢牢的抓握住。
“乖,”贾真拧住苏七打向她的木柴,“这个不是你玩儿的,待会儿给你握更软乎更暖的东西,好不好?”
“你——!”苏拂苓听出了对方在说什么,面上瞬间染上了怒气。
“嘘——”只是当你弱小的时候,你的生气,落在别人眼里,都成了可爱。
贾真发出一点气音,示意她安静:“你和许易水,还没有吃过扶桑叶哦。”
“你还算不得她的妻子。”
“你的声音也要小一点哦。”
“不然被其他人听到的话,你猜,许易水还会不会要你?”
苏拂苓一怔。
见她被威胁住了,贾真更兴奋了:“我了解许易水,她是不会要脏了的人的。”
“只要你安静一点,配合一点,我保管不让她知道,怎么样?”
“再说了,”苏七被她说中了心里,松了手上的力道,贾真顺势将木柴抽了出来,“娘子你,难道不想快活吗~?”
咚的一声!
木柴被丢到了柴火堆边。
“你放心,我一定让你感受到,如梦似仙的快乐~”
苏七就那么有些不稳的站着,灰白的眼眶一片通红。
“真乖。”
贾真贴了上去,手挽上觊觎已久的纤纤细腰。
掌下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着,两行惊恐的泪滚落下来。
香气扑蒙在鼻尖,贾真闭上眼,猛地深吸了一口:“唔~娘子,你真的好香啊……”
她喜欢苏七的模样,还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她可以过分一些。
不。
她可以怎么过分都没有关系!
如果是个哑巴就更好了,那样就能更加为所欲为!
贾真的目光落在了苏拂苓的脸上,缓缓伸出了手……
“等,等等。”
身后就是简陋的木桌,苏拂苓已经退无可退,侧着头,忍着身上的不适,尽可能躲避与贾真的接触。
“去,去床上。”
苏拂苓几乎是用气音道。
这回愣住的,是贾真。
而后,整个人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好!”
“听娘子你的。”
嘴里说着软话,可贾真脸上的表情已经阴沉起来,被欲望熏得发红的脸,眼眶鼓起,眼白里全是血丝。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们这样的人,天生**!
苏拂苓转过身,摩挲着往床边走去。
“娘子莫不是在拖延时间吧?”
贾真看着她缓慢的动作,弯粗的眉毛一挑,随后直接欺身而上将苏七揽抱了起来!
“你放开我!”完全不知道她会这样的苏拂苓一惊,克制不住地挣扎起来!
“马上就放。”贾真话音刚落,就将苏七撂在了床上。
东拼西凑起来的矮脚床,发出简陋的嘶鸣。
“小娘子这就等不及了吗?”
“马上。”
贾真压下身体。
苏拂苓闻到了对方身上的味道,像是雨天的癞蛤蟆散发出的浓浓恶臭气息。
“你,你别扯我衣服。”
强忍着惊怒,苏拂苓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柔弱可欺。
“我就这么两套衣服,烂了的话,不好补……”
“行。”贾真的手在苏七芙蓉泣面的脸上摸了一把,软香粉腮,顿时心情大好。
“我会温柔的,好不好?”
一边说着,手伸到了苏七的腰间去扯她的衣带。
苏拂苓只闭着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被撂在床上是,一只手摔进了被子里,摸到了冰冷的铁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嘭——!”
“咚——!”
“啪——!”
打人太多的人,心里总有了某种警觉,感觉到不对时,贾真退开了头,下一瞬,一巴弯刀从侧边直接砍向了她!
艹!贾真当即伸手掐住握刀的手!
苏七小胳膊小腿儿的,这偷袭的模样,倒有点儿像她的第二任娘子,只是可惜,力气不够!
抢过弯刀的同时,贾真一巴掌扇在了苏七的脸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直接伸手撕开苏七的衣领!
脸上的疼痛并不做假,耳朵闹嗡嗡的,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清。
不——
后知后觉,苏拂苓心里翻起了一丝害怕,她不能眼瞎,还耳聋掉。
不——!
“救命——”
咬着牙,手握成拳,苏拂苓挣扎着,一边让自己的声音放出来。
“救命——”
“救命——!”
“救命!!!”
“哎你这次可别给——”张大娘子的话被一声闷响打断。
驴车尚未停稳,坐在后头的许易水便翻了下来!一阵风似得跑向了草棚!
“嘭——!”
草棚的门被踢开,许易水看见了令自己几欲目眦尽裂的一幕!
“救命!!!”
“易水?”
贾真被破门声一惊,下意识回过头,便看到杀神一般的许易水。
“我——”
不属于这个家的斧头被许易水拎在手上,贾真衣衫不整,一边向后退一边害怕地吞咽口水:“是她自愿的——”
“是——”
斧头被许易水高高举起。
苏拂苓红肿着半边脸,一手揪着自己的衣领,两行清泪落下,声音颤抖:“许易水……”
“你杀了她,你杀了她好不好——”
“啊——!!!”
第43章 救救我吧,许易水。
“你杀了她。”
苏拂苓跪坐起来,神情慌乱凄楚:“我是不是脏了?”
“许易水,你杀了她!”
“你杀了她啊!!!”
视线里的一切都像罩上了一层红布,许易水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脑子里只有苏拂苓绝望的怒号。
带血的斧头再一次举起,如果说上一次是钝面朝下,那么这一次,便换成了锋利的那面。
“杀!!!”
下压!
“许易水!!!”
一道中气十足的紧迫女音闯进草棚:“住手!!!”
鲁林赶忙跑上前将许易水的手腕握住:“冷静易水。”
“冷静。”
温暖的手拍在许易水的后背,往下顺气,鲁林一边将许易水手里的斧头拿下来。
这斧头,鲁林皱眉,这还是贾真自己家里的斧头。
真的是,混账玩意儿!
“你说说你!”鲁林横眉倒竖,指着贾真的鼻子就骂,“这么大人了,脑子屎糊住了?!”
“你也是看着许易水长大的婶儿了,这种事儿你也能干得出来?!”
“我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不要打歪主意!!!”
“老鲁……”贾真原本黑红的脸此时都吓得煞白,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腿,一只手颤抖着伸向鲁林,“我冤枉啊!”
“我,她是自愿的。”
“是她主动勾——”
“啪——!”引字还没说出来,就被鲁林对着脸扇了一巴掌。
“你看看人家的脸,看看人衣服,你再看看你。”
“啊,你跟我说这叫自愿?”
鲁林一脚踹在地上的弯刀上:“自愿拿刀砍你是吧!”
“你当我瞎子啊!”
“我还没老眼昏花到那个地步呢!”
哎不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鲁林转过头看向苏七,不对,苏七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被人看见,于是鲁林又扭过头,还是解释了一下:“小七啊,不是说你哈。”
“你放心,婶给你主持公道。”
一边说着,鲁林一边揪起地上的贾真,拿脚往外踹:“还不滚!”
“啊——”贾真被拖起来,整个左脚都拧成了另一个形状,完全不听使唤,“我,我的脚——”
“闭嘴吧你!嚷嚷什么!”
鲁林面色凶狠,一边拿脚往贾真身上踹,一边半推半扶:“就当长个教训吧你!”
门外的地坝里,张大娘子和张朝芳都在,见人出来,视线立马就看了过去。
纷纷落在了衣衫不整的贾真拖着的那条腿上。
这应该就是贾真刚才惨叫的由来。
“这,这是怎么搞的?”
“你还问!”这事情不好办,鲁林一边叹气,一边瞪向张大娘子,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也不知道进去拦着一点儿。”
“差点儿就闹出人命了!”
天知道她一进草棚就看见许易水拿着斧头往贾真的脑袋上砍,有多吓人!!!
“那——”
“这可冤枉我了,”张大娘子的手拍在张朝芳手臂上,示意她闭嘴,而后看向鲁林,“我和家主刚跟易水在镇上买完菜苗回来,就刚到那儿。”
张大娘子伸手朝路边指了一下:“远远的就看见草棚门口放了个斧头。”
“那斧头手把都快跟锄头一样长了,我们还在说看着不像是易水家的呢。”
“结果唰得一下,易水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往草棚里跑。”
“我们这才听见,苏七在喊救命。”
“我就赶紧让朝芳去喊您来了。”张大娘子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刚才的事情。
张朝芳在旁边点头。
其实她娘子还有一点没讲。
就是她看许易水那么着急,本来准备冲进草棚帮忙的,结果被张大娘子拉住了。
【“不能进去。”】
【“那斧头是贾真家的,苏七的声音加上贾真那个调性,里面肯定是出事了。”】
【“你去找鲁林过来,这事儿大,不好处,咱别搅和进别人家里的是非里。”】
这种事情,这种时候,只有鲁林进去才合适,就连张大娘子进去都不合适,更别说张朝芳这个食了扶桑叶阳叶的妻主了。
“嘶——痛,好痛,我的脚——”
贾真还在哀嚎:“我的脚好痛,我的脚——”
是真的疼痛,整个人被鲁林撑着出了草棚,鲁林一松手,她就要往下倒,缩在地上去抓自己的脚。
“行了行了,”鲁林紧皱着眉,摆了摆手,“正好你们在,帮忙搭把手。”
鲁林看向张家两口子:“得把老贾先送回家里去,再叫马拐子过来看看。”
马拐子是下河村专门治跌打正骨的赤脚大夫。
“至于许易水,先让她们冷静冷静吧。”
“什么?”贾真叫屈,“我又没得手!”
“我的腿可是她许易水亲自打的!”
“我——”
“啪——!”话没说完,边上的张大娘子扭手便在她脸上甩了一巴掌,那半张脸瞬间就肿了起来,竟是比鲁林下手还要重些。
打完,张大娘子什么话也没说,转头坐上了驴车。
……
东拼西凑出来的床,外侧还横出一块儿明显颜色不一致的木板,竹篾的底子上,支撑起温度与厚度的是一层紧实的干稻草,然后才是席子和耐脏的深蓝色床单。
棉被也是深蓝色的。
苏拂苓身上是凌乱的浅灰色衣衫,贾真被轰出门的那一刻,就好像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一般倒了下去,静静的躺在床上。
像是溺死在汪洋里的鱼。
醒目的,自厌自弃着。
原本嫩白的脸此时一片红肿,额角磕得青紫,乌黑的长发交错着乱作一团,就连嘴角都有丝丝血迹渗出。
一切的一切,无一不在说明她的遭遇。
灰白的眼半垂着,只有泪在无声流淌。
左腿微微弯曲,许易水半跪在了床上,低着眉眼,让人有些看不清她的神情。
“你……”干涩的喉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触觉,沙哑地咬出一个字节。
下一刻,便被撞散了开来。
苏拂苓扑进了许易水的怀里。
“怎么办?”
两只细白的胳膊紧紧地抱住许易水,抓扣着,像是溺水之人牢牢拽住浮木,身躯颤抖。
“许易水。”
“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我要怎么办呢?”
“我怎么办?”
“许易水,你还要我吗?”
“你会嫌弃我吗?”
越是说话,苏拂苓抱得越紧,想要把许易水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以分开。
“你本来就不喜欢我的……”
“是不是会更不喜欢我?”
“怎么办呢许易水。”
“救救我吧……许易水……”
“许易水。”
“许易水,你抱抱我好不好?”
“不会。”许易水微微弯下身,将怀里的苏拂苓环住。
“没有。”
“不是的。”
“不——”原本只是近乎呢喃的声音,终于压抑不住地崩溃,苏拂苓大声地哭了出来,“脏了——!”
“脏了,许易水!”
“好脏啊——!”
“啊啊啊啊啊!”
“许易水……”
“我好疼……”
一只手轻轻拍在背上,许易水的另一只手,捋过苏拂苓乱糟糟的头发,绕到耳侧,最后落在脸颊边。
带着薄茧的大拇指轻轻靠了靠,许易水擦掉了苏拂苓嘴角的血迹。”
“很干净。”
苏拂苓。
试拂铁衣如雪色,只将千载苓为君。
你不知道。
你是梅枝雪,天上月。
永远流光相皎洁。
“干净……”苏拂苓喃喃着,抬起头。
灰白的眼望向身前的人:
“许易水。”
“你亲亲我,好不好?”
似乎终于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终于明白了佐证,终于找到了解药。
“对!”
苏拂苓绝望的脸上焕发出了某种强烈的渴求。
“许易水。”
“你亲亲我。”
“你亲亲我好不好?”
苏拂苓仰着头往上,极力地想要用自己的脸去触碰许易水的脸。
整个人摇摇晃晃。
仿佛下一秒就会坍塌。
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扶住了苏拂苓的腰。
另一只从后脑勺下滑,带着一种莫名静谧的力量。
被那股暖阳晒过的稻谷香包裹着,苏拂苓的情绪终于稍微缓和了几分。
只是固执地仰着头,灰白的眼睛里,仿佛全是祈求。
救救我吧,许易水。
那双眼睛在说话。
“呼……”有轻缓的气息喷撒出来,吹拂在嫩白皮肤的细绒之上。
温凉的柔软触感,轻轻落在了额间。
苏拂苓微微怔愣住,像是不确定一般。
许易水的手还在她的身后,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后颈。
紧接着,是鼻梁。
眼窝。
脸颊。
像是虔诚的信徒。
可是。
苏拂苓的眼里染上仓惶:
“你为什么不亲我的——”
只是嘴字还没有说出口,唇上便被轻轻碰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但苏拂苓感觉到了。
拥抱与亲吻。
是爱人不需要言说的另一种语言,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着最为神奇的力量。
苏拂苓彻底静了下来。
许易水闭了闭眼,又睁开。
再一次主动地将苏拂苓抱紧。
苏拂苓眨着眼,脸上的泪痕慢慢干涸。
爱人的怀抱,是独属于成年人的母亲的子宫。
它给人绝对的安全感,绝对的安心感。
重塑。
又重生。
“我,我想洗澡。”
“好。”
第44章 她也才只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
“小七?”
“许易水。”
“老许!”
上午刚吃了早饭,许易水正在洗碗,季翠翠和蕊香两口子便过来了。
看她们的神情,过来的原因并不难猜。
但许易水还是问了一句:“怎么过来了?”
村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昨天下午,张家用驴车把贾真送回家,鲁村长又去请了马拐子过来,老赖头砍柴把腿摔断了的消息便在村里不胫而走。
这是明面上的。
背地里的风言风语,是老赖头断腿和许家的那个瞎子新媳妇有关。
听阿娘王蔓红说起这事儿,蕊香和季翠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担心得不行。
蕊香当即就从屋里拿了鸡蛋,要来看苏七:“昨天下午人还好好的!”
“我,我当时就应该陪着她一起等许易水回来才对!”
有许多事都是这样,不能回头看,不然就会发现,很多命运的捉弄本可以避免。
“不行,我得去看看她!”
“你等等!”
王蔓红喊住了蕊香,又对季翠翠道:“缸里还有昨天下午你小姨送来的鱼,你抓两条,给许易水送过去。”
“看看情况,安慰安慰,但话别说太明显了,知道吗?”
事儿怕是不小,别好心办了坏事,往别人伤口上撒盐巴。
“嗯嗯!”季翠翠显然也知道事情的严肃性,赶忙点了点头。
所以,当许易水问她的时候,季翠翠只是抬起右手晃了晃,脸上带着笑:“我小姨她们在河里下的网抓了鱼,给我们家送了好几条。”
“吃不完了都,就想着也给你送两条过来,尝尝鲜。”
“来来来,”季翠翠十分自来熟的张罗着,“快放缸里,不然待会儿死了。”
“死了也正好,中午直接拿来煮了吃。”话虽然这样说,但许易水还是伸手接了,将鱼冲了冲,这才放进水缸里。
蕊香跟着季翠翠身后,一进门就看见了苏七尚未消肿的脸。
心里咯噔一跳。
转过头看向季翠翠,这才发现季翠翠也在看她。
心里咯噔两跳。
两人就这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使着眼色。
【蕊香:完了,这是真出事儿了吧?】
【季翠翠:好像,应该,大概,是吧。】
【蕊香:那怎么办?】
【季翠翠:不知道啊。】
【季翠翠: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蕊香:我也不知道啊。】
【季翠翠:你倒是说话啊,安慰安慰她。】
【蕊香:我吗?】
【蕊香:我怎么安慰啊?】
不管了!
蕊香脸上扬起笑,挽住苏七的胳膊:“好久不见了啊姐姐。”
苏拂苓眨了眨眼睛:“蕊香?”
蕊香:“是我,还有季翠翠也来了。”
苏拂苓:“我们昨天好像才见过。”
蕊香:“……”
季翠翠:“……”
“呀,”季翠翠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老许,你那个菜苗还没种吧?”
“还没问你都买了哪些菜苗呢,快,我瞅瞅。”
许易水猝不及防地被季翠翠拉住。
“走走走,”季翠翠推着许易水的后背往屋外走,“咱去把菜苗种了去。
“不——”
许易水想说什么,被季翠翠拍在后背的手制止了。
许易水:?
“你搞什么?”出了草棚,许易水才压低声音问道。
“你还问我搞什么,”季翠翠皱着脸,惊讶于许易水的神经大条,“苏七那个状态明显就不对劲。”
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的,半点儿没有先前在她家里时的温和活泛感,一看就是还在伤心难过。
“肯定吓坏了。”
“你又直愣,又不够体贴,又不会说话,外面待着吧,让蕊香和她聊聊。”
许易水没觉得自己直愣,不体贴以及不会说话。
只是视线往草棚里看了看,又觉得,比起她,或许苏拂苓是会更愿意和蕊香说会儿话的。
“那我拿个锄头。”
“啊?”季翠翠还没明白过来,“你拿锄头干嘛?”
许易水:“不是要种菜吗?”
季翠翠:“……”
就说许易水直愣吧,她只是找个借口给蕊香和苏七腾个说话的空间而已,这种时候,许易水居然真的要去种菜!不是应该更关心关心苏七吗?!
“有没有多余的,给我也来一把。”
不过话又说回来,反正都要腾空间,她俩在这里干站着等好像也不太好。
还不如去种菜呢。
菜苗下面都是带了泥巴坨坨的,放几天倒也不会死,但一直这么放在外边儿晾着也不是个事儿。
许易水和苏拂苓以及蕊香打了声招呼,拎着唯一的一把锄头走了出来。
“你看我像不像锄头?”
季翠翠:“……”
就说这人的嘴欠儿登,不会说话。
没有就是没有嘛,偏偏要嘲着来讲,干得能噎死个人。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菜种?”看着许易水拎出的箢篼里的菜苗,季翠翠惊讶道。
没想到,许易水还递了另一个箢篼过来:“这个是给你们家带的。”
“茄子苗和藤藤菜?”到底是年年都种的东西,季翠翠一眼就认了出来,“哦,哦哦哦!”
她记起来了,昨天好像是提过让许易水也帮忙带菜苗来着。
本来是为了怕许易水不好意思把苏七托给她们家,所以故意这么说的。
也是实诚,六株茄子苗,四株藤藤菜,完全够种了。
“那我是不是还得回家一趟,拿个锄头?”
刚问完,季翠翠自己就想到了答案:“算了算了,将就着一起用吧,反正也近。”
许易水家的菜地离草棚有点远,但相比之下,离季翠翠家的菜地却很近,就隔了个土坡田坎,一个在田坎上,一个在田坎下。
“你这茄子苗是不是太多了一点儿?”
看着好像有十棵,许易水家就两个人吃,四棵都够吃了,这是打算顿顿吃茄子?
许易水垂眸,没告诉季翠翠,多出来的苗本来是给贾真带的。
地只要翻过之后,菜苗育了出来,那么种苗便是最轻松的一件事情了,只需要在翻过的地里挖个坑,再把土填上就大功告成了。
人在做事儿的时候,心眼子就容易松动。
“贾真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意识到自己闻出来了,季翠翠有一瞬间的慌乱,而后,又坦然了。
问了就问了嘛,也收不回来。
她倒是做好了许易水不会回答的准备。
可是许易水回答了:
“不知道。”
“……”答了相当于没答。
但许易水是真的不知道。
她也才只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
遇到问题,也会有不知道答案和抉择的时候。
“要不就这么了了吧……”季翠翠叹气,“贾婶毕竟是看着咱长大的,这么多年邻里邻居了,你也断了她一条腿——”
“如果是蕊香呢?”许易水扬着锄头重重挖下。
季翠翠的声音卡住,也对,如果是蕊香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怕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若经我苦,未必有我善。
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
季翠翠还是道:“村长不会让你杀了贾真的。”
“苏七也没死。”
“就算死了,苏七是罪奴籍,按律,只用赔你买她时花的银钱和乘上年份的倍数。”
“你还打断了老赖头的腿,她是农籍——”
“我知道,”许易水闭了闭眼,打断了季翠翠的话,“我都知道……”
这么多年,季翠翠上一次在许易水的脸上见到这样的神情,还是在许家姑姑和她妻主家人,强占了几乎所有田地的时候。
“许易水。”
季翠翠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是她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你说,罪奴制,真的是对的吗?”
一直以来,季翠翠都没觉得罪奴制有问题,并非不是她没站在罪奴的角度想过,只是站在罪奴的角度,犯了过错,不用死,反而能够嫁给踏实的人家,种菜养鸡,生育孩子,难道不好吗?
可如今好像才依稀发现,自己站上去的角度,好像依然是从以自己出发去看的。
她大概永远也看不到罪奴的眼睛看到的东西。
许易水垂着头,将茄子苗放进挖好的坑里:
“不知道。”
人甚至无法共情小时候的自己。
更别说身为一个群体的人,去共情另一个群体的人。
身为农籍的人,是无法看到身为罪籍的人,是什么样的天地和心情的。
“我好了。”许易水将锄头递给季翠翠。
“好。”
季翠翠伸手接过,视线掠过箢篼的时候却停住了:“这是两个什么苗?”
“没见过哎。”季翠翠蹲下身。
许易水:“辣椒。”
“辣椒是什么?”季翠翠拎起苗看了看。
“……”这个问题,实话说,有点难以回答,许易水道,“不知道。”
季翠翠皱眉:“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许易水:“……”
“啪——”季翠翠挥着锄头在边上挖了两个坑。
“买都买了,别忘了种。”
说完,又扛着锄头往坡上自家的菜地里走。
泛着红黑的黄土地上,许易水看着两株青绿脆嫩的辣椒苗。
脑海里不可遏制的出现了昨晚苏拂苓望向索吻时的神情。
或许。
你真的可以永远留下她呢。
第45章 她,亲我了。
蕊香其实不太会安慰人。
有人哭了,她只会说你别哭,有人难过,她又只会说你别难过。
看着苏七脸上的红痕,蕊香只觉得自己的鸡蛋倒是拿对了。
“我带了点儿鸡蛋。”
“可以煮来吃。”
“顺便敷一敷脸。”
说着,蕊香便开始烧锅架柴。
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好,苏拂苓便也没拒绝。
“我昨天就应该多陪你一会儿的。”蕊香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的内疚。
苏拂苓听出来了,赶忙摇头:“……都,没有想到。”
“仔细想想,还是有迹可循的。”
蕊香道:“你还记得我摆酒的那天,窗外不是有人在说浑话嘛,还是孟书吏制止的。”
“就是那人说的。”
“现在爆发出来,说不定反而是一件好事。”
“不然一直有这种怀着歹心的人在身边暗中窥探着,想想就觉得后怕。”
苏拂苓垂着眼,默不作声。
一时半会儿,蕊香也有点儿摸不清她在想些什么。
转过弯儿,又感觉自己现在说这些,有点儿戳人伤疤,还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想了想,一边忐忑,又一边装作从容镇定地往灶台里架柴:
“说起来,你和许易水怎么样?”
“有进展了吗?”
这会苏拂苓点了点头。
“她,亲我了。”
“她亲你了!”蕊香惊讶,脸上露出姨母笑,“那这是一个很大的进展啊!”
“但……”苏拂苓皱着脸,“但,她没碰我。”
昨天晚上洗澡,许易水明明是温柔的,她明明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在走近这个人了,可许易水还是目不斜视的,正直的,给她洗完还裹了衣服把她抱到床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许易水居然还这样。
说实话,让她感觉,很陌生。
“你放心吧,”蕊香道,“许易水这样的人,她亲都亲了,肯定会对你负责的!”
“可能她只是比较慢热。”
“这……前前后后,也还没有认识多久。”
“再给她一点时间嘛,慢慢来。”
煮鸡蛋蕊香用了之前许易水在季家的时候的那个法子,敲破了壳,很快就闷煮好了。
“就……”蕊香四下看了看,“不然坐床上吧。”
“你把头放在我腿上,我给你敷一敷脸。”
苏拂苓:“……好。”
这是一个略微有些亲近的姿势,两个人都有些僵硬和不自然。
好在一个人看不见。
而另一个人知道一个人看不见。
心里又都稍微放松了一些。
白嫩的鸡蛋滚在脸上,是轻柔的,暖意里带着微微的刺痛,比起先前许易水给她涂药酒的时候,的确要轻了很多很多。
“贾真的事情,你有想过怎么办吗?”蕊香看着苏七脸上的红印,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当然是让她死。
苏拂苓垂着眼,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
蕊香的嘴合上又张开,张开又合上,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看着苏七躺在自己腿上的半边恬静侧脸,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了出来:
“如果你想在上河村生活下去,这个事情,还是和许易水商量着,看村长的意思吧。”
鲁林?
她必定是要放过贾真的。
“鲁村长……”苏拂苓喃喃,“那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是这个意思。”
蕊香拍了拍苏七的肩膀,又换了另一个热乎的蛋:“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受委屈,但没有办法。”
“贾家现在虽然只有贾真一个人,但若是往祖上数一数,她和鲁家张家季家李家,甚至和许家,或多或少都带点儿亲故。”
“她们祖祖辈辈,世世代代,几乎都生活在一起。”
“往近了说,许易水也是贾真看着长大的。”
“我从前做奴婢的时候,一个府里的都有些感情,更何况是她们这样一个村里的。”
“种水稻、收玉米、搬油菜、打谷子,这些种收采摘,家家户户,都是你帮着我,我帮着你,年年月月,一起忙过来的。”
“一年到头,坐酒吃席都能一个桌上好几回,一桩桩一件件的细算下来,远亲都不如近邻。”
“不说杀不了贾真,就说贾真若真的死了,因为你一个新媳妇的清白,认识二三十年的邻居没了命,村里的人怎么看许易水?”
“是不是一定要我死了,”苏拂苓神色木然,“贾真才该死?”
“不是。”
蕊香摇头。
“我婆母说,贾真已经打死过三任媳妇了。”
“可是你看,除了她的第一任反抗者给她烫了一辈子的癞子头,别的什么都没有。”
“凭什么?”
苏拂苓的头从蕊香的腿上抬了起来:“娘子的命不是命吗?”
“是罪奴娘子。”蕊香强调。
“那罪奴的命不是命吗?”
“是命啊。”
蕊香笑:“那鸡啊,狗啊,猪啊,牛啊的,谁的命不是命呢?”
“可你杀鸡打狗吃猪放牛的时候,谁在乎它们的命呢?”
“苏七,我们是罪奴。”
“奴婢尚且身不由己,更何况罪奴。”
“你怎么这么天真?”看着苏七不解的神情,蕊香更是不解。
“你还不明白吗?”
“哦,”蕊香知道了,“我忘了,你失忆了,不懂这些。”
“所有攒下的钱都没了,所有安身立命的东西都被羁押了,背井离乡来到这么个地方给人生孩子,已经是难得的活命,还要感恩戴德。”
“这就是罪奴。”
“不知道会给谁生孩子,不知道会和谁过一生。”
“这就是罪奴。”
“季翠翠很喜欢我,季家也很喜欢我,所以花三十文买了我。”
“上好的猪肉三文钱一斤,这是十斤猪肉的价格。”
“这就是罪奴。”
蕊香的话音里有恨有怨有认命,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而且,这个世界上,死人是没有冤屈的。”
“冤,只有活着才能平,仇只有活着才能报。”
“不然,都是扯淡。”
几次相处下来,这还是第一次,苏拂苓明确的感觉到蕊香情绪外泄的时刻。
一字一句,深深的印在了苏拂苓的脑海里。
好像有什么东西,终于明晰了过来。
“你俩在干嘛呢?”
季翠翠和许易水种完菜苗回来,草棚门大敞开着,锅里还冒着点儿热气儿,蕊香和苏七不知怎么坐到了床边儿去,看着神色还不大好。
几乎是听到季翠翠声音的瞬间,蕊*香的表情一松,露出个笑来,向两人展示自己手里的鸡蛋:“给苏七孵了下脸。”
如此细心体贴,不愧是自家娘子。
季翠翠对着蕊香抛了个媚眼儿,一派夸赞讨好的模样。
“那就在我家吃饭吧。”
许易水看了看天色,时间也不早了。
一边从缸里将两条鱼捞了出来。
“季翠翠,帮我把菜摘出来。”
也没客气,许易水这个主人家对着客人便是一通使唤。
季翠翠也不客气,说吃就吃:“那行,今天中午有口福了。”
两人本来就刚从菜地那边儿回来,许易水摘了些香菜和葱,还有两莴笋,季翠翠见了田坎上的红叶子,又嚷着挖了折耳根。
“这个是什么?”蕊香看着季翠翠理的草根,不认识。
“折耳根,”季翠翠递了根干净的给蕊香,“你闻闻,可香了。”
蕊香接过,放在鼻尖嗅了嗅:
“yue——”
“哎!”季翠翠赶忙扶住人,又笑又急,“有这么难闻吗?”
蕊香猛猛点头:“真的很腥臭。”
“这要拿来吃吗?”
苏拂苓听了两人的话,仰着脸好奇:“什么?”
“一个野菜。”蕊香给苏拂苓递了一根,“叫什么来着?”
“折耳根,”许易水冷漠地杀鱼,刀刮在鳞片上,“这个时候的已经有些老了。”
“记得摘干净一点,挑嫩的。”
季翠翠:“知道知道!”
折耳根香菜拌点小葱,乃是一绝!
加点盐,花椒粉,酱油,醋,豌豆酱和豆油,只是拌一拌,便又脆又香,霸道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对于爱吃的人来说,那简直是千金不换。
季翠翠,就是那个很爱很爱很爱吃的人。
爱吃到可以直接折耳根沾点儿盐或者酱就干嚼着下饭下酒。
两条鱼并不算大,都是草鱼,一只两斤,一只三斤的样子。
河里的鱼不比塘里的鱼,要更活泼些,颜色也更深一些,吃起来肉会更鲜嫩,但同样的,鱼的土腥味儿也会更重。
许易水将较大些的鳞片放在一边泡水,两只鱼头都剁了下来,用生姜花椒和葱腌着去一去腥味儿,待会儿好拿来熬汤。
小些的鱼从背脊上改刀破开,这样鱼会更服帖一些,鱼肉上划拉几刀,一样腌渍着,比起熬汤的鱼头,清蒸的鱼腥味儿更容易重,想了想,许易水还淋了点药酒杀味道,上锅蒸之前,要把腌料都洗一洗,这样蒸出来肉质才白净。
大一点的那只鱼,许易水剔出了肉多刺少的部分,用刀刃一点一点刮下来,鱼泥肉糜,再混合上切得细碎的姜蒜葱末,少许花椒粉,而后加入红薯淀粉,就能做成鱼肉丸子,和莴笋一起烧了,苏拂苓也能吃得放心。
其他剔出来的骨头,就可以和鱼鳞一起裹了粉放在锅里酥过,粉里加点盐巴和花椒粉,当成零嘴儿干嚼很是脆香。
“今天这是全鱼宴呐。”
许易水先酥的鱼鳞和鱼骨,季翠翠看着她的备菜,一边点头,一边嘎巴嘎巴地嚼着吃。
蕊香也给苏七拿了几片酥好的鱼鳞,鱼骨带鱼刺,着实有点不敢给她吃,但鱼鳞就要好很多了。
吃着脆脆的,有点渣。
若是平时蕊香应该很喜欢吃这个,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嘴巴里没什么味道。
难道是感冒了?
蕊香自己也觉得奇怪。
锅里放点猪油和生姜,鱼头下锅煎一煎,这样熬出来的鱼汤奶白浓郁,实属佳品。
许易水在每个人的碗里都撒了点葱花:“吃香菜吗?”
“吃!”
“可以!”
还好,四个人都吃香菜。
这样鱼汤直接冲进碗里,带着葱花和香菜的清香气,鱼腥的味道便是半点儿都闻不见了。
季翠翠端着碗递给苏七和蕊香:“快尝尝,许易水弄的这鱼汤,闻着可香了!”
“我,yue——”
话音刚落,端着鱼汤的蕊香猛地一个干呕,脸色煞白。
“蕊香……”
“蕊香——!”
第46章 “千万不要逞强。”
“你汤里放折耳根了?”
季翠翠赶忙扶住蕊香,可蕊香还是想吐,难受得要命,干脆直接蹲在了地上干呕。
“怎么了?没事吧?!”苏拂苓看不见东西,只能听见蕊香难受的声音,整个人也紧张起来。
只有许易水,站在原地,看着蕊香的动作。
苏拂苓也想到了什么,顿住。
“祝玛,我带你去找她烧——”
“你不会怀孕了吧?”
“怀孕了。”
两道声音,一道试探,一道笃定,都打断了季翠翠要带蕊香去烧蛋的想法。
季翠翠:O.o
季翠翠:Σ(°Д°;
季翠翠:O(≧▽≦)O
蕊香怀孕了。
季家不仅问了祝玛,还偷偷请了对河那边上山村的游医过来把了脉象,再三确定,的确是怀孕了。
算算日子,也就是花烛夜的时候,季家非常的开心,但对外都低调得很。
是好事,但这会儿还不稳,都说事以密成,还是不要宣扬得好。
最开心的莫过于季翠翠了,好不夸张的说,她好像已经开心得有点儿傻了。
“嘿嘿嘿嘿嘿。”
“哎,”许易水看着站在自家门口,一会儿嘿嘿嘿,一会儿又呜呜呜的季翠翠,忍不住一巴掌拍了上去,“嘿嘛呢嘿。”
“我那儿还有点儿剩饭,不然给你装一点儿?”
嘿得像个吃饭都流口水的傻子了都。
季翠翠:“……”
“你骂得真脏。”
“嘿嘿,”季翠翠只严肃了一瞬,又笑开了,“不过我马上就是要做阿母的人了,本姑娘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了,不跟你一个小姑娘计较。”
“嘿嘿嘿,我当阿母了,呜呜呜……”
许易水:“……”
倒好的薄荷柚子茶水已经冷透,倒是别有一番口感。
听到脚步,苏拂苓抬起头:“季翠翠说了什么?怎么听着又哭又笑的?”
“她约我进山。”许易水解释道。
若是普通的进山,也不用这么正式了,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季翠翠特地来约的,那便是要进深山了。
但没办法,上河村面朝易水河,背靠大小狸山,除了田地里刨的食,额外的银钱来源,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易水河里只有些野鱼,相比起来,山里的货,小到野菜蘑菇草药,大到野猪黑瞎子甚至老虎,要卖得起价格得多。
季翠翠笑,是初为人母的喜悦,哭,是因为养小孩儿太费钱了。
蕊香的身子要养,生产时的备用药要买,小孩儿的衣服鞋袜,若是不想让她也在地里抛食儿,那就还得供着去镇上的私塾才行,镇上的租房,届时的伙食,还有私塾的费用,光是那几片田地,就是全家人翻来覆去的伺候,也难以供养。
从怀上那一刻起,这就是个四脚吞金兽,吃的不是奶也不是米,纯纯是钱。
什么老虎啊狼啊的,季家没指望,她们此行是另一个东西——蜂蜜。
这也是季家的秘密,蜜甜,在镇上能够卖到十到二十文一斤,而季丽蓉知道深山里有个蜂巢,每年都会悄悄进山两次,差不多每次能带五十到八十斤的蜜出来,一趟少则五百文,多则八九百钱,抵得上普通农户两年的开销了。
以往都是季丽蓉和阿母阿娘去,后来季翠翠大了,就让阿母或者阿娘在家,季丽蓉带着季翠翠和王蔓红去,但这次蕊香怀孕了。
采蜜倒算不得多危险,防护得好的话,蜜蜂蛰不死人,怕的是遇上其他的意外。
蕊香现在是孕初期,不好声张,又正是其乐融融的日子,季家不放心只有季丽蓉和季翠翠两个人,思来想去,村里关系好能信任,做事情又靠谱的,莫过于许易水了。
“要去很久吗?”苏拂苓皱眉,“那我……”
“快的话两天就回,慢的话得三天。”
许易水道:“正好蕊香现在刚怀了身子,不是很稳当,季家看得紧,不让她走动,她待在屋子里也无聊得很。”
“这两天你就陪一陪她,等我回来了之后,去季家接你。”
缺钱的不止季翠翠,还有许易水。
她亲了苏拂苓,尽管……尽管前路未知,但到底是亲了。
她,如果,唉,反正如果只考虑她自己的话,是该对苏拂苓负责的。
修房子得花钱。
要负责的话,合该是得办一个体面些的酒席的。
正好天气暖和了起来,山里的那些动物也差不多该出来了,不说和季家分蜂蜜,便是互相照应着,能猎几只野兔,运气好些,能猎到白唇鹿的话,今年便不愁了。
许易水将“等我回来”四个字咬得极重,显然是对之前的事情心有余悸,苏拂苓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低垂的乱云从夜空缓缓掠过,鸡鸣声和犬吠声夹杂着些说不清的虫鸣鸟叫,宁静的村子里,点点灯火闪烁不定,时隐时现,像是错觉。
“要这么早吗?”
许易水正带着苏拂苓往季家走,晨露落在身上,还能感觉到凉意,丑时末寅时初,才刚起水汽。
“需要早些的。”许易水拉着苏拂苓的手腕,一边借着火把照亮,注意脚下的地面,火把做得很小,亮也有些微弱。
这么早倒也不是为了进山赶路,主要还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和跟踪。
每年春秋的时节,村子里盯着季家的眼睛可不少。
山村就是个方圆,方圆之外排外护短,方圆之内,总归是希望自家人能够过得比别家更好些的。
质朴,但也没有那么质朴,利益驱使之下,人心难免生出贪欲,都是普通人。
“来了?”季家婆婆站在门口等两人,手里只拿了个熄灭的柴火心儿,近看能有个红点儿,远看的话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看得出来,季家人保密的经验已经非常熟练了。
提前封了窗户,屋子里头就要亮堂多了,点了好几盏油灯。
季翠翠在检查弯刀和斧头的手柄,有点松的话就得加固一些,边上放着两个带底有盖的木桶背篓,正是用来装蜂蜜的。
季丽蓉正在往桶里装绳子和蓑树皮做出来的防蛰衣服,再加上一个套了纱网的斗笠,便是所有摘蜜的防护装备了。
见她俩到了,蕊香伸手挽住苏七,带她往边上坐。
“易水,”王蔓红拿出个布包,招呼着许易水,“这儿有些干粮——”
“不了不了,”那布包比人脑袋还大上不少,一看就实诚,许易水赶忙摇头,“我带了的。”
她昨天下午就炕了好些麦糠饼,还有之前那根大竹子做成的水壶,也派上了用场。
其实许易水平时进山的话,都不带什么吃食,山里都有现成的,靠山吃山的人,怎么可能在山里饿死。
“你带的是你带的,吃食而已,不嫌多。”
王蔓红才不管那些呢,强硬地将布包放进了许易水的背篓里。
这样的布包有三个,另外两个则放进了季翠翠和季丽蓉的背篓里。
“你进去了之后要小心一点儿。”
心里不安得很,蕊香拉住季翠翠:“蜜不是最要紧的,人才是最要紧的,知道吗?”
“若是遇上了什么危险,该躲就躲,该丢的东西就丢。”
“千万不要逞强。”
这人若是有了牵挂,杀手都得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命要紧,”蕊香将季翠翠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我和孩子都在家等你呢。”
这才刚怀上,腰身还纤细着,明明什么都感觉不到,季翠翠却红了眼睛。
“我知道。”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抱住蕊香,“你在家也要好好的。”
“有事情就找阿娘知道吗。”
王蔓红:“……”
“行了行了,”季丽蓉半眯着眼,看不得这种煽情的场面,搞得她都想哭了,“只是进山采个蜜而已,又不是要打仗了。”
“之前都去了多少次了。”
“都检查好了吗?”
“东西带齐了的话,咱就出发吧。”
季丽蓉站起身。
视线从苏拂苓身上挪开,许易水拉了拉自己的背篓,甩上背,点了点头:“好了。”
“我走了——”
话音刚落,许易水的手便被拽住。
“你,”苏拂苓灰白的眼里,有着明确的担心,唇抿了又抿,周围安静了一瞬,可能季家的人也在看她,“你注意安全。”
犹豫着,苏拂苓还是说了出来:“我等你回来。”
许易水:“嗯。”
声音听上去冷冷的,也不知道需不需要她这样的关心。
苏拂苓松开了手,脸上还是带着笑。
下一瞬,头上却落下一个不轻不重的温暖力道。
许易水揉了揉:
“走了。”
苏拂苓一怔,脚步声渐行渐远出了门,才反应过来。
不由自主的,就伸出手摸了摸头顶,仿佛还残留着刚才手掌的重量。
“噗——”
见她一副痴痴的模样,蕊香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方才的担心和关切都淡了不少,压低声音:“我就说她开窍了吧。”
苏拂苓抿着唇,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只是另一边,刚走进林子的许易水三人,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季婶。”
浅月的露气里,季翠翠走在最中间,许易水断后,目光向前,耳朵却在注意着听声。
“有人跟着我们。”
“靠!”季翠翠一惊,“属狗的吧?!”
“都这样了还能被她们盯上???”
第47章 “它好像要生了。”
“我们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啊,”季翠翠不由回忆,“她们是怎么盯上的。”
“之前也没有被跟过啊。”
总不可能天天不睡觉,光盯着她家了吧?
“可能是我的问题,”许易水想了想,“过来的时候燃了火把,还是太惹眼了。”
若是只有她一个人,抹黑走倒也无所谓,但带着苏拂苓,万一摔了,不像她皮糙肉厚。
“得了吧,”季翠翠摆了摆手,“你那个小火把就跟萤火虫屁股蛋子那么大点儿,什么你的问题。”
“明明就是某些人的心眼儿问题。”
季翠翠现在很想要钱,某些人要想损她的利,那就是要损蕊香和还没出世的宝宝,忍不了一点儿。
“我倒要看看,”季翠翠撸了撸袖子,从背后的木桶里抽出弯刀,“什么脸皮这么厚。”
“不行。”许易水一把抓住要往后走的季翠翠的手。
“不能见着人。”
现在还有一层脸面隔着,跟她们的人多少还会收敛一些,若是直接把这层窗户纸戳破,对方无赖一些,能直接面贴面的要跟着你,到时候才是真的不好办。
“行了,”季丽蓉的脸上是见怪不怪,“之前不是没跟过,是你没发现而已。”
“赶紧趁着夜色深,找个机会甩开。”
天又黑,不燃火把的话,森林里五米之外人畜不分,山这么大,只要注意着抹掉痕迹,就算是真的狗来了也不一定能够跟上。
三人加快了动作,天色的黑底慢慢清透起来,蓝色变得更为澄澈。
“甩掉了吗?”季丽蓉只顾着带路往前走,不太确定身后的情况。
季翠翠倒是认真地听了好一阵儿,什么都没感觉到:“应该甩掉了吧,好像没人了。”
许易水看着脚下被踩过微微塌下的枯木树叶。
“季婶儿可知道迎客山?”
“那个有迎客松的迎客山?”那山是狸山里的一座,没有名字,只是村里爱这么叫,因为有个崖壁边儿上长了棵崎岖的松树,枝丫出来,像是在招手迎客一般。
“对。”许易水道,“我们现在进山还不算深,周围多少都有痕迹,我们分开走,就在迎客山的那棵松树汇合。”
身后的人显然也是深山常客,如果不在山外就甩掉,进了深山里,那些树啊草啊的,自由疯长多年,短时间里有人走过,是很明显的,更何况她们有三个人。
季丽蓉显然也明白了许易水的意思。
“行,”一巴掌敲在季翠翠的脑门儿上,“分开走,迎客松汇合,知道吗?”
“注意安全。”
……
暖融融的太阳走到天空的正中,万里无云,晒在身上已经开始有发昏的感觉了,是个好天气。
因为有客人,季家今天的午饭煮得很丰盛,用腊肉和蚕豆闷了饭,额外还蒸了鸭蛋羹,炒了个小菜,又将过年时候弄的腊肉香肠还有豆腐干切了一盘。
季家的豆瓣酱是用蚕豆瓣做的,指头大的豆瓣,稍微剁一剁,再放在油里酥过,加小半碗清水,煮沸后将汁淋在蛋羹上,吃起来也就有滋有味了。
不过苏拂苓还是更喜欢许易水弄的猪油蒸蛋。
许易水的手像是有魔力一样,好像任何饭菜经过她,都会变得更好吃些。
“姐!”正吃着饭,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有点耳熟。
“蔓青!”
听到王蔓红应答的声音,才想起来这是王蔓青。
“给你拿了鱼。”王蔓青的话音里带着股爽利,十分干练。
“吃饭了没?”季家婆主招呼着,“正煮好了,一起吃啊。”
“又拿这么多鱼来,谢谢你了呀。”
“不了不了,”王蔓青摆手,“家里正好下网,还行,捞到了一些,就是死了好多,我还得给其他人送些去,不然不新鲜坏了不能吃了。”
这段时间汛期涨水,王家就住在易水河边上,近得很,正是捕鱼的好时候。
“是用的流刺网吗?”
一旁坐在桌边,正要吃饭的苏拂苓忽然开口。
“流刺网?”王蔓青一愣,见苏拂苓脑袋转过来,灰白的眼睛似乎在看向她,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
“是绞丝网。”
王蔓青不知道什么叫流刺网,只知道自家的网是用绞丝做成的,这种丝是从绞麻杆里抽出来制成的,很细,易断裂,要经常补洞。
那就是流刺网了,绞丝做成的,因为容易断,所以一般都会将好几层,这种网杀伤力比较大,因为细会缠住鱼的鱼鳃,好几层又会将大小鱼都网住。
“可以试试棉线网。”苏拂苓道。
“那不行,”王蔓青摆手,“棉线网倒是稍微结实点儿,但太容易烂了,而且轻得很,下沉太慢了。”
“棉线网可以泡猪血或者桐油,”苏拂苓认真道,“既能防腐又能增重。”
“好好好,那我下次试试。”
不过显然,王蔓青没有把她的话太当一回事,“行,鱼我送到了,我先走了哈!”
“哎哎,”季家婆婆点头,“慢点儿哈,谢谢啦!”
“棉线泡猪血真的能防腐?”大概只有蕊香把苏七的话听了进去,“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苏七不是失忆了么。
苏拂苓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但就是知道。”
失忆本来就是一个很难说清楚的事情,有些人失忆,只是记不得发生了什么,但认人和生活常识却完全没问题,有些人失忆什么都不记得了,还会变傻,连生活常识都没有了,甚至听说还有些人失忆,只忘记某一个人。
“可能,你以前家里是住在湖边或者海边的?”
蕊香猜测道:“说不定就是捕鱼为生呢。”
……
另一边的许易水也在吃东西,还得翻两座山头,才能到和季翠翠她们约定的迎客松。
肚子饿了,眼睛忽然被一蓬结着红果的刺藤吸引。
刺莓。
一个个小拇指大小的莓果挂在带刺的藤蔓上,绿的黄的橙的红的黑的,颜色越深,越是成熟。
摘下来用水简单冲一冲,夹在季家准备的馒头里,杂面馒头也多了一些酸甜的滋味儿,吃起来别有一番乐趣。
若不是赶路,许易水可能还会生点火,再找一块儿薄些的石板,烤点儿蘑菇之类的,把馒头也分成片,烤一烤,吃起来就会外脆内软,要香得多。
杂面馒头夹刺莓果,咬两口,就得灌一口水,一个馒头还没吃完,许易水就感觉到有些撑了。
耳畔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手撑在地上,许易水立马站起身,另一只手摸上了身后背篓里的弯刀。
如果说许易水家有什么最值钱的东西,那就当属她特地改过的弯刀了,刀尖是一个翻转的镰刀模样,二指宽,带着钩子,双面的刃,再往下是慢慢扩到五指宽的刀身,刀柄处接了四尺(一米二)长的木棍,还是钻洞用铁浇筑着接在一起的,远攻近防都相宜。
有些分量的刀握在手里,心里顿时有安全感了不少。
声音是从坡下传来的,有个山上的地表流水冲出来的小山沟,两三尺宽的样子,一个跨步就过去了。
森林里这样的小山沟边最容易有动物去喝水。
但是什么动物,就不得而知了。
走?还是去看看?
许易水望了望天色,握紧了手里的弯刀,果断选择了后者。
蹲在比人还高的蕨草里,许易水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一圈。
两圈。
三圈。
怎么什么都没有?
“簌簌——”
福灵心至,许易水低头往下一看。
红土,枯枝烂叶,苔藓,蕨草,好似十分正常,然而仔细一看才能发现,就在蕨草的边上,有个拳头大的黑洞。
许易水伸出弯刀,放在蕨草上,一个用力。
咔嚓,有什么木头清脆断裂的声音。
哗啦啦啦,蕨草方圆六七尺的地面,轰然往下掉落坍塌,露出个比人还高的洞坑,以及坑底削尖的竹子。
伪装的倒是不错,地方也选的不错,就是挖坑的像是个新手,猎熊或者野猪的话,这洞得挖得再大再深一些才行。
“簌簌——”
一个麻灰色的脑袋从刚才掉下去的那些枯枝烂叶里钻了出来。
“兔子?”
居然还没挖洞跑了,不知道该说她运气好,还是这只野兔子运气不好。
灰麻色的,跟周围的烂叶子一个颜色了,这样的兔子其实没有白兔值钱,但许易水还是将它抓住放在了背篓里。
大小也是个收获,给苏拂苓加餐一顿兔肉也很不错。
崖壁边上,一棵本该正直的松树七扭八拐地长着,却还努力地往上伸展枝丫。
树下,穿着褐色衣衫的女人正在一边东撇西瞅,一边碎碎念:“怎么还没到。”
季翠翠是最先到的,然后是季丽蓉。
等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有看见许易水,季翠翠不由担心得来回踱步。
“再过一阵儿,太阳就要下山了。”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
“少乌鸦嘴。”
话音未落,就被另一个从背后传出来的声音打断。
不是许易水还能有谁。
“来了。”季丽蓉站起身,“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吗?”
“季婶。”许易水点头。
一边扭过身体,将自己的背篓给两人看。
“丑兔子?”季翠翠伸出手,从背篓的空隙里戳了戳兔子的脑袋。
“这兔子怎么蔫儿巴巴的?”
“你从哪儿抓到的?”
野兔难驯,一般都是会疯狂爬蹿跳跃的,这只兔子却乖巧得很。
许易水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看见陷阱的全过程。
几人也没太在意,收拾了一下,准备接着上路。
这回季翠翠在后面。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只蜷缩在背篓一角的兔子身上。
“你这兔子,肚子好大啊。”
季丽蓉站在一个陡坡上,伸出手将许易水拉了上去,听见季翠翠的话,斜着眼往背篓里的兔子看了一眼。
“易水,你这兔子好像不大对劲啊。”
许易水:“啊?”
兔子还能有什么不对劲的,耽误吃兔肉么?
“它好像要生了。”
“啊???!”
第48章 “这崖壁上怎么会嵌了刀刃?!!!”
许易水赶忙放下背篓,却见灰麻色的兔子尾巴地下,已经冒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黑灰色东西,带着点又黄又红颜色奇怪的水。
“不是,”季翠翠一边帮忙接背篓,还不忘吐槽,“你确定它是生孩子不是拉屎啊?”
“怎么是这个颜色的?”
“哎哎哎!快!找草找草,要掉出来了!”
为了轻便,许易水背的背篓是带着两指宽洞的那种,这种背篓装不了蜂蜜,也是在用这个行动告诉季家自己的不贪图。
但这可苦了兔子,刚生下来的也就两只宽,甚至细瘦些的还没有两指。
“手!手!”
季翠翠拖着背篓尖叫:“啊啊啊!它生我手上了!!!”
又热又凉的水隔着背篓底子滴在手上,季翠翠害怕那小兔子真漏出来,又只能拖着。
小兔子蹬腿,踩在季翠翠的手上,而母兔子还在一边半侧着身翘着后腿往外生,一边扒拉着要舔小兔子身上的粘液。
“来了来了!”季丽蓉看见兔子要生了,扭头就去找干的草叶子树叶子之类的了。
一大捧放在地上,许易水和季翠翠再将背篓放在干草上。
季翠翠看着自己的手,不由凑近闻了闻:“咦——”
又嫌弃地拿开,挥了挥。
“那边有水,”季丽蓉指了个方向,“你去洗洗,顺便接点水回来。”
“母兔子刚生完的话,是要喝水的。”
兔子可是个好东西,兔肉可食,兔皮可卖,喂养的话除了臭些,倒也不算太麻烦。
更重要的是,母兔子很能生。
只是这会儿兔子正在生小兔子的话,就不适合颠簸赶路了,得缓一缓,也等母兔子恢复恢复。
虽然已经春末夏初,但夜里还是有些凉,小兔子娇贵,得多弄些干稻草之类的保暖,免得冻死了。
“它生完了吗?”季翠翠守在背篓边,歪着脑袋正在看,“我怎么感觉这兔崽子是被吓出来的呢?”
“多半都是。”
季丽蓉在边上找了个地方坐下:“兔子一般都是在晚上生产,快的话三刻钟五刻钟就生完了,这只大下午就生,还生了这么久,多半都是受惊早产了。”
“许易水今日这运气也算是踩了狗屎了,”季翠翠不由憧憬,“这胎小兔子若是能够保下来,养起来,可就有吃不完的兔子了!”
“现在的这个行情,兔肉抵得上猪瘦肉,卖两文钱一斤,成色好的兔毛,能有三四百文。”
“这么算下来,若是这一窝兔子能够都养大的话,倒是比采蜂蜜还划算!”
“那也得能活。”天色已经沉了下来,许易水看着背篓里蠕动着,往母兔子怀里疯狂钻着要喝奶的小兔子,有些担心。
就像季翠翠说的,这是一笔财富。
但无论是打财还是守财,其实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不然天下的穷人就不会这么多了。
因为小兔子这一耽搁,三人的脚程也放慢了不少,再找到蜂巢崖壁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嗡嗡——”
“嘶——”季翠翠的腿略过一株草,而后忍不住发出痛呼,又伸手去抓了抓裤腿。
“还没到吗?”即使是生活在村子里,也有人是不大认路的,季翠翠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
“你们两都不疼吗?”季翠翠跟上走在前面的两人,“这一片好多藿麻。”
那是一种让人又爱又恨的植物,爱是因为它算是草药,用途很多。
恨是因为它通常只有人的膝盖高,偶尔能长到腰高,绿色的叶片上,背面带着灰白的粉末,整颗植株都遍布细密的短刺,扎在人身上,一下就是一个鼓包,而且奇痒无比,还会有一种被火灼烧的痛感。
“嗡嗡嗡——”
空气里隐隐带着股腥甜的蜜味儿,混杂着花草香气,并不太引人注意。
“到了。”
嘎吱一声,季丽蓉踩在半截枯树枝上,停住脚步。
伴随着她的声音,许易水抬头望去,不远处青翠的崖壁上,裸露出了小半片黑色的岩体。
就在这些岩体之上,交叉挂着十来个大圆盘状的崖包,乍一看还会以为是什么形状比较怪异的岩石,细看就会发现,这些岩石的表皮在不规则的起伏涌动着。
那不是岩石,而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的蜜蜂在来回飞舞爬动。
有什么亮亮的东西一闪而过,像是太阳的反光。
季丽蓉和季翠翠放下自己的背篓,开始套上待会儿要用的衣服。
如果不想被叮成**皮的话,现在就得先做好防护了。
许易水往回又走了一些,这才将背篓放下,还往上面盖了些草,这窝小兔子一共生了九只,目前为止,有七只活了下来。
蜜蜂发狂的话,沾染了人气儿的兔子也有可能会跟着遭殃。
但是比起季丽蓉和季翠翠,她就没有专门防叮的衣服和斗笠了。
好在,正所谓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季翠翠用手里的弯刀割了一些霍麻,放在石头上捣成碎渣。
“藿麻汁往身上擦一点,蜜蜂很讨厌这个味道。”
“只要你不主动招惹,一般它们就不会来叮你。”
割蜂蜜这个事情,两个人或者三个人都可以做,主要是需要一个人在地面看着绳子,这也是唯一的安全措施。
“咱得先看好位置,大概从哪儿下。”
季丽蓉从背篓里掏出绳子:“四根绳子,两根绑人,两根绑背篓,待会儿我们上崖顶,易水你就负责绑好绳子。”
“你记住,左边的是人,右边的是蜜。”
“我们喊你的时候,一定要先拉蜜上去。”
“易水?”
“易水!”季丽蓉说了半天,没听见回声儿,不由伸手拍了一把。
“嗯?”许易水回过神,“好的,我知道了,都听见的。”
“看什么呢那么入神?”
“那个,”许易水伸手指向崖壁下方形状怪异的植被,“那个地方怎么长得这么怪?凹进去的?”
“那是个潭。”因为她们现在的位置比潭底,所以看不见,只知道崖壁底部往内凹了进去,让整个崖壁看着更陡峭危险了几分。
“都说水深则绿,”季翠翠之前割蜂蜜的时候,也是见过那个潭的,“那潭水可绿了。”
三人到崖壁顶的时候,日头已经是正午。
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有两颗松树,寻着事先看好的位置,季丽蓉将绳子绑好,放下山崖,看好长度后,又在绳子贴着山崖的地方裹了几层布条。
岩石壁厚实,这是为了防止人在采摘蜂蜜的过程中晃动,绳子被磨断。
就只是做些准备工作,许易水在树边上等她们,回来的时候,身上的蓑皮衣已经蛰了十多只死掉的蜜蜂。
“先吃饭,吃完饭再下去。”
季丽蓉招呼着两人。
采蜂*蜜是一项艰难与危机并存的事情,一旦挂上了崖壁,除非将蜂蜜采完了,不然就很难再下来一趟,所以,保持充足的体力是非常重要的。
“少喝点水,”季丽蓉看着一边啃馒头一边喝水,还在一边傻乐的季翠翠,不由叮嘱。
“下去采蜜之前,先上个厕所,不要到时候半道上有三急。”
挂在空中,想救急都没有办法。
季翠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次我们出来的有点久了,好在收获很大!”
不止有蜂蜜,还有兔子,晚个一两天的也没事。
“你阿娘她们这会儿,指不定得多担心我们。”
让两人先吃饭,一边望了望天。
以往的这个时候,她们差不多都到家了。
“回来了吗?”
正如三人所料,家里,王蔓红,蕊香和苏拂苓三人,已经有些担心了。
王蔓红陪着蕊香,一人手里拿着跟针,正在绣虎头鞋,一边看向刚进门的婆母。
季家婆母摇了摇头:“村头还没见着人。”
“嘶——”忽得,王蔓红指尖一痛,绣花针失了准头,竟然刺出点血来。
下意识的将中指放在唇边抿住,不知为何,王蔓红心里泛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崖壁上,季翠翠和季丽蓉已经将背篓送下合适的位置,又将绳子尾套在腰上,再顺着垂坠下去的绳子,慢慢往崖壁下滑动。
到了合适的位置,就可以将绳扣打结,让自己固定在半空中,拉过绑着背篓的绳子,便可以采蜜。
手肘有点疼,不知何时被崖壁的石头划破了一个口子,季丽蓉没太在意。
许易水在最上面的树边,为了防止蜜蜂误伤,也没靠近崖壁边,只等着听指拉绳子。
“易水!拉——!”
“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已经有些西斜,许易水终于听到崖底传来季丽蓉已经有些沙哑的声音。
先右后左,许易水一边拽住背篓的绳子往上拉,一边往崖壁走过去了一些,方便把背篓提上来。
嗯?
手里的力度忽然一轻。
不对!
“季婶!季翠翠!”
许易水抓着绳子立马跑到崖壁边!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背篓的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断了!
季丽蓉此时正半悬在崖壁上,另外两只手死死拽住套背篓的绳子!
“这是……”
许易水目力极好,山石崖壁之间,隐隐几道银白色的流光痕迹。
是先前看到的反光。
“这崖壁上怎么会嵌了刀刃?!!!”
第49章 七天了,她们还没回来。
“什么刀刃?!”
绳子刚才都是检查过的,背篓的绳子为什么会忽然断裂?!季翠翠正惊疑,听到了许易水的声音,立马抬头向上望去。
这一看,那几缕被青葱草木掩盖住的银白色,就变得格外引人注目。
季翠翠目眦尽裂:“阿母!!!”
因为割蜂蜜的关系,季丽蓉这边的绳子也被刀刃磨得还剩下一点芯子。
许易水极力往下探身,不够长,抓不住。
想了想,将之前背篓被割断的绳子往自己的腿上缠绕:“季婶儿你别动,稳住!”
“绳子!”右手裹着绳子缠了两圈,季翠翠的左手也在解自己腰间绑住的绳尾。
“阿母,抓住我的绳子!”
解开的绳尾奋力甩向季丽蓉。
“阿母!抓住我的绳子!”
季丽蓉选了两处下绳子采蜜的地方,靠左的这边蜂巢比较密,崖包有足足8个,靠右的另一边只有三四个崖包。
季丽蓉去了左边,季翠翠去了右边。
左边的崖壁上有刀刃,右边的崖壁上没有。
季翠翠是相对安全的。
啪嗒。
绳尾终于搭上了季丽蓉的肩。
“阿母!快!”季翠翠眼眶通红,已经憋出了泪,整个人全靠右手吊住绳子,绞紧的手臂已经有些红肿充血。
许易水在将季翠翠那边的背篓往上拉,断掉的那根绳子还是太短了,她下去也不太妥当,三个人都挂在崖壁上,行动受限。
季家带的这种绳子差不多能拉三百多斤的重量,季翠翠一百多斤,季婶也是一百多斤,一根绳子是能够吊住两个人的。
只是,得放弃季婶的那背篓蜂蜜。
“阿母!你在干什么?!!!”
崖壁传来季翠翠几近崩溃的尖叫:“你过来!不要蜂蜜!!你过来!!!!”
季丽蓉没说话,只是咬着牙,将手里背篓的绳子绑在了季翠翠甩过来的绳子上。
本就岌岌可危的拽住她的绳子,因为季丽蓉的这番动作应声而断。
“阿母!!!”
“季婶——!!!”
七天了,她们还没回来。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第五天的时候,王蔓红就忍不住了,想去找村长,让村长带村民们进山帮忙找人。
大不了就是采蜜的地点暴露到全村人眼皮子底下。
但她的人,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苏拂苓和蕊香将人拦住了。
“再等等。”
“阿娘,再等一等。”
蕊香和苏拂苓将人拦了下来。
“再等一等。”
苏拂苓不慌?不可能。
蕊香不担心?不可能。
但还没有到最差的那一步。
赌一把。
“相信她们。”苏拂苓抓着蕊香的手,也在告诉自己。
相信许易水。
她自小在这山里长大,直觉敏锐,身手矫健,头脑也很聪明。
采蜂蜜的路,季翠翠和季婶已经走过那么多次了。
就算出了什么事情,她们也一定能应付得来。
越等,王蔓红的心就越慌得厉害,左右寝食难安,带着蕊香和苏拂苓,借着给蕊香看身体的名头找祝玛,一边带了些香蜡纸钱,进了祠堂。
“祖宗保佑……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列祖列宗在上,保佑我家妻主……”
穿着深青色衣服的女人双手合掌,跪在蒲团上,叩拜得十分虔诚。
蕊香也受了王蔓红的感染,正想跪,又被王蔓红拦住:“你还怀着身子呢。”
“保不齐这就是翠翠唯一的……”
“呸呸呸,”王蔓红说着,眼里泛起了泪花,又赶忙转移话头,“这儿有阿娘在就行,你和小七,去找祝玛吧,让她帮你看看胎。”
屋里燃香后烟尘气大,确实不如去祝玛那儿坐会儿。
蕊香其实一直都不怎么相信祝玛。
之前就知道上河村唯一的巫医是住在祠堂的祝玛,但一直没见过,直到先前怀孕,家里请祝玛过来瞧。
见到的第一面,蕊香更确定了,祝玛只是个装神弄诡的神婆罢了。
她从前做奴婢时,也是在大人物手底下讨生活,世家大族里,见过的类似坑蒙拐骗,游医术士众多。
只是她也不是多事的人,自己不信就行了,没必要也争着嚷着让大家都别信。
所以,当蕊香带着苏拂苓到了祝玛那儿,祝玛换上了一件藏蓝色红白腾纹的袍子,又将火笼里燃着的锅扯开,摆开阵仗给她烧了个蛋。
“五起五里,五五二十五里,赎取五方之魂……”
嘴里念念有词的祝玛,将蛋用青线缠绕了七圈,而后用纸钱包裹住,埋进了火笼里。
指尖还剩下最后一张纸钱,指尖又蘸取了不知道是血还是朱砂,总之是某种红色的液体,在纸钱上画了奇怪的图案。
引了火,符纸被烧成灰烬落进了碗里。
祝玛又从边上的吊锅里舀了两勺热汤,冲入碗中,符灰遇上水便融做一团,清水立马浑浊成了黑灰色。
“哝,”祝玛将碗递向蕊香,“喝吧。”
祝玛黑褐色的指缝里,还残留着方才画符的红色液体。
蕊香:“……”
“我去一趟茅厕。”喝是不可能和的,蕊香果断选择了尿遁。
苏拂苓一直坐在角落的桌边,听到蕊香的话,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提议:“那让祝玛陪你去吧。”
可别摔了。
“不用。”蕊香果断拒绝,“祠堂的茅厕稳当,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蕊香说完就走。
看出对方并不信任自己,祝玛挑了挑眉,也并不强求。
“南无阿弥陀佛……”
“菩、萨、保、佑!”
不得不说,有时候的确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王蔓红在祠堂祈祷的时候,山林里的季翠翠,背着一背篓蜂蜜,翻上山崖,也在念念有词。
“千万别走错路了啊!”
季翠翠看着周围好像不一样,又好像一模一样的林子,双手合十对着天上的太阳拜了拜。
脚下是一刻也不敢停,赶忙往上河村跑。
家里还等着她报信儿!
许易水和阿母也还指望着她回去接应呢!
伴随着哗啦的一声,季丽蓉摔下山崖,却是落入深潭。
从小上山下河,季丽蓉水性不差。
看见她缓过神来,已经开始挥着手臂在游水,许易水和季翠翠都松了口气。
季翠翠顺着绳子往上爬,许易水也在拉她和蜂蜜,翻上山崖,两人又带着背篓和蜂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山崖,找到了谭边。
然而,潭边却并没有季丽蓉的身影。
“阿母——!”
“季婶儿——!”
“阿母!阿母——你在哪儿?!”
扑通一声,还没来得及卸下背篓的季翠翠跪在了潭边,慌乱无助地哭了起来:“怎么办,许易水……”
“我找不到我阿母了……怎么办……”
“绳子也不见了,”许易水也很急,在潭边跑着看了一圈,“没有。”
“没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许易水看向深潭:“潭边并没有水痕,如果季婶从潭里出来了,这么短的时间,边上肯定会有痕迹的。”
抬起头,季翠翠眼里带着痛苦和茫然。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季婶还在水潭里,没有起来。”
想到这个可能性,许易水心里一寒。
季翠翠也是浑身一个哆嗦。
她们从崖上下来的时间,阿母若是在潭里……
“阿母……!”
“季翠翠。”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没见到尸体前,都不是哭丧的时候,许易水两巴掌打在季翠翠的肩膀上,将她从自己的思绪里拉出来。
“你听着。”
许易水放下背篓,一边将先前季翠翠采蜂蜜的绳子绑在潭边的石头上,另一端绑在自己的身上。
“我下去找季婶,你在上面守着。”
“拉住这根绳子。”
“两刻钟。”许易水伸出两根手指头。
“若是两刻钟之后,我还没有上来,你就拉绳子。”
“可是,”季翠翠抬袖,擦了一把眼泪,“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两刻钟。”
没有沙漏,也没有日晷,度日如年的时刻,实在难以知道过了多久。
“……”好像也是,许易水哽了一下,而后道,“数数。”
“你数,从一到一百,数二十个。”
这个季翠翠会:“好。”
心急如焚地守在潭边,季翠翠每从一数到一百,都会抓一颗石子放在一边。
石子放到第二十颗的时候,季翠翠赶忙就将绳子拉了上来。
“许易水——!”
然而,绳子的另一头,却是空空如也。
不够长,是断开了的。
“许易水!阿母!!!”
空旷的山林里回荡着女人惊嚎的呼喊。
季翠翠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绿得已经有些发黑的潭水,脑海里又回想起阿娘和蕊香。
回去?还是找许易水和阿母?
两筐蜂蜜搬到崖下,季翠翠给它们盖上了木盖子,若是阿娘找来,也能发现。
咬了咬牙,季翠翠一个跺脚,跳进了水潭里。
再醒来的时候,是因为胸口猛地一痛!
“噗——!”
许易水的左手成掌状,放在女人的胸口,右手握拳,猛地敲上左手!
噗得一声,死鱼一样的季翠翠嘴里一下子喷出水来,人也呛声着,颤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睛。
“您看,我就说她会跟着跳下来吧。”
“您还不信。”
季丽蓉靠在一边的石壁上,满脸的不争气:“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这种时候,你跟着跳下来干什么?!”
“连个绳子都没绑!”
“你死了,你阿娘怎么办?蕊香怎么办?!!”
明明她教的一直是,如果自己遇到了什么不测,季翠翠就立马回去搬救兵来。
刚才她还在和许易水打赌,季翠翠是会回去,还是会跳下来。
她赌回去,许易水却是赌的跳下来。
没想到季翠翠还真跳下来了!!!
“阿母?”
季翠翠从地上爬着坐立了起来:“许易水?”
“这是哪儿?”环顾着四周,季翠翠的脑子泡了水还不大清醒,“阎王殿吗?”
“不对不对。”
刚说完,季翠翠又摇头。
周围这都是石壁和土墙,边上染着一抔火堆照着亮,还能听到水流声,怎么也不像是阎王殿,倒像是某个岩洞。
“阿母!”季翠翠的视线再次转回季丽蓉和许易水身上,这下终于看出了不对劲。
“你的腿!”季翠翠赶忙跑到靠着石壁的季丽蓉身边。
腿上缠着木棍和布条,显然已经做过简单的处理了。
许易水倒是没什么事,还在往火堆里架柴,边上烤着湿衣服,给季丽蓉绑腿的布条,似乎也是从她的衣服上撕下来的。
“具体伤成什么样了不清楚,我只简单止了血。”
“疼得很,暂时走不了路。”季丽蓉摸了摸季翠翠的肩膀,安抚她。
当时绳子快断了,看到崖底的水潭,她就决定了自己掉下去,因为她会水,潭够深,她也摔不死,但蜂蜜如果掉进潭里,那就是彻底没了。
事情一开始也确实如她所料,她掉进潭里,没什么大事,就是一开始被水拍晕了一下,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往谭边游。
没想到的是,她急着游,忘了腰上还拴着的断掉的大半截绳子。
“潭底有个漩涡,估摸着是绳子沉下来,被绞进了漩涡里,我本来都快到潭边了,结果一下就给我拉下来了!”
“估计是在暗流里撞到了什么,腿就这样了。”
季丽蓉说着,还在尝试去动自己的左腿,但瘫在地上的腿却丝毫不听她的使唤。
“刀。”许易水道,“刚才我潜水下来的时候,在潭壁上看到了不少兵器,刀枪剑戟都有。”
“我身上的绳子,也是被那些兵刃给割断的。”
“然后就被漩涡和暗流给冲到这里来了。”
许易水下来后,就听到了季婶儿的惊呼声和呛水声,摸着黑将人捞到岸上,又顺着找了一圈,点了亮,这才看清楚自己是在个什么地方。
“那边是个瀑布,崖很高,”许易水伸手左指了一下,那里有一星点儿的亮光透进来,而后又指向右手边漆黑的一片,“那边拐出去才是洞口。”
“这里有很多钟乳石,但窄小的口子的石壁上,有凿刀的痕迹,应该是个被人发现,还加以处理过的半天然岩洞。”
“本来我怕你担心,跑回去找人来,你阿娘那个性子,只怕要急死,又得带一群人过来,暴露我们采摘蜂蜜的地方。”
季丽蓉叹气:“我是打算让易水背我出去的。”
“结果易水说,以她对你的了解,你一定会下来,让我先等一等。”
许易水十分笃定,又找了柴什么的来生火,还帮季丽蓉处理伤口。
期间季丽蓉一直在嘀咕和担心,最后两人还说好,如果天黑了季翠翠还没下来,她们就出去。
“我话音还没落呢!你丫的居然还真下来了!”
说着说着,气不过的季丽蓉一巴掌拍在了季翠翠的肩膀上。
“我真是,教你的那些东西都喂了狗了!”
“这种时候你逞什么能?!”
“万一这潭底不是和漩涡,万一是其他什么要死人的!那我们三个不就都死在这里了!”
越说越气,季丽蓉边说边锤。
季翠翠却不躲,只是一味的看着季丽蓉傻笑:
“嘿嘿。”
季丽蓉:“……”
季翠翠:“嘿嘿嘿。”
季丽蓉:╰(‵*′)╯
撒完气之后,三人商量着对策。
时间已经拖了五六天了,蕊香她们肯定心急如焚,但季丽蓉的这腿,山路这么难走,要赶路就只能背着出去。
许易水和季翠翠两个人,一背篓兔子,两背篓加起来估摸着已经上百斤的蜂蜜,再加上一个季丽蓉,怎么也不可能一次性带出去。
最后便是季翠翠带着多的那背篓蜂蜜先出去报信儿,许易水照顾着季丽蓉,如果缓一缓之后,季丽蓉的腿能动弹,两人就慢一点出山。
季翠翠报完信儿,再回来接她们。
幸好许易水当时接了王蔓红准备的扎实的干粮,超出预期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三个人还有余粮。
坏消息是,许易水把兔子搬到溶洞后,小兔子只剩下了三只。
好消息是,在季翠翠离开一天之后,季丽蓉能慢慢站起来了。
季丽蓉背兔子的背篓,许易水则背蜂蜜背篓。
“您看这是什么。”
许易水将背篓里季翠翠“落下”的衣服拿出来,递给季丽蓉。
疑惑的展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已经黑红的“遗书”两个大字。
“这个混账!”季丽蓉又气又怒,又哭又笑,“我还当她的手是不小心划破的!”
“居然还以血写遗书!”
“真难为她还读了私塾认识这么几个字!”
【阿娘,香香,阿母采蜜绳断坠潭,易水入潭救阿母未果。
【我也下潭了。】
【对不起。】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翠翠一定会下来?”
季丽蓉将季翠翠的遗书收好,准备带回去给王蔓红和蕊香好好瞧一瞧,届时再给季翠翠来一套混合三打!
“三人入山,一人归。”
许易水扶住季丽蓉,慢慢往洞外走:“这种事情,活下来的那个人,需要有巨大的勇气。”
“翠翠性子柔善,难以独活。”
她面对不了王蔓红向她追问她阿母去哪儿了,也面对不了苏拂苓问她许易水的下落。
她会日日夜夜梦到今日的场景,然后疑惑和质问,死的为什么不是自己。
为什么自己没有抢在阿母前面下左边的山崖,自己的阿母,又为什么让许易水下了深潭去寻找。
季翠翠就算回去了,也很难活下来。
她也是在脑海里想了这些,所以才也跳进了深潭。
许易水嘛,就是太了解季翠翠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撅个屁股都能知道彼此中午吃了什么饭菜。
“季婶。”
“嗯?”
出了山洞,天光大亮,许易水看着洞口的蹄印,有些疑惑:“这是鹿蹄印吗?”
这山间倒是有鹿,但这个印子看着也不像是鹿啊。
“不是,”季丽蓉顺着许易水的目光低头往脚下瞧,“鹿哪儿有这么大的蹄印。”
“看着比驴蹄印而还大些,倒是有点儿像马蹄印子。”
只是狸山没有野马,如此深山老林,更不会有家马。
奇了怪了。
许易水半眯起眼。
天然的钟乳石溶洞。
人工开凿的石壁痕迹。
崖壁上的刀刃。
潭底的兵器。
马蹄印。
以及,溶洞里,那几个她没有往下再走再探的洞,又通向何处呢……
“嘭——!”
火钳夹着蛋,从灰里刨出来,啪得又是一个裂响。
“什么声音?”苏拂苓猛地转过头。
“没事,”祝玛闭了闭眼,安抚道,“蛋烧炸了。”
苏拂苓皱眉:“炸了?”
“嗯,”祝玛点头,“如你所见。”
“炸了。”
“蕊香这一胎……”苏拂苓的语气有些忐忑和迟疑,却还是问了出来,“胎相如何?”
“早夭。”
祝玛吹了吹手里的蛋,十分实诚地回答道。
“怎么会?”苏拂苓眉心紧皱,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你问我?”
祝玛斜睨了站在房间角落的人一眼:
“您不知道?”
苏拂苓:“我怎么会知道?”
“行,”祝玛将蛋放在桌上的盘子里,“不知道便不知道吧。”
房间里一时沉寂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拂苓缓慢开口:
“之前你绑在我手上的青绳好像断了,有什么解释吗?”
“呃……”祝玛想了想,“不太吉利。”
“做神这一行的呢,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苏拂苓灰白的眼看向祝玛,沉默着,依然有些安静,只是表情好像冷了不少。
祝玛似乎毫无察觉,换下了自己的神婆袍子,十分自如地开始收拾屋子。
“祝玛,”苏拂苓站在门边,头朝向了夕阳的方向,“你说,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吗?”
“应该吧,”祝玛在收草药,“晚霞很漂亮。”
“那后天呢?”
祝玛:“不知道。”
“那今年呢?”苏拂苓追问,“今年会是个好年吗?”
祝玛:“……不知道。”
后天她都不知道,更何况今年。
“祝玛,”苏拂苓好像不是在追问,更像是以问的形式,在陈述,“你会预言吗?”
祝玛斜睨了她一眼:“我不会预言。”
“难道你会?”
“我会。”苏拂苓却回答。
祝玛:“?”
不对,这话她是不是在哪儿听过来着?好耳熟啊!
“今年是鼠年,”苏拂苓道,“历书上说,鼠年多瘟病灾祸,很坎坷。”
“祝玛,如果可以的话,祈求少些雨水吧。”
祝玛:“?”
“殿下。”
祝玛漫不经心地扒拉着还未晒干的草药:
“那是拜龙神要做的事情。”
“不归我一个巫医管。”
第50章 你知道这七天,我是怎么过的么?!
“拜龙神?”
“对,”祝玛解释,“狸山这边的传统。”
“会在每年的夏满节举行仪式,祭拜龙神,祈求一整年的风调雨顺。”
原来如此。
苏拂苓点了点头:“你刚刚是不是还说下?”
“什么下?”
祝玛歪了歪头,视线落在苏拂苓灰白的双眼之上:“你现在才想起来打补丁?”
苏拂苓:“什么补丁?”
“行,”祝玛转过身去,继续收拾自己的草药,“爱怎么玩儿怎么玩儿吧。”
“您随意。”
那草药晒在簸箕上,扒拉翻面儿后,还得把簸箕都端进屋里。
一次一个簸箕,跑得来来回回。
苏拂苓好像没听懂祝玛在说什么。
“蕊香怎么还没回来,”时间似乎已经过了很久了,苏拂苓后知后觉,“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祝玛倒是十分淡定:“应该是怕喝我的符水,跑去和她阿娘一起拜菩萨和祖宗了。”
比起灰不溜秋的符水,闻点儿香灰,不算什么。
“既如此,”苏拂苓站起身,手也摸上放在旁边的竹拐棍,“那我去找蕊香她们了。”
祝玛:“您请便。”
“……南无阿弥陀佛……”
走到祠堂大殿的门口,就能听见里头传出王蔓红的喃喃祷告声。
“菩萨保——”
“季大娘子!”
一道女声忽然打断王蔓红的话音:“你家翠翠回来了,在村口背着你家那个蜂蜜桶呢!”
“好大一个,今年估计又收获颇丰!”
“你还搁这儿拜祖宗干啥?还不快去接着去!”
“你说什么?!”王蔓红簌地立马站起身,跑着冲出了大殿和祠堂大门,看向那个过路的马家家主。
马家主被她吓了一跳:“我说——”
刚开口说两个字,王蔓红便一溜烟儿地略过了她,往村头那边跑了去!
马家主:?
“这人——”撞鬼了这么着急?
马家主正疑惑呢,身边儿又过去两道互相拉着的身影。
这不是季家的新媳妇和许家的那个瞎子么,马家主本想问问什么情况,但没拦住,两人互相拉着,健步如飞,根本不带搭理她的。
马家主:???
她是什么时候得罪这家人了?
“呼——”季翠翠佝偻着腰,嘴里喘着粗气,眼见着到了村口,才敢稍微放松下来。
只是先前精神还高度紧张,这会儿一松,就感觉到了浑身上下的疲倦与酸痛。
身上的衣服从潭里起来之后就忙着回家报信儿,就没换过,湿了又干,干了又被汗水打湿,如此反复。
路上还有好多石头啊草啊之类的,给裤腿划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口子,整个人狼狈极了。
“翠翠!”
眼前一花,季翠翠被一把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闻着熟悉的味道,季翠翠鼻尖一酸,用力地抱了回去:“阿娘!!!”
“妻主!”
“季翠翠!”
苏拂苓和蕊香也紧随其后而至。
见到蕊香,季翠翠便松开了王蔓红,耷拉着脑袋可怜着脸走了过去:“娘子……”
“你还知道回来!”蕊香通红着眼,一拳砸在了季翠翠的肩膀上,而后又将人抱住。
“不是说两三天么,说好的两三天。”
“你可知你这一去走了多久?整整七天!”
“你知道这七天我是怎么过的吗?”
“我担心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季翠翠喃喃着急忙道歉,一边抱着蕊香的腰,另一只手又在拍着蕊香的背,舒缓她难以自抑的情绪。
“许易水呢?”
旁边苏拂苓的神情却是另一种的惊慌:“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许易水呢?!”
苏拂苓的厉声吓了季翠翠一跳。
“对啊!”王蔓红也反应了过来,“你阿母呢?”
“你阿母和易水呢?!”
“没事!”季翠翠赶忙解释,“你们放心,她们都没事!”
“只是还在山里。”
王蔓红:“怎么会还在山里?!”
季翠翠用尽量简短的话将这七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几人,也包括许易水她们的安排。
“既然如此,”季家婆主和婆婆听到说人回来了,便开始煮饭,这会儿已经煮好了,王蔓红赶紧给季翠翠舀了一大碗,“你快些吃,然后休整一下,待会儿还是得进山接应易水和你阿母她们。”
季翠翠:“好!”
“这次收获怎么样?”季家婆主见季翠翠吃上了饭,一边伸手去开放在旁边的蜂蜜桶的盖子,“满了吗?那感觉是比先前要多一些。”
“等等——!”季翠翠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就想拦住奶奶,奈何慢了一步,季家婆主已经打开了木桶的盖子。
“怎么了?”
季翠翠看着只有蜂蜜的木桶:“嗯?”
她的遗书呢?
对!
季翠翠猛地想了起来,自己写了遗书后,有个桶有些满,于是就放在了另一个轻一些的背篓里了,但是自己回来的时候,特地挑了重的背篓背。
也就是说,现在遗书在山洞里的那个桶里!
苍天!!!
季翠翠心里发出一阵哀嚎!
啊啊啊啊!苍天保佑!自己的遗书可千万不要被阿母看见了!!!
只是,显然,她现在的许愿,已经有些晚了。
……
“我腿疼,你背我吧。”
季翠翠是在林间遇到许易水和季丽蓉的。
两人虽然走得慢,但是季丽蓉的腿也确实一直是勉强在走着,不想让家里太过担心,强撑着在努力往回走。
好在季翠翠来得也比较快,她这才放下心。
人的劲儿一松,疲倦劳累苦痛,什么都席卷了上来。
“好!”
季翠翠二话不说,直接背起季丽蓉!
风和日丽的林间,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这次的艰险。
聊着聊着,就容易勾起一些行差踏错的事情。
“就这些?”季丽蓉在季翠翠的背上,声音里带着威胁,“你没有什么别的话要和我说了吗?”
“什,”季翠翠了太了解季丽蓉的语气了,心里莫名一虚,“什么啊?”
“你说呢?!”
季丽蓉一个抬手就揪住了季翠翠的耳朵,“你个小兔崽子,胆儿肥了?!”
“居然还敢写遗书!”
“我当初是怎么教你的?!”
“遇到这种事情应该怎么做?”
“还对不起!”
“你以为写了对不起,死了,就能对得起了吗?!!!”
“哎!”
“嗷——!”
“痛痛痛!!!”
平时如果季丽蓉要揍季翠翠,季翠翠都是撒丫子似得满地乱窜,打都打不着,可这会儿季丽蓉就在她背上,躲都没地儿躲,揍起来简直不要太方便。
许易水走在两人身后,一边走,一边摇头,脸上却又不由自主的挂上了笑容。
只是笑意并不能盖过眼里的怀念。
当初她可比季翠翠要皮得多,常常惹得她阿母阿娘满院子追着打。
她还聪明,一被打就往树上爬,她爬得又快又高,阿母阿娘经常被她气得直跺脚,又拿她没办法。
真奇怪,人为什么会怀念自己挨打的时候呢?
大概是。
想念那个人了吧。
“咚——!”
白嫩的包子似得拳头一圈砸在许易水的肩膀上。
“你还知道回来!”明明苏拂苓才是打人的那一个,可话音刚出口,便欲语泪先流。
“抱歉,”见她哭得伤心,许易水只觉得喉头发干,连带嘴里都泛起了苦涩,“让你担心了。”
“不是说两三天么?”
苏拂苓不听,只顾着宣泄自己的惶恐和不安情绪:“说好的两三天……”
“你可知道你这一去走了多久?”
“整整七天!”
“你知道这七天,我是怎么过的么?!”
“我的心,好像被掰开揉碎了,痛得简直不是自己的了!”
“我担心地快要死了!!!”
话音像带着钩子,从脚底蹿到脊背骨,许易水一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对不起……”
如果蕊香和季翠翠在的话,就会知道,此时此刻的这个场景,这个对话,有多眼熟。
除了对不起就没有别的了么?
苏拂苓闭眼,只觉得许易水木头到没救了。
她话都说得这么满了。
许易水都不抱一抱她,亲一亲她,安慰她的吗?
季翠翠怎么就知道抱蕊香呢!
苏拂苓不语,只一味垂泪。
“那么深的潭,你说下就下。”
“许易水,你可想过,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办呢?”
情绪平静了些,苏拂苓这话说得推心置腹。
“那是季翠翠的阿母……”
私心里,苏拂苓只想说,那是季翠翠的阿母,该季翠翠去救,退一万步讲,死了就死了。
只有许易水才是最重要的,许易水不能死!
可想到许易水和季翠翠的感情,又想到季翠翠和蕊香。
说着说着,苏拂苓噤了声,再难开口往下继续。
“我的水性比季翠翠好些。”
不是许易水夸大,她大概是整个上河村,水性最好的年轻人。
带着薄茧的手落在了苏拂苓的发间,许易水顺着柔软的黑发轻轻往下捋着:
“晚饭想吃什么?”
“我给你做。”
吃吃吃!就*知道吃!
苏拂苓又担心又心疼又气许易水不解风情,哪儿还有心思想吃饭的事情!
气都要气饱了!
真的是!
我想吃你!给做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