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都柏林的时候,他救过我。”
许岁倾咽了咽嗓子,手指触碰茶杯的动作随之一顿,静静地等待对面男人做出回应。
毕竟是答应季斯帆在前,说好要扮演未婚妻,哄老太太开心。
原本以为不过也就是陪着吃几次饭,偶尔出现也能应付过去。
可谁知道……
关于季斯晏和她之间的关系,许岁倾的确有所隐瞒,从最开始在寿宴上就装作不认识,到之后一直如此。
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不敢抬眼直视,借着余光偷偷观察季斯帆表情。
和听到自己要离开这里时的反应没什么差别,依旧端端正正坐在位置,温和俊朗面容始终平静。
他谦逊有礼,说话也总是会顾及到别人感受,似乎没有明显的阶级之分。
也许……
许岁倾脑子有些乱,暗道也许是不是季斯帆怕自己难堪,才刻意没有表现出一丝丝的怀疑呢?
服务员开始上菜,精美瓷盘上被色香味俱全的食物点缀,摆到面前又安静地撤离。
她没什么胃口,本意是要来把事情说清楚,所以点得并不多。
许岁倾看着服务员关上门,季斯帆像是个没事人,拿起筷子先询问,“刚好有些饿,我就不客气了?”
隔着玻璃镜片的眼睛明亮有神,不舍和遗憾被掩藏在深处,很难被对面察觉。
季斯帆屈指轻抵瓷盘边沿,把一份菠萝油推到她面前,温声细语,“岁岁,你也吃。”
金灿灿的酥脆外壳,味道香甜诱人。
可念出前面那两个字的同时,心内却涌出另一种相反滋味。
他勾起唇角浅淡地笑了笑,对女孩主动坦白的话语没有接下去,反倒是慢条斯理地开始吃起东西。
许岁倾抿了抿唇,没忍住说出疑惑,“你不怪我吗?”
“说实话,我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因为我撒了谎……”
她低下头,垂着眉眼被歉意包围。季斯帆看着不安模样,放下筷子拿纸巾擦嘴,只回应了三个字。
“没关系。”找上她帮忙的目的,原本就不单纯。
有时候他也不得不嘲笑自己,人生头一回费尽心思,竟然只是为了能有机会多见见某个女孩而已。
只是现在希望落了空,甚至被彻底打碎。
季斯帆不怪任何人。
要怪,就只能怪自己,怎么认识许岁倾晚了一些?
对面女孩还是没动筷子,他把特意点的菠萝油再推近半分,轻声提醒,“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关于怎么和自己大哥认识,又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季斯帆一个字都没问。
刚开始猜到的时候,其实是存了心思想要争。
可看到女孩这副样子,回想起前几日许家出事新闻,她安安静静,从没有找过自己。
季斯帆从落寞和黯然中抽回思绪,选择主动退让,强压下心中那份不甘心。
一顿饭在沉默中吃完,最后他走在身后送她下楼,在茶餐厅门外分别。
“不管去哪里,都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听到温柔嘱咐,许岁倾眼眶泛了点红,点头答应,“我会的,谢谢你。”
再见两个字卡在喉咙,到最后都没能说出口,只是对着黑色宾利的车影挥手告别。
坐在后座的男人按着开关升起挡板,另一只手摘下眼镜,顺势揉了揉眉心。
暗恋无疾而终,被阴影覆盖的眸底情绪如同潮涌,需要时间才能平息下去。
至于要多久,他也不确定。
浅水湾的墓地里,季斯晏半蹲在碑前,和照片里的女人说了好多话,才抬起脚慢慢往回。
出口被一辆劳斯莱斯堵截,车窗降落露出季崇明布着皱纹的脸,望着不远处墓碑。
唇角笑意幽深莫测,让人不适。
季斯晏在他刚要开口之际,直接大步绕过车头,忽略掉只当做空气。
保镖开着车紧随其后,根本不给任何接触空隙。
季崇明脸色变了变,眼神顷刻间染上怒意,吩咐司机继续跟着。
直到车子停在半岛酒店外,喷泉池水流跳跃,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他看见男人锃亮皮鞋先落地,接着迈出修长双腿,动作随意但尽显矜贵地拍了拍西服,在侍应生恭敬下朝着专属电梯走去。
季崇明舌尖抵了抵后槽牙,让司机把车开到对面,找了处安静地界。
这边季斯晏回了酒店,距离许岁倾下课还有三个多小时,索性先换衣服休息。
洗了澡从浴室出来,边拿毛巾擦头发边看了眼手机。
屏幕上赫然出现一道未接,没备注,但号码让他瞬间拧起眉心。
全景落地窗外能够俯瞰整座港城街景,视线往下正正对上那辆显眼的劳斯莱斯。
车内端坐的男人,此刻似乎要将手机捏碎。
电话正在接通,可给他的只有机械回应,那边季斯晏明明看着却不肯接。
早上得知他安排私人飞机,即将在不日之后返回都柏林,季崇明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心里暗笑果然如此,这么多年不肯回来,说好断绝关系再不踏入港城。
到最后打破自己的原则,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本想着缓和关系,毕竟血浓于水,说到底还是自己对他有所亏欠。
如果当年,季斯晏没发现……
季崇明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对着红色的通话记录划过删除,吩咐司机快速驶离。
窗前站立的男人看着黑色车影,唇角噙起漠然冷冽笑意。
这么紧张,不过是担心自己继续留在港城,对季家地位不利。
只是很可惜,他可从来都不稀罕。
出发去接许岁倾之前,季斯晏手机进来了另一通电话。接通后听那边传来温和声音,“大哥。”
他皱眉深思,几秒后才嗯了一声,再没任何回应。
季斯帆的声音恳切,带着些许商量语气,“不知道大哥现在有没有时间?能不能见你一面?”
接连两个问句,姿态谦卑让人无法拒绝。
下午四点的维港依旧热闹无比,海面上鸣笛声四起,时不时都能听见欢笑声音。
两名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一起,都是西装革履相貌出众,自然吸引不少注意。
但细看下来,季斯晏给人压迫感更强,仿佛天生带着贵气不容置喙。
周围蛰伏着各自保镖,穿便衣隐匿身份,训练有素不易被察觉。
季斯晏望了望对面高楼耸立,耳边刮过呼呼风声,短发被吹起些微弧度。
他右手插进裤兜,神色淡然等待旁边启唇,“大哥……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这里?”
对于季斯帆知晓自己行踪安排,季斯晏并不意外。
否则,季崇明又怎么会在墓地蹲守,跟踪自己直到酒店,却不敢主动开口?
可接下来听到的话,倒让季斯晏出乎意料地挑了挑眉。
“岁……许小姐告诉我,说和你在都柏林的时候就认识。”
季斯帆偏头看向他,这位从小就让自己仰视敬佩的男人,尽管少有接触交流,多年过去更加形同陌路。
但打心底里,永远都要尊称一声大哥。
四目相对,裹挟而来的是暗流涌动,眼神交锋下就连空气都变得意味不明。
季斯晏自然知道,从前两天许岁倾的态度转变来看,原谅自己也不过迟早的事。
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付诸行动。
心底浮现一丝暖流,强自压了压嘴角忍住暗爽,平静地回应,“是。”
季斯帆苦笑了下,收回视线朝着同样方向看过去。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时女孩带着鄙夷的眼神,透过便利店窗户怡然自得吃东西,还有……
太多太多印象深刻,也许永远都无法抹去。可说到底,他还是输了。
又或者,从来都没有被选择过。
“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应当被好好珍惜。”
这句话被风吹进季斯晏心里,男人眼中盛满宠溺,唇角弧度也变得温柔似水,“我知道。”
许岁倾有多好,多特别,他最清楚。
坚韧,独立,像暴风雪中屹立不倒的玫瑰。
哪怕经历那些不公待遇,依然能够笑着面对,活得自由真挚且热烈。
从美术学院走出来,许岁倾抱着书本往外,还在回想自己刚刚找教授说要办理转学手续。
她坐进车里,发觉后座男人笑眼盈盈,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
许岁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啦?我脸上有东西吗?”
小手被大手握住,穿过指间十指紧扣放在大腿,轻揉慢捏。
“岁岁,我现在很开心。”
那种满足感他没办法用言语形容,像是空虚已久的内心,以为一辈子都会孤独直到死去。
命运却把她带给了自己。
季斯晏松开手,干脆把许岁倾抱进怀里,温柔抚着单薄背脊,侧头俯身亲她耳垂。
“以后不管去哪儿,我都要陪着你。”
许岁倾摇了摇头,主动提起另一件事,“我想晚几天再回去。”
说起来,回港城这些时日,最舍不得便是学校生活。
还有伊林姐。
所以她想着就这周末吧,好好地做个告别。
要是自己贸然离开,画廊肯定没办法那么快找到人兼职,这很不负责任。
况且,伊林对她那么好。
是老板,更是善良干练的大姐姐。
矜矜业业兼职两天,离开之前,许岁倾特意请伊林吃饭。
还是和朋友一样,聊画聊八卦聊恋爱,甚至约好下次去都柏林见面。
伊林拿着叉子戳意面,舍不得时间慢慢流逝,心里实在羡慕这个女孩。
在她看来,许岁倾多勇敢。
小小年纪被丢到国外,一个人不知道面临过多少困境,也照样熬了过来。
看似文静柔弱,内核却强大坚定得很。
不像自己……
迫于姐弟的身份,想爱不敢爱,只能偷偷地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怀着被发现的恐惧贪恋那份禁忌感。
许岁倾察觉她眼角垂下落寞,虽然不清楚原因,还是微笑着劝道,“伊林姐,人生就活一次,要是有什么想做的就勇敢去,结果是成功或者失败,不要留下遗憾就好。”
吃完饭回到酒店,季斯晏已经收好行李。
顶层停机坪,伴随着螺旋桨转动声音,私人飞机缓缓平稳落地。
深秋的风被寒意裹挟,许岁倾长发被吹得扬起,一件带着温度的黑色外套披在肩膀。
季斯晏牵着她的手,登机前停下脚步转头,摊开的掌心里放着一只木雕小兔子,眼睛红红的神采灵动,很熟悉。
但仔细看,好像又和在都柏林买的那只,有点不太一样。
男人低醇声音响在耳畔,“之前有几天很忙,因为我在偷偷学雕刻,想给你一份特别的礼物。”
接着用眼神点了点那只小兔子,唇角笑意盎然,“这只是开胃菜。”
“好可爱,好喜欢。”许岁倾被吸引得无法挪目光。
抬眼对视间,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彼此紧紧相依。
漂浮多年的心终于安定,被占据被填满被幸福充盈。
澄澈眸子里映出季斯晏认真模样,向来沉稳的他罕见地紧张,但语气姿态却无比虔诚。
“所以岁岁,我们再也不要分开,永远都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