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油蒸蛋。”
当然,那些话也只能在心里发泄,苏拂苓即使再想,此时此刻,也没办法当着许易水的面直接说出来。
“好。”居然是这个答案。
梦里的苏拂苓,就很喜欢猪油蒸蛋。
许易水顿了顿,还是答了好。
“别生气了。”看着皱着脸气鼓鼓的苏拂苓,许易水将背篓里的东西拎了出来。
手里忽然被放上了一个毛绒绒的,还带着温度的东西,还会动,苏拂苓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这…这是什么?”
“兔子。”
“兔子?”
“嗯,”许易水点头,“山里的陷阱里捡来的。”
“还生了两只小兔子。”
“你可以养它们。”
苏拂苓的手已经摸上了兔子的脑袋和脊背。
“这是红糖水。”
许易水在兔子的后腿上套了绳子,确保不会被它跑掉,又兑了红糖水,将碗递到苏拂苓的手里。
“这只母兔子刚生产过,可以喂一喂。”
说话就说话,手怎么就落在了她脑袋上?
还揉!
“噢!”苏拂苓回道。
兔子大概也确实口渴了,只蹲在苏拂苓的膝盖上,埋头猛猛喝嘴边碗里的红糖水。
先前季翠翠她们带来家里的鸡蛋已经没了,现在的还是许易水找祝玛买的鸡蛋,祝玛不养鸡,但作为村里唯一的巫医,她那儿的鸡蛋就没断过。
若是蒸蛋的话,主食就还是配干饭比较好,或者馒头也可以,许易水想着。
身后传来点动静,是苏拂苓站起身在往门外走。
这几日天气已经暖和了起来,苏拂苓可能是想在门口的檐下坐着,反正门开着,许易水便也没有太在意。
蒸好了米饭,许易水想着再去摘点藤藤菜,那几株藤藤菜经过掐茎和重复栽种,现在已经小有规模,正是可以吃第一茬儿尝新的时候。
“我去摘藤——”只是刚走出门,正要和苏拂苓打招呼,许易水的声音却忽然顿住。
苏拂苓常呆的檐下,空无一人。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许易水挪动脚步走到屋边往后又看,还是没有人。
“苏柒?”许易水走进屋里,草棚一览无余,后头的茅房也没有人。
“苏柒?!!!”
恐惧好似鬼魅,忽地蹿上心头,许易水顿时慌乱了起来:“苏柒!”
“苏柒!!!”
天地黯淡,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的梦里画面从心底积压的某个角落翻涌了出来,也是这样,寻常的一天,突然的消失。
许易水甚至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去找人!
“苏拂苓!!!”
“苏——”
“谁?”地坝边忽然冒出一个清甜的声音。
“许易水?”
像是一阵热风急速刮过,许易水一把拽住苏拂苓的手腕:“你去哪儿了?!!!”
“就……祠堂,”苏拂苓被许易水攥得手腕一痛,眉头不由皱了起来,“我去找了一趟祝玛……”
“天都黑了,你去找祝玛干什么?!”
啪得一声,苏拂苓的手打在许易水的手背上。
“嗯…”许易水当即闷哼一声。
“你还知道疼啊,”苏拂苓没好气,一边将手里的半截竹子做成的瓶子塞进许易水怀里,“我还以为你神仙,水火不侵,金刚不坏呢!”
“擦药!”
“治蜜蜂蛰的。”
山里情况危急,几乎都是生死关头,蜜蜂那点儿蜇人,许易水和季翠翠都没当回事。
就连回到家后,也忽视掉了。
只是虽然不严重,却也一直在痛着。
“谢谢。”
苏拂苓没理她,只是往屋子里走去。
“……我饿了,我要吃饭!”
许易水莞尔:“好~!”
“苏七。”
“嗯?”
“你喜欢什么样的房子?”
许易水还是炒了藤藤菜,新鲜现掐的带叶嫩茎,用指头压一压,再破开,而后掐成合适的长度。
栽种在水里的藤藤菜容易长猪儿虫和蚂蟥,所以需要反复淘洗,冲去泥沙和叶片底可能会存在的虫子。
锅里加上点猪油,生姜蒜末,再加入处理好的藤藤菜,将灶台里的柴火扒拉开一层,猛火一爆,这加入足量的盐,便是一份最脆嫩爽口的爆炒藤藤菜。
用来配米饭乃是素菜里的一绝!
“房子?”
苏拂苓正在扒拉着饭菜,嚼嚼嚼,再用勺子舀一勺蒸鸡蛋,嚼嚼嚼:“什么房子?”
“就住的房子,”许易水道,“当然砖瓦房是最好的,但是现在的砖价太贵了。”
“二十块砖就得一文钱。”
“就算是砌最简单的一八墙,每方丈就得用至少二百八十八块儿青砖,这就是14文。”
“四排三间的话,至少得一百方丈的墙面才行,那就是一千四百文,一两四百钱。”
“这还只是买砖的钱,不算瓦、泥沙、还有匠人那些。”
她拢共的存款就只有二两八贯,这一下就去了一半,哪儿还能修得出来。
“如果是半砖房的话就要好一点,外面用青砖挡风,屋里就用土墙,只是可能也有些紧。”
“我个人的倾向是就修土墙房,黄黏土就在狸山脚下,可以自己挖了运回来,稻草也有提前攒的,只是自己倒模会累些,时间也要用得久些。”
“土房肯定比我们现在的草棚要好很多的。”
“你想要平层的还是带一点小阁楼的?”
“我感觉就像季翠翠她们家那样,弄一个小隔层出来堆柴也不错,这样不容易潮……”
提起修房子,许易水罕见地滔滔不绝,语气里都带着憧憬与雀跃。
听得苏拂苓一愣一愣的:
“你,要修房子吗?”
“嗯。”许易水回答的非常肯定,也非常坚决。
静默了一瞬,苏拂苓舀了一勺蒸鸡蛋放进嘴里。
香嫩爽滑的鸡蛋一抿就化,咽下喉,苏拂苓这才轻声询问:
“地方找好了吗?修在哪儿?”
“茅草河往上走,就我们年初开荒的那片地,上面有个斑竹林,靠着斑竹林那边上。”
许易水一边说着,看见了苏拂苓茫然的神情:“我这样说你可能也不太清楚,反正那块儿地方还不错,就是离咱们这有一点远,在偏村西的方向了。”
“茅草河?”苏拂苓皱眉,“河边吗?”
“不是,”许易水摇头,“山腰上。”
“哦哦哦,”苏拂苓似乎松了一口气,“那是不是挺高的?”
“嗯,”许易水回想起自己先前站在斑竹林边上时的眺望,“视线很开阔,站在房间门口的话,大概能够看到祠堂的扶桑树。”
“背山面水,祝玛也说那个地方风水很好。”
“那就好。”苏拂苓点点头。
“如果可以的话,咱房子还是位置选高一点。”
“河边,万一夏天暴雨,涨水给淹了怎么办。”
“那不至——”许易水正想说不至于,四年前暴雨,山洪暴发,多地出龙走蛟,易水河决堤,那之后朝廷派人赈灾,又特地拓宽了河道,加固了河堤,这几年即使是汛期,易水河的水位也从未高出过河堤的三分之二。
可是,许家被山洪席卷的画面一下子浮现,许易水便哽住了。
“好。”
这次村长给她的地基,是狸山阳面,远离易水河。
不会有山洪,也不会被淹的。
暴雨……涨水……
等等!
啪嗒一声,许易水手里的筷子掉落在桌上。
暴雨……
许易水闭上眼,努力地想要抓住刚才脑海里闪过的画面。
那应该是她曾经在梦境里见到过的画面。
很混沌,想不起来。
许易水开始在脑海里描摹苏拂苓的脸,她那些梦境的主体几乎都是苏拂苓,她的视线焦点几乎一直是在苏拂苓身上的。
苏拂苓……暴雨……
找到了!
有些模糊的场景里,许易水穿着褐色的短衣,露出了半截胳膊,脚下的裤腿也高高挽起,苏拂苓乖巧地蜷缩成一小团,搂着她的脖子,被她背在背上。
脚下,她为什么是卷着裤腿的,脚下是什么?
许易水看不清,只能看见大概是黄褐色,大片大片的黄褐色……洪水?
雨!下雨!
许易水从脑海里还剩下的那些清晰的画面里一一翻找,那些梦里和苏拂苓相处的瞬间,那些没有在草棚屋子里的画面。
那些苏拂苓穿着薄衫短袖的时候,周围的天气,似乎总是阴沉沉的,在下雨。
下雨,阴天,晴天,阴天,雨天,雨天……
雨雨雨,一直在下雨……
怎么会?
【“河边,万一夏天暴雨,涨水给淹了怎么办。”】
许易水看向苏拂苓。
女子正在小口小口地舀着蒸鸡蛋,时不时再扒拉两筷子藤藤菜裹米饭,吃得很香,甚至嘴角都沾上了饭粒子,腮帮子鼓鼓的,像松鼠似得,一直在嚼嚼嚼。
所以,她为什么会特地这样说?
是巧合吗?
……
“笃笃笃——”
翠绿的稻谷已经长成片,黄泥小路在稻田里曲折蜿蜒,朦胧的薄雾里,缕缕青烟从一栋又一栋小房子的烟囱口里冒出。
又是一个鸡犬相闻的晨明天。
“谁?”许易水听到门口的响动,拉开门。
是村长鲁林,戴了顶黄色的冠帽,前后一圈贴了黄纸,脸上用红色的朱砂画了某些蛇形缠绕的纹样,手里还提着一个黄色的布袋子:“伏望天地,龙神显灵,请赐五谷!”
鲁林严肃着声音,拖长语调唱道。
许易水面色一凛。
夏满节,到了。
第52章 “肇始吾祖,降于煌明!”
许易水躬身一拜。
而后转身进屋,打开了装粮食的柜子,从里面装着粮食的几个布袋子里,分别抓出一把稻谷、一把麦子、一把玉米、一把黄豆以及一把花生放进碗里,再倒入村长手里拎着的袋子里。
“五谷至——!”村长嘴里念叨着,手伸向朱砂碗,沾了红艳的朱砂,在躬身下拜的许易水额心一点。
“苏七。”夏满节拜龙神是个大日子,村里的每个人都得走这些流程,许易水唤苏拂苓过来。
“怎么了?”苏拂苓一脸茫然的靠近。
许易水:“你行一下拜礼。”
苏拂苓一脸茫然地行了拜礼。
额心一凉,下意识的,苏拂苓就想伸手去碰,被许易水抓住了手:“是点朱砂。”
许易水向她解释:“这是拜龙神的习俗。”
“噢!”苏拂苓点了点头,努力忽视那点儿凉意带来的异物感。
“夏满节,拜龙神,除了这个朱砂,还有什么其他的流程和习俗吗?”
苏拂苓脸上带着些许好奇,询问道。
“当然有。”
许易水从锅里盛了粥起来。
“每年夏满这天,卯时起到巳时前,都会由村长假扮龙神的手下,到家家户户,收集五谷。”
“五谷?”苏拂苓刚才听见了,“稻、黍、稷、麦、菽?”
“是,”许易水点头又摇头,“也不是。”
“以前是,但现在的五谷已经没有什么定式了,只要是家里的五种粮食就行。”
所以许易水才会拿的是稻谷、麦子、玉米、黄豆以及花生。
“我们的话只要在正午之前穿戴整齐去祠堂就行。”
“到时候大家要一起祭拜列祖列宗和请龙神,下午还得游龙。”
吃过早饭,许易水给苏拂苓束发,自己也简单的换了身干净衣裳,两个人都收拾得体体面面。
草棚离祠堂近,有什么动静就能听见,陆陆续续的,外面你来了不少人。
“赵三娘!”
“孙家主!”
许易水依稀听见外头在喊。
这赵家三娘,许易水得喊祖姥姥,今年九十六,上河村最年长的老人,这会儿也杵着拐杖,在自己五十多岁的孙女的搀扶下来了祠堂。
赶忙的就有人搬了凳子让赵三娘坐。
孙家主就更厉害了,虽然没有赵三娘年长,但她先前生了一场病,之后便一直不良于行,经常需要卧床静养,今日孙家的女儿娘子们,也将她坐在椅子上抬了过来。
上到老人下到小孩儿,远一些的潘洁和潘师傅等,上河村可以说是活着的人都全员出动,通通来了祠堂。
也是看着人群里攒动的人头,许易水才清楚的感觉到,上河村原来有如此大,有这么多人。
有孤儿,亦有四代同堂之家。
许易水牵着苏拂苓,到的不算早,也不晚。
一路走一路打招呼,站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也还是免不了要和周围的人寒暄。
许许多多的目光落在苏拂苓身上,带着好奇与探究。
那娘子皮肤白,比起农家女来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清透干净,再加上额间那一点朱砂红,穿着个麻袋,都好似仙女下凡。
但比起上次在季翠翠和蕊香的婚宴上,却要隐秘和克制了许多,即使是笑着在说话,总体上大家都额外多带了几分肃穆之感。
“许阿姐!许姐姐!”
兀地,一个清脆的带着奶气的声音跑了过来,而后一把就抱住了两人的腿,正是季青青。
她穿着件小孩儿的粉色衣裳,整个人又嫩又可爱,连苏拂苓都忍不住在季青青圆滚滚的小肉脸上揉捏了几把。
在季青青之后,季翠翠扶着蕊香也到了,以及季丽蓉和王蔓红等人。
“这新娘子圆润了不少呀,看来季家伙食开的真不错!”
即使已经成婚,季翠翠和蕊香也依然是小辈,一路走一路打招呼,也难免有人调笑着寒暄。
“姑娘嘛,”王蔓红在后面也笑,“就是要多吃些,吃好些,长结实一点才好看的。”
“对对对,”也另有人点头附和,“珠圆玉润的多好看!”
队伍的最末端,一个熟悉的人影戴着顶小圆帽,杵着拐,走路拖着小半截腿,再一弓着背,看着比从前要矮了几分。
许易水抓紧了身边苏拂苓的手。
“怎么了?”苏拂苓看向许易水。
“没事。”对方却只低声道,一边又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叮铃铃铃……”眼见着日晷快到正午了,外头忽然传来了铜铃铛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驾马的吁声。
这个时候会坐马车赶回来的应该就一个人——孟寒雁。
她每年都会如此。
果然,外面已经响起了打招呼的声音。
“孟书吏!”
“孟书吏!”
“梅姐,季姨……”
祠堂里的人越来越多,许易水将苏拂苓牵到了小辈们站的那一块儿地方,又比较靠边角落的位置:
“拜龙神仪式,各家都要出力。”
许易水对苏拂苓道:“基本上每次大家负责的东西都不一样,我今年得游龙神,待会儿我要走的时候,提前告诉你,你就蕊香还有季婶她们一起,可以吗?”
她之前已经和蕊香她们打过招呼了。
“你要走?”苏拂苓紧紧抓住许易水的手。
“不远,”许易水道,“也在祠堂。”
“只是要去前面抬龙神出来。”
周遭的气氛和场合都很肃穆,苏拂苓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好。”
知晓她不安,许易水伸手捋了捋苏拂苓的头发。
感受到她的气息,苏拂苓稍微放松了一些。
祠堂是上河村修得最好的房子,通体都是青砖垒砌的,还是三进二出的院子。
一进大门,看见的便是祠堂排位,列祖列宗碑林成山,再往后二进便是扶桑井和枝繁叶茂的扶桑树,扶桑树后另外有几间停棺停灵和做香蜡纸钱之类的屋子,再然后便是可以出祠堂的后门。
扶桑树,扶桑井,碑林牌位以及青铜的香炉鼎,四点成线。
此时,所有人便是站在一进大门后的地坝里,李家娘子等四人将点燃的香发到每个人手里,一人三柱,不多不少。
季青青还有李二丫这些小孩儿,站在香炉鼎的边上,将黄纸钱撒开,堆叠起来成一座小山。
日晷的影子慢慢指向正午的刻度。
“当当当——”
伴随着孟寒雁撞动祠堂里的铜钟,今年夏满节的拜龙神仪式,便正式开始了。
“敬奉先祖,瞻仰九泉!”
村长鲁林还是早晨的那一身装扮,领头跪在最前方的蒲团之上。
“要跪拜。”许易水一手拿着香,一手扶着苏拂苓。
苏拂苓顿了顿,在许易水要问她的时候,才慢慢有了动作,弯了膝盖往下跪在地上。
她的身旁,许易水也跪了下去。
“香举至头顶。”许易水为苏拂苓讲解着动作。
最前方,鲁林也做着相同的动作:
“……狸山圣地,五千年古柏参天绿,神州易水,九万里春潮动地来。上河屹立其间,望风以颂之;吾祖轩辕,人神供养,福泽广被,惠我八方,千秋万代,地久天长!”
“肇始吾祖,降于煌明!”
女音带着中年人特有的沉稳,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拜!”
祭文念完后,所有人一同双手将香举过头顶,而后三拜身三叩首。
“起!”
除了鲁林的声音,便再无其他说话声了,黄澄澄的纸钱在燃烧着,漫天飘起絮状的香灰,大家站起身,依照顺序排着队,一个一个,将手里的香插入香炉鼎内。
祭祖后还需往里再进,到扶桑井和扶桑树边。
刘家那边的几人早早的便将扶桑树下的枯枝败叶收捡起来,堆在了一起。
众人就这么围成圈,绕着扶桑树和扶桑井,还有这个柴火堆。
“我要去了,”许易水晃了晃苏拂苓的手,将她交到蕊香手里,“帮我照顾一下,拜托了。”
“知道的。”蕊香身边的王蔓红拉过苏拂苓,“你放心,半步都不会离开。”
今天可这么多人都在呢,包括那个死老赖头!
许易水和季翠翠都得去游龙神,还有村里好几个正值青壮年的小辈,进了后面停棺的房间。
龙神是一头纸扎出的巨龙,由小辈们举着关节的柱子,将整只龙撑起来。
“天清地灵,神明听祷!”
外头,鲁林还在唱词,一边摇晃着手里的铃铛:“今我诚心,祈请降临!”
“请!龙神!”
伴随着鲁林的声音,房间门拉开,许易水举着龙头,敏捷地从屋子里跳出,其他人也紧随其后,跟着许易水,有节奏的晃动手里举着的杆子。
龙头有半个人身那么大,下面坠着一个脑袋大的圆形铁锅,许易水等人举着龙神绕着众人舞动,众人便拿火钳从燃烧的柴火堆里夹了扶桑枝的炭火丢进龙头的铁锅里。
轰的一声,铁锅里燃起火光。
“拜!龙神!”
鲁林指挥着大家躬身,而许易水则领着游龙神的几个人,举着龙神,往田间地头跑。
健硕的年轻人们,举着燃烧的巨龙,游走在绿稻瓜果之间,需要十足的体力,才能舞得灵动,走得迅速,又不踩伤谷物。
这是一项非常耗费体力的事情,而龙神身躯的灰烬会洒满整片土地,庇护风调雨顺,万物生灵。
许易水游完龙神后,已经有些力竭,季翠翠更是不行,已经坐在了地上。
两人都下意识往山坡上看去,村民们基本都在看她们游龙神,苏拂苓和蕊香也在那儿。
只是……许易水眯了眯眼,认出站在苏拂苓身侧的另一个人是孟寒雁。
两人似乎正在说话,还在笑。
村长的这位娘子有本事,所以大家是敬重的,但孟寒雁可并不是多么热心肠的人。
况且,许易水的目光落在了苏拂苓被挽着的手上,苏拂苓和孟书吏几时这般相熟了?
第53章 “我亲到你的脸了吗?”
“在聊什么?”
许易水走上坡,声音刚传过去,就看见苏拂苓兀地将手腕兀地从孟寒雁的手里抽了出来。
孟书吏在上河村声誉颇高,苏拂苓这动作可以说不客气了。
但孟寒雁非但没有生气,许易水走上前时,发现对方脸上反而还带着笑容。
“没什么,和……”孟寒雁的声音顿了一下。
边上的苏拂苓身体一僵。
“小七,”孟寒雁脸上的笑意加深,“说你舞龙舞得很好。”
“脚步错落,身姿辗转,眼神炯炯,发丝飞扬。”
“有风云腾行之势呢。”
夸她呢?
许易水迟疑地躬了下身:“孟书吏过誉了。”
“寒雁——”
孟寒雁笑着,正准备说什么,边上一道喊声传了过来。
在上河村,会这样称呼她的人只有一个。
——鲁林。
孟寒雁表情淡了淡,转过身跟苏拂苓点了点头,而后才跟着鲁林离开。
“庄周梦蝶,恩赐是劫。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一边走,还一边文绉绉的念白着什么,好像是诗。
听不懂。
“她走了?”大概是没听见动静,苏拂苓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又伸出手去。
“嗯,”许易水接住苏拂苓伸出来找人的手,“走了。”
“饿了吗?”
“还好,”苏拂苓另一只手摸了摸肚子,“不过,也可以吃点东西的。”
若不是语气雀跃,还以为她真是勉为其难呢。
许易水:“那可以先喝一碗五谷粥。”
张大娘子她们正在祠堂煮粥,用的就是今天早上村长特地找她们挨家挨户要来的五谷,又在祠堂敬过祖,拜过龙神,这样的粥饭,据说是带有祖宗之念神仙之能,总归是可以保佑平安,无病无灾之类的。
只是人多粥少,平分下来后,每个人也大概只有小半碗。
“好喝吗?”
许易水看着苏拂苓小口喝粥,白净的脸因为动作又鼓起一小团,跟汤圆似的。
“嗯嗯嗯。”苏拂苓只点头。
“不够还有。”许易水将自己那碗也递给了苏拂苓。
边上传来窸窸窣窣的笑,一抬头,就发现张大娘子和两个相熟的婶子站在锅边,正盯着她们笑。
“好喝吗?”张大娘子看向身边的婶子。
身边的婶子也是心领神会,一把抓起她的手,将边上的碗放进她手里:“不够还有。”
许易水:“……”
羞死人了啊啊啊!(收)
“孟书吏,刚刚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五谷粥也只能垫垫肚子,祭典仪式最重要的环节已经结束了,后续的一些事情基本上就没什么需要她们这些小辈在场的了,许易水带着苏拂苓回了家。
已经是未时末申时初了。
翻了翻家里的吃食,许易水决定炒一个腊鱼来吃。
之前春汛,季翠翠的小姨王蔓青她们打了好多鱼,季翠翠也给许易水又送了些,吃不完怕坏了,许易水便将它们做成了腊鱼,放在梁上的竹笼里熏着,想吃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取下来。
蒜苗已经老得快枯萎了,过两天就可以挖嫩蒜出来,一些拿去放在泡菜坛子里,另一些便挂起来晒干,成为一年四季佐料的由来之一。
许易水扯了些蒜,将蒜头放起来,留下的蒜杆,外面老的剥开,摘出来的还能吃的嫩些的叶子,便能拿来炒腊鱼。
苏拂苓坐在灶边上,左手戴着许易水特地给她做的手套,慢悠悠地在架柴:
“谁?”
“孟书吏,孟寒雁。”
为了防腐,腊鱼外头裹了一层炒过的盐巴,盐巴里还加了些花椒桂皮八角之类的香辛料,再这一熏,许易水将它拎下来的时候,已经是炭黑鱼一条。
要先用刀将外层的烟黑和腌料刮一下,然后放在锅里用热水洗干净。
“她啊,”苏拂苓眨了眨眼睛,“就是在跟我讲你舞龙的事情。”
“说去年你还在舞龙尾呢,没想到今年就能舞龙头了。”
“也没说什么其他的了——”
“啪——!”两个巴掌大的菜刀猛地剁下,许易水正在将洗干净的腊鱼砍成块儿。
没了表面的那层烟灰,腊鱼本身白嫩的肉在腌料、烟熏与时间的滋养下,已经变成了琥珀色。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
腊鱼有些耐嚼,炒腊鱼前,许易水先在锅里加了一点油,将腊鱼块儿倒进去酥了酥:“火要小一点。”
“就是之前在蕊香家吧,”苏拂苓从灶膛里取出两根木柴,留下根半大不小的,“我们不是坐在一桌么。”
“你忘了?”
“这样啊。”许易水记起来了,当时似乎是说了几句话。
只是酥过的腊鱼,其实就已经非常好吃了。
许易水夹了一块儿只有大鱼刺几乎算是鱼骨头的鱼排肉给苏拂苓。
“对。”苏拂苓咬了一小口,腊鱼肉带着香酥,混着热气冒出来,弥留唇齿。
香迷糊了!
“先前贾真对我出言不逊,还是孟书吏制止的呢。”
“出言不逊?”许易水眉心一拧,“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也是在蕊香结婚的那天……”苏拂苓简单地将当时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
煎完鱼,锅底还剩下一点薄油,加入豌豆酱和生姜丝,翻炒一下,再加入蒜苗,然后加入酥好的腊鱼,随便扒拉几下,一道蒜苗炒腊鱼便做好了!
酥香里带着肉香,又有酱香和生姜的辛味将鱼肉的土腥味道以及烟熏的涩口感完全盖住,只是因为重盐,咸味儿多少会有些冲,但也正因如此,无论是配米饭还是粥,又或者是馒头,它都是绝佳的下饭菜!
许易水看着苏拂苓的脸,见她提起贾真时,神色自然无异,略微松了口气。
她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造成太严重的心理阴影,那边是最好的。
“你……”苏拂苓语气迟疑,“怎么老问我孟书吏的事情?”
“许易水,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许易水:“?”
“哎呀,可是孟书吏她是鲁村长的娘子呀。”
“你怎么会这么想呀。”
对啊,她怎么会这么想。
许易水不太清楚苏拂苓为什么会这么说:“我没——”
“你放心吧,”苏拂苓拉住了许易水的手,“我是许易水的娘子。”
“我很清楚的~!”
许易水:“……”
呃……好像跟苏拂苓解释她没吃醋不太对,解释她吃醋了更是大错特错。
许易水其实还真的没有吃醋,压根儿就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她只是觉得,当时看见的,孟寒雁说话的口型很奇怪。
总觉得,孟寒雁当时的那两个字,像是在喊……殿下。
可能是她敏感多心了吧。
就算孟寒雁真的知道了苏拂苓的身份,也不应该直接找失忆的苏拂苓求证啊,还是在拜龙神的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山坡上那么多人呢。
“你想放花灯吗?”许易水看向苏拂苓。
苏拂苓:“花灯?”
“对。”
放花灯也算是夏满节的习俗之一。
每年的夏满节,祠堂都会准备花纸,村里的年轻人,爱热闹些的,就可以去领,然后做成花灯,拿到易水河边放灯祈福。
农家的人靠天吃饭,因为见的多,所以从不会认为风调雨顺的良年是理所应当的,龙神游历完会回到河里,花灯也有提醒龙神,不要忘记约定的含义。
听起来是一件在村子里难得好玩儿的事情。
“我想!!!”
今日的月亮并不圆满,可月光却十分的明亮,银白撒照在易水河上,夜风一吹,便是波光粼粼的一片。
虫鸣鸟叫伴着熙熙攘攘的人声,上河村的确难得有这样娱乐性的活动,很多年轻人都来了,大家又彼此认识,于是互相打着招呼,又看着彼此挽着爱人,心照不宣地祝福着。
“来,”许易水常年在易水河边混迹,对这一片比谁都熟,带着苏拂苓,挑了个人不多,但却非常好的位置,“小心脚下。”
拉住苏拂苓的手,许易水让她往下蹲,又帮她稳住重心别蹲歪了。
而后,才牵着苏拂苓的指尖,往身前的水面上放了放。
“感觉到了吗?”
河水带着舒爽的凉意。
“这就是易水河。”
“生养我的地方。”
无论是狸山,还是易水,乃至上河村,许易水都对它们有一种莫名的感情。
就好像这些是她的一部分,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它们占据了她目前为止所有的人生,并且似乎还会长久地占据下去。
真奇怪。
明明这里也没有多好,山又陡峭又凶恶,水又宽阔也有急流时刻,土地也算不得多好多肥沃,甚至这里的人也没有多坏多好,到处都是这样的人。
可她还是十分依恋这里的一切。
她也没有亲人可以向苏拂苓介绍了。
那边介绍生养她的山河吧。
“凉凉的,”苏拂苓的手晃悠着河水,“好像又有点暖暖的。”
“暖?”许易水松开了苏拂苓的手,自己认真感受了一下。
“你触觉坏了?”
“真的是暖的。”苏拂苓认真的说着,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狡黠,晃荡着河水的手忽然一挥!
“不信你再感觉一下哈哈哈哈!!!”
被挥起的水花砸在许易水的脸上身上。
“胆儿肥了呀你,”许易水故作凶狠,一边开始卷袖子,“这就敢招我?”
“就招你,就招你,就招你!”
苏拂苓一边说,一边覆水,两只手一起用了起来,笑得开怀!
“哗啦——!”许易水也不是吃素的,两只手直接碰了水往苏拂苓脸上丢!
“啊!”
苏拂苓还在笑呢,脸上忽然被水拍了一巴掌似得,不由缩了缩脖子:“嘶——好凉!”
“许易水!你完蛋了!”
“呀呀呀!我和你拼了!!!”
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能量,许易水把握着分寸,不由往后退了退。
“嗷!”
下一瞬,踩着鹅卵石,脚下一滑的苏拂苓直接和许易水撞了个满怀!
身下是坚硬的,有些冷的河床,身上确实个软乎乎的,还在因为刚才的打闹而呼吸不均,喘气声明显的姑娘。
“许易水。”
她在娇滴滴的喊她。
许易水转了转有些干涩的喉咙,发出一点闷音:“嗯。”
苏拂苓:“我们去放河灯吧!”
许易水:“嗯?!”
“……这样就可以了吗?”苏拂苓任由许易水拉着自己的手,轻轻地将点着铜钱那么大一圆的蜡烛的花灯放入易水河。
这盏花灯是最常见的荷花样式,倒不是因为它格外好看,主要是许易水,只会做这一种……
“嗯,”许易水搅了搅水,利用水波,将花灯送得更远,“许愿吧。”
“好!”
苏拂苓闭上眼,双手合十交握着放在胸前。
“你也许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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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易水没回答,只是看着花灯飘远。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许过愿了。
“你许愿了吗?”可苏拂苓太执着了,不回答就会一直问。
“嗯。”许易水只好也闭上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我在许愿了。”
话音刚落的下一瞬。
脸颊的侧边多出了一个温凉的东西。
轻轻的,软软的,又暖暖的。
一触即离。
比苏拂苓的唇先到的,其实是她身上的味道。
那股明明有些冷,却又泛着丝丝缕缕甜意的梅香。
“我亲到你的脸了吗?”
偏生她还在问:“是你的脸吗?”
“我亲到了吧。”
此时此刻,缺月之下。
许易水很想很想,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拉住,抱进怀里。
然后。
亲死她。
第54章 辣椒熟了
“阿娘阿母!你们快来看!”
忽然,边上传来了一个小女孩儿奶声奶气但又十分兴奋的声音。
“这里有两个阿姨在亲亲!”
“她们跟你们一样不害臊耶!”
许易水:“……”
苏拂苓:“……”
被喊到的阿母阿娘:“……”
叫谁阿姨呢!黄毛丫头真没礼貌!!!
“哎?”小孩儿惊声,“她们跑了!!!”
到底是年轻,脸皮薄,苏拂苓拉了拉许易水的衣角,许易水便扯着苏拂苓就赶紧溜走!
大概是跑得太快了,回到草棚里,两颗心都在胸膛里跳得咚咚响。
强烈的,难以忽视。
苏拂苓脸上带着懵懂的笑,可实际上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讨厌的小孩儿!!!
刚刚那么好的氛围,她难得想了这么好的一个办法去勾许易水!
都被那个黄毛丫头给破坏了!
不然的话许易水肯定亲她了!!!
有些机会,失去了是很难再创造出来的。
也不知道许易水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许易水在点油灯。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草棚里什么都看不清楚,若不是太熟悉自己的房子,只怕两人会被桌椅板凳绊得够呛。
“你……”
都说灯下看美人。
手里的油灯晃动,许易水视线落在苏拂苓身上后,忽然忘记了自己本来想说的话。
昏黄的光晕下,眼前的人有着一张朦胧又精致的脸,眉目清冷,一张小脸可能还没有她的手掌大,面若桃花带水,眸若灿烂星河。
大概是因为刚才的跑动,乌黑的头发已经有些散了,细细碎碎的几缕贴在额前,衬得眉间早前点的那一粒朱砂,好似带了神性。
她就像是话本里所说的,翩若惊龙,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的仙女,从书里走了出来。
事实上,苏拂苓本也是下凡,只是并非仙女,或许比仙女还要更贵。
她是殿下,是太女,是大夏未来的帝王。
许易水的目光向下,落在了蜜色柚子的小巧唇瓣之上。
就是它,方才在河边,胆大妄为。
粉润。
柔软。
温凉。
偏偏它的主人,只顶着一双灰白的眼和无辜的神情。
苏拂苓瞎了眼,又失了忆,如今全身心的依赖她,根本就不知道,人心能有多险恶。
她只需要稍稍放纵,就可以抱住苏拂苓,可以亲吻苏拂苓,可以品尝苏拂苓。
唾手可得,予取予求。
她可以,囚禁皇帝!
对于寻常人而言,在寻常的时刻,这简直想都不敢想。
可是,许易水从来都胆大妄为。
高高在上的,锦衣玉食的,整个大夏未来的王,现在就在她的草棚里。
是她的妻子。
这样想着,随着念头一起翻涌而起的诡异爽感,快要将许易水淹没了。
禁锢一位帝王,私有一位帝王!!!
许易水闭了闭眼,尝试压下那些让人心惊的情绪和念头。
那很坏了。
再给彼此一点时间吧。
衙役一直说没有人来找,她也不知道自己面对这样的苏拂苓,还能忍耐多久妄念。
或许,她应该给自己定一个期限?
端午?
中秋?
……等房子修好吧?
若是要尽量省钱,自己去挖泥和土,用磨具敲土砖胚,还得晾晒,慢慢弄出来,怎么也得秋天了。
秋天也是个好时节。
秋收冬藏,秋天是结果的季节。
如果到时候,还是没有人来找,她就把苏拂苓,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许易水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被灯光找出阴影,盖在眼前,也挡住了一个人被映射在眼中的,心里的野兽。
其实,是有些吓人的。
没亲到嘴儿。
对方也没个表示。
苏拂苓又没滋没味儿地过了个晚上。
好在今天的运动量多了好些,所以她也没有疑惑和恼太久,很快就去找上了周女,做上了美梦。
……
发灰的浓云挤压着天穹,沉沉的好似要坠下来,阴雨天,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了一片阴郁的氛围里,旁边层层叠叠的狸山,乍一看也成了要吃人的妖怪黑影。
河里的鱼在这样的天气最容易闷得慌,偶尔一团黑,贴到水面上,探出头来无聊地吐两个水泡。
啪嗒,水泡破开。
只有贴地的那些被人精心呵护和圈养的庄稼,一片青翠,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瞅了瞅天色,许易水多挑了几担水存在家里的水缸里。
山雨欲来风满楼,但到底还没落下来,赶紧又拿了菜篮子去地里摘菜。
先前种的四季豆已经长出了第一茬,正是吃嫩豆荚的时候,煎炒煮炸蒸都是佳品,不过许易水准备把它拿来炒了焖饭。
她们这一片其实都习惯把四季豆叫刀刀,因为最开始司农司让她们种的时候,只说是个新品种的豆,也没说是什么,于是就有大聪明看这个豆长出来的形状像一把大刀,就管它叫刀豆。
刀字和豆字声音又很像。
喊着喊着,就从刀豆,变成了刀刀儿。
后头又有了八月刀豆,那玩意儿的豆荚比刀刀长得还要像大刀一些。
还可以再炒一个藤藤菜,苏拂苓爱吃这个。
是不是得再弄个什么菜来煮汤……
“老许!”
许易水正在思考,到底是找一个嫩南瓜来煮汤,还是用黄瓜煮汤,又或者做个去火的苦瓜汤,就听见坡上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褐绿色的身影从坡上的刀刀藤里面钻出来,不是季翠翠还能有谁。
一边冲她挥手,一边手里还提了个大菜篮子,也是在摘刀刀,看着已经装得冒头了。
季家人多,做菜分量是得多一些:“你来摘菜啊?”
“我来逛路。”许易水一边伸手摘刀刀,一边玩笑道。
毕竟这么明显的事情,季翠翠还问,说白了就是没过心和用脑子,想到什么话就直接话赶话了。
“……”季翠翠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个有点憨傻的笑,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上个问题有些太不走心了。
但是,这也不是许易水这么回答的理由啊!
于是季翠翠又笑:“那你这逛路逛得有点儿歪哦,田坎不踩踩田坝,地都要被你踩平了。”
许易水:“……”
懒得跟她扯犊子了。
“蕊香最近怎么样?”
“还好吗?”
“还可以吧,”季翠翠点了点头,“就是吃啥吐啥。”
许易水:“……”
“你管这叫还可以?”
“我娘说是孕吐,”季翠翠也懊恼,“也找不到什么解决办法,只能等时间过了。”
“多做点她喜欢吃的,”许易水道,“家里有的尽量做,没有的话说一声,让贺货娘或者张大娘子帮忙带一下,都成的。”
“知道的知道的。”季翠翠猛猛点头,又举起篮子里的巴掌长的黄瓜,“也不知道她以前是怎么吃的,说想吃糖拌黄瓜。”
“这吃法可真新鲜,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黄瓜一般都是做成咸口的,在季翠翠看来,用糖拌实属暴殄天物了。
“哎对了!”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季翠翠整个人兴奋起来,“你等我一下!”
“我回去拿个东西,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哈!千万别走!”
许易水从比人还高的刀刀地里探出头:“什么东西?”
只是她刚问出来,季翠翠就已经抱着菜篮子往家里跑远了。
没太放在心上,许易水专心地摘刀刀。
她已经决定好了,煮苦瓜汤。
这两天苏拂苓睡觉老有些不踏实,翻来覆去的,可能有些上火。
主要也是她自己,听着对方翻来覆去就罢了,一张床上,到底还是挨得太近了,那股梅香也跟着天气的原因暖了起来,直往她鼻子里钻。
按理说这么久了,她也应该习惯了才对。
可她还是总能闻见,总能觉得……
总之,上火这个事情,可能也许大概,也是会传染的。
喝点苦瓜汤吧。
去火。
“老许!”季翠翠不愧是属兔的,跑得相当快,很快就又来了。
这回没在坡上,而是直接堵到了许易水菜地的田坎上。
右手拿着一个大竹筒,左手拿着一个小布袋子:“这个给你。”
季翠翠左右张望着看了看,压低声音。
“这是什么?”许易水看向竹筒,没伸手接。
“蜂蜜!”季翠翠道,“过滤好了的。”
野生的蜂蜜采摘下来之后,里面沾着许多的蜜蜂,还有一些树枝之类的,蜂蜜又非常的黏糊,需要完全将蜂巢给捣碎,然后放在专门的密织竹筲箕过滤,短则一两天,长则两三天滴漏,才能完全滤干净。
若是想卖上更好的价格,还可以再炼制一番,不过季家事忙,没有花那个功夫,只是最纯粹的直接卖蜜。
“那谢谢了。”蜂蜜是好东西,许易水没推拒,直接接了过来。
泡水甜滋滋的,苏拂苓肯定爱喝。
见许易水接了竹筒,季翠翠又将手里的袋子往许易水身上塞:“还有这个。”
“这个我不要。”许易水直接扭腰躲了过去。
这个大小这个形状这个声音,都不用拆开看,就知道里头是钱。
“你别嫌少。”
季翠翠拉住许易水:“这回虽然惊险,但也确实收获颇丰,光滤出来的蜜就有九十六斤。”
“除去些自留的和送人的,剩下的八十斤,我阿母找了个镇上的人介绍卖去了县城的富户家里,十八文一斤,全给收了。”
“那富户还阔气,多给了六十文,一共卖了一两五百钱。”
“这里,是五百钱。”
“我不能收,”许易水赶忙摆手,“你留着给蕊香和季嘤嘤。”
“这蜜是你和丽蓉婶豁出命去采的。”
蜂窝也是季家人的,她这一拿就拿三分之一,受之有愧。
“那不也还是你救的命,”季翠翠是一定要给的,“季嘤嘤还是个胚胎呢。”
“她的钱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还有好几年能攒呢。”
“你不得修房。”
季翠翠一下抓住了许易水的命脉:“泥巴墙到底不够结实。”
“这钱你拿着,去买些青砖,屋里头的隔墙不说,咱屋外墙用砖垒,住着也踏实放心些。”
“你说是不。”
许易水:“……”
季翠翠将钱袋子拍在许易水的手掌心:“拿着,好好修个房子!”
“……谢谢。”
“谢啥,”季翠翠笑了,“你要实在想谢,我看你那辣椒长挺好,还有红的,怪好看嘞。”
“不然让我摘两个回去,也给蕊香尝尝?”
“说起来你吃过吗?这辣椒什么味儿啊?”
“好吃吗?”
辣椒熟了?
许易水摇了摇头:“还没……”
“那成!”季翠翠一巴掌拍上了许易水的肩,“正巧,今天就摘点儿回去做来吃!”
“咱也赶个潮流,吃点儿稀罕!”
第55章 “你还懂渔网?”
许易水看着菜篮子里一指长的,红彤彤的辣椒,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辣椒的红色不仅亮眼好看,落在许易水的眼里,还有些,有毒。
和季翠翠分开,许易水犹豫着今天的午饭,离草棚越近,隐约能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情绪似乎还有些激动。
许易水赶忙加快脚步!
“是吗?还能这样?!!!”
女人穿着件深青色的春衫,衣袖和裤腿都捞得有些高,露出深麦色的肌肤,在冲着苏拂苓一边比划,一边说着什么。
正是季翠翠的小姨,王蔓青。
许易水:“王姨!”
听到声音,王蔓青转过头:“易水回来了!”
这一动,左手里拎着的竹篓还稀稀拉拉的滴下些水来,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刚打了鱼,给你们拿了点儿过来!”
王蔓青的声音爽利。
但是因为没有什么比较近的亲戚关系,加上虽然是一个村的,但住得也并不是太近,所以平时王蔓青打了鱼之后,都是不会给许易水也送的。
大多数情况下,是王蔓青给王蔓红拿了很多鱼之后,季翠翠想着她,便会给她拎两条过来。
除开过年前的这种大日子不算,这还是王蔓青第一次亲自来给许易水家送鱼。
很快的,许易水也知道了原因,王蔓青一边将鱼篓递给许易水,一边看向苏拂苓:“还得多亏了上次小七给我说的渔网的事情。”
“这回才能抓着这么些活鱼。”
“你赶紧拿进屋,放水里养着,新鲜!”
“渔网?”许易水疑惑,“什么渔网?”
“就上次,”王蔓青道,“小七跟我说,棉线网浸了猪血能防腐,我试了一下,还真是!”
本来王蔓青是没把苏七的话放在心上的,只是刚好,家里阿母阿娘把棉线网拿出来在晒,又在补漏洞,一边心疼,一边嘀咕。
王蔓青就想起了苏七说的浸猪血能防腐。
反正这网也这个样子了,不如就试一试,不行就丢了,放在那儿不用也是占地方。
没想到,浸了猪血的棉线网,坠水的速度变快了不少,还真的没有之前那么容易烂掉了!
“比胶丝网好用嘞!”结实些!鱼还能活!”
王蔓青声音轻快。
“这样吗?”许易水的视线落在苏拂苓身上,看着她灰白的眼和沉静的侧脸,心里的不安感顿时翻涌了上来。
“快快快,”王蔓青晃了晃手里的竹篓,“把鱼提进去先!”
“这多不好意思,”许易水推辞,“举手之劳而已,鱼就不用了。”
“说什么屁话呢!”王蔓青吓唬道,“赶紧的!”
本身这么远送到屋门口来,那就是有备而来,没打算让她推辞的,许易水也清楚,所以只是礼貌性的走个过场:“那……行行行。”
许易水接了鱼:“谢谢王姨了!”
“说这些!”王蔓青摆手。
手下这鱼,渔网的那个法子的人情,也就平了。
皆大欢喜。
“那成,”王蔓青松了口气,“那你们忙,我先走了。”
“留着吃午饭嘛。”许易水下意识跟了一句。
“不了不了,”王蔓青脚下的步子更快了,“我家里煮好了的,走了走了!”
“你们好好吃哈,这鱼新鲜!”
“好好吃!”
一边说,脚下步伐迅速,王蔓青的声音越来越远。
“噗——”苏拂苓在笑。
“笑什么?”许易水看了看竹篓里的鱼,有大有小,品相确实都还不错。
王蔓青送得很真诚。
“笑你,”苏拂苓道,“你明明没打算留王姨吃饭。”
“怎么张嘴就来呢?”
“是王姨没打算留下吃饭,”许易水纠正道,“她要是真留下我也没有意见,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
只能说,这一套拉扯话术,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东西了。
小时候去邻居家玩儿,天色晚了时间差不多了,邻居就会喊她留下吃饭,然后她就知道,该回自己家了。
这也算是一种约定俗成吧。
毕竟你也不可能直接对别人说:“嘿,你是不是该滚回家去了。”
许易水将竹篓拎进草棚里,用最大的木盆加了水,然后将鱼都倒了进去。
“你还懂渔网?”
一边问,许易水还要一边在木盆上盖上竹筛,防止鱼被野猫钻进来给偷吃了。
“我也不知道。”
苏拂苓摇头,脸上还是熟悉的茫然:“就之前你和季翠翠她们不是进山采蜜去了么。”
“我在她们家,和蕊香一起吃饭来着。”
“王姨打了鱼送过来,抱怨了几句绞丝网打的鱼容易死。”
“又说棉线网好用一点,但容易烂。”
“我脑子里忽然就想起来,棉线网泡猪血或者桐油什么的,可以防腐。”
“今天中午吃鱼吗?”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渔网平滑地过度到中午吃什么的。
“没掐配菜,”许易水摇了摇头,“你喜欢吃茄子吗?”
“嗯……”苏拂苓思考了一下,“还行吧,你做的我都喜欢吃。”
许易水了然,那就是不怎么喜欢吃。
那这个辣椒,就拿来炒茄子吧!
她喜欢吃茄子。
那个菜贩子怎么说的来着……?
【“您炒菜的时候只需要放上这么一两个,就拿它当生姜大蒜,提提味道,就可以。”】
当生姜大蒜是吧?
炒茄子的话,生姜大蒜要切成末,那这个辣椒待会儿就一起切成末好了。
不过今天的重头戏不在茄子,而在于刀刀焖饭。
每年,每一个菜的第一茬,许易水总会十分认真的规划出一个她心里认为的,这个菜最好吃的做法。
也算是,一种仪式感吧。
“腊肉?!”
苏拂苓耸了耸鼻子:“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有腊肉吃哎!”
这话说得有些激动,许易水轻笑:“我少了你肉吃?”
这……倒也没有,腊肠、蒸蛋还有各种鱼什么的,许易水没亏着苏拂苓。
但也是隔三差五吃上那么一回,没有到天天有的地步。
苏拂苓舔了舔唇:“我馋嘛!”
十分理直气壮。
洗干净的刀刀掐头去尾,牵扯掉豆荚的茎,大抵是因为足够嫩,所以茎并不多。
杂米饭已经沥好了,锅里剩下的米汤都舀出来,然后将锅洗洗干净。
眼见着锅底开始冒青烟,便加入一点豆油,再来一点猪油,姜蒜片,然后是切成小丁的腊肉,翻扮几下,满屋飘香。
许易水还会加小半勺的豌豆酱,这才倒入刀刀。
刚下锅的刀刀还有些发白,热气上来后,就会变得翠绿,这个时候就要将它们翻拌均匀,让每一根刀刀都尽量受到热锅热油的洗礼,再加入些盐等佐料调个味。
这样炒过的腊肉和刀刀捞出来,放到后头的顶罐里,再将沥好的杂粮饭直接盖在上面,捂上锅盖,就可以开焖了!
前面留出来的主锅,许易水加了水,洗过的苦瓜去瓤,切成块儿,丢进锅里。
想了想,许易水架上蒸笼,将切了滚刀块儿的茄子也直接上锅蒸。
茄子吸油,许易水喜欢在炒之前先蒸一下再炒,这样做出来的茄子,十分烂糊,搭配上她炒菜时经常放的生姜末蒜末还有豌豆酱,盐,再额外加一点点的糖和一勺醋,酸甜咸香口,素材里顶顶下饭的利器!
再把苏拂苓爱吃的藤藤菜炒好,顶罐里的刀刀焖饭也熟了。
苏拂苓已经自觉地坐到了餐桌边上,甚至还拿好了两双筷子摆上。
显然是等不及了。
满屋都是腊肉的混合着淡淡烟熏的油香气,有了刀刀的加入,还变得清新了不少!
闻着味道就知道,一定又是非常非常好吃的一顿饭!
许易水揭开顶罐盖子,原本就已经四溢的香气这会儿更是不加掩饰,焖饭最下面的一层已经有了些焦黄的锅巴,就连垫在最下面的刀刀也是焦黄的,吃起来会有一种烤蔬菜的焦香厚实感,而中间的米饭和刀刀又是嫩软的,所有的一切,都混合上了腊肉霸道的脂肪香气。
香而不油,咸而不腻。
苏拂苓常用的竹碗被盛入了满满的一大碗焖饭,许易水又给她夹了一大半的藤藤菜放在碗面上,又另外舀了一碗苦瓜汤。
刀刀。
好吃!
腊肉。
好吃!
杂米饭。
好吃!
藤藤菜。
好吃!
苦瓜汤。
“Yue——”
苏拂苓半张脸皱了一张半:“这是什么东西?”
“苦瓜汤。”许易水也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默默端起了自己手边的苦瓜汤喝了一口。
嗯……还行,的吧……
味道确实挺一般的,但胜在对人身体好。
“多喝一点,”许易水道,“去火。”
犹豫着,苏拂苓决定再给它一个机会,毕竟这是食物,食物值得。
嘴放在竹碗便,这回鼻子终于清醒的从旁边碗里散发出的饭香气息里捕捉到了点什么,然后,这股清苦的味道就开始无限放大。
狠下心再喝了一口。
苏拂苓艰难咽下。
“……”
怎么说呢,如果说毫无防备地喝了一口苦瓜汤,是忽然有螃蟹夹住了自己的舌头的话,那么细品苦瓜汤,就是有一群怀孕的母螃蟹夹住你的舌头在生小螃蟹。
又痛,还有股毛骨悚然的味道在你的嘴巴里乱窜,一边苦出了七窍,一边还要往里的喉咙里钻。
嘎,嘎——
苏拂苓轻手轻脚地,右手吃饭,左手悄悄将苦瓜汤推远。
“啪。”
许易水又给她端回到了面前:“别噎着了。”
“呃……不是有米汤吗?”苏拂苓想起来,“我可以喝米汤!”
“那个留着晚上煮疙瘩汤吃。”许易水将苏拂苓的右手捏住,放在苦瓜汤的碗上,“习惯了就好。”
“去火。”
苏拂苓:_(:зゝ∠)_
“说起来,”耸着鼻子,苏拂苓嗅嗅,“我好像还闻到了一股呛呛的味道。”
“但是碗里的菜我都吃了个遍,也没吃到那个味道。”
嗅嗅:“你给自己开小灶了?”
茄子里放了辣椒,许易水没给苏拂苓盛。
“茄子呢?”嗅嗅,苏拂苓又在碗里扒拉了几下,筷子放进嘴里,“我怎么没有茄子?”
苏拂苓嘟起脸:“我没有茄子!”
“……”许易水闭了闭眼又睁开,“你不是不爱吃茄子么。”
“我不爱吃是一回事,你不给我吃的话,可又是另一回事了!”苏拂苓语气严肃!
许易水:“……”
“吃。”
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苏拂苓,许易水兀地恶从心底起,给苏拂苓夹了满满一筷子的炒了辣椒的茄子。
“你吃。”
第56章 我该拿你怎么办……
“好吃的哎!”
苏拂苓灰白的眼睛水汪汪的,语气雀跃:“我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茄子!”
“许易水,你好厉害啊!”
许易水:“……”
那辣椒入口有些辛,和生姜的味道很像,但又比生姜直接,没有涩味,而是更呛更直,吃过舌头会有点灼烧感。
这真的不是有毒吗?
“喝汤。”劲头冷却下来,许易水看着苏拂苓碗里的茄子,又莫名有了些悔意,只能将苦瓜汤又推了推。
“可以不喝吗?”苏拂苓撇着嘴。
“不可以。”
……
天气越来越暖和,苏拂苓多了个睡午觉的习惯,许易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出了门。
水汽从厚实的土地里扑出来,天地,狸山易水,全都笼罩在一层朦朦胧胧的烟雨中。
没有伞,也没带斗笠,许易水此行的目的地并不远,就在旁边的祠堂。
只一会儿,雨势就慢慢大了起来,翘起的房檐边儿上开始挂下水珠来。
远山不必提,就连近林也模糊起来,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你还算在那儿站多久?”
下雨天,祝玛没办法晾晒药材,但有些草药如果不处理的话,就很容易发霉,发霉了的草药可能就会从药变成毒了,于是,祝玛打起了火笼的主意。
正忙着呢,一转头就看见旁边的房檐下站着个人。
哦,站着就站着吧。
祝玛心想着。
一边继续用火来烘烤自己的草药。
但外面这个人也站了太久了。
这种感觉很怪,不同于从前在城市里或者什么,到处都可能会有人躲雨,这个时间点,隔壁就是草棚,许易水这个人,到这个地方来,摆明了就是来找她的。
一开始的放空可能是在措辞,但现在还没进来,措辞也措太久了吧?
不得不说,祝玛有点儿好奇许易水到底是找她什么事情了。
能这么纠结半天。
许易水也确实纠结。
她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找谁说,又能怎么说。
苏拂苓身上背着的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苏拂苓好像不太对劲,还有辣椒的事情。
理性与感性,疑惑与内疚,种种情绪全在许易水的脑海里交织着。
莫名的,她就来了祝玛这里。
到了之后,又不知道要问些什么和说些什么。
噼啪的雨打在翠绿的树上,田坎上,林地里,世界也循规蹈矩起来,似乎变得格外宁静而深远。
“祝玛,”许易水走进屋子,不忘将半掩的房门完全拉开,让祝玛看见外面的天气,“你会预言吗?”
“……”不是,为什么老问她这个问题?
祝玛斜眼:“你会?”
“不,”许易水摇了摇头,“你会。”
祝玛:“?”
祝玛:“有病?”
倒好的水祝玛都不想递过去了,干脆自己喝了起来:“烧个蛋吗?”
视线落在火笼之上,许易水看见了上面烘烤着的某种草药。
“也可以。”许易水道,“你烧个蛋,然后预言今年雨水多。”
“有洪灾。”
“噗——”刚喝到嘴里的水一下子喷了出来,祝玛转过头看向许易水,“你怎么知道的?”
许易水揉了揉额头,说出了自己都觉得很扯的话:“我会预言。”
祝玛:“……”
“呵呵,”祝玛表情平静,眼神里却闪着笑,“真巧呢。”
“你和你娘子说的话很像。”
许易水皱眉:“什么很像?”
“你娘子也说她会预言。”
祝玛眯了眯眼:
“还说今年是鼠年,多瘟病灾祸,让我祈求少些雨水。”
“那你怎么说的?”许易水垂下眼眸,摩挲着手指上做农活留下的茧痕。
这是重点吗?
“我能怎么说,”祝玛擦了擦嘴,“祈求风调雨顺,那是你们拜龙神的时候要做的事情。”
“我是个巫医,”祝玛将医字着重强调,“医明白吗?”
许易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声音沙沙的,泛着哑:
“你不想,做神巫吗?”
……
昨天晚上炕了好些麦糠饼,今天一大早,许易水就煮了一大锅杂米粥,盛到了灶台后面的顶罐里。
难得晴天,许易水准备去夯地基和挖沟渠,还有茅房的茅坑,这些都是很重的体力活,她估计得从早忙到晚,差不多要三五天才能弄完,自己吃饭都顾不上,更别说回家给苏拂苓做饭了。
当然,也饿不着苏拂苓。
小菜是腌黄瓜,又炒了藤藤菜和苦瓜,大锅加水,再放上蒸笼,早饭的那一份吃过后,将没动的那些菜都放进了蒸笼里。
苏拂苓中午的时候,只需要烧火把饭菜热一热,自己便能直接吃了。
拿了两块儿麦糠饼,又拎了一竹筒水,许易水去了山腰的宅基地。
排水沟提前就要规划好,村长就懂这个,昨天下午拉线特地给她用草木灰把位置都画好了,她照着挖便是。
山腰的土,往下两锄头便是石块儿了,幸好不是那种十分坚硬的石头,而是红色的泡沙石,比较好挖,但多少也是石头,还是有些震手的。
至于那些可疑的,让人心乱如麻的东西,许易水暂时还没有理清楚。
她不会是天底下唯一一个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的人吧?
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
她不敢问苏拂苓为什么会知道洪水的事情。
也默认了在苏拂苓说想吃辣椒炒的菜时,给她做了。
举棋不定。
左右为难。
进退维谷。
“啪——!”
一个失神,手里的锄头落下时微微偏斜,撞在泡沙石偶尔的干燥坚硬部分,一下子震得许易水左手麻了小半截。
只好赶紧松开锄把,往边上甩了甩手,试图缓解刚刚那一瞬间手抽筋。
这一抬头,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影子已经被完全踩到了脚下,只剩下了一个小黑圆点。
正午了。
“咕噜噜噜噜……”原本还没什么实感,可是肚子却不争气地冒出些声响。
“许易水……”
她好像幻听了,好像听见了苏拂苓的声音。
许易水从挖了四分之一,半腰高的茅坑里爬出去。
“许易水!”
不是幻听,真的是苏拂苓!
女子穿着身天青色的衣服,还带着隐约的梅花纹样,走动间清丽脱俗。
一头乌发只用一根簪子挽着,堪堪固定住,右手提着个菜篮子,左手捏着深绿色的竹棍,噼噼啪啪地敲着地面,就这么一边试探,一边逡巡地朝她走了过来。
路上还有刚做完农活,把稻田里抢营养的稗子给扯了的,准备回家吃午饭的同村村民,听到声音,便立马转过了头看了过来,十分稀奇:
“许易水!”
“你的瞎子媳妇儿给你送饭来了!!!”
“这感情好啊!快别啃你那麦糠饼了!”
“你怎么来了?”许易水没来得及搭理村民,只赶紧跑上前扶住苏拂苓。
“小心脚下,这边有点儿乱。
修房子的地方,又是坑坑洼洼的乱石与地面,又是半自己,半人情,半买来的横七竖八的木材,就算是眼睛能看见的人,不小心被绊到了,也得摔个大马趴。
“给你送饭啊。”苏拂苓晃了晃手里的菜篮子,“不明显吗?”
“你就吃那点儿麦糠饼怎么行,”苏拂苓嘟囔着嘴,“锅里你煮了那么多杂粮粥,我就想着也给你盛一碗过来。”
“另外还拿碗装了黄瓜、藤藤菜和苦瓜那些,你看看。”
“赶紧吃,还热着呢。”
一边说,苏拂苓将菜篮子往许易水手里噻。
“真的是送饭啊!”村民从两人边上路过,“多好,这下许易水也能知道有媳妇儿是什么感觉了。”
“嘘寒问暖,知冷知热,这才叫过日子。”
“你说是吧?”
村民调侃着,笑得揶揄。
“是挺好的,稗子老比谷苗长得高。”
“还行,不热。”
“啊?对对对。”
许易水胡乱的应付了她几句,没什么缘由的话,颇有些已读乱回的意思。
因为她的心和思绪,都被另一个人,另一件事填满了。
苏拂苓只在边上笑,整个人鲜活得让人移不开眼。
就这么看着许易水,灰白的眼眸好似都有了焦点,且,落在她的身上。
许易水的视线扫过苏拂苓的眉眼,笔尖,脸颊与粉唇。
近乎*贪婪。
夏风轻轻吹过她有些微微凌乱的发丝,却只是给她更增添了几分妩媚。
许易水挪步,靠近苏拂苓,微微躬身,抬起手伸向她的后脑勺。
挖土坑流了些汗,又被晒着,让这个人身上的那股稻香味儿多了些侵略性。
“别动。”
苏拂苓正有些犹豫,就听见了许易水的低喃,猛地顿住身形。
太阳灿烂的高悬在头顶,因为靠得过于近,许易水身上的阴影已经落在了她身上。
苏拂苓的一颗心都乱成了响柴,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眼睛不舒服?”
带着薄茧的手指落在了后脑勺,出乎意外的轻柔,没有久留也没有力道,只是夹了不知何时到了头发上的侧柏叶,丢在地上。
挑了头上的枝丫,许易水退了退,便看见了苏拂苓闭着的眼,赶忙关切地问道。
苏拂苓:“……”
“太阳太刺眼了。”再度重重的闭眼,苏拂苓为自己刚才以为许易水是要亲她的妄念而感到尴尬。
想多了。
这就是个没有丝毫不动情调的榆木脑袋!!!
“你快吃饭吧。”
“待会儿凉了。”
谢谢,心也凉了。
许易水微微皱眉。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苏拂苓的语气好像沉重了几分。
像是有些不开心。
但她很开心。
开心到又酸又甜。
苏拂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会在我忙碌做工干活的时候,来给我送饭了。
苏拂苓。
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57章 “多谢施主。”
修房子光前期准备,就需要挖地基,夯地面,还要规整木头、石板、青砖已经泥沙稻草那些建材等等。
是一件很耗费精力和时间,以及钱财的事情,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苏拂苓觉得许易水有些急躁。
太急躁了。
她知道许易水一直心心念念,很想修房子,现在终于开始准备了,难免会有些激动。
但,天还没亮就去了宅基地,月亮挂到头顶了还没回草棚,下雨打雷都还要去刨木材平石板,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你今天不许去了……!”
迷蒙之中,睡得不太安稳的苏拂苓听见了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正喃喃着。
天边忽得轰隆一声炸雷,让苏拂苓清醒了大半!
身旁的人正在穿衣服,苏拂苓一把拉住许易水的手:“你还要去宅基地?!”
“……是准备去的。”
许易水话音刚落,天边又是一声闷雷!
“不准去!”苏拂苓立马将人拽紧,“打着雷呢!”
“还有闪电!”
“你听过天打雷劈吗?”
“是真的会劈死人的!!!”
房子本来就是给人住的,好的房子也是给人享受的,人都没了的话,有个房子又能怎么样呢?
许易水倒也没有那么不知轻重,只是这几天已经养成了习惯,所以下意识醒了穿衣服,但彻底清醒过来后,听见在打雷,也没打算出门了。
“轰隆……”雷声像是蓄力的密集鼓点,由远及近。
“啪——!”而后忽得炸开来!
门外的天地忽得一亮,光从草棚遮不住的缝隙里钻进来,照得屋子里都一白。
苏拂苓的脸色也是一白,浑身一僵,而后像一只被惊吓了的兔子,猛地一蹿,直接扑向了许易水的怀里!
“怎么了?”许易水赶忙搂住人。
小小的一团人,也不说话,只颤抖着往她怀里钻,瑟缩着,又把她的衣襟拉得很紧。
“你……”听着雷声一动,苏拂苓一缩,许易水明白了过来,“怕打雷?”
一只手环住苏拂苓的腰身,另一只手绕过后脑勺,将她的两只耳朵都捂住。
许易水的下巴轻轻搁在苏拂苓的头顶上,一蹭一蹭,哄着:“不怕不怕。”
“我在。”
这是一个完全包裹的,十分安全的姿势。
太阳暴晒下的稻田里,长出了红艳的寒梅,气息纠缠,不分你我。
腰上的手一直在轻拍着,许易水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安抚被吓到的苏拂苓身上。
也就没看见某人半垂着的脸上的狡黠,更看不见被挡住的灰白眼眸里的贪婪。
一声声的雷,像是助力苏拂苓的鼓点,督促却也帮助她,将自己塞进许易水的怀里,索取着她身上带给人的温暖。
这样想着,苏拂苓攥得更用力了,拱了拱,好似要把自己融入许易水的骨血里。
“嘶……”有些混乱的草棚里忽然想起一声吸气声,压抑的,又带着哑。
苏拂苓忍不住弯了弯眉眼,而后,加大力度继续拱着身前的人。
“嗯。”这回是闷哼声。
就在苏拂苓心里有些小得意的时候,环抱着她的手忽然松开了,按住了她的肩膀。
然后,她听见许易水说:“你压着我……”
许易水十分犹豫的,又艰难地措辞:“……咪咪了……”
苏拂苓:“?”
“什么咪咪?”苏拂苓还没反应过来,“有猫吗?”
许易水:“……”
“胸。”
……
大柴锅里,是半青半红的几段辣椒节子,在油里滋滋作响,空气中满是霸道的呛人刺鼻气味。
“咳,咳咳——”一旁烧火的苏拂苓也是被呛得直咳嗽。
许易水叹了口气,赶忙将切好的嫩南瓜片倒进锅里翻炒。
有了其他菜的加入,辣椒的味道顿时收敛了不少。
大概是全裹到菜上去了吧。
苏拂苓很喜欢吃加了这个辣椒的菜,很喜欢吃这个味道。
即使是在许易水忍不住跟苏拂苓讲了,这个辣椒吃了有些容易上火,对人身体不好,但当下一次她询问苏拂苓想吃什么菜的时候,苏拂苓还是会说辣椒炒某某。
比如这道辣椒炒嫩南瓜片,就是苏拂苓强烈要求吃的。
她也没办法直接告诉苏拂苓,这对你眼睛不好。
知道辣椒对她眼睛不好,那她为什么会特地花费大价钱买这种上河村从没有出现过的菜回来种呢?
如果苏拂苓这么问起她,许易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解释。
总不能告诉苏拂苓,自己对她的……那些阴暗恶念。
就是这样的,苏拂苓总是顶着那张天真无害的脸,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完美的钻进某些她为她设置的陷阱里,开开心心,乐在其中。
只留知道那些不对劲的她独自煎熬,时时叩问内心。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呼——”许易水微微叹出一口气,而后拿起旁边洗好的苦瓜。
除了多做一点苦瓜,她暂时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嗅嗅,苏拂苓闻到了,顿时脸皱成了一团:“怎么又有苦瓜……”
“啊啊啊,我不想要苦瓜,苦瓜不好吃TAT”
“辣椒上火,”许易水无视苏拂苓的撒娇,“苦瓜正好去火。”
想到苦瓜难以下咽,却要被许易水强行投喂,苏拂苓怒:“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用辣椒炒苦瓜算了?!”
这本来只是苏拂苓的一句带着撒娇和抱怨的气话。
谁知,许易水眼睛一亮:“好主意!”
苏拂苓:“……”
夏风一熏,所有的树啊草啊菜啊的,都沉了下来,疯狂生长着,叶片绿得极深,显示着它们的茁壮,积蓄着以后的果实。
今日的天色也不怎么好,阴沉沉的,倒是没有下雨。
正是正午的时候,家家户户都飘起饭菜的香气,弯弯绕绕的田坎上,一个人影远远地沿着田坎走着。
“喝水吗?”
苦瓜也拿来炒了,所以没有苦瓜汤了,苏拂苓主动站起身,摩挲着去舀了两碗米汤,然后往里面兑了点蜂蜜。
这蜂蜜是季翠翠家给的,天然过滤后的野蜂蜜,十分的粘稠,只要一小勺,便能甜到人的心里去。
“你尝尝,”苏拂苓先将给许易水兑的那碗地给了她,“我上午兑了一点水喝,可甜了!”
饭菜确实有点噎,也不知道为什么苏拂苓这么爱吃辣椒,她吃着嘴里都有一点火烧火燎的感觉,于是看着苏拂苓递过来的碗,许易水接了过来,喝了一大口。
“甜不甜?”苏拂苓笑着,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似得。
“嗯。”许易水点头,又喝了一口。
真奇怪。
从前季翠翠家的蜂蜜她也是喝过的,甚至都直接吃过蜂巢,但今天的蜂蜜水,好像格外的甜。
“那你多喝点。”苏拂苓一边说一边笑,端了自己那碗,坐回了桌上。
她如今已经十分熟悉草棚的每一个地方,许易水也不会轻易的改变家具物什那些的位置,如果不是灰白的眼睛,在草棚里行动自如的苏拂苓,和正常人便没什么区别。
“嗯。”许易水的脸上也染上了笑,咕嘟咕嘟几口,将兑了蜂蜜的米汤都喝完了。
只是这一碗米汤下肚,就感觉到了鼓胀,许易水三两口将碗里剩下的饭菜都吃了。
腹胀得更厉害了。
“你吃,”许易水看向苏拂苓,一边站起身,“我去一趟茅房。”
“好。”苏拂苓点了点头。
虽然是一个单独的小棚,但茅房就在草棚靠后面的一点位置,几步路就能到,害怕有味道,所以草棚通往茅房的后门许易水一般都是随开随关的。
苏拂苓正在扒拉着碗里的菜,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吃得很香。
许易水种的这个南瓜个头不大,但非常的甜糯,就算是清炒的南瓜,也是十分绵密细腻的口感,如今有了辣椒和豌豆酱的加入,使得焖炒出来的嫩南瓜片更多了一些咸香气息,糯糯的,回味又带着南瓜的清甜。
苏拂苓非常喜欢这个味道!
“笃笃——”
好像有很轻的脚步声,从远走到近处,门口传来响动,有人在敲门。
两人都在家里吃饭,又是光天白日的,草棚的门便没有关上。
“谁呀?”苏拂苓转过头,声音里带着疑惑。
又站起身,顺手摸起身边放着的拐棍,走到门口。
“……施主,”大概是苏拂苓灰白的眼和手里的棍子,充分展示了她的身体情况,来人顿了顿,还是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女人穿着件藏蓝色的衣袍,头上还带着个竹斗笠,手里掐了个佛决,一边躬身向苏拂苓行礼:
“贫尼途经此地,想套口饭吃,化点水喝。”
后头的许易水,刚蹲下没多久,就依稀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当即皱起眉来:“谁啊?!”
“好像是苦行尼。”苏拂苓回答道。
所谓苦行尼,一般都是大悲寺信奉苦行的僧尼,她们会在每年固定的某个时间开始出发,背着简单的行囊在人世间漂泊行走,居无定所,四处流浪。
行万里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受百家恩。
一路上边走边诵念经文,苦行尼们坚信,只要自己把这个世界上的苦吃完,世人就会得到幸福。
一般来讲,苦行尼都是成群结队的,十几个人一起,只是每天会有固定的时间和僧尼去周围化缘。
显然,苏拂苓现在遇上的,就是苦行尼里前来化缘的僧尼。
“给师傅盛些饭菜吧!”许易水明白了,本想自己出来应付,奈何人有三急,她几乎是被封印在了茅房里。
“好~”苏拂苓语气轻柔,示意她别着急。
转头又看向苦行尼:“家里有吃的,师傅将碗给我吧。”
早上的雷阵雨到了中午已经停了下来,似乎下午也不会继续下了,许易水怕自己下午做事情回来得晚,苏拂苓会饿肚子,所以特地多做了好些饭菜留在锅里。
“多谢施主。”
苦行尼鞠躬行礼,一边将灰色的碗钵放入苏拂苓的掌心里。
以及,一个两指大的白瓷瓶。
苏拂苓的手兀地收紧。
第58章 “做好准备吧,”祝玛道,“她的眼睛就要复明了。”
“师傅呢?”
许易水已经尽量快了,但从茅房里出来后,草棚门口已经没有人了。
“你好啦?”苏拂苓已经坐在了桌边,小口小口地吃着饭菜,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向许易水:“她已经走了。”
苏拂苓道:“我给她盛了饭菜,顶锅里没剩多少了。”
“没事,”许易水点了点头,走到灶台边,“晚上我再做就是了。”
“她们也苦,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确实剩得不多了,菜只剩下了一点炒南瓜,其他的菜几乎是完全没有了,尤其是苦瓜,连垫碗底的菜汤渣都没剩下一点儿。
焖的杂米饭大概还有贴锅底的一层,差不多够苏拂苓一个人吃一顿的量。
只是……
目光落在顶锅边干净的灶沿上,许易水的身形一顿。
焖出来的杂粮饭半蒸半煮,米粒一颗一颗十分松软,家里盛饭的用的是锅铲,只有一点凹陷的弧度。
就算是视力极好,十分熟练的许易水,也很容易在盛饭的时候掉米粒。
……
“今天想吃什么?”
“辣椒炒嫩南瓜片!”
“想吃什么?”
“辣椒炒茄子!”
“吃什么?”
“辣椒炒藤藤菜!”
“吃……”许易水顿住,“算了。”
“辣椒炒万物是吧,我知道了。”
苏拂苓只笑:“恭喜你!”
“你已经学会抢答啦!”
许易水:“……”
天气就这么一点一点暖和起来,小小的一间草棚里,仍然有一个盲人。
不知是眼盲还是心盲。
……
“这是什么菜?”
滑溜溜的,有点软但又是脆嫩的,苏拂苓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菜,好奇地问到。
“丝瓜,”许易水道,“加了辣椒炒的,应该很合你的胃口。”
“非常!”苏拂苓重重地点头,作为强调。
许易水摇了摇头,拿她没办法,只能将一旁泛着清苦味道的碗端到苏拂苓的面前:
“喝汤。”
苏拂苓光是闻着那股苦瓜味儿都去火了,一张俏脸皱成麻纠纠的一团。
偏偏许易水又盯得最紧,这苦瓜汤她是想逃都逃不过。
“呼——”
深深地叹出一口气,苏拂苓屏住呼吸端起碗,准备来个一口闷!
“啪嗒——”
一声极其细微的水滴声,一点极其艳丽的鲜红,从上到下,划过粉白的面颊,落在汤里。
正抗拒喝苦瓜汤,却还是笑着,高兴着的人僵住,仿佛一瞬间被抽掉了什么。
闭上眼,还能清楚地听见许易水在灶台边忙碌的声音,她在把额外做好的饭菜保存起来,方便苏拂苓晚上热着吃。
这样的事情这段时间每天都会发生,她们彼此已经十分熟练了。
“怎么了?”
许易水收拾好,端着自己的那份饭菜往桌边走,见苏拂苓不动,顿感不安地询问道。
“苦瓜汤去火,不会——”许易水以为是苏拂苓不愿意喝苦瓜汤,在发小脾气使小性子,半哄半劝。
“许易水……”
许易水的声音却被苏拂苓轻声的呼喊打断:
“我眼睛好疼啊……”
一滴又一滴红艳的血液从女人眼眸边角溢出,苏拂苓闭着眼,两只手不安地抬起,想要抓住什么,神情慌张。
“嘭——!”
土陶的碗瞬间脱力,摔在地上,连带着精心准备的饭菜也一并四分五裂。
可平时最为珍惜和在意粮食的许易水,此时却一眼都没有看那滩饭菜,只跌跌撞撞地朝饭桌跑去!
“苏柒!!!”许易水扶住苏拂苓,又有些手足无措。
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去擦掉苏拂苓眼角溢出的血珠,却又将那股红的颜色抹得更开,铁锈似得血腥味儿顿时蔓延开来。
有力的手臂横着拦在腰上,许易水拎起苏拂苓的手挂上自己的脖子,而后直接勾住苏拂苓的两个膝弯。
“你挺一下。”
“我去找祝玛。”
“我带你去找祝玛!!!”
许易水话音未落,苏拂苓便猛地感到滞空感,整个人都被许易水抱了起来。
可是眼睛传来的痛意却让她无暇顾及其他,手下意识地就扣紧了许易水的脖子。
脚下生风,许易水抱着苏拂苓跌跌撞撞地往祠堂跑去。
祠堂的后门向来是虚掩着的,除非是特殊的祭典,否则就算是在白日里,也不会大开着。
祝玛说这是因为她希望村里来找她的人少些,希望生病的人少些。
也因为她的这个说法,村里的人对祝玛的态度更好了。
但是,人食草木,就没有不生病的时候,所以祠堂的这个门,依然会时常被人推开,这次也不例外。
“祝玛!祝玛!!”
女人慌慌张张的声音伴随着推门声响彻整个祠堂。
正在吃午饭,听到动静的祝玛也赶忙跑了出来。
“卧……的老天奶!”
祝玛一眼就看见了许易水怀里苏拂苓的脸上挂着的血痕。
还有血在不停地从眼睛里往外溢出。
配上苏拂苓那张因为疼痛而苍白起来却又精致的脸,这画面那叫一个诡异!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眼睛怎么会流血了?!!”
“你干的???”
“我不知道。”许易水茫然地摇了摇头。
苏拂苓一直在小声地喊着疼表情十分的痛苦,又克制不住地要伸手揉自己的眼睛。
许易水不敢让苏拂苓的眼睛再受到一丁点刺激,赶忙用手抓住苏拂苓的手,一边求救地看向祝玛:
“我也不知道……”
不对。
她好像知道!
“辣椒!”
许易水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的波澜:“我给她吃了辣椒!”
“很多很多!”
“对,”许易水喃喃,“是我干的,我给她吃了辣椒……”
“我给她吃了辣椒,很多很多……”
“很多?”祝玛惊了,“辣椒?”
许易水从哪儿弄来的很多辣椒???
“嗯……”许易水声音哽咽,祝玛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里的害怕与内疚。
“呃……你拿辣椒水喷她眼睛了?”
“还是用刚切了辣椒的手去揉她眼睛了?”
摇头,还是摇头。
许易水还没有从惊恐里回过神,只迟钝地看向祝玛。
“我……用辣椒,炒了菜,给她吃……”
不知道什么时候,许易水的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
“嗐……”祝玛听见她的话,拿蛋的手都停住了,“我还以为你给人下毒了呢。”
“合着就炒菜放点辣椒?”
祝玛有些无语:“你放心吧,光靠吃辣椒上火就把眼睛吃坏的话,怎么也得一天吃个十几二十几斤,长期吃非常久。”
“到时候都不是眼睛,先看你的屁股答不答应。”
不是吃辣椒吃的?
许易水后知后觉:“那……她的眼睛……血泪……”
“我有一个猜测。”
祝玛脸上的表情又严肃又逗乐:“她的眼睛先前之所以看不见,是因为中毒了。”
“而现在,毒血正在被逼出。”
哪儿有人血这么红的?甚至还有些橘色了。
“做好准备吧,”祝玛道,“她的眼睛就要复明了。”
“开不开心?”
许易水:“……”
第59章 殊途同归
“疼……”
“好疼啊……”
苏拂苓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蜷缩,祝玛让许易水把人抱到床上去,隔帘厚重,似乎挡住了,就看不见对方的痛苦与挣扎。
“也不知道这个毒得多久,又是怎么一回事……”
祝玛从柜子里又掏出了那本又厚又破烂的书,放在桌上的时候甚至有指甲盖大小的纸页飘落。
“哎哟哎哟!”祝玛心疼的不行,赶忙将那点儿小碎纸捡起来,夹进书里。
“你照顾她哈!”又厉声叮嘱许易水,“千万别让她揉眼睛!”
“我查查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烧个蛋……”
许易水没空和祝玛掰扯蛋不蛋的,右膝半跪在床上,两只手将苏拂苓的手牢牢箍住,不让她去揉自己的眼睛。
“许易水!”
一头青丝已经乱成了一团,糊在惨白的脸上,苏拂苓的意识似乎已经模糊了,大概还是下意识的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狼狈,于是头极力地缩着头,想要往自己的胸里埋。
“我在。”
许易水眼疾手快将她的脑袋捞住,不让她去蹭枕头,只是这一松苏拂苓又伸手去揉。
“别动。”许易水声音堪称轻柔,动作却是半点儿不留情面,直接将苏拂苓的两只手腕放到了一起,单手压住,空出来的一只手再扣着苏拂苓的后脑勺。
“许易水……对不起……”
原本清甜的声音此时喑哑颤抖着,清晰地传出了苏拂苓的痛苦与挣扎。
“我在。”
那种疼痛像是有一根根磨砂面的钢针戳刺着眼珠,从内而外,疼痛如潮水一般,一次又一次冲刷,连带着整个脑袋也像被火烧火燎。
哪怕闭着眼睛,也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狠狠搅弄着眼眶,要强行将她的眼珠子抠挖出来!
每一滴血泪的溢出,都会让疼痛呈几何倍数增长。
苏拂苓浑身冷汗直冒,整个人像一只刚从水里被捞出来的水草,又湿又乱又狼狈,无力地被许易水固定在祝玛藏蓝色的木床上,呼吸急促而沉重:
“对…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许易水……对不起……”
“别怪我……”
“……对不住……”
沉重又煎熬的思绪,话音断断续续,苏拂苓还是忍不住诉说,像刺猬在混沌里露出自己最柔软的肚皮。
哪怕只是微微转动眼球,那疼痛便会呈几何倍数增长,让人忍不住浑身颤抖,冷汗直冒,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沉重,满心只盼着这无尽的痛苦能快点结束。
“许易水……”
“我在。”
太痛了,苏拂苓不想让自己哀嚎出声,手又被箍住,挣扎不得,难以自抑。
“唔——”
许易水眼睛微缩,赶忙出手掐住苏拂苓的下巴:“别咬自己!”
“苏七,清醒一点,别咬自己!”
那双嫣红的唇已经被咬得充血,牙印压出青白的痕迹,看得许易水心疼不已。
有力的手腕塞到了苏拂苓的唇边,许易水示意苏拂苓咬自己。
头微微偏了偏,苏拂苓闭着眼,理智所剩无几,但仍然不愿伤害许易水。
“疼……”苏拂苓蹬着腿挣扎着,颜色诡异又艳丽的血还在从眼角溢出,许易水连擦都来不及。
拦腰将人搂起,许易水扣住苏拂苓的背,将人拥入怀中,吻颈相交的姿势,用自己的手脚,腰背,乃至头颅,去容纳和分担苏拂苓的难受与痛苦。
“唔——!”
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人其实是很耐疼的人,也不是耐疼,只是她很少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而疼痛是脆弱的象征。
当有人心疼自己的时候,当你希望那个人在意自己的时候,疼痛就变得难以忍耐。
迷迷糊糊的苏拂苓一口咬在了许易水的肩上,然而下一秒,又呸着松开,委屈地哼唧着。
没有犹豫,许易水抬手扯松了自己的衣领,露出肩膀,再度递到苏拂苓的嘴边。
“嗯——”檀口微张,有些红肿的唇就这么扣了上去,咬上了许易水的肩膀。
苏拂苓下嘴极重,许易水却只是闷哼了一声。
苍白的脸颊上两道刺目的红痕,泛着橘色的极其瑰丽的鲜血从眼角滑下,经过玉一样的皮肤,又滴落到麦色的背肌之上,再往下,便隐入深秘,无从窥探。
“东起五里,赎一魂…北起五里,赎二魂…西起五里,赎三魂…南起五里,赎四魂!”
““五起五里,五五二十五里,赎取五方之魂……”
“请诸方神灵,为苏七赎回五方之魂!”
祝玛又在烧蛋了。
“啪——!”
听到这个声音,许易水竟然并未感觉到什么震惊:
“又烧炸了?”
小半个时辰了,苏拂苓疼的半点儿力气都没有了,许易水的声音都还颤抖着。
只想闭上眼,是不是不看,就不会也跟着那么心疼?
祝玛不语。
许易水深吸了一口气:“有找到什么能缓解疼痛的药吗?”
“草药我没找到,”祝玛将裂开的蛋壳捡起,“不过,我知道一个物理止疼的办法。”
物理?
许易水疑惑:“什么?”
“打晕她。”祝玛说道,斩钉截铁。
……
稻草铺出来的房顶总会有些因为时间而腐朽细碎的枝丫,床也因为加宽了一块儿床板的原因,会略微有一点咯。
习惯了的话,就会还好。
苏拂苓再醒来的时候,鼻尖满是太阳暴晒后的稻谷味道,手腕上还扣着另一只手,许易水的体温后知后觉的被苏拂苓感觉到。
脸上痒痒的,眼睛上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白布,苏拂苓伸出手,将它稍微往下拉了拉。
好像潜入了水里,视线里只有大片大片晕开的色彩,眼眶也鼓鼓胀胀的。
苏拂苓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
似乎又稍微好了一点点点点点。
蛮狄皇廷找来的特效药,果然不一般。
许易水……
身侧的人只有一个朦胧又模糊的轮廓,苏拂苓却饥渴无比,看得一点眼睛都不眨。
人性就是贪婪重欲的,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苏拂苓终于按捺不住,手腕轻轻地从许易水的手里挣脱出来。
得到自由的下一瞬,是落上了自己日思夜想的眉眼。
许易水的眉毛生得很好,又黑又浓。
许易水的鼻子也很好看,有一点点驼峰,鼻翼的侧边还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红痣,如果不是贴得极近,同床共枕的距离,寻常人都难以发现。
许易水的皮肤其实也很好,别样的柔软细腻,只是可能很少有人会抚摸和关注她的脸。
不够。
还不够。
只是手指的触摸,有点难以满足她了。
苏拂苓支起身子,弯下腰。
温凉的唇落在发间,而后轻柔地,一路往下。
额顶。
眼皮。
脸颊。
鼻尖。
最后,落在了微微抿起的唇上。
苏拂苓起伏不定的胸口,狠狠的暴露出了她的内心。
不过她胆小,也只做到了这里。
闭上眼,苏拂苓平复着自己的心跳。
而她的身旁,“熟睡”的许易水睁开了眼睛。
她大概是真的要恢复眼睛了,没有用手摸索,却如此准确地找到了她的唇。
梦里,恢复视力后不久,苏拂苓就会恢复记忆。
然后,她会离开。
再然后,她会屠村。
【“欲成大事者,至情皆可杀。”】
平复好心情的苏拂苓脑海里,忽然翻涌起一句话。
于是乎,此时此刻,草棚里的两个人正在同床异梦,也莫名,殊途同归。
苏拂苓。
许易水。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第60章 是明天有什么人要来吗?
像是填满了棉花,胸口沉重的堵着,惴惴不安,呼吸被迫变得又深又缓,绵长起来,身上似乎是压着什么。
一开始许易水以为是因为她最近复杂的心绪导致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的胸口上趴着个脑袋。
好吧,原来是苏拂苓真的压在她身上。
熟睡未醒。
晨光透过草棚墙壁的缝隙溜进屋里,落在苏拂苓的脸上。
苏拂苓侧卧着,身体微微蜷缩,趴在她的身上。
一头乌黑的长发就这么柔顺地散开着,几乎铺满了许易水的肩膀,只有那么几丝细碎贴在了脸颊边,在晨光里,伴随着她的呼吸和长睫起起伏伏。
整个人像一只乖巧又温顺的猫。
难得的不想起床。
许易水伸出手,中指的指尖轻轻勾了一缕苏拂苓耳边垂散下来的发,绕着打圈摩挲。
外头有水滴落在树叶上,草上,地上的那种细细密密的声音,又是一个阴雨天。
她好像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去镇上问问衙役,是否有人来找人了。
梦境里的一幕幕血腥与杀戮回荡在脑海,许易水垂下眼,目光落在苏拂苓的身上。
出乎意料的,她的心情竟然有些平静。
若是有其他人,就能发现许易水的眼神是温柔的,甚至带着缠绵与缱绻。
那是看爱人的眼神。
“唔……”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发出即将苏醒的嘤咛声。
“醒了?”将醒未醒的迷蒙时候,就听见一道声音在问,“早上想吃什么?”
“你今天,不去做事吗?”苏拂苓还有点懵懵的,回过神,这才问道。
“你眼睛怎么样?”许易水没回答她,反而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苏拂苓摇了摇头:“好像不疼了。”
许易水:“能看清东西了吗?”
“昨天,你还记得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吗?”许易水是真的很担心,“眼睛怎么会忽然流血?”
苏拂苓顿了好一会儿,才转着头,用那双灰白的眼珠四下逡巡。
最后,才转向许易水:
“还是看不见……”
看不见?
听见她的回答,许易水眉头微皱。
“我昨天…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她的眼睛会让人心生怜惜,在许易水这里,也为她带来了很多便利。
如果眼睛恢复了,或者许易水知道她能看见了,会不会收回这么多的好和照顾?
苏拂苓不知道,但她觉得还是不让许易水知道,或者说这么早知道得好。
不然,下一次,她要用什么理由让许易水牵着她走路呢?
这样想着,苏拂苓忽然伸出双手,往许易水怀里一扑,声音凄苦里带着些许的啜泣:
“当时真的好痛!”
“我只记得特别特别痛!”
“怎么办……许易水,我的眼睛是不是永远都好不了了?”
“我会不会永远都看不见了?”
“许易水,你会不要我吗?”
许易水:“……”
“不会。”放柔了声音,许易水轻轻拍着苏拂苓的肩膀,安抚她的情绪,接纳她的伤心与难过。
只是心里却在不由轻轻叹气:
骗子。
……
细密的白丝飘洒在山林间,树叶被打得沙沙作响,像是山神在低声吟唱。
又是一个阴雨天。
转眼就已经到了六月,蕊香已经显怀,村里的人或多或少都看出来了,也经常调侃几句。
在苏拂苓的悉心照料下,两只小兔子都活了下来,长得很快,已经有两个拳头那么大了,现在尴尬期,一只黄的一只灰的,都长得有些略显潦草。
许易水这段时间偶尔也进山放陷阱,就想着能再打一只兔子回来配种。
眼睛流血的事情,在两个人的一笔带过下,最后被归结为是因为辣椒上火的原因。
尽管祝玛说光靠吃的那点炒辣椒根本不够,但许易水想了很久,也确实想不到任何其他有可能的原因了。
眼睛最后被归结为是因为辣椒的原因,确实找不到任何其他相关的东西了。
许易水和苏拂苓现在的关系很微妙。
她们都有东西瞒着对方,同时又感*觉对方有事情在瞒着自己。
甚至已经依稀猜到了事情,但又不敢轻易下结论,因为还没有弄清楚对方的原因和态度,如果直接按照最坏的结果一竿子打死,做出最坏的举动,那么,她们就回不去了。
就像是两个人拴着绳子,一起走在悬崖的钢索之上,稍有不慎,表面的平静顷刻坍塌,瞬间就会分崩离析。
都想过后果。
又都明白,似乎无论哪一种后果,都让人难以承受。
“明天贺货娘回来吗?”呆了快小半年,苏拂苓已经准确的摸清楚了贺货娘来上河村的时间。
三六九,明天初九,正是贺货娘要过来的日子。
“不清楚,”许易水摇了摇头,“看天气吧,下雨的话,她不一定会过来。”
“哦。”苏拂苓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明天,还要去房子那边吗?”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太过熟悉也不是什么好事。
太了解彼此了。
一撅屁股,就知道要放什么屁。
就像现在,苏拂苓轻轻一笑,问这么两句,许易水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苏拂苓想支开她。
为什么呢?
是明天有什么人要来吗?
还是有什么事要瞒着她呢?
许易水垂眸。
她要不要给苏拂苓这个机会呢?
“看天气吧,不下雨的话,肯定得过去的。”
修房子的材料那些,除了黄黏土,其他的基本都处理好了。
该挖的沟渠坑洞,该准备的排水防涝,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只等天气一干,把地基好好晒一晒,就可以踩黄泥,准备砌墙了。
“我,”苏拂苓顿住,闭了闭眼,还是道,“我总感觉今年的下雨天好像额外多,你觉得呢?”
许易水半眯起眼睛:“嗯,是有些多了。”
“那,我们的房子要不要稍微晚一点修啊?”
苏拂苓试探道:“新房子泡水的话,会很可惜的。”
“你放心吧,”许易水笑,“我们房子的那个位置很高的。”
“暴雨如果想淹到那儿来,洪水岂不是要把整个上河村都淹了?”
可能只有祠堂和几处更好些的人户家里能幸免于难,但田地粮食什么的,就都得打水漂了。
“那么大的洪水,除非易水河决堤。”
“那万一就决堤了呢!”苏拂苓语气激动。
许易水猛地抬起头看向苏拂苓:“你说什么?”
预知梦里的东西都是断断续续的,许易水梦里知道的最清楚的,只有苏拂苓屠村,以及她和苏拂苓之间最强烈的恩怨,其他的东西基本都是模糊一片。
她只能从那些背景里大概感觉出来有大雨,或许会发洪水。
本来还在疑惑,为什么预知梦里看上去那么严重。
竟然是……决堤吗?
意识到自己太过外露了,苏拂苓抿了抿唇:
“万一嘛……”
高壮的核桃树枝干上布满了青苔,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霉烂但又有些好闻的气息,林间没有路,稍微低洼一点的地面,都会因为雨水而形成一条条小溪流。
今天下雨,苏拂苓醒来之后很沮丧。
上天选择了不给苏拂苓这个机会,但是看着苏拂苓灰白的眼眸,许易水决定给她这个机会。
“我准备进山一趟。”
“进山?!”苏拂苓先是惊讶,“你进山干什么?”
“现在吗?”而后是疑问和担心,“你中午回来吗?”
许易水的语气有些淡:“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抓一只兔子。”
“这样啊,”苏拂苓静了一会儿,又笑,“确实该给发财找一个伴侣。”
“这样我们就能有很多小兔子!就能真的发财了!”
许易水:“我中午回来做饭。”
苏拂苓有点太开心她不会在家这件事了,这让许易水觉得,不太爽。
她会小发雷霆,和阻止一半的,让苏拂苓得偿所愿的不太顺利。
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快。
但显然,她的表达有点失败,因为苏拂苓好像没有感觉到。
……苏拂苓并不像她了解苏拂苓那样了解她。
许易水叹了口气,往山里走了。
她当然不是来找兔子的。
这个天气,找兔子太难了。
她要找的是另一个东西——见手青。
许易水不愿意把事物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但会努力想清楚所有选择和可能性。
如果,事情真的走向糟糕的那一步。
那么,她会亲手杀了苏拂苓。
尽管一定会有暴露的那天,但上河村的人,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苏拂苓,你藏好一些。
苏拂苓,你聪明一些。
苏拂苓……不要让我走上这样的选择……
求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