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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chapter51真喜欢上了?

    富人区都是高度居中的绿植,要是长得太快,甚至会被换掉,用更加合适的来代替。

    只有这样,才能方便没有遮挡的视野,从别墅二楼就能直接往外看出去。

    不远处是幽深的湖面,裹挟着寒意的微风拂过,荡起一层层浅淡的涟漪。

    过了几秒,又再度归于宁静。

    都柏林的气候使然,夜晚大多如此。

    天空被厚重的乌云覆盖,偶尔能有不服输的月光透过缝隙,给黑沉夜色添了几分清明。

    湖畔和别墅区隔着宽阔的马路,这会儿还不到九点,但也到了时间该休憩。

    周围绿植确实不高,但养分给得足够,加上环境优美,也能生长得十分茂密。

    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出去,都不会有人察觉,此刻湖边正蹲着个小女孩,身体瑟缩着蜷成一团,肩膀耸动无声抽泣。

    许岁倾习惯这样了。

    小时候不懂事,不清楚自己和妈妈在家里处于何等卑微的地位,哭的时候还敢发出声音。

    后来被警告和威胁多了,也就慢慢地明白事理。

    虽然受了委屈,还是忍不住要哭。

    只是她学会了躲起来,找个不被人发现的角落,用尽全身力气地默默流泪。

    就好像,现在这样。

    许岁倾蹲下的地方,旁边就是颗不大不小的柏树。

    秋天的冷风萧瑟无比,吹得叶子随着重力往下坠,打在了她乌黑的头发上面。

    其实没什么感觉,毕竟太轻太轻。

    可胸口又像是被人拿起重锤狠狠砸下,疼得她心脏跳动瞬间停止。

    渐渐地,泪水打湿了她眼前的裙子。

    滚烫和寒凉混合,透过皮肤渗进四肢,血液在倒流,脑子里一片空白,无法运转下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眼泪终于流干,许岁倾止住了哭泣,从怀里把头抬了起来。

    这周围黑漆漆的,只有对面街上的路灯散发昏黄灯光,和湖面倒影里的月色。

    她看不清晰,不知道自己以后的路会在哪里。

    空洞的眸中只有无尽的茫然,伴随着对未知的恐惧。

    想来想去,无非也就是那个道理。

    没有得到过爱的小孩,或许用尽这一生,都无法自愈。

    许岁倾两只手撑在膝盖上,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

    蹲了太久,腿自然是麻的,使不上力。

    身体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才勉强支撑着没摔倒在地。

    她在脸上胡乱抹了抹,擦干泪痕后,掏出手机继续打了个车回去。

    意外的是,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季斯晏还没有回来。

    耳畔响起几个小时前在Erin家吃饭,他打电话来问自己,要不要他来接。

    言语间透出的关切,听起来倒是挺真的。

    可那又怎么样呢?

    只要一想到自己发现的照片,那个叫阿若的女孩写下的东西,许岁倾就忍不住心里犯起恶心。

    她脸色稍沉了沉,决定不再相信季斯晏这个人。

    想来那句话,也不过是顺口说说而已。

    云姨睡眠轻,哪怕已经非常注意,还是难免会发出些微弱的动静。

    许岁倾往二楼走的方向,又不得不经过她住的房间。

    听见敲门声,低着头的眼角余光瞥见云姨披着外套出来,看着自己问,“岁岁回来了啊?”

    在外面哭了那么久,眼睛早就红肿得不成样子,喉咙也是干涩的,吞咽口水都有些发疼。

    许岁倾把头压得更低,很轻地嗯了一声。

    转念间又想起,最开始发现阿若这个人的存在,就是因为厨房里云姨不小心掉落的那封信啊。

    说起来,云姨和阿若又是什么关系?

    她在博文里说,很喜欢妈妈给她准备的惊喜。

    那么,云姨会不会就是阿若的妈妈呢?

    可又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自己还有个女儿?

    其实许岁倾很清楚,跟着季斯晏来到这幢庄园之后,云姨便是第一次对自己释放善意的人。

    她会在发烧的时候给自己擦酒精降温,让自己好好穿鞋子,哪怕离开一阵,也会嘱咐自己好好吃饭。

    可原本心间浮起的感动,又被替身两个字强压了下去。

    许岁倾没再说什么,低着头往前走,加快脚步就要踩上楼梯。

    回来之后一个灯没开,借着记忆里的样子和投进来的隐隐月光在摸黑。

    云姨房间里有浅浅的光晕投出来,但肯定不够明亮。

    她的角度看不到许岁倾的表情,依稀可见的只有发红的脸蛋和交握在一起的双手。

    云姨没跟上,只是问了句,“岁岁,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许岁倾停顿了下,脑子乱作一团根本没办法正常思考。

    慌忙中想起晚上在Erin家吃饭,尝了口她妈妈亲手泡的杨梅酒。

    她不想说话,手指攥紧着故作镇定地回答,“可能……晚上在同学家喝了点酒吧,有些头晕。”

    边往楼上走,又边轻声说,“云姨,我去睡了。”

    身后诶了一声,她快步冲到客房,进去后便紧紧地关上了门。

    说头晕,也不是在骗人。

    但或许就在于那杯甜甜的果酒,又或许只是在湖边吹了好久冷风,导致原本就头晕的病情加重。

    许岁倾简单地刷牙洗脸,躺进被窝里很快就睡了。

    半夜迷迷糊糊,她又开始做起了噩梦。

    其实这些天来,已经很少会梦到那天发生的事情。

    相隔太久,痛苦的记忆如同汹涌浪潮,吓得许岁倾紧皱起眉头,疯狂摇晃着脑袋试图把它们全部驱逐出去。

    季斯晏推门进她房间,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女孩只露了一张小脸,额头上满是汗,被淡淡的月光映得发亮。

    也就是因为如此,才把能把许岁倾脸上不自然的通红看得清晰。

    给她打完电话之后,季斯就继续忙了。

    后面估算着时间,想问问她有没有回去,又或者是不是还在和同学逛街。

    结果连着打了两个电话,都是机械的女声提示他已经关机。

    季斯晏只好给云姨打电话,听到许岁倾已经回了房间睡觉,才终于放心。

    但挂断前,云姨犹豫了下又补充道,她好像喝了点酒,说有些头晕。

    这会儿站在门边,看见床上缩成小小一团,突然翻了个身,拿背朝着自己,不由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季斯晏的印象里,许岁倾从来没喝过酒。

    也不知道是酒量差,还是太开心,竟然喝成这个样子。

    他把客房门虚掩着关上,怕扰了许岁倾睡觉,特意去了自己房间的浴室。

    用帕子沾湿温水,才轻手轻脚地走回到女孩床边,想要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走近了又发现,脸色比自己刚才见到的还要红了许多。

    季斯晏语气染上些严厉,边用帕子擦干边自言自语地问,“岁岁到底喝了多少?”

    床上的人自然是没听见,眉头蹙得更深,下唇被咬得快要沁出血,很难受的样子。

    擦拭的时候指腹不小心碰到发烫的皮肤,才察觉许岁倾脸上的温度烫得吓人。

    这哪是什么喝醉,分明就是发高烧了啊。

    季斯晏放下帕子,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许岁倾的脸,叫她名字,“岁岁。”

    人像是昏迷,虽然嘴唇颤动不知说着什么,就是一直不醒。

    他赶紧掏出手机,给唐闻安打了个电话过去。

    那边声音发瓮,带着被人吵醒的不爽,噼里啪啦抱怨一大堆,“不是刚走不久?又觉得哪儿没弄对?季斯晏你自己那么大个房子,干嘛非要偷偷摸摸的!”

    说完之后,只听见男人沉着声音,语气着急,“安排个急诊,许岁倾发烧了。”

    很快,她就被送到了都柏林的皇家医学院。

    有专门的医生等在病房,先是测了**温,三十九度九。

    季斯晏此时眉心拧着,候在门外没有进去。

    里面正做着检查,同时已经安排上输液降温。

    唐闻安站在他身边,盯着拢起愁绪的眉眼好一阵,才问,“发烧就把你紧张成这样子,真喜欢上了?”

    季斯晏像是没听见,心里记挂着唯有病床上虚弱的女孩。

    刚才送到医院他就听医生说,这属于高烧,通常伴有全身疼痛和抽搐的症状。

    所以推开门看见许岁倾剧烈地摇晃脑袋,原因就在于此。

    胸口堆积着一股股郁气,赶不走消不掉,只剩下担心。

    所以没理会耳边那些话,就等着医生出来问问情况。

    唐闻安觉得稀奇,转念又似乎想通一切,笑得颇有深意,“也对啊,不喜欢的话能这几天都耗在我家,没日没夜地……”

    话还没说完,病房门被推开了。

    医生摘下口罩,走到两个男人身前汇报,“季先生,还好病人送来得算是及时,暂时没检查出其他问题,现在输着液先让温度降下去。”

    季斯晏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嗯了一声。

    他送走医生,又让唐闻安先回去,自己去病房陪着许岁倾。

    这边安排的房间很大,专门有个陪护床,但他没睡。

    只是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时不时用手背试探许岁倾额头温度。

    等到确认降下来些,才慢慢地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凌晨,天空刚刚有雾蒙蒙的亮光划过,病床上的人醒了。

    许岁倾浑身像是被拆解过一遍,没力气,头也晕,稍微动一下都觉得疼。

    左手手背往上放着,在输液,右手旁边有个人正趴着。

    但她知道,那是季斯晏。

    鼻间有淡淡的松木香气,混合着病房里的消毒水味。

    而不管是身体的哪一个部分,许岁倾都已经渐渐熟悉。

    所以那么快,会在见到照片的一瞬间,就把他认了出来。

    要是换作从前,还会觉得好感动。

    可现在……

    许岁倾一个人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眼泪昨天晚上就流干了,她也不能再哭,哭起不了任何作用。

    其实做噩梦的时候,伴随着脑子里残存的清醒,蹦出了另一个念头。

    她不能待在这里了。

    要离开,最好尽快。

    可是,又能去哪里呢?

    别人都有家,但她没有。

    虽然在港城,所谓的家人里,爸爸还活着,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可早在好多年前,在许岁倾心里,他们就已经死了。

    发现真相的震惊和悲伤过后,迎接她的只剩下茫然和不知所措。

    到底能去哪里呢?

    余光瞥见黑色短发挪了挪位置,许岁倾立刻把眼睛紧闭,装作还没醒。

    慢慢地,她感觉到有一只手,宽厚且温暖,正在很温柔地抚着自己右边脸颊。

    藏在被子里的手紧了紧,攥着身下床单,指甲陷进掌心,抠得越来越用力。

    许岁倾尽量让自己平静,不被发现异样,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头还是昏昏沉沉,装着装着没过一会儿就真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偌大的病房里没有别人,只能听见点滴一颗颗落下,传进自己血液里的声音。

    她还是不知道,该去哪里。

    现在回港城?

    可自己一无所有,回去了能拿什么去争?

    原本的打算是在这边读完书,过上奢望的平淡且幸福的日子。

    现在看来,又要回到从前居无定所,一个人孤单地过下去。

    愣怔间,有人轻轻地推开了病房的门。

    许岁倾以为还是季斯晏,习惯性地闭上眼睛。

    但听见那人走了几步,没有熟悉的气息,她便知道不对。

    许岁倾睁开眼睛,正看见程牧怀里抱着一把粉色花束。

    程牧似乎也没料到她会醒,有些猝不及防地抬手抠了抠脑袋,开口掩饰尴尬,“许小姐,你醒了啊。”

    许岁倾喉咙干得说不出话,点了点头。

    清晨难得的阳光照进病房,飘扬起的浮尘清晰可见,在空气中胡乱飞舞。

    程牧把花束放到茶几上,站得笔直地解释,“那个……季先生上午有要紧的事,安排我过来看看你。”

    许岁倾眨了眨眼睛,烧渐渐退了,输了液人也有了精神,脑子里忽地窜出另一个念头,愈演愈烈。

    程牧是季斯晏的手下。

    但他似乎是个挺好的人,对自己好像也有些关心。

    如果……

    许岁倾咽了咽嗓子,用两手撑在身后,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程牧见状,赶紧上前打算帮忙,又不敢真的碰到,只能站在旁边干看着。

    许岁倾坐好之后,偏过头看向他,犹豫了几秒后叫他,“程先生。”

    她嘴唇颤动,说话时胸口又开始发疼,“我想请你帮个忙,可以吗?”

    第52章 chapter52告诉我,好不好?……

    此刻的许岁倾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虽然烧退了些,但两边脸颊依然浮着浅浅的红晕。

    说话时因为嗓子干涩,发出的声音也很低很轻。

    圆圆的眼睛有些肿,四周也是红红的,左手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的针,让人不自觉心生怜惜。

    程牧是站在床边的,所以两人之间高度的差距,许岁倾又不得不仰着头才能看得清晰。

    她很漂亮。

    程牧想,或许自己没读什么书,所以言语就比较匮乏吧。

    那种漂亮,是他形容不出来的感觉。

    哪怕就这样直直地望着自己,都下意识地想用眼神躲避。

    因为他生不出勇气,去和许岁倾澄澈明亮的眼眸对视。

    那个瞬间,仿佛回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女孩穿着单薄的吊带裙,瑟缩在巷尾的角落里。

    被蛮横地拎出来时,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而白皙的脸庞上,清楚地浮现出五个手指印,看着说不出地可怜兮兮。

    程牧喉咙哽了哽,对许岁倾的请求客气地回应,“许小姐,有任何事情你吩咐就是。”

    也就是这样的话,让病床上的女孩猛地被拉回到现实。

    是啊。

    说到底,程牧还是季斯晏的手下。

    虽然看着人确实挺好,似乎也有些关心自己。

    但一切的前提不过也是因为,他是跟在季斯晏身边的人。

    而自己竟然会天真到,想让程牧帮忙离开这里。

    许岁倾强自压下可笑的冲动念头,低垂着眼眸,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副样子落在程牧眼里,又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他见许岁倾不再说话,自然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两人离得近,近到连微微颤动的浓密睫毛都能看得清晰。

    程牧喉结滚了滚,自认为没装什么东西的大脑飞速运转,想要找个话题打破静谧。

    其实这趟过来,并不是他刚才说的季斯晏安排。

    只是听说许岁倾发了高烧进医院,一直没醒,不放心才找了个机会偷偷来看看。

    那束花,也是在楼下花店偶然间见到。

    就多看了两眼,店员便出来热情地询问,“先生是要买花吗?”

    别看程牧表面硬汉,实际很难拒绝别人。

    他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只不过肤色偏黑看不出脸红,硬着头皮回答,“是。”

    原本是打算买下那束粉色玫瑰的,但又觉得太明显,就换成了旁边的桔梗。

    程牧付完钱,接过店员递来包好的花束,得意地咧开嘴笑了声。

    还真是挺好看的。

    进了医院,他直接往打听到的病房那边去,踌躇地站在门外等了好一阵。

    里面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所以程牧自然而然地以为,许岁倾还没醒。

    他深呼吸几下,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鼓起勇气轻轻地推开了门。

    此刻病房里的女孩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均匀。

    程牧对发烧没什么概念,隔得远也能看到她泛红的脸蛋,不由得更是担心。

    所以又往前走了两步,打算就这样看一会儿便离开的。

    结果靠近以后,许岁倾慢慢地把眼睛睁开了。

    太猝不及防,他一时间没想到该怎么解释,自己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只好把季斯晏搬出来,说是被安排着过来看看而已。

    这病房太大,空荡荡的,把此时的安静衬托得都有些诡异。

    程牧思来想去,也找不到能说什么,正要开口打算转身出去,听见许岁倾的声音,“这花好漂亮啊。”

    他顺着目光看过去,瞥见茶几上放着的那束粉色桔梗。

    像是得救一般,不肯放弃这难得的机会,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才说,“这是桔梗,刚才路过花店顺便买的。”

    许岁倾眸底有浮光流动,看着程牧弯起了唇角回,“谢谢你。”

    这话说完,病房里再次沉默下去。

    程牧确实已经绞尽脑汁,也实在是找不出有什么能说的了。

    再加上,许岁倾脸还泛着不正常的红,想来也是需要多多休息,自己更是不便打扰。

    他顿了顿,抬脚前又说了句,“那许小姐,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公司了。”

    许岁倾冲着程牧小幅度地挥了挥右手,语气里带着浅淡笑意,“程先生再见。”

    说完便收回视线,目光继续落向茶几上的粉色桔梗,像是被完全吸引。

    关上病房门之前,程牧脚步迟疑,欲言又止。

    跟在身边做事这么些年,对季斯晏的脾气和风格多少算是了解。

    唯一猜错的,可能也就是他对许岁倾的感情了。

    那天晚上在码头,关心的着急模样程牧之前从来没见过。

    不管多大多危险的事情,季斯晏总是镇定自若,脸上连半分的情绪波动也没有。

    眼前忽然出现他牵着许岁倾的手,往车上走那一幕。

    程牧握着门把手的手紧了紧,要是让季先生知道……

    但纠结了十几秒,还是没有把话对着许岁倾说出口。

    不要让季斯晏知道,他来过。

    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许岁倾眼皮动了动,依旧是坐在病床上,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会儿虽说还有些发烧,但输了那么久的液,人自然也清醒了许多。

    她抬起眼睛看了看,袋子里液体所剩无几,应该快要完了吧。

    刚这么想着,又有人轻轻敲门,从外面走进来一名端着托盘的护士。

    护士看起来年纪稍长,笑容温和,站到床边之后便对着许岁倾说,“许小姐,我先帮你把输液针取下来。”

    她抿了抿唇,礼貌地回应,“好的,麻烦你了。”

    护士笑了笑,动作麻利地弄完,示意她自己摁着棉签把伤口压住。

    算着时间差不多,许岁倾看着松开手之后露出的小小伤口,不知怎么忽然一下就想通了。

    她已经满了二十岁,是个真真正正的大人,完全可以自己做下决定。

    并且护照就在手里,这几年通过兼职也存了些钱,一张国际航班的机票和租房的钱怎么都是够的。

    回去就回去,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怕什么?

    这天天气不错,窗外和煦的日光洒进来,给地面铺上一层淡淡的金黄色。

    许岁倾弯了弯唇角,堵在胸口的小石子终于被丢光,整个人豁然开朗。

    那束粉色的桔梗在光晕中更加漂亮,不能就这样放着。

    她把病房环视一圈,看中了旁边桌上喝水用的玻璃杯。

    许岁倾掀开被子下床,拿着花束一起往卫生间走。

    楼下程牧刚把车开走,不到两秒的时间,那台劳斯莱斯幻影便停在了医院门口。

    季斯晏到了病房,推开门,听见里面传来潺潺的细弱水流。

    他眸底划过好奇,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到了许岁倾的背影。

    女孩穿着宽大的病号服,两条纤细的手臂在盆里晃动,不知道在坐着什么。

    早晨离开时,她烧还没退,人一直昏睡着。

    虽说是秋天,可想来水也是凉的,稍不注意病情又要反复。

    季斯晏眉心微拧,正准备快步上前,刚好许岁倾把花插进杯子里,转身往外走。

    视线交汇,清澈的眸底映出男人关心神情,温柔地问道,“岁岁感觉好些了吗?”

    许岁倾眨了眨眼睛,那股被欺骗产生的酸涩感又一次从心底涌出。

    捧着杯子的指节泛白,用了些力克制,不妨季斯晏已经走到面前,大手握着她的手试探温度。

    确认并不是想象中的冰凉,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但许岁倾喉咙像是被堵住,不愿意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偏过头,目光落到季斯晏垂在身侧的右手,除了那天看到的手背,就连指腹上也有好多处小伤口。

    有些已经凝固结痂,有些看着还挺新的。

    许岁倾这次没问他,伤是怎么来的。

    更不会主动去关心,还去帮他上药。

    反正都没有意义了。

    季斯晏把手往身后藏了藏,左手顺势接过花,问道,“想摆在哪儿?”

    许岁倾没看他,顺便指了指茶几上,自顾自地往病床边走。

    到底还是胆怯,害怕单独相处太久,会忍不住质问,为什么要把自己当做别人的替身。

    季斯晏以为只是发烧人还不舒服,没想太多。

    他看着茶几上,玻璃杯里的粉色花束,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

    关于花的来历,自然是能查到的。

    医生接到吩咐过来量体温,顺便检查下身体情况,说目前还是三十九度,没完全降下来,需要再观察看看,不行的话只能继续输液。

    许岁倾有些着急,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可是……我明天还要上课,想今天就出院可以吗?”

    说话的时候,她是看着穿白大褂的医生的。

    医生表情有些为难,看了眼季斯晏,不知道该答应还是拒绝。

    许岁倾失望地垂下眼睛,没再说什么。

    留在都柏林的日子可能也没几天了,最舍不得的就是Erin,还有上学的生活。

    送走了医生,季斯晏便坐到病床旁边的凳子上,轻声安慰道,“明天就请一天假吧,等彻底养好了再去学校也不迟的。”

    说完很自然地抬手,想要帮她把额前的头发别到耳后。

    却不想,被许岁倾身体略微往后缩着躲开了。

    她还是不肯看他,强撑着力气解释,“我还是头晕,想睡觉了。”

    季斯晏微眯着眼眸,压下心内升起的那股疑虑,应道,“好。”

    等人睡着后又陪了会儿,才出去给唐闻安打了电话。

    许岁倾好几次醒来,发觉病房里他还在,只得继续闭上眼睛。

    直到傍晚实在熬不住,趁着季斯晏不知道去忙什么,掏出手机给Erin发了微信,让她帮忙请个假。

    屏幕还没熄灭,那边电话就来了,很是着急地问,“岁岁,你怎么了呀?”

    因为Erin记得,上次许岁倾请了好多天假,就是因为出水痘。

    听到熟悉的声音,便控制不住地泛起感动。

    当然,还有骗了自己唯一好朋友的愧疚。

    许岁倾攥紧身下床单,尽可能让语气平静地说,“没事,就是有点发烧,已经快好了。”

    Erin这才放心,又聊了两句才挂掉电话。

    外面有人推门,许岁倾想也不想,赶紧放下手机躺着,装作继续睡觉。

    但深邃的眸光,早已经把她自以为没被察觉到动作捕捉。

    季斯晏站在门外,脑中不断闪过这几天发生的事,还是没能找出有任何异样。

    翌日下午,许岁倾体温终于恢复到正常,终于得以出院。

    回了庄园,云姨走到门外迎接,语气不免心疼道,“怎么看着又瘦了?”

    她拉过许岁倾的手拍了拍,又说,“没事,你先喝点粥,身体刚好还是以清淡为主,想吃什么告诉云姨,等过两天再给你好好补补。”

    许岁倾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谢谢云姨,我还不饿。”

    她抬脚慢慢往二楼客房走,却不想,季斯晏寸步不离跟在身后。

    心里不断盘算着要怎么应对,到了门边,许岁倾停下了脚步。

    没等她说话,便听见季斯晏问,“要不要画画?我陪着你。”

    想着在医院待了差不多两天,也睡够了。

    但许岁倾低下头,还是轻声地拒绝,“不……不用了。”

    关门之前,季斯晏大手挡在中间,眉眼间像是裹了些外面的寒意,“岁岁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许岁倾紧抿着唇保持沉默,只想赶紧熬过这一刻。

    耳边又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他不肯罢休,“告诉我,好不好?”

    第53章 chapter53谢谢您的可怜

    楼下亮着灯,耳边传来云姨在厨房忙碌的微弱动静。

    许岁倾眨了眨眼睛,明亮的双眸里闪过的,是她自己都读不懂的情绪。

    脑子里两个小人儿又蹦了出来,左右两边各执其词。

    一个说对啊,就应该告诉季斯晏,直接质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当作是别人的替身。

    另一个却跳着喊不可以,因为两人之间的身份地位悬殊,可谓是天差地别。

    现在说出口,不就等于自取其辱吗?

    更何况,现在就让他知道自己发现了真相,那还怎么顺利离开?

    可内心无数次涌出冲动,真的很想问一问季斯晏,有没有过哪怕一秒钟,对着自己笑,和自己温存的时候,没有把自己当做那个阿若?

    但许岁倾终究还是选择了逃避。

    她垂在身侧的手蜷缩着,攥成拳头在克制,抬起头看向了季斯晏。

    澄澈的眼眸里曾经布满繁星,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然而现在,只剩下一潭平静却幽深的湖,无波无澜,荡不起半点涟漪。

    许岁倾摇了摇头,故作镇定地轻声否认,“没有啊。”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甚至刻意提着那口气,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坚定。

    她又垂下眼睛,浓密睫毛遮住眸底最深处的情绪,继续解释,“我……我就是怕明天上课没精神,想早点睡了。”

    这两天在医院睡眠时间确实是挺长,但并不规律。

    所以听起来,似乎也合情合理。

    季斯晏瞳瞳瑟缩了下,心里沉落几秒才回,“那晚安,岁岁。”

    客房的门被关上,隔绝出两个不同的世界。

    但很奇怪的默契,谁都没有马上转身。

    许岁倾原想着,等他走了之后再做自己的事情,所以就站在那儿静静地听。

    转念间,又觉得这举动难免惹人怀疑,于是只好先抬脚,走到浴室里打开了水龙头。

    镜子里映出女孩的脸庞,烧退了之后剩下的只有白皙和干净。

    可她的注意力,却始终停留在门外的男人有没有离去。

    耳朵一直朝那方向侧着,仔细分辨外面的声音。

    等到确认季斯晏真的走了,才拿起漱口杯开始接水。

    简单地洗漱完,许岁倾还是没有离开浴室。

    她关上门,靠在旁边冰冷的瓷砖上,掏出手机打开不久前才点进去过的APP。

    那是专门用来订机票的。

    还没出院时,许岁倾便趁着季斯晏不在,查了下从都柏林飞往港城的航班信息。

    班次倒是不少,但基本都需要转机,耗时长自然就累。

    而最快的直飞航班,刚好就在明天的晚上十点钟。

    许岁倾目光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出发和预计到达时间,深深地叹了口气。

    既然决定要走,那就应该越快越好。

    离开之前,她也是下定了决心,要把陆禹的事情向Erin坦白的。

    只是不知道明天去学校,该怎么开口。

    Erin知道了以后,又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会,自己连唯一的好朋友也没了?

    一想到这里,许岁倾心脏像是被丝线缠绕着包裹,憋闷得透不过气。

    她对Erin有所隐瞒,这件事本身就不对。

    不管结果如何,都该自己承受。

    总好过一遇到事情,就缩进自己隐形的壳子里。

    永远不去面对,就永远学不会长大。

    许岁倾不知道的是,门外季斯晏确实是抬脚离开了,但并没有回他的卧室或者书房,也没有往楼下去。

    只是靠在不远处的墙面,视线始终凝视着客房门边透出那一缕昏黄。

    等到灯光熄灭才稳了稳心神,去书桌第二格抽屉,把那只木雕的小兔子放在手中。

    想起这几天一直忙碌的事情,造成手上那些小伤口的原因,也不知道她到时候见到了,会不会喜欢。

    这天晚上,许岁倾做了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小学五年级,当时家里给姐姐过生日,许家的别墅很热闹,客厅铺满了彩色气球和漂亮花束。

    姐姐穿着公主裙从二楼下来,享受众人或是羡慕或是欣慰的目光。

    但没有人知道,那天其实也是她的生日。

    这世上就有如此巧合,两人同年同月同一天出生,却因为许平昌口中的没有用处,自己只能成为小的那个。

    脑海里的画面转到半年多前,在戈尔韦的医院里,许岁倾一个人躲在病床下面,捂着嘴巴不敢发出声音,听着那个女人对自己和妈妈满口恶语。

    她永远都记得外面风和日丽,而心却如坠冰窟,刺骨的寒意在血液里到处窜动。

    许岁倾被吓得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覆着一层冷汗,手也跟着隐隐发抖。

    她想,那就回去吧,反正结果也不能更糟了。

    说不定,自己还真的能够做到,离开时在维港留下的那句承诺呢。

    第二天要去学校上课,许岁倾比往常提前了半小时下楼,云姨这边还在做早餐,见到她颇有些惊讶,“岁岁,今天起这么早呀?”

    许岁倾弯起唇角,嗯了一声。

    云姨两手擦了擦身上的围裙,把她的杯子端出来,“先喝点热牛奶,一会儿还有鸡汤面。”

    许岁倾还是没什么胃口,轻声婉拒道,“不用了,昨天没去上课,我想早点到学校。”

    说完便捏了捏包包带子,抬脚就要往外面走。

    刚迈出两步,听见季斯晏不断靠近的声音,“先把牛奶喝了吧,我送你。”

    他正从二楼往下走,外套搭在小臂弯,手还在系着衬衫扣子。

    和往常穿戴整齐一丝不苟的模样,倒是有些差别。

    许岁倾脚步停顿,几秒后转身回答,“好。”

    一路上,车里都很沉默。

    她看着窗外,都柏林的街景快速从视线里掠过,行人脚步匆匆。

    下车前,季斯晏看了眼自己右手手背,叫住许岁倾,“晚上我来接你吧,想吃点什么?回家里或者去外面,都可以。”

    她没回头,喉咙干涩地拒绝,“我……晚上约了同学吃饭。”

    季斯晏眸底微光闪烁,倒是没再说什么。

    教室里,Erin依旧是踩着上课铃冲进来,坐到角落里许岁倾身边的位置。

    台上教授正在用英文介绍今天的课程,一个认真听讲做着笔记,一个时不时听两下,又开始做自己的。

    放了学,许岁倾和Erin去了dolcesicily。

    服务员把菜呈上来,许岁倾握着叉子的手机紧了又松,终于艰难地开口,“有件事,我想和你说对不起。”

    Erin看着精致的草莓塔歪了歪身体,正在找最好的拍照角度,问她,“怎么了?”

    在此之前,她其实设想过好多种画面,该怎么坦白,把隐瞒的过去如实告知。

    但真到了这一刻,喉咙却像是被湿棉花堵住,艰涩又难受。

    许岁倾端起旁边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放下后十分认真地看着她说,“是关于陆禹的事情,其实……我以前就认识他,但是我骗了你……”

    想象中Erin会出现的震惊或是愤怒,完全没有。

    毕竟被最好的朋友欺骗,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许岁倾停下了还要说出口的话,诧异地问道,“你不生气吗?”

    Erin眼睛亮亮的,弯起唇角笑了笑,“岁岁,没事的,我都知道。”

    这下轮到许岁倾震惊了。

    两人本来是面对面坐在窗边位置,Erin干脆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坐下,凑近了才说,“大概一周前,可能陆禹被我烦得没办法了吧,给我回电话了。”

    她说话语气如常,“他说和你从小就认识,但因为一些不方便告知的原因,你离开港城来了都柏林却没告诉他,他上次也是专门来看你的。”

    “岁岁,陆禹真的很关心你,他还拜托我要帮忙照顾你呢。”

    许岁倾听着听着,心底涌出难以名状的情愫,有感动,也有些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Erin又道,“所以不用觉得对不起,我都能理解,不过你现在告诉我,我还挺开心的。”

    她看了眼刚才拍照的草莓塔,许岁倾便把勺子递过去。

    Erin舀了一口放进嘴里,十分满足地说,“这个好甜诶,你尝尝。”

    许岁倾用另一只勺子尝了下,唇角浮起明媚的笑意。

    确实很好吃,甜滋滋的。

    可想到自己要说的话,心底转瞬间又被苦涩淹没。

    她顿了顿,“还有一件事,我准备搬回港城了。”

    Erin放下勺子,瞪大眼睛问,“真的吗?什么时候?”

    关于定下的航班信息,许岁倾也没再隐瞒,“今天晚上。”

    Erin更是目瞪口呆,满脸写着不可置信,“这么快?”

    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舍和落寞,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挽上许岁倾的手臂问,“那岁岁,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许岁倾弯起唇角,肯定地回答道,“当然会啊!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去港城看看吗?等我安定下来,你过来找我玩好不好?又或者再过段时间,我也可以回……”

    后面还有些话,她现在也不敢确定。

    但内心却坚信着,过不了多久,季斯晏应该就会把自己忘了的吧。

    Erin是个乐观派,虽然面临分别还是难免沮丧,但想到能去港城也挺开心。

    两人吃完饭,许岁倾送她上车之前,犹豫了瞬还是请求,“关于我要回去的事情,能不能先不要告诉陆禹?”

    Erin不明所以,但还是一口答应,“你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吗?”

    许岁倾摇了摇头,实话实说,“不是的,我只是不想给他添麻烦了。”

    她更是不懂,因为听陆禹说起许岁倾,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很在意的。

    到底是没再刨根问底,既然岁岁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许岁倾目送Erin坐上回家的车,时间快到八点,赶到机场再办登机应该刚够。

    她正要对着过来的出租招手,包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许岁倾眉头蹙了下,因为这个点会给她打电话的,只有季斯晏。

    但她没接。

    等到上了车,便直接对司机说,“你好,去机场,麻烦开快一些。”

    刚说完,熟悉的铃声又响了。

    她看着窗外匆忙闪过的路灯,夜空下明亮的光线笼罩地面,掏出手机用指尖划过接听。

    那边很安静,只听见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岁岁吃完饭了吗?”

    许岁倾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用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还没。”

    季斯晏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又问,“在dolcesicily吗?”

    他知道,许岁倾很喜欢那家店的甜点,好几次都和同学约在那儿。

    对面轻轻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挂断电话,季斯晏从唐闻安家的沙发上起身,让车库等着的司机直接开了过去。

    出租从都柏林的繁华街景快速驶离,许岁倾看着路边树叶被秋风吹落,一片片飘洒在地。

    慢慢地,有细小的雨点打到透明车窗玻璃,映入清澈的眸底。

    除了护照和银行卡,还有季斯晏送的小背包,她什么也没带。

    算一算,从刻意地接近到现在,也已经过了快两个多月。

    本来就是虚幻的梦境,也该清醒了。

    许岁倾把电话卡从手机里取出来,再放回到膝盖上的包里,看着前方目的地越来越近。

    这边季斯晏的车开到dolcesicily门口,靠窗的位置没有出现想看见的身影。

    他没再打电话,坐在车里安静地等。

    但雨势越来越大,依稀记得许岁倾好像并没有带伞。

    季斯晏想,那等人出来,自己马上跑过去应该也不迟。

    深邃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门口,每次有人出来,无一不是盛满期待。

    直到店里灯光开始熄灭,才发觉情况似乎不对。

    他拿起手机拨出许岁倾的号码,机械音播报无法接听。

    司机透过后视镜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提醒,“先生,许小姐会不会已经回去了?”

    可车子抵达庄园,他迈着修长的双腿赶到客厅,再到二楼客房,都没有见到许岁倾。

    手机依然是无法接听,心底却猛地升起一股面临失去的恐惧。

    季斯晏闭了闭眼睛,打了个电话让人赶紧去查行踪。

    进了书房,他正要掏出根雪茄点燃,试图缓解莫名地不安和焦虑。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画板,旁边颜料盘下垫着一张纸。

    走过去打开后,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六个字。

    【谢谢您的可怜。】

    第54章 chapter54季先生,再见了……

    白色画纸上的字迹工整娟秀,季斯晏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出自于谁。

    而这个认知,让他太阳穴开始不受控制地突突狂跳,额角青筋浮现,眉头瞬间紧紧皱起。

    记忆里,刚把许岁倾带到庄园来时,最常用的交流方式便是写字。

    她不会说话,也知道除了特殊人群以外,很少有能看懂手语的。

    但某天偶然兴起学了下,季斯晏倒是觉得挺简单。

    之后两人也会用手语交流,想说的多了,就用手机在对话框里打字。

    她习惯双手捧着,眼眸定在屏幕上,总是很认真的专注样子。

    再后来,许岁倾慢慢地会说一个字,两个字,甚至一段话了。

    她变得没那么爱哭,人越来越开朗,和起初那个有些封闭的女孩很不一样。

    男人捏着纸张的手指用了些力,细薄的边角在指腹间缓缓摩挲而过。

    虽然形状平整,可心却像是被什么刺中,忽然就疼了起来。

    晚上在dolcesicily外面等了阵,直到店铺打烊,才知道许岁倾早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去。

    又或者,她是不是根本就没去过那个地方呢?

    电话打过去也提示无法接听,季斯晏自然而然地开始担心,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但此时书房里留下的纸条印证,似乎她是主动不愿意再和自己联系的。

    深邃眸底暗藏晦涩凉意,季斯晏像是要把这张纸看穿,目光死死地凝视。

    他实在是想不通,许岁倾莫名其妙留下这几个字,然后突然失联,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道手机铃声打破思绪,在静谧而幽深的夜里倏然响起。

    季斯晏拿过来,接电话之前顺便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九点二十四。

    是吩咐下去的手下打来汇报情况的。

    “季先生,查到许小姐手机定位显示在都柏林国际机场,她用护照买了一张回港城的机票,起飞时间就在今晚十点。”

    随着听见的每一个字,季斯晏眉间褶皱不断加深。

    终于得到证实,许岁倾至少人是安全的。

    但那股担忧放下后,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对不告而别原因的未知,和面临失去的恐惧。

    心底油然而生出的慌乱,让季斯晏罕见地有些站不稳。

    他踉跄着往后退了步,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吸着,平复盈满胸腔的不安情绪。

    许岁倾是什么时候滋生出要走的念头?又是什么时候买的机票?

    季斯晏倒是经常出入书房,但对于那张纸条却是一无所知。

    现在想来,应该是昨晚半夜,又或者是今天早晨,她趁着自己不注意,悄悄放进去的。

    怪不得……

    他脑子里快速掠闪过这几天相处时,许岁倾的一举一动。

    似乎从那天发高烧开始,她就变了。

    很少看自己,不一起吃饭,会找各种理由下意识地逃避交流。

    季斯晏抬手捏了捏眉心,心底涌出某种情愫,逐渐蔓延到四肢。

    就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只是坚定地知道,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立刻赶到机场,阻止许岁倾坐上飞机,再把她带回来。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至少要说清楚。

    她还要继续在都柏林上学,留在这庄园里,陪在自己身边。

    否则总觉得心里像是被挖走一块,空落落的没有灵魂。

    季斯晏抬脚,迈着修长的双腿冲出书房,快步往楼下去。

    走到一半,手机铃声又响了。

    他以为是手下有新的消息,但拿起来看了眼,来电提醒显示唐闻安。

    季斯晏眉心拧着,眸底划过隐隐不悦,还是按下接听。

    那边唐闻安声音一如既往地随性,“你今天去过我那儿吧?怎么没弄多久就走了?”

    下午有台手术,病情挺严重,医院那边也是磨了好久才说服他出山主刀。

    结果一忙就忙到了大晚上,回到家发觉书房里那木雕似乎又动了些。

    季斯晏前些日子找到一台复古钢琴,原本的想法是先搬到庄园旁边小楼,等个合适的机会再送给许岁倾。

    但那天陪她去都柏林的中古花卉市场,偶然见到了可爱的木雕小兔子,又变了主意,想要自己亲手在钢琴上刻下许岁倾的名字。

    他自认学东西很快,虽然以前从没做过这种年少才会有冲动的事,心里还是忍不住多了几分期许。

    害怕破坏复古钢琴的美感,便找了好些差不多材质的木头先试试。

    为了保持神秘和惊喜,思来想去,就让人把东西送到了唐闻安家里。

    而只要自己有时间,就提前过去,坐在他书房地板上学木雕,不停地拿木头练手。

    唐闻安有时候免不了好奇也会进来看看,还说技艺已经差不多了,可以直接雕钢琴。

    可季斯晏却总觉得不够完美。

    在他看来,要送给许岁倾的东西,不能有半点瑕疵。

    前些天都很晚才回庄园,原因也在于此。

    电话这端季斯晏脚步停顿一瞬,没回应。

    唐闻安以为没听见,重复着刚才的话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前些日子不是着急忙慌地要赶工吗?怎么今天有事?”

    但他当然知道,季斯晏这种身份,时间不都是随自己安排么?

    前两天许岁倾半夜发高烧,瞧见那个担心的样子,唐闻安不由得再次啧啧称奇。

    心里那点把人当成替身的疑虑,也在随之慢慢地散去。

    那边季斯晏抬眼看向窗外,夜幕已经把天空笼罩住,只剩下一片黑沉。

    他得赶紧去机场,就随便嗯了一声。

    唐闻安不知道此时发生了什么,挂断之前不死心又来了句,语气带着揶揄,“我说实话,真是没想到你季斯晏还能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你说你那小猫……”

    意识到好像说错话,赶紧纠正,“不对,是许岁倾,她要是知道你这么煞费苦心,会不会感动得哭出来啊?”

    关于小猫这个称呼,季斯晏一开始倒并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潜移默化之间,自己都说不出的态度悄然发生转变,更多地想要看到许岁倾的成长。

    渐渐变得独立,勇敢,自信。

    但一切的前提,是要在自己的呵护之下。

    想到这里,心里少了一块的空虚感又涌上来,他喉咙哽了哽,给唐闻安冷漠地回了个“挂了”,便收起手机快步冲到庄园外去开车。

    赶去机场的路上,季斯晏双手紧紧地攥着方向盘,脚下猛踩油门疾驰。

    这时间算得上晚,周围并没有什么车子。

    道路两边的树木加速着不断后退,混合着路灯打下的光晕,形成一道道匆忙掠过的昏暗绿影。

    而心底那股恐惧,在脑海中愈演愈烈。

    哪怕到现在不知道原因,也只希望能顺利赶到机场,好问个清楚。

    许岁倾虽然对过去闭口不提,但这些日子两人在一起,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女孩单纯的喜欢和依赖。

    季斯晏不是没有过这种体会。

    从前还在港城时,阿若便是如此。

    甚至于,已经到了接近于迷恋的程度,让人很有压力。

    但碍于过去的情分和云姨的面子,以及阿若敏感又脆弱的自尊心,他并没有非常明确地拒绝。

    可许岁倾不一样。

    季斯晏想起,唐闻安不止一次地问过,是不是把她当做了替身。

    当时他没回答,但内心却是异常坚定。

    对许岁倾,他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喜欢和依赖呢?

    喜欢和她待在一起,看她吃东西时两边脸颊鼓鼓的像只小松鼠,很可爱的样子。

    喜欢陪着她画画弹钢琴,带她去看一望无垠的夜空布满繁星,去山顶等日出。

    更依赖她身上的味道,睡觉时从后面抱住她,然后紧紧地贴在一起。

    只有那样,自己漂泊多年的心,才会觉得安宁。

    那是季斯晏从没有过的感觉。

    视线不经意间垂落,看见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手背,上面许多小小的伤口。

    这几天没顾得上去雕木头,有些已经结完痂,倒是比之前好了些。

    那天看到小兔子就有了这个念头,想着亲手给她在钢琴上雕刻名字,多有意义。

    季斯晏唇角漾起一抹浅笑,瞬间又被拉回到现实,弧度变得苦涩无比。

    他稳了稳心神,继续用最快的速度往机场奔去。

    登机口旁边的座位,原本满心期待的乘客此时却是面色焦急。

    照理说,一般起飞前半个小时,就会停止办理登机。

    可现在已经快到十点,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出去,明明有飞机等候,却一直不让他们进去。

    工作人员也只是说航班延误,但没讲明原因。

    许岁倾心里也着急得很,总担心这样耗下去,会被季斯晏发现自己没回去,再稍微一查,就能找到这里。

    她指甲抠着掌心,克制从心底泛起的不安和焦虑。

    耳边响起甜甜糯糯的童声,很稚嫩,很好听,“姐姐。”

    许岁倾收回思绪望过去,看见一个两边扎着小辫子的女孩,正笑着叫她。

    小女孩抿了抿唇,像是鼓起勇气,递过来一根棒棒糖问道,“姐姐你要吃吗?”

    许岁倾看了眼她身后,有个很漂亮的大姐姐,正满眼带笑地望着自己这里。

    小女孩皮肤白白的,脸圆嘟嘟,眼睛又大又亮,里面像是有星星。

    而那个大姐姐和她长相有些相似,想来应该是母女吧。

    许岁倾不太会看人年纪,估摸着小女孩大约有个六七岁吧,也不知道对不对。

    她一开始没接那颗糖,小女孩就眼巴巴地望着,也没有收回手。

    盛情难却,许岁倾先说了声“谢谢你”,再把糖拿了过去。

    小女孩嘻嘻嘻笑着,有模有样地回道,“不客气。”

    接着又大起胆子往她身边挪了挪,坐得更加靠近,似乎很喜欢许岁倾的样子。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问她,“姐姐你也是来这边旅游,今天就要回去了吗?”

    许岁倾看着手里的糖,是草莓味的,隔着那层包装,似乎都能闻到清甜的香气。

    她对上小女孩纯真的目光,笑着回答,“不是,我在这边上学。”

    小女孩哦了一声,“这样啊。”

    悬空的两条腿轻松地晃了晃,随后又从斜挎着的胡萝卜形状包里掏了根棒棒糖,动作娴熟地剥开糖纸。

    只是放进嘴巴舔了口,就很开心地笑了。

    许岁倾被纯真的善意感染,心底积聚的担忧也渐渐消失。

    她想,反正都只是把自己当做替身,原本就不重要的。

    更何况,季斯晏那样的身份地位,应该不屑于放低姿态,再来找自己吧。

    身边小女孩吃着糖,轻轻哼起儿歌,摇头晃脑地不经意间碰到了许岁倾的手臂。

    她唇角弯了弯,连带着眼睛的弧度也像是月亮,里面亮晶晶的。

    小女孩意识到,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正准备说对不起。

    许岁倾先一步主动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小女孩抠了抠脑袋,好看的眉头蹙了下,思考得很认真,“喜欢。”

    小小年纪已经学会欲扬先抑,“虽然这边天气不太好,晚上经常下雨,地面也都是水,但有好多漂亮的建筑物,漂亮的甜品,街上还有好多漂亮的人呢。他们都是金色的头发蓝眼睛,皮肤好白好白,像精灵。”

    说着便扬起下巴,有些得意,“不过姐姐你也好漂亮,是不一样的漂亮,不对,是更漂亮!”

    许岁倾听得心里甜滋滋的,唇角绽开的笑容明媚惬意。

    小女孩也跟着弯起眼睛,又问,“那姐姐,你喜欢这里吗?”

    她顿了顿,不由得有些犹豫。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肯定的语气,“喜欢。”

    撇开最后发现真相时的残忍,许岁倾无法忘掉季斯晏带给她的一切。

    可既然做下离开的决定,那些好,应该再也不会拥有了吧。

    耳边传来机械的播报声音,这才终于等到解释,说之前由于天气原因,港城那边可能会出现台风,所以导致延误。

    但根据最新的预测,台风应该还会晚一天才到达。

    登机口开始有人排队,焦虑和担忧在等待中消失殆尽。

    小女孩看了眼许岁倾,声音甜甜地提醒,“姐姐,我们要坐飞机回去了,再见哦。”

    她回了个“再见”,看见小女孩和妈妈牵着手,走进了有序的队伍里。

    但许岁倾却没有马上起身。

    坐在位置上犹豫了十几秒,终于从包包里拿出手机,把电话卡重新装了进去。

    一打开,里面跳出来好多未接来电提醒和未读消息,都是季斯晏打过来的。

    那股酸楚又冒出来,许岁倾强忍住眼泪,颤抖着点进和他的对话框里,快速打开几行字。

    季斯晏还在赶往机场的路上,隐约可见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

    中控台的手机响起,他拿起来看了眼,原本就紧绷的神情凝结到了极致。

    【感谢您在我危难之际的救助和照顾,也感谢您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但我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我只是我自己,所以季先生,再见了。】

    左手还握着方向盘,突然失去力气,没稳住快速偏离直行轨迹。

    还好夜已深,旁边并没有车子,才不至于出事。

    季斯晏喉结剧烈滚动,本能反应就是给许岁倾打电话过去。

    但又回到无法接听。

    他猛踩油门,加速往机场冲,那股对失去的恐惧却演变成现实。

    许岁倾发完微信,又立刻将电话卡取了出来。

    没带上飞机,排队之前先扔进了垃圾桶里。

    大家都很着急,坐好后确认没问题便关闭舱门,开始慢慢地滑行。

    她坐在靠窗位置,偏头看着朦胧夜色,掺杂着清冽的冷意。

    心里默默地说,“都柏林,再见了。”

    等季斯晏终于赶到机场,停下车满头是汗地跑出来,头顶的天空刚好有一架飞机掠过。

    他知道,那是去港城的航班,里面坐着许岁倾。

    第55章 chapter55以后都不用

    伴随着飞机引擎转动的轰鸣声,白色的光影渐行渐远,最后只留下高空中沁满遗憾的乌云。

    季斯晏收回视线,闭上眼睛试图隔绝眸底溢出的某些情绪。

    心脏也像是被密密麻麻的丝线缠绕着包裹,透不了气,一抽一抽地疼。

    宽阔的机场道路,男人高大颀长的身形伫立在劳斯莱斯幻影旁边,足够引人注目。

    有或是好奇或是欣赏的眼光投过来,他置若罔闻,拉开副驾驶车门重新坐了进去。

    港城这两个字,必定和许岁倾的过去有紧密的联系。

    最初那次逃离的目的地,以及后来那个叫陆禹的出现,无一不是印证。

    可同样地,对季斯晏来说,也是不可言说的禁忌。

    母亲去世后,自己便和家族彻底决裂,搬到了都柏林重新开始。

    数十年转瞬即逝,刻意地遗忘,已然不知道那边会是什么样子。

    他坐在车里,手胡乱地从中控台摸出一根雪茄,夹在指间却找不到打火机。

    只是用指腹碾过烟草,鼻间钻入有些刺鼻的气味。

    季斯晏缓和纷乱的思绪,给才吩咐去查许岁倾行踪的手下又打了个电话。

    其实在伯恩那件事之后,他就已经心存疑虑。

    当时程牧拿回来的东西里,很明显护照的签发地址是在港城。

    后来陪许岁倾在医院接受治疗,医生也说,只要问到失语症的原因,她就忍不住会掉眼泪。

    季斯晏想,既然岁岁不愿意说,自己也会选择尊重。

    其实要去查这些东西,根本费不了什么力气。

    那边手下听到电话里男人低沉的嗓音,应了声“是”,便自觉地挂断。

    手机被随意丢到副驾驶座位,他身体仰靠在椅背,指腹捏着疯狂跳动的太阳穴,抚平心底不断窜出的燥动。

    这两次,季斯晏都没再让程牧去查。

    原因很简单,那天守着许岁倾睡着,从病房离开以后,他就已经知道了送花的人是谁。

    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胸腔便被酸意填满,随之而来的还有些不可思议。

    但转念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年轻人嘛,难免冲动。

    倒是自己……

    季斯晏轻轻地扯了扯唇角,密闭的车内空间里,有手机消息的提示音响起。

    心里莫名地生出一种可怜的希冀,会不会是许岁倾。

    但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了。

    拿过来看了眼,是手下把查到的资料发了过来。

    季斯晏指尖划过屏幕,一页页翻看着关于那个女孩的过去。

    父亲叫许平昌,在港城曾经是个颇有些名气的学者,弃文从商,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传媒公司。

    上面有个姐姐和后妈,许岁倾来这边之前,和他们共同生活在位于半山的许家别墅里。

    而大约半年前,她的亲生母亲在戈尔韦去世了。

    手下还打了个电话过来汇报,说暂时就查到这些,后面有的会马上发过来。

    季斯晏音色平稳地嗯了声,随后漠然挂断。

    他仰起头,望向黑沉一片的天空,飞机上闪烁的亮光隐匿在寂寥月色里。

    然后深深地,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浊气。

    此时的许岁倾,正安静地坐在靠窗位置,神情愣怔着若有所思。

    她盯着机翼上那点亮光,眸底映出的是对于未来的迷茫,甚至有一丝恐惧。

    这样没有任何准备就贸然回去,也不知道究竟会面临些什么。

    手中还握着那根棒棒糖,是等候时小女孩给的。

    刚才登机,她排着队慢慢往前挪动,经过头等舱时又听见了熟悉的稚嫩童声,“姐姐!”

    小女孩音调上扬,带着些雀跃向她招手,笑得很纯真。

    身边坐着那个漂亮的大姐姐,正给小女孩盖上白色的毯子。

    只是许岁倾不明白,头等舱乘客有专属的候机室和贵宾通道,为什么还会和自己一起等呢?

    但小女孩甜甜的笑容和善意将疑虑化解,闪烁在眼眸里像是温柔的春风拂过。

    她想,或许一切,也没有那么糟糕的吧。

    季斯晏独自在车里坐了好久,直到残存的月光被夜幕完全吞噬,才稳住心神开回了庄园。

    云姨披着外套坐在客厅,爬了些皱纹的脸上毫无睡意,像是早早地等候,听到推门动静就马上迎了过去。

    男人身着黑色大衣,原本笔挺熨帖的西裤上有些褶皱,面色凝重,散发出的气压极低。

    她也不敢靠得太近,循着声音朝季斯晏身后望了望,没见到其他人。

    云姨诧异地抬眼,问道,“先生,岁岁没跟您一块儿回来呀?”

    这个称呼,像是在自以为已经平静的心湖上投下石子,骤然荡开层层涟漪。

    季斯晏抬手捏了捏眉心,却怎么都压不住眸底浮起的晦暗苦涩,呼吸带着心脏又开始犯疼。

    他没回答,只是冷声说着,“很晚了,去休息吧。”

    丢下这句话,便大步朝着楼梯往二楼上去。

    云姨嘴唇颤动,察觉眉眼间明显的不悦,背影都透着冷肃,也不敢再去追问。

    季斯晏没有回自己的卧室,也没踏入还留着那张纸条的书房里。

    他站在客房门口,握着门把手,迟疑片刻后才推开了门。

    这是许岁倾睡过的房间,里面每一处似乎都沾染了她的气息。

    很淡的香味,混合着丝丝缕缕的空气,钻入季斯晏的鼻子里,拉扯着随之跳动的神经。

    打开衣柜,右边最深处安放着记忆里的金色奖杯。

    那是许岁倾参加钢琴比赛得来的。

    脑海中不自主浮现出,女孩穿着精心挑选的裙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路小跑着扑进他的怀里。

    奖杯底座下露出邀请函的边沿,此前都被珍藏在柜子里。

    而现在……

    季斯晏手攥成拳又松开,缓和着呼吸走进浴室。

    和外面一样,摆设一如往常。

    原来,除了那本护照,许岁倾真的什么都没有带走。

    像是避之不及,没有半点留恋地离开了这里。

    被珍藏的记忆,也都轻易丢弃。

    他唇角挂起一抹苦笑,走到床边,慢慢地躺了下去。

    枕头上还有熟悉的味道,季斯晏闭上眼睛,偏过头埋得更低,嗅觉在贪婪地跳动。

    心里被挖走的那块,留出的空白怎么都填不满,变得越来越大。

    ……

    从都柏林去往港城的航班,预计飞行时间十个小时。

    许岁倾买的经济舱座位,腿都伸不直,只能曲着缩在狭窄的空间里。

    路途遥远,加上又是深夜,大多数人上来直接就睡了。

    她看了会儿窗外,也开始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均匀。

    颠簸中,许岁倾又做了个梦。

    因为戈尔韦没有机场,不得已离开港城那天,她们也是先飞到的都柏林。

    走得匆忙,行李不多,都是些常用衣物,没什么价值。

    到了机场,坐车去戈尔韦的路上,妈妈突然说胸口不舒服,脸色发白,浑身都在颤抖。

    当时许岁倾才十五岁不到,面对这种突发情况毫无准备。

    慌乱之下,从网上找到当地的急救电话,叫了救护车。

    妈妈在医院动了手术,昏迷三天三夜才醒。

    等待的过程,许岁倾只是默默地流眼泪。

    哭了睡睡了哭,不知道以后该去哪里。

    眼角有温热的痕迹,她下意识用手背抹去,然后睁开了眼睛。

    窗外天色蒙蒙亮,许岁倾看了眼飞机上显示的时间,都柏林已经是早晨八点。

    季斯晏也醒了。

    他还穿着昨晚那身衣服,本能反应便是伸手往旁边去,想着让许岁倾早点起。

    吃了饭一会儿还得去学校,怕时间来不及。

    可身侧是空的,没有半点温度。

    季斯晏从鼻间溢出一声自嘲的叹息,起身后回了自己卧室。

    浴室里响起潺潺的水流声,冰冷刺激从头顶滑落,才稍稍清醒了些。

    脑中倏地闪过,许岁倾昨晚发来的微信。

    她说,她只是她自己。

    男人单手撑着瓷白墙壁,眉头深深蹙起,思索着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换好衣服下楼,正慢条斯理地系着衬衫袖扣,云姨从厨房出来,叫了声,“先生。”

    季斯晏嗯了声,看见餐桌上摆放的两个盘子,旁边还有许岁倾惯用的牛奶杯,视线凝滞了瞬。

    云姨看了眼二楼客房,手擦了擦围裙,轻声请示,“岁岁今天还没起来呢,要不我去叫下她吧?”

    季斯晏微眯了眯眼眸,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不用了。”

    说着便加快脚步,往门口迈去。

    云姨有些不明所以,自言自语道,“也是,昨天回来太晚,好好补个觉再去学校也行。”

    把盘子和牛奶杯端回厨房,路上听见季斯晏又说了句,“以后都不用,她已经离开这里了。”

    云姨差点没稳住,瞪大眼睛回头,只看见男人逆着光线的高大背影。

    航程已经过了大半,这会儿飞机上正在派发餐食,面包牛奶和提前做好的烩饭。

    许岁倾没什么食欲,又怕饿太久胃受不了,还是勉强吃了些。

    时间切换到港城,已经是下午五点十分。

    舱内响起空姐温柔的播报声音,提醒旅客距离到达还有半个小时。

    她看向窗外,远处地面渐渐显现出很小很小的房子。

    盘旋后终于落地,沿着路线走出机场,许岁倾看着五年没有回来的城市,不由觉得陌生。

    走到地铁站买票,居然全都需要在机器上操作。

    她这才想起,自己登机前扔了手机卡,现在连不上网,没法用微信支付。

    踌躇着四下观望,想看看别人怎么做的,自己好有样学样。

    有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察觉,主动走上前询问,“你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他说的是粤语,许岁倾大概听明白,手不自在地捏了捏衣角,“我想买去半山的地铁票。”

    动作人员是个大叔,笑得和气,还以为她是过来旅游的,便指着另一边的人工柜台,用并不算流利的普通话说,“那里也可以买。”

    许岁倾客气地道了声谢,正要走过去办理。

    但很倒霉,突然来了紧急通知,说是原本预计明天才会到达的台风万宜,偏离轨道改了方向,马上就要登陆港城。

    地铁站需要关闭,已经开始疏散乘客。

    许岁倾被拥挤人潮推到出口,熙熙攘攘中慌乱不知所措。

    这时候打车也打不到,就只能焦急地干等。

    身边时不时停下一辆车子,或是的士,或是私家车来接人。

    渐渐地,许岁倾周围就没那么挤了。

    傍晚的港城天空被乌云笼罩,黑压压一片阴沉。

    裹挟着寒意的风刮过来,拍在她脸上,刺得皮肤生疼。

    许岁倾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穿得确实少了些。

    就一条简单的白色长裙,薄薄的针织衫根本不够保暖。

    愣怔间,有辆黑色的私家车停在眼前,窗户落下后听见熟悉的声音。

    是那个小女孩。

    她坐在后座,冲着许岁倾热情地招手,“姐姐你去哪儿呀?”

    小女孩说完便转头看了眼旁边的妈妈,得到应允后语气雀跃,“我们送你吧。”

    耳边响起闷闷的雷声,天空开始砸下淅淅沥沥的雨滴。

    许岁倾看着小女孩,那位漂亮的大姐姐也带着笑容和自己对视。

    她喉咙哽了哽,艰难地开口拒绝,“不用了,谢谢。”

    情急之下胡乱编了个理由,解释着,“我家里人一会儿就到了。”

    她不想麻烦别人,因为总会觉得过意不去。

    小女孩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睛,接过妈妈递来的伞,两只手捧着伸到窗外去,“那姐姐,这个给你好不好?”

    许岁倾心里泛起感动,又道了声谢,在纯真的眼眸期盼下,把伞打开撑在头顶。

    好在继续等了会儿,有辆的士说顺路,但只能送到中环,剩下的要靠她自己走过去。

    雨势越来越大,道路两旁行人脚步匆匆,逐渐隐匿在阴沉的黑色里。

    许岁倾不由得苦笑了声,竟然刚回来就遇到台风天过境。

    到了中环,她付完现金下车,沿着指示牌往半山的许家别墅走去。

    那把伞挡住大半狂风,却没法阻止钻入毛孔的刺骨冷意。

    许岁倾低着头,看雨水沁到鞋底,长裙的下半身全被打湿。

    这段路似乎曾经走过,断断续续的记忆涌现,还算熟悉。

    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到达许家别墅附近。

    四周是错落有致的私人住宅区,门禁严格,她进不去。

    许岁倾站在铁质围墙外,撑着伞默默地等。

    一辆辆豪车从眼前掠过,再漠然地驶离,留下溅到脚边的污浊雨水。

    她想,果然是过于乐观了。

    不过也许未来会更加糟糕,自然天气带来的磨难都还算轻松的吧。

    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别墅门口停下一辆车子。

    许岁倾低垂着脑袋,听见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刹车声,才倏然抬起眼睛。

    等看清楚来人,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攥紧,指甲死死地陷进掌心。

    已经冻到苍白的脸上,浮起的却是浅淡笑意,澄澈的双眸里早就氤氲着无尽雾气。

    许岁倾眨了眨眼睛,泪水随之落下,混合着拍打在脸上的冰冷雨滴。

    她开口,说话的声音几近破碎,夹杂着哭腔叫了声,“爸爸。”

    第56章 chapter56她不要我了

    大颗大颗的雨滴拍打在许岁倾头顶的雨伞,汇成水流随着重力往下坠,落到地面溅起深重的痕迹。

    司机先从驾驶座出来,撑开一把黑伞恭敬地等候在后座车门旁边。

    许岁倾眼前已经是白茫茫的迷雾,只凭着感觉判断,有两道身影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到最后,停在了相隔不到一米的位置。

    她不停地吸着鼻子,克制上涌的无尽泪意,嗓音破碎哽咽地又叫了声,“爸爸。”

    和记忆里相比,许平昌确实老了很多。

    除去爬到脸上抹不掉的皱纹加深,还有略显发福的臃肿身形。

    浓密的剑眉紧锁,似乎极为不可置信,此刻见到的人竟然会是……

    许岁倾咽了咽嗓子,陷进掌心的指甲再怎么用力,都感觉不到疼。

    她松开手,强自把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像是在笑着解释,“是我啊,我是岁岁。”

    被雨水冲刷浸润过后的嗓音,听着要多无助有多无助。

    许平昌只是无声地张开嘴巴,下唇颤动了十几秒又再次合起。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随着过去的五年时间,关于自己还有个女儿的事实也在慢慢忘记。

    又或者说,早在当年把许岁倾连同原配赶走那刻起,就下定决心当做她们都没了。

    可现在……

    活生生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身上被雨水彻底打湿,哭得泣不成声。

    再是绝情的心,也不免动容半分。

    正当许平昌再次张开嘴巴,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

    许岁倾像是看穿他的意图,呜咽着小声说,“妈妈死了,我没有家了……”

    说着便抬起右手手背擦去脸上的泪,却不想越流越多。

    离开都柏林的前几天开始,许岁倾几乎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怀揣着忐忑心情,经历飞机颠簸十个多小时,终于走回到自己曾经的家。

    她身体早就脱力,加上淋了雨,本来就衣着单薄,这会儿更是虚弱到了极致。

    只能勉强用手撑着腰侧,想要稳住自己害怕跌下去。

    许平昌见状,慌忙上前扶住许岁倾。

    手刚要碰到,却又想到了什么,倏然间停顿在了半空。

    女孩艰难地抬起头,听见他说,“先……先进去。”

    许岁倾唇角弯了弯,澄澈的眼眸里满是感激,小声嗫喏着回,“谢谢爸爸。”

    转身后没人注意,跟了许平昌多年的司机,也情不自禁地低头抹了把泪。

    她还是自己撑着伞,迈进铁质的大门后,经过漫长的花园道路,低头往客厅的方向走。

    有佣人候在门口,瞧见来人不由得神色一愣。

    但很快便敛起疑惑的表情,称呼道,“老爷。”

    对于身后跟着的女孩,并没有多嘴去问。

    许岁倾把伞收好递给佣人,借着客气地道谢时,才抬眼观察周围。

    许家别墅里的结构似乎调整过,和记忆中有了些变化。

    而刚刚出现的佣人和司机,她都不认识。

    许平昌回头看了眼,对着佣人吩咐,“去拿几张毛巾过来。”

    随后又看向依旧低着头的许岁倾,问道,“你带了换洗的衣服吗?”

    外面狂风骤雨,她穿的裙子和外套早就湿透,黏黏地贴在身上很是狼狈。

    许岁倾双手不自在地绞着,抿着唇摇了摇头。

    她走得匆忙,害怕被季斯晏发现,根本不敢带什么东西。

    离开时就和平常放学一样,只是多了本护照而已。

    佣人动作麻利,已经拿了两块毛巾,走到许岁倾面前递了过去。

    她接过顺便又道了声谢,态度十分客气。

    偌大的客厅,古典的欧式风格装修,处处透着奢华精致。

    擦着擦着许岁倾便有些好奇,进来这会儿,怎么都没有听见有其他人在的动静?

    许平昌没察觉她的小心探究,抬手指了指身后沙发,“坐吧。”

    说话时像是随口提及,并没有别的用意,“你姐姐正在美国办巡演,你阿姨不放心就陪着去了,现在应该还在西雅图,要下周才回。”

    接着便对那名佣人吩咐,“英姐,去雅文房间拿些干净衣服下来。”

    被称作英姐的佣人,顷刻间蹙了蹙眉,却没有马上回应。

    她瞄了一眼许平昌,顺势看到了身后站着的许岁倾,面露难色,“老爷,大小姐走之前说过,她房间里所有东西都不能乱动的。”

    许岁倾表面装作平静,心里却倏地冷笑了声。

    名义上众星捧月的许家大小姐,没想到过了这些年,许雅文还是这么专横霸道。

    见到许平昌当着被佣人驳了面子,脸上挂不住,正要开口斥责。

    她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劝阻,“不用了爸爸,我一会儿把衣服洗了再吹干就行。”

    许平昌语气严厉,手指着楼上角落,“先带她去原来房间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说。”

    英姐还是没动,表情依旧勉强,“老爷您忘了,前年别墅重新装修,大小姐说她只穿过一两次的衣服太多,就把那间房改成杂物间了……”

    这话把许平昌噎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哽了好几分钟才不耐烦地抬手,“那去客房,总行了吧?”

    几番来回,让许岁倾把他在许家的地位看得清清楚楚。

    和以前一样,窝囊废。

    那位英姐话里话外都在踩着自己,倒是把许雅文维护得高高在上。

    客房又如何?

    反正这个所谓的家,她现在也根本不在乎。

    单独被领上楼时,英姐脸上挂着的假笑终于没了,语气生硬地指了指,“就这儿。”

    许岁倾还是十分客气地道了声谢,等英姐走远才慢慢地关上了门。

    她先去浴室洗了个澡,顺便用热水冲过自己脱掉的衣服,使劲拧了几下才用衣架挂上。

    用吹风机试图把内衣弄干的时候,许岁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下巴扬了扬,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想起在都柏林的庄园里,她也是住的二楼客房。

    也不知道,曾经收留自己的季先生,现在在做什么?

    此时的同一片天空下,奥康奈尔大街办公室的时钟划到下午四点整。

    从早上出门,季斯晏来了这里就再没出去过。

    落地玻璃透出高大冷沉的背影,宽阔但密闭的空间里,男人指间夹着烟,飘散的雾气在四周弥漫,凝视的眸底映着疲惫猩红。

    听见有人敲门的动静,也是过了十几秒才从沉思中抽离。

    唐闻安随意惯了,没等那声“进”便自己推开门。

    扑鼻而来的烟味让他眉头紧皱,抬手在面前挥了挥,诧异道,“怎么抽这么多?”

    季斯晏没看他,更没有回答。

    唐闻安自得地走到办公桌前,讲明来意,“我就是路过啊,顺便问问你那钢琴……”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凌冽的眼神吓得闭上了嘴。

    他察言观色,知道此时这人必定心情极差,淡漠地开口,“先放你那儿吧。”

    唐闻安眸光闪了闪,坐下后两只手肘支在桌侧,不死心又试探道,“怎么回事?前两天不是还着急赶工,说要送给许岁倾的吗?”

    (′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毛(*≧з)(ε≦*)整(* ̄3)(ε ̄*)理(ˊˋ*) 听见这三个字,季斯晏眸底再次被阴霾覆盖,只看见大片模糊。

    他闭了闭眼,喉结艰涩地滚动,“她不要了。”

    唐闻安蹭地坐直,“什么意思?”

    季斯晏从鼻间溢出一声轻哼,强忍着心脏被撕裂的痛觉,没再继续往下说。

    她不要我了。

    唐闻安这下终于恍然大悟,怪不得昨晚打电话会是那副态度,现在过来又……

    相识多年,他自然是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

    季斯晏很晚才回的庄园,罕见地带着一身酒气。

    依旧是熟悉的客房,躺倒在许岁倾睡过的床,贪婪地嗅着枕头上残存的气息。

    半夜梦醒时盯着天花板,苦笑着自嘲,她可真是狠心。

    港城这边黎明刚破晓,许岁倾便睁开了眼睛。

    她去浴室把衣服吹干,换上后双手抱着腿坐在门边听外面的动静。

    等到许平昌出门下楼,又过了几分钟,才从客房出去。

    楼下餐厅桌上摆放着精致的早点,许岁倾坐到隔了两个位置的椅子上,拿起勺子开始小口喝粥。

    许平昌扫了眼她的穿着,还是昨天那身。

    昨晚夜黑雨大的,加上多年未见亲女儿震惊所致,居然忘了好好打量一下。

    这会儿仔细看过去,许岁倾身形纤瘦,皮肤白皙,圆圆的大眼睛,鼻尖挺翘,五官生得恰到好处。

    没想到竟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甚至比另一个还要优越。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这次回来,自己有什么打算?”

    许岁倾捏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抬起眼睛直视着许平昌,“爸爸,我在都柏林已经读到大二了,主修的是美术,想继续完成学业。”

    她当然知道,许平昌早年在港城是个颇有些名气的学者,现在在学术界也有不少人脉,安排学校简直轻而易举。

    再加上自己昨晚那样可怜,那个女人又不在,应该不会再被赶出去。

    果然,许平昌不仅答应,还拿了张卡出来,让她自己去买些衣服。

    吃完饭没多久,许家另一个司机把许岁倾送去的中环逛街。

    她站在太古广场前,看着一幢幢高楼林立,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熟悉又陌生。

    巨大的屏幕正播放化妆品广告,许雅文的脸闯入视线,头衔是钢琴艺术家,多可笑。

    小时候明明许岁倾先练的,就连老师都夸赞很有天分。

    结果突然有一天,许平昌就不准自己以后再弹钢琴了。

    后来许岁倾才明白,只要是许雅文喜欢的东西,她都必须要放弃。

    买完衣服又去办了张新的电话卡,安好后迫不及待地给Erin打了个电话过去。

    都柏林那边已经是傍晚快七点,嘟嘟声响起,心跳都在跟着加速。

    接通后还没等许岁倾说话,Erin语气满是惊喜,默契地问道,“岁岁,是你吗?”

    同时间,季斯晏坐在书房画板前,瞳眸骤缩,心脏倏地一下开始抽疼。

    逼于无奈只能用这种方式,才能听见她的声音。

    第57章 chapter57记得趁热食

    Erin问出这句话以后,过了大约有两秒的时间,才等到许岁倾的回复。

    而神情冷沉的男人正坐在书房木地板上,眼睛看似盯着面前画板,脑子里却是止不住地思绪纷乱。

    在让人把Erin的手机通话同步之前,季斯晏并不是没有犹豫过。

    毕竟这样的方式,实在是有些不太符合他一贯的做事风格。

    但若非如此,又要怎么才能听到许岁倾的声音呢?

    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回了港城。

    想知道她到那边之后过得怎么样。

    当然,更想知道的是,许岁倾有没有舍不得自己。

    哪怕一点点都好。

    昨晚灌了好多酒,回庄园之后又是去了她住过的客房,直接栽到了床上。

    熟悉且依恋的味道渐渐散去,反反复复都睡不踏实。

    早上醒来也没有出门,甚至连楼下都没去,只是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就这样愣愣地坐在画板前。

    等到终于有了动静,Erin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号码所在地为港城的时候。

    那个瞬间,季斯晏都不能否认,他心跳忽然就停了。

    而等待过程中,那短暂的两分钟,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是我呢。”

    听见思念已久的声音,就连原本还握着那只木雕小兔子的手,都不自觉地加紧了力道。

    这三个字从许岁倾的口中说出来,夹杂着穿过听筒时的电流声,让季斯晏脑中某根弦骤然紧绷。

    那边Erin确定是她,颇为得意地哼了一声,“我就知道!”

    许岁倾像是被想象中她傲娇的小模样逗笑,唇角弯了弯,有愉悦的轻笑声传出。

    耳边萦绕着是熟悉的笑声,季斯晏垂下眼眸,视线落在手中那只可爱的小兔子。

    它的眼睛红红的,几乎是马上就能联想到许岁倾。

    刚住进这栋庄园时,她有些爱哭。

    开心会哭,不开心也会哭。

    圆圆的大眼睛周围泛着点委屈的红,眸子里湿漉漉的,和这只小兔子如出一辙。

    季斯晏看着它,右手拇指指腹缓缓摩挲过眼睑下方,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笑容。

    Erin嘻嘻两声,问道,“岁岁,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呀?”

    许岁倾站在太古广场中央,出门得早,刚才还都没太多人的。

    随着时间临近中午,陆陆续续有游客过来打卡,或是拍照或是购物。

    一张张笑脸,在淡淡的日光底下很是明媚。

    她看着不远处有人扮成玩偶,正向路过的游客们派发宣传册,对电话里说,“昨天下午就到了,但是很不巧,遇到了台风天过境。”

    Erin啊了一声,“那你有没有事呀?我看视频里台风刮起来还挺吓人的。”

    十足担忧的语气,让许岁倾心里暖洋洋的。

    她笑了笑,态度轻松,“没事的,这次台风是提前来的,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港城都是晴天了呢!”

    其实许岁倾也经历得少,只是早上听说由于大气环流影响和引导气流的强劲作用,所以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Erin放心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大玩偶顶着笨重的外壳,慢悠悠晃到许岁倾面前,伸出短短的手把宣传册递了过来。

    她接过,同时道了声谢,对着电话那头说,“我现在在外面逛街呢,买了些衣服,也办了新的电话卡,所以第一时间就给你打电话了。”

    Erin满足又得意地笑出声,过了几秒嘴巴却嘟了起来,“岁岁,我好想你啊。你不知道,没有你陪着我一起上课,我真的好不习惯……对了岁岁,你回去以后还要继续学画画吗?”

    许岁倾弯了弯唇角,她知道Erin平时上课就总是左耳进右耳出,自己忙自己的。

    不过好在聪明,成绩也挺不错。

    想起早上许平昌那番话,“当然要继续学的,我正在办转学手续,等过几天应该就可以去新学校了。”

    Erin瞪大眼睛,有些诧异道,“这么快吗?”

    许岁倾嗯了一声,对着她肯定地承诺,“等到时候你过来玩,我带你去参观呀!还要带你去吃好多好吃的,去迪士尼,哦对了,这边还有南丫岛,很漂亮的!”

    Erin越听越激动,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找爸妈说去港城旅游的事情,又要给学校请多少天假才合适了。

    “那岁岁,我们到时候见哦。”

    挂断电话以后,两个女孩子不约而同地双手捧着手机,扬起下巴露出开心的笑容。

    而季斯晏始终坐在地板上,眉眼间拢着淡淡的愁绪,保持同一个姿势没动。

    整个过程,许岁倾语气似乎都很轻松。

    和好朋友聊天,就连说起自己遇到台风天,也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但他人生前二十年几乎都在港城生活,又怎么会不知道有多难过。

    季斯晏勾了勾唇角,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

    看起来,她应该过得挺好的吧。

    没了自己在身边,也能一样地开朗活泼。

    悬着的心勉强落了下来,可被挖走的那部分,却怎么都没办法完整拼凑。

    他把小兔子放在左手,身体往画板前靠近地挪了挪,另一只手取下旁边的画笔,开始在纯白的纸张上描摹。

    刻在脑子里的轮廓,三两下很快就勾勒出来了。

    好多次清晨醒来偏过头,瞧见许岁倾呼吸平稳,心头隐隐浮现一种微妙的感觉。

    或许,那就叫做幸福吧。

    只是随着许岁倾的不告而别,被填满的空白终究是一场梦。

    愣怔间,有人轻轻地敲了两下书房门。

    季斯晏应了声“进”,听见推门动静的同时回过头,云姨正端着托盘站在门口。

    她咽了咽嗓子,犹豫着说,“先生,我看您一整天没下楼,煮了醒酒汤送上来。”

    昨天晚上季斯晏回来得晚,也没发出什么声音,云姨那阵早就睡了。

    上午整理换下的衣服时才发觉,酒味很重。

    这还是工作日,他却罕见地没有出门,只在书房里待到晚上,连一顿饭都没吃过。

    云姨自然是担心,所以就借着煮醒酒汤的机会,到二楼来看看。

    季斯晏把手中的画笔放下,指了指左边书桌,开口带着暗哑,声音平静地吩咐,“先放那儿吧。”

    云姨诶了声,放下后轻声嘱咐,“那您一定记得趁热喝。”

    她说完站在书桌前没动,嘴巴张开又闭上,欲言又止好几次才说,“先生,岁岁离开这里,是因为被家里人接走了吗?”

    哪怕十几分钟前才在电话里听到这两个字,季斯晏还是忍不住心脏疼地抽了抽。

    许岁倾为什么会离开,他真的不知道。

    甚至于现在回想起来,就连离开之前那些异常的表现,他都没有注意过。

    云姨问完便候在那儿恭敬地低着头,心中也不免忐忑。

    她自然也察觉到了,许岁倾离开之后,先生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原先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只是站在身边,也像被密布的阴云笼罩,能明显感受到隐隐的低气压在四周流动。

    过了一会儿,季斯晏眼皮才动了动,极力敛起胸腔内起伏的酸楚,尽可能平静地回答道,“也许吧。”

    云姨见状,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还想说怎么就离开得这么匆忙,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样不联系了。

    到底是不敢再继续,云姨低着头默默地推出书房,把门关上。

    等人走了,季斯晏重新拿起画笔,对着勾勒出的线条描摹。

    视线正对着的窗外,天色渐沉,淅淅沥沥的小雨随着风拍打在玻璃窗户。

    一颗心像是溺了水,怎么都安定不下来。

    最后干脆放下笔,掏出手机查看许岁倾留下的那条微信。

    她说她只是她自己,所以季先生,再见了。

    男人凝视着这句话,深邃眸底掠过一丝疑虑。

    季斯晏是真的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许岁倾这样绝情呢?

    太古广场聚集的游客越来越多,被云层遮挡的阳光不停地从缝隙中溜出来,洒满整座城市。

    仿佛台风天带来的影响,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许岁倾的心情也和天气一样变好,想着时间还早,回许家也没什么事可做,不如到处走走。

    她去了附近的地铁站,有样学样买好票,从中环搭到位于旺角的太子站,也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

    记忆里的金华冰厅,原来最喜欢吃这家的菠萝油,初中放学还会特意跑到这边来,买上那么一两个。

    昨天回来还觉得很陌生,慢慢地走着走着好像又有了不少印象。

    离开五年,变化似乎也不是特别大嘛。

    只是还没走到店门口,就就被乌泱泱的排队人群给吓住。

    许岁倾远远地看见木质的招牌,上面刻着金华冰厅四个大字。

    没想到这家店现在竟然成了网红,前来一探究竟的人络绎不绝,队伍都排成了长龙。

    她脚步停顿,心里打鼓也不知道要排多久,但想着来都来了,还是上前打算先去看看情况。

    这时间正好快到午饭点,店里面传来拥挤的人潮声音,闹哄哄的。

    而外面支着一个小摊,只卖菠萝油,排队的人也是买完就走。

    许岁倾老老实实到最后面排着,拍了张图片通过新注册的微信发给了Erin。

    看看新闻打发时间过得倒是挺快,可等着等着,前面突然爆发出一阵嘘声。

    原来是店里说菠萝油限量,已经卖完,所以让后面的人不要继续排了。

    人群渐渐散去,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以前来了就能买到,现在简直是供不应求。

    虽然挺替老板开心,可自己没吃到难免有点小失望的。

    许岁倾往空掉的前面走,打算去别的没那么多人的店随便吃点什么。

    脚边忽然停下一辆黑色的车子,有个西装革履,戴着银框眼镜的男人从后座走了出来。

    先前还说卖完了的店家,瞧见后赶紧殷勤地提着两盒装好的菠萝油递上去。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男人高大的背影,听见用粤语讲了声,“唔该。”

    许岁倾在心里默默地冷哼了声,暗暗腹诽怎么还搞区别对待呢。

    男人说完便转身要走,视线刚好和她略有些不忿的眼神撞上。

    那个瞬间,许岁倾自己都有些恍惚了。

    倒不是因为这男人长相英俊,而是竟然和季斯晏颇有几分相似。

    她以为出现幻觉,眨了眨眼睛,不由得多看了眼。

    好在两人还是有明显的差别,这人戴着银框眼镜,西服右边口袋放着丝巾,气质看起来斯文温和。

    甚至,还冲着她的方向点了点头。

    许岁倾自知失礼,脸刷地一下红透,收回视线就要继续走。

    男人几步上前,把其中一盒菠萝油递给她,嗓音醇厚平稳,“记得趁热食。”

    许岁倾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瞪大眼睛,眸底全是懵懂的疑惑。

    男人勾了勾唇角,以为这女孩只是听不懂粤语,便切换成普通话说,“菠萝油要趁热,不然就不好吃了。”

    她嘴巴微张,反应过来后摇着双手拒绝,“不用了。”

    男人没收回手,淡笑着解释,“没事,正好让他们多准备了一份。”

    最后还是没能抵住诱惑,许岁倾悻悻地接过,“谢谢,我把钱转给您吧。”

    男人转身,同时说了句“不用”,便径自上了车。

    她看着黑色的车子从眼前驶离,心里总感觉怪怪的。

    思绪不由自主被拉回都柏林,按照时差算起来那边已经夜深了。

    季斯晏一个人在书房待了好久,勉强把那副素描图完成,才起身出去。

    楼下厨房灯还亮着,里面传出来还在忙碌的微弱动静。

    他站在二楼,脑中莫名其妙浮现出云姨刚回来那天的场景。

    好像就是从那晚以后,第二天许岁倾去同学家吃饭,回来就发了高烧,然后变成了最初的封闭沉默。

    季斯晏眉心拧了拧,踩着楼梯下去,站在厨房门口问回过头的云姨,“上次你说的那封信,有没有其他人看到过?”

    第58章 chapter58岁岁到底看过没有……

    季斯晏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表情还算平静,语气也颇为淡然。

    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可眼眸里暗藏的汹涌波涛,和垂在身侧隐隐颤抖的指尖,还是将他出卖。

    男人喉结上下滚了滚,伴随着厨房洗碗槽里的水流声,等待即将来临的答案。

    云姨没觉察出怪异,捏着盘子的手顿住,随后抽出两只手擦了擦围裙边。

    她皱着眉头,脑中不断思索着,从发现这封信到带回都柏林,中间会不会有其他人看过。

    可来来回回想了一圈,都没这种可能。

    云姨张开嘴巴,停了两秒后才回答,“先生,那封信……我是在整理阿若的遗物时找到的,应该……应该没有第二个人看过。”

    事实上,她原本的打算,是回来那天就去拿给季斯晏看。

    只是先生似乎有意忘掉过去,又或者不愿再回忆起这段伤痛,也就算了。

    季斯晏终于听到了问题的答案,闭了闭眼睛,敛去眉间的失望。

    很显然,这不是他想要的。

    最后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看向仍有些犹豫的云姨,转身前说了句,“我知道了。”

    说完便径自抬脚上楼,只留下高大冷沉的背影。

    回了书房,季斯晏拿起桌上的手机,解锁后把画面切到了一串陌生的数字。

    那是许岁倾在港城的号码,今天不久前才新办的。

    都让人把Erin的手机通话同步,自然也就能轻而易举地查到。

    可在指尖快要落向屏幕时,又倏然停下。

    他还是不敢。

    不敢给许岁倾打电话,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如此匆忙地不告而别。

    无从得知的原因,就像是给季斯晏的心脏包了层粗布缠绕,密不透风,稍微呼吸一下都疼。

    窗外有清浅的风声刮过,耳边回响起那通电话里她的声音。

    多好听。

    可又多狠绝。

    听起来,没有自己在身边,似乎她也会过得很好。

    从前一切一切的担心,都不过是多余罢了。

    那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自作多情呢?

    某种冲动却像是把全身腐蚀了遍,侵入骨髓和每一处血液,挣扎只会徒劳。

    季斯晏走到窗户旁,黯然地垂下眼眸,掏出根雪茄点燃。

    借着往上飘散的烟雾,试图看透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港城这边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但来往打卡的游客依旧是络绎不绝。

    许岁倾提着那个盒子,里面装的是刚刚被人好心相送的菠萝油。

    金灿灿的外表,看着就能想象出有多酥脆。

    虽然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至少能吃到记忆里的美食,心情又更好了些。

    她没有按照那人说的趁热吃,提着菠萝油去了初中学校,在附近漫无目的地闲逛。

    那栋别墅不是家。

    许岁倾很早就意识到了,所以哪怕无事可做,也不想早早地回去看人冷脸。

    最后硬生生消磨时光到下午四点多,去文具店买了基础的简易画板和笔,才坐地铁回到中环。

    依旧是昨天下了飞机遭遇台风的路线,从中环往半山方向,一路往上慢慢地走回许家。

    她双手抱着买来的画具,低头默默地数着地上的石砖。

    没注意,中午在金华冰厅偶遇的那辆黑色车子,刚好擦身而过。

    男人刚开完视讯会议,把银框眼镜摘下后放到一边,抬手捏了捏眉心。

    窗外有个女孩,身上的长裙裙摆被微风吹起,纤细脚踝若隐若现。

    司机往右扫了眼,瞧见后便打算提醒后座的男人。

    但见到他闭着眼睛似乎正在休息,也就没有出言打扰。

    直到黑色车子疾驰而过,许岁倾还是低着头,脚随意地朝前踢了踢。

    半山是港城的五大富人区之一,依山瞰海,树木繁茂,亦能将整座城市的景色和维港尽收眼底。

    而住得越往上,就越是代表着身份尊贵不凡。

    黑色车子停靠在波老道21号,背倚太平山山顶,傲居最高地段。

    门头纯金拓印的季宅两个字,跃然映入眼帘。

    身着制服的佣人赶紧迎上前,拉开后座车门后恭敬地叫了声,“少爷。”

    就在季斯帆到达的同时,许岁倾也终于慢悠悠地走回了许家。

    这别墅位置不上不下,相比与周围其他房子,重新修过后确实还挺显眼。

    许岁倾在心里思忖着,想来这几年许平昌生意应该不错吧。

    大门有人脸识别系统,她昨晚回来雨太大,等了好久才被领进去的。

    今天许平昌也没说录信息的事,只有在外面干等。

    好在就等了大概五六分钟,大门顺利自动打开了。

    许岁倾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磨磨蹭蹭总算捱到快六点。

    她把菠萝油放到餐桌,打算先去二楼放好画板和笔,听见厨房传来有人切菜炒菜的动静。

    那个叫英姐的佣人也察觉有人回来,停下动作头朝后瞥了一眼,无所谓地又收回视线。

    好像她这个名义上的二小姐,根本就不存在。

    许岁倾昨晚就发现了,英姐对她态度冷淡,哪怕许平昌吩咐下来都没有照做。

    捏着袋子的手紧了紧,走到厨房门口轻声问道,“你好……”

    虽然声音不大,但就她们两个人,这会儿也没切菜,不可能听不到。

    可英姐就像是真没听见,拿起锅铲在锅里翻了翻,对身后站着的人置若罔闻。

    许岁倾忍着气,稍微提高音量又说了声,“我想热一下东西。”

    英姐这才终于有了反应,放下锅铲回头,和先前的漠视眼神没什么差别地扫到她身上。

    随后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厨房最里面的烤箱,随口答道,“那儿,自己去热,太太马上就要到家了,我可没空。”

    许岁倾听见太太两个字,眸中猩红火光一闪而过。

    她脸上没有任何被英姐冒犯后不悦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你说,是阿……阿姨回来了吗?”

    明明昨天晚上许平昌说,何婉华陪着许雅文去美国巡演了,不会这么快的。

    英姐看了眼锅里的菜,很是轻蔑地哼着嗯了一声。

    许岁倾脑子里突然就嗡嗡地轰鸣了声,握紧拳头又松开,如此反复。

    不知道多少下才平复心情,把画板抱在怀中,提着袋子走到烤箱前面。

    菠萝包中间加了块冰冷的黄油,刚出炉时融化了些又再次凝固。

    她就烤了两分钟,取出来之后放回原来的盒子里,去了二楼客房。

    坐在视野正对着外面的凳子上吃东西时,想起中午送自己菠萝油的和季斯晏有些神似的男人。

    自然而然地,许岁倾思绪被拉回到都柏林。

    其实说起来,这次离开确实冲动了。

    内心封闭已久的少女,在季斯晏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保护下慢慢打开心房。

    但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就像是被现实狠狠扇了一巴掌,才发觉自己不过是个可怜的替身而已。

    嘴里的菠萝油味道似乎变了,有些苦,难以下咽。

    许岁倾强忍着吃完,收拾好桌面便开始画画。

    过了一阵天色渐暗,听见大门外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几名佣人同时恭敬地称呼,“老爷,太太。”

    她知道,那是何婉华回来了。

    脑中闪过自己和妈妈被指着辱骂,话语粗俗不堪,还有半年多前在戈尔韦的医院,躲在病床底下听到的那番话。

    许岁倾手上用了力,画笔的笔尖突然断掉,素描也出现了突兀的圆点。

    外面有人敲门,是英姐的声音,“吃饭了。”

    还是没有称呼,语气冰冷,仿佛极不情愿。

    许岁倾放下画笔,手捂着胸口深深地呼吸着。

    打开门的时候,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毫无波澜地回,“好。”

    英姐快步下楼回了厨房,安排其他佣人有序地把菜端出去。

    许岁倾双手绞在一起,脸色和骨节同时变得苍白。

    还没完全走下去,抬起头视线正好和何婉华撞上。

    果不其然,这女人一看见她,妆容齐整的脸上原本还挂着笑,瞬间就垮得彻彻底底。

    五年多没见,何婉华变得更年轻了。

    身上穿的是香奈儿黑白格套装,气质雍容华贵,眼角一丝皱纹都没有,完全看不出已经四十多了。

    也对,有钱嘛,当然能保养得好。

    许岁倾指甲扣进掌心,紧紧地咬着下唇,过了几秒憋出两个字,“阿……”

    还没等她把称呼说完,何婉华瞪着怒火燃烧的眼睛,转头看向许平昌就开始大声吼道,“谁让你把这个小贱人接回来的?啊!”

    边说着边用做了夸张美甲的手指着许岁倾,像是要吃人一般。

    许平昌似乎已经料到会是这种反应,被当众指责也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烦。

    反倒是主动上前抚了抚何婉华的背,语气温柔地解释,“她妈妈死了,一个人在外面挺可怜的,我就让她在家里先住下。”

    听到这话,许岁倾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了声,眸底暗藏的恨意更甚。

    连个名字都不肯说,这种为了荣华富贵抛弃原配和亲女儿的伪君子,竟然曾经还是港城受人尊敬的学者。

    多可笑。

    她脸上无波无澜,静静地等着何婉华发作。

    果然还是没消气,表情阴狠地瞪了眼许岁倾,才被许平昌半哄半求地请上了二楼。

    擦身而过的时候,许岁倾像是害怕极了,瑟缩着身体往旁边躲了躲,给他们腾出位置。

    然后低着头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刚一走进书房,何婉华又开始破口大骂,“许平昌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当年为了嫁给你受尽委屈,你现在……”

    剩下的话,都被许平昌着急地关上门,隔绝了声音。

    他弓着背走到何婉华身旁,微皱着眉头,故作神秘地提醒,“我当然知道你不喜欢她,又怎么敢惹你们生气呢。”

    说着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抬手挡着嘴巴继续,“那姓袁的死老头子!都要没落了还觍着脸拿当年说事,非要让雅文和他孙子定亲,也不看看那个声名狼藉的浪荡子配不配!”

    何婉华拧着眉心,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

    许平昌一脸得意,挑了挑眉道,“我这些时日一直发愁可怎么办,雅文那么出众,将来必定是要嫁进真正豪门的!结果昨晚上那丫头突然就出现,这不两全其美,反正嫁到袁家她也不亏。”

    何婉华抬手打了他一下,倒没了先前的怒气,只是嗔怪道,“那你他妈不早点告诉我!”

    许平昌嬉皮笑脸,腰还是挺不直,“谁知道你提前回来,路上又一直打电话,根本不给我机会啊。”

    说完又拦着何婉华的肩膀,手往下拍背给她顺气,“好了,下去吃点东西,当她不存在,反正过段时间就搬走,袁家那边催得急,很快的。”

    等两人都坐到位置上,许岁倾才敢走过去,姿态唯唯诺诺。

    何婉华抬头睨她一眼,刚刚太生气没注意到,这小贱人竟然长开了,比原来还要漂亮。

    鹅蛋脸,眼睛又圆又大,鼻尖小巧挺翘,皮肤白得发光。

    没化妆,都能看出样貌极其出众。

    何婉华撇了撇嘴,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感叹,好在穿着一般,小家子气重,上不得台面。

    明明知道很快就要搬走,但看见她就想起那个疯子,心情自然不好,吩咐佣人准备餐盘,自己先上了楼。

    餐桌旁就剩下许平昌和许岁倾,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你阿姨长途飞行有点累,不是针对你,别放心上,吃饭吧!”

    许岁倾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下,“我知道的,谢谢爸爸。”

    都柏林已经到了凌晨,云姨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想起那封信之前曾经被落在了厨房地上。

    当时她跟着去了书房,留下许岁倾独自在一楼,也不知道……

    但时间太晚,又怕影响先生休息,便等到第二天早晨才汇报。

    此刻二楼客房,季斯晏却刚打完电话,吩咐手下去查许岁倾之前手机的网页浏览记录。

    既然通话没问题,那就只能从这里试试了。

    手下应了声“好”,回复说因为手机不在身边,只是凭借号码的话需要大概一天的时间。

    他挂断电话,盯着窗外黑沉夜色,眸中被阴影覆盖。

    第二天早上,季斯晏西装革履地下楼,被云姨小声叫住,“先生。”

    云姨刚把咖啡和三明治放在桌上,指尖抠着木质托盘底部,犹豫了瞬说道,“我昨晚突然想起,那天回来不小心把信落在了厨房,找到的时候岁岁正坐在客厅看盆栽,当时还提醒我说掉了封信……”

    边说着边抬眼观察,“但那信封本来就是打开的,所以我也不确定,岁岁到底看过没有。”

    第59章 chapter59恭喜我的岁岁

    云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季斯晏正习惯性地抬手整理衬衫袖口。

    他闻言蹙了下眉,深邃狭长眼眸微微眯着,俊朗的面庞浮现一丝恍然神色。

    捏着西服扣的指尖也随之顿住,圆形的边抵在指腹,竟然会泛起隐约疼痛。

    那股劲儿从顶端往血液里传,经过四肢最后扯到了心底最深处。

    听云姨话里的意思,虽然现在还不确定许岁倾有没有打开过。

    但至少,她是知道有这封信存在的。

    而之后的种种表现,包括第二天晚上去同学家吃饭,回来便开始发高烧,半夜被自己紧急送到医院输液。

    还有过了几天,对自己骤然变得生疏冷漠的态度……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能够被合理得解释了。

    但到底是不敢完全确定,只等手下那边去查许岁倾手机里的网页浏览记录。

    男人胸腔内聚集着无尽的酸楚,表面倒是看不出有任何异样,闭了闭眼沉声说,“我知道了。”

    云姨偷偷抬眼观察反应,也拿不准这季先生会是什么态度。

    整理阿若遗物时发现的信,她当时就打开看了。

    之所以随身带着拿回来,目的很简单。

    一是打算留作纪念,多年前失去女儿的痛让她缓了好久好久,都没能彻底走出。

    还有一个,便是因为在那封阿若的亲笔信里,她写了想要让斯晏哥哥看到。

    所以云姨暗自琢磨了阵,还是鼓起勇气试探道,“先生,那封信您还没……”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到季斯晏抬脚往门口方向,大步走了出去。

    她只得默默地叹了口气,没再继续。

    去奥康奈尔大街的路上,后座的季斯晏眼皮突然急速跳动。

    某种猜想在脑中愈演愈烈,回忆一幕幕涌现,连带着呼吸都跟着停滞了瞬。

    他强自平复加速的心跳,到了办公室便径自从抽屉里掏出支雪茄,夹在修长指间点燃,却没抽。

    男人眸底波涛翻涌,另一只手轻轻地点着桌面,像在等待什么。

    青白烟雾散开后往上缭绕升起,遮挡中看不出情绪,只凛着眉若有所思。

    终于听见有人敲门,他应了声“进”,抬眼见到手下推门而入。

    眼前被呈上一摞资料,都是连夜查来的许岁倾这段时间的手机网页浏览记录。

    察觉季斯晏没说话,周身气质冷肃,手下也极有眼色地从办公室退出。

    刚阖上门往外走了两步,程牧拦住他去路,抬手搭上肩膀,像是随口问道,“怎么最近都没怎么看见你,季先生那边有另外安排吗?”

    手下自然是不敢透露,只轻声提醒着,“先生的脾气你知道的,有些事情就不要多问了。”

    这话一出,程牧心中疑虑更盛。

    要论起来,他才算得上是季斯晏最得力的助手。

    可这几天感受明显,自己似乎在被有意地冷落……

    但到底是忌惮,只讪讪地笑了两声,也不好再说什么。

    程牧知道,许岁倾几天前就出院了。

    但正因为如此,才苦于找不到机会见面。

    想着哪怕偷偷看一眼也好,结果以前要去庄园办的事,都给了身边这货。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止不住地思索该如何下手。

    港城这边黎明方才破晓,半山区被云雾笼罩的天空透出丝丝缕缕的柔和光晕。

    许岁倾还在倒时差,所以醒得比较早,这会儿已经睁开了眼。

    窗外偶尔有鸟鸣声掠过,玻璃上的水汽一点点蒸发,视野逐渐变得清透。

    脑中忽然迸发出灵感,她从床上起身,拿过昨天买来的画板和笔,开始在纸上把刚才的场景勾勒。

    每次弹钢琴或者画画的时候,一旦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时间就像是被加了发条,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就完成后,天色已经大亮。

    许岁倾洗漱好换完衣服,下楼后站在距离餐桌两米的地方,倏地停下了脚步。

    因为,何婉华眼神不善地回头扫了她一眼。

    就连身边站着的英姐,脸上浮现的也是明显轻蔑神色。

    许岁倾抬起头直视,眸底如同死水般平静,无波无澜。

    没有害怕,更没有藏在心底浓烈的恨意。

    何婉华妆容齐整,换了另一套香奈儿套装,颜色比昨天的艳丽了些。

    珍珠项链和耳环,又添了几分贵妇气度。

    饶是如此,在面对许岁倾时,也是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嘴角都快要垮到下巴那去了。

    虽说许平昌昨晚说过,把这小贱人留下来,目的就是应付袁家那老不死的,免得拖累自己亲女儿。

    可只要看到她,就免不了想起那个疯子,真膈应。

    尤其是许岁倾还小声叫阿姨,直接让何婉华重重地把咖啡杯扔到桌上,直接起身离开。

    这下子,倒是终于清净了。

    许岁倾坐到自己的位置,端起牛奶杯喝了一口,唇角扬起微不可察的笑容。

    原以为今天也是无所事事,正考虑着要去哪儿走走呢。

    结果许平昌在外面打完太极回来,让她好好准备准备,一会儿要去港大见个教授。

    更出乎许岁倾意料的是,他竟然也要陪同。

    说完便径自去二楼洗澡,换衣服后带上抱着画板和笔的许岁倾出了门。

    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直到车子走教师通道开进港大,停在了艺术学院楼。

    许平昌终于开口,“一会儿要见的是港大特别聘请来的绘画系教授,姓袁,你能不能到这里读书也全看他态度,不过也别紧张,当是寻常聊天就行。”

    许岁倾手指捏紧画板,轻声应道,“好。”

    面试地点在一间会议室,不大不小,里面空空荡荡,没什么东西。

    而那位袁教授,看起来头发花白,双目也有些混浊,但精神还算矍铄。

    许平昌进门后和他握手,客气地称呼,“袁老,好久不见。”

    说着便看了眼身后,主动介绍,“这是我昨天给您提过的二女儿。”

    许岁倾见状朝着对面颔首,态度恭敬,“袁教授您好,我叫许岁倾。”

    来之前许平昌只说要准备,也没说到底准备什么。

    许岁倾就那副素描递过去,“这是我早上刚画的,麻烦您过目。”

    袁教授抬起右手捋了捋胡须,扫过一眼便满意地点头,“不错。”

    许平昌也跟着笑起来,“这丫头前些年生活在国外,也是刚回来,年纪和雅文一样,都小,要是以后有什么不对的多包涵。”

    许岁倾心里生出一丝怪异的感受。

    那副画,袁教授根本没仔细看过。

    反倒一直盯着自己,更像是……打量商品的眼神。

    但眼看就快要入学,许岁倾忍着捱到整场“面试”终于结束。

    和袁教授告别后,许平昌说还有事要先走,让她自己打车回去。

    正好许岁倾也想提前熟悉下环境,目送黑色车子离开便在学校漫无目的地逛着。

    港大没有围墙和校门,由于曾经殖民的缘故,整体建筑风格偏英式。

    许岁倾抱着画板穿梭在林荫之间,感受秋天的和煦微风。

    而封闭已久的内心,就像是终于见到阳光,一点点拨开阴云密布。

    她走走拍拍,挑了几张自己觉得好看的发给Erin,附上一段话。

    【我要上学啦!在港大绘画系,学校好漂亮呀!】

    算时差都柏林那边快到傍晚,Erin应该放了学,回复得很快。

    【哇,恭喜我的岁岁~】

    雀跃的尾巴后面还跟着一个可爱的小表情,是两只卡通的熊猫正在敲锣打鼓。

    许岁倾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眼中笑意弥漫,漾进空气中甜滋滋的。

    她双手捧着手机,刚准备给Erin打字回谢谢和亲亲表情包,那边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许岁倾指尖划过接听,熟悉的声音跳进耳朵,“岁岁,你猜猜我现在在哪儿?”

    隔着听筒似乎能听见呼呼的风声,猜想Erin可能在放学路上,于是回答道,“是要到家了么?”

    Erin嘻嘻笑着,“对,也不对!我要先回趟家拿行李箱,然后就去机场!”

    她藏不住事,把筹谋的惊喜脱口而出,“岁岁,我今天晚上的航班飞港城!明天一早就会到咯!”

    许岁倾愣在原地,又圆又亮的双眸鼓得大大的,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十几秒才回过神,泪水顷刻间浮现眼眶,高兴得想哭。

    她腾出手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又问,“真的吗?我没有做梦吗?”

    Erin笑得合不拢嘴,原本打算到了再给许岁倾打电话,但真的憋不了半点。

    聊着聊着车子已经开到家门口,“先不说了,我得赶紧上楼拿行李,岁岁我们明天见哦~”

    挂了电话,许岁倾仍然感觉在梦中,浑身轻飘飘的,像被带进云层里,被幸福围绕着。

    在港大继续转,期间Erin时不时会发微信过来。

    【到机场啦!一会儿就办登机,不过人好像挺多,也不知道要排多久,哭哭。】

    【还好还好,比预想的快,现在已经在候机室啦!】

    她在里面随便吃了点零食水果,等到时间差不多,便随着人群慢慢登机。

    经过头等舱,Erin不经意间看过去,呼吸骤停,心跳急剧加速,脚步像是被粘住,动弹不得。

    男人正翻看手中的报纸,黑色风衣黑色衬衫,侧脸精致如同上帝精心雕刻,挺鼻薄唇,下颌线完美优越。

    虽说坐着,也能看出身高腿长,包裹在衬衫里的肌肉紧实,轮廓诱人,气质堪比男模。

    活了二十年,都没见过好看成这样的。

    Erin大脑飞速运转,好多形容词不停地往外蹦,最后汇成一句话发给了许岁倾。

    【卧槽,头等舱有个男人帅晕我!好他妈帅啊!绝了!】

    许岁倾被这话逗得勾起唇角,笑着回复。

    【开了个好头,旅途愉快哦~】

    漫长的飞行,在港城迎接的人似乎更加激动。

    她坐在学校里的咖啡馆,用手机搜了好多好多港城有名的餐馆,景点,甚至把路线全都做好详细笔记。

    然后迫不及待地,提前五个小时,辗转着坐地铁到机场等候。

    一晃到了晚上八点,按照预计时间,飞机开始落地滑行。

    终于,许岁倾收到Erin发来的微信。

    【岁岁,我到啦!现在去取行李,开心。】

    把手机放回背包里,拉上拉链的时候不小心护照掉出来了。

    Erin正要蹲下去捡,头等舱惊鸿一瞥的男模和自己擦身而过。

    男人戴着墨镜,估计快一米九的身高,黑色风衣衣角随着大步往前的动作飘扬。

    周围目光尽数往这边投,不断有窃窃私语传出,无一不在感慨好帅好帅,会不会是哪个明星。

    哦不对,明星都没有这么突出。

    Erin视线跟随,盯着男人高大挺拔背影依依不舍。

    之前隔了个过道没发现,刚才突然看清楚,他手腕上绑着根黑色丝带。

    很特别。

    第60章 chapter60痴汉尾随

    男人修长有力双腿包裹在笔挺西装裤中,一身黑色冷冽矜贵,脚步迈得很大,几秒钟就快要看不清楚。

    Erin盯着越来越小的黑色影子,从最初的觉得特别到逐渐有些诧异。

    那黑色发带看起来也不过普普通通,绑在手腕会是什么意思?

    叮的一声,提示她手机有新消息来了。

    Erin这才收回视线,把注意力转向解锁的屏幕。

    许岁倾发来微信,【我在接机口靠右边一点点,出来就能看到哦~】

    飘动的小尾巴宣告着她无比雀跃的心情,满满都是期待。

    没打电话,估计也是知道Erin要去取行李,怕手里东西太多顾不上吧。

    与此同时,身形高大气质卓绝的男人已经走到接机口。

    深邃狭长的双眸还没来得及开始探索,搜寻刻在脑子里的面孔,不妨被一大群突然涌上来的女孩们挡住去路。

    好多只手,全部都举得高高的,捧着花束和什么袋子,让他视线有些受阻,层层叠叠围得水泄不通。

    他身高接近一米九,照理说还是能往外看的。

    可坏就坏在,跑得慢的女孩们被落在外圈,想让偶像看见的好胜心燃起,不服输地又蹦又跳,两只手胡乱挥舞,嘴里大声啊啊啊地嚎着。

    边叫边用手机或是相机拍摄,闪光灯投射出刺眼光芒,耳边闹哄哄像是炸锅。

    季斯晏剑眉深拧,黑色墨镜镜片后的眉眼浮现一丝戾气,明显是不耐烦了。

    随行的两名保镖原本只是跟在不远处,这下没法,只能快步冲到他身前,张开手维持秩序。

    候机的围观群众闲着也是闲着,跟上来凑热闹,管他是谁,反正先拍照片发社交媒体博取关注。

    Erin推着取来的粉色行李箱,小碎步跑到接机口,一眼就看到了等她的许岁倾。

    因为旁边空空荡荡,全在人堆外打转去了。

    她也不知道被围住的是谁,但凭着猜想认为应该是那个男人没错,毕竟外形太突出。

    Erin绕过栏杆和许岁倾相拥,其实分隔也不算多久,但都好激动好激动。

    两个女孩互相握着对方肩膀,蹦蹦跳跳咧开嘴兴奋地笑着。

    蹦累了便停下来歇口气,Erin指着依旧乱作一团的人群问许岁倾,“岁岁,那是你们这边的大明星吧?叫什么名字?”

    回想起头等舱的精致侧脸,还有刚才擦身而过的气势,心跳又开始扑通扑通加速。

    Erin也算是冲浪达人,自认为对这个世界稍有些名气的帅哥都有所了解,还正在经营自己的账号,想做个小网红。

    许岁倾顺着看过去,刚才一起等人的那群女孩突然往前冲,自己还被撞了好几下,手臂磕到栏杆挺疼的。

    她向来不关注追星什么的,加上莫名其妙受伤,有点气恼。

    但确实不认识,也就摇了摇头,“不知道呢。”

    说完便挽起Erin的手,“走吧,我们去吃东西。”

    就在两个女孩转身离开时,动静比预想闹得太大引得机场安保出动,一排排穿着整齐制服往人群中间横亘。

    加上通道走出来另一名男子,渔夫帽墨镜口罩全副武装,欲盖弥彰的打扮似乎才是她们的哥哥。

    女孩们纷纷转向,人生中首次体验被人这番围堵,哭笑不得的季斯晏终于得以解脱。

    他在安保护送下去了贵宾通道,再到车库坐上提前安排好的黑色迈巴赫。

    整个过程,季斯晏右手手指紧攥黑色发带,生怕在混乱中不小心扯掉,毕竟遭遇了好多“咸猪手”。

    鼻间溢出一声轻哼,暗骂自己真是回到了年少时,毛头小子都会鄙夷的冲动。

    不坐私人飞机,原因无非是不想入境便留下打眼的记录。

    当初和家族断绝关系后远赴都柏林,已经做下决定这辈子都不会返港。

    最重要的,刻意选择和许岁倾那个朋友同航班,只想快点见到她罢了。

    结果……

    季斯晏盯着有些许褶皱的西服,眉头深皱片刻,干脆直接脱下扔到一边地垫上。

    司机坐在驾驶座,透过后视镜观察男人神色,小心翼翼发问,“季先生,是先去酒店吗?”

    他理了理右手腕间更为显眼的黑色发带,语调漫不经心,透着长途飞行和刚才奇遇染上难免疲惫,“嗯。”

    靠着椅背闭上眼,脑中不自觉浮现出许岁倾的手机网页浏览记录。

    和昨天的猜测一样,她知道了阿若。

    也许并没有看过那封信,毕竟封面上就已经有名字。

    而时间,应该也就是在云姨回来那晚。

    因为过了没多久,她就在手机上搜了阿若两个字。

    然后便是第二天,又加上斯晏哥哥的称呼,找到浮生若梦,进而发现了自以为被欺骗的真相。

    博客里的内容手下也打印了几处,季斯晏略略扫了眼,视线被那张看似甜蜜的合影定住。

    依稀记得那是阿若成人礼,念着云姨照顾母亲多年情分,不忍心打碎少女的梦,他抽空出席,也确实送了礼物。

    后来吹蜡烛,餐桌就空下一个位置,正好坐到阿若身旁。

    而照片,想来也是那时候偷偷拍下的。

    迈巴赫往酒店方向平稳行驶,季斯晏垂眸看向腕间发带,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笑容。

    这小傻瓜,多半是以为自己把她当做替身,才如此愤然不告而别的。

    指腹触摸发带,丝滑触感勾起曾经的画面,动人的小脸上眼睛被遮住,女孩甜软呼吸近在咫尺。

    他眸中情愫暗燃,心中有团火苗簇簇,烧得浑身发热,喉结都开始剧烈滚动。

    迈巴赫平稳行驶,正正地停在了全球最高的酒店,丽思卡尔顿大门口。

    身着制服的门童主动上前问候,季斯晏行李都还没送过来,无需任何服务,下车后依旧给了不菲小费。

    他要住的,自然是顶级总统套房,无边海景和维港夜色尽收眼底。

    在寸土寸金的港城,一百多平浴室和桑拿房,高空中有种身处云端的错觉。

    不用倒时差,洗完澡身披深色长浴袍,走到吧台自顾自倒了杯加好冰块的威士忌。

    季斯晏接了个都柏林打来的电话,把事情吩咐下去,仰起脖颈一饮而尽。

    男人高大宽阔身影立于全景落地窗前,目光落向远处维港岸边人头窜动。

    也不知道,许岁倾那小脑袋会在哪里?

    从机场出来以后,她就陪着Erin去了定下的酒店办入住,位置靠近中环那边,去哪儿都算方便。

    两人在附近吃的车仔面,就迫不及待冲向维港。

    夜幕早就降临,慕名而来的人们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璀璨灯火与城市霓虹交相辉映,对面高楼大厦的轮廓被光影勾勒得如梦如幻。

    海上船只往来,传出动听的经典粤语歌声。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燃亮飘渺人生,我多么够运……”

    不知怎么,许岁倾忽然想到了都柏林和那个身份尊贵的男人,眼睛和鼻头同时酸楚。

    此刻和Erin并排站在岸边,眸底映出海面起伏的波浪,闪烁泪光盈盈。

    过了这些天,还是没能忘掉,哪怕半点。

    季斯晏对她的好,带她去检查嗓子,给她治病,陪她练琴,重新改变了她的小小世界。

    明明知道是另有目的地接近,也并没有责怪自己。

    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会说不出话,做个别人口中嘲讽语气的小哑巴。

    许岁倾看着海面波光粼粼,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决绝离去过后,留下的只有未完成的质问和满怀遗憾。

    她抿了抿唇,暗暗告诉自己再坚持坚持,等时间长一些。

    没什么过不去的。

    Erin完全被这耀眼夜色吸引,目光直直地张大嘴巴无声赞叹。

    过了好久,才想起要拿手机记录眼前这难得的美景。

    左右调整找了好些角度拍下照片,又切换模式开始录影。

    镜头对着许岁倾侧脸,再往前一些才发觉她双眸闪着泪光,像是要哭的样子。

    周围霓虹交叠光影,映在细嫩白皙脸庞上竟有种楚楚动人的美,让人不忍扰去。

    Erin只得把镜头对准远处城市斑斓夜色,由衷感慨道,“真的好漂亮啊!”

    许岁倾被这声音拉回抽离思绪,强迫自己不再陷入痛苦里。

    晚间夜风习习,乌黑发丝随之飘扬,更添几分脆弱动人。

    在岸边又站了会儿,等Erin拍完素材,才一同起身回酒店。

    距离很近,过天桥再走两个路口就到。

    不知不觉时间晃到快十点,再不回许家就真的晚了。

    Erin依依不舍,问她可不可以留下来,小姐妹穿着睡衣整夜畅聊,有好多好多想要和她分享。

    许岁倾只得回绝,安慰说晚上会和家里请求,明天去南丫岛,应该能在那边住上一晚,到时候再聊也不迟。

    她在大堂和Erin告别,目送身影进了酒店电梯,才从门口出去。

    这时间很晚,加上又要去半山别墅,出租都不肯载的。

    许岁倾站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只能选择加价才叫到车子。

    她不知道,对面有一辆黑色迈巴赫,后座的男人眸光深情,凝视着没离开过半分。

    回到许家别墅已经过了十点四十,明亮灯光熄灭,佣人冷脸拉开大门,许岁倾轻手轻脚走进客厅,不妨许平昌还没睡。

    他穿着睡衣,站起身走到面前严厉地发问,“今天怎么这么晚?”

    许岁倾快速想好对策,眨了眨眼睛,装作慌张先低下头,道了声歉,“对不起,爸爸。”

    果然语气缓和了些,变得苦口婆心,“爸爸没有责怪的意思,你都大个女了,刚回来人生地不熟,要注意安全。”

    许平昌看她低眉顺眼,想起上午离开时那老东西颇为满意的态度,也算解了燃眉之急,不由又慈祥几分。

    许岁倾依旧低着头,小声回道,“我知道了。”

    她把打好的腹稿说出,带着恳切,“爸爸,我有个在国外的朋友来这边玩,明天想让我陪她去南丫岛,正好我也好多年没去过了,晚上可以在那边住一晚吗?我保证……”

    许平昌点到为止,“去吧,记得到时间给我发个信息。”

    在许岁倾刚迈上楼梯一步,又问,“钱够不够?不够的话爸爸给你。”

    她顿了顿,回头轻轻弯唇拒绝,“够的。”

    再转身,脸上笑意荡然无存。

    当初那么对自己和妈妈,现在不知怎么良心痛了一下,假惺惺真令人作呕。

    翌日清晨,许岁倾很早就出了门。

    她步行下山,走到中环Erin住的酒店,在门外默默地等。

    透过迈巴赫车窗,季斯晏神情还有些惺忪,靠在椅背偏头看过去。

    女孩换掉昨天的针织衫和半身长裙,穿了件灰色的宽松毛衣,下面是浅蓝色牛仔裤,白色板鞋。

    头发比离开的时候长长了些,没扎进马尾的碎发时不时有几捋被晨风吹拂飘在额前,她便用手往耳后别起。

    而身后背着的,是自己送的白色菱格纹小包。

    倒让季斯晏有些欣喜。

    他看着窗外乖巧等人倩影,像是被定住一般,目不转睛。

    过了片刻,那个同学从酒店里出来,小跑到许岁倾身边拍拍肩膀,然后相视而笑。

    手机铃声响起,是一个来自港城本地的号码。

    男人拧了拧眉,犹豫几秒用指尖划过接听。

    听筒传来的声音有些苍老,带着沉稳威严,开口便称呼他,“贤侄。”

    季斯晏眼眸微眯,没回应。

    那边像是十分熟络,也不在意,“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也好让我这个做叔伯的亲自迎接啊……这样,晚上祥记,赏个脸?”

    他看一眼窗外,敛去嘲讽笑意,淡声拒绝,“您客气了,不过这趟匆忙,还请勿怪。”

    回港城虽说行踪刻意隐秘,可免不得要惊动这些地头蛇,时间早晚而已。

    只是实在没心思去应酬,何况晚上还有重要事情。

    挂了电话,季斯晏目睹两个女孩手挽手往附近茶餐厅走去。

    点了虾饺烧麦凤爪肠粉,Erin吃得很开心。

    饭后便步行前往中环4号码头,昨天提前买好票,乘坐渡轮大约半小时就到了南丫岛的榕树湾。

    按照网上搜好的攻略,许岁倾和Erin先去了洪圣爷海滩,然后徒步经过观景亭、卢须成泳滩、天后古庙。

    中间也就在路上随便吃了些,然后继续边走边帮着互相拍照,一路下来从开心雀跃转而精疲力尽。

    逛完已经到了下午快三点,在定好的民宿房间里倒头就睡。

    再醒过来,已经是傍晚暮色四合。

    这里的海边夜色和维港又不一样,全然没有都市气息,取而代之的是大自然的馈赠,绿树成荫。

    建筑物都保留着旧时风格,勾起许岁倾已然淡薄的回忆。

    她从包包里拿出准备好的蚊虫叮咬小药膏,先给Erin脚踝上手臂上抹均匀,再是自己。

    嘻嘻笑笑,又挽着手出门去。

    随处是风景,也没那么多人,就找了一处靠角落的海滩席地而坐。

    看被拍打的浪花扑在脚边,看月色和海面相接,聊少女心事。

    棕榈树下,男人穿着纯白POLO衫,长款休闲裤,两手插兜站在不远处守候。

    手腕间那根黑色发带,更显得突兀。

    好在天色黑沉,也没人发觉。

    他始终在等一个机会。

    去找许岁倾,说明原因,自己并没有把她当做替身。

    从最开始便是。

    看着女孩和朋友玩得太开心,又不好打扰,只能像个痴汉般傻傻尾随。

    季斯晏摇头暗笑,这辈子都没做过如此荒唐的事。

    也算是破天荒头一回。

    终于,看到许岁倾身边朋友走开去接电话,像是被困沙漠寻到渴望已久的甘霖。

    他往前走,迈出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不免沉重但依旧坚定。

    越靠近,越能听见海风中心跳如擂。

    甚至已经开始想象起,女孩见到他会是什么样子。

    生气?嗔怨?惊喜?还是开心?

    不过都无所谓,因为马上就要成为现实。

    可就在距离不到三米的时候,斜对面有另一个男人抢先,快步朝许岁倾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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