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婆子——!”
“曼红——!”
“哎哟!丽蓉丽蓉你快出来!出事了!出大事了!!!”
有些年迈的声音十分焦急的在季家院门外响起。
季家的大门一直是半敞着,季丽蓉和阿母以及阿娘还有季翠翠都各有各的事情,出去忙活儿了,只有王蔓红在家,守着季青青和怀孕的蕊香。
听到声音,王蔓红拍了拍蕊香的手,示意自己出去看看。
“张姨?”
门口站着的老妇人穿着一身茶褐色的衣裳,着急得不行,正是张家婆婆。
“哎呦蔓红!”
见到女人出来,张家婆婆仿佛见到了主心骨:“不得了了!!!”
“许易水挖黄泥的那个废铁矿塌了!翠翠和她都让埋下边儿了!!!”
“你说什么?!”王蔓红登时就站不住了,不敢置信!
许易水为着修房子跑上跑下的准备,这么长时间,即便她没有张扬着说,上河村的人也自然都是知道的。
家里本就只剩她一个人,娶了个娘子又是个眼睛不好的,肩不能提,手不能抗,所以平日里许易水若是需要帮忙的时候,哪怕没吱声,大家也都会帮衬着一把,比如抬石料还有举木头之类的。
她是要修泥瓦房的,已经挖好了基底,里面铺上了一层碎石,又用石夯细细的锤过一遍,接下来就需要用泥浆和青石一起浇筑,后续垒砌房屋的土坯也得用泥土倒模出来才行。
这两步都需要用到很多的土。
这个土还不能是随便什么土,得是有一定黏性的土,上河村这一片,世世代代用的都是黄泥来倒土坯,垒墙糊墙。
但是狸山多红壤,易水河边上又是沙土,离得比较近又能找到大量黄泥的地方,就是小狸山后边儿废弃的铁矿那儿。
那个铁矿不大,现今是大夏第五代帝王,据说大夏还未建立前,铁矿就已经被挖完废弃了。
矿虽然废了,但矿道壁挖出来的那一长段黄泥还在。
上河村和下河村,连带附近稍微近一点儿的其他村落,有用到黄泥的时候,都是在这儿来挖。
外头的用完了,就进矿洞里面挖。
她和季丽蓉一起修这个泥瓦房的时候,用的也是废铁矿那儿的黄泥,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事。
所以许易水找黄泥,也是理所当然的去那儿。
最近几天难得大晴天,家家户户都有好些农事要打理,稻田的稗子、菜地的草苗、放水堵水的把握以及山里的一些活计,季丽蓉和阿母阿娘都去了,许易水那边儿只是挖个泥巴运个土的活儿,不是什么难事,季翠翠提,王蔓红便同意她一个人过去帮忙了。
“嗐!”李家婆婆两只手往腿上一拍,面色激动,“这不是天晴得好,我那媳妇儿正正在菜地里拾掇杀千刀的野草。”
“就见到你家翠翠和易水挑着框篓子往废铁矿去了,一问说是去挑黄泥,还说笑了好几句。”
“我那媳妇儿图省力,拾掇的简单,眼看着就要铲得差不多了,忽得就听见轰得一声震天响!”
“地里跑出来一看,废铁矿那边儿黄烟直冒,看着竟然是塌了!!!”
“半边山都塌了!”
“埋得严丝合缝的,一点儿洞眼儿都见不着了!”
李家婆婆的话仿佛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将王蔓红劈得双腿发软,整个人止不住的打颤,愣是扒着门板,才没让自己倒摔在地上。
“翠翠…翠翠……”
“哎呦!”李家婆婆揪心地赶紧去扶人,“你快些去喊丽容,还有你阿母阿娘她们,都快些回来,去救人吧!!!”
“我家那媳妇儿已经去喊鲁村长去了,我让她顺道也喊一喊其他人,能帮忙搭把手的都赶紧一起过来!”
“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得鲁林在场才行!”
“对,”王蔓红到底活了大半辈子了,初听惊吓,缓一缓也还能压得住自己,“对,我去喊——”
话音还没落,扭头就看见了自家妻主回来,登时就绷不住了:
“老季——”
“丽容——!”李家婆婆比她还激动,也喊了起来!
“我的天菩萨!”想到什么,王蔓红忽得收声,赶忙一巴掌拍在了李家婆婆的肩上,压着头连带自己的声音,“您收着点儿声,别惊着了翠翠媳妇儿!”
“蕊香还怀着孕呢!”
小娘子的头胎最是要紧了,虽然蕊香这一胎比较安稳,已经省了好些心了,但也还是要忌着些,晌午还孕吐过,人还不大舒坦呢。
听了李家婆婆的话,季丽蓉赶忙就去拿锄头和耙子。
王蔓红将阿母阿娘喊了回来,含着泪说了事情,却又拉住二老的手:“那边儿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您老就别去了,我和老季去,您们守好蕊香。”
一边说着,王蔓红一边在两位老人手上重重的拍了拍。
“青青!”
“青青!”又唤来季青青。
“阿娘!”
王蔓红的手在季青青的脸上揉了揉:“你去喊你小姨过来,让小姨和小姨母带上锄头到废铁矿来,知道吗?”
这种事情,多几个自家人在,总是多几分安心的。
阿娘的脸色罕见的严肃,家里的气氛也不对劲,季青青重重地点头,一边还把自家阿娘的话重复了一遍。
“好孩子,”王蔓红摸了摸她的脑袋,“去吧,快去!”
“阿娘?”
窗户的门应声推开,屋子里传出蕊香的声音,珠圆玉润的姑娘眉心紧皱:“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王蔓红快速抬手擦了泪痕,“我和你阿母出去一趟,你在家里好生些,注意安全。”
“有什么就唤阿祖阿奶她们。”
……
许易水去废铁矿的事情,苏拂苓自然也是知道的。
但不知道,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前世,前世许易水没有修房子……
“许家娘子?”看着从祠堂侧门冲出来的碧色的人儿,手里还攥着根青竹杆子,一路高呼的李家娘子顿了好一下才反应过来,“你在这儿……”
视线落在紧跟在苏七后面的祝玛身上,李家娘子的神色恭敬了不少:“祝巫医。”
“许易水修房子,挖黄泥,我正在那边儿除草呢,她和季翠翠两个人挑着担子路过,还给我打了招呼。”
李家娘子解释道:
“结果废铁矿忽然塌了!”
尽管已经说了好几次,但李家娘子一想起那个画面,仍然惊恐万分,有些语无伦次,一边拍着自己心跳过快的胸脯:
“全都埋了!!!”
“季家那边我阿娘已经去喊人了,我这儿正要去找鲁村长去!”
她一路过来,看见有人户家里能帮上忙的,都喊了,有的已经拿着锄头镐耙往废矿洞去了。
“啪——!”青竹的棍子摔落在地上。
站在门边的苏拂苓灰白的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整个人似乎都愣住了。
“许……许易水……”
“许易水——!”
“废矿洞!废矿洞在哪儿?!!!”
清丽的声音失了往日的细润,像是被什么东西拉锯着堵住,又硬生生破开挤出来的话音。
“你——”李家娘子被苏七这副绝望的样子有些吓到了。
但转念一想,这苏七是许易水的娘子,许易水是苏七的妻主,也是她唯一的依靠,许易水出事,这人可不得吓着么。
但是……
“你……”李家娘子咬了咬牙,“时间急,我就不绕弯子,直说了哈。”
“小苏你就别过去了吧。”
“你这眼睛,过去了也添麻烦,咱还得找个人照顾你,你可不能再磕着碰着了。”
这话在理,但也无情。
无情,但也在理。
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命悬一线的鸭子,祠堂侧角兀地安静了下来。
“我能看见了。”有深呼吸的声音,有喉咙滚水的声音,最后是又轻,又浅,又哑的一道声音。
慢慢坚定起来:“我能看见了。”
“祝玛给我治好的。”
旁边还在和系统争论剧情里有没有这一出的祝玛:?
苏拂苓抬起头,看向李家娘子:“求您带我过去!”
耀阳落在女人白净的面皮上,那双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眶子全红了,白瓤子上好似都带了血丝,两只手捏得死紧,苏七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弦,仿佛只需要轻轻一崩,就会彻底断裂。
“就,就在那儿,”李家娘子还没从苏七能看见了的震惊里缓过来,可再大也打不过相熟孩子的人命,救人要紧,于是抬手转身指了个方向,“就在那边儿,你走过去就能看见。”
“塌了好大一片!”
李家娘子又看向祝玛。
“我带她过去。”好在,祝巫医在她还没开口前,就开了口,“你去喊村长和其他人来。”
“我也正是这个意思。”李家娘子忙不迭地点头。
……
像被巨斧劈开了一般,正如李家娘子所说,绕过祠堂的弯下了坡,走到小狸山侧边,就能看见那一处片绿中突兀的黄。
大片的泥土和石块儿全都滑落了下去,裸露出狰狞的黄土层,巨石与碎土纵横交错,层层叠压,越是走近,越是触目惊心。
单从这个断面下沉的痕迹来看,这一片矿洞极有可能已经完全塌了!!!
怎么办……
苏拂苓看着满地乱石,眼瞎时都没有如此慌乱过。
怎么办……
如果她亮明身份,求援的话……
第72章 “快跑——!!!”
“许易水……”
苏拂苓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那边废墟,喉咙像是被什么大力掐住了一般,发出呕哑的嘶声。
【我去,人没事吧?!】
祝玛也被眼前的惨状吓到了,下意识询问系统。
狸山的树高大,粗壮,结实,用参天来形容也不为过,可此时此刻就在她的脚下,还有一株因为山体的坍塌,而被巨石拦腰砸断的,她一个人都无法环抱住的柏树。
被撕裂开的嫩白枝干还带着水润的木香,却再也起不到让人宁静的功效。
【……无法检测……】垃圾系统权限很低,也给不了祝玛答案。
忽得,眼前刮过一道碧色的身影,径直冲向那片崩塌的乱石碎土。
脚下高低不平,虚实不一,苏拂苓一脚深一脚浅,跌跌撞撞又摇摇欲坠地朝着人最多的那一块儿去了。
“许易水……”
祝玛看见苏拂苓被绊得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这个在祝玛印象里很高傲的人,两只手撑着正准备站起来,却又在下一秒直接跪在了地上。
“许易水……”她的声音嘶哑而急切,不知道是不是祝玛的错觉,竟然听出了无法掩饰的恐慌。
【这是苏拂苓?】
【她不是个很二五八万的阴暗批女帝么?】
【这算什么?】
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直接用双手扒拉随时和泥土,鲜血混着泥土站在手上,仍旧浑然未觉,惨白的脸上神色几近疯狂的苏拂苓。
祝玛有些惊讶,又忍不住吐槽:
【烂人真心?】
“许易水……”不多时,苏拂苓的头发就彻底乱了,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许易水——!”
一旁的季家两口子也已经到了,本就在努力压着沉稳,救人要紧地咬牙挖着,一见到苏拂苓这副模样,王蔓红彻底绷不住了:
“翠翠——!!!”
脸上被泪水打湿,手上的动作却是一刻也不敢停歇。
“她怎么来了?”
有人认出是许家娘子,苏七,被她的悲伤所感染,心情也沉重起来。
也有人看见苏七灰色的眼眸,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顾虑,眉头微蹙:“这里有我们就行了,她这样很……”
碍事,两个字在见到苏七神色的时候,到底没有说出口。
毕竟出事的是许易水,也是苏七的家主。
她怎么可能不慌张着急呢。
“苏七眼睛已经好了。”
女声带着浓重的喘息和疲惫感,在一片嘈杂的挖掘声里,并不算大,但却足够让人听清。
是鲁林和李家娘子到了。
“祝玛已经把苏七的眼睛给治好了。”想到先前在祠堂看见的苏七对许易水的担心,李家娘子忍不住帮她解释了一句。
除了沉浸在悲伤里的季家两口子之外,稍微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人,听见李家娘子这话,心里俱是一惊。
这苏七的眼睛竟然治好了!
这苏七的眼睛竟然能治好?!!
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落在了那个娇小身形的人身上。
一身碧色的初步衣裳,衣襟已经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身上,袖口和裙摆沾满了泥土和草屑,散乱的发丝也东倒西歪的粘在脸上。
可即使是在如此狼狈的情形下,依然丝毫不掩这人身上那份天生的清贵姿容。
若不是因为眼睛,这罪奴便是挣着抢着也有大把人要的。
祝玛心里也是一惊:
啊?
我吗?
之前在祠堂的时候她就想说了,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治好了苏拂苓的眼睛?
但显然,现在不是说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咱光这么挖可能不大行——”
铁矿原本的矿道不仅是往山里走,还在往地下走,如今几乎是三分之一半的山体都垮塌下沉了去,就她们这些人,便是生生挖上三天三夜,也只能伤到这一堆山精石骨的皮毛而已。
面色红润精神的老妇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往握着锄头的手里吐了口唾沫缓解摩擦,一边和人一起将一块儿石头挖开,一边说着。
话音还未落,脚下就一阵极其轻微的晃动,老妇人心头一紧,猛地抬起头:“不对!”
“快跑——!!!”
伴随着她的声音,脚下的坍塌面忽然晃动着往下一沉!
李家娘子也在帮忙挖,因着说话,就站在苏七边上,听见庞石匠这么一声吼,下意识的一把拽住了苏七的胳膊!
地面摇晃起来,意识到什么的李家娘子脸色瞬间煞白,咬着牙拖着苏七赶忙往边上跑:“快走!!!”
“丽容!!!”张家老大两口子也来帮忙了,张朝芳正要往边上跑,眼角余光却发现季丽蓉还在挖,似乎什么都没察觉,赶忙伸手就去拉她。
张大娘子左手刚拖了愣住的王蔓红,眼见着自家家主反而跑去拉人,眼睛一红:“家主!”
“拖住绳子!!!”人命关天,原本站在边上准备袖手旁观的祝玛赶忙将手边因为山石垮塌而落下来的藤蔓往下陷的坑里边丢了进去!
“拉住!”鲁林主持大局没往里面走多深,见祝玛的动作,以及她的小身板被拖得往里一踉跄,赶忙招呼已经跑出来的人拽藤蔓,一边自己也拽上了手!
张家婆婆身体不大好,见状赶紧拽着藤蔓的末端往边上没动的大石头上绕:“天菩萨,来帮帮忙!”
地动山摇的好一阵下陷,所有人都慌得不行,但又总有人乱中有序,急中生智。
只是很快的,一切又平静下来。
如果不是最里边儿的季丽蓉已经被埋到了胸腹,刚才的一切还好像没发生过似得。
稳定了吗?
好像没晃了。
不下陷了?
众人惊疑不定,还是鲁林最先反应过来:“有没有人受伤?”
“检查一下有没有被砸伤!”
“里面的快出来!”
“帮……帮帮我!”
“搭把手拉我一下!”
靠外的像苏拂苓和李家娘子还有张大娘子这些,倒是被埋得不深,自己撑着地,也能把自己拔出来。
但靠里些的王蔓红、张朝芳和季丽蓉就得要人去帮忙拉和往外刨才行了。
众人惊疑未定,谁都不知道废铁矿还会不会再次塌陷。
会不会比上一次,还要严重。
会不会……还有这样的幸运。
张大娘子把自己拔出来之后就往里头跑去拉自己家主了,没回头看一眼。
苏拂苓紧随其后。
李家娘子……回过头,看见了自己的婆婆在跟自己招手。
想了想,还是先顺着藤蔓回了外头的地面上。
三人虽然被埋陷了,但也不大深,王蔓红出来后,又很快帮着将张朝芳和季丽蓉都拉了出来。
“扑通——”
“扑通——”
两声。
刚回到地面的王蔓红和季丽蓉径直朝着周围的众人跪了下去。
原本或担心,或观望,或边缘搭手,或互相检查伤着没的众人,不动了。
“求求大家……”
王蔓红先开了口:“我求求大家帮帮忙……翠翠还在里面……”
“我家翠翠还在里面……”
“蔓红你——”有人心有不忍,张了张口。
咚!
边上的季丽蓉直接将头磕在了地上。
大半的身子都已经染成了泥色,季丽蓉浑身颤抖着,原本健美的身体像是一片在风里摇摇欲坠的枯叶,头嗑在地上,一下又一下:
“我知情况危急。”
“但恳请大家帮帮我,帮帮翠翠,帮帮季家……”
“这不比泥石流,山石是干的,又有空矿道,翠翠活着的希望极大……”
“求求大家……”这么大一片地方,如果只靠她和蔓红,实在太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个字是那么难说出口,季丽蓉留着热泪,还是咬着后槽牙说了出来。
又抬头看向众人,做出承诺:“只要见到翠翠。”
“来年,我领大家进山……”
这便是暗示要拿蜂巢做交换了。
原本就是过来帮忙,又被刚才这一遭吓退,再一听季丽蓉如此说,好几个人在后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视线又都投向这片断壁残垣的山坡。
“我……”李家娘子也是流着泪,“丽蓉姐,我真不是不帮忙。”
她若是不想帮,也不会跑了这么久,满头大汗的到处喊人:“可我家里你也是知道的,我婆婆身体本就不好……我,我还有二丫要养啊!!!”
若还像刚才那么来一遭,不说出什么大事,就是缺个胳膊折个腿,她们家也经不起啊!!!
她是想救人的,她是诚心想救人的,如果她安全的话,她一定救!
可大家都是邻居,她怎么好豁出自己的命去救邻居啊!!!
第73章 硝石、硫磺、木炭、大缸、15:2:3、16:2:3、18:2:3!!!
“也不是我们不救……不帮忙,那确实是这个情况太危险了!”
“是,是啊!!!”
“谁也说不准它还会不会再往下陷。”
所谓远近亲疏,除了少部分人在意气当头的情况下,也要看,在明确危急,权衡利弊之后,她还能否为了救你,舍出性命。
但季丽蓉的顾虑也是对的。
大脑迟钝的运转着,虽然季丽蓉并没言明,但苏拂苓也明白了她方才那段话里的未解之意。
许易水和季翠翠现在就被埋在下面,每多耽误一刻,她们的危险就多一分。
就算是七殿下,也得先去往狸水镇,甚至可能是县衙州府,才能调兵调人过来救人,确认身份也还得话上一份周折。
如果不顾及其他,直接传信给联系到的线人,也在百里之外,召集人手加上再赶过来……时间根本来不及!
“扑通——”
后知后觉的一声轻响,苏拂苓习惯性地要去撩裤腿的前襟,发现没有后又收回了手,结结实实的跪在了地上。
远亲不如近邻,就是因为远水救不了近火。
下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膝盖与凹凸不平的地面接触,硌着她的血肉,提醒着她此时此刻的无力感。
身体骨子里涌出的抗拒感,让这个动作再苏拂苓的身上显得那样的沉重,但她很清楚,眼前的村民们,才是许易水唯一的活路。
只是除了祝玛之外,并没有人在意苏拂苓的这一跪。
上河村的人都还习惯于苏拂苓是一个眼盲的人,或者说,就算苏拂苓并不眼盲,在上河村大家的眼里,也尚未看见她的什么“价值”来。
没有价值的人的想法,是不被重视的。
祝玛惊讶于苏拂苓的举动,愣了一会儿,又觉得挺庆幸的。
苏拂苓这个人表面看着柔,实则太骄傲了,骄傲其实不是什么坏事,但有些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竟然能有人让她舍下傲骨,下跪求村民们!
果然是一个猴子一个栓法。
苏拂苓这样的人,有时候必须要低一低头,才能看清自己脚下的路。
村民们最初的目光就更多落在王蔓红和季丽蓉两口子身上,现在自然也是。
关系好些亲近些的,还在犹豫着是否要冒这个险,既想救人,又害怕被再度突如其来的塌陷吞噬,丢了性命或是落下伤残。
王蔓青两口子倒是已经扛着锄头站上了废墟,在废铁矿的有黄泥那一截矿道的大概位置上挖了起来。
“行了。”一直沉默的鲁林开了口,往前站了站。
她的身影并不算高大,眼角也因为岁月蒙上了一层沉稳的皱纹。
“目前的情况,大家都清楚。”
“担心自己的安全,这也很正常,毕竟谁家里没几个惦记的人。”
“但易水和翠翠,是咱们村里的孩子。”
“老季家的为人,大家也都清楚,里里外外,你家她家的,谁没承过季家的情?”
“包括老许从前还在的时候,也帮大家了不知多少。”
“现在老许就这么一个孩子,前些年大家伙儿把易水从山洪里刨出来,这孩子就一直念着咱们,自己住那么个草棚,也把药钱给我们还上了,只有多没有少,村里谁家有事,也是跑上跑下的帮前帮后,没说过什么重话怨言。”
“这是个好孩子。”
“再者说,”鲁林语速不平不急,只是语调有些重,“人活一辈子,哪儿能不碰见点儿事儿。”
“今天是她俩,万一明天出事的是自家孩子呢?”
“咱——”
“村长!”一道有些苍老但洪亮的女音打断了鲁林的话,“行了!不用说了!”
“有那功夫耽误事儿,不如直接救人!”
“你们仨也别跪着了,赶紧起来挖土!”
庞石匠一贯是个性情中人:“祖祖辈辈儿的都长在这片土地上讨生活,什么风浪没见过!”
“今天,谁也别怂!谁也别孬!”
“我先去上边儿!”
“反正我也七老八十了,死了就死了!”
“欸欸欸,”鲁林赶忙呵她,“话不能这么说!”
“救人的事情有风险,也不强求,我也不希望大家都这么冒险。”
“这样,敢往前的,咱就靠前一些,两班倒,一些走里边,一些走外边,走里边的腰上拴上藤蔓绳子这些,也算有个保障。”
“家里有妻女老小的,大家也都理解,可以帮着在边上看住绳子,递一递东西,往旁边挑一下泥巴,都行!”
鲁林这样的安排,算是最合适的。
“行,快别耽误了,多耽误一刻,她们就难受一刻。”
松了一口气,恐惧慢慢被坚定取代。
有人咬了咬牙,跟在庞石匠身后往塌陷里边儿走。
也有人呼出口气,犹豫着还是往外退了。
但谁都没有说什么,彼此知根知底,都明白对方的难处。
愿意搭把手,其实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七月,”季丽蓉扯着所剩不多的干净衣裳擦了把混着泪和泥的脸,“我说到做到,七月就带大家进山!”
七月,是又一次采蜜的时节。
“啪!”是锄头勾泥巴的声音。
“咔嚓!”是铁锹插进碎石的声音。
“咚咚!”是镐子在凿大石块儿的声音。
塌陷的山谷,在沉默的回响。
有一群边缘的蚂蚁,在团结的,努力的,各尽所能的,想要救两只不知是死还是活着的小蚂蚁。
“不行——”虎口震得发麻,庞石匠推开一块儿石头,再一看下方,是一块儿更大的石头。
“……”庞石匠呼*出一口气,“这样下去不行。”
“图纸……”想到什么,老妇人扭头看向鲁林,“村长!”
“怎么了?!”鲁林也在卖力的挥着锄头。
“废铁矿的矿道图纸呢!”庞石匠不确定,“咱村里有吗?!”
挖矿道肯定是要有图纸的,但这废铁矿已经是很久很久的前朝的东西了,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矿道图纸?”鲁林皱着眉,半垂着头思索。
“有这个东西吗……矿道图纸……废铁矿……”
“有。”拿了把多的锄头再挖的苏拂苓听见了她们的声音,眼前闪过些什么,神色都明亮了不少,“有!”
“太祖初年,就曾为了前朝留下的祸患,命清吏局彻查统计过各地的土木、水利和矿产。”
“再加上铁矿和军器司也相关联,就算是填埋的废铁矿,也一定会命专人补修图纸存档。”
“更何况狸山的这处废铁矿,并未被填埋封存过,甚至还有人出入。”
“清吏局一定会有图纸!”
苏拂苓的语气十分笃定。
“一般都会一式三份,一份封存在县衙或者州郡官署,一份放在清吏局,一份放在当地……”
苏拂苓看向鲁林:“上河村的山河地貌图何在?”
“地貌图有!”这个鲁林知道,“地貌图一直都放在祠堂的!”
“工部每十年会清查一次这些东西,”苏拂苓道,“一般来讲,书吏们检查过后,都会习惯的将这些东西放在一起。”
“是了是了,”庞石匠眼里也亮起了光,“只要有矿道图纸,就算是塌陷了,根据山势地貌,我们找人也更方便许多!”
本身黄泥的那一段矿道就已经很长了,她们总不能真的一点一点把坍塌全部挖开去翻,那得挖不知道多久呢!人没憋死都饿死了!
“我回去拿图纸!”鲁林说着,便往祠堂跑去。
“你怎么知道这些?”
也有人听见了苏拂苓的话,看着那张布满泥垢污渍,却又难掩素**致的脸,不由问到。
“不知道,”苏拂苓摇了摇头,目光比起许易水刚出事时的慌张,现在已经平静了许多,“但我就是清楚。”
苏七撞坏过脑子这件事,村里的大家都是知道的。
细说起来,还是从季家传出来的,说是蕊香结婚当天,苏七亲自给蕊香说的。
当时大家聊的时候还说,不记得也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儿,以后也能安心些,好好生活。
但到底还是心里有些难以言喻,不仅眼睛不好,还撞了脑子,不记得自己是谁,浑身上下,也就只剩下个漂亮的壳子了。
这么来看,也确实怪可怜的。
而苏拂苓,见那人没再问什么,便也垂下头继续挖。
她鲜少做过这样的体力活,手被震得发麻,肩膀也早已酸痛,但苏拂苓不敢停下。
也不能停下。
光有这些还不行,这样太慢了,就算有图纸,那么长的黄泥段,挖起来也还是太慢了。
除非……
苏拂苓看着塌陷的乱石泥堆,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快速的将外面这一层泥弄开就好了。
红色的太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压着,慢慢没入地平线,云霞在悄然褪色,光芒逐渐黯淡,远处山峦的轮廓也一点点模糊起来。
日落西沉,天,就要黑了。
……
硝石、硫磺、木炭、大缸、15:2:3、16:2:3、18:2:3!!!
天色已经黑透,鲁林拿来了矿道图,和庞石匠等几个稍微懂一些行和多次进过矿道的人正围在一起商量研究。
而苏拂苓拽住了张大娘子和张朝芳,要了好些东西。
祝玛看着苏拂苓弄出来的东西,惊呆了!
“你……你要干嘛?!!!”
“炸山。”
火把下,苏拂苓一边将过筛后的粉末往大缸里倒,一边道。
第74章 她?死?了?
祝玛心里一惊:这个时代,已经有火药了???
这要是打起仗来,得死多少人?!
【宿主宿主,找到了!】
系统也很惊讶苏拂苓的做法,它都没能给祝玛开火药这种金手指,结果苏拂苓直接就开始手搓,这还得了!
【据说,七殿下奢靡无度,大概五年前吧,柳妃寿辰,七殿下正在工部当差,动用国库的银钱就为了给柳妃放烟花。】
【那烟花倒是好看,凤穿牡丹,那夜京城的天可谓是落星如雨,一夜鱼龙舞!】
烟花越是绚烂,硝石的比例就会越大,当硝石突破一定界限之后,就会产生高爆的效果。
事实上,工部当时尝试过了,若是硝石越纯粹,炸开时的威力虽然大容易伤人,但那火光也会越好看。
所有的粉末都要轻柔的搅拌,混合的越均匀,火药的性能就会越稳定。
苏拂苓搅拌的很小心。
混合完粉末后,还可以加入适量的水或者其他黏合剂,像米汤或者蜂蜜之类的都可以,苏拂苓用的蜂蜜。
手搓成形状,最好是表面光滑的,圆柱或者圆球都可以。
……
地动山摇的那一瞬间,一向灵巧的许易水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巨石和泥土如同暴雨洪流,从头顶倾泻而下。
眼前的场景瞬间和从前的那一幕重叠。
许易水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恐惧和害怕的东西了。
包括死亡。
她只是不想死,但并不怕死。
眼前晃得厉害,她好像本能的做了些什么,只是下一刻,身体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推倒!
泥土厚重的腥味儿瞬间充斥她的鼻腔,眼前登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耳畔还能清楚的听见轰鸣巨响以及泥土翻滚的,犹如地龙低沉咆哮的声音,带给人不自觉的压迫感与恐惧感。
整个人好像被埋进了一个无形的棺材里,脑袋有什么温温热热的感觉,许易水的四肢和胸膛都被碎石和泥土紧紧束缚住,呼吸困难,动弹不得。
好在指尖摸到冰冷的石块儿,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利齿在嘴里摇了摇舌尖,许易水努力调整呼吸,一点一点尝试挪动自己的位置,想要让自己多撑一会儿。
她可以的……就像之前在山洪里那样……这样的情形,不是已经有应对的经验了么……
周围好像越来越冷了。
……不知道季翠翠怎么样了,说到底,还是自己的责任,季翠翠毕竟是来帮她的,如果除了什么事,她是真的,难辞其咎……
“……许易水……”许易水担忧地想着,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许易水。”
“许易水!”
“许易水……!”
怎么会有人,能够把别人的名字,唤出这么多起承转合的音调……
时间在黑暗中变得模糊,每一刻都好像一个永远那么漫长,许易水的耳边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
伴随着一个忽远忽近,又忽而远去的声音。
急促。
渐缓。
渐慢。
沉重。
都说,人在死之前,会见到走马灯。
会与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重逢。
许易水看着那些慢慢模糊的相似身影,意识的最后,只剩下一句感叹:
我的走马灯,原来是你掌灯啊……
空气中带着一种阴冷而潮湿的感觉,脚下是蜿蜒流淌的墨绿色河水,许易水没工夫关注脚跑着水里的冷,因为身旁的水面上升起了一个巨大的水泡,散发着诡异的幽绿色光芒。
不止是这个水泡,还有很多一个又一个脑袋大的,没有线也没有杆子,但却飘在半空中的灯笼,忽明忽暗,灯笼里似乎有很多模糊的身影,有的低声哭泣,有的茫然四顾,有的坐卧不安……
这是……哪儿?
许易水不知道。
河边同样被泡着的树,枝桠扭曲地乱插着,黑黢黢的没有一片叶子,但却挂满了惨白惨白的布条,伴随着阵阵阴风而猎猎作响。
黑树前,又分别立着好些石柱,柱子上雕刻着狰狞的鬼面,仿佛在无声的注视着她。
一切都诡异又渗人,但她的心情却格外平静。
这种平静的嫌弃感,甚至都有些不太像她自己的。
她竟然下意识的觉得周围的树好丑,绿色的河水看上去也脏兮兮的。
许易水有些疑惑,这样的情况,她居然还在想这些?她什么时候变成这么矫情的一个人了?
好在,前方似乎隐隐有房子,想了想,许易水抬起步子,往前走了过去。
这是一段上坡路,脚下的水越来越浅,许易水也终于见到了那栋“房子”。
其实用门阀来形容更合适。
高耸的石门很是巍峨古朴,锈蚀斑驳,还有些许青绿的苔藓,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门的两侧,立着两尊巨大的恶鬼石像,足有数十丈之高。
左边的这个身材高大壮硕,铠甲下露出的皮肤雕刻了根根分明的毛发,手里握着一把巨大的钢叉,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一对尖锐而弯曲的牛角从头顶突兀地探出,明明是石像,却也泛着阵阵寒光。
右边的这尊也是身披铠甲,毛发活灵活现,只是一张马脸狭长而狰狞,立耳高竖,手中紧握着一条粗大的铁链,上面还带着斑驳的黑红色血迹。
许易水的视线落在石门的正中央,宽大的,破旧的,带着蜘蛛纹的匾额上,黑底绿字的三个龙飞凤舞的墨痕——鬼门关。
牛头。
马面。
鬼门关。
所以…这里是…地府?
她死了?
她?死?了? ??? !!!
垮塌的巨石不止砸了她的头,或许还砸了她的魂,许易水有点儿缓不过神来。
她,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做。
她还很年轻。
她就这么死了?
那个梦里,她不是被苏拂苓杀了吗?现在就这么死于一场矿道坍塌的意外?
“新来的亡魂,不必害怕。”一道有些粗犷的声音响起。
谁在说话?
许易水抬起头,环顾四周,两缕灰白色的气息从石像上飘下,凝结在她的身前。
说话的牛头声音平稳又带着压迫感,身形样貌倒是和石像一模一样,只是缩小了许多,只比她高一个头:
“这里是地府,你轮回的起点。”
牛头铜铃似的大眼睛转动着,目光落在许易水身上。
“路引呢?”相比牛头,马面的声音就要尖细得多,情绪也狂躁得多,说话间,手里的铁链还在哗啦啦地响着,好似下一秒就要抽过来一般。
路引?
许易水想起来以前听说书的讲,人死之后会被黑白无常带走三魂六魄,来到黄泉路鬼门关,鬼门关镇守者十六大恶鬼,关口有牛头马面对亡魂进行盘查,要有路引,才能往地府里面带。
这个路引,许易水见过,也拿过,那是一张长三尺,宽二尺的黄色软纸,上面会写明去世人的身份、籍贯以及年龄,何年何月因何逝世,灵魂欲投幽冥地府往生天堂,还会讲明白去世的人上路都带了些什么东西。
这种路引,许易水曾一个人备过,捧过四份,所以十分清楚。
但是,她才刚死。
只怕无人给她备路引吧……
刚这样想着,许易水就感觉到她的脑袋上似乎有点儿亮光,马面的视线也看了过来。
许易水抬起头,黄色的软纸金光闪闪地浮现在她头顶。
马面伸出粗犷的大手,将路引拿了过去,扫了两眼,便看向牛头,点了点头。
“请。”
牛头朝许易水拱了拱手,示意她往里面走。
鬼差……这么礼貌吗?
好像有哪儿不太对劲。
许易水想看一看那个路引,但纸已经消失在了马面的手上。
牛头和马面两个鬼差带着她往里走,身后,又传来了一道声音:“新来的亡魂,不必害怕……”
是牛头的声音。
许易水猛地转过身!
“分身而已。”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牛头解释道。
哦哦哦,原来如此。
吓得她心跳都漏了半拍。
许易水的手按在了左胸,那里空空荡荡,一片平静。
忘了,她死了,死人是没有心跳的。
过了鬼门关,黄泉路的后半段便不在水里了,许易水看见了很多孤魂野鬼,拖着长舌的,缺胳膊少腿的,四处找脑袋的,没有皮肉的……
据说在这里的鬼魂,一般都是非正常死亡的人,不能上天、投胎或者进入阴间,所以只能在这一块儿游荡,等阳寿结束之后,才会放进阴间。
路两侧黑黢黢的树,也变成了另一种红色的草,枝干玲珑又纤细,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许易水耸着鼻子嗅了嗅,还是那股阴暗潮湿的味道,没闻到什么花香:“这就是彼岸花吗?”
成片成片的红花,远远的望过去,像是一条正在流动的血铺成的地毯。
“对,也叫曼珠沙华。”
牛头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看了看许易水,还额外多提了一嘴:“人间也把这条路,称为火照之路。”
一路的彼岸花,红的像血又像火。
“三生石。”两位鬼差一路领着她往前走,路边多出块儿比人还高些的石头,马面停下脚步指给她看,“这上面记载着每个人的前世、今生和来世。”
“前世的因、今生的果、还有宿命的轮回以及缘分的起灭。”
“你要看看你的吗?”
想到自己的那个梦,或许答案就在这里!
许易水正想朝着三生石过去,但脚步却并不受她的控制,明明是往右边伸出的脚,却硬是落在了她的正前方。
许易水:?
她的肢体,带着鬼差,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了。
许易水:???
“望乡台,”下一个地方又到了,牛头和马面又停了下来,看向许易水,“要和你的家乡道个别吗?”
望乡台中间有个水井,能够通过它看到阳间,鬼魂可以在这里眺望阳世里家中的情况。
她就是家里的最后一个人,好像看与不看,都没有多大的区别。
许易水忽视掉脑海里冒出的身影,继续往前走。
“接下来的路,便你自己走了。”
牛头马面停步。
牛头额外多看了她一眼:“别执迷不悟,早喝汤,早过桥。”
宽阔的一眼望不到头的血黄色长河蜿蜒流淌,有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密密麻麻的在河里涌动着,腥风扑面。
许易水不去看河水里面目挣扎的亡魂,只将视线投上高耸入云的桥。
忘川河,奈何桥,那这上面,便是孟婆和可以忘却前尘爱恨的孟婆汤了吧。
据说,若是不愿忘记前尘,便可以不喝孟婆汤,但需要跳下忘川河,在污浊的波涛之中,受尽铜蛇铁狗的咬噬,等待千年,期盼千年,若年前之后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之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找你不愿意忘记,不愿意放下的那个人。
只是那时候,那个人,还是你等的那个人吗?
许易水不知道,她只是一步一步踏上石桥,在走到桥中间,看见那个人时,猛地怔住。
庭廊下摆着一口大锅,燃着火,锅里的汤还沸腾着,锅边站着个年轻的女子。
个子高挑,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不太合身的灰褐色的长衫,乌黑的头发简单的挽了个小髻在头顶,皮肤跟小麦似得黄,眉眼……
许易水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孟婆……怎么跟她长得这么像?!!!
第75章 “太妙了!苏拂苓!本殿定要你,痛不欲生!!!”
“来,喝汤吧。”
和自己长得有九分像的女人,拿了锅边的土陶碗,舀了碗黄汤递给许易水。
许易水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很想问一句,“你是孟婆吗?为什么和我长得这么像?”
可是死后的身体竟然不受她的控制,只是静默的看了一会儿孟婆,然后便端起了碗,将那汤,一饮而尽。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关于孟婆的样貌,许易水有些轻飘飘的恍惚,这份恍惚直到她进了阎罗殿,见了判官,也还没有缓过神来。
“堂下恶鬼,苏氏拂苓,你可知罪!”
啪得一声,伴随着判官的话,惊堂木犹如炸雷一般拍在桌案上,激得许易水整个人灵魂都是一颤。
苏氏拂苓……
苏拂苓!
她不是她!她是——苏拂苓!
许易水猛地明白过来!下一刻,就听见自己开了口:
“朕。”
清润的女音带着身居高位多年的城府气,在面目狰狞的十方阎罗殿层层铺开。
“何罪之有?”
阎罗殿是十方的圆状,十尊遮天蔽日的阎罗王相各据一方,明明只是石像,此刻却都目光炯炯的注视着殿中央的恶鬼。
这只恶鬼的皮相是少见的艳丽,但周身却萦绕着一层肉眼可见的,浓重的,带着扭曲粉状物的黑色雾气。
那可不是普通的雾气,那是杀怨之气。
那些粉末,每一个,细看之下,都是一张骷髅人面。
这些,都是直接或间接因为这只恶鬼而死去的人的怨气。
普通害死过人的恶鬼,身边的怨气也只是白色的。
就算是那种屠城百战死的将军,也不过是红色的怨气。
可这人身边的怨气,已经浓重到红得发黑了!
这得是杀了多少人!
十方阎罗做了这么久的阎王,每天迎来送走这么多鬼,起码已经三十年没见来过这么凶悍的恶鬼了!
“苏氏拂苓!”
判官端坐在高堂之上,一身青袍,抬起手缓缓展开面前厚厚的竹简:
“大夏国第六任帝王,生于天启二年正月初七,卒于天乾十三年腊月十八。”
“生前作恶多端,十恶不赦!欺压良善,残害无辜,贪婪无度,背信弃义。汝之罪行,罄竹难书!”
“苏拂苓!你可知罪!”
判官的女音低沉而威严,带着烈日正道的白,仿若能照亮和驱散一切的鬼魅不堪。
十方阎罗殿,是生与死的交界,也是善与恶的终审之地,天道赋予她们审判处罚亡魂的权利,这里是无数亡魂命运的转折点。
所有的亡魂,来到这里必然是胆怯的,无论多强的恶鬼,只要是亡魂,生来就会恐惧主宰她们命运的“神明”。
“呵……”可殿中央看着那样纤瘦的恶鬼,却轻嗤了一声,笑了出来,仰起头看向高台上的判官:
“朕,何罪之有?”
许易水在不屑,在顶嘴。
或者说,苏拂苓在不屑,在顶嘴。
“何罪之有?”判官目光如刀,啪得一声将竹简摔在桌上,“你在阳界指挥兵士屠杀了十数万众!”
“你问我何罪之有?!!!”
“那是她们该死!”苏拂苓抬起头,目光直直的盯着判官,“自己没有本事,还妄想侵犯他国。”
“就是该死!”
女人提起这些事情时,脸上只有理所当然的嫉恨,眼眶都未红上半分,可见其并不觉得杀人,杀这么多人,有何不对。
许易水有些……无措,她没见过这样的苏拂苓,从没见过这样的苏拂苓……
苏拂苓是什么样的?
“杀人?天呀!什么杀人?家主你可不要和我开玩笑……可吓人了……”
许易水脑海里试想了一下自己和苏拂苓讲的时候,她的反应。没错……这样才是她认识的苏拂苓。
柔弱的,矫情的,需要呵护的,也会坚韧的,但总的来说还是柔弱的。
所以她也曾偶尔疑惑,苏拂苓那个样子,后来是怎么成为皇帝的?
她也能当皇帝?
“混账!”
许易水合理怀疑,如果不是太不成体统,高台上的判官都要冲下来打苏拂苓了。
“好,”判官兀得一声拉开竹简,指向一处,“额纳济。”
“折损八万余众的将士,蛮狄已经有求和之意,你却仍然在额纳济屠了三万余众,老弱妇孺一个都不放过!”
“你还不知悔改!!!”
屠民?
许易水一惊,却听见自己发问:“额纳济?”
“朕有点儿印象,”苏拂苓在笑,“你是说那个,蛮狄不停的为战争生养士兵,年仅七岁的孩子就敢以外表迷惑我军,投放火药,自杀式袭击的额纳济吗?”
“蛮狄固然有错,你也不能格杀勿论!”判官怒道,“你可知那三万余众里,又还有多少无辜之人?!”
“为君不仁,以暴制暴!”
“那不然呢?”苏拂苓只觉得判官可笑,那可是在战场上,“朕还要请她们坐下来聊天吃酒,赏月谈心,问问哪些人想杀朕,想侵犯大夏,哪些又是无辜之人,再做定夺吗?”
“你可以教化!”
判官将桌案拍得直响:“围困、镇压、教化!”
“朕凭什么教化她们?!”
苏拂苓反问:“她们尊我吗?敬我吗?给我税赋进贡养我了吗?”
“她们杀朕子民,觊觎朕的城池,朕还教化她们?”
“你当朕和你一样是菩萨么?!”
判官怒急:“不可理喻!”
“嘁~,”苏拂苓嘴里发出不屑的气音,“若不是朕励精图治,国力强盛,蛮狄侵犯大夏,你以为她们就不会屠戮朕的臣民?”
“她们会围困、镇压、慢慢教化?”
只会比她杀得更多,杀得更狠。
“她们能做,朕为什么不能做?”
“以为朕教养好就下不了狠手了?”
她就是要杀,要把她们杀怕,杀得等到她百年后,蛮狄听到大夏,都还有害怕,都不敢来犯!!!
判官:“狗还能吃屎你也去吃?”
苏拂苓:“……”
许易水:“……”
十方阎罗:“……”
苏拂苓:“你也不可理喻。”
判官:“……”
十方阎罗殿中的气氛陡然一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汝生前作恶多端,今日当受刀山之刑。”
没再堂议什么,判官肃穆的声音回荡在大殿,生死簿上,早已写明了对于苏拂苓的判罚。
“汝贪婪无度,今日当入油锅,受烈火煎熬!”
“汝背信弃义,今日当堕冰窟,永世不得翻身!”
苏拂苓只是静默的站在大殿中央,脊背挺得很直,不闪不避。
明明在同一个身体里,许易水却好像被拉得极远,看见了端立着的苏拂苓,身上还穿着黑金色的九龙袍,一派帝王贵胄之姿。
“朕无错。”
“许易水……”好像有什么声音。
“不知悔改!”下一瞬又被判官的声音盖过。
判官的声音愈发冰冷:“汝之罪,非一时之过,乃一生之恶!汝之罚,非一世之痛,乃永世之劫!
“今日判汝入十八层无间地狱,受尽万劫不复锥心之苦!以儆效尤,以正天道!”
话音落下,判官手中的生死簿猛然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许易水……”
视线的最后,是她从苏拂苓的身上剥离,十方阎罗的石像上,缓缓下落一层灰白的气,朝着苏拂苓而去,隐约凝实成一个不像人的人样。
又丑又凶。
“许易水!”
谁在喊她?
……
作为十八层地狱的掌管者,阎谟很兴奋。
已经很少有人被判来十八层了,而能到这里来的,都是少有的硬骨头。
十八层无间地狱,并不只是在第十八层,而是因为前边的十七层都要轮回受过。
比如第一层的拔舌地狱,顾名思义,就是拔掉舌头,但又不止拔掉舌头,而是由小鬼掰开嘴,用铁钳夹住舌头,可不能直接一下子拔下来,要拉长,慢拽……
又或者第五层的蒸笼地狱,活贵放进冷的蒸箱,慢慢加柴烧热,开盖的一瞬间,能烫得骨肉分离,而那阴风一吹,肉身又重塑起来!
还有孽镜、油锅、刀山、春舂、铜柱、石磨……不知道这个人能不能撑得过前面的十七样。
希望她能撑住吧,毕竟如果撑不住,越是害怕哪个刑罚,就越是要在哪个刑罚里轮回往复。
只有撑住了,才能来到这无间地狱!
“哦?”
阎谟抬起头,看向虚空之中:“来了……”
稀稀拉拉的一坨碎肉像垃圾似得被丢入大殿,阎谟半眯着眼,好半晌才从里面分出个人样来,这团骷髅,哪儿还有半点儿当初在十方阎罗殿见到时的艳丽与体面。
她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骷髅,肋骨七零八落地耷拉着,一看就是被蛮力生生连着血肉一起扯断的,脊椎骨也扭曲变形,一节一节的错位开来,盆骨更是只剩下了一半儿,勉强支撑着下肢,还有最重要的头盖骨,从前额到太阳穴直接贯穿开一道裂缝来。
“啧啧啧。”阎谟叹息着摇头,话音里满是惋惜,实则风凉,“你这又是何苦呢?”
“啪嗒!”只剩下两根手指骨的左手将右腿摆正,猛地一甩让自己坐住,苏拂苓用右胳膊的小臂骨戳了戳自己歪斜的脑门儿,让它端正一些:
“朕,没错。”
阎谟:“……”
“好好好!”
不愧是累世杀孽十余万众的恶鬼,她都要忍不住为她的硬气鼓掌了。
“太妙了!”
“我就喜欢折磨你这样的!”-
“朕,没错。”-
“……找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十八层的阎罗殿终于传出了阎谟令人胆寒的欢呼声。
“原来你的弱点,竟然是个人……哈哈哈哈哈!”
“人好啊!这个世界上,最能磋磨人的,便是人了!”
“这个人在哪儿?”
“忘川?!!!”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她竟然在等她!”
“哈哈哈哈!她竟然在等她!!!”
“太妙了!苏拂苓!本殿定要你,痛不欲生!!!”-
“许易水……”
“许易水!”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
“苏七!”
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喊:
“苏七!!!”
“我在……”方才还在称朕的声音,在许易水的耳边,虚弱的响起,“在这里——!”
轻柔但又孜孜不倦的力量一直推搡着她,拉锯着她,许易水觉得自己好像是一颗萝卜。
拔出萝卜带出泥。
呼吸瞬间顺畅起来。
她……没死?
冷梅香丝丝缕缕,勾住许易水的心神。
苏拂苓。
是苏拂苓啊……
原来那不是预知梦,是前世啊。
苏拂苓,我这辈子,竟是你罪孽深重,落入十八层地狱的惩罚么。
第76章 “别哭了,过来抱。”
夜半之时,火把将这一片灰暗的谷地照得亮堂,吃过晚饭后,所有人仍然在咬牙翻寻,但却什么都没见着。
终于,苏七的火药好了,庞石匠和鲁林几人,也大概找到了黄泥段的中部位置。
她们的计划是从中间开洞,若是还有缝隙能下去,便可以沿着原本的矿洞挖寻,若是已经难以动作,塌陷回填来的泥石多少要松散一些,总会比原本的山石好挖开。
“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这片山谷之地响起,起初大家都被火药的威力惊到了。
可是下一瞬,整座山都随之一起剧烈的抖动起来!
站不稳的人本能的或拉紧腰上的藤蔓,或往后退去。
哗啦啦的随时和尘土从岩壁上崩落,脚下也开始塌陷!
“不好——!”庞石匠厉喝一声,“苏七!回来!!!”
这样突然又绝对的灾难之下,几乎所有人都自顾不暇,没人能够腾出手去帮助距离危险最近的苏拂苓。
地动渐小,山摇稳定。
烟尘散尽之时,所有人的视线里都没了苏七这个人。
“她……”
“苏,苏七。”
“是也被埋下去了吗?”
矿道中断塌陷处边上被炸开的痕迹还在,可的的确确,那里已经没了苏七的身影。
赤裸裸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这,这怎么办?”
“还要挖吗?”
有风将她们的疑问吹开来,后知后觉的,令人从脚底蹿起一股冷意。
“你在废什么话!当然要挖!肯定要救人啊!!!”
有人呵道。
“苏七!”第一个冲出来的,竟然是先前一直袖手旁观的祝玛。
“苏七——!”
“快救人啊!你们都愣着干吗!”
祝玛回过头,朝周围的人吼了一句,也不管起不起作用,自己先冲向了方才苏拂苓所在的位置。
这个节骨眼儿上,苏拂苓可不能死这儿!
空气中弥漫着抢人的火药味儿和土腥味儿,被炸开的呈现喷涌放射状的口子,已经因为塌陷又埋住了一半,而祝玛就站在口子边,四下寻找着。
【系统,快检测!】
【找人!!!】
刚在脑子里喊完,祝玛的视线忽然停在了一块儿红褐色的砂石之下,那里,有一块儿拇指大小的,被泥土盖了一层的,蓝褐色的布料。
那是……
是衣服!
“有人!”
祝玛立刻高声呼喊:“找到了!这儿有人!”
“快来人!”
“村长!这里有人!!!”
如果说方才大家的犹疑不定其一是因为塌陷危险,其二就是因为漫无目的的寻找看上去希望太渺茫了。
这会儿被掩埋的人就在眼前,只需要将她挖出来。
是扎扎实实的,可以救命。
祝玛的一声声呼喊让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赶忙拿锄头的拿锄头,拎镐子的拎镐子,原本还在害怕的也举着火把加入了进来。
“快快快,在这儿!”
“小心注意脚下!”
“石头,先把石头挖开!”
“顺着手臂挖,四肢也要刨出来,小心头。”
松散的石块儿和泥土挖刨起来完全没有先前那么费力,只是害怕工具伤到人,大概扒拉了几下露出人样后,便都换成了用手挖。
负责扒拉脑袋的人将泥土刨开,忽然见到了一块儿木板,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笃笃——”确实是木板的声音。
等到将形状完全挖出来,才发现,那是一个半人高的木箱子。
“一、二、三!”
三人合力,将那个木箱子顶着泥用力拔出!
终于!露出了被掩埋的人的真面目。
“翠翠!”
“是翠翠!”
“丽蓉!蔓红!是翠翠!”
“娃!娃啊——!”
形容狼狈的两人听到声音,眼里终于亮了起来,激动的无法言语,本来以为已经流干的眼泪,却在见到自家闺女的那一刻,再度涌了出来!
“娃——!”
王蔓红率先扑了上来,顾不上泥巴裹身,直接保住季翠翠,整个人又哭又笑。
“阿娘……”季翠翠还有些知觉在,半睁着眼皮,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
被压了太久,手臂发麻,几乎动弹不得,但季翠翠有些着急。
“阿娘在,”王蔓红捧住季翠翠的脸,“阿娘在。”
“不急,你慢慢说,咱们不急。”*
“易水……”
季翠翠用尽全力挪动自己的手臂,往身后的方向指。
“那儿……易水……”
“那儿!”
矿道坍塌的时候,她和许易水相距不过十几米远,还是许易水冲过来,拿矿道里废弃的采矿箱套在了她的头上,猛地把她往外一推!
可是那瞬间,就那么一瞬间,她亲眼看见,有石头砸在了许易水的脑袋上。
很大的一块儿石头。
顷刻间,天昏地暗。
“好,”王蔓红连连点头,“好好好。”
“易水,易水在后面。”擦了把脸上的泪,王蔓红赶忙给大家指位置。
“先把翠翠抬出去,”王蔓青走上前,“搭把手。”
多少救出了一个,鲁林松了口气:“祝巫医,你赶紧给翠翠看看!”-
矿道中段,是苏拂苓亲自点火炸开的。
炸开的那一刻,她清楚的看见了乱石之中,有一截黑色的头发。
那是许易水。
那一定是许易水!
地动山摇间,苏拂苓逆着所有人退步的身形,下意识地往许易水的方向跑了过去。
一切再度被掩埋,世界归于沉寂。
漆黑中,苏拂苓的手在泥土里蠕动,扣住了许易水的半截手腕。
如果上河村的村民们放弃救援,她是不是也要死在这里了?
后知后觉的,四周安静下来,苏拂苓思绪回笼,才想到了这个问题。
上河村的村民还会来救她们吗?
苏拂苓不知道。
许易水是孤女,苏拂苓现在也被埋了。
说白了,地面上已经没有许易水的家人了。
而这处危险的地方,会塌陷,两次了,第二次甚至还真的又埋进去了一个人。
如果换成是她,如果出事的不是许易水,如果她是村民,便一定不回来救。
小民们图安稳,谁会为别人舍弃自己的性命,或者说为别人让自己的性命置于险境呢?
一边想着,苏拂苓一边攥紧了自己扣住的那半截手腕。
明明隔了泥土,入手还是冰凉的一片。
可这是许易水。
想到这个,苏拂苓就莫名觉得安心。
如果就这样死掉的话……
其实,就这样死掉也不算太差。
好歹还有许易水陪着她。
生同衾,死同穴。
这么想想,还怪神仙眷侣的。
“苏七——!”
“苏七!”
是祝玛的声音。
“易水——!苏七!”
还有……王姨?
张大娘子。
这是……没印象的声音……
真好。
看来她们都不会死了。
听着一句又一句,来自上河村村民们此起彼伏的呼喊,苏拂苓努力挪动脑袋,尝试发声回应。
只是……是她低估了人性么?
她,错了么?-
许易水再睁开眼时,变模糊不清的看见了枝桠乱伸的稻草节子,不用细看,就知道还挂了蜘蛛网。
这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草棚。
而外边,似乎已经天光大亮了。
“你醒啦!”
女人的声音欢快的像春日鸟雀,活泼亲人,完全没有她昏迷时候,灵魂游离见到的,那个地府黄泉里穿着黑金龙袍的帝王的威严与震慑。
“我给你煮了粥,”苏拂苓看向许易水,“你要现在吃吗?”
素手轻柔又关切地摸了摸许易水额头上被包扎的地方:“你昏迷了两天了。”
“疼不疼?”
许易水偏了偏头,苏拂苓的手仍然追了过来。
顿了顿,许易水抬眼看向面容无辜的女人:“你眼睛好了?”
“嗯!”
做好了被再次否认的准备,却没想到,苏拂苓这下直接就爽快承认了。
“祝玛给我治好的!”
“她可真厉害!”
许易水:“……”
“呵。”
一句真话里掺半句假话。
你可真厉害啊苏拂苓。
“许易水,”一根食指忽然靠上了床上的女人有些发白发干的嘴唇,苏拂苓声音甜美中带着些严肃,“你不可以和我这样说话。”
“不要对我呵。”
“我不喜欢。”
“我会难过。”一边说着,脸上还当真出现了难过的神情,还夹杂着委屈,那双灰白色的眸子就像琉璃一样,忽得就泛起了水光。
许易水想:你难过关我屁——
“吃饭吧,我饿了。”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另外一个。
“好!”
望着苏拂苓去端饭的背影,许易水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
她的确,有一点点,见不得苏拂苓难过。
只有一点点。
“许易水。”
苏拂苓端了板凳坐在床边,一手拿着碗,一手捏着勺,一边垂着脑袋盯着碗里的蔬菜粥一边搅合:“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没吵架。”
她哪儿吵架了。
“那我们不冷战了好不好。”
许易水:“……”
“许易水……”春日鸟雀忽然一颤,声音里就带上了哭腔。
苏拂苓哭得真切,泪珠像断了线的串子似得,直往下滚落。
“你抱着我好不好?”
她很久很久没有抱她了。
她真的很怕很怕,这个人就那么死掉。
“哇——!”
许易水刚被救上来时都没哭的苏拂苓,在这会儿,人醒来,无大碍的时候,终于释放了出来。
连带着多日被疏远的委屈。
连带着心又飘起来的惶恐不安。
苏拂苓哭得很丑,是完全不要形象了的那种哭法。
“许易水,我要你…要你好好的。”
“你…你记住,除了生死之外…其他的,都不是什么大事……呜呜呜……哇!”
“呼——”许易水叹气。
她知道啊。
可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偏偏你又不愿意告诉我呢?
“别哭了,过来抱。”
第77章 “您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呢?”
“易水!”
“醒了吗?”
“好些了不?!”
门外传来一个中年人嘹亮的女音。
草棚的门也没关,事情紧急,鲁林便直接走了进去:“呀,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床上的两个人正抱在一起看着难舍难分呢,鲁林有点尴尬,也只能扯了句调侃。
这下换成许易水和苏拂苓尴尬了。
两人赶紧送开来。
“村、村长。”
“村长。”
相比起苏拂苓已经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许易水的面皮倒是要稍微厚一些。
也有可能是她肤色深的原因,总归看着很镇定。
“已经好多了。”
像是怕村长不信,许易水还伸展了一下自己的双手。
“好了好了,”鲁林赶忙制止她,“别动了。”
“你看看你这脑袋。”
上头还裹着沁了血的纱布呢。
“翠翠也还好,伤得不重。”鲁林道,“只是手折了。”
“折了?!”苏拂苓眉心一跳。
“对,”鲁林点头,“请了专门跌打正骨的杨师傅过来,已经接上了。”
“说是好好养一阵儿就能恢复了。”
许易水和苏拂苓都松了口气。
村长说折了,她们还以为是彻底断了呢。
“你们俩也是幸运,”鲁林感叹,“估计垮塌的时候,先是落了泥巴到身上,软的,所以石头再压下来的时候,也有个缓冲,没遇上什么大事儿。”
“你们也是倒霉,真是奇了怪了,这都几百年了,好好的矿道,怎么突然就塌了呢?”
鲁林也是越想越心惊:“你可还记得当时是什么情形吗?”
“……好像,”许易水回忆了一下,“没什么情形……”
“我和季翠翠打了火把进洞,也是在正常的挖泥巴。”
“哦对,”许易水想起,“季翠翠当时还说,矿道里的泥巴好像比外头的好挖一点。”
好挖?苏拂苓皱起眉。
“季翠翠话说完没多久,忽然就地动山摇的塌陷了。”
“这样啊……”倒是和季翠翠说的大差不差,鲁林沉默的思索了片刻,又叹了口气。
“难道是因为最近雨水太多了?”
“也是,这一泡一晒又一泡的,难免要松垮。”
雨水太多。
许易水下意识去看苏拂苓,却发现苏拂苓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片刻,苏拂苓移开了目光:“我去倒碗水。”
许易水抬起手扶了一下额头。
“你是不知道,”两个人的眉眼官司,怪不会隐藏的,尤其是许易水的,看得一脸清楚明白的鲁林打趣道,“刚得知你被埋了那会儿,苏七可伤心了!”
“那山塌了好大一片,村里有闲的都过来帮忙了,也是漫无目的的找,还又塌了两次,吓死个人!”
“多亏了大家都在坚持。”
“哦对,还有庞石匠,等你养好了身体,可得好好去谢谢她。”
鲁林道:“还是她提的要去拿矿道的图纸呢!”
“不然我们可能还得找好些时候!”
“自是应该的。”许易水并不清楚这些事情,但她和季翠翠能出来,少不了村里人大家的帮忙,这又是一场救命之恩,怎么也得好好感谢一番,起码宴请一顿吃食的。
村长这次过来,大概也是跟她说这些事情。
“说起来……”鲁林的视线看向往水缸边走的苏七,“你这媳妇,也不知道做罪奴前,是哪家的。”
“似乎十分清楚这些图纸啊,户籍啊什么的,”鲁林回想起当时苏七信誓旦旦的话,“说不定以前家里的官人,是在工部做事儿的呢。”
“她还倒腾出了那个什么火药!”
“如果不是那个东西,轰得一声就把矿道中段给炸开一个口子的话,只怕我们好难才能找见你们呢。”
苏拂苓从十岁允许参政议政起,就开始以亲王的待遇在六部历练,不止工部的事情熟悉,吏部、户部、吏部、兵部、刑部,她都熟。
【“王女的课业里,可会熟读背诵大夏律法?”
“王女可曾见过罪奴,知道罪奴,审判过罪奴?”
“可曾亲自划过填户的名册?”】
耳边忽然回响起许易水的质问。
在刑部,她是背过大夏律法的。
她见过罪奴,知道罪奴,审判过罪奴。
也……亲自划过填户的名册。
她只是,不曾成为过罪奴。
【“王女是刀子落到自己身上,就知道疼了?”】
苏拂苓闭了闭眼:“我不记得了。”
女子穿着简单的碧色衣裳,站在草棚里,脸上一片茫然,灰白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杂质,全然天真无邪:“可能是当时太着急了,脑子里忽然就冒出来了这些东西。”
“但如果细想的话,”苏拂苓摇着脑袋,黑色的长发跟着一起微微晃动,真诚无比,“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便不想了。”鲁林安慰她。
又见许易水眉心拧着,神色不大好,鲁林拍了拍她的肩:“你是没看见苏七当时急成什么样子了。”
“那口子一炸开,第二次塌陷的时候,她直接跟着就跳下去了。”
“不是村长我夸张,看她那架势,只怕是你死,她就跟着你一块儿去投胎了。”
鲁林当时站得远,但看得真切,苏七是真的在往下跳,半点儿往回跑的意思都没有。
“你以后也得注意这点儿,”又叮嘱许易水,“不是孤家寡人了,别再那么莽。”
“说起来,”鲁林看着许易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你们两是不是还没有吃扶桑叶呀?”
“人季翠翠和蕊香的孩子,都能瞧见肚子了,你们这几对儿,也就你两,还没半点儿声音呢。”
一说起这个,就免不了想催一催:“苏七现在眼睛也好了,你们好好商量商量,咱找个没那么忙的时候,把事儿好好办一办。”
“也算闹闹喜事,去去晦气!”
鲁林越说越觉得好,干脆一拍大腿:“这样,易水你说个时间,我帮你联系看看,有没有哪家能买猪的!”
想要办席,怎么也得现杀一头猪才行。
之前许易水都没想办,现在……苏拂苓回想起许易水问的那个故事,那些话,还有那碗见手青汤。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许易水,是想杀她的。
怎么可能还想娶她呢。
“嗯。”
苏拂苓听见了许易水的声音,心尖一颤。
“等我把房子修了吧。”
她的声音很平静,很,理所当然,就好像真的是在和长辈商量她们的未来,好像不知道对面的这个人的欺骗和隐瞒,只是当做要认真对待的姑娘。
“就在这草棚里的话,总归不太好看。”
说这话的时候,许易水的眉头并没有放松。
她被埋在地底下的时候……好像看见了什么……
地府?
好像是地府,还有牛头马面?然后…苏拂苓一直在说她没错。
还有什么?
啊对,孟婆和她长得很像,几乎一模一样。
【“朕,没错。”】
那些模糊不清的画面里,只有这三个字最清晰。
铿锵有力的,斩钉截铁的,也有虚弱坚定的,苏拂苓用各种各样的语调,重复着这三个字。
许易水仍然是想杀苏拂苓的。
只是明白苏拂苓已经不能杀了。
她甚至不知道,当某天,这些束缚她不能杀的条件消失之后,她还会不会试着杀苏拂苓。
因为结合那些模糊不清的梦境,她都可以想象得出来,苏拂苓下旨派人来了上河村,又忽然在某一天幡然后悔,可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又不承认,于是不断告诉自己,朕没错。
那着实是……很可恨的画面。
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许易水垂着眼,觉得自己很奇怪,又好像很正常。
她想杀苏拂苓,这并不妨碍她爱苏拂苓。
她爱苏拂苓,这也并不妨碍她想杀苏拂苓。
就好像曾经读书的时候,她知道授课老师们讲的学,她要好好听,好好记,可这也并不妨碍她想玩儿,并不妨碍她翘课去摸河鱼掏鸟蛋。
“啪嗒嗒嗒——”
清亮的水珠顺着碗沿缓缓留下,滴落在黄泥的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声音。
也惊动了屋子里的所有人:“呀!水洒出来了!”
鲁林率先站起身。
“啊没,”苏拂苓回过神,赶忙收起水瓢,“没事没事。”
农家不会时刻都有热水更没有茶叶那回事,好在现在天气暖和,都是直接饮缸里的清水。
苏拂苓将水碗端到鲁林面前。
只是心里还在想许易水刚才应承鲁林的话。
许易水不像她,许易水接了想要摆宴席的话茬,说了等把房子修好,那就说明,许易水是真的这样想过的。
模糊的光晕一点点扩散开来,苏拂苓的眼睛湿润起来。
许易水是真的想过把房子修好,漂漂亮亮的娶她。
“小苏啊。”
鲁林接过水碗喝了一口,方才说了许多,她也确实口渴了。
苏拂苓:“嗯?”
“你那个火药的材料和配方,还记得清楚吧?”
苏拂苓:什么意思?
许易水:这才是鲁林过来这趟的真正目的?
“你是不知道,”鲁林放下水碗,“这两天,你那个火药的威力已经传开啦!”
“镇上和县里都派了人来问呢。”
“估计过不了多久,说不定州郡都得来人呢。”
“昨天镇上衙役过来的时候,我想着易水没醒,你肯定不想见,就给推了,今儿,县里的人就来了。”
鲁林看向苏拂苓,放轻了声音:“要不,见见?”
“县里来的人,你也认识!”-
“殿下。”
确实认识。
县里派来的人,是孟寒雁。
无人的房间,女人微微屈膝行过简单一礼,又看向她:
“您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呢?”
第78章 “她想杀我,不妨碍我爱她。”
“祝玛找了新的草药,我去拿。”
灰黢黢的天空被厚重的乌云笼罩,压得人心头逼仄,雨水顺着房檐滑落,在地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又在下雨。
祠堂的侧角罕见的没开门,苏拂苓等了一会儿,一个背着背篓戴着斗笠的身影才从远处不紧不慢的走过来。
“啪!啪!”
裹着厚重黄泥的两只脚踩上台阶,祝玛摘下斗笠,哗啦啦的水又落在了身边。
甩了甩,将斗笠挂在旁边,祝玛这才看向等在门口的苏拂苓。
“我是不是长高了?”祝玛只有一米六,平时还得仰视一点苏拂苓,现在好像和她平视了。
苏拂苓不语,只是看向祝玛脚底的黄泥。
“……”
祝玛瘪了瘪嘴:“没意思。”
一边说着,一边用木棍刮泥巴。
得,又矮回去了。
“药呢?”苏拂苓有些看不得许易水裹着纱布,病恹恹的躺在床上的样子。
听着他硬邦邦的语气。祝玛将湿漉漉的背篓递给苏拂苓:“不愧是殿下。”
“让我这么跑腿儿,态度还这么理所当然。”
她在现代的时候,也是个享受安逸生活的小资好吧。
“各取所需罢了。”
只是当下的互相利用,苏拂苓并不觉得自己会和祝玛长久的相处,也并不觉得祝玛需要她的客套。
接过沾了水的背篓,苏拂苓眉头一皱,草药能打湿吗?
好在揭开外面的挡布,就看见了里头用油纸包着的草药。
油纸防水,想来是没什么大事。
她养的人,还是细心的,并没有因为她现在的失势就渎职懈怠。
苏拂苓的表情舒缓了下来。
的确是谈好的各取所需。
这段时间她帮苏拂苓做事,换以后苏拂苓在未来她有需要的时候,保住她的性命。
系统不告诉祝玛以后的事情,但祝玛看得出来先前苏拂苓试探她的时候提的那个邬什么的,多半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主角惹不起,更何况还是要当皇帝的主角。
但祝玛还是想惹一下,于是一边刮着脚侧边的泥,一边开口:“我说殿下,真的爱上买你的村民了?”
“这些药我就拿两包回去,”苏拂苓没理她,只是在分药包:“其他的先放在你这里。”
祝玛这里太小了,她如果一次性拿这么多药材回去,太可疑了。
“你给人抓药的时候,一般都用什么装?”这个油纸包虽然防雨,但也有些可疑。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一般不给人抓药?
祝玛找了个小布袋子出来递给苏拂苓:“许易水可是很想杀你。”
想当时她正打算睡午觉呢,结果系统忽然在她脑海里发出尖锐爆鸣,说主角要死了。
主角死了她们就白搭了,她还要回家呢,辛辛苦苦攒的积分,全灌给这两颠婆了。
想想祝玛都觉得怄气。
“那菌子汤,如果不是我和我的药,殿下现在估摸着已经臭了。”
夏天尸体烂得可快了,保底也是个巨人观。
“我还没问你呢,”苏拂苓看向祝玛,“你是怎么知道的?”
“药又是哪儿来的?”
“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祝玛道,“我也不曾追问殿下,为什么会知道以后的事情。”
“我不问你未来,你不问我过去。”
“这样我们才能保持彼此对于彼此的价值最大化,才能好好的做交易。”
“您说对吗?殿下?”祝玛莞尔,脸上带着些俏皮。
她的底牌当然不会漏出来,说了系统万一被这人绑去硬研究怎么办,好歹也是金手指,虽然没什么大用,但也得藏好些。
祝玛对苏拂苓的信任度并不高。
“殿下真的不杀了许易水然后赶紧离开上河村吗?”
这苏拂苓该不会是重生吧?祝玛在心里暗暗猜测。
就是那种上一世听信谗言,杀了自己最爱的人,而我坐拥江山,永享无边孤独。这一世,我一定要她好好活着,长命百岁,然后自己再爱江山更爱美人。两世加起来,就是江山和美人都有了那种。
“你懂什么。”
苏拂苓撇了她一眼:
“她想杀我,不妨碍我爱她。”
祝玛:“……”
“啧,”虽然心理学上对于爱情是有一定科学解释的,但真的身临其境的时候,祝玛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恋爱脑行为,“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你就爱她?”
想到系统透露出的文本大纲里对于苏拂苓这个人的注解,祝玛忍不住半问半嘲了一句。
“不知道啊。”
苏拂苓回答的非常理所当然:
“但爱就是爱。”
每个人对于爱的理解都不一样,因为每个人的经历都不一样。
爱的深爱的浅,也都是爱。
苏拂苓确实不知道什么样的感觉是爱,但这并不影响她觉得自己是爱许易水的。
或许,爱就是这种笃定的本能的感觉,也不一定呢?
“过两日就是端午节了吧?”
雨有些大,眼前仿佛被蒙了一层纱,看不出去,苏拂苓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会让她回想起眼睛还没大好的时候。
“对。”祝玛点头。
“到时候预言吧。”
祝玛皱眉,感觉到了某种沉重:“预言什么?”
“易水河决堤。”
上一世就是因为暴雨和易水河决堤,导致死了很多人,粮食也欠收,蛮狄趁机大军压境,再加上苏寻真还捣鬼……
只是想起那一段时间,烦躁和头疼的感觉就涌了上来,苏拂苓不由抬手揉了揉脑袋。
“原来你们一直想说的是这个……”祝玛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之前苏拂苓和许易水的反常,老跟她念叨今年雨水太多了之类的。
苏拂苓:“你,们?”
“现在吗?”祝玛果断岔开话题,“会不会太早了?”
“我回来的时候还看过水位,决堤的话,这种雨起码得再下上将近一个月。”
“我的时间不多了。”苏拂苓在心里盘算着,一个月的话,差不多刚好合适。
“行吧,”祝玛摸了摸下巴,“但我可不确定她们会不会信。”
苏拂苓要她办的事情,除了临时的跑腿,剩下的就是给自己造势,让村里人相信她会预言。
在此之前,她已经预言了好几件事情了,比如张朝芳家的驴会难产,刘家的稻田会被牛吃以及李家的鸡会被偷之类的。
“放心,”苏拂苓不做没准备的打算,“我会帮你。”-
“喔——喔——喔——”
清脆而有力的鸡鸣声,打破了雨幕的垄断与独奏。
草棚里的木板床一分为二,苏拂苓害怕自己睡觉的时候不小心压到或者打到许易水,也就没有把先前的隔离挡板拉开,毕竟许易水还伤着。
“许易水……”昨天说好了,她要完整的感受一下许易水的一整天,嘟囔着声音,苏拂苓还有些迷糊,“你一般早上,都做些什么啊?”
“我一般先起床。”而不是躺在床上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易水好像在叹气。
“起啦,”苏拂苓的声音渐高,“起啦,”又渐低,“我马上就起啦……”-
“呃……许易水,如果你不小心睡过头了怎么办?”
许易水:“……”
“先起床吧,我饿了。”
“马上马上!!!”
苏拂苓一下子翻起身。
“先开门喂鸡,还有兔子,只喂大菜叶子,中间的部分记得留下来。”许易水嘱咐道,“待会儿可以放在粥里,就是青菜粥了。”
“好的好的!”
穿好衣服,苏拂苓忙碌又慌乱,像个被抽开了的小陀螺,大青菜之前许易水就已经砍了一背篓放在家里,这会儿只要照着许易水说的做就行。
但许易水饿了,苏拂苓觉得还是要先把早饭煮了才行。
舀了米,苏拂苓又去缸边,然后就看到了光溜溜湿漉漉的缸底。
苏拂苓:“……”
“没,没水了。”
在挑水和借水之间,苏拂苓选择了去隔壁祠堂的祝玛家提了一桶水先应急。
吭哧吭哧自己挑了很久水的祝玛:“……”
煮粥苏拂苓还是会的,锅里咕嘟咕嘟起来,草棚里也开始飘出稻米的香气。
闻着这个味道,本来还只是想找个借口让苏拂苓赶紧起床的许易水,伸手揉了揉肚子。
还真的感觉有些饿了。
“刚出锅的蔬菜粥可以加一点毛毛盐。”
“毛毛盐是什么?”已经拿起盐罐子的苏拂苓疑惑地问。
许易水:“……就是一点点盐。”
“嗷嗷!”
加了盐的蔬菜粥确实味道不一样,苏拂苓恍然大悟:“我就说怎么都是一样煮的粥,你做的比我做的更好吃呢!”
“小菜呢?”
“泡萝卜还是萝卜干?”
“要不豌豆酱吧,我想吃豌豆酱。”
许易水:“可以把萝卜干用豌豆酱拌一下。”
“那样不会很咸吗?”两个都是咸菜哎。
“喝粥不是正好?”许易水道,“反正都是下饭。”
那倒也是。
苏拂苓决定生活上的事情,还是照着许易水的话来吧。
小的时候许易水并不理解话本和说书人故事里的那些所谓“破镜重圆”“**回头”。
明明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地步了,怎么可能还在一起呢。
现在……看着眼前灵动的女子,又看着因为她的存在而蓬荜生辉的草棚。
许易水忽然就理解了一点。
但也仅有那一点点。
没关系,很快,一切就都要回归原位了。
许易水的直觉一向很准,从鲁林来说县乃至州郡都要来人,到苏拂苓从祝玛那儿拿来了根本不符合祝玛医术的药。
“苏七。”
“嗯?”
“我教你做猪油蒸蛋吧。”
第79章 目光的交汇与落点,是成年人心知肚明的勾引。
“不要!”
本能的抗拒这句话里可能存在的暗示,苏拂苓转过身,果断拒绝。
见她这么大反应,许易水有些惊讶:“为什么?”
“我想吃了告诉你,”苏拂苓理直气壮,“你给我做不就好了。”
“这有什么可为什么的?”
这话听起来像她们会永远在一起。
到底是有的人已经撒谎到可以骗过自己,还是根本不把她当回事,所以也不曾把对她说的这些话当回事呢?
许易水目光一暗,头上纱布裹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我现在伤了,做不了。”
“那我现在也不想吃。”苏拂苓道。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东西是特殊的,可能是某项活动,可能是某条路,也可能是某道菜,只能和某一个人一起,当你独自去完成的时候,只有一种结果。
你和那个人,再也回不去了。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苏拂苓的心就堵得慌。
看向许易水额头上的伤:“我给你把药熬上。”
“早吃早好。”
算了,一道菜而已,她可是皇帝,想要什么没有,御膳房多的是人做。
再说了,就算一辈子不吃也没什么。
许易水轻笑,脸上的表情在听到药的时候又叹了下去,真心实意的露出点儿撒娇的情态来:“很苦。”
“不许撒娇!”
“我?撒娇?”
因为刚从床上坐起身,女人衣服和头发都有些乱糟糟的,额头上的白纱布衬得整个人脆弱中带了几分可怜,一双带水的黑眸就那么看向她,比起平时的沉稳,这会儿无辜又茫然。
一只娇而不自知的小土狗,比不上那些名品贵,但绝对忠诚。
还只属于你一个人。
许易水根本不知道她现在有多可爱!!!
嘴角微微弯起,苏拂苓有些想笑,又想克制住,但又到底还是没忍住,嘴角彻底扬了起来。
她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许易水更茫然了。
春风吹过深冬,在身影降落前,寒梅香先落在了脸上。
正想问苏拂苓笑什么,许易水的眼前晃过一道碧影,侧脸忽得印上了什么温润又柔软的东西。
“啵~”
来得快去的也快,只有嘴唇与脸颊分离的时候发出的轻响,泄露除了对方亲的有多重,也昭示出了苏拂苓用出了多大的勇气。
“我去熬药!”
嗒嗒嗒,许易水还没反应过来,苏拂苓便迈着欢快的步子跑开了-
熬中药是个细致的事情,先前的药渣不倒,直接加入新的药,在小砂罐里,三碗水熬成一碗才行。
炉火跳动间,红亮的火光应在砂罐上,水也慢慢沸腾起来,草棚里慢慢弥漫起一股清苦的草木香。
沸腾的不止药罐子,还有苏拂苓的脸。
弥漫的不止中草药,还有许易水的心。
“真的好苦,”许易水看着苏拂苓将褐色的药水倒入土陶碗里,“不想喝。”
昨晚就喝过一回了,是真的难喝。
“我感觉自己已经快好了,一定要喝这玩意儿吗?”
“许易水,”苏拂苓正在用漏勺挡住砂罐口,别把药渣倒出来了,“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怕喝药啊?”
不知不觉的,语气里就带着点哄人,轻亮亮的:“还是说你怕苦?”
许易水倒是不怕苦:“人都是不喜欢吃苦的吧。”
“不对!”苏拂苓想起了什么,“那你之前怎么还让我吃那么多苦瓜?!”
“还逼我喝苦瓜汤!”
“苦瓜怎么能和中药一样,”许易水道,“苦瓜那是菜。”
“而且苦瓜也没有这么苦啊。”
“不行!”想起苦瓜的味道,苏拂苓的舌头都还泛涩,赶忙举着药碗,“趁热!你赶紧乖乖喝药!”
“一碗不够的话,锅里还有!”
“不然的话……我可就要用典故里的方法,逼你喝药了。”
许易水本来只是因为生病和脆弱,所以软了几分,但也没打算真的不喝药,毕竟也清楚是为了自己身体好,也需要早些恢复,总不能一直这么让苏拂苓洗衣做饭照顾自己。
这下好了,一听苏拂苓还要用上方法,顿时就好奇了。
“什么方法?”
典故?话本?
那种……妻主昏迷不醒,喝不下药,情急之下,娘子将药含在嘴里口渡?还是那种娘子抗拒喝药,撒泼打滚,妻主情急之下,将药含在嘴里,将人按在床上口渡?
手底下,是蓝底的棉麻混纺被子,许易水的目光落在了苏拂苓的脸……嘴唇上。
苏拂苓:“《梅竹亭》知道吗?”
“什么?”许易水还真没听过这个。
“先周雍武年间的刑部案件,讲的是一个有妻主的娘子和情人私通,两人一起密谋杀害了妻主全家,刑部审理此案的时候,用了一种据说可以吐真的药水,两个人不愿意喝。”
“于是灌药的人便掐住两人的脖子,蒙住鼻子,窒息会让人不由主的张开嘴,药便能灌下去了。”
许易水:“……”
“后来这个手法一直被沿用至今,”虽然有几分恐吓意味,但苏拂苓还是想起了先前自己在刑部的时候见过的实操,“你脸怎么红了?”
“我还以为你要用《许苏情》里面的方法。”许易水眯了眯眼。
“《许苏情》?”苏拂苓自问看过的书不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书名,“什么方法?”
“口渡。”
许易水道:“一个在民间流传甚广的话本故事。”
“讲的是一个娘子身患绝症,妻主以心头血入药为引,娘子拒绝喝药,于*是妻主将药含在嘴里,将人压在床上,口渡的故事。”
女人的目光十分端正,声音也十分流畅,丝毫没有卡壳或者不好意思,只有那么一点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虚弱而带出的哑。
苏拂苓的贝齿轻轻咬住唇瓣,目光落在许易水的嘴唇上。
有点白,有点干,因为生病的原因,看上去并不怎么可口。
但苏拂苓知道,那是温热的,柔软的。
非常软。
目光的交汇与落点,是成年人心知肚明的勾引。
夏日的天地间倾盆大雨,窄小的草棚里,沉默寂静,温度却在不断攀升。
“怎么不说话了?”
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谁脸皮薄脸皮厚,总归是面色无异常的许易水先开了口。
“我只是在惊讶。”
原本还在克制的笑容这下是彻底压不住了,苏拂苓笑了起来:“原来妻主看的书里,还有这样好的方法。”
苏拂苓心情极好。
到底还是看的书太正经了些,所以先前老钓不到许易水。
原来还有这种好事。
手边的药碗还散发着温热的清苦味道。
苏拂苓目光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许易水,一边走向床,一边抬起碗。
药液很苦,可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苏拂苓竟然什么都感觉不到。
原本粉白的唇就很诱人,染了褐色的水渍后,颜色也更深了起来,莫名艳丽和色气。
看起来是要来真的。
意识到了点儿什么,许易水正向解释:“你——”
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苏拂苓的脸就已经在她的眼前放大,纤细的指尖划过先前轻吻过的脸颊。
这不是个解释的好机会,会很破坏气氛。
意识到这一点,许易水喉咙滚了滚,将自己都不知道要解释什么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黑眸与灰眸的对视。
也不知道是谁的眼神里带着会咬人的勾子。
可能都是。
也可能,都觉得对方是。
一只手抓住了有些散漫的衣襟,划到下颌的手顺势抬起下巴,顿了顿,苏拂苓微微歪头,轻轻吻上了许易水的嘴唇。
很轻,也很规矩,只是贴着。
唇缝里渗出丝丝的水润,带着裹了蜜的苦,肯定会洒。
许易水无奈地追了上去,压实。
你情我愿的亲密,蛊惑着人沉迷。
所有的感官都被剥夺,鼻尖的气息是另一个人的气息,耳边的呼吸是另一个人的呼吸,胸膛的心跳被另一个人牵动,眼前的画面全是另一个人的脸。
一切的一切,都在诱人深陷。
好像很慢,好像很快,许易水的鼻尖蹭着她的鼻尖,语气轻得像是在下蛊:“早饭没吃饱?”
只是一瞬间苏拂苓就明白了许易水的潜台词,是觉得她亲得不够用力。
“怕压疼你。”苏拂苓不是没有横冲直撞的亲吻过,但许易水这会儿还伤着呢。
“我喜欢疼。”
明明没有擦口脂,但嘴唇好像还是会染色,许易水的唇也跟着她的红了起来,带着无尽的遐想,顿了顿。
稻香味儿的气息包裹着她,苏拂苓听着许易水的呼吸,只觉得整个人从心尖儿上都痒了起来。
像躁动的,生生不息的春水。
这个角度,她看不见许易水的眼睛,但她能清楚的看见烧红的耳尖。
良久,才听见许易水的下半句话:
“如果是你带来的话。”
“如果,很疼呢?”苏拂苓小声道。
“我努力想想办法,”许易水的声音有些轻,“克服一下。”
“可是我不想让你疼……”
手顺着耳后轮廓挠上许易水的脸,苏拂苓痴痴道:“许易水,我不想让你疼。”
“我只想让你舒服。”
“药呢?”
许易水勾了勾手:
“再来一口。”
第80章 如果紧贴不够,那就相融,那就敲烂骨头揉在一起!!!
亲吻后的唇瓣泛着红润,像是枝头开到最艳丽的寒梅,饱满中又带着娇柔。
苏拂苓面对面窝在许易水的怀里,小巧精致的下巴轻轻地放在她的肩窝。
“怎么哭了?”
夏日的衣裳不厚,许易水清晰的感受到了落在肩上的水泽,如同滚入油锅的一滴冰碴,明显,剧烈,又瞬间蒸发消散。
“不舒服?”顿了顿,许易水又问道。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关切。
苏拂苓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又往许易水的怀里蹭了蹭。
鼻尖的稻香味道满是熟悉和安全感,明明近在迟尺,明明亲密相拥。
可苏拂苓还是很难过。
比先前许易水不理她了,还要难过。
她也有些说不上来为什么。
很奇怪,许易水更温柔了,对她也更好了,她们刚刚还在接吻,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轻飘飘的?
为什么还是感觉哪儿漏了风,刮起巨大的空洞?
面对面的拥抱,心和心也会对称着贴近。
因为情绪的起伏不定,苏拂苓的心跳得很快。
衣服与衣服,皮肤与皮肤,只间隔了不到半寸,所以她也清晰的感觉到了另一个心跳。
沉稳的。
平缓的。
一下又一下。
带着苏拂苓的心,也一点一点冷却。
“许易水,”像是要抓住什么,苏拂苓仰起头,灰白的眼眸泛起红丝,固执地盯住人,“你给我亲出感觉了。”
“我们做吧。”
对,做。
做!
如果紧贴不够,那就相融,那就敲烂骨头揉在一起!!!
“……”
头上还缠着纱布,许易水低垂着眉眼,余光落进来昏暗的撒在她的脸上,阴影显得整个人越发深邃,难以看清:“明天端午节——”
“我们还没吃扶桑叶,”像是没听见许易水岔开话题,苏拂苓站起身,“我们现在就吃吧?”
“你想吃粽子还是——”
“我们现在就去祠堂!!!”
声音加重,苏拂苓伸手去拉许易水。
没拉动。
抬起头,许易水的黑瞳直直的对上苏拂苓的灰眸,在破烂的草棚里显得清隽又温柔:
“粽子弄起来可能有点麻烦,村里明天会包现成的,你想试试糍粑或者麻花吗?”
清晰的声音,将她激动的情绪拉回正轨。
事不过三。
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苏拂苓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眼泪滴落在地上,替她做出了回应。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苏拂苓才明白过来,自己的难过是为什么。
是抓不住。
许易水的温柔,不过是想跟她好好告别。
是成全和放弃。
是分开前的回光返照。
好物不坚牢,爱不能太沉,太满,太重,凡人的爱若是到了大雪满弓刀的地步,接下来,就是轻声放逐,无声道别-
“易水!易水!许易水!”
“笃笃——!”
清晨,伴随着哗啦啦啦的雨声,门口传来敲门以及鲁林的唤声。
“村长。”
“哎!”
许易水脑袋还伤着,大声说话容易头晕目眩,因此只轻声应了一下,相比之下,反倒显得平时声音温柔的苏拂苓话音更响亮些。
“今儿大家在祠堂包粽子,”鲁林道,“你要来不?”
这是惯性的询问,想到许易水的伤,鲁林也十分的贴心:“还是我待会儿差人把粽子给你送过来?”
“你要糍粑和麻花不?”
每年在粮食收获的季节,上河村每家每户都需要按人头缴纳公粮,交上来的粮一部分给镇上,另外一部分则会作为发给少寡孤独废疾者的补贴粮和像夏满、端午、中秋以及元宵之类的节日的庆祝粮。
送过来确实要方便一点,但是得额外麻烦别人,不过好在草棚距离祠堂很近,也不算太麻烦,顺路的事情。
权衡好后,许易水正要回答,就见袖子传来一股轻轻拉扯的力。
许易水看向罪魁祸首的苏拂苓,有些惊讶:“你想包粽子?”
外面还在下雨。
听声音就知道,雨势不小。
“嗯。”
苏拂苓点了点头:“我还没见过,想去看一看。”
“你的头可以吗?”说完这句话,苏拂苓顿了顿,担忧地看向许易水的脑袋。
许易水的头伤得不算太重,只偶尔有些晕眩和想吐,但这三四天几乎一直坐在床上,已经养得大好了。
只是外面还下着雨,或许还刮着风。
喉结滚了滚,许易水的视线落在苏拂苓身上:“撑伞吧。”
“养好了,没什么大事。”
许易水没说假话。
于是,苏拂苓将她扶起来,又找了套干净衣裳换,还得再梳头简单收拾一下。
毕竟是要出门见人。
“行,”鲁林听到动静,也有些惊讶,也不知道许易水那脑袋好了几分,能不能淋雨,不过她是个有分寸的,看苏七那样,也不是个会拿许易水身体冒险的,于是也每多话,“那你们慢慢过来哈!”
她还有几个散户要通知。
有些住得稍远的,昨天前天就让临近的人带消息过去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每年有这样的惯例,但默认的习惯还是要发出明确的邀请,这样准备好的人才会从四面八方赶来。
心里有底,不会让人落空。
苏拂苓扶着许易水站起身,又去将伞撑起来。
尽管只有一小段,但雨天的路仍然有些湿滑。
一直手撑着伞,一只手扶着许易水的胳膊。
苏拂苓将她扶得很稳。
许易水也走得很稳。
“易水!”到门口时,便遇见有撑着伞的人也跑进祠堂,“也过来拿粽子啊?”
一边朗笑,一边收起伞。
许易水和苏拂苓都点了点头。
也有人顶着斗笠正从祠堂跑出来,手里抱着一团青色的东西,正是包粽子要用到的箬竹叶。
祠堂里的人大部分都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下的并不多。
毕竟下着雨,很多人都是过来拿了东西回屋自己一家人包,只有一些爱热闹性格活泼的年轻人和原本就轮到要在祠堂里帮忙准备的几家人户,还围在走廊上搭着的桌子边,一边包,一边闹着说笑。
粽子是有很多种的,甜的咸的,豆沙、红枣、鲜肉还有咸蛋等等。
不过上河村包的粽子没有那么丰富,只有一种——碱水粽。
从稻草树上扯下比较好的稻草,烧成灰后,用水化开再过滤掉残渣,就得到了碱水。
提前泡过的箬竹叶子再放进锅里稍微漂煮一下,这样会比新鲜的更柔韧好包,不那么容易破开。
光用糯米属实有些奢侈了,上河村一般还会在里面掺杂一些小米和粳米,这样吃起来也并不会太过影响粽子的口感,甚至会因为没有纯糯米那么软,而多出一些干爽的嚼劲儿在里面。
煮好的粽子颜色是灰金色的,吃的时候不管是沾糖还是蜂蜜,都是又紧实又弹牙,带着淡淡的清香味道,好吃又很有满足的饱腹感!
的确会是苏拂苓喜欢吃的类型。
“易水?”今年负责帮忙的有李家在,李家娘子和李家婆婆看见了许易水和苏拂苓,对视了一下,想起矿道的时候,面上多少有些尴尬。
但还是由李家婆婆开了口打招呼,还算自如慈祥:“来啦!”
“易水……”刘家人也在。
看见欲言又止,神情悲戚的姑姑许柔,明明已经好了的脑袋,罕见的跳了两下,许易水忽得感觉有点儿头疼。
“你的头……”许柔的视线落在许易水头上裹着的纱布上,“还好吗?”
如果你不和我说话的话,我会更好。
“听说前几天你被埋在了废矿洞下?”
说起这个,许柔的脸上尽是担心和害怕,想到什么,又带着十足的内疚:“我当时忙着照顾珍珍和珠珠,听到消息的时候又已经很晚了……”
刘珍珍和刘珠珠,是许易水的两个侄女儿。
“你好,”苏拂苓侧过身,站在了许易水的身前,“祝巫医说了,易水需要静养。”
“如果不说话的话,大概会更好。”
“抱歉……”许柔落下泪,往后退。
一旁的刘宝看不下去了,一拍桌子瞪向苏七:“许易水你娘子怎么说话呢!这可是你姑姑!”
“你姑姑也是关心——”
“原来是姑姑啊?”苏拂苓截断刘宝的话,“不好意思,这么久了也一直没见过,确实没认出来。”
上河村都知道许易水娶了新妇,也都知道许易水只剩下许柔这一个姑姑。
至于为什么没见过,也都或多或少知道些缘由的。
隐约的打量和嘈杂的议论似乎都变成了在看她笑话,刘宝娇养的圆润脸颊上顿感羞躁的红了起来:“你——!”
“汪汪!”
一个小腿高的土黄色东西忽然嚎叫着从祠堂的二进里跑了出来:“汪!”
“汪汪汪!”
冲着人群就是一阵狂吠!
“哪儿来的畜生!”气儿没处撒,刘宝随手抄起个鞋子就往小狗身上砸了过去!
“汪!”小狗走位躲过,在人群里穿梭着,直接一口咬上了鲁林的腿!
“汪——!”
“这,这不是祝巫医的狗吗?!”
很快的,就有人认出了小狗来。
“快快快!”
“快把它赶开!”
村民们也被惊到了,就要帮忙抓狗。
鲁林的腿被咬住,吓得一个趔趄,苏拂苓正好在旁边,赶紧一把扶住了她。
许易水垂眸看向自己空了的手臂。
又看向咬住鲁林不松口的小狗。
“它,好像在拖人。”
许易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