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人?”
顺着许易水的话,大家去看小狗,似乎还真的是在咬着鲁林往后拽。
鲁林的脚被松开后,又改为去咬鲁林的裤子。
“是不是祝玛出事了?”
有人猜测。
“都说狗通灵,”又有人道,“祝玛家的这只狗也是很聪明的!”
这人先前在祝玛那儿看病,也是狗带着她去挖的药。
“我们过去看看吧,别真是出了什么事儿。”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祝玛的屋子离这儿也不远。
人都是八卦的,有好奇心,甚至连手里的活儿都放下了,也要一起跟过去看一看。
话说三分就好,剩下的交给其他人去补齐。
放在两侧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苏拂苓眉心一跳。
是许易水引的话头。
为什么?
许易水……已经知道了吗?又知道了多少?
事实上,许易水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但苏拂苓的异常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这么大雨,如果是以前,她伤着,苏拂苓怎么会和她一起出来拿什么粽子。
除非是祠堂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
而来了之后,除了刘家烦了点儿之外,祠堂又一切正常。
直到……小狗-
偏房角屋远没有祠堂正厅那么气派高耸的走廊,只有很窄的不到半米宽的一层被房檐挡了雨的街荫,有些陈旧的木门半开着一条一掌宽的斜缝,外头亮里面暗,什么都看不清。
“汪汪——!”小狗没再咬着鲁林,但还在叫着,已经冲到了门口向着屋里犬吠。
二十几个人不可能都一起过去,鲁林走在最前面。
“嘎吱——”门被应声推开。
一层淡蓝色的光芒幽幽的从屋里铺散开来,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祝——”
“她,她这是……成仙啦?!”
说话的人是李家婆婆,自从女儿死后就一向比较笃信佛道,看见这副模样,嘴里说着,腿已经软了,跪在了地上,震惊又虔诚地叩拜了三个响头。
祝玛穿着她的那件藏蓝色红白腾纹的袍子,双膝圈坐成莲台的模样,四周都没有绳子,但她的身体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托举着,完全漂浮在半空之中,一层又一层蓝色的光晕从她的山上发散出来。
“叮……”空气里晃荡着铃铛声,可能是神明的指引,也有可能是祝玛身上的衣服上发出的,总之十分的悦耳。
也伴随着这样的声音,空中的祝玛开始转起了圈。
闭着眼,祝玛有些可爱的脸,此时竟然显得神圣起来,面容十分平静,却带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
“那,那是什么?!”
蓝光里的红色是很抢眼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祝玛的额头上一道红色的印记骤然浮现。
“为嘎地么了为哦撒…为嘎地么……”
有些干涩的嘴唇微微颤动,一字一句的念着什么,声音低沉而悠远,缥缈又神秘,和一贯在人们心目里的对于祝玛的印象,有很大的反差。
如果有一个和祝玛来自同时代的人的话,就能听懂祝玛在念的是:“wingardiumleviosa。”
羽加迪姆,勒维奥撒(悬浮咒《哈利波特》)
但这个时代没有人能听懂,祝玛偷偷睁开了一点点眼睛,瞄了几眼下方围着的众人。
嗯,苏拂苓和许易水也惊讶的在看着她。
很好,看来她瞎编的效果还不错,如果不学心理的话,或许能做个导演。
时候差不多了。
“祝巫医!”
伴随着众人瞪大的眼睛和惊叫声,空中悬着的人忽然像是失去了托举的力量,身体猛地一沉,重重地跌坐在地面上,而后整个人都往边上一个侧摔,发出一声无力的闷响。
“祝玛!!!”鲁林吓了一跳,和站得靠前的两人一起赶忙将祝玛的上半身扶了起来,“祝巫医!”
女子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鲜血顺着嘴角留下,滴落在衣襟上。
祝玛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脸色惨白:“劫……”
“有,由大劫……”
断断续续的声音,虚弱却又清晰:
“易水河……决堤……大劫……”
“决堤?什么决堤?!”
“易水河决堤?!!!”
颤颤巍巍的话像一道惊雷似得在众人耳边炸开,屋子里的声音骤然作响!
“怎么可能!”
“先前的山洪都没让易水河决堤,而且大坝三年前才加固过!”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可若是真的,那她们上河村,不对,不止她们上河村,连带下河村乃至几乎整个围绕易水河聚集起来的州郡,都得遭殃!
“这事可不能开玩笑!”
口说无凭,可祝玛刚才的模样,实在是太过神奇。
争论声从激烈慢慢变得平缓,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大家的心中都还有太多的疑虑。
二十多道目光汇聚在祝玛和鲁林的身上。
大概是缓了缓,祝玛已经能够坐直自己的身体了,仍然是两只腿盘着莲座的模样。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你怎么能乱说呢!”吓得不轻的刘宝顿时急了。
她家就在易水河边上,地势也比较低的!
“不是我说的。”
祝玛端坐着,摇了摇头:“是预言说的。”
“这些时日,我总是心神不宁,加之连绵的大雨,又无法出门。”
“于是就照着古书,结合我的巫祝之力,绘制出了可以预言的阵法。”
说着,祝玛抬手指了指。
顺着她的手,众人这才看见地上还用草木灰以及朱砂血绘制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阵法。
“就在刚才,我在这阵法里,看见了暴雨不停。”
祝玛两只手忽得伸了出来,仰望着屋顶,神色激动:“泥黄色的水浪滔天而来,从那大坝里直泄而下!”
“所有人,所有村庄。”
“全都没了。”
话音落,屋里一片死寂。
“怎…怎么可能!”
“狸山那么高,怎么可能什么都没了!”
“我也不知道。”
祝玛摊了摊手:“我在预言里看见的就是这样。”
适当的夸张,在别人质疑的时候,再拿出一副信不信由你的态度。
意志不坚定的人,就会在心里迅速地倒向你所希望的那个观点。
“祝巫医……真的会预言?”惊疑不定中,鲁林看向祝玛。
“真,真的!”
祝玛还未说话,站在后面的罗小岚先开了口:“上次,差不多半个多月前,祝玛说冉梅姨家的驴会难产,真的就难产了!”
“对!”李家婆婆也想起来了,“还有我家的鸡会被偷!”
“前几天我去家的那只麻母鸡,真的丢了!”
旁边的刘宝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她记起来了,先前祝玛给她说过一回,当心牛,不要把水稻吃了。
她放牛的那一片离自家的水稻远着呢,根本不用担心这个。
可是没过两天,就有另一家的牛把她家的水稻给啃了好一片!
鲁林沉默了,低头思索着。
“这么大的事……”角落里,一道清润的声音传了出来,“不如还是上报给镇上或者县里吧。”
“若是错了,便当个笑话听了。”
“若真的……也多少能给人提个醒,让县衙里知道水利的官员们看看,也踏实。”
苏拂苓扶着许易水,缓缓道。
先前矿洞那一出,她那一手火药,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会儿的二十几人里,也有近十来个人,是见过的,也听过她和鲁林说矿洞图的时候,清晰的谈吐。
“是了……”脑子里咀嚼着这几句话,鲁林眼睛微亮,“是了……!”
凭借脑海里残存的记忆,许易水是知道,未来可能会发生水灾的,很严重的那种。
但她并不知道,是易水河决堤。
苏拂苓也是知道的。
她知道苏拂苓知道,可是今天,此时此刻才恍然惊觉,苏拂苓知道的……比她要多。
多得多。
为什么?
就算是没失忆,苏拂苓也不应该知道未来的事情。
她没失忆,应该只知道过去的事情才对。
所以许易水从没信过讲故事时,苏拂苓的保证和后悔。
因为未来还没来,在那一刻,苏拂苓的承诺或许是真心实意的,可是真心瞬息万变。
但如果……苏拂苓也知道未来呢?
如果苏拂苓不是只有这一辈子的过去的记忆。
而是,两世呢?
虽然是个泥腿子,也没读过多少书,但许易水的直觉一贯异常敏锐。
尤其是在某些,她心之所系的时刻。
那么目的呢……
如果苏拂苓一开始就没失忆,甚至一开始就有两世的记忆,那么她为什么会来到上河村?
为什么,到她身边来?
“嘶——”捏住手腕的大手力度不断加重,苏拂苓看向许易水,没有惊动她,直到实在忍不了,嘴里才发出轻哼。
“抱歉。”意识回笼,许易水立马放松了手掌。
“没事,”苏拂苓摇了摇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顿了顿,许易水看向苏拂苓:“想你。”
苏拂苓:“……”
如果忽略掉此时此刻许易水波澜不惊的情绪的话,这话听着很像调情。
抿了抿唇,苏拂苓笑:“我就在你身边,怎么还想我?”
“啧,”许易水还没说话,边上先传来了一道啧声,正是罗小岚,带着笑意的目光看向两人,一边暧昧的摇头晃脑,“先前叫你一起去祠堂,你还非得砍你那破柴。”
“这会儿,”罗小岚两只手放在身侧,做了个搞怪的波浪动作,“想你啊~~~”
“肉麻死了。”一边说着,罗小岚还搓了搓身上被自己的模仿而骤然刺激起来的鸡皮疙瘩。
“找打是不是?”罗小岚比许易水小一两岁,也是妹妹,见她这样,许易水抬脚就要踢过去。
“哎,”罗小岚躲开,还扭了扭屁股,“打不着~”
周围的人见她俩这样,心情也都放松了不少。
只是祝玛的沉重预言,依然像一片阴影盖在心头,是无论如何,也轻易挥之不去的-
黑压压的天像是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暴雨倾盆而下,无数的雨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道银白色的水帘。
“砰砰砰——!”
草棚里燃着黄澄澄的油灯,许易水和苏拂苓吃过早饭,外面雨大,于是都蜷缩在床上,互相一点点梳头发捋顺。
大力的拍门声打断了木梳在发间的徘徊。
“谁?”
“进。”许易水放下梳子,又拢了拢苏拂苓的头发。
“是我!”
鲁林的声音。
“里长和知县来了,”鲁林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在滴水,“这会儿正在易水河,点名要见苏七呢!”
“我?”苏拂苓脸上带着惊讶。
侧过头看向许易水:“你——”
“你去吧,”许易水垂眸,抬起手搭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外面雨大,注意安全。”
“我……脑袋不舒服,就不过去了。”
于是那句下意识的“你和我一起?”就这么消散在喉间。
“快走吧,”鲁林催促,“大人们等着呢。”
这可是在大人们眼前露脸的好机会!
她观苏七并非等闲之辈,先前眼睛瞎了不提,但现在已经好了,又有如此的脑子,说不准,她们村还能再出一个孟寒雁来!
鲁林心中生出些许激荡来。
当年她娶了孟寒雁时,还有些不满这人心气儿太高太傲,但孟寒雁一点一点教她,从祠堂拿了书带她读,后又去镇上借,她这村长,可以说都是孟寒雁帮她谋出来的。
后来孟寒雁得了当时镇上里长的赏识,她本不愿放人,但孟寒雁说:“上河村贫瘠。”
“你可知每年的修路、架桥、赈灾还有减免徭役赋税等等的政令,都有个先来后到?”
“若上头没有人,那朝廷的这些政令,上河村极有可能是最后一个拿到的村子。”
“还要再苦多少代?”
“不说别的,就说那司农司新养出来的小麦,为什么下河村明明远一些,反而能比上河村早两年试种?”
下河村出了个孙家秀才,被提到了县衙里边儿当差。
辗转反侧了三天三夜,鲁林便亲自将这只大雁送飞了出去。
早一年多些粮,多些田,少些赋税,就能有人多活一年,就能有好多户能吃饱饭。
只是人不能见太过惊艳的人,虽然分离了,这些年她也很难再娶妻生子,总妄想着,那只雁能偶尔飞回来,停驻片刻,也是极好的。
越想越黯然,借着斗笠,鲁林快速地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没让人发现片刻端倪。
“吱呀——”一声,木门被轻轻关上。
苏拂苓跟着鲁林离开。
昏黄的油灯映照出出草棚里的两道人影,一道是许易水的,正在缓缓给自己梳着发尖儿。
另一道,是许易水的影子。
没想到,离别来的如此迅速,如此匆匆。
她还会回来吗?
许易水不知道。
那个不确定的答案,就像斩首时被卡住了绳子的虎头铡。
悬而未决,不肯给提心吊胆的人一个痛快。
第82章 她一直很好奇,这位七殿下,到底是在打些什么主意。
磅礴的大雨里,轰隆隆的声音乍一听像是密集的雷声,实际上却是黄澄澄的河水破涛汹涌地撞向岸边,一浪裹着一浪,连绵不绝。
河边的风呼号着,推搡拉扯得人都有些站不稳。
那些河岸上的书更是被撕得七零八落,仿佛随时都会被连根拔起。
一座吱呀摇摆仿佛会随时垮塌的木亭下,站着五六个或撑伞或穿蓑衣戴斗笠的女人。
“……兹事体大,若是真的,只怕光靠我们不能善了。”
几个人明显是在说话,争论声还有些激烈,只是耳畔全是雨声和河浪声,等走近到能听清楚时,几人以及发现了两人。
“赵里长,”鲁林率先迈步走入亭子,“孙知县。”
朝最主要的两人抱拳行礼,又对余下的四人点了点头。
“鲁村长不必多礼。”孙知县是个身材中等,面容和善的中年妇女,大约四十来岁,眼神温和又沉静,鬓间微微有些白发,让整个人看上去更多了些许成熟和阅历。
大概是微服出访,所以只穿了件灰扑扑的丁香紫长袍,不显山,不露水。
倒是她身后,还额外站着个穿了件仿佛要沁出水来的桃粉色长袍衫的年轻女子,十八九岁的模样,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审视与打量:“这位是……”
在赵里长开口前说话,苏拂苓挑了挑眉,看来这个女子的身份地位不低。
“这就是苏七。”
“小苏,”鲁林介绍道,“这是孙知县。”
“这位是赵里长。”手成掌状,鲁林的视线又看向站在孙知县身边的女子。
她介绍的时候,苏拂苓就抬手将头上滴水的斗笠摘了下来,亭边守着的小厮见状,立马走上前来,目光从小厮腰间衙门形制的佩刀划过,苏拂苓点了点头,将斗笠交给她。
而后才抬起头,顺着鲁林的介绍,一一认识亭子里的人。
比起孙知县,赵里长的身形就要清瘦得多,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衫,带着股书卷的儒雅气。
论起书卷气,低调克制的站在她身后的孟寒雁其实更引人注意一些,不过孟寒雁比较熟了,都见过,鲁林也就直接略过了,没额外介绍什么。
“这是孙知县的侄女儿,孙黛青。”
孙黛青?!
苏拂苓的眉心一皱,目光再度落在了女子的脸上。
她竟然是孙黛青?!!!
“你认识我?”察觉到对方与众不同的视线,孙黛青疑惑。
这位小苏娘子走在雨里的时候,亭子里的人就格外注意到了,对方虽然随着风走得摇摇晃晃,但步子迈得小,也很镇定,仪态格外好看。
难道是因为被贬罪奴之前的主人家比较好,所以才练出了这样的仪态?
鲁林同这位小苏娘子介绍起她二姑姑和赵里长的时候,这位娘子情绪都没什么波动,唯独听见她的名字时,这下意识的惊讶做不得假。
这人……斗笠摘下,苏拂苓的脸完全的露了出来。
孙黛青怔住了。
女子疑问的声音像是出谷黄鹂一般,清丽雀跃,光听语调就能感觉到这个人的活泼与娇气。
苏拂苓自然是认识孙黛青的,但却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孙黛青。
上辈子的五年后,约摸是孙黛青二十四岁的时候,她才见到这位外调回京的昔日翰林,彼时的孙黛青两鬓斑白,眉目愁苦,声音里满是风霜艰涩,看上去像三四十的中年人,与现在的样子迥然不同,天差地别。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这位陈相国逝世前为她推荐的左膀右臂,是少年老成的性子。
不过五年么?
是什么让孙黛青从现在变成了她见过的那副模样?
“与姑娘是初次见面,”苏拂苓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姑娘的名字很好听。”
“这话听着倒像恭维和客套。”孙黛青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瘪了瘪嘴,对这位小苏娘子失去了兴趣。
方才因为脸而产生的那几分眼熟,大概*是错觉吧。
那人都死了,又怎么会穿这样的衣服,在这个地方做泥腿子的娘子呢。
这么丝毫不加掩盖的脾性,真的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五年后会直达金銮殿。
苏拂苓看着孙黛青几度变幻的脸色,有些失笑。
“小女失礼了。”孙知县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浅浅的说了句。
当然也没把自家侄女儿的不礼貌当回事,而是看向苏七,直接单刀直入:“听说小苏娘子做出了火药?”
“以硝石、木炭以及硫磺混合,可以有碎石炸山之能?”
喉咙滚了滚,苏拂苓回答时声音有些哑:“是。”
“这可做不得假,”赵里长神情严肃,“你可知此事若是真的,便是州郡乃至上达金銮的大事?”
“……是。”
空气里满是湿润,混合着黏糊糊的河水的腥味儿,给人一种压抑的窒息感。
一直站在身后存在感十分低的孟寒雁,敏锐的察觉出了苏拂苓这个字音里透露出的不情愿,神色顿时愈发复杂起来。
“里长,知县。”孟寒雁微微顿身,“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换个屋子详谈吧。”
风雨河浪声,有些过于嘈杂了-
祠堂离这儿有些远,一行人去了鲁林家。
老旧的泥瓦房外墙是黄土夯筑而成的,本就斑驳的墙面这会儿被雨淋得愈发不堪,屋顶覆盖着厚重的灰黑色瓦片,在大雨的冲刷下泛起一层白色的水雾。
“吱呀——”一声,鲁林推开已经有些歪斜的木门,堂屋里毫无规则的摆着的两个盆映入眼帘。
“家里有点漏,”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脸上浮现出些许窘迫,但又很快坦然起来,“没来得及修。”
“几位大人先进屋吧,”说着,鲁林将几条宽板凳擦了擦,单独摆在干爽些的那一块儿地方,又将已经接了小半盆的两个木盆里的水端到屋外倒掉。
“谁啊?!”里屋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阿林?!”
“是你回来了不?”
“是我是我!”一边倒水,鲁林一边回答自己的阿娘,“县衙里的几位大人来访,外头雨大,所以到家里来坐坐。”
“哦。”里屋应了一声,很快噤声,没了响动。
赵里长和孙知县显然并不是没见过民生疾苦的,对于鲁林的动作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只是互相招呼着往里坐下。
孙黛青、孟寒雁以及苏拂苓三人则跟在她们身后进了屋。
两位带刀的小厮没进去,只拿着渔具在门外守着。
“嗒、嗒、嗒。”
漏雨滴落在空木盆里的声音格外响,屋角的小陶炉子燃起火,孟寒雁拎了烧水壶进厨房,出来时还带了一条毛巾递给孙知县:“您擦擦。”
也是看见她熟练又自然地将烧水壶放在鲁林点燃的炉子上,几人才想起来,对哦,孟书吏还是鲁村长的娘子来着。
不过这事儿不用过分关注。
“有纸笔吗?”赵里长看向孟寒雁,想起什么又看向苏七,“你识字吗?”
苏七点了点头。
“你先前……”孙知县看向自家侄女儿,本想让她来开这个口,却见对方正在走神,皱了皱眉,只好自己对着苏七笑问,“可是在卢大人家中做事?”
卢大人,卢有仪,工部尚书,因为柳国公的事情,已经问斩了。
“卢大人是谁?”苏拂苓灰白的眸子里一片茫然。
“哦,”鲁林解释,“小苏先前摔了脑子,不大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就连眼睛,也是前些天才被村里的祝巫医给治好的。”
这些事情,孙知县包括赵里长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了,只是她们还没有查阅罪奴来处的官阶,已经派人上报州郡了,若是知州等再来的时候,苏七的身世,就清清楚楚了。
问一句,也只是想简单的试探一下而已。
孙知县了然。
“说火药的事情吧。”赵里长已经将笔墨纸砚铺开。
目光带着忧虑与期待:“苏娘子,如今世道并不太平,你若是真的有火药制作之法,还望你能仔细讲讲,这或许,事关大夏未来的安宁。”
屋子里的人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苏拂苓轻轻颔首,上一世,她登上帝位后,也是废了许多的心力,才让人从烟花的配方里找出了**。
这一世,大夏只会更强。
接过赵里长手中的毛笔,苏拂苓在带着毛屑并不怎么好的黄纸上,写下了“硝石”“硫磺”以及“木炭”。
“如几位大人所知,火药的根基便是这三样。”
“硝石为主,是火药能剧烈燃烧并产生巨大破坏力的关键;硫磺助燃,增强火势;木炭则提供持续的燃料……”
“……若是要保存,就一定要放在阴凉、干燥且远离火种的地方,可以用密封的陶罐盛装,防止受潮和泄露,每隔一段时间,还需要专门的人进行检查……”
滴滴答答的漏雨落在木盆里,发出咕噜噜的水声,天公并不做美,不大亮堂的光从门口进了屋里愈发昏暗,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穿着简陋褐色粗布衣衫的女子,纤细的手握着毛笔,站在几人面前,一字一句,镇定自若的讲述着所有细节。
苏拂苓其实长得并不像是个有魄力的人,反而更像是个貌美的禁脔,微蹙的眉头下,那双灰色的眸子也并不两眼,且极容易让有特殊癖好的人生出某些摧残欲。
可此时,她的目光却紧紧的盯着黄纸,眼神里带着专注与某种暗藏的偏执和强势,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存在的问题,也笃定干脆的回答两位大人是不是提出的疑议。
这种认真和自信,让这个外形看着有些娇小的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息与魅力。
屋子里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变了。
“原来如此!”赵里长捏着图纸举起来,两只手都在颤抖着!
“原来如此!!!”
“孙大人……!”
一切尽在不言中,孙知县完全理解赵里长内心的激动,她这会儿也是一样的急切与激动,只是没有赵里长那么外露。
“苏娘子!”
孙知县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待到这大雨停歇,知州到来前,可否先做出一些火药来?!”
大雨停歇?
苏拂苓的目光不自觉地往门外望了望。
“可以。”
如果那个时候,她还在上河村的话。
“里长。”
见几人火药的事情已经讨论完,鲁林又填了一圈茶水,这才道:“方才在长亭,听见大人们提到预言的事情。”
“不知这河堤……还有这事儿……当如何是好啊……”
火药不火药,再大的功绩,和她关系也不会太大。
可是若易水河真的决堤,于她而言,于整个上河村而言,那就是灭顶之灾啊!
就算人能跑,这已经长青了的稻田和今年的收成,全村的口粮,要如何是好!!!
屋子里一时沉默下来,气氛凝重。
“最近汛期,”还是孙知县斟酌着开了口,“这段时日的雨,比起去年确实要大了不少。”
“但若是和往些年相比,也并非没有比现在更大更久的雨。”
“何况,堤坝三年前才加固过……”
听懂了孙知县话里的意思,赵里长顿时有些沉不住气了:“可我们方才预算过,这样的雨量,是有可能决堤的。”
“那也是决三年前的堤坝,”孙知县道,“而不是现在已经加固过的堤坝。”
“可那堤坝加固——”明明有问题。
孙知县一个眼神看过来,赵里长闭了闭眼,还是噤了声。
“消息我已经往州郡上报过了,”孙知县也长叹,“还是……等知州大人定夺吧。”
河坝决堤,不仅是村镇田粮的事情,更关系到三年前修整加固河坝所有经手的各级大小官员。
要知道,一个崭新的大坝,若是一直养护着的话,至少要保持二十年以上,若是加固维修,也得保持五到十年的基础,可现在才三年,就这么出了问题的话,里面的水分和藏污纳垢,根本不是普通百姓和普通官员能够想象和承受得住的。
“知州……”鲁林喃喃,想起先前说的等雨停知州才会来找苏七。
可等到那时候,上河村,会不会都被淹了?
天地间不曾歇口气的大雨,不止洗刷着上河村的世界,也洗刷着上河村每个人惴惴不安的心。
“就算知州信了……”一旁一直未出声的孙黛青语气沉沉,“现在再加固,也来不及了……”
那么长那么宽的堤坝,泥浆土石浇筑夯实之后,也得有暴晒等干的时间。
这雨,眼看着是不会停的。
“加固河坝所需人力、物力众多,且时间紧迫,并非易事。”旁边,苏拂苓的声音悠悠响起。
“小苏娘子,”孟寒雁挑眉,“可是有解法?”
她一直很好奇,这位七殿下,到底是在打些什么主意。
还请她搭台子,唱了这么大的一出戏。
第83章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吃饭了。”
“堵不如疏。”
苏拂苓只说了四个字。
“你的意思是……”孟寒雁眉心微皱,而后眼睛一亮,“提前泄洪?!”
原来苏拂苓打的是这个主意?
“如今降水不断,”孙知县垂眸思索,“河水来势汹汹,一味堵截也确实并非易事,提前开闸放水,倒是要简单得多,也确实能够主动降低水位,减轻河坝的压力。”
若是河坝挺过了今年,或许很多事情的影响,就可以降到最低。
不至于把清流一派刚刚稳下来的朝局,又搅得波诡云谲,地覆天翻。
“开闸放水是能缓解河坝的压力,”赵里长眉头紧锁,“但能冲垮堤坝的水量,连续放上数日绝不是小数目,下游的屋子、农田,被淹没的可不是小数目!”
“……”
两人商议着争论,不知不觉,时间就溜得飞快。
“吃个便饭再聊吧。”鲁林已经简单的煮好了午饭。
“我就不了,”这里也没她什么事情了,苏拂苓摇了摇头,“家主的伤还没好,我得回去做饭。”
“七——小苏娘子。”
见她要走,孙黛青立马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可否借一步说话。”
孙知县疑惑地看向自家侄女。
孙黛青给她摆了摆手,只固执的看向苏拂苓。
点了点头,孟寒雁将两人引到了侧屋鲁林睡觉的卧房。
“殿下。”
雨声遮掩了孙黛青的声音,但就站在对面的苏拂苓能够听得非常清楚。
正在思考要不要装傻,苏拂苓又听见孙黛青道:
“殿试,我见过您。”
大夏的文官武将选拔,主要都是通过科举考试来进行的,大的堪称决定命运的考试有六个,第一是县试,主考官一般是知县,只有显试通过的童生才能进入第二阶段的府试。
府试就由各州的知州主持了,通过府试的童生就是秀才了。
秀才就可以参加院试,通过知府主持的院试后再考由朝廷派来主考官主持的乡试,像是每三年一次,考中了便是举人。
举人才能参加由礼部主持的在京城举行的会试,若是会试通过就成了贡生,贡生们再参加最后的殿试,由皇帝亲自过目,评出进士的三甲。
上一次殿试,似乎是有三百二十七个人。
苏拂苓的目光落在孙黛青的身上。
这就是孟寒雁所说的,给她找的机会?-
七天前。
“殿下,”孟寒雁看向苏拂苓,“您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呢?”
空荡的房间里,气氛有些凝滞。
良久,苏拂苓才道:“让我做完最后一件事。”
视线逡巡,也不知道孟寒雁都想了些什么:
“你要和许易水成婚?”
开口就是惊雷。
但孟寒雁做出这个猜测也不是空穴来风。
先前鲁林还跟她说,鲁林一直很担心这两个人被强凑起来,发生什么矛盾和不快,许易水又一直拖着没和苏七吃扶桑叶,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许易水是想多存点钱,把房子修好了再和苏七成婚。
鲁林还说想请她给许易水和苏七证婚。
“不是。”
苏拂苓摇了摇头;
“我只是要杀了贾真。”
“这还不简单?”孟寒雁不解,她不会武,想杀贾真报仇还有点难度,但苏拂苓不是,“殿下可是在兵部去过边疆,打过胜仗的人。”
“现下眼睛也已经恢复了。”
杀区区一个贾真,还不是易如反掌?
“杀她是容易,”苏拂苓道,“可不露痕迹的弄死她就没那么容易了。”
她不想让上河村的任何一个人知道,贾真是死于她手。
最好是让贾真自然死亡。
“再者说,我也不可能就这么回去。”
“所有人都以为我死在了那场火里,没有人能证明我就是苏拂苓,苏拂苓就是我。”
天家血脉,不容混淆。
光是长得像或者知道些隐秘的事情,都不够。
她身上也没什么胎记和能够让至少三个以上的人,印象深刻的痣。
“我明白了。”孟寒雁垂下眼。
“我会为殿下,寻找合适的机会的。”-
一个尚未被官场污染,又曾见过七殿下的天真无畏的年轻进士,用来投石问路,的确再好不过。
“鲁村长。”
这下是真的要回去了,许易水在家里只怕等好久了,苏拂苓从小厮手里接过雨伞,又和鲁林辞行。
“我就先回去了。”
“您……”
“若是真的决定要泄洪,您急得提早安顿好阿奶。”
“我知道的我知道,”鲁林连连点头,“你就放心吧。”
“你自己一个人回去能行吗?”
“要不然我送你?”
这当然是客套话,她这屋子里还有里长和知县呢,怎么走得开。
“不必了,”苏拂苓笑着摇了摇头,“您忙您的。”
“我可以的。”
目送苏拂苓离开的背影,鲁林挠了挠头,莫名觉得好像哪儿有点儿奇怪。
……对了!
苏七她们先前不是都叫她鲁婶儿的么,怎么这会儿喊上鲁村长了?
怪疏离的。
大雨在伞上挂起一道道水帘,苏拂苓有些看不清前路,更多时候是凭着直觉在迈步子。
上一世,易水河决堤更多的是造成了庄稼农田的损失,上河村因为洪水而死的人并不多。
十来个。
其中就有为了救阿娘,跑上山后,又跑回屋的鲁林。
失去了村长,又缺粮食,上河村……很是乱了一阵。
“嘎吱——”
有脚步声,然后是收伞,放在身侧甩了甩水,紧接着是推门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吃饭了。”
许易水脑袋上的纱布已经换了新的,整个人面色好了很多,站在灶台边,锅铲和热腾腾的锅底摩擦出哐哐的炒菜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有些辛辣的呛人味道。
“辣椒?”
苏拂苓身形一僵。
自从上次她吃了蛮狄的药,眼睛流血之后,许易水就没再炒过带辣椒的菜了。
快步走上前,苏拂苓从身后一下子抱住了许易水的腰。
试探性地伸了伸脑袋,有点不够高,于是苏拂苓踮了踮脚。
总归,还是将下巴搁在了许易水的肩窝,整个人都依偎在许易水的后背上:
隔着一层肉,心与心各自跳动着。
有些事情,其实都明白的。
不敢戳破,大概也是想留点儿余地和微渺的念想。
我们好像不该这样,但好像,只能这样了。
许易水垂下眼:“拿碗筷。”
“吃饭。”-
伊川郡,涅阳。
兹事体大,孙知县层层上报,时任知州的方澜漪也不敢耽误,一边快马加鞭给省里的吴知府递消息,一边召集下面的地方官,一同商量若是要泄洪,从哪儿开闸。
最后,知府连同知州们商定后,决定在涅阳开这个口子。
“吴大人!”方澜漪这边的人都扑通一声跪在地下,“涅阳沃野千里,若是从此处开,必定会淹毁大量的良田瓦舍啊!”
“恳请大人再仔细斟酌!”
“恳请大人再仔细斟酌!”沿着易水河,地势在涅阳以下的官员们,更是头都磕到了地上,孙知县也在其中,悲怆附和!
“郑大人,你再看看,再仔细看看!!!”
“没有更好的地方,”穿着身好似浮着油光的蟹壳青色衣袍的女子站在吴知州身旁,正是州郡里水利堤坝上最精通的郑春厌,仔细地端详着地图,沉吟片刻后才道,“地势从涅阳起减缓的程度最大,若是往上游走,得不偿失,若是再往下,水流湍急的话,极有可能还会回灌,反而得不偿失。”
“就从涅阳开。”
“只是一定要注意时机,开闸过早或者过晚,都有可能会引发问题。”
“到时候我带着工部的人日夜守着,密切关注河水的水位,只要一到安全线,就立刻开闸放水。”
“只是届时放水的多少,还得听天看命,各位大人回去便立刻通知百姓们做防范,咱们州郡邻着狸山,便往山上转移,一定要最大程度的保着人和粮……”
这的确是最稳妥,也最有效的办法,人力终究难与天争,没有更好的选择和办法了-
涅阳,知县府。
“嘭!”
涅阳知县王慈一下子跪在了方澜漪身前。
“王大人!”王慈比方澜漪还要年长几岁,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方澜漪立马站起身,伸手就去扶人,“你这是作何?!”
风雨飘摇吹打着屋瓦,王慈惴惴不安的心愈发下沉。
“雨势如此滂沱,易水河中的水,几乎肉眼可见的在涨。”
“若是涅阳不够,大人可做好了对策?!”
“你……”方澜漪猛地一惊,“什么意思?!”
“大人!”咣当一声,王慈将头磕在方澜漪脚边,“恳请大人将涅阳北的闸**给下官!”
“无论如何,下官定保下涅阳八成口粮!!!”
“八成……”提前开闸,延缓堵塞,多放些水出去,就能就会涅阳一部分的田地,“那下游怎么办……”
涅阳多保下三成的粮,下游,就得多淹四成。
“方大人!”
王慈叩首,潸然泪下:“涅阳是您家乡,祠堂里供着的是您的亲族啊!”
“您真舍得要让大家饿肚子吗?!”
“下官发誓!涅阳保下的粮,够大家吃的口粮,定会救济下游百姓!!!”
第84章 义父让我过来接您,护送您回京。
“真的只有弃田这一个办法了吗?”
雨势越来越大,几乎不带喘气,连带着易水河的黄浪也愈发嚣张,裹上了天翻地覆的气焰。
县里头那些大人们的考量和打算,村子里还不知道,但先前里长和知县的谈论,鲁林听得清楚分明,也给村里偷了风声,好让大家早做准备。
有一部分人是听见预言就信了,也有一部分人听了,在家里拍着桌子跳起来,直接就开骂的:
这种预言,扯淡不说,还不吉利!
但现在,暴雨不容置喙地砸进了所有人心里,没有人敢笃定,易水河的堤坝能扛得住。
鲁林只让大家先清点好重要的东西。
“所有的衣服都要带上吗?”
草棚里,苏拂苓将两人的衣服叠在被子里,再折叠成包袱的样子:“家里有防水的油布吗?”
光是这样叠着也不是个办法,放在背篓里,也会淋雨。
现在这个天气,如果湿了,就很难才能晾干了。
许易水点了点头:“所有的。”
农户家里的资产并不多,许易水的更是少得可怜,不单单只是衣服,还包括所有的棉被那些东西,都得跟着人走。
“家里没有油布。”
油布防水确实还不错,但要经常刷油养护着,现在的许易水早就没有那个条件了。
“没事,到时候用蓑衣挡一下就行。”
“蓑衣?”苏拂苓默了一瞬。
“我们家有……几件蓑衣?”
许易水:“一件。”
家里只有一件蓑衣,用来遮衣服的话,那人就得淋着了。
苏拂苓垂下眼,手上用被子将衣服包裹得更严实。
下雨天到处都是昏昏暗暗的一片,灶膛里亮着些火光,许易水手里端着两个大的土陶碗,正在和面。
馒头会更好吃,苏拂苓也爱吃一些,但在这样的天气里,馒头不能久放。
也不知道泄洪要多久的时间。
所以还是要多做一点麦糠饼之类的耐吃耐放的饼子。
一边想着,许易水一边把麦麸和米糠面粉混合起来,再从锅里舀了热水泡着。
麦麸和米糠都比较粗也比较硬,如果不提前泡软的话,待会儿炕的时候很容易糊掉,吃起来也比较容易喇嗓子。
馒头用的白面就要好揉很多,昨天就已经提前把老面准备好了,现在只需要再加进面粉里一起揉均匀就行。
揉好的白面放在一边发酵着。
麦糠饼的面也差不多泡好了,把上层的飞水倒掉,留下碗底比较干的粉就行,然后就是往碗里不断的加面粉和各种杂米粉,像什么玉米面粉、绿豆面粉之类的都可以,家里有什么都可以往里面加。
直到麦糠饼的面团能够团成一个团,不会松散开就行了。
接下来就是麦糠饼最费时费力的环节——盘面。
要揉面摔面,再静置着放一阵,然后接着揉面摔面,这个过程要反复持续三次以上,面才会更劲道,越劲道的面,炕出来之后就会越干越耐放。
炕麦糠饼就比较简单了,锅里放一点油之后,将灶膛里的火熄灭,面饼放进锅里,再盖上锅盖,用余温将饼慢慢炕干炕熟,就可以放凉了。
“吃吗?”
铲子挥动,许易水将刚出锅的饼递给苏拂苓。
想了想麦糠饼的口感,苏拂苓摇头拒绝:“现在还不太想吃。”
嗯?
罕见的有苏拂苓不想吃她做的东西的时候。
许易水顿住,目光在苏拂苓摇摆的脑袋上停留了几秒:“这是刚出锅的。”
“味道很好。”
“真的?”苏拂苓又看向许易水递过来的饼。
果然不是不饿不想吃,而是害怕不好吃。
“真的。”
许易水的话还是很有信服力的,苏拂苓眉眼一弯,伸手拿住了还热乎的麦糠饼。
刚出锅的麦糠饼,表面泛着金黄,带着不规则的焦斑,闻起来热腾腾的,有种面粉的干香气。
嘎吱一声,苏拂苓试探性地咬了一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好吃的哎!”
不像放冷之后的麦糠饼那么干硬喇喉咙,反而是另一种焦香酥脆的口感,混合着麦香和米香,一下就让人食欲大动。
“你放了糖吗?”
嚼嚼嚼。
好像还有一点微甜。
自然是没有放糖的,不过麦糠饼刚炕出来的确吃着会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儿。
许易水猜测:“可能是加了玉米粉的原因。”
……
“还有什么东西吗?”
东西不多,收拾起来也就快,除了大件些的箱子床之类的无法带走的,其他的东西,两个人很快就归置了起来,就连菜板都带上了。
还有的东西……
顺着敞开的破烂木门,许易水望了出去。
正是盛夏,花草树木们疯长的时节,透过细密如织的雨幕,也能清楚的看见满山的苍翠青碧。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许易水不知道到时候水有多大,又会淹没到哪儿来,但先前辛苦种的粮食和蔬菜,就是没了一棵,也总归心疼。
顺着许易水的目光望了出去,奇迹般的,苏拂苓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些就没办法带走了。”
“还青着呢。”
水稻才刚刚抽穗,甚至穗苞都还没有完全长开。
“带走……”喃喃着重复苏拂苓的话,许易水抬起头,“是了,带走!”
“我要去找鲁姨一趟!”
全是青的,也未必不能带走!
穿着蓑衣的鲁林在河边,身旁还站着同样穿着蓑衣的祝玛、孟寒雁和张朝芳等几个人,张家的另外两个孩子张朝菲和张朝芙也回来了,收拾好自家,就赶紧来村子里帮忙了。
任何的大灾大难,独善其身总不是长久之计,只有活下来的人越多,自己死亡的可能性才会越低。
“不能都这么耗着,我们轮流看河面,另外再安排一个人去等县里边的消息,其他人就都先回去。”脚踩进泥洼水坑里,飞溅起的泥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将下半身的衣服湿了个透,孟寒雁隐隐走在几人的最前面。
“山上的临时避难所修好了吗?”
一边注意着孟寒雁摇摇欲坠的小身板儿,鲁林点头:“差不多了。”
“后天,”斗笠蓑衣都挡不住的大雨扑在脸上,沉默了一瞬,孟寒雁改了口,“明天,明天就让人去帮着家里有老人的,孤女寡母的,身体不大好的那些,先转移上山。”
“如果家里有什么实在搬不走又不舍得的东西,让大家放进祠堂里,把门一锁,祠堂就算是被淹了,东西至少还能在。”
祠堂地势高,但没有那么大的地方让全村的所有人都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再加上到时候泄洪的水一来,祠堂可能就成了孤岛,所以商量之后,上河村一致决定还是得往狸山里走。
“下河村她们往哪儿搬?”
“如果也是我们看上的那座山,就再找两个人过去帮帮忙,悄悄点一下她们村的青壮年大概有多少人。”
“让大家都防范着点儿,除了人,尤其要小心吃食,衣物那些都没什么所谓的。”
孟寒雁的声音并不大,也并不重,但一字一句条理却格外清晰,像一剂强心镇痛的良药。
“好。”鲁林一一应下。
“鲁姨。”
“易水?”听到声音,鲁林转过头,就看见了穿蓑衣带斗笠走过来的许易水。
“怎么了?”
“这么大雨,你伤好了吗就往外跑?”
许易水一边喘气一边摇头:“我想到了一件事……”-
“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大雨敲在房檐,沙沙的声音伴随着另一道熟悉的语气,一起闯进了正在望着雨幕出神的苏拂苓的耳朵里。
许易水去找鲁林提议,将还未成熟的青稻提前割下来做成草料,哪怕人不能吃,以后拿来喂牲畜也比就这么被水淹了好。
“梅坞?”苏拂苓皱眉,“你怎么过来了?”
“有人看见你吗?”
可别小瞧了山野农户,眼力见儿比很多衙门里的捕快还要尖,而且山野里人少,来来去去的基本都是熟人,一旦有陌生面孔,立马就能留下印象。
“义母让我过来接您,”女人一身黑衣紧贴身形,两只手环抱在胸前,往墙壁上斜靠着,布料绷紧时,隐隐透出富有爆发力的手臂线条,哪怕是在这样的大雨昏沉的环境下,她也习惯性的站在阴影里,“护送您回京。”
听到苏拂苓的第二问题,梅坞抬起头,声音里带着点儿轻笑:“殿下对我的武艺还不放心吗?”
义母而不是陈相国,就说明这次的行动是秘密进行的,陈相国还只将这件事当成私事。
苏拂苓松了口气。
常人在这样的大雨里行走,身上必定会沾湿些水痕,可梅坞衣袂蹁跹,若是细看,就连头上的斗笠都是干的,可见其内力深厚。
斗笠之下,梅坞的面容清冷如玉,皮肤白得近乎没有血色,说话间眉目轻轻上挑,透出些轻蔑的味道,像是一把锋锐的冷箭,整个人都满是凌厉的英气。
“况且,就算真的有人看见我,我也能保证,她永远都不会泄露秘密。”
一直以来,梅坞对她的尊重都是浮于表面,而且这个人有些过于出格的癖好,苏拂苓并不喜欢:“这个世界上不会泄露秘密的只有死人。”
“当然,”梅坞歪了歪脑袋,“我知道的。”
“你不要乱来!”苏拂苓只是想提醒梅坞藏好一点,并没有想让她杀人的意思!
“我——”
梅坞还想说什么,身旁忽然传来一股猛地大力,紧跟着就是苏拂苓的低喝:“快走!”
雨幕之中,有个往这边走的黑色小点兀地停住了脚步。
正是许易水。
“怎么了?”
刚到地坝便,许易水就往屋后面走了去,苏拂苓疑惑地出声询问。
“刚刚那是谁?”
后面没人,山林里也看不见,许易水回到屋子,取下斗笠和蓑衣:“我看见了一个人影。”
苏拂苓大概已经和朝廷的人联系上了,许易水一直都是知道的,如果只是别的什么人,她可能并不会细问。
但刚刚那个人影,很像很像,那个她在梦境里描摹了千百遍的,带人屠戮上河村的,摔死了季嘤嘤的,指挥使。
第85章 “快跑——!”
【宿主,祠堂房梁上有人。】
【我知道。】
祝玛在脑海里回应。
【我没瞎。】
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大霉,她平时都是待在祠堂侧屋,也不会到正厅这边来。
但考虑到要泄洪,村民们的一些不那么贵重但也想留着的东西就搬来了祠堂。别的人或多或少都得回家或者忙其他的事情,只有祝玛就住在祠堂,于是鲁林就拜托她帮忙照看一下。
【系统:那你……怎么这么淡定?】
【那不然呢?】
祝玛忍不住翻白眼。
【是你能变成超人?还是我能打得过她?】
这人跟个蝙蝠侠似得趴在房梁上,存在感极低,少说也是个轻功了得的能人异士了。
别的东西祝玛都不怎么在乎,毕竟这又不是她的世界,只有一点——她惜命-
“什么人影?”
许易水所有翻腾的情绪被苏拂苓一句带着无辜的疑问,全数堵在喉咙,吐不出,咽不下。
最后只得作罢。
也只能作罢。
此起彼伏的危险里,需要从千丝万缕的噩梦里,分出个轻重缓急,先来后到。
屋外就是肆虐的大雨,显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泄洪更为重要。
伤好得差不多后,家里的厨房又交给了许易水。
苏拂苓抬头往外张望,草棚的正对门山上,有一颗苦柳树,笔直高耸,枝繁叶茂,腰身也额外粗犷,在一种柏树里,独树一帜,十分惹眼。
仿佛有什么作孽的东西将天河捅了个窟窿,连绵不断的雨肆意地倾泻着,砸在地上,也砸在人的心里,震耳欲聋。
河里混沌的河水一会儿高高涌起,一会儿又狠狠落下,噼里啪啦发出沉闷又恐怖的轰鸣声。
浊浪排空,阴风怒号。
忽得,嘎吱一声,那颗*苦柳树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连带着山崩石摧,轰然仰倒。
墨绿的苍山之上,露出一小块儿红黄相间的土地,那是一株大树的倒塌带来的,格外惹眼。
眼前的一幕幕,和前世的一幕幕,完美重叠,分毫不差。
“吃饭了。”
甚至包括许易水准备的饭菜。
加了碎玉米和红薯的杂米饭,炒的空心菜,还蒸了香肠和一点腊肉。
“最后的了,把它们吃完,路上不好带。”
这段时间草棚里的伙食开得很好,原本囤着想修房子的时候再切来吃的香肠腊肉,许易水都切来吃了。
带在身上,倒时候泄洪去了山上,那么多人住在一起,自己煮来吃不好,每个人都发又不够分,万一惹得人眼热来偷,也是个麻烦事情。
不如现在就吃了得好。
逃灾避难,最忌讳的就是太打眼。
“啪!”
夜雨之中,微暗的火把伴着马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一瞬间泥点迸射,飞溅起大片混黄的泥水。
“泄洪了!”
“泄洪了!!”
“快跑!”
“上游开闸泄洪了!!!”
“快——”
矫健的红棕色快马在夜雨里沿着小道疾驰进上河村,马背上的女子高声呼喊着。
视野完全被雨水阻绝,下一瞬,不知马蹄踩着了什么,猛地一个趔趄,女子应声摔落在地上,泥水过了满身。
“快跑——!”
急促凄怆的声音在风雨中传出去很远。
“黄静思?”大雨夜,村口等消息的人按照排的时间,这会儿正是鲁林。
刚听到声音的时候,她便迎了上去,见来人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赶忙跑过去将人扶起。
是镇上开茶馆的黄静思。
“怎么是你来通知?”
这么大的事情,照理来说,也该派衙役过来才对。
“镇上人手不够,”黄静思累得虚脱,从地上半爬起来支起上半身,腿还跪在泥水里,“往这边过来的衙役先去通知了下河村。”
说起这个,黄静思就来气,里长她们也在指挥镇上的村民往山上撤,她听了一耳朵,就见县里边儿来报消息的人让里长安排人去通知下河村。
从地理位置来讲,上河村比下河村靠前,若是泄洪水淹过来,那也是上河村先遭殃,怎么就先去通知下河村?
“孙黛青让我骑她的马,先赶过来通知你们。”
“好好好,”只是几句话,鲁林就听出了里面的机锋,心里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偏又有更紧急的事情,“你人没事吧?”
“我没事,”黄静思赶忙摇头,“就是跑太快,嘴里灌了雨水。”
“这还是我第一次骑马。”
要说这人的潜力无限,她之前也就骑过两回驴子,一回牛,在孙黛青这厮的事急从权之下,她竟然也跑马把消息送了过来。
难道她还有骑马的天赋?
“您先去通知村里的人吧,”一边想,黄静思一边道,“我缓一缓就来。”
“好。”
事态紧急,鲁林也没再耽误,转头就往村子里飞奔。
一边跑,一边掀开蓑衣,鲁林敲响了早已准备好的铜锣。
“当当当!”
“当当——!”
“泄洪了!所有人,上山!”
“泄洪了——!”
嘹亮的声音在有些寂静的村子里响起,从村口,到村尾,暴雨的深夜,这个不受重视的边陲小村落,家家户户都亮起了昏黄的油灯-
本就因为紧张的事态浅眠着。
刚一听到铜锣的声音,许易水就嗖得一声从床上坐立了起来。
“怎么了?”苏拂苓揉了揉眼睛,声音还黏糊着,心里却是清楚。
应该是泄洪了。
上一世要晚很多,大约是快下午的时候,堤坝才开始垮塌的。
“泄洪了,”东西什么的基本已经收拾好了,许易水麻利地拿来斗笠和蓑衣,“我们进山,去临时搭的棚子那儿。”
刚走出草棚,拐过祠堂,两人就看见了前面光亮熹微的火把,正是背着背篓的祝玛。
再往前走,又遇上了季翠翠一家。
“易水!”季翠翠这会儿全家人都在护着大着肚子的蕊香,见着两人,季翠翠赶忙打招呼,“小苏娘子!”
王蔓红一巴掌拍在季翠翠的手上:“干什么干什么,小心着点儿蕊香!”
“毛手毛脚的!”
“抱歉抱歉!”季翠翠赶忙收敛了刚才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蕊香。
蕊香倒是没太在意这些,脚下的步伐十分稳健,视线和苏拂苓对上的瞬间,也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苏拂苓亦然。
“你两倒是方便,”季丽蓉一手拽着自己七十岁的老母,另一手拎着自己脚底下像抹了油似得不停出溜的小女儿季青青,看见两人身上的行李,不由感慨,“东西少。”
季家人多,东西自然也多,就连季青青身上都背了一大袋子。
“先前拿了一些进山。”许易水解释道。
因为笃定洪水会来,所以两个人的准备工作做的比其他人都还要更早一点,这几天许易水也冒着雨,陆陆续续的往山上拿了不少不那么珍贵的东西藏着。
现在两个人身上,就只背了些简单的衣服和食物,以及,说贵重但又不算贵重,说不贵重却已经是许易水所有积蓄的现在已经是三两六贯的银钱。
越往前走,路上遇到的人也就越多,几人便不再攀谈,各自在夜雨里顾着自己与亲人脚下的路。
“祝巫医!”
今夜的祝玛混在人群里,背着个如出一辙的大背篓,存在感一直不怎么强。
但架不住有人找她:“你这预言,还真的挺准的!”
少女神采奕奕,脸上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你能不能帮我算一算?”
“看我能不能发大财!”
声音响亮,女孩儿质朴又真切的愿望引得所有人一笑,雨夜里匆忙逃难的凝重气愤倒是瞬间松快不少。
祝玛:“……”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根本不会预言?
还有,这已经是算命了吧?
昏暗里,祝玛不由看向了那个真正会“预言”的人。
苏拂苓也被女孩儿的话逗得一笑:“噗。”
“笑什么?”
许易水大概是唯一一个没觉得好笑的人。
因为她听见了周琴琴说的第一句话。
预言准的人,真的是祝玛吗?
少见的,苏拂苓产生了一种自己被人看穿了的感觉:“不好笑吗?”
苏拂苓反问。
“我觉得她的话挺可爱的。”
又多说了一句缓和气氛。
不是时候。
手里的火把明明灭灭,许易水在心里摇头。
现在不是追究和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
“小心脚下。”
雨太大了,这火把撑不了多久。
只是没想到话音刚落,身边的苏拂苓就直接一个踉跄:“哎——!”
“我……”
好在许易水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拽住!
火把一扫,旁边就是个小土坡,这不可怕,可怕的是土坡上长满了带刺的细长藤蔓,这要是摔下去,得出个好歹来!
“吓死了,”苏拂苓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幸好没摔下去。”
苏拂苓自诩并非娇生惯养,也是上过战场,走过黄沙古道,手刃过仇敌的人。
但她的的确确,没怎么走过这种湿漉漉的,淌着泥水的,正下雨的两掌宽的山路。
尤其是天又黑着,这路她也不曾走过。
后面的人见她们两个小年轻都这样,也赶忙吆喝着提醒:
“天黑路滑,小心脚下哟!”
“一个不注意就要摔筋斗哦!”
“耶,这么早就准备拜年了哇?”
有人戏谑着开玩笑。
“是嘞是嘞,刚才许易水两口子差点儿滚坡坡下面去!”
许易水:“……”
苏拂苓:“……”
善意,但真的很丢脸啊啊啊啊啊!
啪!
余光扫过女人斗笠下微囧的脸,许易水忽然停下了脚步。
第86章 “嗨~小嫂子~”
鼓囊囊的包袱往胸前一拽,许易水扯住苏拂苓的胳膊,蹲下身。
女人可靠的肩膀就这么横亘在苏拂苓的眼前。
“上来。”
微妙的关切藏在不容拒绝的语气里。
听得苏拂苓一颤。
她喜欢这样的许易水。
很喜欢。
包括原本说好的拿来遮衣服的蓑衣也穿在了苏拂苓的身上,还有斗笠。
许易水说,衣服湿了还能晾干,这会儿天气并不冷,温暖甚至算得上有些热,只是一直在下雨而已。
人淋坏了或者染上了风寒,找药才是个麻烦事儿。
东西当然永远没有人重要。
许易水说得很中肯,语气也非常的理所当然,没有半点儿哄着骗着的要为苏拂苓好的甜蜜劲儿。
但苏拂苓就是很受用。
“哟哟哟!”
身后有眼尖的人看见了这样的场景,立马起哄起来:“看看人家,多恩爱啊!”
心里虽然还泛着蜜,苏拂苓到底是面皮薄,脸上总觉得躁得慌。
犹豫了一瞬,最终,苏拂苓还是轻轻地伏在了许易水的背上。
见人被背起来,身后的起哄声更大了。
应该……不重吧?
这样想着,苏拂苓一边暗暗绷紧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许易水身上。
她自觉自己骨架挺小的,以前教习她武艺的师傅也说她的体格太轻了,底盘不稳,只能走出奇制胜的路数。
“抓紧。”
许易水眉头微蹙,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长的,明明就在她的背上,却也轻飘飘的像要飞走了似得。
说着,腰上和手上都发力,将人往上掂了掂。
顾忌着周围还有很多其他人,苏拂苓的惊呼声只到了喉咙便止住了,但两只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扣紧了许易水的脖子。
“你吓我一跳。”缓过来后,苏拂苓低下头,靠近许易水的耳朵,轻声道。
这样的语气,就算是埋怨听着都让人觉得是在撒娇。
许易水的肩膀是宽阔的,后背厚重而温暖,在这样湿漉漉的雨夜里,带着干燥的阳光与稻香,像是能承载任何的疲惫与不安。
将脸埋在许易水的肩头,苏拂苓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让人能够感到安心的味道。
慢慢的,苏拂苓环着许易水脖子的手臂渐渐放松下来,刚才因为紧张,而促使指尖无意识扣住的皮肤,以及两个人或隔着衣物,或直接肌肤相亲的皮肤,在雨水中互相交换体温,燃起莫名的心猿意马。
或许只有她在心猿意马?
耳边是许易水堪称平稳的呼吸,哪怕背着她走这样艰难的路,许易水似乎都很轻松的样子。
苏拂苓不由自主地往下再缩了缩,不敢抬头面对周围人调侃的目光。
只是唇角怎么也压不住,那股子甜蜜到底是在心里头化开,流遍了苏拂苓的全身。
明明已经是盛夏,两个人之间却还流动着无边的春意。
这么羞?
人就在自己的背上,许易水自然也察觉到了苏拂苓的动作。
顿了顿,眼前的路要宽敞不少,许易水站到了路边上,给身后的人们让开位置。
“怎么不走了?”
“什么情况?”
“出什么事情了?”
“没事,”许易水摇了摇头,“你们先走。”
邻居村民们有些疑惑不解,但见许易水坚持,看上去也确实没什么事,于是也都纷纷继续往前了。
许易水坠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走后面,苏拂苓大概就不会那么窘迫了。
虽然看她窘迫羞怯的样子也很有意思。
怪可爱的。
但……过犹不及。
身上少了很多视线和目光,苏拂苓心里那最后一丝隐晦的不悦也消失了。
脑袋趴在许易水的背上,只需要微微仰起头,就能看见许易水挂着水珠的侧脸,看见她微微驼峰的鼻子,看见她沉静的眉眼。
苏拂苓的心里忽然涌现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从心底里发散开来,席卷全身,鼓动着她一定要去实现!
犹豫了很久,又似乎只犹豫了片刻,苏拂苓微微抬起头。
风一吹,让本就带着些凉意的雨水胡乱地拍打了起来,饶是许易水再熟悉路,此时此刻,也有点睁不开眼睛,看不清视线了。
偏偏这个时候,背上的人还不安分,忽然晃动了起来。
“别动!”许易水神色一凌!
“啾-”
粉白的唇轻轻地印在了许易水沉静的侧脸之上。
不属于自己的体温。
只有一点点,一点点,的暖意。
软软的。
许易水:“……”
“好吧,”许易水顿了顿,“你想动也不是不行,我会注意着脚下的。”
苏拂苓:“……”
“许易水,”女孩儿压低了毛茸茸的脑袋,也压低了娇俏的声音,可那话音里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可爱到想让人据为己有。
一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
都不放手。
这么好的东西,合该是她的。
夜色里,没人看见低垂着眉眼的女孩儿眼里闪过的晦涩暗芒。
“嘎吱——!”
“什么声音?!”走在前面的季翠翠猛然警觉,抓着蕊香的手收紧,一边抬起头四下张望,“不会是树要倒了吧?!”
“吹风吧?”
“可能是树枝。”
“这样吗?”
谈论声飘到树梢之上,借着夜色与茂盛树叶的掩盖,一身黑衣的梅坞忍不住抬手抚了抚额。
在她的脚下,正是因为力道控制失误而被踩得断裂开的树枝。
殿下啊殿下。
梅坞的视线落在那道背着人,走得稳当的身影之上。
原来你迟迟留在这么个破落村子,这么久都不愿意回去,是为了她么?
“怎么了?”
察觉到蕊香情绪不对,季翠翠低声询问。
蕊香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垂下眼时,却默默深处双手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轻功和风,可截然不同。
上河村,好像有了不得的大人物光顾了……-
“这边!这边!”
“注意脚下!”
狸山上的临时避难所,是在一个相对平缓些的坡上,靠着剃了下半截树枝的几十根直挺挺的柏树搭建起来的,用上了竹子,顶上再铺油布和稻草。
因为有坡度,大部分的雨水都能够直接流到边上去。
至于漏网之鱼的小部分,经历了这样大的雨和泄洪这样大的事情,已经没几个人关心那点儿连汗水都比不过的小雨滴了。
而山上的主要负责人,竟然是这几年在村子里甚少见到的孟寒雁,此时正戴着斗笠,一手举着火把,一手安抚村民,同时也给刚上山的人指引方向。
孟书吏的能耐,上河村不少人都是知道的,这会儿看见她在,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许易水?”
孟寒雁一眼就看见了缓坡下边的许易水,以及她身上背着的苏拂苓。
“到了。”到地方了,苏拂苓赶紧示意许易水将她放下来。
“你们在那边。”抬起手中的火把,孟寒雁指了个方向。
眼观鼻,鼻观心,孟寒雁是难得的看见许易水背着苏拂苓没有调侃或者露出什么暧昧的笑容的人。
她们的火把在路上被雨浇透而熄灭了,好在路上人多,总有还**着发着光的火把。
许易水点了点头:“谢谢。”
避难的这个棚子搭建的时候,许易水也来帮忙过,对这里还算熟悉。
大体上的位置划分都是以家庭为主的,同一家人会住在一圈相对比较近的地方,若是那些家里只剩一个了的,就集中在西边的位置一起,也好互相照应着。
“那边儿还有干的稻草。”
孟寒雁看了看苏拂苓淌水的蓑衣,又看了看许易水已经湿透了的整个人。
稻草的用处很大,比如铺床,比如隔开湿漉漉的地面,让自己这段时间能稍微睡个安稳些的觉。
“修整完了之后,许易水你记得过来找我一下。”
“嗯?”许易水看见了孟寒雁脸上严肃的神情,“好的孟书吏。”
许易水领着苏拂苓往定好的安置点去。
“饿了没?”
走了好久了。
“这还是晚上呢,”苏拂苓摇了摇头,疑惑地看向许易水,“你晚饭没吃饱?”
那倒没有,两个人今天晚上吃了不少东西,还都是带油水的。
“许易水?!!!”
黑乎乎的林子里忽然蹿出来个人,许易水下意识后退着伸出手挡了一下,将苏拂苓护在自己的身后。
雨棚里,火把的光恍恍惚惚的照在来人脸上,许易水终于看清了是谁:
“黄静思?”
“你怎么在这儿???”
黄静思的目光却径直落在了许易水的身后,歪着脑袋去打招呼:“嗨~小嫂子~”
“你还记得我不?”
打完招呼,黄静思才想起来:“噢!”
“我忘记了,你眼睛看不见!”
黄静思正有些懊恼。
“记得。”
“昧了我一个斗笠和吃了我八个馒头的茶馆老板。”
苏拂苓莞尔一笑。
“我的眼睛已经恢复了。”
许易水:“……”
她果然对那个馒头有执念。
听到苏拂苓的话,黄静思也挠了挠头,笑得颇为不好意思。
“啪!”
下一瞬,裤腿上又挨了许易水一脚。
“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报信儿呀!”黄静思又将先前跟鲁林讲的,关于孙黛青和里长还有衙役的那些事情,给许易水复述了一遍。
“这帮混账!”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音,正是刚才还见过的王蔓红。
“那个衙役怕是到现在都还没来!”季丽蓉也气愤得不行,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一边说,季丽蓉一巴掌拍在了雨棚中间的柏树上。
紧接着,整个避难所都抖了抖。
“哎你!”王蔓红赶忙去打她,“说话就说话,你动什么手!”
“拿这儿当家里啊?”
“我看你待会儿弄垮了怎么修!”
数落着,这边儿的气氛就这么热闹了起来。
季家的安置点就在许易水和苏拂苓边上,两家关系本来就好,这会儿在一处,都满意得不行。尤其是季翠翠,见到了黄静思后,更高兴了。
她们三也很久没有聚齐过了。
“行了,”王蔓红喊停,“先把东西收拾好,叙旧有的是时间呢。”
“对对对,”黄静思点头,“待会儿还得去找孟书吏,她特地叮嘱过的。”
季翠翠:“是吗?”
许易水也点了点头。
季翠翠会想了一下:“那她怎么没有叫我?”
“嗷!”下一瞬,来自王蔓红的一个爆栗就敲在了季翠翠的脑门儿上,疼得季翠翠一下子就叫了出来。
“蕊香怀着孕呢,叫你什么就叫你?!”
倒是边上的蕊香,只看着自己妻主被驯得哭唧唧的,直笑。
“嘶——”黄静思摸着下巴,“这都说一孕傻三年。”
“我怎么看这蕊香小嫂子怀孕,傻得反而是老季呢?”
王蔓红欺负她,那是因为是她阿娘,季翠翠可不会任黄静思揶揄她,当即就要打闹起来。
“老许,快帮我揍她!”季翠翠先前上山就走累了,哪儿比得过已经歇息好的黄静思,立马就喊许易水帮忙。
苏拂苓看向许易水,正在猜测她会帮谁。
就见自家妻主两只手环在胸前,不语,只默默深处了脚。
“噗——”
好家伙,给两人一人一脚摔了个大马趴!
季家因为蕊香的缘故,布置得要更柔软一些,也更复杂一些。
许易水这边就要简单得多了,稻草一铺,席子再一垫上,怎么也够凑合过今晚了。
“你这就好了?”黄静思只有一个人,甚至上河村也没准备她的安置点,但她脸皮够厚,也够自来熟啊,硬是在许易水和季家这片儿挤了个地方打地铺,“果然还是年轻人方便。”
许易水倒是有点儿见不惯黄静思这副欠儿登的模样,她们太熟了:“说得好像你马上就要老死了。”
一边说着,许易水还在一边铺稻草。
“上去踩踩。”许易水对苏拂苓道。
苏拂苓正羡慕着许易水在黄静思面前的放松,冷不丁就听见她说了这么句话。
“哇,”黄静思也在倒腾自己接下来这段时间要浅住一下的窝,没往许易水那边看,“姐妹你真的,上嘴唇舔下嘴唇的时候,不会被自己毒死吗?”
“这种时候了,对我这个功臣能不能有好一点?”
毕竟是黄静思跑马送来的消息,她这次的确是整个上河村都得感谢的功臣。
“你积德积德呢姐妹?”
王蔓红守着阿母阿娘,季翠翠又得顾着蕊香,季家主要动作的是季丽蓉,听着小年轻们互相调侃着说笑,也不由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季丽蓉难得语调比较轻缓:“行啦!”
“走吧,走吧,孟书吏还找我们呢。”
是的,季家季翠翠没有被邀请,但季丽蓉有被邀请。
孟寒雁也不止找她们几人,村子里但凡有把子力气的,能够走得开身的,都被孟寒雁叮嘱过,召集了起来。
“大家都是村里的顶梁柱,”见人来了,孟寒雁摘下斗笠,让所有人都能够看到她的脸和表情,“事情紧急,我就不绕弯子了。”
“我让大家过来,也是想组织大家一起做点事情,泄洪已经开始,我们能做的无非就是救人、救物资以及打捞……”
孟书吏沉静的面容上,满是真挚的神情。
“救人救东西我能理解,”有人疑惑,“这个打捞是什么?”
“这个事情有点危险,”孟寒雁解释道,“就是在泄洪的洪水边去捞东西。”
“捞东西……鱼吗?”
沉吟片刻,孟寒雁点头:“也可以有,这个到时候算加餐。”
“更多的是打捞一些你觉得有用的东西。”
“这次泄洪来得并不算突兀,但……这么说有点残忍,可的确是总会有人来不及跑,也总有人固执而没有防备。”
“总会有一些东西从上游被冲下来。”
“如果合适的话,我们就捞上来。”
不是所有的村子都能想到像她们一样,将箱子那些物品锁进祠堂,也不是所有村子都有这么个相对而言地势比较高,可以拿来房东西的地方。
捡漏的这个做法可能不太地道,但特殊时期只能特殊处理。
“不愧是读书人呢,脑子就是会算计。”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人群里忽而传出一个声音,刺了一句。
“呵。”
黄静思不乐意了:“要不是读书人算计,你现在在哪儿呢?”
“早掉河里去了,还能站在这儿张嘴喷粪吗?!”
许易水顿了顿。
果然,玩笑是玩笑,真的骂起人来,她还是比不过黄静思。
“我清点了一下,还有李家娘子…几个人没有下落。”
孟寒雁没说话,只抬眼扫视了众人一番,等到都安静下来,规规矩矩站定后,这才继续有条不紊地继续安排:
“许易水黄静思,你们几个腿脚快的小年轻,去看一下她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能找到就找,以自身安全为主明白吗?”
“好!”
“明白的。”
孟寒雁点了点头。
“张大娘子您行事比较稳妥,就不跟着她们去找人了,我有另一项事情要交给您……”
避难所按部就班,主心骨们有事情做,秩序飞快的稳定了下来。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许易水不在,苏拂苓睡不着,也不想打扰季翠翠给蕊香肚子里的季嘤嘤讲故事,想了想,走到了孟寒雁身边。
七殿下文韬武略,在这样的时候,能做的事情自然非常之多。
但孟寒雁只是侧了侧身,示意苏拂苓往棚子西边靠东的地方瞧。
昏昏暗暗的潮湿之地,女人戴着黄褐色的帽子,耷拉地拖着一条腿,一歪一扭的正在抱稻草。
不是贾真,还能有谁。
第87章 敢不敢往上一点?
夜雨里,倾泄而下的洪水来势汹汹,所过之处,摧枯拉朽。
混浊的浪尖上裹挟着衣物、箱匣、树枝残叶,甚至还有某些骇人的房屋碎片,随着水流急速翻滚,拍在早已被大雨泡软的山崖土坡之上,哗啦啦的碎石泥块儿争相掉入河水里,却连水花都不曾溅起。
准确的说是,溅起的那点儿水花和滔天的洪水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身强体健的青壮年们被组织起来,举着摇摇欲坠明明灭灭的火把穿梭在洪水边缘,架起所有人对于未来的希望。
待在庇护棚里的其他人也几乎没有闲着,这样的情况下,每个人都单独做饭太过麻烦了,于是孟寒雁带着人按照每家的人头收了七天的粮食。
“收粮?”一开始苏拂苓有些诧异,“她们会给么?”
毕竟是天灾面前,粮食就是最重要的东西。
“会给,”孟寒雁却十分笃定,“边陲的小地方,大家都没读过什么书,土地的春耕夏种秋收冬藏,都是家家户户彼此帮衬着过来的。”
“每一个人都非常清楚,在大灾大难面前,个人的力量有多渺小。”
“只有当族群的数量足够大,人数足够多的时候,抵御风险的能力才会足够强。”
“而且七天的粮并不算多。”
大家都饿过肚子,知道粮食的重要性,因此哪怕是最穷的人户家里,也想办法至少给自己准备了一个月的存粮。
加上提前搬上来的祠堂里的公粮存粮,差不多凑够了前十天的公共粮。
“如果这十天里水有下降的趋势,那么大家手里剩下的粮也就够了,不会引起恐慌。”
“如果第五天或者第七天的时候,雨还没停的话,剩下的三天也足够让人进山先找一批粮回来了。”
孟寒雁一边思考,一边说道。
这话也不止是说给苏拂苓听的,更是说给帮忙收粮的大家听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这一层,她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利害关系和安排最清楚的传达给所有人,这样能够省去很多麻烦。
虽然收粮,但只要每个人手里还有一些存粮,自己也表明态度不去打那部分粮食的主意,在有活下去的底气的前提下,庇护棚的绝大部分人都会愿意听安排。
愿意听她们的安排,那么秩序就不会太乱。
因为预言的关系,祝玛在上河村里的地位直线上升,公共粮便搬到了祝玛身边,和她的那些草药放在一处。
又拿了防水布。
“粮食和药最精贵,可不能打湿了。”
这样的情形,又是第一个晚上,几乎没有人能睡得着。
张大娘子领着人正在给卖力气的青壮年们煮粥。
“快快快,生姜也放进去!”
“待会儿大家也都喝一点,去去寒!”
“这境况,可不能病了!”
听了她的话,庇护棚又是一阵骚乱,好些人都把自己身上的湿衣服先褪下来,找干些的地方生了火,一边烤,一边也自己多穿两件其他衣物。
苏拂苓默默地混在人群里,感受着在认知里没什么决定性力量的群体,在天灾面前展现出的惊人的韧性。
心中顿感五味杂陈。
以许易水的性子,有可能会抛却这样一群人,跟她一起生活在尔虞我诈的金銮殿吗?
答案很明晰,苏拂苓却果断打住了念头,不愿再继续深想下去。
“怎么还没睡?”
水性最好的,许易水这一波年轻人,跟着鲁林一起去救人救物,回来得是最晚的。
天色已经透着股幽蓝,估摸着再过一个多时辰,就要亮了。许易水将扛着的东西放进庇护棚,一转身,便看见苏拂苓立在自己身后。
看着她的目光幽幽的,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
棚里有些安静,只剩下些柴火燃烧和偶尔的鸡鸣狗吠,鸭畜叫唤。
“还愣着干什么?”
许易水身上的薄衣早已湿了个透,还在往地上淌着水,看得苏拂苓心疼得不行,赶忙将帕子递给她:
“烤一烤火,赶紧换身干爽的衣服。”
“嗯。”许易水接过帕子,一边往火堆走去,一边胡乱地揉擦着头发。
都说灯下看美人。
隔着庇护棚子里明明灭灭的火把和紧紧裹在身上的湿衣,苏拂苓再一次对许易水的身材有了实感。
她其实很早就知道,许易水的身材也是极好的,胸腰臀,她有的许易水都有。
只是许易水这样的人,很难会让人过多注意到她的身材。
许易水的气质太沉,个头又高挑,肩宽背阔,穿着有余量方便行动的衣衫,一看就是穷苦农民的打扮。
脸上还带着些许脏泥,许易水看着又沉默又坚韧,像厚重的大地。
这样的人,没有人会第一眼去评判她的身材如何,臀翘不翘,腰细不细,胸软不软。
只会看这个人的胳膊粗不粗,腿有不有力,肩膀厚不厚实,能否搬得起重物,伺候得了田地,撑得起自己的家。
样貌身材,是在找媳妇儿娘子,拿这个人当情人瞧的时候,才会分心去注意的。
就像苏拂苓现在这样。
情人眼里,许易水才分外婀娜,引人欲望泉涌,依赖丛生。
“张大娘子她们熬了姜粥,你喝一些再休息。”
苏拂苓特地去拿了碗盛了粥,端到烤衣服的火堆边递给许易水。
许易水:“嗯?”
白天才是主战场,先前估摸了一下时间,孟寒雁让大家都早点休息着。
折腾了大半宿,见庇护棚没乱,有吃有暖,村民们也就安心了下来。
这人一安心,疲惫也就涌了上来,抗灾又是个持久战,于是也都听从安排回到各自分配的位置上去休息了。
大部分人都在休息,苏拂苓轻手轻脚,声音压得很低。
这会儿许易水没听见她的话,她也不可能再高声喧哗,吵人清净,只能往许易水靠近些:
“喝粥。”
“嗯。”这回许易水听见了。
庇护棚里光线不好,但依稀可以看见一团又一团蜷缩在位置上的人影,烤衣服的火堆这边倒是就她和苏拂苓两个人。
头发也差不多没滴水了,许易水应着苏拂苓,一边直接抬手将身上的湿衣服掀了。
苏拂苓:!
淋了雨,动着的时候没事儿,这一停,才觉出些寒凉来,粥里的姜味儿十分浓郁,带着股霸道的暖意,许易水三两口喝了,就着棚边檐的雨水将碗涮了涮,洗干净。
收拾妥当了,才发现苏拂苓还呆愣在原地:
“怎么了?”
“没…”一边摇头一边转身,苏拂苓抬起右手去摸自己充血的脑袋和热乎乎的鼻头,“没怎么……”
许易水身上还有一个她曾经有,现在已经没有了的东西*——人鱼线。
极有爆发力的肌肉线条勾在许易水的腰侧,隐没进浅褐色的裤腰里。
配在被雨水泡得发白的,若隐若现的麦色肌肤上,色气得没边儿了。
就,忽然很想……摸一摸。
反正,许易水的就是她的,摸一摸也不妨事吧?
苏拂苓喉咙泛着痒,只能滚着咽了咽口水。
这……大庭广众之下的,天为被地为席的,连个隔着的布帘子都没有,不合适不合适……
“别乱动。”
骨节分明的大掌在察觉到腰腹处的痒意时,一把将人作乱的手钳制住。
四周还能听见隐约的鼾声,许易水声音压得极低,只可惜晃悠的昏黄火光暴露了她耳骨上的红。
从耳尖烧到耳根。
使得她的警告毫无威慑力。
“冷。”
苏拂苓委屈地嘟囔着:“许易水,你冷不冷?”
一边喃喃,苏拂苓颤抖着身子,自然而然地往许易水怀里缩。
“我给你暖暖吧~”
雨势丝毫不见减缓,山间的湿气异常浓重,丝丝缕缕的凉意被晨夜的风一吹,就能透进人的骨髓里去。
她可能是真的冷。
许易水想着,侧过身将人半揽进怀里,又直了直脊背挡风。
然后,腰腹便放上了一只手。
虽说的确带着些凉意,但这动作……
许易水:“……”
暖呼呼的肌肉不自主的绷紧,登时线条轮廓就更加清晰了,细腻光滑的触感,像是温玉,指尖轻轻压下,能够充分的感受到带有力度和韧性的软肉的下陷和回弹。
比自己的好摸很多。
苏拂苓的手在许易水的衣服里,不自觉地上下划动,又捏了捏。
如果不是场合不合适,她真的很想再放肆一些。
她们应该紧紧的挨在一起,贴在一起,交缠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模仿是动物的天性,人类也是动物的一种。
而僵硬,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不同于许易水的愣住,僵硬,然后难为情的紧绷和克制,反而勾得人愈发想要“欺负”。
苏拂苓的僵硬只有片刻,然后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
虽然场合不大合适,但许易水主动的话,那可又不一样了!
挪了挪,苏拂苓把自己往许易水身上再贴了贴。
“你别光摸中间啊。”
低低的气音,又娇又媚,偏偏是理所当然的语气。
“敢不敢往上一点?”
顿了顿,苏拂苓又道:
“或者往下一点也行……”
这已经不是勾得人想要欺负了!
冷静,理智。
苏拂苓:动动动。
许易水闭了闭眼。
苏拂苓:挪挪挪。
某一个瞬间,许易水再睁开眼时,眼眶已经红了。
恶从胆边生。
第88章 树犹如此,人亦该如何自处呢?
不要总是高估一个泥腿子粗人的底线和自制力。
“嘤~”
堪称安静的庇护棚里兀得响起一声猫叫似得嘤咛。
“……”
瞬间,周遭似乎更安静了。
“……还来吗?”
理智归位,许易水也顿住了。
悔意浮上心头,嘴却还强硬着,不能让人,至少不能让苏拂苓看出她的心虚来。
作恶的手紧了紧,上头似乎还裹满了挥之不去的暖梅香。
苏拂苓老实了。
只这一下,苏拂苓就彻底老实了。
不老实能怎么办,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可能真的和许易水天为被地为床,上演什么扶桑礼时,花烛夜前的图册上才有的场面。
睡吧睡吧。
右手默默拍了拍自己的腰腹,苏拂苓紧紧地闭上眼。
不能再撩拨了,不然就真的要毁了-
大概是太累了,不少人竟然真的在某些时刻睡熟了。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亮堂了起来。
耳畔有轰隆隆的声音,不算多响亮,但也并不低沉,并且持续不断,连绵不绝。
好似她们的庇护棚并非在山里,而是在雷公庙前。
“淹了……”
老人,年轻人,一个又一个,立在坡上能够瞧见村子的那处,视野稍开阔些的地方。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站在这里的。
但慢慢的,这里站上了很多人。
很多人,却并不吵闹欢腾。
反而有某种无声的寂静沉默蔓延开来。
“都淹了……”
上河村地形崎岖,算不得多好,易水河边的田地,肥水沃土,堪称良田,家家户户,哪怕边边角角,能种的都种上了。
现在这一淹,便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那些河边生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榕树,有的还顽强立在原地,却也是东倒西歪的一片,枝叶在狂风暴雨中仓皇逃窜,有的更是被连根拔起,像无助的浮萍一般漂浮在浑浊的洪水之中。
树犹如此,人亦该如何自处呢?
所有人都在担心,都在怀疑,都在考量。
却没有人知道答案。
“吃饭啦!”
张大娘子爽利的声音打破了半山的沉默,也蛮横地将人从低落里打搅起来。
见没有人即刻应声,张大娘子直接一脚踹在了身边张朝芙的小腿上。
“都愣着干嘛呢?”张朝芙是张朝芳的三妹,人年纪稍小些,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又因着经商的缘故,性格便活泼爱笑,“我的肚子都敲鼓敲得开始唱戏了。”
“吃饭不积极,这思想可就有问题!”
“就是就是。”
黄静思附和:“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就算明天愁死,也不能在今天饿死!”
一边说着,一边拎着自己的碗小跑到了大铁锅边,对着张大娘子就是一顿谄媚:“张婶子,好手艺啊!”
“快快快,给我来碗锅边的。”
也是为了宽慰大家,鲁林特地叮嘱过,早饭不要吝啬粮食。
接下来这段时间的每一天,都还有许多的体力活儿。
这样的光景里,只要还有吃食,最不能亏的便是肚子,哪怕只是吃糠咽菜,也得吃饱。
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才有力气再找到更多的食物。
因此虽然只是煮的粥,却也是稠得能立住筷子的那种粥。
而这样的粥,最好吃的,便是锅边和锅底,已经结成焦黄的类似锅巴但又十分软弹的米粥糯团子。
悲伤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大家纷纷回到安置点拿自己的碗具,然后去锅边打饭!
“哎哟哟!祖宗哎你慢着点儿!”
“待会儿翻了可都没得吃了!”
雨天湿漉漉的地本来就滑,李二丫几个小孩儿已经裹了满身泥,这会儿捧着碗,一走一个出溜,险些摔进锅里!
幸好被边上的李家娘子一把给拎住了。
“打翻了,”有人恐吓,“没得吃,就把李二丫弄来吃!”
“好不好?李二丫?”
一边笑着,还有人附和着一边追问:“如果把锅打翻了,就拿你的肉来补齐。”
“你说嘛,”李家娘子扯了扯自家闺女刚才乱掉了的衣服,“就说刘婆婆我还小,赔不起嘞。”
李二丫扭拧着,一边瞧开玩笑的人,一边往自家娘亲身后躲。
可爱的动作引得周围其他打饭的人频频大笑起来。
许易水不喜欢跟小孩子说这些粗思也恐,细思更是极恐的玩笑。
“尝尝张婶儿腌的白萝卜?”
她反应快,看着黄静思动了,许易水便也赶紧拿碗,给自己和苏拂苓都打了慢慢的一碗粥。
张婶儿做的腌白萝卜,是把从大家手里收来的圆白萝卜切成小薄片,只加了些盐和几株恰好长在庇护棚边上的野葱,拌拌均匀。
虽然佐料和做法都极为简单,可张婶儿将盐掌握的极好,萝卜片半点水土的腥涩味儿都没有,只剩下脆甜脆甜的好滋味,十分的爽口!
“好吃?”
看着苏拂苓捧着碗,吃相精致又好看,速度却并不慢。
许易水也不由自主多扒拉了两口饭,又问道。
“嗯!”苏拂苓点了点头。
“等雨停了,”许易水道,“水退了,回去给你做。”
“嗯嗯!”顿了顿,苏拂苓用力地点了点头。
动作快的好处就是,她们已经吃完了,就着棚檐子落的雨水洗碗的时候,还有人没吃上,正在排着队的打饭。
干瘦又有些邋遢的女人裹着件藏蓝色的布袄子,头上戴着顶褐色的小圆帽,一步一步,一瘸一拐,一高一低地坠在队伍的最后面。
垂下眼,许易水专注地看向土碗里的雨水,将干净的碗里里外外再次冲刷。
“这个萝卜真的还蛮好吃的。”苏拂苓顿了顿,也继续洗碗。
自从出了苏拂苓的事情,本来就在村子里不受待见的贾真,愈发无人问津了。
几乎没有什么人主动跟她来往,但也有一些必要的情形,就比如这次泄洪。
一个村子,就是一个小世界,里里外外,世世代代也都牵连着。
再不待见一个人,也不会就想让这个人去死。
说到底,事情也不是出在自家身上,不是自己遭殃-
“……许易水、黄静思……”
刚放下碗没几时,鲁林就在扯着嗓子吆喝了。
“叫到名儿的小年轻,跟我过来一趟!”
许易水看向苏拂苓。
“快去吧。”苏拂苓摆了摆手,目送许易水一行人消失在眼前。
贾真。
苏拂苓在脑海里品味着这个名字。
但伴随着这个名字,浮现在苏拂苓脑海里的,却是另外一张脸。
“殿下,你怕了?”
春日明媚的阳光里,京郊桃花马场,少女穿着身淡粉色的鎏金马褂,身姿轻盈的翻身,骑上一匹枣红色的千里骏马。
正是二八的年华,一笑起来,眉目舒展,眼如弯月,嘴角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仅用一根粉绳干净利落地束在脑后,整个人说不出的娇俏灵动。
“表姐这样的气势,谁人不怕?”
苏拂苓稳稳坐在自己的小白驹上,一派矜贵,也坦然承认。
毕竟眼前的人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神箭手,挑遍禁军无敌手,单论箭术,只怕唯有边疆弓箭手能出其右。
“笑面狐狸……”少女不满地埋怨着,抬手拉开长弓,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在贴身的衣袖下若隐若现。
一松一送,利剑离弦,带着呼啸的破空风声,稳稳立在靶心正中央,顿时引起满堂喝彩。
少女仰着头,坦然地接受周围人的称赞,一身傲气竟然硬是将三月的漫山桃花灼灼都压了下去。
这便是苏拂苓的表姐,京城岳氏最骄矜的小辈——岳岚月。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最后竟然死在了贾真那样的人手里。
两世!
要苏拂苓如何释怀。
前世,因为失忆的原因,她不曾和孟寒雁有过多的交集,后来孟寒雁更是去了与她敌对的阵营,苏拂苓无从得知岚月表姐的死。
现在,她有了记忆,也知道了真相。
只是一切好像都晚了。
又好像,还不晚……
苏拂苓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仁君。
大夏也不需要仁君。
以杀止杀,以战止戈。
大夏的仇,她的仇,都将由她来亲手抹平。
现在为表姐。
以后,便为外祖家,姑姑家……
至于许易水……
她到底是上河村的人,和贾真认识了这么多年,还叫一句婶。
不让她知道就是了。
山雨寒凉,正吃着饭的贾真总觉得冷幽幽的。
缩了缩,将头上用来遮丑的帽子捂得更紧实了几分-
“这路也太难走了。”
两步一个出溜的黄静思拽着许易水的胳膊,斗笠歪斜蓑衣松垮,跟在鲁林身后。
其他人都分了事情,鲁林则带着许易水还有她往深山里走,探路,也摸点。
如果后面实在没有办法,也好组织更多人一起,进山找吃食。
就是没想到黄静思如此不靠谱,脚底抹油了似得,路都走不稳当。
“下了雨的山路怎么会这么滑?”黄静思不信邪,试着松开许易水的胳膊自己走,“我再试一试,你看着我点儿哈,别让我摔了,我相信你——”
“哎!哎哎哎!”
无助的手臂在半空中胡乱地挥舞,试图寻找平衡。
“救命——!啊啊啊!”
“啪!”
挣扎着,黄静思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大马趴!
黄静思:“……”
看着对面三两步之遥,在她心目中一直很靠谱,这会儿却纹丝不动望着山下,都不来扶她的许易水,黄静思佯怒:“你干嘛呢!”
“猪。”
“你还骂我?!!!”黄静思是真怒了!
却见一向沉稳的许易水神情忽然激动起来:“猪!”
“村长!有猪!!!”
黄静思:???
“哪儿呢?!”前头打草探路的鲁林猛地一个顿步,转过身看向许易水!
“那儿!”许易水干脆一把掀了斗笠,再次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抬起手,山下蜿蜒和混浊水面之上,一个木斗仓跌跌撞撞,起起伏伏地漂着,上面依稀能看见一个粉色的小点,还有些什么黑的褐的白的东西。
鲁林:!!!
“快快快!”赶紧掉头,鲁林也是直接摘了蓑衣和斗笠,露出身上背着的有备无患的绳子,“走!”
这可是猪啊!还是只家猪。
也不知道是谁家作孽的,猪都被洪水冲跑了,反正她们看见了,那就是她们的!
简直是天降馅儿饼!
还是肉馅儿的!
连脚踩不稳的黄静思这会儿都精神了,伴随着出溜往山下滑,竟也有了些健步如飞的既视感。
“怎么是你们?”
“许易水!”
本来许易水还在思索,要怎么才能把斗仓和猪在洪水里捞到岸边,结果一到位置,就傻眼了。
两拨人,两道声音。
前者有到嘴的馅儿饼飞走了的遗憾。
后者,雀跃地仿佛遇到了救星。
潘师傅,以及潘洁-
“许易水,”浑身湿漉漉,还带着泥泞的潘洁趴在许易水的背上,“谢谢你!”
她就知道,许易水心里还是有她的。
这么危险的时候,还能来救她。
还背她!
这样想着,潘洁搂着许易水脖子的手更紧了。
许易水不知道潘洁心里已经想了这么多弯弯绕绕。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背潘洁。
有人对预言深信不疑,就有人对语言毫不当事。
恰好,潘师傅就是那个毫不当事儿的人,鲁林通知她的时候,她就摆着手嫌弃根本没听,所以哪怕潘洁问起,潘师傅也没告诉潘洁。
泄洪的当口,潘师傅冒雨去另一个村收猪,潘洁不放心,自家阿娘从上次摔了之后,腰就没好利索过,总是疼得紧,于是也陪着潘师傅一起去了。
这下好嘛,晚上靠着个小山包的崖坡歇息,第二天一看,小山包已经成了洪水里的孤岛。
潘洁为了自救去捡洪水里的斗仓,也确实自救成功了一半,但伤了腿,没法走了。
大家都是邻居,潘师傅看见三人的神色,当即主动提出将猪分给大家。
这就是要以利换救的意思。
其实就算没有这个猪,她们也还是要救人的。
只是……想到之前在季家的时候,潘师傅有意把自己和潘洁凑对儿,还有季翠翠说什么自己喜欢潘洁,许易水有些不想引起多余的,且不必要的误会。
看了看身形魁梧圆坨的潘师傅,又看了看鲁林,目光落在黄静思身上。
一边冲她挤眉弄眼,黄静思一边一脚踩在泥上,直打出溜,如果不是边儿上有树,只怕要摔个狗吃屎了。
许易水:“……”
无奈之下,只能自己蹲下。
“走吧,我背你。”
苏拂苓想好了贾真的死法,再见到许易水,便是她救了人,还背着回来的消息。
潘洁。
那个在季家,娇滴滴脆生生,喊“易水妹妹~!”的女人。
第89章 没有公粮了。
刚把人放下,隔着人群、雨幕和斗笠上淌下的水帘,许易水精准的对上了苏拂苓的视线。
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直觉的危机意识,让许易水立马跑了过去:
“你听我解释。”
“嗯。”大家的关注点都在被救上来的潘家母女和那头白花花的猪上,倒没有什么人注意边上的许易水和苏拂苓。
两只手环抱在胸前,苏拂苓面色看着倒挺缓和:“你说。”
“你不生气?”许易水惊讶。
“生什么气?”苏拂苓给了她一个白眼,“你都这么来找我解释了,我再生气,岂不是显得我好不讲道理。”
她可不是那种故意误会,不听人解释的人。
“怎么可能,”许易水笑,“谁敢说你不讲道理!”
“是去探路的时候,看见河里有个斗仓,”还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给苏拂苓讲了一遍,“本来以为只是一只别人家的猪,谁承想潘家母女也在,潘洁脚又伤了……”
苏拂苓理解了许易水的做法,潘师傅背不了潘洁,有小辈在,让鲁林背也不合适,至于黄静思,就更别提了,她自己走路都打出溜。
正这样想着,旁边的人群又发出了一阵哄笑。
“哎呀哎呀,你慢着点儿!”
“果然是城里人啊,这乡下的路踩着就是容易摔哈!”
有人揶揄着。
原来是黄静思又摔了。
“易水!人呢?跑哪儿去了?!”
“刚刚不是还在这儿么?”
虽然苏拂苓说她没生气,看着也没生气,但许易水还是觉得她似乎有些介意,本想着再陪着赖一会儿,忽然听见有人喊她。
“在!”
许易水看向苏拂苓。
有人叫她,苏拂苓也不能拦着,点点头让她去了。
她确实不生气,因为她知道许易水对潘洁没什么,许易水的做法也没错。
但她也确实在看见许易水背着潘洁的第一眼,感到了不舒服。
这和许易水为什么背潘洁,以及许易水和潘洁之间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情愫没有丝毫关系。
纯粹是因为她的独占欲在作祟。
她希望许易水的背,许易水的怀抱,乃至许易水这个人,都只是她一个人的。
有没有这个可能性另说。
但她就是这样希望的。
“来来来,把猪按住,绑好。”
“张大娘子呢?厨房那边儿能烧热水不?”
“这猪直接杀了最好,不能养着。”
“那确实,这样的光景,到时候越养越瘦。”
众人七嘴八舌的张罗着,要把潘师傅的那头猪宰杀了来吃。
潘师傅不大同意,和潘洁争执了几句,又同意了。
许易水作为年轻劳力,先前又在季家杀过猪,自然就被人记了起来,赶忙喊了过去。
“我也来!”
杀猪黄静思见过,但还没亲自按过猪,立马跃跃欲试!
“欸欸欸!”
下一瞬就踩上了稀泥,整个人开始晃起来,而后抱住了旁边的季翠翠稳住身形!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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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带着黄静思走了一天,鲁林显然也知道了她的尿性,“你先顾着自己吧。”
倒是边上的孟寒雁,视线拐了个弯儿,从黄静思身上转到了苏拂苓身上,忽然想起来:
“黄静思你识字儿,是吧?”
“对,”黄静思好不容易站稳,点了点头,“勉强认得。”
好歹在镇上的时候她也代写书信,勉强认得是谦虚,这样说会不会太过谦虚了?
想着,黄静思又补了一句:“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
“不用,”孟寒雁觉得好笑,“我只需要一种写法就够了。”
“我有一件更加重要,也更加困难的事情要交给你。”
听起来就很厉害!
黄静思眼前一亮:“好啊好啊!”
“看到这些小孩儿了吗?”
潘师傅亲自操刀,指挥着众人将猪抬到旁边放血的地方,胆小的孩子缩在一边,胆子大的,蹿在人群里拍着手一边看杀猪,一边玩儿抓人的游戏。
“看见了。”黄静思点了点头,“但是这和重要且困难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看到那个角落了吗?”孟寒雁又指着众人杀猪的地方边上的另一块儿树木相对茂密,雨也相对小些的地方。
“看见了。”黄静思再次点头,“所以这和重要且困难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孟寒雁:“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你就是上河村私塾教授了,在那个地方,教大家认字。”
“?”黄静思明白了,“你让我带小孩儿???”
“怎么能这么说呢,”孟寒雁道,“上河村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黄静思:“……”
“当然,”孟寒雁笑,“也能正好解决这些小丫头片子到处跑的问题。”
“现在正是动荡的时候,村里基本上所有有行动力的人,都要听安排,拧成一股绳,一起做事情。”
“雨不知道会下多久,水也不知道会涨多高。”
“我们这个庇护棚,该修补的地方要修补,该加固的地方要加固,柴火、粮食还有清扫等等,每一处都需要人。”
“这些孩子,确实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照顾了。”
“但就让她们这么到处跑也不行,山里不比村子里,我们人多,气味重,又是雨天,猛禽应该不会靠近,但蛇虫鼠蚁还有之前补兽的陷阱之类的,也是个麻烦。”
交给黄静思,一举多得。
女人的仪态是小乡村里少见的端庄,说话的语调更是轻柔平顺,一条又一条的罗列出利害关系,让人不由自主地就跟着思考,难以拒绝-
雨倾泻在树叶上,层层翻滚下落,最后打在庇护棚的顶上,又滚进泥里。
天色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只有人,从悲苦,到苦中作乐,再到沉默。
如果说十天前她们还在因为一头猪的宰杀而开心,那么十天后的现在,整个庇护棚里,都弥漫着一股静。
就连小孩子都被感染地安静了下来。
孟寒雁清楚,这不是懂事,这是无望。
是绝望。
是死气沉沉。
但她没有什么办法了。
洪水流得很平静,不再像先前那样仿佛要吃人。
可上河村,还能看见的只剩下地势最高的祠堂了。
摆在孟寒雁面前的最直观的问题就是,没有公粮了。
大家已经在找粮了,可是不够。
再这样下去的话,就要收粮了。
可收粮,显然不会像第一次那样顺利了,收不上来或者只要有一户不给,那这里就要乱起来了。
若是不收,任由家家户户自给自足,半夜里偷东西的遏制不住,庇护棚还是得乱起来。
相比起其他愁容满面的人,许易水倒是显得要乐观得多。
干旱可能连年不下几滴雨,但洪水最多最多也是陆续几月。
狸山不可能被淹,只要狸山在,她就有把握在狸山上找到足够她和苏拂苓活下去的吃食。
只是真到那个份儿上的时候,人比其他一切都要可怕,就不能再和村里的人一起行动了。
“待在庇护棚等我。”
鲁林又在喊了。
“别乱跑,看好东西。”一边使眼色示意苏拂苓注意枕头,许易水一边叮嘱。
现在最金贵的就是粮食。
前两天,庇护棚发生了偷粮的事情,虽然被偷的是安置在西边那块儿的贾真的粮食,颇有些活该的意味在,但是没有人能保证小偷不会顶上自己。
家家户户都自觉地把粮食看得更紧了,一刻也不离人。
“你也注意安全,”这些天许易水每天都得跟着她们出去忙活,苏拂苓将蓑衣拿过来,给许易水披上,“早去早回。”
目送着庇护棚里身强力壮的人们离开。
苏拂苓耷拉着身子坐了一会儿,有风吹过,带着凉意,抬起手揉了揉肚子,苏拂苓猫下身体,拿了块儿不大起眼的布,将枕头包了进去,又放进小背篓里。
“小苏娘子?”她绕着走的,边角在地上写写画画的黄静思看见了,问了一句,“你去哪儿?”
“我去找点儿柴回来。”苏拂苓道。
路过西边的时候,这里安置的都是孤寡有疾的“病弱”村人,大部分都是或躺或坐着,沉默和死气在这一片最为浓重。
带着毡帽的贾真也半靠着一棵用来支撑棚顶的树坐着。
清楚的看见了苏拂苓瑟缩的身形,以及,背篓里包袱敞开的一角,露出的米黄色的麦糠饼。
其实,贾真是个挺欺软怕硬,也挺识时务的人,有了许易水的教训和断腿的疼,她是不敢再招惹苏拂苓了的,至少在情色上,已经完全不敢再打苏拂苓的主意。
但自从她的粮食被人偷了之后,苏拂苓不知道是因为可怜还是害怕,给她分过点吃食。
三次。
第一次是在她发现粮食被偷的那个下午,吃完公粮的午饭后,贾真生无可恋地直接坐在雨里,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也是那个时候,怀里忽然多了小半块儿麦糠饼,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苏拂苓已经抱着装粮食的包袱后退着跑了。
说不出触动是假的,她还以为苏拂苓是整个上河村里,最希望她死的人。
之后,就是第二次,第三次。
许易水不在的僻静角落,无人时刻。
吃着东西,贾真终于明白了,苏拂苓是一个天真无邪,又柔弱可欺的蠢蛋。
啊不对,城里人大概管这叫良善。
贾真站起身。
她饿了。
只是想要点儿粮食而已。
第90章 这两口子活该被人欺负!
“去哪儿?”
做完鲁林吩咐的锯树屯柴的事之后,许易水和几人告别。
显然是要自己做些什么。
许易水伸出手,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冷冰冰的雨水滴在手里,凉意席卷全身。
“我去找点儿芦苇杆。”
夜里苏拂苓总说冷,如果一开始只是撒娇调情的手段,那么伴随着持续的下雨和越长越高的洪水,狸山上的温度低下去好多,的确是越来越冷了。
山上的草木几乎都湿了个透,光铺茅草也没什么用。
芦苇就不一样了,它就像是极其细小的竹子,水再怎么浸,芦苇杆只需要晾一晾,便始终都是那副干干爽爽的样子。
还不知道会这样下去多久,若是能有个芦苇席子,隔绝一部分地上的凉意,夜里会好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雨好像小了很多,看上去也不像是先前那样,只是短暂歇息后,就又会卷土重来愈演愈烈的小。
更像是要放晴了的小。
这些天,每次看着雨稍微小一点儿,大家心里祈祷的都是放晴,但过不了一会儿,迎接的都是更为厚重的倾盆大雨。
芦苇荡都被淹了个透,好在山上还有芦苇的近亲——班茅。
比芦苇更粗更高一些,其他的基本都差不多的一种植物。
许易水穿梭在林间,往可能有班茅草的地方走去。
那是什么?
山坡下有簌簌的声音,许易水从高到低看过去,一个深蓝色的影子一闪而过,背着背篓。
是个人。
苏拂苓?
许易水眉心紧皱,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毕竟苏拂苓没有理由出现在这儿,这里已经在后山了,离庇护棚说远不算太远,但说近也绝对不近,走路都得小半个时辰。
揉了揉眼睛,许易水心里有疑虑,但事关苏拂苓,她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想了想,往刚才发现人影的那处走了过去。
脚踩在枯枝烂叶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救命……”
“救命!救救我——!”
什么声音?
“救救我!求你了救救我!!!”
哗啦啦的水声里,许易水顿住脚步,这下是真真切切的听见了一个喑哑恐惧的声音在呼救,有些耳熟,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是谁。
汹涌的洪水裹挟着泥沙、树木等杂物,因着有落差,而狠狠地撞击着崖壁!
冲刷之间,伴随着震耳的轰隆声,那些或大或小的,被雨水泡软的泥块儿碎石轻易就滚进了洪水里,再也看不见踪迹。
这处崖坡许易水记得,原本算不得高,也算不得陡,但从边上新鲜的泥土来看,刚垮塌过,先前往下的坡坎,这会儿也全被洪水淹没了,立在外头的,只有一个内凹的还在不断往下掉细碎泥石的黄泥陡崖。
就是在这样的陡崖上,挂着一个衣衫褴褛,挣扎求生的女人。
又黑又白的头发挂了泥,雨水一淋又打着绺,坑坑巴巴,麻麻赖赖,像没剃干净毛的野猪脸。
贾真。
奋力的抓住不知是那棵树的小半根裸露的根茎,挂在崖壁上,听到声音的贾真拼了老命地呼救:
“救救我!”
“求——”
贾真仰起头,雨水和泥渣落在脸上,挣扎间,她还是看清了崖上的人的脸,求救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
许易水。
怎么就是许易水呢?!!!
她只是想找苏七再拿两块儿饼,怎么忽然就落到了如此境地?
反正,反正苏七都要给她的,一点一点给,不如她一次就拿了不是么?
她只是想要三分之一,只想要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都留给苏七和许易水。
苏七明明也是打算给她的!
贾真只觉得很奇怪,自己跟在苏七身后,这样的光景,要粮这种事情,得避着些其他人,所以就往僻静的后山走。
可走着走着,她脚下踩着的地忽然就被洪水冲垮了,苏七更是直接就跑了,她怎么唤也也没有回应。
山洪裹着一棵凄惨的大树,远远近近地冲过来,所过之处,刷下不知多少泥土石块儿,那样的力道,绝对会把贾真抽到水里。
被打断的右腿完全使不上力,雨水泡过后,从骨头里开始隐隐作痛。
贾真心中方寸大乱。
若是许易水的话,肯定就不会救她了!
闭上眼,贾真满脸绝望。
“手给我!”
头顶传来一道斩钉截铁的声音,与此同时,也伸下来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宽大的,骨节分明的手,小麦的颜色,指关节隆起,带着常年劳作的痕迹。
是上河村里,最有气力的年轻女人的手。
也是,打断她的腿的手。
没有犹豫的余地,咬着牙,贾真一把勾住了许易水的手。
也勾住了此时此刻,自己的救命稻草。
“啪啦啦!”
洪水握着大树的枝干,狠狠地抽在了贾真的背上,登时皮开肉绽!
“啊——!”贾真猛地惨叫一声,整个人又被一股大力扯着拽上了山崖!
疼痛已经是其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爬上山崖的贾真直接瘫软在地,在雨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全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许易水。
贾真的心里只有这个名字。
居然是许易水救了她,许易水居然肯救她……
为什么?
“易水啊,没想到,你会愿意救婶子……”
好半晌,缓过来的贾真艰难地支起身体,想说点儿什么,却只看见了许易水*匆匆离去的背影。
嘁。
救都救了。
这会儿又不愿意看见她了。
几个意思?
真善良。
这两口子活该被人欺负!
贾真又在心里暗骂-
“你这是弄的什么?”
回到庇护棚,许易水先遇上了黄静思,刚给小孩儿们布置了作业,让她们拿着树杈子在地上划拉着写功课。
看着许易水背回来的,比她还要高上许多的,小拇指粗细的班茅草,黄静思问了一嘴。
“弄个席子。”许易水也没瞒着。
“哦哦哦,”反倒是黄静思有些敷衍和心不在焉,“这样啊。”
四下望了望,黄静思拉住许易水的胳膊,压低了声音:“我有个事儿要跟你说。”
“什么东西?”黄静思像偷东西的贼一样,许易水皱眉,“神神秘秘的。”
“这话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黄静思也很犹豫,“但这个事儿,我总觉得该让你知道。”
神情慢慢坚定起来,黄静思决定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前些天贾真的粮食不是被偷了吗?”
“昨天,”黄静思将声音压得更低,“我看见你娘子,偷偷的给贾真递了粮食贴补她。”
公粮的饭菜都是专门有人给打的,这就导致有些胃口更大的人,可能不够吃,好在自己有存粮,平时也私下里自己吃点自己的饱肚子,这在庇护棚是很正常的事情。
关于贾真的腿和苏拂苓之间的纠葛,黄静思在庇护棚待了这么久,也听到了一点儿风声。
所以苏拂苓接济贾真,着实诡异。
黄静思总觉得心里不大安生,还是要告诉许易水才行。
想到在崖边看见的人影和救上来的贾真,几乎是一瞬间,许易水就将这些事情串联了起来。
果然。
是苏拂苓要杀贾真。
“嗯。”喉咙滚乐又滚,许易水艰难吐出一个嗯字,表示自己知道了。
黄静思:?
她说了这么多就换来一个嗯?
可视线落在许易水脸上,调侃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黄静思抬起手,拍了拍许易水的肩膀,“好好问一问,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点了点头,许易水走向庇护棚里,她临时的“家”-
“你回来啦!”
听到声音,坐在席地铺设的床上的苏拂苓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背着班茅杆的许易水:
“这是什么?”
小跑着走到许易水的身边,苏拂苓帮许易水卸下班茅杆,一边明白了过来:“是要拿来做席子吗?”
许易水:“对。”
“太好了!”苏拂苓很高兴,“有软乎的班茅席子睡了!”
“晚上还会更暖和!”
“对。”
看着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苏拂苓,许易水扯着嘴角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要试试编席子吗?”
“很简单的,我教你。”
……
贾真回到庇护棚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
正好赶上晚饭的最末时候。
今天的晚饭是面片杂汤,太过惊险,端起碗贾真就猛地灌了好大几口。
热乎乎的汤下肚,贾真的心总算是沉了下去,落到实处。
苏拂苓的心却提了起来!
一双带水含情的眼眸,被惊疑笼罩,看上去多了些阴鸷。
贾真不是摔下山崖掉进洪水里了吗?!
怎么会又出现了?!!!
“在看什么?”
许易水心知肚明,纸本来也包不住火,犹豫着,还是开了口:“贾真吗?”
“你想杀她?”
“你救了她!”苏拂苓猛地回过头,望向一步之遥的许易水!
闭了闭眼,许易水道:“找班茅杆的时候,我在后山看见了一个人影,很像你。”
“走近之后,我看见了坠崖的贾真,正挂在崖壁上求救——”
“所以你就救了她?!”苏拂苓打断了许易水的话。
“……是。”
“她贾真是什么值得救的大好人吗?!!!”
苏拂苓不理解:
“她是欺负我的烂人!”
苏拂苓非常不理解:
“许易水。”
“所以你明知道我要杀她。”
“你还救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