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70

    第161章

    这年代的星城, 大大小小的商会组织很多,几乎各行各业都有属于自己的商会。

    像是苏文娴身上的塑胶协会和报业协会都属于新兴的商会,建立的时间并不长, 影响力也仅限于本行业内部。

    真正老牌并且有强大影响力是星城四大商会, 苏文娴目前只加入了一个华商工厂主联合会, 这是一个由众多工厂老板们组成的庞大联合商会, 加入商会的工厂主们大多是塑胶、纺织、五金等相关行业的。

    苏文娴虽然年轻, 但已经是塑胶协会会长, 在工厂主联合会的董事换届选举之中,很轻松地就坐上了董事的席位。

    然后被推举到广华三院——星城真正最顶级的大华商人脉圈。

    如果说老牌的四大商会统治着星城的工商界, 那么广华三院里的董事们就是星城的华人统治者们。

    想进入这个圈子必须得有商会推荐, 同时她还为广华三院捐赠了10万元,用来开一间对工人免费的慈善诊所,得到了一块被广华三院敲锣打鼓送到何家老宅的‘积善之家’的牌子。

    同样的牌子托何老太爷与大伯何宽寿的福, 何家已经有好几块了。

    曾经的何老太爷与何宽寿都做过广华三院的三年期总理,如今轮到苏文娴拿着这块牌子进了广华三院。

    同时也托她爹的福, 等何宽福今年正式从董事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 明年她就能正式成为广华三院董事会的一员。

    也是唯一的女董事。

    所以今天苏文娴的出席很惹眼。

    董事会这三年的总理是陆老爷陆振雄, 他看到苏文娴出现在这里时脸上的笑容仍旧那么和蔼,就像是看到自己家的孩子有成就那般欣慰, 对何宽福道:“我们真是老了,得给年轻人退位了。”

    “你们家的阿娴还有蒋家的阿慎,我们广华三院也需要更多的年轻人来做事。”

    如果不是前一阵何家与陆家因为报业集团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在座的人都会以为这对老襟(连襟)好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在报业集团这件事上, 几乎完全是陆家与何家这一代两个家族未来话事人的切磋。

    苏文娴以有心算计了陆沛霖的无心,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让陆沛霖把何家的报业集团吐了出来, 从而成就了她成为新一任何家话事人。

    何家的话事人必须成为广华三院的董事,将来还得坐上广华三院总理的位置,这就是何家在星城地位的体现。

    如果坐不上的话,就是苏文娴这个新任话事人的失败,现在她一举一动代表的都是何家。

    当然,对面已经作为广华三院董事坐在这里的蒋希慎同样代表的是蒋家。

    他在两年前就已经成为了广华三院的董事,比当年三十岁成为董事的陆沛霖还年轻几岁坐上这个席位。

    当年才二十四岁的广华三院董事蒋希慎,已经让各大家族的老狐狸由衷地赞叹一句青年才俊。

    而如今才20岁出头的苏文娴又打破了蒋希慎的记录,成为最年轻的东华三院董事,同时已经是何家现任话事人。

    头上顶的名头已经有两个协会会长了。

    说一句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在座的老狐狸没有一个反对。

    何宽福听到自己的妹婿陆振雄说这种仿佛毫无芥蒂的话,他自然也笑着说:“是啊,我老了,让阿娴来操心吧,我们这些前浪要被后浪拍在沙滩上了。”

    要拼演技的时候,在做的大佬们都可以去争金像奖,找不到一丝演的痕迹。

    会议前闲聊了几句之后,众人才开始开会。

    大多是一些近期广华三院的慈善救助以及善款的使用情况。

    苏文娴一本正经地听了两个多小时之后,来参会之前虽然看了一些资料,但是真坐在这里的时候听得她昏昏欲睡,有点像上辈子的领导口中的‘我就再讲两句’,结果讲了一大堆。

    她的视线偶尔会落在对面的蒋希慎身上,但他一直没有看她。

    终于等来了会议后的小型鸡尾酒会,这才是今天参会的重点。

    因为总督也来了。

    广华三院之所以这么牛逼的一个最重要原因就是它承接了殖民政府的一部分公共职能,尤其在医疗、教育、卫生方面,华人对广华三院的信任度要比对殖民政府高很多。

    直白点就是影子政府。

    总督作为一个空降来的洋人大领导除了下面的华民事务署来帮他统治星城的华人之外,还需要这些华人大家族帮他稳定星城。

    因此广华三院每个月的慈善鸡尾酒会上,总督都会过来与众人小酌两杯。

    总督不是第一次见苏文娴了,尤其是几年前在跟米国的塑胶花公司打官司那一次,总督对这位年轻貌美的华人女孩印象十分深刻。

    那时她不过是个塑胶花厂的工厂主而已,这才几年的功夫,她已经执掌了何家,并且跻身广华三院的董事会了。

    苏文娴此时和总督还不太熟,寒暄了几句之后,总督就跟别人交际了。

    倒是蒋希慎跟总督聊了很久,俩人看起来相谈甚欢的样子。

    之前他俩还在一起的时候,他对她提过最近蒋老爷身体不太好,把蒋家的事和商会里的事都交给他来处理了。

    这还是他俩上次不欢而散之后第一次见面。

    自从他听到她答应了何老太太不嫁人这个条件之后,他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主动来找过她了。

    她淡淡地收回目光,跟她爹一起与陆老爷寒暄着。

    对于她拿出那两张照片威胁陆沛霖的事情,陆老爷一句没提,等到何宽福被其他老友叫走的时候,陆老爷才缓缓地对苏文娴说了一句:“阿娴好手段,我倒是小看了你。”

    苏文娴讪讪一笑:“是阿霖哥太厉害,我实在没有招架之力,这才出了这个下策。”

    陆老爷笑着:“兵不血刃,不错。”

    苏文娴却觉得他虽然笑得很和蔼,给她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没等她再去仔细看,他已经端着酒杯去找总署谈笑风生了。

    总督停留的时间并不太长,很快他就离开了这里,这些董事们才开始放松地交际起来,说的话也都随意不少。

    纺织协会的陈会长拍着蒋希慎的肩膀欣赏地道:“可惜我只有一个庶女了,而且才十二岁。”

    陈会长道:“要不然你再等四年,等我女儿十六岁,我把就她嫁给你。”

    这老狐狸想捡蒋希慎这样一个豪门佳婿,一个庶出的十二岁小女儿就拿来给船王蒋家未来的话事人当正房大老婆?

    他这是仗着辈分在这里说试探的话,万一蒋希慎同意了他捡了个大便宜,得到一个豪门女婿,而他也不过嫁出一个庶出的女儿而已。

    蒋希慎笑道:“多谢陈伯抬爱,我这个年纪都能给你的小女儿当爹了,跟令爱一起出门别人会以为我多了个私生女,还是算了吧。”

    陈伯笑着骂道:“臭小子,你给她当爹,那我是什么?”

    说说笑笑的就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

    苏文娴知道他很受欢迎,一直知道的。

    也知道明明是自己选择先放手的,但心里还有点不舒服。

    她还是选择自己消化一下这种情绪,趁着她爹何宽福交际的功夫,钻到窗帘外的阳台上透了口气。

    外面的空气新鲜多了,早春的暖风即使在夜里也是温暖的,吹散了屋里呛人的烟味。

    这年代也没有什么室内不许吸烟的规矩,屋的男人们大多是老烟枪,一边说话一般抽着烟,有人甚至还抽着雪茄,乌烟瘴气的。

    她决定在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再回去,给她几分钟时间应该就会整理好情绪。

    但没多久,又有人掀开了窗帘走了过来。

    苏文娴没抬头,因为来人已经用低沉的嗓音轻声地喊了她一声:“阿娴。”

    那个熟悉的声音。

    他说:“我还没恭喜你,拿回了报业集团,正式成为家族话事人。”

    “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她拢了拢被吹风吹散的长发,侧着头,发丝垂在肩膀上,“谢谢,你也不错。”

    从几年前初相遇时一个贫家女和一个拒绝接手家业的豪门庶子,到如今双双成为顶级豪门的话事人,他们都变了。

    但他看她时的眼神又好像没有变。

    广华三院的这间会所外面就是繁华的街道,霓虹灯闪烁,不断变换的红绿光模糊了两人脸上的神情。

    苏文娴忽然想起来上辈子看过关于他的百度百科上跟他结婚的女人叫什么来着?她看得不仔细,没记住他夫人的名字。

    但总归不是一个叫何莹娴的千金小姐。

    他应该有属于他的人生,跟她的交叉只是人生的一个路口而已,交叉错开之后,他们都走上了各自的路。

    苏文娴不想再想下去了,平常工作太忙了,想起他的时候总想起那些和他相处时美好的画面,如今想到他的未来里是和别的女人幸福美满的样子,虽然这是她的选择,但还是得需要一段时间消化一下。

    毕竟他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刚分手的前男友而已。

    他是她刚穿越来这个世界的,最贫穷最无助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安全居所和工作的人,是庇护她的人。

    她对他有一种雏鸟情节。

    她穿越来几年了,回归何家也这么久了,甚至现在已经成了何家话事人,但是何家除了程姨太让她感觉到一丝温暖之外,其他的人并没有让她体会到家的滋味。

    在刚回何家时释放出的那些善意也在豪门冰冷的算计之中磨没了,能让她真正放松的人很少。

    除了他。

    她让他轻而易举地进入了自己的领地,让他占据她的房间和她的床。

    明明是自己选择的离开,但听到别人要把女儿嫁给他的时候还是会不舒服。

    苏文娴心想,算了,再待下去她可能就容易失态了,这对她和他都没有意义。

    好不容易接掌了何家,接下来这个广华三院她还没有正式进入核心层,事业为重,先离开吧。

    “我先回去了。”

    她说着就想离开,但是却被他一把拉住,“阿娴,你是不是吃醋了?”

    可是不等她回答,他已经将她圈在阳台与他的狭小空间里,“今天从你出现,我就一直在看着你。”

    他说:“刚才你钻进这个阳台里,我就跟上来了。”

    “你是不是也在想我?”

    第162章

    也在想他?

    她最近很忙, 只有睡觉前的一会儿时间里有空想他。

    可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既然已经决定分手了,再说这种话不过是徒增烦恼。

    大家都是成年了,知道应该及时止损的道理。

    但是她又没法对他说假话, 所以她只是摇了摇头, 然后想从他身边离开。

    “我想回到酒会上去了, 让一下吧。”

    他却没有让开, 只是站在那里, 低沉的声音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阿娴。”

    苏文娴觉得自己的意志力很薄弱, 再继续这么近距离的待下去的话,她可能会不顾一切的扑上去。

    但是横在他们之间的问题依然存在, 除非她愿意在这个年代为她和他身后的两个家族生一堆孩子作为各自家族的继承人。

    否则他们之间的问题是没法解决的。

    而她好不容易在这个年代爬到这个位置, 不是为了在这里生一串葫芦娃的。

    所以,还是冷静点吧。

    也许时间会让他们彼此都冷却下来。

    她说:“让我过去吧,好吗?”

    他忽然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我们不能再谈一谈吗?”

    苏文娴道:“就算要谈也不是在这里,这里人多嘴杂。”

    蒋希慎道:“好, 晚会结束之后我去找你。”

    她知道他是指去别墅找她的意思, 但是与他单独相处的话, 她怕自己会忘记自己的坚持。

    “今晚不行,我要回老宅去看我娘。”

    蒋希慎道:“那只能过些日子我押船回来之后了。”

    听到他又要去押船, 她说:“不是已经交给阿财了吗?”

    蒋希慎道:“最近对药品的需求量很大,我刚通过广华三院的渠道弄到了一批盘尼西林,这批药太珍贵了,必须我亲自送过去才放心。”

    她忍不住开口道:“那你注意点, 最近国内在外东北战争取得了很好的战况,W省那边很可能会加大切断补给线的力量。”

    外东北战争打了三年,也快结束了, 其实她也只是忍不住叮嘱一下而已,历史上的他后来还活得好好的呢,很多一流大学都设有‘蒋希慎奖学金’。

    “我们的事等你回来再谈好了,我等你。”

    为了让他安心,她说着。

    这里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很快他俩就一前一后离开了这个狭窄的小阳台,重新回到了广华三院的鸡尾酒舞会之中。

    但这里几乎都是老头子,能进入广华三院当董事的人毕竟不是很大,大家几乎都是熟人,聊了一段时间就结束了今晚的酒会。

    苏文娴当晚跟着老爹何宽福回到了老宅,程姨太早就知道她要回来,还特意为她准备了醒酒汤。

    何宽福也跟着一起喝到了程姨太亲手做的醒酒汤,说了句:“你好久没有给我做醒酒汤了,今天我还是沾了阿娴的光才能喝到你做的醒酒汤。”

    程姨太脸上认识带笑,但嘴里的话却是:“老爷现在哪里需要我这个人老珠黄的老姨娘给你做醒酒汤?自然有年轻貌美的林姨太给你做啦,我就不在你眼前晃,惹你心烦了。”

    女儿如今是家族话事人,程姨太说话也更有底气了,没了男人的宠爱,她还有儿女傍身。

    何宽福嘴里这么说着抱怨的话,可是当天晚上等林姨太凑上来服伺他的时候,他就到林姨太的房间里休息了,并没有去程姨太的房间。

    程姨太从乡下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没有进过她的房间了。

    她已经习以为常,等苏文娴喝了一碗汤之后,还给她端上来一碗鸡丝面,对她说:“喝酒之后胃很不舒服的,吃点热汤面就能舒服睡觉了。”

    满脸慈爱地看着苏文娴吃了半碗面。

    苏文娴本来心里还一直惦记着蒋希慎的,但大概是喝酒后遗症,头晕乎乎的,洗漱之后她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头还有些不舒服呢,但还是在老宅的大餐厅里吃了顿早饭。

    如今的何家落寞得很,分了家之后,各房子女都搬走了,只有二房还陪着老太太住在这偌大的老宅里。

    何添伟对外宣称是生病了,去米国治病去了,其实已经被拉到何家祖坟前弄死了。

    听说老太太拿着他的肉到老太爷和大伯何宽寿面前祭祀,哭了很久,二太太劝了很久才缓过来没有继续哭。

    不过从那天之后,老太太就整个人萎靡下来了。

    苏文娴去看望过她,头发几乎花白了,跟以前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模样不一样,她披散着稀疏的头发躺在床上,一直听收音机里的粤剧,或者请僧人到家里来念经。

    程姨太对苏文娴说:“老太太只有听念经时睡得最踏实。”

    从何添伟死后,她就这样了。

    大嫂周雨柔本来一直离不了婚,这些好了,何添伟死了,她直接丧偶了,也算是得到自由了。

    苏文娴做主,给她留了两处唐楼,其余嫁妆都带走,她若是不想再嫁人的话,守着她的嫁妆和两栋唐楼的房租也尽可以生活了,大可不必出去做事,算是何家对她的照顾了。

    至于大伯娘和珍姨太则是被关到精神病院去了,对外宣称大伯娘是去陪何添伟了,一起在国外的疗养院里治疗身体去了,珍姨太则宣称是跟儿子何添健去大马享福了。

    总之这件事从他们三个彻底在何家消失而告一段落了。

    老太太现在的饭都是在房间里吃的,现在坐在豪华饭厅里吃饭的人竟然只有二房这几个人。

    她爹何宽福劝苏文娴道:“作为何家话事人,你应该搬回来住才对。”

    但是苏文娴住惯了自己的别墅,舒服又自由,实在是不愿意回到规矩多的何家来,便以“奶奶看到我容易加重病情”为由,拒绝了。

    吃过早饭从何家出来,她的车子路过了蒋家的时候,她特意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其实是习惯性的想看到他,但看到的却是蒋家大太太搀扶着蒋老爷在院子里散步。

    听说蒋大太太这两年也开始信佛,上次何老太爷的葬礼上,蒋大太太一边往火盆里烧纸一边对苏文娴说了两句佛经,但苏文娴当时又累又饿,根本没记住她说了什么。

    在这个娱乐活动少的年代,礼佛信佛好像就是这些生了心理疾病的太太们最后的心灵避风港了。

    苏文娴记得给蒋希慎当翻译的时候参加蒋大太太的生日宴,那会儿蒋大太太喜欢穿戴奢华,脖子上的钻石项链在水晶灯下闪闪发光那一幕她还记得呢,如今的蒋大太太穿着宽松的旗袍,手上还挂着一串佛珠,看起来倒像是想开了。

    扶着蒋老爷散步的时候,脸上也一直带着笑。

    苏文娴以为这是他俩年纪大了,打不动了,就跟上辈子那些年轻时吵吵闹闹,但是到老之后互相作伴的家庭一样。

    她却是没有听到蒋大太太对蒋老爷说的话:“你囚禁了大儿子阿悯三年了,再不放他出来,他就要废了!”

    “他已经知道错了,你就放他出来吧。”

    蒋老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不过是见我把家业传给了阿慎,你气不过。”

    “阿悯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

    “你想让他出来不应该求我,应该求阿慎的原谅,当初是你们差点炸死了阿慎的!”

    蒋大太太看到蒋老爷仍然不肯同意,现在她没有大喊大叫,而是平静地说:“好了,不放就不放,让我求他是绝无可能!”

    苏文娴的车很快就到了报社,报社里正处于一片欢腾之中,几乎所有的编辑都在喊:“我们赢了!我们赢了米国人!我们赢了十七国联军!”

    欢呼之后,有人开始抹着袖子擦眼泪,“我们赢了啊……”

    徐金昌更是摘下了眼镜拿手帕擦着眼泪,“我们打赢了小鬼子,我们还打赢了米国!”

    报社里比外面更早一步知道了国内打赢外东北战争这件事,在一片欢腾声中,《星光晚报》率先登了这个让全星城老百姓都高兴的消息。

    外东北战争赢了!

    有很多商铺甚至放起了鞭炮和烟花庆祝这一刻。

    苏文娴也让工厂放了鞭炮,多发一个月薪水,让工人们更高兴了。

    塑胶厂厂长吴国栋跟苏文娴汇报最近的工作情况,“自从我们接了叶伦国那个五十万的大单之后,生怕误了工期,多招了一些女工三班倒赶工,一定要在下个月交货!”

    他嘟囔着:“这些洋鬼子真是鸡贼,合同里写这什么晚交一天要赔全额的5%,要了我的老命了,那可是25000叶伦币,晚交货一天,我们就得赔付对方四十万元啊!”

    苏文娴道:“你也知道那是四十万,那就安排人好好做。”

    “放心吧老板,只许提前,不许拖后!”

    工厂这边虽然很忙,但是在吴国栋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工作着。

    苏文娴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倒是蒋希慎那边,算算日也应该回来了,怎么还没动静呢?

    虽说俩人见面也未必能谈出什么来,可她的心里总还是想着他的。

    报社的新闻总是比外面更快的,晚上在审核明早要登载的新闻时,忽然在一叠报道里看到了这样一条新闻:“一艘从濠江出来的走私船被公海的大天二劫了船,船毁人亡,船上一个活口都没有。”

    苏文娴只觉得那艘船很眼熟,仔细一看,正是联昌公司的船!

    再一看死在船上的水手照片,竟然是联昌公司的船员!

    船上一个活口都没有?

    蒋希慎呢?

    苏文娴立刻给恩叔打电话,等待的时间特别漫长,等到有人接了电话之后,接电话的竟然是佟席文,苏文娴顾不上别的,赶紧问道:“阿慎呢?”

    佟席文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老板死了!”

    “我们的船在公海上被大天二劫了!”

    “一船人都死光了!”

    第163章

    蒋希慎死了?

    苏文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越是这种情况越需要她冷静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

    佟席文带着哭腔说:“联昌公司的货船从濠江出来到公海的时候,被海上的大天二劫船,这些大天二不仅抢了钱还把人都杀了!”

    “船上的人死了之后, 那艘船在海上漂流了三天, 被附近的渔民发现的时候, 船上都是尸体。”

    “联昌的人都死了!”

    “连阿财、阿财也死了!”

    阿财也死了!

    他们都知道, 阿财是蒋希慎的贴身保镖, 他会用命去保护蒋希慎, 如今阿财死了,那么蒋希慎也是凶多吉少, 理智上苏文娴阿财死了意味着什么, 但是她根本不能接受。

    “那蒋希慎呢?”

    “船上没发现阿慎,应该是跳海逃了。”

    但是那是公海,就算蒋希慎的水性再好, 难道能从公海游回濠江或者星城吗?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茫茫大海上, 就算是水性再好也只能用尽力气然后淹死。

    佟席文哭着说:“船是四天前出事的, 到现在也没有找到阿慎。”

    已经失踪四天了还没找到, 能活下来的几率更小了。

    苏文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了电话的,脑子里一直重复着蒋希慎死了这句话, 就像是一口被乱撞的大钟,到处都是回声。

    但她还是深呼吸让自己保持冷静,立刻给蒋家又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佟姨太, 一听到苏文娴的声音,佟姨太也哭了出来,“何小姐, 阿慎他……”才开口,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苏文娴道:“伯母,您先别哭,不亲眼看到阿慎,他都有活着的希望。”

    她的声音让让电话那头的佟姨太从嚎啕大哭之中渐渐找回自己的一丝冷静,“你蒋伯伯已经带着人去濠江找阿慎了……”

    苏文娴道:“我现在也带着人去濠江去找人。”

    “您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

    她的声音还是冷静沉着的,可是说这句的时候心里难受得好像被捅了一刀。

    已经四天了,很可能找到的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了。

    但她却说不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种话。

    即使知道希望渺茫,也不敢去想。

    明明前几天他还说等他回来会来找她,可是一转眼竟然发生这样的变故。

    甚至可能那一天在广华三院慈善宴会上的短暂相聚竟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

    佟姨太忽然意识到,虽然电话对面的苏文娴还没有正式嫁进蒋家来,但是蒋希慎出了这种事,苏文娴的悲伤并不比她这个当娘的要少。

    “好、好,我等你和阿慎的好消息。”

    想到这里,佟姨太又流起了眼泪,若是阿慎还活着的话,自然能看到他和苏文娴的好消息。

    可若是找到的是一具尸体,哪里还有什么好消息呢?

    苏文娴挂下电话之后就让潮兴社的高细佬和福永盛的痴佬辉带着各自社团的马仔一起过海去濠江!

    两个社团的合起来将近一万多人浩浩荡荡地聚在码头上,好在她已经提前联系到蒋家的船,很快就安排了这么多人上了濠江的船。

    而在濠江那边,如果不是雷祺早就通知了本地社团的话,星城这么多社团马仔渡海来到濠江,濠江本地的社团一定会以为他们是来砸场子的。

    但是现在星城和濠江两地都知道未来船王蒋希慎生不知,蒋家这是发动一切力量来找人呢。

    蒋家老船王一通电话下来不仅本地社团得帮忙,连葡国洋人警卫队也得配合着帮忙找人。

    这种声势之下,没想到何家新任话事人苏文娴也出动了!

    难道以前小报上写她和蒋希慎的事情是真的?

    之前苏文娴被小报造谣的时候,小报经常写她和几个男人的纠葛,但那时候小报主要写的都是陆家兄弟俩和她的事情,写蒋希慎的不多,毕竟以前他是何家二小姐何莹夏的未婚夫,是苏文娴前任二姐夫,这俩人八竿子打不着,也没有被小报拍到过照片,只是捕风捉影而已。

    却没想到蒋希慎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时候,这个新任的何家话事人苏文娴竟然带着两个社团这么多人渡海去濠江找人!

    有一种就算把濠江掘地三尺也要把蒋希慎找到的决心,让濠江人见识到了何家家主何莹娴的能量。

    苏文娴一到濠江就在蒋希慎的火油厂里跟他爹蒋至仁见了面,蒋老爷坐在轮椅上,一脸的憔悴,俩人一见面蒋老爷见她虽然风尘仆仆,但是一脸肃容,只有微红的眼眶透露了她的心情。

    “阿娴,你来了。”

    蒋老爷看向苏文娴还是欣慰的,从知道她跟蒋希慎拍拖开始,在他心里就把苏文娴当成半个儿媳妇看待了,但是儿子嘴太严,也不知道他跟这个儿媳妇谈得怎么样?

    按照星城的习俗,他们两家豪门早就应该走定亲礼了才对,但是蒋希慎一直不让他动,弄得蒋老爷心里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在搞什么。

    只能心里安慰好歹这个不省心的儿子还交了个女朋友,而且还是星城最优秀的女仔,为了这个未来儿媳妇,他等一等也没什么。

    可是没等到蒋希慎和苏文娴的婚礼,却等到了自己儿子魂断濠江。

    蒋老爷此时看到苏文娴,有一种透过她看到儿子蒋希慎的感觉,他点了点头,“来了,好。”

    苏文娴跟他寒暄两句之后,直接拿出一张濠江的地图来,把上面濠江附近的岛屿和村庄都用笔标记了下来,她说:“我们要派人把附近这些地方都找一遍,他如果得救的话,最后可能被这些地方的人救到。”

    说着就将带来的人手按组分开,每个岛屿和村庄都分配了几十个人,虽然人还处于悲伤状态,但是搜救的安排是有条不紊的。

    跟那些遇到事就只知道哭的女人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份遇事不慌乱的样子很是沉得住气。

    蒋老爷对和胜义的麻杆鸡吩咐道:“既然阿娴来了,你就听她的。”

    麻杆鸡当然没什么意见,他是蒋希慎提拔上来的人,和蒋希慎的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若是蒋家的继承人换成了大少爷蒋希悯的话,麻杆鸡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乌有,所以他对于找到蒋希慎这件事十分配合,“好的,老爷。”

    和胜义的人也被苏文娴安排去找人。

    一时之间,两万多人被她安排出去了。

    苏文娴重点让人在找到弃船的附近去搜救,根据洋流的特征,如果人真的漂浮求救的话,很可能顺着洋流被推到这附近。

    当然她也没放过这附近几处有名的捕鱼场所,因为这里来往的渔民多,蒋希慎得救的可能性也很大。

    苏文娴一来就从坐轮椅的蒋老爷手里接过指挥棒开始安排社团这些人,而蒋老爷则负责坐镇大后方。

    这让蒋老爷很感慨,若是自己儿子还在,再娶进来这样一个犀利的儿媳妇,蒋家将来会厉害成什么样子?

    有苏文娴在,就好像有蒋希慎在一样,办事效率很高。

    但是就算这样,第一天也没有搜到结果。

    从知道消息过去已经二十四小时了,蒋希慎失踪第五天了,苏文娴只在夜里在卖油仔的劝说下囫囵地睡了三个小时。

    这年代的交通和通讯都不发达,派出去的人在第二天才开始陆陆续续给出反馈。

    但是蒋希慎的消息如石沉大海。

    既没有看到尸体,也没有看到活人。

    卖油仔安慰她:“没找到尸体就说明人可能还活着……”

    他们的安慰如此单薄,苏文娴只是点了点头,她还去看了联昌公司那些死在船上的船员。

    恩叔和德婶在处理船员入殓的事情,苏文娴和蒋老爷都出席了他们的葬礼,尤其是阿财的葬礼。

    苏文娴看到了棺材里躺着的阿财,脸上已经清洗干净了,但是身上被打了几枪,死得再彻底不过了。

    曾经总是笑嘻嘻的,跟蒋希慎说话口无遮拦,跟她说话也总揶揄的阿财一转眼就成了死人,躺在长方形的木头棺材里。

    恩叔和德婶的眼睛都哭肿了。

    苏文娴握着他俩的手,郑重地说:“阿财是为保护阿慎走的,现在阿慎下落不明,今后我会替阿慎和阿财来为你俩养老送终的,有我何莹娴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你们饿着。”

    听到苏文娴的话,德婶更是抱着苏文娴嚎啕大哭,“阿娴啊!”

    其实他俩积攒的财富不少,但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是钱没法弥补的。

    还有联昌公司遇难的这些员工,苏文娴都对他们承诺了会照顾这些人的妻儿和老人。

    蒋老爷看到苏文娴对这些人的安排也不由地点了点头,私底下跟管家赞道:“阿娴处置得不错,将来阿慎能娶了阿娴的话,蒋家如虎添翼……”

    但是现在说这些根本没什么用,因为蒋希慎失踪第六天了,还是音讯全无。

    明眼人都知道这种失踪拖得时间越久,找到的希望越渺茫。

    苏文娴的内心仿佛在被放到烈火上烹烤,这两天她没有一刻不后悔,那天为什么不跟他多说一会话?

    明明当初她清醒地选择了继承何家而放弃了他,可是现在得知他很可能真的死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的时候,发现人的生命原来这么脆弱。

    上一刻还贴在她耳边说话,下一刻就葬身海底。

    就像是她上辈子还在从超市出来买了一堆零食准备过周末,结果出车祸死了。

    人生这盘棋,永远没人能知道下一刻会遇到什么。

    也许一个拐角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已经失踪六天了,苏文娴的眼泪终于在夜里面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流了下来。

    第二天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她的眼睛肿了起来,蒋老爷的神色也不太好。

    派出去寻找的人回来很多了,只有远方的一些岛屿还没有彻底找到,但濠江本地几乎都搜了个遍,还是了无音讯。

    蒋老爷和苏文娴从第一天还带着一点希望的眼神变得逐渐暗淡下去。

    所有人都知道,蒋希慎大概率凶多吉少了。

    苏文娴还是不肯相信,明明历史上他活到了很久,还是星城回归之后第一批金紫荆奖章得主,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死掉呢?

    可是历史上他本该娶妻生子的,是不是她这个变数影响了他的人生呢?

    让本应该活着的他发生了意外呢?

    苏文娴不敢想。

    她开始带着手下去如今的渔村去找人,带着蒋希慎的照片一个接一个的找……

    可是希望越来越渺茫。

    七天过去了,连派到岛屿那边去找的手下也回来了,确认没有找到。

    苏文娴的心沉了下去。

    这么挖地三尺的找都找不到的话,那只能说明人没了。

    连蒋老爷都对苏文娴说:“阿娴,你是好的,可惜我蒋家没有福气。”

    没有福气娶到这样的儿媳妇进门啊。

    “若是阿慎真的找不到了,你跟阿慎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认你做个干儿女,蒋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说着,蒋老爷的眼眶已经红了。

    如果蒋希慎真的死了的话,这么做是对蒋家最好的处理方式,不想失去苏文娴这个儿媳妇又还想继续维持这条人脉,那么两家认个干亲是最好的。

    即使到这种时刻,家族话事人也还是为家族的利益着想。

    苏文娴道:“谢谢蒋伯伯,我知道您的心意,但我还是想再继续找一找他,我总觉得他也许在什么地方等着我呢。”

    “即使,”她低声地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即使他真的死了,也要把他的尸体带回来。”

    可是哪是那么容易呢?

    活人找不到,死尸也不好捞。

    苏文娴决定雇佣濠江的水上艇户去事故附近海域打捞尸体。

    所谓水上艇户就是一群住在水面上的疍家人,他们日常吃住都在船上,靠打渔或者给大船运货为生,大多是靠海吃海的渔民。

    这些人不管是在星城还是在濠江都有很多,成群结队地住在海边,占据着近郊的海岸线。

    虽然人数不如岸上的居民多,但因为住在海上,民风彪悍,想找他们做事就得通过雷祺找到当地的社团交涉一下,最后苏文娴以每条渔船每天给100元的价格雇佣他们出海去捕捞尸体。

    水艇户的老大是个四十多岁皮肤晒得黑红的中年精壮汉子,他的手里拿着蒋希慎的照片仔细看了看,“原来最近岸上省事这么大就是在找这个人。”

    苏文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就是她的搜索目标里还漏了这群在地图上根本不存在的水艇户!

    社团马仔们寻找的目标基本都是陆地上,他们作为外地社团很难深入到水艇户上去找人!

    苏文娴立刻道:“你先让我的人去你们的艇户上找一找,找到的话给你十万,找不到也给你一万元茶水费。”

    没想到这个汉子道:“你是祺哥的朋友,帮你雇人打捞是我们应该挣的,帮你到船上找人这种小事再收你钱,我以后就没脸跟祺哥一起喝茶水了。”

    雷祺这个濠江王的面子在这里果然很吃得开,这人看在雷祺的面上很好说话,苏文娴也就跟着他带着人开始在水上找人。

    其实他们都知道希望渺茫,可是这些水艇户里万一有谁几天前救了人呢?蒋希慎身上的衣服配饰价值不菲,也许有人冲着能发一笔财救了人呢?

    抱着这个渺茫的希冀,苏文娴开始找人。

    他们坐在这个绰号叫作疍仔义的中年汉子的快艇上到了水艇户聚集的码头,苏文娴的手下跟着疍仔义的手下坐上了他们的小木船,开始每家每户去询问起来。

    连苏文娴也拿着照片去找人,有点事干让她能转移一下悲伤的情绪也是好的。

    疍仔义知道她的身份,亲自给她摇船,带她在这一片挨家挨户的找人。

    “何小姐,你跟照片上的靓仔是什么关系啊?”

    他一边摇着木浆,一边嘴里叼着烟,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这是在问人家的隐私。

    苏文娴道:“还用问吗?他是我男朋友。”

    疍仔义抽着烟,又说了句:“别怪我给你泼冷水,已经遇难这么久了,很可能尸体都沉海底喂鱼了,你得做好这个心里准备。”

    苏文娴低头看照片上的人,并没有说话。

    她当然知道,可是不到最后一刻,怎么也不愿意放弃。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打捞不到尸体也很好,一直失踪起码还能让她有个念想,也许他是像狗血电视剧里那样失忆了重新开始了人生之类的,只要他能好好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就算她见不到他,她也能接受。

    以前总觉得自己不像蒋希慎中意她那般付出那么多,但其实她原来也这么喜欢他。

    在这个让她没什么安全感的年代,只有在这年代不断的往上爬,不断的积攒更多的财富才让她有一丝依靠。

    她不敢去想太多亲情,也不敢想爱情,所有的感情寄托都在上辈子的亲人身上了,唯一敢小心翼翼地寄放感情的人只有他。

    如果他真的没了的话,可能那一部分的感情也会随着他没了。

    她也许很难再爱上谁了。

    因为没有他们曾经的那些经历,就算是比他长得帅,又或者比他有钱,但对她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这世上,再没有一个蒋希慎了。

    她看着不断地被木浆翻到后面的海水有些出神,大概是海风还刺眼了,忍不住用手去揉眼睛。

    卖油仔见到她哭,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些喜欢老板的男人之中,卖油仔最欣赏蒋先生,可是没想到却英年早逝。

    刚想掏出手帕递给老板擦眼泪,却听见不远处的艇户有吵起来的声音,一个少女尖叫道:“你们干什么?我说了,我家里没有这个人!”

    “你们赶紧从我家的船离开!”

    少女的声音很尖锐,苏文娴这边都听到了,她怕手下这些马仔办事不礼貌,对疍仔义道:“过去看看。”

    去了一看正是和胜义的麻杆鸡领着几个马仔坐在一艘小木船边,他一见到苏文娴便激动地喊:“何小姐,你看她船外挂的这件衬衫,这衣服有点像老板经常穿的布料!”

    那少女立刻就把舢板边上挂着的白衬衫扯了下来,“一件衬衫而已,你们也要抢!”

    苏文娴却在看到那件衬衫的时候心脏就已经砰砰跳了起来,她对疍仔义道:“麻烦把那件衬衫拿来让我看看?我赔她十件做赔礼。”

    这话很客气,正常人恨不得立刻递过来,但是那个女孩却直接拒绝,“不需要!你们赶紧走!”

    疍仔义沉下脸,“你爹呢?”

    “我爹上岸买米去了。”

    女孩道:“义哥,你不能帮着外人欺负我。”

    疍仔义道:“一件衣服而已,你让她看看有什么问题?”

    女孩道:“这是我的衣服,我不想别人看就不给看!没有什么问题!”

    苏文娴却已经观察起这个女孩身后拿布帘子挡得严严实实的船舱,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濠江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这么挡起来不热吗?

    这个女孩越是反抗越显得可疑。

    她对疍仔义道:“水艇上是你的地盘,我尊重你不在这里动手,但是你知道丢的人是蒋家未来的话事人蒋希慎,也知道何家与蒋家派了多少人找他。”

    这话说完,疍仔义已经对那个女孩呵道:“阿秀,你听见了,人家看在我的面子上还跟你客气,你若是再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话,那就别怪我亲自动手了!”

    他给手下使了个眼色,那手下一下子就从小木船上跳上了女孩的船上,一把从女孩手里将那件白衬衫抢走,扔给了疍仔义。

    “还给我!”

    “我不知道你们找的是谁!”

    疍仔义直接将衬衫递给了苏文娴,苏文娴才一上手拿在手里就知道这衣服的布料很熟悉!

    再看衬衫内侧隐蔽的地方绣的几个小字‘苏州谭’,她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苏文娴指给疍仔义道:“这种布料星城和濠江都没有卖,这是特意从叶伦国定的布料,这个‘苏州谭’是他惯用的裁缝!”

    “这是蒋希慎的衬衫!”

    苏文娴指着那艘船对手下吩咐道:“给我搜!”

    少女还试图阻拦,但是却被疍仔义直接从后面拎了起来,“蒋家与何家都要把濠江掘地三尺了,你竟然敢藏人?”

    麻杆鸡等人灵巧地爬上了船,一下子掀开了了船舱的布帘子,只见狭窄逼仄的空间里,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男人躺在里面。

    男人虚弱极了,紧闭着双眼,满脸潮红。

    虽然浑身狼狈,但正是失踪了好久的蒋希慎!

    苏文娴只看到他的人影,就已经忍不住泪盈于睫。

    “阿慎!"

    却发现他似乎陷入了昏迷,而且身上烫得吓人!

    他发烧了!

    她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刚才百般阻拦的女孩,对疍仔义道:“这个女孩我要带走。”

    这是摆在他面前的事,疍仔义根本拦不住,苏文娴跟他客气是看在雷祺的面子上,不客气的话,一把大火少了这里,又能怎样?

    再说明显是他们不占理。

    掘地三尺地找人,结果人却被藏在他们水艇户的船里,这事疍仔义若是不给个交代的话,雷祺那边他也过不去!

    “好。”

    麻杆鸡上来立刻将女孩绑了起来,疍仔义把船开到了码头岸边,麻杆鸡亲自将蒋希慎背上了车,直奔医院开去!

    留在原地的麻杆鸡看向那个已经开始知道害怕的女孩说道:“说吧,你是吃了什么龙肝凤胆,竟然还敢藏我老板?”

    刚说完,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大叔拎着中药包跑了过来,“阿秀!放开阿秀!”

    “你们要对阿秀做什么?”

    “爹!”女孩挣扎着大喊。

    但是疍仔义一脚就将跑来的男人踹倒在地上,被和胜义的人绑了起来。

    被绑起来了男人还骂骂咧咧喊道:“你们敢打我?我告诉你,我女婿是船王蒋家的二少爷!”

    “我们家阿秀嫁给了蒋希慎!”

    这话听得麻杆鸡牙齿都发酸,气得往男人脸上甩了几个大嘴巴,“把他嘴堵上,什么腌臜东西也敢骗到我老板头上了?”

    女孩喊道:“蒋少爷说了,若是我救了他的话,他就会娶我!”

    麻杆鸡蹲在少女身前,认真地对她说:“你看到刚才那个靓女了吗?大华商何家的现任话事人,那才是我的老板娘,才是我老板蒋希慎的意中人。”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哪一点能比得上她?”

    “像你们这种骗子我见多了,不就是见到我老板身上穿戴好,想趁机捞一笔吗?”

    他用手拍了拍女孩的脸,“我劝你一句,有些钱你有命挣,但你得有命去花才行。”

    站起身跟手下说:“把他们带走!”

    *

    苏文娴几乎是不错眼的看着眼前的蒋希慎,生怕一碰他就消失了。

    这么大动静,他竟然一点都没有要醒的迹象,身上的高烧一直没退,他烧得迷迷糊糊的。

    身上的旧衣服扒开发现腹部那里还受了伤,只被人简单粗暴地撒了一把草木灰。

    这些天他是不是就是被那个女孩救了之后躺在那艘船里?

    她有很多话要问他,但是更重要的是赶紧把他送到医院里治病!

    好在很快他们就到了圣玛丽医院,蒋老爷第一时间已得到了消息,整个人都激动极了,他来得比他们还快一步,管家手里拎着的十几只刚从黑市弄来的盘尼西林。

    等蒋希慎一出现,那些洋人医生立刻一拥而上将他推到诊疗室,先给他处理身上的伤口。

    蒋老爷已经了解了找到蒋希慎的过程时,诊疗室外,他对她说:“阿娴,我代表蒋家感谢你。”

    “今后,阿慎若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一定打断他的腿。”

    “他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我们蒋家都欠你一条命。”

    他非常郑重的说。

    给苏文娴弄得还挺不好意思,结果等到佟姨太赶过来时,见到病房里已经在打上了盘尼西林的蒋希慎,她看完了儿子之后出来就在走廊里扑通给苏文娴跪下了!

    给她吓一跳!

    这年代的人怎么这么流行下跪?

    四姐何莹冬是如此,何老太太如此,怎么佟姨太也这样!

    吓得苏文娴赶紧上前来搀扶,“您快起来吧,我可受不起啊!”

    佟姨太的眼睛已经肿成了两个烂桃,这些天几乎是以泪洗面,但她又不敢跟在蒋老爷身边,生怕给他添乱,苏文娴过来做了这么多,要不是她坚持一定要找的话,蒋希慎很可能就找不到了。

    “阿娴,多亏你啊!阿慎若是死了的话,我也活不下去了啊!”

    苏文娴忽然想到当年佟姨太逼婚蒋希慎娶何莹夏的时候,为了逼迫蒋希慎同意,她甚至要以死相逼。

    可是如今她也真心实意地担心蒋希慎,以死相逼也是真的,爱他是真的。

    她可能永远理解不了佟姨太,但佟姨太作为母亲是深深爱着蒋希慎的,这是真的。

    佟姨太又问起了一遍救蒋希慎的过程,苏文娴只得不厌其烦又讲了一遍。

    提到了那对救了蒋希慎,却将他藏起来的父女时,他们一致决定还是等蒋希慎醒过来之后再处置。

    但是他一直没醒,吓得蒋家人几乎每隔一小时都要问一次医生什么时候醒过来,好在洋人医生收足了红包,看在钱的份上也没有不耐烦。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退烧之后,蒋希慎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床边的苏文娴以及父母。

    “阿慎,你醒了?”

    看到蒋希慎睁开眼睛,佟姨太的眼泪再一次流了一箩筐。

    但是蒋希慎醒过来之后第一句话却是:“船上的人呢?阿财呢?”

    得到的却是沉默之后蒋老爷道:“他们都死了,阿财也……”

    蒋希慎立刻要拔掉手上的针头下床,“带我去灵堂!我要去送他们最后一程!”

    后来拗不过他,到底还是挂着药水出门了,好在医生一直陪在身边。

    一路上他没说话,一直到了灵堂,看到了停在灵堂棺材里的阿财他们,蒋希慎穿着病号病,手上还扎着针,但是他结结实实地给每一口棺材都磕了三个头。

    每一家的亲属看到他这样都又哭了起来。

    蒋希慎跟他们说:“你们放心,他们都是为我死的,今后我会替他们照顾好你们的。”

    在得知苏文娴已经替他想到安抚了这些家属之后,他只是握了握她的手。

    他不在的时候,她就是他。

    夫妻一体就是这样。

    恩叔和德婶在看到如今虚弱的蒋希慎时,又忍不住哭了一场。

    恩叔道:“你快回医院吧,阿财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阿财是你的保镖,这是他应尽的义务。”

    蒋希慎道:“你放心,阿财的仇我会报的。”

    从灵堂出来,未来船王蒋希慎连发七道江湖追杀令,每个人头悬赏100万用来追杀那七个劫他船杀他人的大天二!

    只要提供他们的行踪消息每条一万元!

    不管什么人只要能提供消息,蒋希慎立刻付钱!

    直到杀了这七个大天二为止!

    签字的时候他笔走游龙,但是回到医院之后,当晚又反复发起了高烧,一直高烧三十九度多不退,所有人都知道他这是难受让跟了他这么多年的人死了,尤其是阿财,几乎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也为他死了。

    他烧得迷迷糊糊的,嘴里不时叫着阿财的名字,显然是内心十分愧疚。

    后来还是苏文娴把恩叔和德婶又拉来,德婶看到蒋希慎昏迷不醒的样子心疼地扑在他身上哭了起来,“阿慎,我没怪罪你,你快好起来吧!你好了才能替阿财报仇啊!你得把阿财那份也一起活下去啊!”

    大概是她这些话,第二天蒋希慎渐渐退了烧。

    这次退烧之后,身体就稳定多了。

    他先是又问起了给那些家属抚恤金的事,得知苏文娴都安排好了之后,虚弱地低声对她说:“谢谢你阿娴,这次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死了。”

    “我欠你一条命,今后我会用下半辈子来还你。”

    “就算你不愿意嫁我,但是早我心里,我蒋希慎这一生只中意你一个人,你就是我的妻子。”

    “你若是实在不愿意要孩子,我们可以从族里过继两个。”

    他安静地说着,但是苏文娴却泪流满面。

    “傻瓜,”她轻轻地将头搭在他肩膀上,“我也很中意你啊。”

    这些天她已经想明白了,跟生死相比,这些都是小事。

    不再纠结结不结婚和生不生孩子这种事了,人生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路口迎接自己的是什么,与其这样,不如坦然接受吧。

    遵从本心就好。

    她说:“蒋希慎,你与何家我都要。”

    *

    等蒋希慎身体状态稳定之后,他没有再提起报仇的话题,只是每天都在努力地吃东西,让自己的身体早点变好。

    等到他能下地不用人搀扶走的时候,苏文娴已经来濠江待了快十天了。

    蒋希慎刚跟苏文娴提起要回星城继续治疗,当天下午她接到了塑胶厂吴国栋的电话,他在那头焦急地道:“老板,我们拉塑胶原材料的车被警署的人扣了!”

    “怎么回事?”

    吴国栋:“那群死扑街向我们要每辆车500元的过路费!”

    “我们不给,他们就把车扣下来,说是要查货品里有没有走私鸦片!”

    这就是很明显的吃拿卡要了。

    苏文娴道:“找差佬明去协调这件事呢?”

    吴国栋道:“不行啊,曹探长不是这个警署的头,管不到这边来。可是我们跟外国佬有合同的,耽误一天的话,要赔40万!”

    苏文娴道:“跟赔四十万相比,我们花两三千元的过路费还是小钱,你先去把这笔钱交上,我明天就回去。”

    “好。”

    却没想到当天晚上,吴国栋又打电话过来,“老板,我交了过路费,但是那群扑街还不放车,说是按照管理条例,这种查车在警署扣压48小时之内放行都是合法合规的。”

    扣48小时就是耽误两天的工期,两天就要赔偿八十万。

    这就是直接冲着她来的了?

    知道塑胶花厂在赶工期,所以特意来卡原材料的。

    手段倒是很高明。

    她才当上这个何家话事人的位置,就有人看她不顺眼了。

    第164章

    蒋希慎的身体也恢复不少, 准备明天和苏文娴一起回到星城去,但在回去之前,还有一件事要解决。

    被关了几天的渔船父女俩被带到了他面前, 这些天他们虽然被关了起来, 但是并没有为难他们, 而是好吃好喝的供着。

    以至于他们真的以为蒋希慎要娶那个叫做阿秀的女孩, 才一见面, 中年汉子陈老四就直接对蒋希慎喊:“女婿!”

    那个叫做阿秀的女孩子则是站在他面前, 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害羞模样,跟前几天阻止苏文娴他们上船去救蒋希慎时的刁难嘴脸完全不一样。

    阿秀看到蒋希慎如今健康的模样说了句:“看到你的伤好了, 我就放心了, 我爹还特意为你去买了药呢。”

    蒋希慎客气地道:“谢谢你们把我从海里救上来。”

    虽然他们的动机不单纯,但也确实没让他继续在海里飘着,否则他早就死了。

    他身边站着的王掌柜拿出一个小皮箱摆在茶几上, 皮箱打开后露出了里面金灿灿的金条。

    “这里是二十根金条,是我老板的谢礼。”

    “拿着这些钱你们可以在陆地上安置一套新房子, 或者做个小买卖, 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那对父女的目光完全被金条吸引了, 陈老四赶紧上来将皮箱盖上,然后紧紧抱在怀里。

    “谢谢蒋少爷!”

    没想到他下一句话说的却是:“这我就放心阿秀跟了你不会过苦日子了。”

    苏文娴听到这话差点没笑出声。

    这对父女怎么能做到脸皮这么厚还这么自然的呢?

    见到蒋希慎不回应, 陈老四道:“蒋少爷不会忘了你在病重时说要娶阿秀为妻的事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瞟了一眼旁边坐着看戏的苏文娴,这个女人的身份他们已经听说了,豪门何家现任话事人,名门出身的千金大小姐, 身家不凡,是蒋少爷中意的女人。

    自己的女儿确实从相貌和家世上都比不上这位何莹娴,但是男人嘛, 吃惯了山珍海味也会也愿意吃两口清粥小菜的。

    陈老四道:“我知道她竞争不过这位何小姐,当不了正妻的话当小妾也行。”

    总比给在水上生活的疍家汉子当正房婆娘要好得多,跟了蒋家就一辈子不愁荣华富贵了!

    阿秀听到要当妾,不太高兴地喊了声:“爹。”

    还不满地看了苏文娴一眼,好像是苏文娴拦着她嫁给蒋希慎似的。

    给苏文娴都看笑了,借着喝茶水的功夫才能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多谢二位救了我,但蒋某这辈子并没有要娶别人为妻的想法,也不会纳妾。”

    陈老四一下不干了,嚷嚷道:“你明明答应了我们的!我们已经退了一步,当妾也可以,你竟然还不兑现承诺!”

    提到了这个,蒋希慎平静地说:“不答应的话,你们父女还要不给我喝水和吃饭吗?”

    苏文娴简直惊呆了,这叫什么救人啊?

    不答应娶陈阿秀竟然还不给喝水吃饭!

    没想到陈老四竟然还能强词夺理道:“我们家阿秀是个未出门的女仔,只能照顾她未来的男人,你答应了娶她,她才能照顾你,这有什么错?”

    有人竟然还能把趁火打劫说得这么清新,明明本来应该是一场救人之后皆大欢喜的事情,结果弄成了挟恩图报,不答应就不给喝水吃饭,也是够无耻的。

    她说:“这分明就是变相抢劫。”

    “阿慎失踪的时候,身上除了日常穿的衣服还戴了一块价值十几万的手表,手表在哪呢?”

    不用问,手表早就被他们给扒走了,连一件衬衫都要扒下来去换钱,手表这么贵的东西更不可能留下了。

    手表还在陈老四手上戴着呢,但是他也梗着脖子说:“这是蒋少爷给的纳妾礼!”

    苏文娴真是服了,她对蒋希慎道:“你还给他们金条?我看纯是浪费,还不如捐给吃不上饭的穷人呢!”

    “给这种人钱就是助长了他们的歪风邪气!”

    早就看出这对父女不是什么好人了,当初她去救人的时候还拦着她不让她带走蒋希慎呢。

    但是不好处置他们就是因为对方毕竟救了蒋希慎一命,处理不好很容易落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万一再捅到小报那里去就更不好了。

    蒋希慎对陈老四说:“这些金条和我的手表值二十多万,够你们花一辈子了。”

    “拿着东西你们乖乖走的话,我也就不计较了。”

    “但是你们还多嘴多舌,挟恩图报,以为我蒋希慎是吃素的吗?”

    什么给他买了药?他腹部的伤口被抹了两把草木灰就算是治疗吗?

    要不是他命硬挺到了苏文娴来救他,现在早就因为伤口感染死了!

    因为他不答应娶陈阿秀,所以被饿了三天,看他实在不行了才给他喝了点米汤!

    这些遭遇蒋希慎一个字都没有对身边人说,但不代表他忘了!

    眼见蒋希慎沉下了脸,陈老四抱着装金条的皮箱道:“不管怎样,我们父女俩也救了你一条命,既然你不想娶阿秀那就算了,我们走!”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决定先离开这里再说,等出去之后他就向小报记者哭诉蒋少爷忘恩负义,到时候蒋家迫于舆论压力也会再给他们钱的。

    但是蒋希慎轻飘飘的说:“走可以,但得舌头留下。”

    “你这么爱胡说,舌头就不要留了。”

    吓得陈老四抱着皮箱就要跑,但是麻杆鸡立刻把人制服,这些天他早就看这对父女不顺眼了!

    陈阿秀吓得尖叫出来:“爹!”

    向蒋希慎求饶道:“蒋少爷,求你放了我爹吧?看在我们救了你的份上……”

    蒋希慎道:“陈小姐,手表和金条都可以送给你们,但是为了防止你们出去乱说话,你爹要留下一根舌头,而你,就进我在濠江开的商铺里做事吧。”

    到时候自然有人会看着她不要乱说话的。

    一下子既报了恩,又惩治了这种小人。

    不等陈阿秀再说话,她和她爹已经被捂着嘴人拖了下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苏文娴真是见识了物种的多样性,本来是一件大好事,非要弄成这样子。

    蒋希慎做事还是留一线的,让陈阿秀在他手下的商铺里工作,凭着她救了他这份恩情,她的后半辈子是有保障的,只要她不再想着要嫁给蒋希慎这种不靠谱的事,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快速解决了濠江这边的事之后,当天夜里,他们连夜回了星城。

    本来夜里是没有船通往星城的,但船王家族想用船,自然是什么时间都可以。

    回到星城后,苏文娴正要跟他分开回何家去住,却被蒋希慎拉着手不放,“再陪我看一出好戏。”

    他虽然说话很温和,但她已经感觉到这一出好戏只怕会腥风血雨。

    从阿财的灵堂回来之后的这些天,他没有再提报仇,但像他这种人有些话不必总挂在嘴边,已经刻在心里了。

    一行人才进了蒋家的大门,就有麻杆鸡的手下押着几个人跪在客厅里。

    苏文娴扫了一眼,其中有个人身上还穿着一套胸口绣着‘星城出租车公司’字样的制服,很明显这人是个出租车司机。

    再仔细看那司机的长相让她觉得有点眼熟,忽然想起来这人不是当年在蒋家大太太生日宴上,那个非得要把女儿嫁给蒋希慎的那个蒋大太太的远房亲戚吗?

    蒋希慎对管家吩咐道:“请母亲下楼来。”

    说是请,但几个女佣人几乎是将她架出来的。

    本来还在挣扎的大太太在看到蒋希慎那一刻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惊讶几乎毫不掩饰,“你还活着?”

    下一刻她露出僵硬的笑容,“这可真是太好了……”

    蒋希慎平静地看着她:“很抱歉我还活着。”

    蒋大太太刚要假装客气两句,忽然看到了客厅地上跪着的人之中有她的远房亲戚,立刻嚷嚷起来,“你们扣着潮生干什么?赶紧把他放了!”

    但是没人动,没有蒋希慎的发话怎么可能放人?

    他对大太太说:“母亲先别激动,听听他们说什么。”

    “我不管!不管他们说什么,你蒋希慎没有资格对我徐家人动手!赶紧放人!”

    蒋大太太指着他,盛气凌人道:“没有我徐家人,你这个姓蒋的还是个奴婢呢!”

    这句话再一次点出了佟姨太曾经的奴婢身份,让她的脸色很不好,但是她并没有在此时与她争执,因为在座的人几乎都有预感,今晚恐怕不会善了。

    就算是被当面指责是个奴婢生的,蒋希慎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对麻杆鸡道:“开始吧。”

    麻杆鸡最先解开了三个人嘴上的布条,这三个人的身上都有一点伤,都缠着绷带。

    他解释道:“这三个人都是联昌公司的船员,在这次事故之前都因为一些问题请假没有上船押这批货,刚好躲了过去。”

    苏文娴立刻秒懂,怎么刚好是他们请假的时候货船出了事呢?

    而且出海的船是有航线的,蒋希慎的船队走这条航线三年了,外东北战争都打赢了,还从来没被这群海上的大天二抓到过,怎么这次就这么精准地被那群大天二抓到了呢?

    也许有巧合的因素,但首先应该排除的是内鬼。

    麻杆鸡继续道:“在二少爷住院期间,按照他的吩咐,我已经把这三个人审了一遍。”

    他踢了一下脚边那个肤色黑红的胖子,“喂,你自己把你的话复述一遍,老实一点,省得我揍你!”

    这个胖子的道:“我跟财哥请假说是要在家照顾生病的老母几天,其实是我的孩子被人抓走了!”

    “他们在电话里说,如果不把联昌货船出海的路线和时间告诉他们,他们就会杀了小宝!”

    胖子哭了起来,“他们拿小宝的命来逼我,我三十多岁了,只有这一个孩子,怎么舍得让小宝死在他们手下?”

    他看向蒋希慎:“老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财哥,对不起刀疤哥,但我没想到他们竟然把一船人都害死了啊!”

    胖子哭得涕泪直流,“从我知道大家都被我害死之后,我就整宿睡不着。”

    “孩子虽然被放回来了,可是我连到底是谁出手都不知道,只在电话里听到是一个捏着嗓子说话的男人。”

    他几乎是整个人贴在地上,眼泪和鼻涕都蹭在了地上铺着的名贵羊毛地毯上。

    “老板,我知道我罪该万死,但是我的妻子和孩子还有老母亲是无辜的,求你放他们一条生路。”

    蒋希慎道:“好,我不碰你的家人。”

    得到这句话之后,胖子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对麻杆鸡道:“麻烦鸡哥下手快一点……”

    刚说完话,麻杆鸡已经痛快地用刀抹了他的喉咙。

    胖子也知道自己不会有活路,跟在蒋希慎手下这么久,很知道他的性格,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他不死的话很难交待的。

    干脆用自己的命为搏蒋希慎一个原谅,还给给家人孩子挣一条命。

    麻杆鸡的刀很快,胖子的脖子上仿佛只被划了一条血线,但血从伤口薄喷出来,他的喉咙里发出了漏气风箱的声音。

    就像一个装着软泥的麻袋一样,他倒在地上。

    临死之前看向蒋希慎:“老、老板、对不起……”

    这一次,血染红了羊毛地毯。

    这地毯彻底废了。

    但根本没人在乎。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里,就有一个人死在了眼前,而蒋希慎的脸是如此的冷峻。

    胖子的血顺着地砖流到了大太太的脚边,她嫌弃地抬起了脚,对蒋希慎道:“你手下内讧的事有什么好看的?你做事这么不懂规矩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想找你麻烦,关我们徐家什么事?”

    “赶紧把徐潮生放了!”

    “他只是个开出租车的司机而已,不懂江湖上的事。”

    蒋希慎却对一直在挣扎的徐潮生道:“是不是以为你本人没有出现,只是打电话威胁几句而已,再加上小孩子很小记不住犯人,所以有恃无恐?”

    大太太抗议道:“你别把屎盆子扣到他头上!”

    “没有证据不要乱说话!”

    “快点放人!”

    不等蒋希慎再吩咐,麻杆鸡已经把一个写满了电话记录的本子递了过来,“二少,这是电话公司近一个月的电话通讯记录。”

    这年代电话座机还是十分高档且昂贵的东西,不是每家每户都能安装起的,只有公司和少部分个人家能装得起电话机。

    麻杆鸡将记录本翻到一页,指着上面念道:“8月29日下午5点11分,罗便臣道37号拨出电话到西莱街28号。”

    电话公司竟然会记录所有人的通话记录!

    西莱街28号正是已经死去的胖子家,而罗便臣道37号正是徐潮生家的地址!

    这条记录证明了徐潮生给胖子打过电话。

    徐潮生刚被麻杆鸡扯下了嘴上的布条,片刻之间也只能给自己找了一个蹩脚的理由,“是家里人拨错了电话而已。”

    看到他还这么嘴硬,蒋希慎对麻杆鸡摆了摆手,麻杆鸡立刻道:“把人带进来。”

    很快,和胜义的马仔把徐潮生的妻子和女儿徐桂芬都押了进来!

    两个人都吓得哭哭啼啼,一见到徐潮生就喊道:“爹!”

    徐桂芬又对坐在沙发上的蒋大太太喊道:“姑母救我!”

    几年前徐桂芬被蒋家大太太下过春药去色诱蒋希慎,只可惜没成功,后来就没见过她了。

    此时徐桂芬被吓得毫无姿色可言,她还向坐在沙发上的蒋希慎哭求道:“阿慎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别伤害我们……”

    可是蒋希慎不为所动,麻杆鸡那把还沾着胖子血的刀贴在她的脸上,吓得徐桂芬尖叫起来,麻杆鸡嫌弃她太吵,立往她脸上左右开弓甩了两个大嘴巴,立刻就让徐桂芬安静地抽泣起来。

    徐潮生看到徐桂芬被打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别打我女儿!”

    蒋希慎平静地道:“我不是法官,不需要证据,我只要知道这件事是谁指使你的。”

    “我只给你三个数的时间,如果三个数之后你不回答,那么我会先杀了你的女儿。”

    “如果还不回答,就再杀你的妻子。”

    “江湖上讲究罪不及家人,但是联昌死的那些人也都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死。”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1……”

    麻杆鸡的刀已经卡在了徐桂芬的脖子上,一只手捂着她的嘴让她发不出声音。

    蒋大太太起身走过来,也顾不上绸缎软底鞋沾上了地上流着的血,就要过去抢麻杆鸡的刀,但是被和胜义的马仔拦住了。

    “2……”

    麻杆鸡的刀已经在徐桂芬的脖子上划出了血,徐桂芬抖如筛糠,哀求地看向徐潮生,眼泪扑簌簌地流着。

    “别数了,我说、我说!”

    徐潮生知道电话公司的记录本在这里,无论他找什么理由都是躲不过去的,再嘴硬下去瞒着不说,最后也会弄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到时候全家都得为别人陪葬。

    “我说的话,你能饶了我的妻子和女儿吗?”

    蒋希慎道:“当然,我这人对女人还是有风度的。”

    徐潮生的手无力地指向了大太太,“这件事是蒋太太让我做的,事成之后给了我三万元。”

    “那些钱还在我的床底下压着。”

    “我从胖子口里知道了你们的航线和出海时间之后,再把这些信息发电报给了濠江那些大天二。”

    “那些大天二以前是濠江薛顶兆的手下,当年你让人杀了薛顶兆他们一直想找你报仇,蒋太太派人联系了他们。”

    其实他在几天之前麻杆鸡从电话公司的记录本上查到了徐潮生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一定是蒋大太太,今天这一出审讯完全就是给蒋大太太和他爹蒋至仁看的。

    “好的。”

    他轻声说着,然后起身亲自拿刀抹了徐潮生的脖子。

    大病初愈,他下刀不像麻杆鸡那么利索,又割了好几刀才弄死他,刀口不是那么漂亮,但是他几乎将对方整颗头割了下来。

    徐桂芬吓得尿了出来,她娘哭着爬到徐潮生的尸体旁,手上和身上都是血。

    蒋希慎看向蒋大太太,“你就这么想让我死?”

    “为了让你儿子得到蒋家的家产是吧?”

    “害死了我一船的人。”

    蒋大太太看着他平静但眼睛里却疯狂的模样吓得跌坐在沙发里,“你干什么?我是你的嫡母!”

    “徐潮生在说谎,他在栽赃!你这是屈打成招!你跟他串通好了要栽赃我!”

    “我是你的嫡母,你不能对我怎么样!”

    第165章

    蒋希慎听到蒋大太太又搬出嫡母那一套说辞来, 嗤笑了一声:“从小到大,你只会拿这一套来压我。”

    以前的时候往往还有他爹和他娘一起配合,尤其是他娘, 总会对他说:“她毕竟是你的嫡母, 你就忍忍吧, 若是让外人知道了, 给你扣上不孝的帽子就糟了。”

    忍忍吧, 这三个字几乎就是被听到耳朵起茧子。

    可他忍了这么多年, 结果呢?

    得到什么好处了吗?

    大太太三番两次地想杀他,还把他给内地运货的航线告诉了那群凶残的大天二, 联昌公司一船人全都被她害死了, 他能活着还是因为阿财当时挡住了那些大天二的机关枪,给了他活下来的机会,否则他早就死了。

    如今大太太谋害他的人证和物证具在, 蒋希慎并不是法官,他不需要判案, 但是他要把事实给蒋家人摆出来。

    以前总是让他忍一忍的佟姨太听到了原来是蒋大太太在背后使坏要弄死自己儿子, 再也不像以前那般伏低做小了, 直接冲到大太太跟前,上来就往她脸上抓挠。

    “徐凤红, 我忍了你这么多年,就是想让阿慎安全长大。”

    “可是你就是不想让他好!”

    “他小时候你总体罚他,不让他比你生的蒋希悯成绩更好,这些小事我都忍了, 但是你几次三番要害死他!”

    “你好歹毒啊!”

    佟姨太像发疯了一样把大太太的脸上、脖子上挠出了很多道伤口,蒋大太太当然不会挺着让她挠,伸手就要跟佟姨太扭打, 但是被旁边的麻杆鸡上去拦住了。

    看起来他是在拦,其实就是拉偏架,正好扯住大太太的胳膊,给佟姨太继续打的机会。

    大太太挣扎不开,骂麻杆鸡是个死扑街,但是对他毫无攻击力。

    她又踢又踹的,脸上却又被佟姨太甩了两个大巴掌,立刻肿了起来,愤恨骂道:“你这个下贱的婊子、贱人!竟然还敢打我?你是我徐家买来的奴婢!”

    “如果不是我爹把你买回来救了你一条命,你现在也许在哪个肉铺里当最下等的妓女呢!”

    “他蒋至仁如果不是被我爹看中,把我嫁给他,拿我徐家全部身家给他当做发家的资本,现在也不过是个米油铺里的伙计罢了!”

    “你们俩都是趴在我身上吸血的吸血虫!一对忘恩负义的小人!”

    这些所有人都欠她的话每一次在发火时都会被她说一遍,几十年来一直如此,连苏文娴这个曾经给蒋希慎当过几个月下属的人都听到过,但这些话还是让蒋老爷很生气,“够了!都住手!”

    一向很听他话的佟姨太这一次却没有顾全大局继续忍让下去,蒋老爷想像往常那样喊结束,佟姨太却不想忍了。

    再忍下去,她难道要忍到棺材里吗?

    这么多年,难道她就过得痛快吗?

    “徐凤红,你们徐家当年不过是开了一间米油铺子而已,只不过是比平头百姓过得好一点而已!别说得好像你是什么豪门一样?”

    “老爷有如今的身家都是靠自己挣来的,欠你徐家几根金条的人情后来还了十倍百倍,社团放高贵利也比不上你徐家更黑!”

    “你总说我勾搭了老爷,可是当初我是你们家的佣人,主人要求我去伺候,我能怎么办?”

    卖身契在他们手里掐着,她拒绝的话,会不会第二天就被卖了呢?

    当人家奴婢的,哪有什么资格拒绝呢?

    但是这么多年徐凤红的气却一直冲着她撒,好像是她主动勾搭了蒋老爷一样!

    “你连你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反倒来怪我!”

    “你怎么不反思你,快五十岁的人了,稍有不如意就是别人对不起你!”

    “徐凤红,我和老爷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你有如今的后果都怪你自己!”

    蒋大太太喊道:“你在强词夺理,你这个贱人……”

    佟姨太这么多年攒着的话都说了出来,整个人也痛快多了,骂得也更顺畅了,“你既笼络不住男人,也管不好孩子,你这一辈子,丈夫不爱你,孩子也被你养成了废物,因为你徐凤红就是个废物!”

    苏文娴几乎要为佟姨太鼓掌了,对嘛,拿出当初折腾蒋希慎的功夫来对付别人啊,明明很可以,骂得这叫一个利索。

    连蒋希慎都没想到他娘会变得这么厉害。

    蒋老爷也是等佟姨太骂完之后才说:“好了,不要说了。”

    他对蒋大太太道:“这次,你过线了。”

    “韵茹说得没错,你管不住你自己,也管不好老大阿悯。”

    “我会安排你去国外疗养,从今以后这个家你就不要回了。”

    在这种豪门里,所谓的国外疗养就是一个遮羞布,其实就是变相流放或者被囚禁。

    但仅仅被囚禁是远远不过的,跟她对蒋希慎做过的恶相比,蒋老爷这是对她又高高抬起轻轻落下了,他又想放过她。

    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今晚已经不是蒋老爷说要放过她就可以的,蒋希慎才是那个有权发话的人。

    “去国外疗养?”

    这么简单就放过他?

    害死了他的人还想要全身而退?

    他爹还以为他是三岁小童吗?

    “想走可以,但是……”

    他的话没说完,又把刚才杀死胖子的刀拔了出来,整个人向着大太太的方向快步跨了几步,就着麻杆鸡还在固定住佟姨太的姿势,扯着她的手对她的手腕干脆利落地砍了下去!

    这一刀他早就有准备,直接一刀就对着她手腕骨头缝的位置,一刀就将她整只手砍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

    大太太疼得尖叫出声,几乎掀翻了房顶。

    蒋至仁大喊:“住手!”

    但是蒋希慎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脸上仍旧冷静至极,但眼底却是冰冷的残酷!

    他已经扯起蒋大太太另一只手,对着骨头缝的位置又砍了下去!

    可能是刀不像刚才那么快了,刀刃卡在骨头缝里,手腕只被他砍断一半,另一半还连着大太太身上。

    大太太疼得整个人都剧烈挣扎和颤抖起来,力气大得麻杆鸡几乎要按不住,但是蒋希慎按住她的胳膊使劲扯她那只断手,竟然硬生生地把断手扯了下来!

    血喷溅在他身上,染红了他的白衬衫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蒋大太太疼得要疯了一样,但蒋希慎丝毫不为所动。

    她还活着,但是在他眼里已经和死人无异。

    他像是忽然想起来,对和胜义的一个马仔道:“去楼上把我大哥蒋希悯请出来。”

    蒋至仁转动着轮椅靠近,对他喊道:“蒋希慎,我让你住手!”

    但是他的声音被大太太的尖叫声掩盖,蒋希慎他皱了下眉,对麻杆鸡道:“堵住她的嘴。”

    麻杆鸡赶紧从自己身上的短卦上扯下来一块布塞进大太太嘴里,却没有人给她止血。

    这时候也没人在乎她的死活。

    蒋希慎对蒋至仁说:“爹,是你的一次次忍让放纵了她的野心。”

    “这个家,一切的乱象都因为你。”

    “如果你能早点约束她的话,我和大哥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一次我不忍了,她害死了那么多人,直接弄死她太便宜她了。”

    话刚说完,蒋希悯被人从二楼带下来就看到了自己亲娘被砍断双手倒在血泊里的画面,简直是目眦欲裂,“娘!”

    想冲过来和蒋希慎拼命,但是却被和胜义的马仔立刻按住了。

    本来身体就不好的蒋希悯这两年一直被关在房间里,根本没有什么反抗的力气,他被人压在地上,看着在血泊里扭曲颤抖的大太太,“蒋希慎!你不得好死!”

    蒋希慎根本不在乎,他对大太太轻声道:“你不是最在乎大哥吗?你让人杀了我不就是想给大哥铺路吗?”

    “好——”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一只手扯着蒋希悯的衣领,把他的上半身拉起来,另一只持刀的手直接把刀捅进了他的肚子里!

    他回头对蒋大太太说:“大哥是你的希望?”

    “那我就在你面前毁了你的希望。”

    “我让你活着,但是生不如死。”

    蒋大太太看到被捅了一刀之后倒在了地上的蒋希悯,挣扎着想爬到他身边,可是她的两只手都断了,连爬都很费劲。

    蒋希慎站在她身边,干净的皮鞋底上终于沾染了鲜红的血。

    低头对大太太道:“你知道吗,从我七岁因为入学成绩比大哥好,被你找借口打了一顿之后又罚跪了三天祠堂,当我在祠堂里昏倒的那一刻就决定了,等我将来有能力的时候,一定要让把这些痛苦百倍的还给你。”

    他的语气是平静的,但是说的话却让人惊悚。

    七岁就决定要报复一个人了。

    他抬头对蒋老爷道:“所以我才对你说,因为你处事不公造成的这一切。”

    “如果你早早一碗水端平,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就不会让一个七岁的孩子从小在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

    “现在,终于干净了。”

    他把刀随手扔在地上,金属撞击瓷砖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和大厅里大太太母子倆发出的痛苦挣扎声混在一起,听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他对麻杆鸡吩咐:“把他们送到医院去,尽可能别让他们死了。”

    和胜义的马仔赶紧把人抬走,麻杆鸡和管家都跟着走了。

    客厅里一下子只剩下蒋家人和苏文娴了,苏文娴感觉自己憋着的一口气才敢慢慢呼出来,今晚的蒋希慎真是让她很惊讶,这是她从来没有看过的另一面。

    残忍、疯狂但又冷静。

    毁了大太太的身体还要当着她的面弄死蒋希悯,毁了她的希望。

    手上沾满了血,但又没什么不对。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被打了左脸还要凑上去给人打右脸的人。

    他们俩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为了在这年代活下去,她也不是什么纯白无暇的人了。

    正好,跟他很配。

    第166章

    苏文娴本来想离开的, 但还没等她走出蒋家大门,蒋老爷就让管家推着轮椅走到了蒋希慎面前。

    轮椅的橡胶胎碾压过地上大太太断手时流出来的血,发出了滑腻的嘎吱声, 听得人牙酸。

    轮椅停到了蒋希慎面前, 蒋老爷对身后的管家吩咐道:“替我打他, 让他冷静一下。”

    管家连犹豫一下都没有, 扬起手就对着蒋希慎脸上甩了几个巴掌, 而且还一点都不客气, 几个巴掌下来,蒋希慎的唇角流了一丝血。

    蒋老爷压抑着愤怒:“我已经决定了让阿红去疗养, 你为什么还要伤了她?没有听到我说话吗?”

    蒋希慎即使被打了, 也一脸平静,反手抹了把唇角的血,似乎早就遇到道这个结果, “你想让她活着,好啊, 她当然还活着, 只不过得按照我的要求活着, 我要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低头看向蒋老爷,此时坐在轮椅上的蒋老爷比他矮了很多, 就像是小时候的他只能仰望蒋老爷,如今他们对调了。

    “爹,我不再是七岁小童了。”

    “你愿意忍徐凤红是你的事,但是我不忍了。”

    “就算全星城都骂我不孝, 我也不在乎了。”

    “我要让她的余生都在痛苦和绝望之中度过。”

    说完这些话他就等着愤怒的蒋老爷让管家继续打他,他根本不准备躲。

    然而一直没说话的佟姨太忽然冲过来,伸出手站在蒋老爷面前护住蒋希慎, “阿慎没有错!”

    “这么多年我和阿慎一直谨小慎微地活在她的阴影下,我嫁给你当小妾却还是像个女佣人一样伺候着她,结果她还是一次次想弄死阿慎!”

    “这么多年,外人都以为我嫁给你这个船王应该吃香的喝辣的,但是只有我知道,我在蒋家没有一天舒坦的!”

    “我的孩子明明比她生的孩子更聪明,却连考试成绩比阿悯好都要被打一顿!”

    “这么多年了,你一直让我忍!”

    “我忍不了了!”

    “是我想让她死!是我!”

    她几乎是吼出来,“你还想打阿慎,那就先打死我吧!”

    蒋老爷没想到一向温柔可人的小妾原来心里积攒了这么恨意和不满,她的恨哪里是只针对大太太,其实同样恨着蒋老爷。

    他总是没理也要偏向蒋大太太,明明是他和大太太之间的心结,但是这么多年一直解不了,让佟姨太和蒋希慎过得这么难。

    蒋老爷觉得从他身体衰弱坐上轮椅之后,他的世界就在渐渐地脱离他的掌控,他一手创立起来的船舶帝国他已经掌控不住要交给儿子管理,如今连家庭也乱成一团。

    他承认,是他的逃避和偏心才让一妻一妾这些年一直过得都不痛快,可是蒋希悯明明不应该死,“在这件事里,你大哥是无辜的,你却杀了他泄恨。”

    蒋希慎道:“我只是捅了他一刀而已,但是避开了他的内脏。”

    “他死不了,但以后也离不开床铺了。”

    躺在床上当一辈子废人罢了。

    他语气认真地说:“为了这一天,我已经提前很久学习过人体器官了。”

    为了杀他的大哥和嫡母,他可以特意学习这种让人痛苦一辈子但是又不至于直接死掉的捅刀方式。

    “他们母子俩,怎么可以那么简单地死掉呢。”

    他平静地说着却让蒋老爷遍体生寒,蒋希慎恨着嫡母和嫡长兄常年对他的欺凌,难道就不恨蒋老爷的偏帮吗?

    只不过是没有明着说出来而已。

    否则为什么十六七岁就不再花蒋家一分钱了呢?即使拿命去海上押船挣钱,也没有再向蒋家要过一分钱。

    他的心里当然也怨。

    蒋希慎忽然对佟姨太说:“娘,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离开?”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蒋家对他而言早就不算是什么能安心休息的家了,他以为对今晚将内心发泄出来的佟姨太而言也是这样。

    他想带她离开这个地方,却没想到佟姨太竟然拒绝了他,“阿慎,你爹身体不好,我虽然生气,但吵架归吵架,我还是要留在他身边照顾他的。”

    一句话就让蒋老爷叹了一口气。

    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佟姨太心里还是有他的。

    佟姨太没再说别的话,只是代替管家站到轮椅后面,把蒋老爷往房间里推。

    而蒋老爷也没有拒绝,任她将他从混乱的客厅里推走。

    吵完了架,日子还要继续过。

    其实苏文娴能理解佟姨太,处理掉蒋大太太之后,蒋老爷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了,她留下来守住蒋老爷,就是替蒋希慎守住了蒋家。

    她已经忍了这么多年,最后再忍几年就能为儿子得到一切,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佟姨太就算以前逼婚蒋希慎的的方式让人接受不了,但是她作为母亲是一心一意替他打算的。

    蒋希慎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本来杀人之后眼里的一片狠厉渐渐软了下去。

    管家开始指挥佣人撤掉已经染了血的地毯,擦洗地上的血迹和一地的狼藉了。

    很快客厅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装饰还是那么奢华,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在这里发生了那么激烈的争斗。

    后来蒋希慎还是离开了蒋家,上了车之后,司机卖油仔问了句:“老板,我们去哪?”

    苏文娴道:“回我的别墅。”

    她和他现在都只想回到他们自己的家里真正的休息下来,何家老宅虽然很好,但她在心里并不认为是她的家,同样的,蒋家对蒋希慎而言也是。

    他靠坐在车里,神色疲倦,闭着眼睛,大约是睡了。

    却没想到过了好一会儿,蒋希慎忽然说:“阿娴,你怕不怕?”

    他弑兄弑嫡母,大逆不道,她和这样的他在一起,怕不怕?

    苏文娴摇了摇头,“怕什么?如果我是你,大概会做得比你狠多了。”

    嫡母和嫡长兄若是敢三番两次要杀她,对她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她早就弄死他们俩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环境里,她也变得越来越冷硬了。

    “如果我是你,可能连老爹这个始作俑者也会算进去,一起打击报复。”

    蒋老爷作为家里的男主人并不无辜,明明是他自己欠蒋大太太的,但是却让小妾和儿子替他担着这个罪名,自己美美的隐身。

    蒋家大太太也是,这么多年针对佟姨太和蒋希慎不过是因为她不想跟蒋老爷真正撕破脸罢了。

    这对夫妻的心结不解决,被为难的却是夹在中间的佟姨太和蒋希慎。

    苏文娴握住他的手,往日里那双温暖干燥的手,大概是因为大病初愈的缘故指尖微凉,她想用手温暖他。

    她说:“我不怕,以后我都陪着你。”

    车窗外的霓虹灯如流彩的虹,闪烁的灯光映在他们的脸上,让彼此都变得温和。

    苏文娴把她在这个世界里难得的柔软和真心都给了蒋希慎。

    他忽然将她抱住,低着头搭在她的颈项之间,吸取着属于她的馨香和温暖。

    “阿娴……”

    “我还有你。”

    他轻声地说着。

    当晚,他们回到别墅之后简单地洗漱一下就睡了,但没有任何一刻比今晚让他们靠得这么近,除了交缠在一起的身体之外,还有两颗贴近彼此的心。

    *

    第二天苏文娴起得很早,在濠江耽误了十几天,得赶紧回来处理工厂的事情了。

    昨天吴国栋给她打电话说有几车塑胶原材料被九鳌的差馆扣下了,给差佬交了茶水费还不放行,苏文娴得回来处理这件事。

    明知道她的塑胶工厂正在赶制一批塑胶花,晚一天交货就得按照合同赔偿四十万元,偏偏在这个时候扣她原材料耽误塑胶花的工期,怎么偏偏有这么巧的事呢?

    未免巧合得不像真的。

    她上位的时间短,在警署还没来得及培养自己得用的人,只认识如今身为中区华探长的曹云明,但是他的触手伸不到扣她车的九鳌这边来。

    现在星城的警署分为四个辖区,按照上辈的理解就是有四个区级别的警察局,每个区下面设有四五个派出所,华探长就是其中一个区的华人警察局长,级别低,但在辖区内权力很大。

    这个扣她车的就是九鳌区的华探长李德峰,虽然她不认识这个人,但是这人敢扣她车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这人祖籍东江,而何家人的祖籍是漓州,何老太爷以前身体好的时候还曾经当过漓州商会的会长。

    这年代来星城闯荡的内地人很多是附近的漓州人和东江人,不仅在商界形成两股势力,在警队内部的华人之间也是如此,两股势力一直在争斗。

    四个大区华探长几乎势均力敌,背后的商界大佬出资,捧起自己祖籍的华探长。

    苏文娴不准备直接去见这个李德峰,就算对方已经是九鳌的华探长,但还不够格让她主动去找他。

    她决定吃完早饭约警署的洋鬼子一把手警司一起喝个茶,既然这个李德峰敢扣她的货车,那就得知道这件事的后果。

    否则随便来一个华探长都敢用手里的权利来敲她竹杠,那她这个新任何家话事人就成了笑话。

    正吃着早饭,福永盛的龙头老大痴佬辉就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这个男人。

    男人大约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身上穿着的西装看起来料子、做工不错,不过最吸引人是这人长了一张俊秀的脸庞,有些像上辈子的流量明星,很帅。

    但苏文娴注意到这人腰间的西装下鼓起来一块。

    她的脑中立刻反应过来,这人是个便衣差佬,西装下鼓起来的位置正是他的手枪。

    不等她问话,痴佬辉已经向她介绍道:“老板,这是严振邦,在九鳌差馆做便衣探目,是我们福永盛的人。”

    这年代差佬从社团手里收规费还得看人家脸色的,并不像后来那么威风,也没有互相卧底什么的,反倒是很多差佬既当警察还同时拥有社团身份。

    这个严振邦就是如此,一边在警署里当个便衣探目,一边靠着社团给他托举。

    苏文娴不知道痴佬辉带这个人来做什么,没想到这个严振邦对她行了个礼,自我介绍道:“我是福永盛的人,也就是何老板的人,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探目,但是听到老板你的货车被李Sir给扣下了,昨天夜里我趁他不在的时候,已经将你的车和司机一起放了。”

    放了?

    像是在印证他的话,电话响了,正是塑胶厂的吴国栋打来的,把货车被放了的事说了一遍,跟严振邦的话正好对上了。

    挂了电话之后,苏文娴对这个明星长相的严振邦露出微笑,“好,谢谢你帮我解决问题。”

    严振邦立刻道:“一件小事而已,不值当您一声谢。”

    但苏文娴哪里不明白,福永盛跟了她之后这段时间来,痴佬辉一直想让福永盛在她这里超过潮兴社,虽说她说过对两个社团会一碗水端平,但是潮兴社早早跟在她身边,潮兴社的头号马仔卖油仔就是她的贴身保镖,她对潮兴社的信任可见一斑,痴佬辉怎么不着急?

    所以知道她的货车被扣,福永盛立刻发动起了社团内部的力量来帮她解决这件事,十分用心。

    这也能看出来福永盛作为老牌大社团底蕴厚,招的人也卧虎藏龙,比潮兴社的这个小社团里能用的人更多。

    苏文娴道:“你放走了娴记的货车,九鳌华探长李德峰不会降你的职吗?”

    降职一个便衣差佬这种事根本不用惊动洋鬼子督察,李德峰这个华探长就能随意做到。

    别看便衣差佬和军装差佬好像是只差一套警服,但是便衣差佬是能拿枪的,在外面威风得很,不像军装差佬那样穿个短裤警服拿着木棍在街上巡逻,工作既苦又没有油水捞,是警队的最底层。

    严振邦道:“能替老板做事,我就不考虑李sir生不生气了。”

    放了她的车,李德峰就会生气,这话的意思就是告诉她李德峰是针对她的,扣她塑胶厂的车就是故意的,而严振邦放了她的车,会惹怒这个上司。

    这话既点出了他的功劳也告诉她这件事的难度,冒着被撤职的危险帮了她总要图点什么吧。

    严振邦恭维道:“老板,我一直听我老大说您很犀利,今后我想跟着您做事。”

    这是自然的,否则他怎么会冒着被撤职的危险放了她的货车呢,不就是向她交投名状吗?

    他只是个便衣差佬,距离李德峰这个九鳌区华探长在职级上差了两级,但普通差佬一辈子做到便衣这个级别已经是顶天,想升到华探长必须得有大华商在背后捧他。

    而想坐到四大区之一的华探长这个级别,没有五十万贿赂是上不去的。

    就算她能捧他升上去,他也得能坐稳这个位置,否则她花了这么多钱让他上去坐两天就很快被人顶下来,她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她笑了笑,“想跟着我?”

    见到严振邦略显紧张地点了点头,她问了句:“如果让你坐到九鳌区华探长的位置,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捞钱了!

    严振邦几乎要脱口而出,花了那么多钱去贿赂鬼佬上司坐上这个位置,当然得从规费上捞回来了,一旦坐上这个位置,辖区内的社团都归他管,所有的商铺都得向他交规费,钱到他手里之后再由他来给手下和上司分蛋糕。

    但是这位何小姐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呢?

    听起来她好像对现在九鳌华探长位置上的李德峰的所作所为不满意,她当然不满意了,他扣了她的货车,明显在找茬。

    于是他说道:“老板捧我上去,我自然是为老板肝脑涂地,我会保证老板工厂的治安,也不会再有人敢扣老板的货车。”

    这个答案很稳妥,也在讨她欢心。

    他说得倒是没错,但她花五十万捧他上去就为了自己的货车不被扣吗?回报率未免太低了。

    忽然,苏文娴的电话又响了,她接了电话之后吴国栋在那头喊道:“老板,我们今早刚从码头卸下来的货又被人扣了!”

    “这次还是14K那些扑街穿着九鳌警署的军装来扣的!我特意让潮兴社的弟兄去跟车,就是防止那些人再来扣我们的车和货。”

    “没想到14K的人竟然还敢来跟我们的人动手!我们的人去的少,没打过他们,被他们抢走了车和货。老板,现在怎么办?”

    都赶来明目张胆地抢他的货和车了,14K的胆子一向很大。

    苏文娴道:“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在工厂里安排生产就行了。”

    挂了电话之后,她坐在餐桌边继续喝了一口咖啡,说了句:“若是你做了九鳌华探长,敢不敢拔了14K?”

    严振邦吓了一跳,14K那可是W省的势力,一群以前的蓝衣社特务来混社团,手段狠辣,一般社团都不敢惹。

    但是何小姐这些话,言下之意想当上九鳌华探长光是放她几辆车是不够的,敢跟14K干才是真的。

    想跟着这位老板做事,可以得到华探长的位置,但是得拿命去搏!

    其实这年代的社团烂仔伪装成差佬扣这些工厂的进货车要过路费是常有的事,九鳌这一片工厂比较多,大多赶工期,为了能按时交货,这些老板一般都会选择息事宁人交一笔过路费。

    表面上看起来这件事是社团做的,其实这种勒索都是得到辖区华探长默许的,因为这些过路费也会给华探长分一杯羹。

    可谓是标准的警匪勾结了。

    这年代相关法律不健全,就算工厂老板想起诉也没有法律支撑,只会败诉。

    没有法律能管住这股风气,还是差佬亲自做这种事,扣车卡住原材料要过路费这种事就在这两年变得多了起来。

    别的小工厂老板既打不过14K,也不敢惹这群差佬,只能忍气吞声,但是苏文娴手握两个社团,更是何家话事人,她若是让一个过路费卡在这里,那才是让自己的脸面被14K和九鳌华探长李德峰踩在脚底下。

    苏文娴一直在看严振邦,如果这人不敢给她当一把好用的刀的话,那她就会捧别人上位。

    反正花钱的她才是大爷,捧一个华探长出来不让她满意为什么要花钱?

    严正邦咬了咬后牙槽,干他娘的,这辈子遇到大老板给机会可能只有这一次了,若是抓不住的话,他到死也混不上华探长的位置!

    “我敢!为老板做事,我豁得出命!”

    “好。”她赞许一笑,“一会我约总警司喝个茶,与他聊一下。”

    “你回去等我消息好了。”

    等他们走了之后,苏文娴去银行取了五十万装进一个皮箱里,然后拎着皮箱走进了位于中区的中央警署,敲开了总警司的办公室。

    她和警署这位一把手总警司以前在一些社交场合见过几次面,不过只是简单打过招呼的程度,但这点关系已经够让她坐进总警司的办公室了,再说跟这种洋鬼子总警司打交道无论以前有什么关系,真要办事的时候只有她手里拎着的真金白银最有用。

    总警司不知道这位何小姐来是要做什么,但是很耐心地给她倒了杯茶。

    苏文娴装模作样地喝了几口,客套地夸赞了两句茶水好喝之后,就把手边的箱子直接放到总警车的办公桌上,说了句:“这是我老家的特产,送给您尝尝。”

    总警司把箱子打开一条缝就看到了里面摆放整齐的百元大钞,粗略一看大约有五十万。

    “哦,天啊,这个特产真的很惊喜……”

    他的话和他的笑容一样虚伪,但他说:“那么,何小姐,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

    鬼佬这一点还是不错的,拿钱就给办事。

    苏文娴道:“我知道有一位叫做严振邦的九鳌便衣探目是一个好警察,百姓都夸他好,这样以为优秀的警察应该当一个管理更多人的九鳌区华探长,而不只是一个小小的探目,您说是吗?”

    说着她把写有严正邦的一些基础资料的纸条递给了总警司,她说:“这样年轻有能力的警察才应该当华探长,而不是一个无能的李德峰。”

    总警司看了一眼上面的字,很体贴地还标上了洋文,总警司收好纸条,亲切地露出微笑:“当然,让市民满意就是我们警队存在的意义。”

    苏文娴很快从中央警署离开,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出任务回来的曹云明,他上来恭敬地打招呼:“何小姐,您来警署有什么事吗?我能不能帮上忙?”

    曹云明深知自己能升到华探长位置全靠蒋希慎在幕后的支持,对于苏文娴这位蒋希慎的未来老婆自然是十分客气。

    苏文娴坐在劳斯莱斯里摆了摆手,“没事的,我已经跟你们总警司谈完了。”

    她是上午走进总警司办公室的,下午总警司的电话就打到了九鳌警署,任命书已经被中央警署的人事署长亲自送来了。

    李德峰听不太懂这个洋鬼子上司在说什么,特意把差馆里懂洋文的人叫来了。

    当他听到自己被平掉到警察学校当个档案室的科长时,整个人都木了。

    虽然级别上没变,但是权利不一样啊!

    一个九鳌华探长可以让他在九鳌当土皇帝,去差佬学校的档案室当科长能干什么?管理一屋子的资料吗?

    这能给他挣到钱吗?

    他才当上九鳌华探长不到一年,按鬼佬的规定,这个位置三年才换一届,他不应该这么快被顶下来才对。

    莫非是有人买了他的位置,对他出手了?

    不用他问出来,人事署长已经将严振邦叫了过来,对他说:“你就是新的华探长。”

    严振邦是知道苏文娴让他等着,但是没想到她出手这么快!

    上午才从她家离开,下午就能当上华探长!

    连升两级!

    简直像是做梦,他一口一个谢谢sir。

    而李德峰更是满脸不可思议,等严振邦这个小白脸长相的家伙把洋鬼子送走之后,李德峰已经有些反应过来了,他今天懒洋洋地到警署之后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又扣了何家现任话事人何莹娴的工厂货车!

    李德峰的脑子也很快,看向严振邦问道:“你跟了何莹娴?”

    严振邦道:“李sir,我不知道您为什么忽然为难这位何老板,但她在星城的事迹可不是一个能任人拿捏的角色。”

    竟然真的是何莹娴!

    他才扣了她的货车,她就摘了他的官帽!

    能以一个女人的身份成为大豪商何家的现任话事人,何莹娴果然出手够狠、够辣!

    第167章

    苏文娴早就听说这个洋鬼子总警司一向是收钱办事, 但没想到对方效率这么高,上午刚送了五十万,下午就把她的人提拔上去了。

    严振邦在他的华探长办公室里兴奋过之后, 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来向苏文娴表达忠心和感谢。

    他知道自己这个华探长虽然当上了, 但是能不能坐稳位置还得看苏文娴的态度。

    而和他一起出现在娴记塑胶厂门口的还有刚被撤职的前任华探长李德峰, 被撤下职务发配到警察学校去当档案室科长的他一脸颓丧, 档案科科长的级别虽然跟华探长级别一样, 但是能捞到的钱可是天差地别。

    在九鳌当华探长他可以收全区的规费, 当九鳌的地下土皇帝,但是去档案室当科长, 他能向一堆资料收钱吗?

    更可悲的是, 他甚至不敢对搞掉他的苏文娴露出一点怨气,因为这位何小姐既然能搞掉他的华探长位置,那么让他从一个档案科科长的位置上消失到查无此人也是很容易的事。

    李德辉真是如丧考妣, 他在被苏文娴撸下来之前从来没有真的意识到这位何小姐的手段竟然是这么强硬。

    在他的观念里,女人长得这么漂亮就是要被娶回家让男人睡的, 伺候男人照顾孩子才是这些漂亮妞的最终归宿。

    就算是这些豪门大小姐也不意外, 她们和普通女人的区别就是这些豪门大小姐嫁的男人地位更高而已, 但最终都离不开男人的圈养。

    何五小姐这个漂亮女人的绯闻太多了,以前跟陆家四少订婚到后来退婚闹得沸沸扬扬的, 结果退婚后又跟陆家大少爷传出了搞在一起的绯闻,李德辉当差佬这么多年,豪门的腌臜事看多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这个何莹娴肯定是跟何家兄弟俩都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她肯定是跟陆家两个兄弟都睡过了,否则豪门何家就算子孙里人才凋零,也轮不到她一个女人来当这个话事人, 必然是陆家两兄弟在背后出力了。

    可以说,在苏文娴向李德辉出手之前,这位只认识几个字的前任华探长对她那些正经的商业传闻是没太当回事,但对那些小报胡编乱造的黄色绯闻倒是深信不疑。

    他也就根本没把苏文娴当回事。

    直到苏文娴一出手就撸了他混了半辈子才爬上来的华探长的位置,他才意识到她的厉害。

    赶紧把办公室保险柜里全部二十几根金条装进一个布包里,跟着警署扣压的娴记货车一起出现在塑胶花厂门口。

    这个之前连一个电话都不给苏文娴打的傲气的前任华探长这次可谓是身段很低,跟顶替他的严振邦道:“阿邦,你进去之后帮我跟何老板说一声,我想见一见她。”

    严振邦虽然顶了这位前任上司,但表面功夫还是得装的,“好的,辉哥。”这声辉哥叫得仍然很客气。

    但其实在警署里,李德辉是东江人,对严振邦这个漓州人很冷淡,提拔的也都是东江人出身的警员,逼得严振邦为了上位不得不投靠了福永盛,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得了这么大馅饼,严振邦此时是靠巨大的毅力才忍住自己不要笑出声来的。

    进了苏文娴办公室,严振邦把自己手里攒的几根金条放苏文娴办公桌上了,他干笑两声:“做这么多年的探目手里也就攒了这么多,一点心意希望何老板不要嫌弃”

    苏文娴道:“你心意我领了,黄鱼你拿回去吧。”

    “对我而言,送我礼物不如为我好好做事更让我开心,我更看重手下的忠心和能力。”

    严振邦有些手足无措,知道大佬不差这几根金条的钱,但他跟她才见第二面,不太了解她的性格,很是拘谨,生怕自己哪里表现不好惹她生气撸掉他的职务。

    苏文娴靠坐在真皮转移上,纤细葱白的手搭在腿上,姿态闲适,资产千万级的大佬是气定神闲的,很随意地说:“其实你很幸运,在你跟辉叔来我家之前,我正在考虑买一个华探长的位置,但我手下没有合适的人选,没想到辉叔就带你来了。”

    能从她的货车被扣在警署这件事抓到机会主动凑过来的严振邦也确实会审时度势,否则也不可能才三十岁出头就做到便衣探目。

    当年苏家的苏宝信就是被一个探目的小舅子给赶出警察学校的,后来苏家提着礼物想去道歉都没有机会,连那个探目的人都没见到。

    严振邦谦虚地说这么多年才混到探目,其实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探目已经是他们眼中的高官了,在这年代的权利很大。

    苏文娴又道:“我说过的,扶你上来不是为了让你像前任华探长那样吃拿卡要普通老百姓的,像是14K这种黑帮要比普通百姓有钱多了,你应该考虑从这些社团手里拿到钱。”

    “要让14K这样的社团对你俯首称臣,对你乖得像一只温顺的狗,而不是让他们踩在你的头上。”

    这年代基层的军装警去向社团收规费是要看他们脸色的,把钱收上来并不容易,这是因为基层军装警只有一根警棍,对那些社团根本毫无威慑力。

    14K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动手,就得考虑好后果,她绝不会坐以待毙的。

    但是她也不可能让手下的社团跟14K拿刀子互砍拼命,捧一个华探长出来让差佬来为她做这件事是最好了,他们本来就应该打击无良的社团嘛。

    苏文娴对严振邦道:“今天早上我对你说过,给我展示一下你的能力,做得好的话,华探长不是你的天花板。”

    听到这话严振邦简直倒吸一口凉气,华探长还不是他的天花板!

    这年代华人在警队里基本做到华探长级别就算是到头了,再往上的中高层官职基本都是洋鬼子在做,华人只有零星一两个挤进去。

    苏文娴这个话的意思就是他三年华探长的位置之后,还要捧他继续往上走!

    而这一切就要看他在职期间做的是否符合她的心意了!

    未免严振邦误会,苏文娴又说:“我对你别的工作毫无兴趣,那是你的工作,我不会指手画脚的。”

    她对当他幕后垂帘听政的皇太后没兴趣,严振邦这个华探长只要让她工厂正常出货,再加上把14K给搞了,让她出一口恶气,这个位置他就算是坐稳了!

    跟这位新鲜出炉的手下谈完了之后,苏文娴还拨出了一点时间见了那位刚被她撸下来的前任华探长李德辉。

    李德辉进来时拎着一个花布包袱,有点像乡下妇女进城来给亲戚家带点土特产的样子,一进屋就将包袱放到桌上,当着她的面打开,露出里面二十几根金灿灿的金条,倒是颇为壮观。

    不过对于如今的她而言连坐姿都没变,只是说了句:“李sir太客气了。”

    李德辉也不迂回地讲废话,直接道:“何老板,我知道扣车这件事让你生气了,所以你才出手给了我一个教训……”

    “是我做错事,今天来是给您赔罪的。”

    他推了下桌子上那一堆金条,“希望这些大黄鱼能让您心里痛快点。”

    话说得挺客气的,但当初扣她工厂的货车时怎么没想到要客气点呢?

    见苏文娴不说话,李德辉也心里没底,又说:“何老板,我这个华探长在普通老百姓那里可能以为我很威风,但是在您这样的大佬面前,我算个屁啊?”

    “您稍微动动手指头,我的华探长就没了,今后只能在档案室守档案。”

    要怪只怪他轻视了她,没提前打听清楚就轻易应下了另一位大佬的要求,如果早知道的话,他就不敢答应了。

    可是又一想,他哪有拒绝的资格啊?

    那些东江商会的大老板们把他碰到这个位置就是为他们做事的,就算提前知道苏文娴的厉害,他又哪里敢拒绝呢?

    李德辉看着她的脸色,斟酌地道:“我这种小人物哪敢没事找您的不痛快啊,您的工厂在九鳌这边已经两三年了,我坐上这个位置以来从来没有动过您,怎么会忽然跟您过不去呢?”

    为了避免苏文娴继续找他麻烦,他得把事情说明白。

    苏文娴道:“是啊,你怎么会忽然跟我过不去呢?”她的姿势不变,在听他继续说下去。

    李德辉咬咬牙,“您也早就猜出来了吧,想要为难您的不是我,是、是……”

    他还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对方的名字,毕竟他能有今天的地位都是东江商会里的大老板捧出来的。

    还没等他说出幕后指使,苏文娴已经替他说了出来:“是陆家,是陆家家主陆振雄,也就是我的姑父指使的你的,对吧?”

    其实她早就猜到了。

    她跟这个李德辉无冤无仇的,昨天他第一次扣她车的时候,她为了避免麻烦直接让吴国栋交了过路费,按理说他就不应该再继续这么搞她了,可是第二天他又扣了她的车,专门找茬的意味太重了。

    再加上他是东江人,而陆家就是东江人,陆老爷还曾经做过东江商会会长,东江商会的大老板们一起捧出了李德辉做这一届华探长,他自然就得听后面这些大老板的。

    苏文娴当初从姐夫陆沛霖手里强硬地抢回报业集团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得罪了陆家,基本上以后两家是要交恶了。

    但是没等到她对陆家下手,陆家反倒对她先下手了。

    何老太爷死了,陆家就以为她这个话事人还是太稚嫩了。

    直白点来说,她虽然坐上了何家话事人的位置,但是外界现在还没太把她当回事,跟当初何老太爷还在世时的何家是不一样的。

    外界都认为何家人才凋零,都在看她这个新任话事人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能不能把这个家族重新拉起来。

    眼前这个李德辉大概就是之前没太把她放在眼里,所以才会那么嚣张地扣她的货车。

    这也就是她一开始想息事宁人,但是第二天她就宁可花五十万这么大一笔钱也要摘掉李德辉这个华探长帽子的原因。

    不狠一点怎么能立起来呢?

    李德辉道:“既然您已经猜到了,就应该知道我不过是在您和陆老爷之间的一个小鬼而已,我既不能违抗陆老爷,也不敢真的为难你……”

    对于这种装可怜的话,苏文娴并没有什么触动,“若是你真的想卖我一个好,大可以派人来跟我提前说一声,又或者亲自来见我,但是你都没有,现在来找找补已经晚了。”

    她把桌子上的花布重新盖在金条上,“你的金条我心领了,但是东西你拿回去吧。”

    “华探长的位置你就不要想了。

    李德辉颓丧的道:“是我狗眼不识金镶玉,不知道您的手段。”

    他就差一边说一边往自己脸上扇几个巴掌了,“今后我在档案室,已经对您没有任何威胁,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他已经调走了,知道官复原职无望,那就求苏文娴不要在继续追究他了,饶他一命。

    对苏文娴而言,既然确定了幕后是陆家,那也没必要再针对一个前任华探长,今后他只要不再惹她,她也不会对他动手。

    她点了下头,“你不来惹我,我就不会动你。”

    听到这话李德辉悬着的心落地了,“谢谢何老板!”

    他说完弯腰鞠了一躬,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苏文娴看着桌子上他没有拿走的金条,她刚刚撸掉了李德辉引以为傲的官职,但是他还得点头哈腰又是道歉又是送礼的,这就是坐在上位的滋味……感觉可真好!

    这不就是她努力爬上来想要的东西吗?

    *

    等晚上回到别墅里,蒋希慎刚被家庭医生检查过身体,确认他身体好转了之后,医生背着药箱就离开了。

    苏文娴进衣帽间里脱下西装和衬衫换成柔软的家居服,一边换衣服一边跟他聊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提到陆家的时候,蒋希慎把手里的《船舶大全》放下,问了句:“既然陆家出手了,那你准备怎么办?”

    不等苏文娴回答,他又接着为她分析起陆家,“陆振雄不仅在殖民政府里当立法局非官守议员,是总督面前的大红人,还是十几家公司的董事,如果想攻破陆家,必然要先搞掉他。”

    苏文娴道:“按理说应该先从戳破他的官职入手,这才是陆家最重要的保护伞,但是这一条现在恐怕不那么容易了。”

    上次她为了抢回报业集团已经把这张牌打了出去,陆家已经有了防备,恐怕现在打出这张牌也没那么有用了。

    蒋希慎道:“既然戳不破他的官职,那就截断他的现金流。”

    “陆家正在搞的政府填海造地项目需要垫付两千多万,这是一笔很大的钱,即使像陆家这样的身家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金来的,据我所知,陆家已经从会风银行贷款一千多万,等几个月之后填海项目完成,政府拍卖新造出来的官地,到时候他们才会把一部分钱给陆家。”

    “现在陆家的现金链很紧张,很需要现金。”

    苏文娴道:“只要截断陆家的现金流,那么他就还不上会风银行的贷款,就会被会风银行收走资产,这些洋鬼子银行可是吃人不吐骨头,他们巴不得分食掉陆家这样庞大的华商家族。”

    “没错。”

    她看向他忽然问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做地产生意呢?”

    上一句还在分析陆家的事情,忽然话题就变成了房地产,蒋希慎道:“怎么,你已经有打算了?”

    “当然。”

    “外东北战争已经打赢了,人们开始安居乐业了,那自然需要大量的房子,现在发展房地产是最好的时机。”

    正好他们可以做第一批吃到肉的人。

    她要把这锅肉做得特别香,让所有人都来吃她这锅肉,包括陆家。

    只要进了她的锅,她就不会让他们跑了。

    *

    又过了几天,苏文娴这批塑胶花的货终于交货了,但是比合同上规定的时间晚了一天,按照合同她要赔付给对方四十万元。

    还花了五十万买了个华探长的位置,算下来这批塑胶花她多花了将近一百万,但她还是在这批塑胶花里挣到了更多的钱,也不算亏。

    看着装着塑胶花的货船开走,她正要回到车上,忽然在码头上看到了唐珍妮。

    临近大学毕业,唐珍妮想去米国留学,但架不住父母唠叨,最后还是选择了在海关署继续工作。

    动用唐老爹的人脉,再加上她以前在海关署实习过,她已经升为一个小领导了,正带着手下在码头上检查仓库呢。

    她远远地看到苏文娴就兴奋地摆手,如今的她是一个身材纤瘦有度的靓女,身边不乏追求者,但她暂时还是不敢迈出第一步,大学时向周成蹊告白的勇气再也没有了。

    人这一生对于爱情的勇气可能是定量的,用完了之后就很难再有勇气了像以前那么勇往无前了。

    不过唐珍妮今天要跟苏文娴说的不是爹娘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而是把苏文娴拉到一边小声说:“阿娴,我听说叶伦国那边要限制星城出口的商品,塑胶花就在限制出口数量的行列内!”

    嗯?限制塑胶花出口到叶伦国的数量?

    苏文娴忽然意识到,恐怕陆家的打击还没有结束。

    陆老爷出手的狠辣程度超过她的想象,他甚至能把关系通到叶伦国那边去,为了搞死她,不惜限制整个星城的商品出口数量!

    第168章

    苏文娴早就能猜到陆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在她干掉了陆家安排的九鳌区华探长之后,陆家一定会再出手,但是没想到出手这么狠。

    为了摁死她, 甚至能勾结叶伦国议会, 想出这种对星城人伤害很大的限制法令。

    所谓限制出口就是叶伦国等西方国家以星城出口的轻工业产品影响到本国相关行业的发展为借口, 需要限制星城这些行业的产品进口到本国的数量, 用来扶持本国的企业。

    这个法令对叶伦国本土的产业是保护的, 但是对星城的产业就是打击的。

    去年塑胶行业的出口量已经一千万吨了, 在限制出口的情况下,可能这一千万吨就得减少到几百万吨。

    陆老爷陆振雄不愧是官海沉浮这么多年, 一出手就打中了苏文娴的七寸, 以前的何添伟、何添占给他提鞋都不配!

    苏文娴从唐珍妮那里得到限制出口这个消息之后第二天,更坏的消息又来了。

    星城对这些出口管制行业推出了一个时髦的新政策,配额。

    活在21世纪的普通华国人基本没听过这个词, 所谓配额就是在西方国家限制星城轻工业产品出口数量之后,星城本地的出口额骤然减少, 但是每个工厂不可能减少的数量是一样的。

    比如像苏文娴的娴记永生花是星城最大的塑胶花厂, 每年出口额六七百万元, 如果消减一百万出口额,她的工厂还能继续活下去, 但是如果小型塑胶厂消减一百万元出口额的话,那这个小工厂直接就会原地破产。

    所以每个工厂的消减额度是不一样的。

    那么要怎么确定每个工厂的消减额度呢?

    这就需要买配额了。

    苏文娴终于意识到限制出口只不过是表象而已,陆家真正想摁死她的方法就是买配额。

    这种阴毒又让人挣脱不出来的方法,不愧是陆振雄。

    配额这个消息放出来之后, 整个被波及到的行业都震动起来,尤其是苏文娴身处的塑胶行业,她手下那些小工厂主一起上门来找她商量办法。

    他们一张张焦急的脸看向她:“会长, 这件事要怎么办啊?”

    “是啊,这不是要把我们这些小工厂逼死吗?”

    “我们本来挣的不多,还要买配额,那我们一年下来根本就是白干,赔本生意啊。”

    “是啊,会长,你快想想办法吧!”

    苏文娴安抚道:“这件事我会想办法,你们放心,我既然做你们的会长就会承担起责任的,信我,我会解决这件事。”

    塑胶协会的众人虽说当年被迫认下她这个会长的,但是这几年跟下来发现这个会长很不错,他们这两年都跟着她挣到钱了,此时众人听到苏文娴的承诺都信服不已。

    “会长,那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安抚好这些人之后,苏文娴立刻去了趟工厂主联合会的会馆,准备找其他三个协会会长商量一下配额这件事。

    工厂主联合会是二战后组成的工厂主的联盟,各行各业有一定资产和员工的工厂主都能加入,但由于外东北战争期间米国人的禁运令制裁,使得星城的工厂主大多从事:塑胶、五金、纺织、电子元件。

    而这次受到配额影响最大的也就是这四个行业,她拎着公文包来到工厂主联合会的会馆时,其他三家协会会长已经来了,正坐在会馆的茶室里等着她的到来,女佣虽然给几人沏了茶水,但此时没有人有心情享受香茶。

    工厂主联合会的主席今年轮到四家协会里纺织协会会长陈兴同,陈会长就是上次在广华三院的鸡尾酒会上说要把十二岁的女儿嫁给蒋希慎当小妾那个老不羞。

    此时他看见苏文娴来了,愁眉微展,露出一丝笑,苏文娴总觉得他的笑容里有一种‘太好了,凯子终于来了’的错觉,陈会长道:“阿娴,你总算来了。”

    旁边的五金协会会长孙德旺已经说道:“配额的事你听说了吧?”

    苏文娴点了点头,“是,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想跟诸位叔伯们商量一下这件事怎么办?”

    电子元件协会会长张昭发用他的东江口音说道:“还能怎么办?我们星城在洋鬼子的统治下,他们都能想出来用买配额这种方法来卡我们,无非就是想多要点钱罢了!”

    张会长三十多岁的年纪,是这里除了苏文娴之外最年轻的协会会长,他的情绪是最外露的,沮丧地道:“既然洋鬼子想要钱,我们也就只能多给钱了。”

    说完之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其实在座三人跟他的心态是一样,大家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年代在星城做生意不容易,各种盘剥的名义太多,但还是比战乱时吃不上饭要好多了。

    等张会长说完,陈会长对苏文娴道:“在你没来之前,我们几个已经商量好了,既然总督想要钱那我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每个协会先凑一点钱出来,我拿着钱去找总督谈一谈。”

    “也许看在钱的份上,他可以跟叶伦国那边反应一下,取消限制出口法令呢?”

    后面这句话基本是废话,法令已经颁布了,星城总督也许在远东是个大人物,但是回到叶伦国那边,那些议会的老爷们他能搞定哪个?他自己还得受制于殖民地部的管辖呢。

    那些议会的老爷们就算能取消限制法令,但是星城人也不会给他们增加选票,只会让本国的商人游街骂他们,他们凭什么牺牲了自己选票而便宜了星城总督呢?

    所以这句话基本就是废话,真正的重点在那句‘每个协会先凑一点钱出来’。

    苏文娴笑呵呵地:“好啊,那要凑多少钱呢?”

    不等陈会长说,张会长说道:“我们几个觉得每个协会出一百万用来拿去游说总督和买配额应该就够了。”

    一听到100万这个数字,苏文娴先将手上的公文包放到旁边的椅子上,然后端起茶杯润了润嘴唇,果然她刚才的预感还是有点准的,每家一百万四个协会就是四百万了,四百万去买配额?

    怕不是要把全星城的配额都买回来?

    她问道:“诸位叔伯已经订好了每个协会出一百万了吗?”

    陈会长这时说:“是。”

    苏文娴又道:“这四百万是都要给总督当做游说金吗?”

    陈会长道:“二百万准备给总督,另外二百万准备给陆振雄。”

    “哦?给我姑父也要准备这么多吗?”

    这时同为东江人出身的张会长又开口了:“为了每年都能得到足够多的配额,我们必须得让陆爵士替我们在总督那里美言。”

    苏文娴已经看明白了,张会长这个东江人正在给同为东江人的陈会长配合,而陆老爷陆振雄正是东江商会的会长!

    这俩人可以说都是站在陆振雄那一边的!

    陈会长道:“如果阿娴的塑胶协会有难处的话,少出一些钱也无所谓,但是买回的配额是按照钱的多少分配的。”

    言下之意就是苏文娴的塑胶协会出钱少的话,配额也就少。

    张会长劝道:“是啊,为了省这点钱影响了配额就糟糕了。”

    苏文娴一副被众人劝动的模样,“既然大家都出一百万,那塑胶协会也出一百万。”

    张会长率先掏出支票夹,填写完递给了陈会长。

    苏文娴和另外一个五金协会的孙会长也就跟着都签了一张一百万的支票递了过去。

    收下支票之后,陈会长又说了遍:“为了我们联合会的发展,我一定不负大家的重托把配额买回来!”

    定完最重要的事之后,接下来就是喝茶水聊天的时间了,苏文娴见他们没有别的正经事了,坐了一会就离开了。

    但是等她离开之后,其他三位会长在办公室里就变了样子。

    就仿佛是卸妆下戏的演员一样,陈会长的身子舒坦地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说了句:“好了,按照原来规定的,她出一百万,我们几个每家先出二十万,总督那里哪里需要200万那么多?”

    “给他50万也就够了,一向都是下面拿大的,这种高高在上不懂华人人际交情的总督有50万就够了。”

    “若是给太多的话,下次还怎么喂饱他的胃口?”

    “是啊,”张会长一如既往的配合他说话,“这就像是前朝的御厨不敢给皇帝吃太好吃的御膳一样,一旦皇帝吃到美食总向御厨要怎么办?所以御厨做饭就得中规中矩才能活得久。”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忽然茶室传来敲门声,女佣给苏文娴一边推门一边说道,“何会长,您回来了。”

    就像是故意提醒茶室内的人一样。

    苏文娴进门指着椅子上的公文包,说了句:“公文包忘在这里了,现在真是脑子越来越不好了。”

    张会长道:“何会长这么年轻还说脑子不好,那我们这些人要怎么办?”

    陈会长大概是拿到了钱,说话也随意了:“何会长虽然年轻,但却是我们几个之后最有钱的,公厂多事情也就多,忙不过来嘛。”语气里带着几分酸。

    苏文娴这个妙龄女郎小小年纪身上已经有塑胶协会会长和报业协会会长的两个行业老大的名号了,一人就身兼两个协会,除了责任之外那都是权利和钱,在座的三个人都知道协会会长的含金量。

    苏文娴谦虚地道:“运气好而已。”说着拎起公文包再一次跟几人道别,“陈伯伯,配额的事有结果要通知我啊。”

    “好的。”

    但是第二天,陈会长的秘书通知她来会馆开会的时候,陈会长喜气洋洋样地跟众人公布了这次跟总督和商务署谈判的结果,“总督答应给我们工厂主联合会60%的配额!”

    “这60%可以随便我们内部自己分配!”

    苏文娴算了一下,去年塑胶行业的出口份额占星城总出口额的8%,这60%的配额里按照四家出钱平分的话,应该给她15%才对,那么整个塑胶行业的配额就够分了。

    她是这么想的,但是在领配额大票的时候,陈兴同竟然只给了她3%的配额!

    “陈伯伯,应该给我15%的配额。”她直接开口要。

    但是没想到陈兴同竟然说:“你们塑胶行业占出口额不多,我们其他三家的出口额都比你多。”

    苏文娴:“可是我跟你们出了一样多的钱,同样拿出了一百万。”

    陈兴同却道:“你们塑胶行业根本用不上这么配额,多拿配额是想阻碍其他行业的发展吗?阿娴,你还年轻,不能把未来的路给走死了。”

    张会长也在旁边配合:“是啊,我们这三家协会哪一家都比你的出口额更多,都需要更多的配额才能满足,你们塑胶协会用那么多配额是浪费,现在配额这么珍贵,浪费就可惜了。”

    苏文娴道:“既然不给我足够配额,那把我的一百万还给我。”

    “那一百万已经给总督了,你有胆就去向总督要好了。”

    陈兴同根本不怕苏文娴的反击,一个乳臭未干的女仔还跟他们这些大华商平起平坐?

    他心想老子当年开纺织厂的时候,你何莹娴还穿开裆裤呢!

    苏文娴也没有动怒,这么明显的欺负当她是吃素的吗?她只是很平静地说:“我尊敬诸位一声叔伯,你们非要把事做绝吗?”

    陈兴同:“该说的话已经跟你说了,是你们塑胶行业自己的出口额不多,这不能怪我们啊。”

    满口的强词夺理。

    苏文娴便不再多说,只是拎起了旁边的公文包离开了工厂主联合会的会馆。

    回到自己的工厂里,她做的第一件就是给刚刚被她捧起来的九鳌区华探长严振邦打了个电话,“让你整顿14K,怎么样了?”

    严振邦一听是苏文娴的电话,立刻把嘴上叼的香烟去摁灭在烟灰缸里,说道:“老板,我已经派持枪的探目去查14k的堂口了,还封了两个,但是他们迟迟没有动静啊。”

    这些社团若是遇到一两个没有配枪资格的底层军装警的话还敢欺负,甚至敢暗杀,但是遇到这种持枪的便衣探目一起上门来查缴,他们就不敢动手了。

    毕竟他们只能动刀,不能动枪的。

    若是敢对差佬动枪的话那就是袭警了,是会惊动上面的总警司的,到时候总警司一句话就能调来全星城的差佬来围剿他们。

    苏文娴对这个新收的手下道:“他们不敢来,你不会让他们来吗?”

    *

    14K的总堂,九鳌这边的手下来向龙头老大黄天彪讨主意,“老大,那些差佬像发疯了一样查我们的地盘 ,不让我们在九鳌开大烟馆啊!”

    黄天彪道:“你们没给他交规费吗?”

    “交了,但是这个新上任的华探长要涨价,我们没同意。”

    这个手下嘴里叼着一根牙签,一边剔牙一边道:“怎么可能任那些差佬说交多少钱就交多少?太不把我们14k放在眼里了。”

    “我准备派人去吓一下那个新上任的华探长,别以为当个华探长就威风,他应该知道谁能动,谁不能动,我们14k就动不得!”

    黄天彪说:“给他找点麻烦也好,但别真的弄死人。”

    那可是华探长,弄死了惊动了洋鬼子上层就不好了。

    “嘻嘻,老大,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结果这话刚说完,电话铃响了,黄天彪接了电话之后,对面没说几句话,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什么?你说14k的人炸了九鳌的差馆?”

    挂了电话他刚想质问手下,这个手下已经吃惊道:“老大,我保证我来之前特意跟手下人吩咐到不要轻举妄动。”

    他立刻拿起电话往自己的堂口打,电话很快通了,“怎么回事,彪哥接到消息说你们炸了差馆?”

    他刚想训斥这些马仔不听话,却听对面马仔喊道:“不是我们!我们没动手!我怀疑是别人假装我们14k的人向差佬动手嫁祸给我们!”

    14k龙头黄天彪道:“哪个社团吃了熊心豹子的胆敢对老子做嫁祸的事!去,给我查!”

    但是他们查明真相的速度显然是太慢了,当天的《星光晚报》上,头版头条赫然是:“□□狗胆包天炸差馆!”

    下面的文章开始回顾14k这几年对星城治安做出的危害,尤其是之前大规模暴动导致全城戒严那一次,整个星城的商业和船舶业甚至都被迫停了三天,很多人家手停口停,家里没有余粮的穷人这三天省着吃粮食都挨着饿,所以对此深恶痛绝。

    报业龙头的星光系报纸对14k进行了抨击之后,其他家报纸也开始跟进报道这件事。

    “14k□□丧尽天良!”

    “14k影响社会治安!”

    “百姓呼吁政府管制14k!还我们安全的星城!”

    14k的老大黄天彪没想到这才一天而已,14k竟然变成了人人喊打的社团!

    星城大大小小的社团有几百家,但是其他的社团大多是由东江人或者漓州人组成的,他们一般有稳定的相同祖籍的大华商在幕后支持,日常也还是相对温和的。

    但是14k这个由原来国党的特务组成的社团没有同乡情谊这一点的限制,他们做事无所顾忌,这次被报纸单独报道出来之后老百姓发现14k简直就是无恶不作,他们看到文章之后想到身边或者自己曾经被社团欺负的经历,恨得牙痒痒的!

    第二天晚上,报纸上持续口诛笔伐14k,但是14k已经查出来炸警署的真相了。

    黄天彪听着手下汇报道:“是那个九鳌新上来的华探长自己找的福永盛的底层马仔装成我们的人炸的他们的警署,没有人死亡,只有两个人受了点皮外伤被抬进了广华三院的医院里治疗。”

    听到下属说是华探长找人装成14k去轰炸他的警署之后,黄天彪的脸上控制不住地露出不可思议,“他自己找人嫁祸给我们?”

    “是。”

    不用等他问这个华探长是为了什么,他看着手边这一叠骂14k的报纸就知道这是报业协会的龙头老大同时也是九鳌华探长严振邦身后真正的大老板何莹娴对他看不顺眼了。

    他吩咐道:“给我联系上何莹娴,我要见她。”

    *

    苏文娴回到工厂后的第一个电话是给严振邦打的,第二个电话就是打给在报社里正在写稿子的徐金昌,安排记者去差馆采访这件事。

    徐金昌听到她的吩咐之后说道:“老板,你这么搞的话就是跟14k对上了,很危险的。”

    苏文娴道:“不怕,我会加强保镖人手的。”

    再说14k本来就多次要弄死她了,不差这一次。

    没想到14k的黄天彪把电话打到了工厂,苏文娴接了电话听到对面黄天彪道:“何老板,我们14k哪里惹你了吗?下手太狠了吧。”

    苏文娴道:“14k对我下过两次手了,你是不是忘了?”

    一次是围攻她的工厂,扔了那么多的燃烧弹,差点毁了她的工厂,还扔了一个手榴弹给她,要不是她命大,现在尸体都拼不上了。

    第二次是受何添伟的指使,准备在她回家的路上炸她车,但是被她用米国的外交武官代替了。

    第一次她时候设计弄死了幕后主使大伯何宽寿,第二次弄死了何添伟,但是14k这些没出手的龙头和堂主她可是没动过。

    没想到黄天彪道:“那两次我们14k也是收钱办事,若是何老板有钱找我们杀人,我们也会为你办得很干净的。”

    推个一干二净。

    苏文娴听到既然对方耍无赖,那也没必要聊下去了,义正言辞的口吻道:“我们报社是为了星城老百姓着想,以前你们在街上掀起暴动,如今又炸了警署,你们这些人就应该被法律惩罚!”

    听到她忽然说起这种冠冕堂皇的话,黄天彪冷笑几声,“既然何老板要为民请命,那就别怪我们对你动手了。”

    苏文娴道:“我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嘴上说得很硬气,但是挂了电话后很诚实地给自己安排了二十多个保镖,连最近处于半养老状态的独眼伯他们也重新回到她身边来保护她。

    独眼伯道:“小姐,你放心,想要杀你就得踩着我们的尸体过去。”

    苏文娴当然相信他们的能力,但14k那可是以前的特务,她还是小心点为好。

    身边保镖里三层外三层的,但在报纸上是丝毫未让步,她甚至还让徐金昌放出了“14K的贼首将被警方递解出境!”

    所谓递解出境就是被赶出星城,这几乎是大部分星城华人最怕的事情了。

    离开星城就是离开这个安全生活的富裕环境,作为现在东南亚最繁华的城市,这里给普通穷人提供的机会很多,只要舍得去做事就能吃饱饭,这是其他东南亚城市都比不了的。

    此时的坡城还没有宣布独立,大马等其他国家都还是叶伦国或者米国的殖民地,国内的生活也很贫苦,只有星城是一片繁华的乐土,华人怎么舍得离开这里呢?

    一旦被递解出境,那在星城奋斗的财产和房产不就没了吗?

    黑帮老大也最怕被递解出境,黄天彪一看到他要被警方递解出境,还是忍不住给陆老爷陆振雄打了个电话。

    这个在背后支持W省的陆振雄是总督最亲近的华人,黄天彪对他说:“陆先生,如果你愿意帮我向总督解释一下差馆不是我们14k炸的,说服总督不要把我们递解出境,我愿意孝敬你100万茶水费,再给总督50万,你看怎么样?”

    黄天彪进一步解释道:“这是一场误会,是九鳌那个新上任的华探长自编自演的专门针对我们14k的一场戏,炸他差馆的明明是他自己找的人,跟我们14k毫无关系。”

    他说:“如果你愿意帮我在总督那里解释几句的话,我现在就派人把支票存进你在会风银行的账户。”

    陆振雄只是“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黄天彪还嘟囔了一句:“这种大老板的钱可真好挣啊,动动嘴皮子一百万就到手了,哪像我们这些社团烂仔死了也就一千多元的安家费打发了,一条命这么贱。”

    跟当初在国内蓝衣社纵横国党时可是完全不一样。

    委座到底什么时候能反攻内地呢?到时候他一定打头阵!

    就在报纸上铺天盖地宣传14k贼首们要被递解出境的消息时,塑胶协会的那些小工厂主们来找苏文娴,向她汇报了一件事:“会长,刚才工厂主联合会的陈会长通知我们可以去联合会里买配额。”

    “他说我们都可以去他那里买到便宜的配额,前提是我们必须得退出塑胶协会才能买。”

    不卖给她配额但是却要便宜地卖给塑胶协会的成员,还让他们都退会,这是很明显的对苏文娴进行釜底抽薪。

    陆振雄在限制她的生产量之后还要剥夺她这个塑胶协会会长的名头。

    一个不能带给会员好处的会长就得被换掉。

    苏文娴道:“有人同意吗?”

    对面的工厂主犹豫了一下回道:“有……”

    苏文娴道:“你们信不信我能解决这个问题,还能让你们拿到最低价的配额?”

    对面那人道:“我信,但是我听说你被陈会长他们针对了……”

    嘴里说着信但也还是害怕的,毕竟工厂主联合会是四大商会之一,若是跟了苏文娴而被这个联合会针对的话,也许这些产量小的工厂就会被挤兑破产。

    尤其是现在不像以前自由贸易的时候了,现在是配额的年代,万一苏文娴搞不到配额,而联合会还卡他们配额的话,他们立刻就得原地破产。

    这赌注太大了。

    苏文娴道:“既然你们已经有了判断,那我就不拦着了。”

    说完也没有再向他们解释,只是摆了摆手,卖油仔就上来请他们离开。

    等人都走光之后,四姐何莹冬忧心忡忡地说:“阿娴,你现在对外在跟14k的那些危险分子硬碰硬,对内还被塑胶协会的这些人插刀,还有纺织协会的陈会长,以及我们的姑父……”

    “阿娴,要不然你跟姑父服了软吧,道个歉,大家都是一家人。”

    “只要你诚恳道歉,姑父就不会生气了。”

    苏文娴喃喃道:“一家人?”

    让她低头?

    跪在陆振雄脚下求情,然后给姐夫陆沛霖当个小妾或者情妇?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四姐,你把那些投靠了陈会长退出塑胶协会的人都记下来。”

    苏文娴的第三个电话打给了一个漓州商会的大佬,同样也是广华三院的董事,还是四大商会中南北行的米王,同时也跟陆振雄一样是立法局非官守议员,邓兆昌。

    邓兆昌跟陆振雄都是立法局的非官守议员,但是他们的区别是陆振雄这个非官守议员前面还加两个字:首席,他是首席非官守议员,而邓兆昌还没有首席这两个字,也就是说他还没有爬到总督那里华人第一人的位置上。

    现在苏文娴的计划,这位邓爵士应该是愿意听一听的。

    第169章

    苏文娴不是来找邓兆昌帮忙的, 想找这种大佬帮忙的话,她得掏出来足够多的利益才行,她是来谈合作的。

    但是找邓兆昌这种级别的大佬谈合作, 话不用透, 只需要露个口风对方就能揣摩出一二来。

    而且她和他的交情还没达到可以什么话都挑明了说的地步, 点到为止, 双方都懂就行。

    她看起来像是专门来讨一杯好茶的, 喝着邓兆昌装在象牙雕花盒子里的普洱茶, 笑着说:“我爷爷以前对我说过,若是缺好茶叶喝了, 就来找邓伯。”

    已经去世的老太爷和邓兆昌都是漓州商会的大佬, 以前的关系还不错。

    邓兆昌长得心宽体胖,一脸的慈眉善目,笑起来的时候花白的眉毛上扬着, 看面相是个很让人舒服的人。

    事实上这位大佬上辈子也是得了个善终,七十年后的星城, 他的家族仍旧位列星城十大豪门, 子孙也都争气。

    正因为如此, 苏文娴才会想到找他。

    他听到苏文娴提起了何老太爷,带着怀念的语气, “以前你爷爷总来抢我好不容易淘弄到的前朝普洱茶,但是他自己却舍不得拿出他那套明朝的茶具给我泡茶喝,小气得很呐。”

    顺着何老太爷这个话题,一下子就拉近了彼此的关系。

    邓兆昌知道苏文娴不会真的上门来讨一杯茶喝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到了最近听到的风声,他猜测苏文娴是来求他的。

    没想到苏文娴放下茶杯开口说的话却是:“邓伯做立法局的非官守议员多久了?”

    邓兆昌第一反应是她想借他这个身份的关系, 回道:“七八年了。”

    然而苏文娴说的话是:“想不想再往上提一提?”

    这句话问得很随意,就像是在说‘这茶很好喝’似的,但邓兆昌却听得很清楚,再往上提一提?

    再往上就是立法局的首席非官守议员了,她这是什么意思?

    先拿鱼饵抛给他,等他接招再把他当枪使吗?

    谁不知道现在首席非官守议员的位置上是陆振雄,她说这话是想让她去对付陆振雄,挑拨他去争吗?

    邓兆昌已经听说苏文娴现在最近摊上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全星城的报纸都对14k口诛笔伐,一副不把14k那些烂仔赶出星城不罢休的姿态,谁都知道能在报界有这种能量的只有报业协会现任会长,何莹娴。

    第二件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这件事比硬刚14k更严重,工厂主联合会不给她的塑胶协会足够的配额,塑胶协会已经有人在退会了,塑胶花可是她起家的资本,跟她从何家继承来的报业集团是她的两只脚。

    如今不给她配额,就是在砍她一只脚。

    而无论是14K背后的关系网之一还是工厂联合会现在的总理陈兴同,他们背后的人真正的推手都是陆家现任家主陆振雄!

    她是想让他帮她对付陆振雄吗?

    就算他与已故何老太爷的关系还不错,但还没到为了她对付陆家的程度。

    她不会以为只是随便抛个鱼饵就能让他出手帮忙吧?

    不过邓兆昌想到以前听过何老太爷讲过很多关于这个孙女的事,他早就知道眼前这个漂亮的后生女不能看她长得靓就小看了她,看她不要看性别,要看她做事手段。

    这个女仔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她嘴里的话不是胡乱说的。

    邓兆昌并没有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指出:“我听说你最近很忙。”

    他呷了一口茶,“我以为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出面帮你跟陈兴同之间做和事佬。”

    让他帮忙从陈兴同那里要来配额,但他们都知道陈兴同背后是陆振雄,他提这话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试探一下苏文娴。

    苏文娴道:“这种小事,我很快就会解决的。”

    解决?

    她能解决陈兴同?

    不对,陈兴同不是关键,想解决配额这件事的根本就在幕后的陆振雄身上。

    她是想动陆振雄!

    她来找他,不是来找帮忙的,是来看他态度的!

    若是她动了陆振雄,他能不能趁机出手把陆振雄彻底从首席非官守议员的位置上撤下来!

    可是邓兆昌虽然肯定她做生意的手段,但这么稚嫩的年龄能斗得过陆振雄?

    陆家一出手就能让全星城动荡,看看配额这件事闹的,老百姓怨声载道,但是肥了殖民地政府的荷包,尤其是总督的账户上又趁机多了很多贿赂金。

    这件事陆振雄做得深得总督心意,既能让叶伦国议会那群老家伙满意星城的动作,同时还能肥了总督自己的钱包,一举两得,总督当然喜欢这个心腹。

    这么牢固的政治关系,何莹娴这个年轻的后生女怎么能随便切断?

    虽然很疑惑,但是她一个女仔能当上何家的话事人本身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不能拿她当不懂事的小女仔看待。

    “哦?你已经有计划了?”

    听起来像是在问她已经有计划对付陈兴同吗?其实是在问对付陆振雄她有有准备吗?

    苏文娴道:“我今天来想跟邓伯提前知会一声,我若是动手时,您瞅准机会也要撕下自己那块肉。”

    “这可是侄女我亲自在前面当刀为您撕下来的好机会。”

    她给他当刀?

    不,她是想让他趁机上前补刀。

    如果她成功的话,俩人可以说算是个默契的合作关系,但非要说给他当刀的话,这小女仔无非是想要向他来讨点利益罢了。

    倒是胆子大,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来讨要好处?

    邓兆昌忍不住笑了,何厚礼这个孙女啊,真是心黑胆子大,他说:“等你真的做成了再说吧。”

    做成了,他拿了大好处,自然承她人情。

    做不成那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文娴得他这话心满意足地应了一声,她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茶也喝完了,她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的时候回头又说了几个字,“三天后。”

    三天后是什么日子?

    是广华三院每个月慈善会议的日子,陆振雄这个总理、陈兴同,邓兆昌还有其他几位董事,以及苏文娴这个预备役董事都会出席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有总督也会出现。

    演员全部登场,自然得唱一台好戏。

    邓兆昌站在书房的窗口看着苏文娴坐上了改造后的防弹劳斯莱斯,前后几辆车都坐着她的保镖,敢跟14k硬刚就得拿出鲨鱼胆才行。

    邓家的管家进来收拾茶具,看到邓兆昌站在窗口抽雪茄,心情看起来不错的样子,管家道:“看来您跟何小姐聊得很愉快。”

    邓兆昌吸了一口雪茄,却道:“有时候看到这些年轻人野心勃勃的样子,就会感慨我们果然是老了。”

    野心勃勃的,何莹娴。

    苏文娴坐上车之后,卖油仔问她:“老板,去哪?”

    “去银行给我取一百万出来。”

    卖油仔一听她要取钱,忍不住说:“又要给别人送‘土特产’了吗?‘

    他老板总喜欢把花花绿绿的钱叫做家乡特产。

    苏文娴刚跟邓兆昌达成了默契伙伴关系,身子放松地靠坐在椅背上,笑了笑,“是啊,又要去送‘土特产’了。”

    这年代的星城想跟总督打交道,不拿钱怎么可能?

    不过这钱是必须得花的,挣了这么多不就是要把钱用到刀刃上吗?

    *

    一转眼就到了三天后,广华三院开慈善会议的日子。

    这三天里,又有十几家小塑胶工厂选择退出了苏文娴主导的塑胶协会。

    这些人以前都是跟着她的,或多或少受到过她的照拂,来提退会的时候都挺尴尬的,“谢谢会长一直以来的照顾,但是我们也是没办法,没有配额我们这些小工厂就只能破产了,希望您能体谅我们。”

    苏文娴没有说别的,只是吩咐四姐给他们登记。

    她已经懒得劝他们等一等,配额的事还有解决办法,而且比现在要更好,但是既然他们决定退会,那她对他们也没什么义务了。

    背叛者不值得她浪费口舌。

    随着越来越多的小工厂退出她的塑胶协会,外界也都以为她这个会长的位置早晚得易主。

    工厂主联合会的陈兴同其实以为苏文娴会找他大闹一场,毕竟他这么做针对性太强了,一般人早就来找他麻烦了,但是苏文娴并没有动,她好像不在乎一样,每一个去找她退会的人她都爽快给退了。

    这让陈兴同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这些天一直跟他身边的电子元件协会会长张昭发满不在乎的道:“怕什么?她一个小女仔,吃过的饭还没有你吃过的盐多呢。”

    “再说她除了塑胶花厂还有个给驻军做军装的服装厂,能做这种军服生意就说明她跟驻军的高层关系很好,就算塑胶花厂倒闭她也不会饿死的。”

    张昭发伸出手指计算着:“她除了服装厂还有个注塑机械厂,还有星光报业集团呢,还有何家那么祖产,你当她只有塑胶花一个工厂吗?”

    但越是数下来俩人越是心里感觉不太对劲,是啊,这女仔别看年纪小还长得靓,但人家手里这些产业除了报业集团是继承来的,剩下都是自己打拼来的。

    他们俩跟她接触时间短,总是不自觉地被她的年轻貌美吸引,从而习惯性地轻视她。

    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仔,哪里能像报纸上吹嘘的那么厉害?一定是因为那是她家的报纸,所以才那么捧她的。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可是现在俩人重新捋了一下她的发家史,俩人都心头一凛,真的像原来想的那么顺利吗?

    何莹娴真的不出手吗?

    或者她真的认为自己打不过陆家就不还手了吗?

    广华三院每个月的慈善会议上,今天来的人特别齐。

    似乎这些华人大佬们都已经敏感地嗅到了这场撕斗,都闻着味过来了。

    不管是陆家想整死何家,还是何家想反制陆家,他们总想要跟着一起吃肉的。

    这些华人大捞家们就像是闻到了血的鲨鱼,一个个摩拳擦掌,等着分食着豪门盛宴。

    苏文娴和陆振雄的见面并没有大吵大闹,她还是很亲近地喊了一声:“姑父。”

    陆振雄也笑呵呵地一边回应一边跟何宽福聊天,何宽福就算知道眼前的陆振雄对自己女儿做了什么,也还是一副心无芥蒂的样子,好像全然不知道这场风波。

    这种社交场合就是比拼演技的时候。

    不过,今天总不会一团和气的。

    直到陈兴同出现的时候,何宽福说了声:“我们广华三院一向是做慈善的,人跟畜生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懂礼仪、知道帮助别人。”

    这话意有所指,把陈兴同和陆振雄都骂进去了,但是陆振雄脸色不变,好像没听出画外音一样。

    陈兴同也想装成听不懂,但是何宽福已经点名道姓地对他说:“陈会长做出这种以长欺小的事,枉费阿娴一直喊你陈伯,你竟然还能做出这般欺辱她的事来,是欺我何家无人吗?”

    陈兴同道:“那个配额是根据去年各自行业的出口额分配的,塑胶行业出口不如另外三家多,分到那些配额是他们行业本身的问题。”

    “要怪就怪塑胶行业去年的出口额少,怪不到我头上。”

    何宽福骂道:“你放屁!掏一百万给你,你竟然只给分了那么点配额,那些配额在黑市上卖才不到十万元,你竟然敢强抢她一百万!”

    “还钱!”

    “要么你把该分的配额分了,要么你就还钱,若是两个你都不做的话,别怪我把你的丑事曝光到报纸上!”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看看现在14k被报业搞到已经要被递解出境了,若是何家的星光系报纸真的针对陈兴同的话,他的名声就臭了。

    陈兴同一下子慌了,忍不住抬头看向坐在主位上的陆振雄。

    陆振雄和和气气地说了句:“二哥,你别动不动就要把人登到报纸上去骂,报纸是有公信力的,你把百姓对你的信任耗光的话,以后还怎么办报纸?”

    言下之意就是何家污蔑陈兴同,报纸只会写不实报道。

    苏文娴这个报业集团的老板笑着说:“诶?陈会长新娶了一个12岁的小妾,跟他最小的女儿同岁,这种事是虚假报道?”

    “还是他扣了我一百万,却只给我一点点配额这件事是假的?”

    “姑父明明跟我们何家是亲人,而且我们也占着理,您却非要偏帮陈会长,莫非姑父一直在后面默默支持陈会长欺负我这个晚辈?”

    “是因为你们家趁着我爷爷死要趁火打劫强占报业集团这件事没有达到目的,所以记恨了吗?”

    “这可真是没道理啊,土匪来打劫不成就非得要弄死无辜的老百姓吗?”

    第170章

    苏文娴这些话说得很不客气, 就差没指着陆振雄的鼻子骂了。

    但是陆振雄还是脸上挂着笑,就好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阿娴, 你如今已经是何家话事人了, 就不要说这些孩子气的话了。”

    “大人的世界不是比谁更有理的, 比的是谁的拳头更硬。”

    他拳头硬, 而她拳头软, 这就是道理。

    “你要记得, 老太爷在世的时候说过,何家办报的宗旨是不偏不倚, 公正严明, 你切不可丢了老太爷的传承。”

    谆谆善诱的样子,好像在真的在教育她。

    但是论比演技,苏文娴也从来没输过, 她也笑着回了一句:“是啊,我爷爷在世的时候还跟我说有困难找姑父帮忙呢, 结果我爷爷刚死, 姑父就吞没何家的家产, 还让表哥娶我当小妾。”

    “姑父总是说的好听,做的事却很脏呢。”

    直接怼了回去。

    给谁当家长呢?她不缺爹, 不用他陆振雄给她当爹。

    还教育她?他也配!

    广华三院的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十几位董事,他们都听到了苏文娴对陆振雄的指控,这些都是报纸上没听说过的,原来陆家不仅要谋财还要图人, 竟然还要把何莹娴娶回家当小妾?

    何莹娴身上那么丰厚的身家,星城华人女首富,陆家竟然想把这样的女仔娶回家当个小妾?

    之前何莹娴跟陆家四少爷陆沛雲退婚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如今陆家竟然还敢提让她去当小妾?

    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是看何老太爷死了,何家没有依靠了,直接上

    来拿刀子抢了啊!

    何莹娴说的不错,这确实是土匪行径。

    但是,在座的大捞家们哪一个手里不是沾着血才爬上来的呢?

    陆家想趁机吞并了何家而出手并没有错,就是吃相太难看。

    不仅如此还被人家一个小女仔给挡住了,反倒把报业集团给要了回来。

    何莹娴这个女仔今天能坐在这里不仅是靠她从何家继承来的报业集团,还因为她自己的手腕。

    这么一个犀利的女仔,陆家是不是太轻视她了?

    工厂主联合会的陈会长看到陆振雄被苏文娴骂的很难听,赶紧插话道:“何小姐,这是广华三院的慈善会议,不是你的诉苦大会。”

    “你有什么不满,等我们把正事谈完你再诉苦。”

    他又抬手指着门的方向,“若是你对慈善会议的内容没有兴趣的话,请你离开。”

    接着又有一个操着东江口音的董事发言了,显然他也是东江商会这一派的,“说起来,何家好像是把我们广华三院当成继承制了?”

    “我们是做慈善,不是家族继承制的,规定每个家族只能出一个人,你们何家怎么出了两个人?”

    他对苏文娴道:“何小姐就算要当上董事,那也是明年的事,等明年正式当上董事再来吧!”

    “现在,不要打扰我们开会,请你离开。”

    苏文娴也没动怒,说了句:“根据广华三院的规定,这一年捐款最多的人就可以作为预备役董事参加每个月的慈善会议。”

    “我坐在这里参加会议是合乎规定的,孟伯恐怕是没有资格拒绝我坐在这里的。”

    听到这个理由,陈会长嗤之以鼻,“你捐款了又怎样?大不了把你那十几万的善款退给你。”

    “才十几万而已,弄得像是你买下了广华三院似的。”

    “后生女,年轻人还是得尊敬一下前辈们。”

    退了她的善款?

    苏文娴听到陈会长说这话没有生气反倒是笑容加深了,她甚至主动站了起来,做出一副要走的架势,但她问了一句:“我可以从这里离开,但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后果?

    陈会长忍不住嗤笑道:“能有什么后果?”

    以为她何莹娴是什么厉害的大人物吗?

    在座的哪一个不比她资历更久,经历过更多的风浪?

    “你当我陈兴同时被吓大的吗?”

    配额那么大的事,她都毫无还手的余地,既买不到配额又收拢不住塑胶协会的那些会员,眼看会员都跑了,她这个塑胶协会的会长的位置早晚得让出来给别人来坐,现在竟然还在这里装腔作势?

    “你赶紧走吧!”

    陈会长根本没在意。

    但是陆振雄却忽然开口叫住了苏文娴:“阿娴,你现在从这里离开,晚上的《星光晚报》,哦,不对,是报界就会把广华三院退掉爱心人士慈善捐款的事情报道出来吧?”

    苏文娴毫不意外他能猜出来,毕竟陆家和她也算是在报业上交过手。

    “不错。”

    陈会长一听这话,对啊,她可以登报啊!

    但是不过就是把善款退回去罢了,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爱登报就登报去吧!

    她就算同时还身兼报业协会会长也不能那他怎么样,他唯一的小把柄不过是娶一个十二岁的小妾而已,这算什么大事?哪个男人不好色?

    陈会长觉得他没有什么大把柄在苏文娴手里,毫无畏惧。

    陆振雄却道:“登报之后呢?”

    以为登报就结束了吗?她怎么可能没有后招?

    苏文娴并没有王婆卖瓜的习惯,只是说:“姑父您觉得呢?”

    陆振雄想了想,“然后穷苦的老百姓就觉得觉得广华三院连十几万的善款都能拒绝,未免太傲慢了。”

    “这十几万能帮助更多穷人,但是广华三院却不顾老百姓把善款退还。”

    说到这里,陆振雄说不出来了。

    苏文娴替他说下去:“老百姓会认为广华三院已经成为某些人手中以权谋私的工具。”

    而广华三院之所以能在星城成为影子政府,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它在老百姓心里有比洋鬼子政府更高的信任度,一旦信任没了,广华三院还有什么公信力?

    在座的这些董事花大把钱挤进靠着广华三院的董事还有什么意义?

    陆振雄沉着声音道:“一旦这件事被曝光会成为广华三院成立七十年以来的大丑闻!”

    不仅如此,到时候必然要推出一个替罪羊来承担责任,那么这个人就一定会是提出了退善款的陈会长。

    陈会长能坐到这个位置上显然也不是什么蠢人,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若是他因此引咎退出广华三院的话,那么他就会被星城上层的华人社交圈所抛弃。

    是社交层面的死亡。

    星城就再也没有他陈兴同这个人,也不会有他带领的陈氏家族了。

    他终于意识到苏文娴问的那一句“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这个后果他陈兴同确实承担不起。

    但是他又不甘心就这样向她低头,他只不过是不关心百姓疾苦,不知道十几万对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而已,罪不至此,怎么就能被苏文娴压着打到退出社交圈的程度?

    再说苏文娴动一动嘴皮子就想让他低头?

    那他陈兴同就不要混了,干脆回老家乡下种地算了!

    “我看你们何家的星光系报纸才是作恶的工具!”

    “你何莹娴利用星光系报纸操控新闻!随意抹黑忠良之士!”

    “该监管的不是广华三院,而是你何家的星光系报纸才对!”

    “没错!”其他东江籍出身的董事也附和道。

    “立法局应该制定对报业监管的法律才对!”

    “对,应该立法监管起来!”

    陈兴同道:“要把报业这把刀装上刀鞘才行!”

    这样看她还怎么利用报纸张狂起来!

    哼,他们就是要砍掉了她的塑胶花工厂之后,还要砍掉她的报业集团!

    她何莹娴最厉害的两门生意,他们都要毁掉,看她还有什么手段能使出来?

    就算是孙悟空也逃不出佛祖的五指山!

    而身为立法局首席非官守议员的陆振雄自然就是那个能给报业立法监管的如来佛祖!

    苏文娴是逃不脱陆振雄的围剿的!

    就在这个时候,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洋鬼子带着一阵浓烈的古龙水香味走了进来。

    他用洋文说:“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立法监管起来?”

    是总督来了!

    总督来参加每月的慈善会议,但他这次比平时提早了一点。

    身后的洋人侍从官为他拉开了椅子,他泰然坐下,看到了站在旁边的苏文娴道:“何小姐站着做什么?坐下吧。”

    苏文娴当然不会走,总督来了,戏肉才刚开始呢,她从善如流地坐回位置上。

    而陈兴同见到总督来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扳倒苏文娴的好机会,他立刻发言道:“亲爱的总督先生,我有一些话想要对您说。”

    “当然,陈先生。”

    总督对他示以微笑,他记得这位陈先生,因为前些天这人刚刚送了他一张五十万元的支票,用来买走他手里百分之六十的出口配额。

    五十万元,值得他对这位陈先生露出一个微笑,不是吗?

    而陈兴同受到总督鼓励更是站起来朗声说:“我要跟大家说的这件事是最近发生的,与我们每个人都休戚相关的。”

    “以前我们并没有意识到,生活中这么普通的小事会对星城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铺垫了两句之后,他终于说到重点了。

    “这次报界对14k口诛笔伐的行为太过统一,虽说14k这群烂仔并不值得同情,我也赞同将这些人递解出境,但是如此大规模的统一报纸上的声浪,恐怕只有报业协会能做到吧?”

    “今天报业协会能统一声浪对付14k,明天报业协会也可能把枪口对准纺织业、五金业,又或者是对准总督和布政司署。”

    “我建议对报业协会加强监管!由布政司署专门派人到报社里监管他们每天登报的内容,确保这些内容是干净的!”

    以陆家为首的东江商会终于正式对苏文娴露出了爪牙,他们就是想把她彻底摁死!

    现在把状告到总督这里,让总督同意通过立法监管报业,那星光报业集团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总督看向了苏文娴,“何小姐,你是报业协会会长,来向我解释一下。”

    苏文娴心道她今天来这里演这么一出戏就是为了这一刻,甚至这些天她一直忍气吞声不想打草惊蛇也是为了这一刻!

    想摁死她?

    弄不死她,她就会弄死他们!

    她说:“陈会长与其在这里给我制造莫须有的罪名,不如我给大家听一下陈会长的真实罪状吧。”

    “我有什么罪状?你血口喷人!”

    苏文娴也不与他争辩,拿出了一直随身拎着的黑色公文包放在了会议桌上,“诸位可能听说过德国人已经发明了一种叫做录音机的东西。”

    说着她将公文包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仪器。

    这年代的录音机就算再小也只能到一个公文包这么大了,这就是最近她走到哪都拎着公文包的缘故。

    有家里涉及一些电子元件产业的董事说道:“听过,但那种录音机还没有在市面上流通呢。”

    苏文娴道:“是没有在市面流通,但叶伦国军方有给军队使用,而我呢还是认识一些朋友的,所以弄来了一台。”

    众人这才想起来,她有个专门给驻军做军服的服装厂,能做这种生意的人怎么可能没有驻军的关系,听说她跟驻军司令的太太关系不错。

    能弄到一台军用的小型录音机也是正常的。

    众人虽然没见过这种精妙的机器,但是看到苏文娴在机器按了几个按钮,忽然机器发出了声音,而且说话的声音竟然正是苏文娴自己的声音!

    只听录音机里的苏文娴道:“诸位叔伯已经订好了每个协会出一百万了吗?”

    接着陈会长的声音在机器里响起:“是。”

    苏文娴又道:“这四百万是都要给总督当做游说金吗?”

    陈会长道:“二百万准备给总督,另外二百万准备给陆振雄。”

    在座的众人听到这句话都在心里到抽冷气,二百万给总督,二百万给陆振雄?

    其实这是私底下的规矩,但是如今被苏文娴抬到明面上来,众人立刻看向了总督,只见总督拧着眉毛看向了陈会长。

    陈会长却已经汗如雨下,刚才知道自己若是退了苏文娴的捐款可能会身败名裂的时候都没这么害怕!

    现在他真的怕了!

    立刻嚷嚷道:“你这是诬陷我!你在干什么?”

    他冲过来就要抢走苏文娴的录音机!

    但是总督已经对他的侍从官发话,“拦住他。”

    侍从官立刻挡在陈会长身前,陈会长不敢硬闯,大声喊道:“这台机器是造假弄出来的!”

    苏文娴道:“现在世界上还没有造假技术呢,能录音就不错了。”

    “安静点,继续听吧。”

    说着,录音机里又传来她的声音:“哦?给姑父也要准备这么多吗?”

    这时录音机里电子元件协会张会长的声音响起了:“为了每年都能得到足够多的配额,我们必须得让陆爵士替我们在总督那里美言。”

    总督没说话,录音机里又继续传出苏文娴的声音:“既然大家都出一百万,那塑胶协会也出一百万。”

    陈会长又说:“为了我们联合会的发展,我一定不负大家的重托把配额买回来!”

    接着录音机里就传来了一阵倒茶水和闲聊的声音,但很快苏文娴提出了告辞。

    众人听到这里感觉这对话还算正常,四家协会收了四百万,总督和陆振雄各二百,虽然花钱多了点,但后来他们把配额买下来也还算是把事情办下来了。

    但只有总督、陈会长、陆振雄的神色不太好。

    等录音机里传来了苏文娴离开的关门声之后,陈会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好了,按照原来规定的,她出一百万,我们几个每家先出二十万,总督那里哪里需要200万那么多?”

    在听录音机的众人这才明白,敢情是陈会长他们是把苏文娴当成冤大头了!

    骗苏文娴掏了一百万,私底下却把别人的钱都还了回去,结果就是大家现在都知道的,苏文娴掏了最多的钱,却只得到了最少的配额。

    陈会长这手段有点太下流了,一点诚信都没有。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意味深长。

    然而更炸裂的话又响起了:“给总督50万也就够了,一向都是下面拿大的,这种高高在上不懂华人人际交情的总督有50万就够了。”

    “若是给太多的话,下次还怎么喂饱他的胃口?”

    “是啊,”张会长戏谑的声音在录音机里响起,“这就像是前朝的御厨不敢给皇帝吃太好吃的御膳一样,一旦皇帝吃到美食总向御厨要怎么办?所以御厨做饭就得中规中矩才能活得久。”

    苏文娴按下了停止按钮,陈会长的脸色已经惨白,脸上的汗流了很多,他一边用袖子反手擦着汗,一边向总督解释:“总督阁下,您误会了,这是造假,这都是何莹娴要陷害我!”

    苏文娴立刻道:“总督阁下,第一,现在这种录音机是全星城只有这一台,造假技术更是还没有发明。”

    “第二,录音机里说话的人一共有三个人,除了陈会长之外还有电子元件协会的张会长和五金协会的孙会长,你找差佬把他们分开审讯,就知道录音机里的话是不是真的了。”

    她有理有据,一点也不慌乱,更重要的是,陈会长这个样子很明显就是在告诉大家这是真的。

    而且这对话一听就是在毫无防备时的闲聊,就是他的真心话!

    但问题是他说了那句:“这种高高在上不懂人情交际的总督有五十万就够了。”

    也就是说他一共收上来一百六十万,但是只给了总督五十万,剩下一百一十万可能中饱私囊,也肯能是三人分账,但总归是没有进总督的口袋里。

    而苏文娴当然不会放过他,这时候说了一句:“陈会长拿钱去跟总督交个朋友我是愿意的,毕竟总督阁下为了星城老百姓日理万机,我们工厂主联合会向您表达一点心意我是很高兴的。”

    其他几个漓州商会的人已经在附和,“对,没错。”

    苏文娴又说:“但是陈会长实际收了一百六十万,剩下了一百一十万里,是不是都给了姑父呢?”

    “刚才在录音里,陈会长也说了要给姑父也送礼呢。”

    “是不是给总督五十万,给姑父一百万啊,剩下十万陈会长自己收下了?”

    虽然众人不知道这笔钱陆振雄到底收没收,但是这火必然要烧到陆振雄身上的。

    而一直没说话的邓兆昌终于明白为什么苏文娴会这么自信地告诉他她做了准备,刚才她一直被陆振雄压制,他还以为这个女仔终究还是不如陆振雄这个老狐狸,却没想到她竟然还准备了这种东西!

    但是录音机里没有明确表明陆振雄收了陈会长的贿赂,想借这个机会摁死他还是有点吃力。

    邓兆昌在心里遗憾着。

    却听见陆振雄赶紧向总督解释,“我真的没有收他的钱!”

    陈会长这时哪敢再牵扯陆振雄,眼见自己要完蛋,他还指望以后靠陆振雄拉自己一把,这时候自然不敢拉他下水。

    但是苏文娴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她轻嗤一声,“姑父,你真的没有收吗?”

    陆振雄心里想着他收了这笔钱之后并没有直接走银行账户,苏文娴抓不到他的把柄,“对,我没收!”

    可是今天发生的事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他根本想不到苏文娴竟然能搞到一台录音机,也没想到录音机这种东西竟然会像个公文包那么小!

    她这是早就准备好了!

    心里觉得不妙,但是此时只能否认。

    苏文娴就喜欢他嘴硬的样子,摁不死她,她就要弄死他们!

    她又拿出一盘磁带给众人看了一下,“这个东西是录音存储用的胶带,就像是拍电影需要用胶片一样,录音也是用这种胶带的,不过更小一些。”

    “这盘胶带是我让电话公司的人录下的,让我们来听听吧。”

    脸上带着笑按下了按钮,里面发出了一个众人都不认识的男人声音,“陆先生,如果你愿意帮我向总督解释一下差馆不是我们14k炸的,说服总督不要把我们递解出境,我愿意孝敬你100万茶水费,再给总督50万,你看怎么样?”

    很显然这个男人是14k的人,他找陆振雄帮忙当和事佬去说服总督,但是给出的价格是总督拿50万,陆振雄拿100?

    当臣子的竟然比皇帝贪污的都多?

    陆振雄就算是养气功夫再好的人在听到这段录音时也变了脸色!

    他哪里不明白一旦落实这句话之后会带来什么后果?

    但是他已经阻拦不了了,录音机里又响起那个男人的声音:“如果你愿意帮我在总督那里解释几句的话,我现在就派人把支票存进你在会风银行的账户。”

    而陆振雄这时听到了录音机里的自己“嗯”了一声,接着就是挂断了电话的声音。

    他立刻道:“这是诬陷!”

    陆振雄庆幸自己话少,只说了一个嗯字,若是强行说那不是他也还是说得通!

    “那不是我的声音!何莹娴找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假装14K,然后找人假扮我!”

    但是苏文娴道:“电话里说了,他把一百万存到你会风银行的账户里,到底是不是真的查一下你银行账户的存款记录不就知道了吗?”

    刚才汗如雨下的是陈会长,现在轮到被抓到了把柄的陆振雄了!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能从容应对各种场面了,即使是当初竞选议员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过,可是现在,他紧张极了,看向正沉默不语的总督。

    总督的目光阴沉地看向他和陈会长。

    “要不是何小姐告诉我真相,我还不知道原来是这样。”

    “我是个不懂人情交往的总督?”

    “只值五十万?”

    总督心想刚才他还为了陈兴同给了他五十万赏他一个笑脸,现在才知道原来小丑竟然是他自己!
图片
新书推荐: 恶毒白月光被迫营业 [快穿] 虫族判你无妻徒刑 我对公爵始乱终弃后,他黑化了[西幻] 替身攻,但机械迷情 [综]身为恶役的我如何拯救世界 穿书后被恋爱脑黏上了 揣崽小可怜被大佬宠上天 长安街444号[无限] 叶幸司,给我火 失忆后怀了前男友的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