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迁也偶尔会被孙捡恩噎到, 这话听着像是孙捡恩多么急不可耐。
可她长了一张和藕粉一样很难化开的脸,很难令人多想。
就算蓝迁是卢椋的朋友,难免苛责对方是不是仗着年纪大点欺压小孩了。
她干笑了两声, “卢椋不至于。”
认识卢椋这么多年,卢椋在人情世故方面远胜蓝迁,这点她的家长也老说。
但这也建立在卢椋父母不在, 骤然接过厂里事务的前提。
很多时候蓝迁和卢椋一起吃饭聊天,也设想过如果自己遇到这样的事, 会变成什么样。
搞不好她也把化肥店关了,随便找个班上。
或许甘澜澜的父母也更不会同意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工作态度。
最可悲的是这些东西假设了也没用。
纵然蓝迁和父母经常吵架, 也没想过他们会倏然离开, 那年大学刚毕业的卢椋接下担子, 吃过的苦自然不用说。
做石雕的朋友不怎么爱抱怨, 大家聚在一起发牢骚,她顶多说几句石材越来越赚不到钱。
话题很快从她自己身上引开,回归大家都好奇的感情, 她又说没什么期待的。
明明都是同龄人,卢椋像是被石雕厂困住了。
石雕师傅和厂里的工人也有调休和公休,卢椋作为老板全年无休, 这些年蓝迁偶尔帮她拉过货,为了省钱卢椋自己也干装卸。
人前大家都若无其事, 蓝迁自己也乐呵呵的。
偶尔做生意被刁难, 难受也得找个人倾诉。
她有十几岁就决定同甘共苦的女朋友, 也有老母亲父亲搭把手, 教她点什么, 那卢椋呢。
卢椋不是单身主义,蓝迁偶尔遇见合适的人也给她介绍。
可惜都不了了之。
那边反馈卢椋的工作太辛苦, 根本没时间陪人。
也有的说希望卢椋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这样周末休息,能一起约会。
卢椋都做不到。
她表面是被钉在石雕厂的风筝,不会断线,实际上是开启了巡航模式的无人机。
桌上的酒精炉烧得风炉咕咕噜噜,里面的菜炖出食物的香气,趁甘澜澜和卢椋没来,蓝迁问孙捡恩:“你喜欢卢椋吗?”
孙捡恩:“我不知道。”
她低头摆弄手上木雕筷子,也不在意外面的山居清泉。
屏风隔开了一个个卡座,穿着中式服装的服务生在其中穿行。
音乐都很有高山流水的格调,孙捡恩和蓝迁说起那个瞬间。
“我就是忽然很想亲她。”
她没谈过恋爱,也没感受过悸动。
李栖人不允许她接触太多人,同学和朋友都是筛选过的。
安璐开朗下的荤素都是李栖人不知道的,某种程度也是伪装。
如果李栖人知道安璐和孙捡恩说话那么口无遮拦,恐怕会让孙捡恩和她绝交。
被控制太多年的人心都是上锁的。
就算枷锁解开,她也习惯了从前的运转模式。
蓝迁实在没什么做感情顾问的经验,她比较擅长感情用事,在理智到来之前,身体就已经替她做了决定。
她用自己的经验告诉她,“这就是喜欢。”
孙捡恩:“这么简单吗?”
蓝迁笑了:“你说很简单也不简单啊。”
“想亲和亲得到是两码事,这种事又不是你一厢情愿就可以的。”
孙捡恩:“是。”
她像个被训的学生,手指不安地戳着茶杯,像是饱受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左右。
蓝迁:“卢椋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吗?”
坐在对面的女孩抬眼:“她知道我想亲她。”
蓝迁的审美偏向生命力强的类型,所以她喜欢甘澜澜,当年被她羽毛球击中就爱得死去活来。
孙捡恩太平静了,就算说想亲,也和寻常的问候差不多。
蓝迁:“我说呢,她怎么一副火烧屁股的死样。”
她扫过孙捡恩垂眼浓密的睫毛,怎么有人漂亮又寡淡,至少在蓝迁眼里不是很有趣的同性。
“捡恩,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她忽然这么客气,孙捡恩也不太喜欢。
好像这个瞬间蓝迁是以卢椋亲属的身份在面对她。
孙捡恩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宛如被审讯的犯人,“我没有亲到她。”
蓝迁笑了,“我想问的是……”
她也有些烦躁,开始想念甘澜澜,这种对话不太适合她的风格。
“你是想和卢椋谈个恋爱,还是只想和卢椋谈恋爱?”
孙捡恩捋了半天这句话。
她真心地说:“我没有想谈恋爱。”
蓝迁:……
什么惊天动地的宝贝被卢椋撞上了。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宝贝了,还有点冥顽不灵。
她知道孙捡恩不是嘴硬,深吸一口气,“那你要是真的亲到卢椋了,然后呢?”
孙捡恩不敢想那一幕。
触及想象的边缘她就心烧得慌,“能有什么然后吗?”
她忽然想到安璐分享的那些爱情故事,步骤都是标准化的。
拥抱接吻睡觉。
她又问蓝迁:“要睡吗?”
蓝迁头一次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因为辅导孩子写作业气到高血压进医院。
她脑子嗡嗡,后悔掺和这趟浑水,也能理解为什么卢椋紧急避险。
孙捡恩不能归类为普通人,无论是相貌还是作风。
你说她开放吧,她眼神纯净,气质带着浓重的死人微活,实在难以想象她能有什么活人的欲望。
但她又的确想亲卢椋,亲了好像一了百了,也没有别的了。
那对本来就良心和色心备受煎熬的卢椋更像是原子弹,太可怜了吧。
怎么有人年纪轻轻做到渣得不明不白,还令人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的?
蓝迁深吸一口气,脑子都快烧干还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卢椋和甘澜澜来了。
餐厅下午四点半就开始营业,这会日头早就落下,星星爬上山头。
卢椋开着破皮卡也能理所当然地停进民宿在村口的停车场,饶是甘澜澜知道她家底丰厚,依然佩服这人的面不改色。
也是,能开着破皮卡去相亲的,明摆着装穷考验别人,心气高呢。
这老同学从小到大都如出一辙的眼睛长在脑壳顶。
她和卢椋一前一后,都穿得很休闲。
卢椋个子高甘澜澜太多,走路也是人家的两步,甘澜澜让她慢点,没忍住怼了一句:“急着见漂亮妹妹呢?”
卢椋放慢了脚步,涂着红唇的女人这才超过她,直奔角落。
甘澜澜踩着高跟鞋走得飞快,卢椋跟在后面,想到收拾孙捡恩行李的时候看到的鞋,还有她那巨大却没多少自己衣服的行李箱。
没有家的捡恩,就算有妈妈也像流浪。
但是她并不需要卢椋可怜,孙捡恩完全有能力养活自己,也有给自己遮风挡雨的本事。
卢椋摇了摇头,心想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厂子要维持难多了,厂一代难,厂二代没能力更是举步维艰。
“迁宝!已经吃上了吗?”
甘澜澜找到蓝迁就坐到了她身边,两个人的亲密从肢体就看得出。
蓝迁的手很自然地揽过甘澜澜的腰。
孙捡恩对比学校食堂靠在一起的小情侣,发现这两个人做得没那么腻歪。
是因为时间很短暂吗?
甘澜澜来了,蓝迁松了一口气,“没呢,等你们。”
她女朋友更虎,“怎么不上酒,我要喝什么82年的拉菲。”
卢椋比甘澜澜慢一两步,听到这句话,一边坐到孙捡恩边上一边说:“还82年的拉菲,你当我是冤大头啊。”
民宿也有很贵的酒,外地游客来都是喝当地的精酿,本地人纯粹是讹朋友,瞪了一眼卢椋:“我当你是财神爷。”
孙捡恩倒是不太所谓,“有就点吧,我请客。”
她花钱更是毫无节制,眼看她就要扫码真的找最贵的酒,卢椋制止了她,“别听她们胡说八道。”
正好服务生路过,她比在座的三个人更熟练,点的酒水听得蓝迁一愣一愣的,“你来过?”
卢椋先倒了杯热茶喝,又脱掉了外套,“去年陪客户来过。”
“这边不有个摩崖石刻的景点吗?”
蓝迁:“我哪知道。”
甘澜澜撑着脸看对面的两个人,孙捡恩一言不发,卢椋和她保持一半手臂的距离。
不亲近,也不太疏远,乍看就是平常吃饭的距离。
一头卷发盘在头顶的女人转头的时候耳环晃动,猫一样的眼睛转过二人,开了卢椋一句玩笑:“我还以为你给小恩省钱呢。”
蓝迁:“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我和澜澜没在一起的时候,花钱可狠了。”
卢椋不会被这两人忽悠,“你俩那会就是穷学生,一杯香飘飘你一口我一口能喝三个小时,装什么大款。”
蓝迁不服气:“你就没体验过这种浪漫。”
卢椋:“被教导主任打着手电筒追着跑的浪漫?”
坐在一边的孙捡恩想了想这个画面,莫名想笑,蓝迁敲了敲桌子,“不是你来追我啊那感冒灵广告那种。”
“你这辈子早恋过一次,和早恋的人还在一起,就定型了。”
字字句句都是炫耀,卢椋左耳进右耳吃,习惯了。
“别说了,吃你的。”
桌上的菜还没有上齐,陆陆续续有新菜送上来,几乎堆满了桌子。
卢椋问来蓝迁:“你吃得完吗?”
蓝迁:“大部分是小恩妹妹点的。”
卢椋这才看向孙捡恩,“你不是晚上吃很少吗?”
孙捡恩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刚才卢椋脱掉外套的时候送过来一缕带着她气息的风,孙捡恩就被吹得迷迷糊糊。
谈恋爱三个字在脑子里循环。
谈恋爱就是约会接吻腻歪睡觉。
这是孙捡恩的概括,她觉得很无聊,不如在舞蹈室多练一会。
但对象是卢椋的话,好像还有很多可以看的。
她见过卢椋雕刻的模样,绷直的肩背,安璐说的那些话好像都具象了许多。
都是女人也会百看不腻。
包括近在咫尺的这双拿着筷子的手,如果握着的是我的手……
孙捡恩的脸红得缓慢,但很明显。
卢椋看女孩不说话,又心不在焉还红着脸,以为孙捡恩还在生气,声音也轻柔了许多,“你不会感冒了吧?”
“脸很红。”
蓝迁:“开着暖气呢,不至于吧。”
甘澜澜已经倒酒开吃,“可能是热气熏的,这个风炉吱吱哇哇的。”
卢椋顾不上甘澜澜给自己倒的酒,本想伸手探探孙捡恩的额头,想到她俩发生的事,又尴尬地当下,起身说:“我去问问有没有测温枪。”
她还没离开,孙捡恩拉住她的衣角摇头。
漂亮的眼眸在卡座垂下来的吊灯映照下宛如星光碎屑,闪得卢椋情生意动。
石雕师傅微微移开眼,“真的没事吗?”
孙捡恩:“没关系,你不放心的话可以用手比一比。”
她知道卢椋在顾忌什么,“我妈妈以前也这样的。”
蓝迁终于坐在了观众席,不忘添油加醋,“我去年流感,澜澜也是这么摸我的。”
她一说什么都变味,卢椋好不容易伸出的手又要缩回去了,还是孙捡恩眼疾手快,抓住卢椋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
她的刘海也被掌心包着,孙捡恩分不清是头发摩挲,还是卢椋的手过于粗糙。
她的心似乎也被这样的粗糙暴虐地捏起,挣扎着发出剧烈的砰砰声。
好想再触碰她。
不是亲吻。
变成抚摸。
卢椋很快缩回手,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转头迎上孙捡恩探看的眼神,“比我高一点儿。”
“吃完饭去民宿找前台测一测吧,要是感冒了就不好了。”
蓝迁:“行吧,忘了和你说了,只剩下大床房了,你俩将就一下吧。”
甘澜澜喝得两眼眯起,蓝迁没事就碰一下她,被她拍开,简直是公开的打情骂俏。
她不忘接茬:“卢椋也没病,不至于打地铺。”
卢椋:……
孙捡恩:“你要是介意,我可以睡沙发。”
卢椋:“你觉得可能吗?”
孙捡恩噢了一声,“如果蓝迁姐姐同意的话,我可以和澜澜姐住一间,你和……”
蓝迁:“我不同意,我是带了战袍来的,你们别破坏我和澜澜美好的夜晚。”
孙捡恩又听不懂了:“什么战袍?”
卢椋:“闭嘴,别解释。”
甘澜澜忍了很久才没笑出声,“我也不想换,我要和迁宝睡在一起。”
卢椋露出要吐的表情,孙捡恩看了她两眼,“对不起,那你只能勉为其难和我睡了。”
她心想:千万不要说去其他民宿住。
卢椋思考过这个可能性,但想到孙捡恩没告诉蓝迁她没有一个人住过,还是心软了。
“不勉强。”
第22章 第二十二块碑
这顿饭有蓝迁和甘澜澜在, 没有冷场的时候。
孙捡恩点了很多菜,卢椋发现她吃得比之前多得多。
偏好酸口,比如酸汤豆腐锅, 比如家里那一罐醋泡豆。
桌上的酸汤豆腐不是卢椋的口味,她吃两口就酸得皱眉,总是不小心和孙捡恩打量的眼神对上, 两个人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孙捡恩听蓝迁说扬草的习俗,甘澜澜抱怨上班碰见的奇葩, 还有被墓地太阳能喇叭吓到摔断腿要求赔偿的。
她们的话题不会掉,卢椋偶尔附和几句。
孙捡恩还听到了好几个陌生的名字, 似乎都是她们的同学。
散场的时候甘澜澜喝多了, 蓝迁搂着她先回去了。
今天似乎有老人过寿, 村里还有流水席, 孙捡恩来的时候还早,有不少游客前去参观。
卢椋和孙捡恩在村道溜达的时候,载着厨具和桌椅板凳的卡车从他们眼前经过。
开车的女人似乎和卢椋认识, 车没停下,两个人只是隔着车窗点了点头。
孙捡恩的目光好奇的追随车而去,直到那辆厢式小货车离开视线。
她问:“这你也认识?”
外边风冷, 卢椋穿上外套。
她平时穿短外套比较多,方便干活, 也不拖泥带水。
长的风衣外套却更显她的身形, 影子在路灯下拉得老长, 偶尔被山风吹起衣角, 却翩然到了孙捡恩的心里。
“认识, 她是厨师。”
卢椋看孙捡恩还穿着短靴,问:“这鞋子好走山路吗?”
孙捡恩:“还好, 今天没走多少路。”
蓝迁将近中午带她过来,到了没多久孙捡恩就在民宿大堂待着,也没怎么出去。
卢椋:“我给你带了一双运动鞋,回去试试。”
孙捡恩哦了一声,她更好奇卢椋的人脉,“你和刚才的厨师关系好吗?”
只是匆匆一瞥,孙捡恩还看见了她副驾驶座有一只狗。
这种气质接近落拓,更趋向洒脱,和卢椋一样,从事的都是非典型的职业。
“不算很熟,偶尔我送墓碑的主顾也是她的主顾。”
孙捡恩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关系,“算临时同事,但工作不沾边。”
“偶尔能蹭上一顿饭。”
孙捡恩走在卢椋身边,两个人漫无目的,绕过村道,又掉头走向半山上的民宿。
夜晚灯光明亮,一路蜿蜒,深山沉睡,人类还在闲聊。
“我第一天来的时候你给我点的外卖,也是这个人做的吗?”
卢椋摇头:“不是。”
“蓝迁没带你去过她的门店?还做甜品的。”
她想了想,“也是这位厨师的朋友的,她们关系更好一些。”
孙捡恩:“你们的圈子好小。”
她难以理解这种关系,也觉得卢椋说的朋友也不像她理解的朋友。
“我以为像蓝迁姐姐那样的熟的才是你的朋友。”
她说话向来惹人曲解,表达能力并不算好,卢椋却意会了。
“是出门靠朋友的那种朋友。”
“偶尔有生意互通有无,每年也会走动见面,也找不到更好的词语来形容这种关系了。”
孙捡恩还没有正儿八经上过班,她的专业就算正经上班也不是卢椋这种充满市井味的。
她是阳春白雪,卢椋的工作如果不落地,也可以是。
但她选择和尘土石头一起生活。
孙捡恩哦了一声。
卢椋笑着看着她踩过影子,短靴的鞋跟发出清脆的声音,却不像甘澜澜这么锋利。
“所以你只有一个朋友。”
孙捡恩:“很丢人吗?”
她的长发披散,卢椋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打理的,很像电影里永远一丝不苟的女主角。
就算半夜在厨房遇见,孙捡恩也不会狼狈,她的每一个瞬间都有种隔着玻璃的遥远。
告诉卢椋,这是不可触碰的珍品。
普通人就算得到也无法供养,就适合在空气湿度含氧量都严格把控的氛围生存。
这是孙捡恩一段注定会终止的出逃。
别名迟到的叛逆期。
“不丢人,”卢椋的语气很平静,月光笼统地洒在她身上,她的侧脸都令孙捡恩看了又看,“朋友不用太多。”
“有就好了。”
孙捡恩:“要是没有呢?”
卢椋扫过彼此碰撞的衣角,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孙捡恩翩跹的裙角,“没有也没关系。”
“人是可以独自生活下去的。”
孙捡恩:“你要这么生活下去吗?”
卢椋:“我又没说我没有朋友,你刚才还问我呢。”
这样的对话漫无目的,对卢椋来说也是难得的放松。
她在扬草的确没什么标准的朋友,蓝迁和甘澜澜都算老同学。
严格意义上算,她和蓝迁更熟悉,也不会和甘澜澜单独出去,偶尔接送算顺便。
工作后大家的社交都你来我往,也需要维持,再也回不去一杯速溶奶茶聊一个下午的过去了。
孙捡恩还在这个时期,卢椋问:“你的朋友都在上班吗?”
孙捡恩:“她在教小孩跳舞。”
卢椋想到半夜孙捡恩和那位朋友的聊天,回了房间似乎还聊了很久,卢椋洗完脸路过,还能听到似有若无的声音。
“那你呢?”
她一直没问过孙捡恩具体的原因。
她来迁坟重新做墓碑就是理由,但也不至于用两个月。
寻常人的生死大事都被压缩在繁忙的日程,丧假也要请,根本没时间悲伤。
卢椋见过太多木然的程序性葬礼,也见过坟墓封好后决堤的恸哭。
很多人在亲人故去后,才开始思考意义。
虽然活着只是为了活了,余生却要对抗虚无,排解寂寞,无可厚非地会选择扎入新的关系。
卢椋不知道孙捡恩现在处于哪个阶段。
“我大三就陆陆续续在剧团实习了。”
李栖人什么都给她安排好了,孙捡恩甚至演过舞台剧,不过是b角。
她没什么表演经验,但一直跟着目前没到上限的天赋走,反响也不错。
“大四完全在剧团工作,每天重复差不多的生活。”
孙捡恩声音没有容貌看上去清澈,像她那攻击性很强的香水,有种伤口反复撕裂生长的缠绵。
越是平静,底下的血肉就越是狰狞。
或许是一座休眠的火山,也可能是一颗放置多年的哑炮。
不知道什么时候喷发。
“反正就是跳舞。”
“就……那样。”
提起跳舞孙捡恩就低落,她的手捏着外套垂下来的抽绳,不自觉打结的模样很像远古人结绳记事。
卢椋说:“你跳舞很不一样。”
孙捡恩脚步一顿,错愕地看向身边的女人,“你什么时候……你怎么……”
她说话都不清楚了,脸色还能保持平淡。
卢椋有一瞬间怀疑过她面瘫,或者受过严格的表情管理训练。
“网上能搜到。”
“也有人发你的舞蹈切片,”孙捡恩不往前走,她们停在民宿外面的榕树下,地上的落叶堆得像油画的笔触,还能看到掩映其中的石刻路障,“夸你的人很多。”
“原来你这么厉害。”
卢椋的赞美明晃晃的,孙捡恩却很难为情。
明明她在万人面前跳过舞,这个瞬间却有种被扒光的无措,她抬腿先走了。
走了两步发现卢椋还站在原地,不得不生硬地转头,不说话,就这么看她,像林间被惊扰的动物。
卢椋往她那边走,“剧团可以休息两个月吗?还是你不干了。”
她知道孙捡恩还有毕业作品,但这似乎不是一码事,“孙捡恩,你说想做合墓,不会想过真的做你妈妈们的电灯泡吧?”
卢椋问得并不迂回,孙捡恩可以翻译成你是不是想死。
她望着卢椋,那天从北到南的高铁从平原到高山,信号也断断续续,她听了一耳朵李栖人录制的遗言。
这个女人临终依然保持理智,不忘叮嘱孙捡恩要继续跳舞。
她不让孙捡恩见她最后一面,孙捡恩也没地方问一句您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一般的母女也不会这么直白地询问。
母爱是天性,都这么说。
可她不是李栖人亲生的女儿。
李栖人养育她,严苛要求她,在孙捡恩打算逆来顺受被李栖人安排一辈子的时候。
她死了。
好像全力跑步冲向终点的人忽然力竭,孙捡恩感受到了巨大的虚无。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终点,或者就到这里算了。
什么都好没意思。
跳舞是,得奖是,她的感情从来是枯竭的,却在做最需要热爱的行业。
艺术本就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典型,她想做完墓碑,花不掉的遗产捐掉,就这么一了百了。
卢椋并不心急。
她知道孙捡恩的待机比普通人更长。
长了一张漂亮脸蛋的人还有一副苦相。
明明不缺钱,也不像缺爱,懵懂又愚钝,好像活也不明不白。
不过很正常,有些人大半辈子也稀里糊涂,
过了许久。
风都把她们脚边的落叶吹到了另一边,孙捡恩嗯了一声。
“我找到你,是为了做墓碑。”
“合墓不行,那就做两块。”
她柔顺的长发在昏暗的路灯下也黑亮,只是人太单薄,嘴唇也干涸。
这是一个越素越惹人怜的人。
如果是缟素,会更绝艳。
卢椋:“我不做。”
她拒绝得很笃定,望进孙捡恩漠然的眼神,“我只做死人和将死之人的碑。”
孙捡恩:“你收我钱了。”
卢椋:“所以呢,你要我退给你吗?”
孙捡恩说不出话,卢椋又问:“所以你想亲我,是想在寻死之前体会没体验过的感觉?”
她往前走了一步,落叶被她踩碎,发出寸寸破碎声。
孙捡恩闻到了卢椋外衣香薰的味道,还有洗衣粉的草木香。
石雕师傅只比孙捡恩高几公分,却能轻而易举笼罩孙捡恩的身形。
卢椋的影子比真人还具备吞噬感,似乎已经吃掉了孙捡恩的影子。
卢椋凑得很近,不放过孙捡恩脸上的表情,“怎么不说话了?”
太近了。
孙捡恩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
明明卢椋比她先选择回避,不回避的时候却令她喘不过气。
她咬着嘴唇,似乎呼吸的频率与心跳同步,“不……不是的。”
卢椋又问:“还是需要我来成就你的毕业创作?”
“独舞需要亲吻吗?”
她的手搭在孙捡恩肩上,没有用力,孙捡恩却站不住了,微微后退。
卢椋跟着她的后退前进。
一步两步,无所遁形。
石雕师傅并不沉默,她的理智无时无刻不在劝她偃旗息鼓,哪怕直觉告诉她你可能错过就真的错过了。
卢椋知道自己还不算成熟。
人永远无法完全成熟,她只是想要答案。
她们在趋近于冬天的冷风中对视,更像无声的对抗。
孙捡恩节节败退,脑子混沌不堪,摇头否认,“我没有。”
“她们都说我跳舞没有感情……我是魔芋……我是枯井……我是……”
这些卢椋误入她们学校一个账号,见过类似的评论。
蓄意匿名的恶意混着嫉妒与憎恨,但孙捡恩的才华毋庸置疑。
她是雕琢过的璞玉,切开里面是铁石心肠,同学们在石头里挑宝石,本质是一种欺负。
喻沐和孙捡恩势均力敌,也不得不承认论努力她不如孙捡恩。
抱怨也是抱怨这个人怎么心无杂念,也惋惜她还差那么一点,不像自己还差很多。
可是孙捡恩差一点就已经走* 到高峰了,普通人要怎么努力才赶得上。
安璐心知肚明。
她也希望孙捡恩永远不要明白这种鸿沟。
有些恶意无须在意,她改不改变都如影随形,需要忏悔的是施恶者。
孙捡恩眼眶又红了,她吸了吸鼻子,练舞多年的委屈她从不提。
很多时候羡慕同学可以向妈妈撒娇。
李栖人不会体谅她,她只会觉得孙捡恩不够努力。
她只是想要拥抱和安慰。
老师始终和妈妈不一样。
如果孙飘萍还活着,是不是都不一样了?
孙捡恩思考过无数次,如果妈妈们的故事读档重来,她宁愿自己不要出生。
或者跟在孙飘萍身边。
那样会不一样吧。
肯定不一样。
看着孙捡恩的卢椋不是妈妈,却是孙捡恩时隔多年第二个想要索取的对象。
她或许不是想要亲吻,她更想要拥抱。
“你都哭了,这叫没感情吗?”
卢椋伸手,想擦去孙捡恩的眼泪,眼前人却忽然抱住她的腰,紧紧搂住她。
“我就抱一下。”
第23章 第二十三块碑
孙捡恩含着哭腔说抱一下, 卢椋就算不心怀鬼胎也不忍心拒绝。
拥抱的计量单位是下吗?
孙捡恩抱了卢椋很久。
她之前是一张没有褶皱的窗户纸,绵绵的材质,风雨吹过, 痕迹第二天也会散去。
这个时候陈年的痕迹全部显现,痕迹斑斑,好像之前所有压抑的情绪瞬间喷涌, 她几乎是埋在卢椋怀里号啕大哭的。
这条路是回民宿的必经之路,卢椋庆幸她穿的是风衣, 不至于让人看到孙捡恩哭得抽噎的狼狈模样。
不过哭泣的声音难以遮掩,路过的房客总会多看几眼。
有的都走出好几步远了, 还要回头看。
眼神难免有对这两个大晚上站在外边像是情侣吵架的好奇。
一般人也遭不住这种眼神, 卢椋脸皮挺厚, 在朦胧的路灯下冲会看的房客笑。
她不尴尬, 尴尬的就另有其人。
等到怀里的人哭声小了,近乎是勒的拥抱也松开了,卢椋才垂眼, 从兜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孙捡恩。
孙捡恩眼睛哭红,鼻头也红,嘴唇上全是她自己咬出的齿痕。
此情此景, 要是有人胆大观望,指不定怀疑这是卢椋咬的。
卢椋:“这是抱一下吗?”
孙捡恩低头看手上的纸, 才发现印着卢家石雕, 居然是卢椋厂子的广告。
她又有几分好笑, 擦眼泪的时候不忘反馈:“这个纸不好。”
她自己身上也有带, 递给卢椋。
卢椋扫了一眼, “这可是大公司品牌,当然不一样了。”
“看来和你一起要带贵一点的。”
孙捡恩:“你在不满什么?”
卢椋耸肩, 还是没看孙捡恩。
她手插在风衣口袋,一只几乎攥成了拳头,天知道她用了多少力气才阻止自己回抱过去。
怕一发不可收拾。
她在心里骂蓝迁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订的大床房,打乱了卢椋规划的二个月平静送走孙捡恩的计划。
“我看上去很不满?”
卢椋还是不看孙捡恩,孙捡恩固执地追上她的眼神。
似乎是刚才拥抱的余韵还未消退,她的身体依然渴望与卢椋接触,这时候也大胆了许多。
“你不想和我靠近。”
孙捡恩声音还带着哭腔,脸颊因为哭过晕红,像是渐染过胭脂红的宣纸。
某些东西因为这个长达几分钟,却只能算一下的拥抱打碎了。
她好像拥有了什么,但不够。
某扇大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孙捡恩还想要更多。
不确定自己要怎么去死,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的孙捡恩这个时候笃定。
她想要的东西和卢椋有关。
“我们刚才靠得那么近。”
卢椋也心烦意乱,她反复告诫自己孙捡恩是特殊客户。
她的良心岌岌可危,这个拥抱宛如积木被抽掉的一块,乍看平衡,实则结构失衡。
她无法保证自己可以礼貌到什么时候。
孙捡恩的目光追逐着卢椋的目光,重复道,“你一点也不想和我靠近吗?”
这个问题过分刁钻,卢椋不可能说不想,她们还有一层雇佣关系。
说想简直暧昧爆表。
她沉默半晌,孙捡恩用树叶盖上她们交叠的影子,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回去吧。”
卢椋说:“我给你买了一双新的运动鞋,试试看合不合脚。”
孙捡恩:“你也会给其他客户买鞋子吗?”
卢椋率先往前走,背过身的时候吐出一口气,“看客户需求。”
孙捡恩:“最过分的需求是什么需求?”
反正刚才卢椋已经挑明了,孙捡恩也不想过度思考。
她的确想死,也因为李栖人对孙飘萍的感情好奇。
女人之间还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恨的基础是什么,我要是遇见这么一个人,我会爱她,也会恨她吗?
卢椋:“反正买双鞋不过分。”
孙捡恩跟上她,“如果我想要别的呢,你会同意吗?”
“孙捡恩。”
卢椋像是在警告她,但在她怀里感受过无边包容的孙捡恩也察觉了卢椋的颤抖。
再迟钝的人在某些时刻也会灵光一现,孙捡恩就是觉得卢椋对她也不一样。
“我没有说花钱买。”
孙捡恩像是猜到卢椋要强调什么,她站在女人身侧,小道蜿蜒,民宿分成好几栋,夜晚房间亮起灯。
外地情侣来这里采风,背着相机走过。
孙捡恩亦步亦趋,观察卢椋的反应,目光总是看向她的眼睛。
卢椋:“我回答过你,你要谈恋爱可以找你的同学。”
孙捡恩:“我不要。”
不是不要谈恋爱了。
而是我不要和同学谈恋爱。
也是我想……
和。
……
卢椋没有停下脚步,她脑子嗡嗡,实在不知道都说到这个程度了,她要怎么和孙捡恩睡在一间房。
把她灌醉来得及吗?
还是直接看村里的记录,切入她妈妈过去的主题,这样或许能熬过这样的尴尬。
卢椋:“为什么是我?”
没有几步路就到了酒店大堂,还有这个时间等待入住的客人。
民宿管家正好把客人的行李从外面拿进来,卢椋伸手把孙捡恩揽到一边,怕大件行李撞到她。
孙捡恩顺势抱住了她的胳膊,明明没比卢椋矮几公分,却像仰视,灯下一双眼楚楚可怜。
这伎俩太明晃晃了,卢椋笑了,“再练练吧。”
她走了几步,想起房卡不在自己身上,和孙捡恩说:“你先上楼洗澡,我等会再上去。”
孙捡恩:“你要跑了吗?”
卢椋:“我跑哪里去?”
她很快明白了孙捡恩的担忧,叹了口气说:“要是想跑,早在蓝迁说大床房的时候我就跑了。”
孙捡恩:“那为什么不跑?”
卢椋问:“那你为什么不告诉蓝迁你不习惯一个人住?”
几秒后卢椋懊恼地说:“你可以一个人住。”
“在酒店不也住了两个晚上?”
孙捡恩:“我睡不好。”
卢椋:“这些你来之前没有考虑过吗?”
“一个人租房就能睡得好了?”
孙捡恩:“我都考虑不活了,当然不考虑这些。”
她说得卢椋哑口无言,两个人杵在电梯口,新来的住户进进出出,大多数第一眼先看孙捡恩。
卢椋头更痛了,“总之你先上去。”
孙捡恩:“你和我一起。”
她知道卢椋一直在拒绝她,不忘补充:“我没有要你陪我洗澡。”
之前她说话暧昧不明是无心的,现在有意得太明显,卢椋不知道该说她拙劣还是太年轻。
眼前的人分明是人形漩涡,写着乱流误入,偏偏卢椋就是要驶向这里。
卢椋:“你不困是吧?”
孙捡恩点头,卢椋说:“那找找你妈妈的信息,蓝迁说这里的管家和你聊过?”
话题一下子绕回了正经方面的,看卢椋的表情难以想象上一句还是卡在洗澡问题。
孙捡恩像是一拳打在空气上,她湿漉漉的眼神望着卢椋,像是被狠狠辜负了。
卢椋:“你是我的雇主,这是我的义务。”
“我也不想拖单,只是年底很多活也要结算,我想一个月内完成你委托给我的工作。”
她眼底的黑眼圈还很明显,孙捡恩之前没有这么认真看过卢椋。
这才发现卢椋眼下还有几颗雀斑,只是肤色像奇亚籽色的全麦面包,所以不太明显。
孙捡恩:“我和剧团请了两个月的假。”
卢椋点头,“这是你的事,我有我的规划。”
提到工作她没那么无可奈何,满口你是我的雇主,态度却很坚决。
孙捡恩根本奈她不得。
她别开脸,“管家换班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卢椋被她逗笑了,“是你的妈妈,我不需要知道太多吧。”
孙捡恩:“村里的记录有她,但是很少,管家姐姐给了我一些记录,都放到我们住的房间了。”
在这之前她也不知道住的什么房型,全是蓝迁准备的。
听完管家说了一会的孙飘萍信息后,孙捡恩坐在大堂卡座发了很久的呆。
我们的房间。
卢椋实在无可奈何,“那上去吧。”
电梯里还有其他人,她们一路没有说话。
老房子改的民宿还保留老屋的部件,室内的长桌都是以前的木板改造的,还能看到插销的痕迹。
卢椋带来了孙捡恩的换洗衣物,孙捡恩是背着包过来的。
她居然还带了便携式DVD机,卢椋问:“你本来就打算在这里住一晚吗?”
孙捡恩摇头,“放在书包里,忘记了。”
这年头笔记本电脑都没有读取光盘的零件,孙捡恩却有很多刻录光碟,像是相册一样的一包,便签上有舞蹈的名字。
字迹很是锋利,是李栖人的痕迹。
桌上还有民宿管家放的资料,卢椋翻了几页,看孙捡恩放映刻录光盘。
这样的舞蹈录制更像是教材,普通人看兴致缺缺,如果是粉丝可能会找一些不同之处。
孙捡恩看过这盘,再看也心如止水。
卢椋反而通过特写看出了她和孙飘萍的相似,想了想问:“你知道你的亲生爸爸是谁吗?”
孙捡恩摇头。
卢椋又问:“你是……”
孙捡恩:“我也不知道我是试管还是正常怀上的。”
这些李栖人在日记本里也没有说。
她浑身的状态一直很漂浮,和火车站初次见面的秋雨那样。
卢椋:“你想知道为什么妈妈要生下你?”
孙捡恩抿了抿唇,她的唇形很饱满,明明气质冷淡,嘴唇却不薄。
刚才还涂了带颜色的唇膏,卢椋莫名其妙想到某个电影明星。
“多少都会想知道吧。”
“为什么。”
孙捡恩看向卢椋,“如果是你,会想知道吗?”
卢椋摇头,“不清楚,我不做这样的假设。”
孙捡恩才想起卢椋的父母不在了,这还是她在对方爷爷奶奶家吃饭听说的。
父母的故去似乎对卢椋来说已经过去了,她很平静。
奶奶听孙捡恩说父母也不在了,叹气的时候卢椋还说别在吃饭的时候这么低落,容易得胃病。
她还能开爷爷奶奶玩笑,气氛很不错。
捏着筷子的孙捡恩看着她,又看看自己手上盛着排骨的碗。
碗似乎很有年代感,是奶奶结婚的时候特地烧窑做的,上面还有老人家的名字。
卢椋很擅长观察,大概是那天看孙捡恩对秤感兴趣,也注意到了孙捡恩捧着碗辨认字迹,特地让奶奶和她说以前的习俗。
似乎到卢椋父母结婚就不兴这个了。
后来条件好了,买碗都是整屉买。
孙捡恩当时没问,现在问:“你妈妈是喜欢你爸爸才结婚的吗?”
卢椋的目光还在便携式DVD的画面,画质像是480p,估计孙捡恩买的二手,看上去极其复古。
机子的屏幕又小,卢椋看得很认真,过了一会偏头,“相亲认识的,我们家几代石头匠,算有技术。”
孙捡恩:“那你相亲不也很受欢迎吗?”
她也不算拐弯抹角,一个弯绕就回到卢椋身上。
卢椋坐在民宿的藤编软凳上,微微往后靠了靠,“都失败了。”
孙捡恩:“蓝迁说她也给你介绍过,你都看不上。”
卢椋轻笑一声:“她是这么和你说的?”
孙捡恩点头,“还说你要求很高,明明她介绍的女孩长得也不差。”
“你有什么要求?”
卢椋:“要求不高啊,就是一起生活。”
她拧开了桌上的矿泉水瓶,这么简单的动作都透着力度,明明人不是石头,某个瞬间却很刚硬。
“开石雕厂做老板自己也要干活,你不是看过吗?”
“灰头土脸,不太体面。”
孙捡恩:“那只有体面的人才可以谈恋爱吗?”
这个岁数的女孩卢椋也见过。
她的堂妹表妹都和孙捡恩差不多岁数,过年聚在一起提起恋爱头头是道。
本质上都是狗头军师,自己不沾,光看网上的情情爱爱。
长辈问起都说搞钱更重要,卢椋算半个长辈,鉴于大龄单身,没什么话语权,坐在一边笑。
明明差不多大,孙捡恩更像个高中生。
卢椋摇头:“谈恋爱随便谈,你情我愿的。”
孙捡恩正要说话,卢椋却像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我和你不适合谈恋爱。”
“也不适合过日子。”
饶是孙捡恩从小到大被训练得不会一惊一乍,依然被卢椋的迅速反应刺到了。
DVD机画面里是孙飘萍获得金奖的作品,讲的是世外桃源的爱情故事。
结局是黄粱一梦。
孙捡恩去年跳过这支舞,老师说她的结尾没有呈现黄粱一梦的感觉,更像是执迷不悟。
技术可以弥补孙捡恩在感情上的短板,她现在还很年轻,但对舞者来说,职业生涯也很短暂。
这是不可以虚度的黄金期。
执迷不悟是老师对她的精准判断,安璐说你就是固执,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在固执什么。
捡恩,你看上去很柔软,有时候挺油盐不进的。
哦,应该是冥顽不灵,你到底执着的是什么?
孙捡恩也不知道。
在这个深山民宿,生母舞蹈的背景音乐下,她再次被卢椋严词拒绝了。
孙捡恩清楚地知道自己生气了。
也明白自己的执着是什么。
她想要被认可,被选择。
如被子如披肩,总是盖在身上,是她想要的温暖和安全,也代表压力。
孙捡恩:“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恋爱和过日子中间的关系?”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几乎是明示。
卢椋:“你晚上没喝酒吧?”
“胡说八道什么呢?”
孙捡恩:“你不是很懂吗?”
“小椋姐姐。”
第24章 第二十四块碑
孙捡恩知道自己长得漂亮, 她从来不觉得这个是优势,却在这个时候想要利用。
她的刻意也不会降低对特定人的诱惑力。
如果卢椋现在和她一样大,或许不会拒绝。
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谈情说爱, 可以翘课和喜欢的人压马路。
可以周末和对象特种兵周游城市。
她们可能相遇得太晚了。
哪里都不合适。
卢椋:“喊妹妹也没用。”
DVD里的录像到了末尾,演职人员的名字缓慢浮现。
孙飘萍三个字用的是隶书,也符合这个故事的氛围。
孙捡恩和她妈妈长得很像, 有些转身的侧影几乎如出一辙,但卢椋没见过活生生的孙飘萍, 也不会投射什么。
“孙捡恩,你要珍惜你自己。”
她不想显得自己在教育人, 克制莫名的烦躁, 把手上的矿泉水瓶捏得嘎吱作响, “这种事可以尝试, 也要筛选。”
孙捡恩听过蓝迁用当地的方言说话,也听卢椋和她妈妈说。
南方人的话对孙捡恩来说是天书,她站在一边, 只会看卢椋的神态。
卢椋靠着椅背,姿态和手上的动作呈现出来的情绪截然不同,是被孙捡恩攻城略地到节节败退的表现。
她甚至烦躁到撕开了矿泉水瓶的标签, 孙捡恩却不如她所愿,“我筛选过了。”
卢椋被她逗笑了, “我们才认识几天, 你筛选什么东西了?”
她也明白和孙捡恩无法糊弄, 多少带了点破罐子破摔, “你难道对我一见钟情吗?”
孙捡恩是一个和人说话不太对视的人。
她目光常年游离, 仰仗天生的好皮囊,这样的游离也显得别有风情, 可以想象再长大一点,会是什么样的夺目。
卢椋现在的心情趋向于赌石。
不小心就开出超出她预设的东西,有点无措。
好在做了多年诡计多端的奸商面上还能保持平静。
孙捡恩目光从DVD机移到卢椋身上,那股死气在堪比求偶的场合也一点没褪。
“应该不算。”
“我就是忽然想亲你。”
她手指扣着老木门板做的桌子。
这种老木材都不抛光,也没有清漆,完全是彻头彻尾的原木。
孙捡恩抠不出什么,手指沿着木纹绕啊绕,像是她现在一团毛线的脑子,说话也不用思考。
“应该……”
她明明读过书,这会也不太好意思,眼神飘忽,有点像干了坏事的小动物,身体平静,眼白暴露了一切。
“应该是见色起意。”
卢椋:……
这应该是她的台词。
孙捡恩自己说完都难为情,她沉默着换了一张新的刻录光盘,不知道碰到了桌上的什么开关,居然把房间的灯关了。
陡然的昏暗落下,没拉上的窗帘外是山上的老树,深夜的天光照不出什么。
室内只剩下光盘刻录的舞蹈背景音乐,从前奏就听得出不是什么圆满的故事,提琴旋律有几分凄婉。
卢椋想了想还是问:“我有色吗?”
她没觉得自己长得丑,但从小到大也没人夸她漂亮。
大部分人见她,会说这孩子挺利索的,后面跟着身体不错,能帮家里干点活。
祖传做石头的就和寻常人对女孩子的期待没关系了。
她不可能坐在办公室朝九晚五,现在美化一下还能算工艺美术工作室,这是蓝迁给她包装的相亲身份。
对方看她的社交软件就露馅,什么工作室,就是个厂棚。
蓝迁对她也有朋友滤镜,说你比我强多了,我一卖化肥的一土三千里,还有澜澜爱我如痴如醉。
证明感情没那么肤浅,更何况你家底丰厚,怕什么。
卢椋心想我要的也不是这个。
她只是要得太不切实际了,也不好说,显得既要又要,不如算了。
孙捡恩:“有啊。”
她才发现桌上有个智能灯控,她在选灯,室内灯光明明灭灭的,她们像是也置身舞台。
“安璐就说你很好看。”
孙捡恩在本地视频推荐里刷到过卢椋的账号。
和微信名不同,是正经的石雕厂,往期视频也能翻到卢椋的身影。
石雕厂固定的直播时间,集中在周中,上的小黄车也都是厂里出品的石雕,偶尔还送巴掌大的小石头。
底下的评论似乎是卢椋某次和网红pk引来的,
和安璐说话也很像,集中在卢椋略微粗糙的工作姿态,有些明明是中文,孙捡恩要看半天才恍然大悟。
也有人以为是剧本,卢椋还回复过。
卢椋:“真难得。”
孙捡恩:“不难得,有人夸你的,网上。”
卢椋:“你还上网啊。”
孙捡恩点头,“我又不是原始人。”
她的凳子和卢椋也有距离,借着调灯,她的凳子也挪了挪。
如果她们坐的是沙发,或许已经靠在一起了。
可是中间还有两根不懂事的扶手。
“那不都是场面话。”
卢椋笑了笑,被她摧残的矿泉水瓶无法恢复原状,她干脆仰头喝了剩下半瓶水。
也没有喝得很急,只是大口喝水难免露出脖颈的线条。
孙捡恩忽然伸手,摸了摸她因为吞咽而颤动的喉咙。
卢椋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只剩下最后一口的矿泉水瓶掉在地上,那口水被地毯吸收。
她用力地攥住孙捡恩的手,一瞬间难以戴上假面,几乎是本能的凶狠,像是被掐住命脉的野兽。
石雕师傅的力气很大。
孙捡恩的手腕马上就红了,她也没有喊疼。
这一刻她没工夫考虑妈妈的坟墓,自己被卢椋拒绝的墓碑。
碑文要写什么。
独舞要什么样的主题。
她的身体柔软得像蛇,轻而易举地盘到了卢椋身上。
刚才进屋的时候两个人都脱掉了外套。
卢椋里面是一件深灰色的粗针毛衣,最里面似乎还有一件领子更低的黑色打底衫,抵不过毛衣松垮,连扎在裤腰里的打底衫都被孙捡恩扯出来了。
孙捡恩本来就没带多少衣服。
最应该鲜艳的岁数她的衣服都很素净,稍微鲜亮的外套还是李栖人买的。
或者说她从前的一切都是养母亲手操持,但卢椋是她选的。
根本不用筛,她就选好了。
她动作太快,卢椋一瞬间僵硬成了一块石头。
孙捡恩喜欢穿微微贴身的毛衣,不用勾勒,腰就细得很好握住。
卢椋发誓这是下意识,她的手扣上去的瞬间,孙捡恩就倒在她的身上,嘴唇擦过卢椋的颈侧。
不知道是毛衣静电还是卢椋的脑子被烧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等到孙捡恩的亲吻从她的脖颈移到唇角她才回神,瞬间掐着对方的下巴,迫使孙捡恩停下动作。
论力气孙捡恩抵不过卢椋,但她动作迅速,可见某些方面确实练过。
“你干什么?!”
卢椋要起身,孙捡恩双手摁在她藤椅的扶手,明明是被钳制的人,却像困住了卢椋。
哪怕孙捡恩并不重,对常年与石头打交道的卢椋来说更不算什么,她却像是被巨型石像压住了。
孙捡恩低眉觑眼看她,刚才打开的廊灯光无法照到这里,反而是桌上的DVD机屏幕宛如背后的打光。
“你手指很粗糙,从来不涂护手霜的吗?”
孙捡恩答非所问,卢椋不想粗暴地把她丢下,也被她的难缠惊到了。
明明她在各方面的经验都远超孙捡恩,却在孤勇方面处于下风。
这简直是孙捡恩不要命的绞杀。
她的确不要命了,卢椋无法定义这是不是抓水鬼。
如果水鬼这么漂亮,那池塘应该堆满了心甘情愿沉入湖底的人。
这算什么。
真是做鬼也风流了。
这种情形卢椋居然想笑,她松开手,再模糊的光线也看得出孙捡恩下巴的指印。
孙捡恩不是石头,怎么凿都不会改变硬度。
她的性格比石头还硬。
卢椋深吸一口气,看着把自己困在凳子上的女孩,“我怎么保养都不会像你一样。”
“生活也是。”
“注定和石头过一辈子。”
她的心因为轻擦的嘴唇宛如地震,如果孙捡恩此刻全身贴在她身上,必然会感受到千军万马飞驰而过的天崩地裂。
那是石头匠克制的风险压制。
但石头已经裂开了。
卢椋也修补过这样的百年石雕,新补上去的颜色也不可能如出一辙。
这和修补文物是不一样的。
她遇见了孙捡恩,就不可能和从前一样了。
这个人还那么大胆,和初次见面的沉默完全不同。
这算终年落雪的火山喷发吗?
猛烈的岩浆太可怕了,石头都被浇化。
卢椋盯着孙捡恩的双眼,像是握着雕刻机准备刻点什么。
她的世界飞沙走石,孙捡恩的世界是这个DVD便携机屏幕上的舞台变幻。
“你过不了这样的生活。”
孙捡恩:“不试试怎么知道?”
卢椋相亲战绩为零,纯粹是她的拒绝防御太高。
介绍的对象年龄相仿,也早就习惯了自己的生活。
有些习惯无法更改,大家大部分都是利己主义,只想过更好的生活。
不仅生活试错的成本很高,感情也是。
不如一个人,卢椋是这么想的。
她回到扬草后也没有人和人长久相处,说是相亲,不过是聊天,一两个小时后结束。
蓝迁没少跳脚你明明可以做更好,把你的优势亮出来。
既然你要感情,就别站在原地,多大岁数还等着有人上门抢亲啊,想得美。
化肥店老板的嘴可能开过光。
还真有人千里迢迢上门。
如果扬草是卢椋的温室,孙捡恩就是入室抢劫。
长驱直入,不讲武德,说的是试试,话音落下,嘴唇又落下了。
卢椋微微偏头,这个亲吻落在唇角。
明明亲的是孙捡恩,她却失去了所有力气。
抓着木质扶手的手从攥住卢椋肩膀的布料到抱住她的肩,身体也已经彻底叠在了卢椋身上。
石雕师傅再因为亲吻僵硬,身体也是柔软的。
只是不像孙捡恩,软得像是一条蛇,或是一片云,她变成了轻薄的被子,压在卢椋身上。
用试试诠释选择,同时把具有幸福感的压力转嫁给卢椋。
初吻失败。
没有顺利完成嘴对嘴,孙捡恩却率先缺氧,她在卢椋怀里大口呼吸,胸膛起伏。
卢椋脑子里全是画册里那些神像。
石刻也要对人体了如指掌,衣服的褶皱与人的身材相辅相成。
孙捡恩。
是曼妙的。
她无法抗拒这样的诱惑。
那天接到孙捡恩差点忘记换挡,破皮卡拖档导致的发动机隆隆声再次出现在她的耳边。
和孙捡恩因为激动产生的呼吸一起点燃她所有的欲望。
她哑声问:“是试用你,还是试用我?”
第25章 第二十五块碑
孙捡恩根本听不清卢椋说什么。
她目标明确, 正打算再攀着卢椋亲上去的时候,卢椋的手机响了。
大概是身上的孙捡恩还是不依不饶的,卢椋也顾不上接电话。
孙捡恩脸红得像一簇火, 身体也太软,卢椋都差点抓不住她。
但电话也不依不饶。
卢椋只好别开脸,去拿她的手机。
孙捡恩似乎很不满, 也没从卢椋身上离开。
她挨着卢椋,呼出的热气喷在卢椋圆领毛衣露出的领口。
卢椋抖了抖, 孙捡恩玩心作祟,还多吹了两口气。
电话不是本地的。
卢椋说了一句你好,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 卢椋把孙捡恩抱着站起来, 走了两步放到一边的沙发, 在室内踱步打电话。
“您没打通爷爷的号码?这个时间他应该睡了。”
给卢椋打电话的是爷爷之前采石场同事的女儿,卢椋也应该喊她一声阿姨。
那位爷爷早早过世了,卢椋的爷爷资助过这个阿姨上过学。
这阿姨在苍城生活, 孩子比卢椋大几岁,在苍城做生意。
卢椋上次见她都是几年前了。
她忽然打电话询问墓地和葬礼。
卢椋说了几句节哀,问:“叔叔不葬在苍城吗?”
阿姨:“我们老家都是扬草的, 以后我死了,也要葬在老家, 孩子们会来看的。”
她的岁数和卢椋的妈妈差不多, 当年卢椋父母的葬礼, 对方也帮忙做后勤。
交情总是不一般。
卢椋的爷爷是扬草最后几个老石头匠了。
墓碑符合当地老一辈的要求, 最传统的制式, 太极两面,上面按照郡县划分。
字体要纯手写, 用最好的墨和清漆一遍遍染就,风雨不摧,墨痕永驻。
卢椋打电话的时候孙捡恩倒在沙发上,她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刚才紧密的相贴刺激着她的感官。
就算隔着厚重的粗布毛衣,她也能感受到卢椋身躯的力量和紧实。
明明她不白,却令孙捡恩孜孜不倦。
除此之外莫名的食欲上涌,明明吃过晚饭的她居然饿了。
卢椋似乎在和长辈通话,语气还算恭敬,刚才因为孙捡恩呼吸引诱而红的脖颈褪去红晕。
来回踱步的时候只感觉到她的身形很有观赏性,孙捡恩偶尔看看她的腿,偶尔看看她因为说话不自觉摆着的手。
粗糙的触感还残留在她的肢体。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还有一圈明晃晃的红痕。
跳舞的时候表现这样的不容拒绝有很多方式,她放松地靠着靠枕,独舞的某个片段不用构想已经出现了。
卢椋没有打很久的电话,挂完电话后她顺势加了阿姨的微信。
余光瞥见孙捡恩还卧在沙发上,她说:“别感冒了,把衣服穿上。”
孙捡恩抱着抱枕,长发散开,灯下简直带着绸缎的光泽感,“不继续了吗?”
卢椋:“有生意。”
孙捡恩的失望显而易见,“你要走了吗?”
似乎因为刚才的拥抱,她挥之不去的冷淡哀愁都散了几分,这样看更可怜了。
卢椋:“陪你到天亮我再走。”
“白天我可能不能陪你在村子里走动了。”
她也说不确定,“我天亮后先去一趟厂里,要是有空下午过来。”
女人说话的语气柔和许多,孙捡恩定定地看了卢椋好一会,“我给了你五万块还不够买断你是吗?”
在火车上路过这个石雕厂的* 废弃神像,孙捡恩就有了无法掌控的预感。
陌生的地点,陌生的任务,不是那么容易的。
卢椋答应得也很轻松,或许有安璐姐姐朋友的面子关系。
卢椋:“抱歉。”
她坐到孙捡恩身边,明明室内的空调开了暖风定温,她也给对方披上了外套。
孙捡恩试探着往她身边靠,卢椋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推开她。
“你不是说基本不做墓碑吗?”
孙捡恩的声音很低落,外套上的毛毛都被她揪下了好几缕,“骗子。”
这话卢椋确实不太好回,她揉了揉太阳穴,扫过孙捡恩因为眨眼颤动的眼睫,还是湿漉漉的。
“是很少做,不代表不做。”
“刚才的客户也是家里的熟人,我爸妈去世那年,他们帮过忙,也给了不少钱。”
如果是之前,卢椋不会和孙捡恩说这些。
她们的关系突破了客户和老板,还是畸形的房东和租客。
卢椋脑子里掠过无数可能,关于她和孙捡恩的。
无非就是那几种。
试试看,谈了,两月后分手。
谈了,两个月后藕断丝连,变成南北网恋。
往好了想,可能必须有人牺牲,是卢椋的概率更大。
但卢椋不愿意细想了。
代价太大,未来却混沌不明,所以她更倾向宛如打鱼晒网的糊弄相亲。
敷衍家人,伪装积极,也不想全身心投入,真正竹篮打水一场空。
即便她明白感情不能靠结局的获得多少衡量,依然不能免俗。
孙捡恩:“那现在呢?”
她软软地靠在一边,从不会撒娇的人是很难学会语言柔软的,她只是固执地询问。
“还继续吗?”
卢椋摇头。
孙捡恩:“又这么算了?”
卢椋的手机偶尔亮起,似乎是微信消息。
孙捡恩猜测是她刚才通话的客户信息。
她偏头,像是把自己埋入了沙发的角落。
卢椋:“我不问你以后。”
她心里唾骂自己没底线,好像遇见孙捡恩很多原则的问题都一再退后。
孙捡恩又转了回来看向她。
卢椋:“就两个月,等你离开扬草,我们就结束。”
“前提是,你要好好活着。”
她看向孙捡恩的目光褪去了刚才的挣扎,孙捡恩依然觉得没触碰到真实的卢椋。
这算赌石吗?
孙捡恩是想过一了百了,但卢椋这么说她又不服气:“你管我这么多。”
卢椋:“现在能管了啊。”
好像是换了一种关系。
孙捡恩毫无经验,问:“那我们这算谈了?”
她又抿了抿唇,“两个月的期限,真像秋后问斩。”
卢椋被她逗笑了,“这不是很适合我和你的关系吗?”
孙捡恩就是觉得不对,这时候被卢椋绕过去了,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她看着卢椋,总觉得这人笑着也像石像那样凉薄,虽然她的真心也有迹可循。
好矛盾。
好奇怪。
好神秘。
很想撕开她。
孙捡恩:“那今晚就睡?”
她居然准备脱掉衣服,卢椋急忙把她的衣服拉好,“急什么。”
孙捡恩:“很急,就两个月,不花掉太亏了。”
她这么说卢椋也觉得很怪。
好像她是什么会所,还提供了包月服务,因为卡在月租和季租之间,还大打折扣了。
“早点睡吧,明天你还要去公墓。”
卢椋抓着孙捡恩的毛衣下摆。
这个姿势像是巨型的猫科动物逡巡领地,目光多出几分不容拒绝的威慑。
孙捡恩试图解构卢椋,这才是开始,就不满意了,“那是明天的事。”
卢椋:“我人不用现在回厂里,还要写碑文呢。”
她收回手,很有弹性的毛衣回弹,像是她触碰了孙捡恩一下。
孙捡恩握住卢椋要收回的手,“我想看看。”
卢椋:“看什么?”
孙捡恩:“看你写碑文,反正我妈妈的墓碑也没有做。”
她不懂的地方太多了,这似乎是她重新参与孙飘萍有关的工程,她不想错过分毫。
卢椋点头,“好。”
她不忘催促孙捡恩先去洗澡,“我去找蓝迁安排一下明天的事。”
起身的时候孙捡恩拽着她的毛衣下摆,卢椋低眸,没有说话。
孙捡恩:“就这样吗?”
她的失落显而易见,卢椋把她的手握住,像是愿望实现了一半,浅浅的亲吻落在她的手背。
门关上了。
孙捡恩盯着自己手背无痕的唇印,思考如果卢椋涂口红,适合什么色号。
她好像连唇膏都不用,护手霜也没有。
妈妈说要保护好皮肤。
卢椋的妈妈有和她说过吗?
孙捡恩沉默良久,嘴唇印上卢椋落下了无痕印记。
卢椋站在门口站了一会。
这家山村民宿和酒店的格局不太一样,走廊也不是常常一道,她正好在转弯的廊口透了透气。
山林寂静,她的视角也能看到民宿外的小院子。
深夜偶尔有车开过盘山公路,飞入山脚的国道。
扬草县城在很远的地方,现在回去是来得及。
她机械式地点着手机。
锁屏亮起又熄灭,如同她此刻的心跳。
她捂着脸,头发也抓得乱糟糟的,她借口要找的蓝迁正好从楼下拿了瓶水,裹着外套经过还以为认错了人。
“卢椋,你发神经啊?站在这里吹风?”
她站到卢椋身边,卢椋看了她一眼,瞥见蓝迁外套里不堪入目的衣服,又扫了眼矿泉水瓶,“中场休息?”
蓝迁:“这不是显而易见,你呢?”
她看了眼边上的房门,“被赶出来了?不至于吧。”
孙捡恩简直是半死不活的水井,还是爬满青苔的那种。
看两眼都觉得凉,不知道为什么对卢椋就不一样。
蓝迁忽然注意到了卢椋的唇角,目光微妙许多。
卢椋被她盯得发毛:“干什么?”
蓝迁指了指她的嘴唇,“亲了啊?唇膏还是口红呢。”
卢椋也有爱打扮的时候,现在变成非典型老板,本质上还是技术型师傅,偶尔放任自流。
她诧异地用手背蹭了蹭,看到了一抹淡淡的桃红。
蓝迁笑得更开心了,肩膀撞了撞卢椋,“之前谁百般拒绝,说不可能的?”
她也觉得自己失算了,啧了一声,“还以为你会残忍拒绝,果然捡恩是你的心选吧?”
卢椋无话可说。
她只觉得悲凉,看蓝迁外套鼓出来的盒子,不客气地拿走了对方的电子烟。
蓝莓味满口都是,她的惆怅蓝迁似乎能懂,“怕什么以后,活在当下。”
卢椋瞥了她一眼,颇为深邃的眼眸这才显露出她性格的另一面攻击性。
被电锯追着跑长大的女孩哪有温和的。
她只是被打磨过的石头,顶多外表是圆滑的。
“说是这么说。”
她现在还心烦意乱,“哪有这么多顺心如意的事。”
蓝迁:“自己创造呗,我当年不也这样,如果重来一次我要晚点出柜,这样白天朋友,晚上老……”
卢椋:“你现在是站在终点的人,炫耀什么。”
蓝迁:“怎么骂人呢。”
卢椋笑了笑,“这是羡慕,你会不懂?”
蓝迁:“神经病别站在这里吹冷风了。”
卢椋:“有点事和你说,明天……”
蓝迁知道她的生意一阵阵的,也不意外,一边点头一边把她往边上推:“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不要虚度光阴啊。”
卢椋:“你上学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
蓝迁还给她摁了门铃,很快头发吹得半干的孙捡恩开门,蓝迁把人推进去不忘冲孙捡恩挤眉弄眼做口型。
卢椋狠狠关上门。
近在咫尺的人散发着沐浴露的香气,没由来的尴尬和暧昧又卷土重来。
卢椋:“别理她。”
孙捡恩却说:“她让我好好做。”
卢椋的电子烟掉在了地上。
第26章 第二十六块碑
卢椋从没有和人这么亲过。
孙捡恩也没有。
她亲得毫无章法, 亲得卢椋想笑。
大概是察觉到卢椋的闷笑,孙捡恩亲得更用力了。
但她不知道接吻要从什么时候发力,更不知道要怎么让对方张开嘴, 更不知道唇齿是怎么打开的。
就算见过同学在学校的银杏树下接吻,见过她们拍亲密的恋爱照片摆出很多姿势,在这样的时候都毫无用处。
她着急得哼哼, 揪得卢椋的毛衣一直下坠。
怎么有人接吻都像打架。
卢椋只好拥住她,地上的电子烟不知道被谁踢了, 咕噜噜滚了几圈。
无人在意一支电子烟最后滚落在哪里。
卢椋搂着孙捡恩靠在落地镜上,她看到了自己被咬得通红的嘴唇。
像是糊了好几层过期的唇泥, 有种斑驳的质感。
她垂眼望着孜孜不倦盯着她看的孙捡恩, “你在舔毛吗?哪有这样的。”
孙捡恩:“你不是比我大好多吗?不会教我?”
她长得孤高, 说话偶尔也有几分刻薄的理直气壮。
卢椋不了解她的家庭环境, 但也感觉到李栖人对孙捡恩的影响。
哪怕若即若离,哪怕严格要求,她依然没有在物质上亏待她。
孙捡恩也不用讨好别人, 她想要什么都像是天经地义。
就算李栖人死了,她也学成了,至少有一技之长, 不会流落街头。
她和孙飘萍的故友至少表面上会行个方便。
如果孙捡恩再争气一点,做到她无可替代, 她脾气古怪也成了标签, 只会更众星捧月。
卢椋和孙捡恩对彼此不知全貌, 这么三分的浅淡交流已经勾起欲望, 她点头, “我也不会。”
“不是和你说过吗?没谈过。”
孙捡恩双手抱着她的肩膀,还有几缕没干的长发贴在脖颈, 像是白瓷蜿蜒的炭烧工艺,更令人好奇这缕黑蜿蜒的深处是什么风光。
“没谈过和没谈成又不是一个意思。”
孙捡恩总是习惯垂眼,她的眉眼浅浅淡淡的,和卢椋天生的深邃截然不同。
黑土孕育的岩石遇见雪白的绸缎,要交织也不容易。
交缠需要反复重来。
卢椋微微低头,嗅了嗅孙捡恩身上沐浴露的香气,“你不信我。”
孙捡恩还是满嘴蓝莓味,她看了一眼滚到换鞋凳下面的电子烟,“你是和蓝迁一起抽烟去了?”
“如果你觉得两个月不够,可以加时。”
她说得谈恋爱像是充卡项目,卢椋拨了拨她的刘海,“可能你一个月都熬不下去。”
孙捡恩:“不可能。”
她的笃定像是点名的一声到,听得卢椋笑得更开心了,“谈恋爱也不一定要做那种事。”
“事先声明,我的工作真的很忙,没有时间长时间陪你的。”
孙捡恩:“所以你给我找了地陪。”
这家民宿的价格孙捡恩在蓝迁开房的时候见过,四位数在小县城算是天价,蓝迁嘟嘟囔囔本地人不会来,卢椋报销好像也没说什么。
这包含在我给她的定金里吗?
孙捡恩不知道。
她也懒得追究市价与否 ,她平静了那么多年的人头一次狂热地跳动。
不是为了颁奖和成绩,而是想要和一个人再靠近一点点。
这是钱买不到的体验,孙捡恩要贯彻到底。
卢椋还要写碑文,牵着孙捡恩的手去一边,“和蓝迁说过了,她会到村里的管理员带你们去公墓的。”
“给你生母立碑的应该是你的养母,这个甘澜澜也找到记录了。”
桌上是孙捡恩包里的东西,dvd机还插着线,也有民宿的便笺。
卢椋把地上的矿泉水瓶扔了,去翻自己带过来的包,“你想了解你妈妈的从前,是吗?”
孙捡恩坐在床沿,她玩着自己的长发,侧影更像美人图显化。
“不知道,我就是来了。”
卢椋:“那看来是本能。”
孙捡恩很少深入去思考一件事。
光凭卢椋和她的接触,也看得出孙捡恩凭感觉行事的概率很大。
只是从前她也很少有很大的情绪波动,更像是宣布生命终结的心电图,不会有任何奇迹。
“她们好像有感情,比起爱,又好像恨更多。”
孙捡恩没和安璐说过这些,“但她还是把我养大了,花了很多心血。”
孙捡恩的嘴唇也残留着刚才毫无章法亲吻的痕迹。
如果按照嘴唇的薄厚来判断一个人是否薄情,她显然不是什么薄情的人。
孙捡恩的唇形很丰满,亲吻的时候柔软异常。
第一次见她,卢椋第一眼看的就是她的唇,后来才意识到孙捡恩的气质更非同一般。
“为什么呢。”
孙捡恩看向拎着自己行李包的卢椋,“如果是你的话,会养大讨厌的人的孩子吗?”
卢椋不知道故事的始末,她也不犹豫,“说明她是一个善良的人。”
“可能有些感情……”
她顿了顿,“某个瞬间的情绪很难说,想着过一会再说,一会过去,又觉得不说算了。”
她给孙捡恩收拾的衣服挑不出错,自己反而简单很多。
那双给孙捡恩带的运动鞋放在一边,等着孙捡恩试穿。
“她的遗物不都在你身上吗?总能找到答案的。”
大概是孙捡恩看上去太迷茫了,卢椋像是看到当年双亲骤然离世的自己。
她走过去,捧起孙捡恩的脸,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如果现在不想去思考,就看点开心的。”
孙捡恩的生活除了练舞实在没什么别的。
安璐偶尔给她转发同学们的视频创作,大家都为了寻找出路各奔东西,她是最稳定的那一个,却最无聊。
看她呆呆的,卢椋问:“你没什么喜欢的电影和电视剧吗?”
孙捡恩:“没有最喜欢的。”
卢椋又问:“那别的呢?”
“除了跳舞,总有别的喜欢的事吧?就像有些人喜欢吃东西,逛街这些。”
孙捡恩摇头。
她似乎认真思考过,转头看向卢椋,“喜欢你,算吗?”
卢椋:……
她臂弯挂着自己的睡衣,这会难免头晕目眩。
孙捡恩总是出其不意,又正中靶心。
卢椋:“别忽然这么说,我还想多活几年。”
孙捡恩:“为什么?你很生气吗?”
卢椋摇头:“会情绪过分激动,可能就……”
孙捡恩:“你看上去很正常啊。”
她说什么都淡淡的,喜欢也是,顶多是动作反常,仗着练过给卢椋唇上一击。
卢椋:“我心都快烧起来了。”
孙捡恩忽然从床上起来,朝着卢椋走来,“那我摸摸看。”
卢椋后退两步,孙捡恩这才笑了。
“卢师傅,你干最需要胆量的工作,胆子怎么这么小。”
还会开玩笑。
卢椋无奈又好笑,“这工作哪里需要胆量了,又不是开坟掘墓。”
她晃了晃手上的睡衣,“我去洗澡。”
看孙捡恩电视都不打开,关系晋升为试用期的石雕师傅给她打开电视,选了一个自己爱看的频道投屏,“你看看这个。”
很快浴室传来水声,孙捡恩从包里掏出随身镜照了照自己的脸。
脸颊微红,嘴唇微红。
孙捡恩从小到大被夸漂亮,自己没有过多的感觉。
只知道她很像孙飘萍,李栖人看她的目光总是复杂的。
安璐总说捡恩你要是想谈恋爱不用开口,肯定乌拉拉一群人要和你在一起。
那现在什么情况。
和安璐之前说的都不一样。
卢椋洗澡还带手机,不知道播什么广播,她洗澡还在笑。
我们这不是在一起了吗?
我说喜欢她也没什么反应。
孙捡恩在网上搜索了很多表白后住在一起的步骤,回答可以归类为就几个。
1.我们做了。
2.狂吻几个小时意犹未尽第二天不能见人。
3.深夜畅聊,摸了又摸。
4.对象太激动晕了,去了医院。
……
有几个不太正常,但孙捡恩觉得自己的情况也不正常。
她思来想去,只好问安璐——
我难道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吗?
安璐秒回,全是语音。
“什么?!谁说的!你忘了喻沐因为有人说不喜欢你和人吵架了?”
“你的吸引力就是全院为了看你的比赛抢票好吧。”
“别理那些魔芋理论,她们不懂,魔芋就是要搭蘸料才好吃。”
……
孙捡恩听完语音,脑子里都是魔芋,忍不住说:她说我不会亲。
安璐本来在打游戏,这会什么都顾不上了,一个电话打过来——
“什么?!孙捡恩你成功了泡到墓碑师傅了?”
“这你还说没吸引力,没吸引力谁会亲啊!你以为那是狗吗?”
孙捡恩语气失落:“可是我们只亲了一次。”
卢椋洗完澡想出来,出也不是,逗留也不是,只好继续放歌。
她给孙捡恩发消息:不着急。
孙捡恩看见了,看了眼浴室,歌声继续。
她一字一句回:我很着急。
是你说的只有两个月。
卢椋一直正在输入中,孙捡恩干脆走了过去。
浴室门一打开,涌出无限热气。
氤氲的白色热雾里,卢椋刚好穿上裤子,睡衣套了一半,感受到冷风,意识到门开了。
“捡恩?”
孙捡恩:“我很着急。”
她略微摸清了卢椋的冷笑话防御,提前说:“不是上厕所。”
卢椋:“那你会吗?亲嘴都像咬吸管的客人?”
第27章 第二十七块碑
孙捡恩:“不会, 我可以学。”
她看着卢椋把睡衣的扣子扣好,遮住明显有锻炼痕迹的身体,“我学习能力很好。”
像个小朋友。
卢椋明明知道二十岁不小了, 还是想笑。
她的头发只是擦去了水,不披着毛巾很容易洇湿领口。
出门住也自带毛巾的卢师傅,毛巾并不像她给人的感觉, 很有年代感,总觉得是她奶奶会喜欢用的。
“是吗, 那你学一学。”
卢椋伸手勾住孙捡恩,裹着热气的躯体几乎笼罩了沉思的女孩。
如出一辙的沐浴露更令人头晕目眩, 卢椋一边走一边说:“你想要谈什么样的, 怎么谈, 都可以先找找样本。”
她收到了客户阿姨发的名单, 把一点儿也不困的孙捡恩推到一边沙发,囫囵吹了个头发就坐到了桌前。
便携式dvd机还插着电,循环播放着孙飘萍的舞蹈, 有几个侧脸和孙捡恩简直如出一辙。
卢椋捏着民宿提供的铅笔在信笺上写碑文草稿,忍不住想:也不知道她现场跳舞是什么模样。
孙捡恩坐在她边上,真的认真搜索相关资料。
卢椋没想到她出门带的东西那么多, 除了dvd机还有平板,偏头问:“你不是和蓝迁临时出门么?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孙捡恩:“怕很无聊, 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
卢椋:“蓝迁这么活泼的人你都觉得无聊啊?”
孙捡恩不知道推出了什么, 问:“你之前也找她陪过别人?”
卢椋的手机还亮着, 客户阿姨发来很多信息, 还有孙辈的名字。
纸上墓碑碑文的排列很有格式, 卢椋的字出乎意料的漂亮。
就算是没削尖的铅笔,她也能用粗钝的笔头写出锋利的拖笔。
“没有, 你是第一个。”
卢椋扫过孙捡恩搜索页面和恋爱相关的内容,还有一直刷新的微信,继续核对她的碑文,“蓝迁也不差我这点委托,化肥店可赚钱了。”
孙捡恩:“真的吗?”
卢椋:“只是听起来不太体面而已。”
孙捡恩没心思看平板,和卢椋坐在一起她沉寂的好奇心总是如浪潮一般汩汩翻涌,“无论是你这行,还是她的工作,我印象里……”
“几乎没有女孩子干是吧?”
卢椋似乎经常被问这样的问题,“可是无论是石雕师傅还是化肥老板,大部分人结婚的对象婚后也要会这些,说明这些工作并不限性别。”
“扬草的打铁铺还有女孩继承呢,特别酷。”
孙捡恩撑着脸看卢椋,石雕师傅提起这些依然低着头,说话的时候嘴唇开合,孙捡恩又有些渴了。
“你又认识?”
卢椋:“算朋友的朋友,不熟。”
“她的铺面在挺热闹的街上,我们差不多大。”
她不知道孙捡恩初高中的形式,“我们这地方这就这么点大,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谁漂亮一点,谁会什么特长,多少总听过的。”
孙捡恩:“你暗恋她。”
铅笔在白纸上划出长长一道,一捺像是摩托车的尾气,石雕师傅哑口无言,“请问你怎么从那句话判断的呢?”
孙捡恩:“不知道。”
卢椋哭笑不得,“什么不知道,我看你就是乱说话。”
孙捡恩:“那我要是乱说话,按照教程你应该用嘴巴让我闭嘴。”
卢椋顿感自己和孙捡恩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到底是怎么长大的,不像活人不像死人,简直是隔着屏幕的纸片人。
卢椋揉了揉的太阳穴,“抱歉,做不到。”
孙捡恩的失望是拖长尾音的哦,若无其事地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说蓝迁姐姐的化肥店赚钱,那打铁能赚到钱吗?”
她虽然也算技术工种,文艺工作者的上下限差别很大。
孙捡恩和安璐一起看过视频。
行业里的前辈也曾经为送戏下乡的同行发声,字字句句振聋发聩,
安璐叹气半天,说这老师都改变不了,还有谁能改变。
她虽然不差钱,也吃过学跳舞的苦,这路不是那么好走的,吃饱饭最重要。
但世界总需要理想主义照亮前路,务实和理想注定背道而驰吗?
孙捡恩看着卢椋握着笔的手,想起在对方办公室看到的奖杯,还有卢椋大学在老师工作室的合照。
卢椋有后悔做这样的选择吗?
她一双眼睛漂亮却不灵动,虽然不是死鱼眼,也活不了几下。
但长得又实在好看,被这么盯着谁都心里发毛又很在意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让对方看成这样。
卢椋咳了一声,“能。”
“赚不到钱也要有人做下去,十年以后,五十年以后,百年以后。”
她是这么长大的,“总要有东西代代相传,不然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说这些很无聊吧。”
卢椋笑了笑,“但我真的很佩服她。”
这种话如果在课上说显得假大空,惹人犯困。
卢椋说的时候还在写写的碑文,她甚至打了上面老式图案的草稿。
这些石头上的纹样不需要她找参考资料,似乎刻在心里。
这个时候的卢椋更令孙捡恩目不转睛。
也很容易感受到她是真的喜欢,而不是嘴上说的混口饭吃。
孙捡恩:那我呢。
她又有些惭愧,倏然转头,不小心点到分屏的微信,安璐的消息还很多,八卦她和墓碑师傅的后续。
后续就是……
孙捡恩在听卢椋说话,她的心不那么蠢蠢欲动,却发现自己更喜欢卢椋了。
“那你最想做什么?”
室内只留下这边一盏灯,像是所有的灯光和气流都汇聚在这里。
真空的世界只剩她们两个人,无人打扰。
“我?”
卢椋写碑文已经很有经验了,生卒年和孩子的名字,顶多要控制排版,让墓碑看上去美观一些。
客户阿姨要最豪华的立柱,卢椋也能根据死去的叔叔生前的印象选出最适合他的纹样。
铅笔在白纸上勾勒出寥寥几笔,卢椋近在咫尺,声音也像窗外的落叶,“我不是在做吗?”
孙捡恩哦了一声。
她没有说真好,也没有问别的,她只是看向卢椋,像是在确认什么。
卢椋:“怎么忽然问这个?”
孙捡恩:“你没想过做别的吗?”
她并没隐瞒自己的想法,“那天去你工厂的办公室,我看你柜子里有照片和证书。”
卢椋:“这些东西你不是比我更多。”
她笑得很洒脱,“你想问我有没有想过在外边生活?”
孙捡恩点头。
卢椋:“才刚开始就想着把我带走了?”
“这位客人你野心很大啊。”
她撕开一张便笺,纸页从纸胶上剥离的声音像是纽扣一粒粒解开的音效,孙捡恩好像也被这样频率的敲击震慑了几分,恍然道:“原来我希望你和我走吗?”
“这才几天。”
卢椋点头复述:“这才几天。”
“我不会走的。”
她虽然松开了口子,和孙捡恩的关系更进一步,依然有自己的坚持。
“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还以为你要多做一块碑是想不开呢。”
卢椋一边点头,手上的动作没有停过。
不需要什么工具,她的草稿看得出她过硬的专业技术,孙捡恩不太懂这些,也能感受到就算是工作,卢椋也从不敷衍。
孙捡恩:“我想死后葬在这里。”
她忽然蹦出这么一句,卢椋的动作顿了顿,过了一会像是沉了一口气,“和妈妈们葬在一起当然是好的。”
孙捡恩又说:“你也在这里。”
卢椋放下铅笔,白纸上的立柱透视标准,呈现出孙捡恩印象里大型墓碑的制式。
“孙捡恩,你这叫没谈过?不要太会。”
孙捡恩偶尔回复安璐一句话,她刚才还用平板拍了一张卢椋工作的侧影。
因为太近了,安璐有种自己应该在桌底的错觉。
她就知道孙捡恩想要什么都会成功的。
小小石雕姐姐,轻而易举。
不过因为卢椋是社会人,安璐又有些担心孙捡恩被骗财骗色。
怂恿孙捡恩的是她,开始紧张的也是她。
安璐又开始给孙捡恩发一些悲惨案例,也希望孙捡恩能再观察观察。
没想到孙捡恩说:她还不愿意呢。
安璐:看来她人真的不错,一般人早就……
孙捡恩:早就什么?
安璐:算了,你继续彻夜长谈吧,晚安。
她不回复,孙捡恩也没办法一对一在线求人帮忙。
“这叫很会吗?”
“不是谁都会说这种话。”
孙捡恩懒得看一条条的恋爱步骤了,她更喜欢这样和卢椋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卢椋:“看说的对象是谁。”
她把几张草稿叠好,又从手机相册里找到之前的样品,一起发给了客户阿姨。
那边的人也没有睡,增补了一些信息。
孙捡恩趴在桌上,看卢椋写写画画的草稿,生死是大事,家人总要忙前忙后。
李栖人的后事都不是她置办的,她把一套公寓留给了堂姐作为报酬,一切从简地把事情办完了。
留给孙捡恩名下的除了现金还有孙飘萍的一些财产。
孙飘萍是孤儿,她在扬草也举目无亲,首都天高皇帝远,谈不上这些远亲继承。
孙捡恩趴在桌上,脸枕在手臂上,“卢椋,我是不是很不是东西,妈妈死了没多久,我却在追求你。”
卢椋还在忙她的事,并没有刻意安慰,“这些又不矛盾。”
“或许你潜意识也想覆盖痛苦的记忆,所以选我做你的缓冲。”
她说得像是孙捡恩把卢椋当路障缓冲,身边的人不同意,“我是真心的。”
提到李栖人,孙捡恩的状态就不太好。
习惯了安排的人无法真正松散,宛如螺丝钉失去了工具,处于摇摇欲坠的状态。
卢椋余光瞥见孙捡恩的神情,很是落寞。
就像那天初遇,漫天雨丝,行人匆匆,她在风雨里像是被行李箱拖着。
可能也是被遗物里的故事吊着最后一丝生存欲望。
孙捡恩有些困了,她反复强调我是认真的,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了。
卢椋看了她很久很久。
她关掉重复播放的便携式dvd机电源,收好桌上的纸张。
什么都整理好了。
只有突如其来的孙捡恩难以整理。
在俯身把她抱到床上之前,卢椋吻上她的嘴唇。
不是深吻,却停留了很久很久,好像她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感受孙捡恩嘴唇的纹理。
如同开凿石像之前她独特的仪式。
只是这尊石像,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凿。
或许会半途而废,但卢椋久违的想试试。
人总是会为了瞬间的冲动活下去的。
孙捡恩表面淡然,实则霸道,非要成为卢椋的倘若。
卢椋希望是。
倘若可以。
赌一个永远的话。
第28章 第二十八块碑
第二天天蒙蒙亮, 卢椋就打算离开了。
孙捡恩感觉到轻微的动静,挣扎着想起床,都走到门边的卢椋又转身把她塞回了被窝, “继续睡。”
模模糊糊的柔软触感落在眼尾,孙捡恩唔了一声,用被子蒙住了头。
卢椋似乎笑了一声, 很快门关上,她走了。
她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回到石雕厂, 正好奶奶来喂鸡顺便送饭,咦了一声, “你今天这么早?”
“有生意。”
她和奶奶说起客户阿姨的单子, 奶奶想起对方的丈夫, 长吁短叹好一会, “这么年轻就走了。”
老人家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也知道世事无常,依然怔松了好一会。
很快卢椋的手机响起电话, 她对奶奶说:“昨天阿姨给我打电话说爷爷手机打不通,她今天到扬草了,等会儿来厂里。”
“您今天就别摆摊了吧?”
卢椋的奶奶闲着没事喜欢养鸡种菜。
种菜太多卖不出去, 就开着三轮每天去* 县城菜市场门口摆。
卖不掉就送给邻居或者卢椋厂里的工人,这样也过了很多年。
孙捡恩连摆摊都好奇, 昨晚还提起这事, 说反正她闲着, 也想哪天跟着奶奶摆摊。
她简直像大小姐流落乡村体验生活的。
卢椋不太敢让她和奶奶接触, 怕什么事都给孙捡恩说了。
就算孙捡恩不是碎嘴的人, 卢椋也怕一些自己都忘了的糗事被长辈一股脑丢出去。
“那我不摆了。”
奶奶挥了挥手,“我在办公室等她。”
她不忘提醒卢椋, “反正人没来你先把早点吃了,煮的地瓜粥,葱肉饼还有虾饺。”
“对了,小恩呢,她早上吃什么,她要是睡醒了你也把她带过来。”
卢椋:“她在她妈妈老家呢,蓝迁和甘澜澜带着她玩。”
奶奶叹了口气,“大周末的也就你在这了,厂里的师傅一周好歹也有休息呢。”
卢椋:“为了您每天做早饭我也得来啊。”
她吃完早饭没多久客户阿姨就来了,奶奶还叫来了爷爷,一行人在堆石料的场地挑选石材。
见到她的爷爷奶奶,客户阿姨哭了出来。
她的一双儿女都来了,胸口都别着白花。
这算人情客单,如果不是爷爷岁数大了,手不稳当,他会更想自己做。
当年卢椋父母去世,爷爷手写碑文,但无法掌控电动的机械,一点点凿出字也不好弯腰。
那是卢椋第一次做碑。
在那之前,她以为自己不会干这行,以前打打下手也就算了。
哪能想到人生第一次正儿八经参与全程的墓碑,是父母的。
当时的心情时隔多年卢椋还有余颤。
一开始人特别正常,或者说根本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大学毕业正好是最热的时候。
她连要去哪个工作室都决定了,结果接到了大伯的电话。
爷爷奶奶悲痛欲绝,也差点晕过去。
学校的蝉鸣都远去,站在边上的崔蔓问那我们去吃麻辣香锅吗,问了好几遍卢椋才哦了一声。
电话早已挂断。
大伯催促卢椋快点回家奔丧。
崔蔓看她站在原地,毕业季到处都是拍照的校友。
就算是不怎么样的学校,也值得青春最后的收尾,但卢椋的句号是黑白的,里面写着巨大的奠。
她对崔蔓说:“我爸妈死了。”
后边她是怎么回去的,卢椋不太记得了。
就像电影的切片,零零散散记得的只有片段。
出机场站的地铁半天刷不出码,好不容易到了,航班又延误。
她从来不知道回家也可以像九九八十一难,只能机械地刷着家里的群消息。
无论是表妹还是堂哥都给她发消息,崔蔓说学校的事我给你打点好,还好咱们毕业论文什么的都结束了。
卢椋当年二十一岁,家里说她老大不小。
五十五岁的父母却是大家口中的太年轻了。
在死之前,只有七老八十才算寿终。
就算她从小到大看爷爷采石,看父亲凿石,修桥造路不是他们家的活,但路碑和桥上的立柱是他们的经济来源。
她最后还是用父亲常用的工具送了他最后一程。
葬礼之前她都没哭,连一个字一个字雕出名字也没哭。
反而是人死后的第三个七天,她看着自己从学校寄回来的行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样的决定,在空无一人的厂棚里沉默很久。
像是人类的哭也很少即兴,只能缓存,她加载那么久,才声嘶力竭。
不知道客户阿姨是哪个瞬间哭的。
不知道……
孙捡恩从养母去世到现在,哭了几次,还是只有昨晚才哭。
那她压抑得也够久的。
周围都是讨论身后事的声音。
今天天气晴朗,天上飘着团云,客户阿姨选好石头的材质后,拿着昨晚卢椋写的碑文手稿和纹样草稿的爷爷说:“你来得及做吗?”
所有人都看向卢椋。
卢椋在扬草也算有名,这一行像她这么点大的很少见。
不过从她这一代开始有逐渐年轻化的趋势,崔蔓虽然家里是做哀乐的,在这之前也没想过接手整个队伍。
她们逐渐参与到被定义为长辈活的生死里,工作量很大,熬夜都是很平常的事。
卢椋:“日子选好了吗?”
叔叔的遗体已经送回老家,正好是孙捡恩待的村子的隔壁。
无论是流水席还是风水先生或是仪葬队都准备好了。
客户阿姨:“选好了。”
她说的日期是三天后,卢椋点头,“来得及。”
爷爷:“你不是还有其他活吗?”
她知道卢椋也是个不要命的。
这行男人做得多,看她年轻,又是女孩,前些年卢椋没少被刁难。
但她也熬出来了,几代打石匠在她这里发扬光大,甚至有外乡人慕名而来。
卢椋:“那些没这么着急。”
“有的可以分给其他工人做。”
她冲客户阿姨笑了笑,“毕竟电话打给我了。”
“当年叔叔阿姨也帮了我很多。”
一个上午,卢椋确定了碑文和纹样,石材和工艺方式也确定了,剩下的就是具体的尺寸。
她得上山亲自去量。
等人离开,卢椋倒在自己的破沙发上舒缓好半天。
孙捡恩的消息从九点开始几乎没断过。
其间卢椋断断续续回过几条。
捡恩:[没吃民宿的早餐,蓝迁姐姐说不太正宗,开车带我去镇上吃了。]
图片好几张,里面的食物堆满了都快包浆的木桌。
捡恩:[烧饼夹油条,第一次吃,太多了吃不下。]
捡恩:[蓝迁姐姐说她能吃两笼笋丁烧麦。]
捡恩:[很好吃,我还吃了咸蛋黄的。]
捡恩:[这是肉燕。]
后面带图,卢椋全部看完都有点饿了。
她发现孙捡恩人不爱说话,在网上倒是挺健谈的。
吃完早饭后孙捡恩回了村子,她和蓝迁找的本村人去了公墓。
这次没拍照,她发了个难过的表情。
卢椋给她打了语音电话,孙捡恩接了以后转了视频。
她还在外面,背后青山墓穴,还能听到不知道哪来的犬吠。
卢椋捧着手机,框里只有她的脸。
孙捡恩拿手遮着太阳,镜头往下一扫,“卢椋,给你看我穿的鞋。”
走在前边的蓝迁听见了,怪腔怪调地学了一声。
卢椋:“合脚吗?”
“让蓝迁滚远点。”
蓝迁笑成了鸭子,嘎嘎的,甘澜澜嫌弃地给了她一脚。
孙捡恩也被她的笑声逗笑了,嗯了一声。
一张笑脸在日光下和平时哀愁的模样全然不同,卢椋迅速截图,假装若其事地问:“到饭点了,你吃什么?”
孙捡恩:“村子里也有土菜馆,蓝迁姐姐说可以尝尝。”
她压低了声音,“三人餐四百块很贵吗?她骂骂咧咧了一路。”
大城市来的捡恩小姐不太懂这里的行情,卢椋笑着点头,“是挺贵的。”
“很贵。”
孙捡恩露出疑惑的表情,卢椋笑了笑:“但吃的是体验,你可以试试。”
“我不要做游客,”大概是去过孙飘萍的墓了,孙捡恩不愿意承认,“我也可以是本地人。”
前面的蓝迁和甘澜澜咬耳朵:“她俩这就海誓山盟了。”
甘澜澜:“你瞎猜什么。”
蓝迁:“我才没有,都和你说了卢椋之前死装。”
孙捡恩没听见,她看卢椋的背景在厂里,问:“你吃中午饭了吗?”
卢椋摇头,“等会去村里吃。”
孙捡恩:“是来我这里吗?”
手机里的墓碑师傅没戴帽子,用简单的黑色发箍把头发往后拢,露出的眉眼含笑,“不是。”
孙捡恩:“那是去哪里?”
卢椋:“你现在的村子隔壁,昨晚不是我接了电话吗?”
“叔叔阿姨们的老家,在那举办葬礼。”
她和孙捡恩报备,没想带孙捡恩去。
毕竟是那样的场合,没想到孙捡恩问:“我可以去吗?”
卢椋:“你想去?”
孙捡恩点头,“蓝迁姐姐说昨天村子办的寿宴就是流水席,无论是生日还是葬礼都是一个人掌勺的。”
卢椋不知道蓝迁到底说了什么,孙捡恩又问:“是你昨天打招呼的那个人?”
这卢椋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扬草做流水席的人也不止一个。”
孙捡恩:“我不可以去吗?”
她捧着手机,明明性格冷淡,谈个恋爱好像不一样,还会撒娇。
像是什么都无师自通了。
卢椋:“我还要去公墓测绘,你也要去吗?”
孙捡恩:“我可以以你老婆的身份去。”
卢椋:“这就老婆了?”
孙捡恩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微弱,更像耳语了——
“一天是,十天是,两个月也是。”
第29章 第二十九块碑
早就过了吃中午流水席的点, 卢椋现在过去也要一个半小时。
“还是吃晚上的吧。”
孙捡恩哦了一声,“那你中午吃什么?”
卢椋:“随便吃点,好多事情呢。”
“你别管村里的饭多少钱, 跟着蓝迁去就好了。”
她们老熟人十几年,太清楚彼此的秉性,“她其他不行, 嘴是刁钻的,带你去吃的肯定是好吃的。”
孙捡恩很羡慕这样的关系。
挂了电话她和蓝迁她们一起去了村里的餐馆, 上菜的时候问:“你们上学的时候就是好朋友吗?”
蓝迁问甘澜澜:“是吗?”
甘澜澜周末也整装待发,似乎想要模仿游客。
可惜带着本地腔调的口音和做派就暴露了她。
一路上买点东西都在和老板讲价格。
女人拢了拢头发, 吹了吹扣肉的热气, “问的是你和卢椋, 不是我们。”
蓝迁哦了一声, “那肯定算啊,我追澜澜的时候她还帮忙呢。”
孙捡恩:“怎么帮的?”
蓝迁:“写情书啊,每天一封, 那时候卢椋是澜澜同桌,帮我放过去。”
她们差了七八岁,青春如果以三年为代沟, 孙捡恩还没上小学,这几个人都快高中毕业了。
孙捡恩:“还写情书啊?不是有手机吗?”
蓝迁:“是有, 学校会收的, 别告诉你们学校不管啊。”
孙捡恩想了想, “也不妨碍手机谈恋爱。”
她不怎么爱说话, 在同学眼里都是匆匆路过的形象, 实则观察很多。
甘澜澜:“写的什么乱七八糟,查重率百分之九十。”
她说着说着还笑了, “还抄错字。”
蓝迁脸都涨红了,“那怎么了,这是我的心意。”
“我写作文都没这么认真呢。”
她和甘澜澜也不怎么像孙捡恩印象里的情侣,斗嘴居多,说肉麻的话也不害臊,一路上孙捡恩听了很多。
干锅酿豆腐滋滋冒着香气,孙捡恩早上拍的多,实际上吃的都是按口算的。
卢椋和蓝迁说过孙捡恩胃口小,也不介意每点一份孙捡恩先让孙捡恩分装。
她们周围没有正儿八经在高等艺术学院的舞蹈生。
闯出名气的崔蔓也是搞民乐的,学历不值一提,才华收获一堆粉丝,目前准备在扬草开音乐会。
蓝迁不懂艺术,如果家里不开化肥店,可能她会去兽医站上班,要么自己开个很容易倒闭的宠物店混混日子。
她们各有各的活法,并不像孙捡恩长大环境里必须的体面。
没什么强求的,顺其自然过下去就好了。
孙捡恩又问:“那没人给卢椋写过情书吗?”
蓝迁:“这不厚道吧,我怎么能出卖她呢。”
她问孙捡恩:“你不是说你们谈上了吗?这属于机密。”
“小恩我和你说啊,谈恋爱不追溯过往,享受当下。”
甘澜澜冷哼一声,给孙捡恩捞了一条溪鱼,给了蓝迁一副鱼骨,“不知道谁追溯我的过往,非说我喜欢……”
蓝迁:“我想知道为什么啊,总会好奇的吧。”
虽然开化肥店给人自带有机味道,蓝迁在外的形象倒是很利落。
她声音不算好听,撒娇也浑然天成,“澜澜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甘澜澜看向孙捡恩,“小恩,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孙捡恩还在喝餐厅送的本地山楂汁,酸甜得她眉头蹙起,“那澜澜姐呢,也会好奇蓝迁姐姐的一切吗?”
甘澜澜看了眼刻意眨眼的蓝迁,“她一览无余。”
蓝迁:“这是什么评价,你骂我吗?”
“不过卢椋肯定不是这样的,”要说朋友,蓝迁更了解卢椋,但甘澜澜做过卢椋的同桌,某些方面又比蓝迁更深刻一些,“她挺有志向的,这些年应该也想开了。”
孙捡恩:“是做工艺石雕这方面吗?”
甘澜澜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不是交朋友都要剖开来说的,”她和蓝迁都是小老百姓,没什么宏大的理想,过普通的生活就像被幸福包围,卢椋要养一个厂子的人,压力必然不是一个量级的,“不过恋爱也不一定能这样。”
她们一起,蓝迁说得比较多。
孙捡恩发现无论蓝迁是不是胡说八道,甘澜澜都有认真听。
这也是一种沉默的回应,她们的默契浑然天成。
孙捡恩的嘴唇沾了山楂汁,像是涂了一层玻璃唇釉,蓝迁看她经常发呆,还怕甘澜澜说得太沉重。
“你不是说卢椋答应试试两个月,不用想这么多。”
“谈呗,这事哪有教程。”
“谈恋爱又不是考试,也不是心理测试,如果你不舒服,马上离开就好了。”
孙捡恩:“我很舒服。”
蓝迁哦了一声,“那很好啊,继续保持。”
半瓶山楂汁都是孙捡恩喝的,她的食量小得惊人,蓝迁也感慨这行不好做。
“不是说卢椋晚上带你去吃席?那现在可以少吃一点。”
“扬草很多东西没什么好夸的,流水席倒是好吃,不比酒店大。”
“澜澜,你说我们能去吗?”
甘澜澜:“你有病啊,人家家里办丧事你去蹭饭,缺这口吃的吗?”
蓝迁:“对不起。”
孙捡恩笑了。
“不过小恩你刚才问有没有人给卢椋写情书……”
蓝迁还没说完,孙捡恩神情紧张了几分,“有?”
甘澜澜咦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
蓝迁想了半天,“我印象里是唱歌的还是跳舞,反正不是我们这儿的,隔壁县中学的,比我们小点吧?”
孙捡恩:“那为什么会认识卢椋?”
这么多年前的事蓝迁也记不太清了,她问甘澜澜,“卢椋是不是书法好,老师推荐她去比赛过的?”
卢椋家说不清楚是几代打石匠,他爷爷学历不高,但识字不少,也写得一手好字。
到父亲这里会的更多,妈妈也喜欢这方面的文化,卢椋从小临帖,硬笔软笔都写得不错,老师也喜欢她。
甘澜澜:“好像是有这事,不过都是周末比赛啊,你为什么会知道情书。”
蓝迁:“这不是周末约卢椋吃饭吗?正好碰见。”
孙捡恩顾不上喝山楂汁了,“真有?”
她的眉头蹙起小山丘,不高兴显而易见,“她叫什么?”
蓝迁就差抓耳挠腮了,心里对卢椋倒了好几声歉,骂自己大嘴巴子。
“姓不记得了,好像叫小爱?还是什么的。”
“当时和她一起的人喊她爱爱,是这个音。”
甘澜澜看了眼孙捡恩,在桌下踹了蓝迁一脚,蓝迁差点咬到舌头,“小恩,那都十几年前的事了,你随便听听。”
“卢椋单身多少年,你是我们知道的第一个女朋友。”
孙捡恩:“是老婆。”
蓝迁:“啊?”
甘澜澜夹着的排骨掉到了酒杯里。
说话的孙捡恩毫不羞涩,她目光平静地看向面前的一对,“不可以吗?”
向来都是蓝迁噎别人,她忽然理解为什么卢椋这么扭扭捏捏了,孙捡恩真的很特别。
说的话胆大又直率,就算冷冷淡淡,好相貌又弥补了态度的缺陷,反而成了另一种撩拨。
她在心里给卢椋点蜡,推算卢椋吊死在这棵树上的概率。
甘澜澜:“可以,小恩你反正父母也不在了,卢椋父母也不在了,你们正好可以组建一个新的家庭。”
她知道蓝迁顾虑什么,但她们在用过来人的经验揣测。
每一段感情或许都有相似之处,但都与众不同,作为朋友,她们更应该抱着期待和祝福拭目以待。
卢椋理智又不主动,擅长推测悲伤的结局。
孙捡恩一根筋,不思考这些,化被动为主动。
更像一辆推土机,把卢椋翻得乱七八糟。
孙捡恩:“可她说只和我谈两个月。”
蓝迁忍不住提醒她,“也不用这么难过吧?我和澜澜还分分合合好多次呢。”
她们坐在老屋改造的餐厅,中午快下午的时间日头西晒,院子里的猫和晒秋的柿子泾渭分明。
偶尔有背着相机的游客路过拍照。
孙捡恩忽然开始喜欢这样不算死寂的村落了。
难怪孙飘萍也曾经和李栖人趁着剧团公休偷偷回来过。
“我没有难过。”
孙捡恩把玻璃杯里剩下的山楂汁喝掉了,饮料稠红得像鲜血。
她天生比较白的皮肤被日光笼罩,像是诅咒消散的吸血鬼,还要吞噬,却不畏惧暖阳了。
只剩下她自己都不懂的无尽欲望。
“早上睡得迷迷糊糊感受到她走的时候……”
孙捡恩回想了当时的状态,“我就忽然好想和她拥有无数个这样的早晨。”
甘澜澜喜闻乐见。
吃完饭后没多久,卢椋开车来接孙捡恩,蓝迁问:“不开走你的豪车?”
卢椋:“我出工呢,开皮卡最方便了。”
蓝迁:“那小恩不合适啊。”
一边的孙捡恩说:“很好玩。”
“我第一次知道有破成这样的车。”
卢椋:……
蓝迁:……
甘澜澜笑得差点岔气,“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电视剧里的恋爱差距这么大了,都差不多得多无聊啊。”
孙捡恩:“什么电视剧?”
卢椋把她推上车系上安全带,“不用在意。”
车都启动了孙捡恩还追问什么电视剧,甘澜澜和她挥手,指了指手机。
孙捡恩看了好久的微信。
车在盘山路上开,卢椋问:“她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孙捡恩才说:“澜澜姐让我早点享受,她说你体力肯定比蓝迁姐姐好。”
卢椋沉默了一会,问:“原话是什么?”
孙捡恩一字一句读出来:“卢椋不是蓝迁这种花架子,她是强力电钻。”
卢椋:“把她拉黑,什么乱七八糟的。”
孙捡恩完全没懂,“为什么?蓝迁姐姐不是卖化肥的吗?难道也卖花盆和花架?”
卢椋:“算吧。”
副驾驶座的新出炉的客户女友问:“那为什么你是强力电钻?”
“你一点也不吵啊。”
卢椋深吸一口气,庆幸自己开山路车技一流。
她咬着牙回:“因为……”
她囫囵编了一句——
“我厂里工具比较多。”
第30章 第三十块碑
车开到隔壁村子不需要多少时间, 孙捡恩看着地图移动的光标,问:“这些村子的名字都是一直有的吗?”
“怎么还有叫鸭鸣村的。”
卢椋:“应该是代代相传的吧。”
她在厂里做工大部分戴帽子,这些年升级的防粉尘装备又太厚, 很容易闷出汗。
卢椋出门就不怎么戴了。
外面的风冷,她也留了一道细小的窗缝。
破皮卡的手摇杆修好了,就是空调不算很暖, 卢椋会观察孙捡恩的神色。
孙捡恩点头,“你很熟悉这些村子吗?”
车开过半座山, 进入隧道,视线陡然暗了下来。
卢椋的声音也被隧道回音遮蔽, 她只好点头。
孙捡恩又说了一句什么, 马上又进入下一个隧道, 手机信号像灯火一样明明灭灭。
等车穿过三截隧道继续驶入国道, 孙捡恩适应了好长时间才吐出一口气。
一道缝隙的凉风也吹得卢椋头顶的发飘摇,她略微紧张地问:“晕车吗?”
孙捡恩摇头,“坐火车过来也没这么多隧道。”
卢椋笑了:“不许撒谎啊, 我还是坐过这的车,隧道不少。”
“坐上去手机一直接收消息,好麻烦的。”
孙捡恩问:“你也有坐火车出去吗?”
她还记得刚来那一天的阴雨, 这两天却晴朗得不像话,心情也好了很多。
“会啊, 去市里逛逛。”
“这车确实不快, 对扬草来说能通车就不错了, 我上大学的时候还没有这车呢。”
孙捡恩:“是苍城吗?”
卢椋:“改天有空我可以开车带你去。”
孙捡恩:“改天是具体哪一天?下星期还是下个月?”
卢椋想了半天, “下周不行, 还有单子。”
“下下周……”
破皮卡开山路多少有些颠屁股,卢椋算完自己的行程也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片山坳里的村落, 四周青山常绿,村子门口还有介绍村子的立碑。
卢椋带着孙捡恩下车,说:“这都是我做的。”
没等到卢椋行程的孙捡恩走到立碑面前拍照,取景框里还有这么大的石雕凉亭。
卢椋欸了一声,“干什么呢。”
村口的亭子外坐着不少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孙捡恩:“卢师傅的作品,我要保存。”
她说得像卢椋是什么名家大师,卢椋都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拉着孙捡恩走了。
孙捡恩把自己的手递上去,“不要拉我衣服,拉手。”
她的语气不容拒绝,等卢椋拉住她的手,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卢椋,你手好热。”
卢椋:“握方向盘握的,新换了的方向盘套,可能还有染你一手皮革味。”
孙捡恩抓住卢椋的手闻了闻,卢椋吓了一跳,女孩却认真地点评:“不是皮革,是大马士革玫瑰的味道。”
卢椋:“那是什么?”
孙捡恩:“玫瑰花,不过我没见过。”
“之前生日,安璐送了我一瓶这样的香水。”
她又嗅了嗅卢椋的手,喜欢得特别明显。
卢椋自己也闻了闻,“你学的是表演系吧?明明就是皮革味。”
“香水至少香的,如果是玫瑰味的香水,更不是这个味道了。”
她像是被孙捡恩逗笑了。
下午的日光悠长,村道边上铺了一层稻谷,也有野鸟飞过在这里驻留。
孙捡恩毫无被戳穿的窘迫,手指插进卢椋的指腹,“那你以后就用这个味道吧,我很喜欢。”
卢椋:“皮革味老大了。”
孙捡恩:“我说的是玫瑰。”
卢椋是在石头堆里长大的 ,比起爱打扮的妈妈,她更像是一切从简。
毕竟在这些粉尘里生活,干净就是最好的外貌,虽然上学的时候甘澜澜说她身上粉味很重。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脂粉,结果是石头粉。
卢椋:“我不适合吧。”
她就这么牵着孙捡恩的手往前走,孙捡恩没看到她略微紧张的神色。
石雕师傅雕刻过无数神像的手,却没有和人这样十指紧扣过。
孙捡恩走在她的身边,看着两个人拉长的影子,心里空掉的一部分莫名填满了。
“合适。”
“你很热烈。”
但是有刺,总是拒绝我。
不过石头也可以香气馥郁惹人贪心。
孙捡恩放任这种陌生的情绪翻滚,好像走的不是普通的乡村小路,而是不可知的未来。
她在心里对李栖人说对不起。
又不后悔。
如果让李栖人严加控制的恋爱会令人恋恋不舍,她觉得为卢椋心神摇曳不算不务正业。
虽然这才刚刚开始。
卢椋从厂里过来,先带着孙捡恩去了主顾家里。
她们走了一段路就松开了手,前边的老屋门口堆满了丧葬用品,也有人在侧门起锅烧水。
还有一只吊着竹篮的大黄狗从孙捡恩身边跑过,蹄子差点踩到她的脚。
孙捡恩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只狗已经跑到锅炉边上了。
竹篮里装着的是两桶酒精。
卢椋先过去和炉灶边砍骨头的女人打了声招呼。
孙捡恩跟在她后边,好奇地看着这个瘦高的身影,发现她个子比卢椋还高一些。
不知道是太瘦还是故意穿得这么少好干活,袖子撸上去一截,手腕和手比一边的白切鸡还抢眼。
孙捡恩认出她了。
是昨晚和卢椋点头打招呼的厨子。
砍骨头活像切豆腐的女人在沉闷的声音中和卢椋寒暄,骨髓迸溅在厚重的菜板上,血肉和骨髓的碎末宛如油画厚重的颜料。
对方看了一眼孙捡恩,又看向卢椋,似乎在问她是谁。
卢椋:“女朋友。”
周围还有备菜的阿姨,好几个炉子,蒸笼冒着热气,都是晚上开席的大菜。
这样的活中午是简菜,晚上是重菜。就算还没到葬礼的最后一天,厨子也每天都在,给这群干活的人包饭。
卢椋说得像是刚才问你筒骨要砍几刀一样。
厨子看了她们两眼,说了句不咸不淡的恭喜,似乎不惊讶卢椋的取向和女朋友异于常人的美貌。
卢椋:“走了。”
对方只是点点头,孙捡恩不忘回头看。
地上的路不算平,毕竟是老房子,这些年疏于维护,卢椋提醒道:“小心脚下。”
她的丈夫是同村人,还是隔壁栋,算是青梅竹马。
这次村里大部分人都来吃席奔丧,更是热闹。
孙捡恩看什么都新鲜,问卢椋:“她是专业砍骨头的吗?”
她的眼睛都亮了几分,卢椋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说:“没见过?很感兴趣?”
孙捡恩:“你就是这种类型的。”
卢椋愣了一会,也转头看了眼在滚水热气中端起一锅骨头倒下去的女人,“她比蘑菇还白。”
孙捡恩没想到她居然对比肤色,“你们都很有劲。”
卢椋:“毕竟都是靠力气的手艺活,厨师起锅颠锅就够累手腕的了,别说她这种锅碗瓢盆设备都要整车装的。”
城市里很少见到卖这样力气的女人。
孙捡恩会看到很多摆摊的阿姨,也不像是卢椋这个年龄段的。
她的生活不会接触到工地和工厂,吃饭去的也是星级餐厅,更不会看到小餐馆的后厨。
流水席师傅不是五星级大厨,石雕师傅不是亮堂工作室里的艺术家。
她们至少为了混口饭吃,奔波是必要的。
或许还有几分混杂在挣钱里的,对上一辈来说不太重要的喜欢。
“卢师傅会有很辛苦不想干的时候吗?”
孙捡恩亦步亦趋,抱上卢椋的胳膊。
安璐和她走一起的时候会这么做,孙捡恩没有推开她,却也觉得不自在。
但这个时候纯属情不自禁,卢椋也没有推开她,反而在有人端着茶盆路过的时候把孙捡恩微微带到了自己更近的一侧。
“那不要太多这种时候。”
“会想为什么呢,不想干了,要不别干算了。”
卢椋带了几分叹息,目光却不见任何疲倦,看了两眼孙捡恩松手跨过门槛。
“骨子里还是想干的。”
孙捡恩的长发垂在肩上却不凌乱,卢椋给她带住宿的行李,还特地拿了她的夹板。
或许孙捡恩晨起会捣鼓半天头发,想到那个画面卢椋就觉得莫名可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呢,是真的不想跳舞,还是暂时不想了?”
孙捡恩没有回答,卢椋好像也不需要她回答。
她找到了老屋天井边站着的客户阿姨,得知她是墓碑师傅,周围无论男女纷纷投来好奇的眼神。
孙捡恩站在水缸边上,看卢椋在人群里从容地说话。
有人觉得她太年轻,或许不能胜任这样的工作。
也有人知道她的石雕厂,说这姑娘手艺很好。
还有人说现在年轻人才不怕这些呢,没看门口的厨子也是姑娘吗。
卢椋要去村里的公墓量尺寸,很快客户阿姨的女儿带着她过去。
墓碑师傅冲孙捡恩招手,孙捡恩跟上去,余光中,她瞥见了一个一直看着卢椋的俏丽身影。
卢椋喊客户阿姨的女儿莉莉姐,对方已婚,也在苍城工作,瞥见孙捡恩,问:“这位是?”
孙捡恩看得出卢椋和那个厨子更熟悉,也很期待卢椋的回答。
只有两个月而已,卢椋可能会说客户,或者朋友,还是妹妹。
卢椋:“女朋友。”
女人有些惊讶,“刚才我还问妈妈呢,她说没听你提起。”
卢椋的性取向早不是秘密,她妈当年因为卢椋出柜,拎着切割机企图把女儿推了的凶残也是广为流传。
卢椋不觉得自己是异类,“刚谈上,这种时候也不好说。”
她牵过孙捡恩的手,一点儿也不像昨晚那样扭捏,反而轮到孙捡恩僵硬了。
还好她多年来性格和气质都驯化得淡然,看不出异样。
“她叫小恩,还没毕业呢,来我这边也要做碑,顺便玩一阵子。”
“所以我让她跟着我过来了,多个人也挺不好意思的。”
她们的交流都很客气,孙捡恩盯着卢椋握着自己的手,她的手都被捂得好热。
是下午的太阳温度高吗?
人也暖洋洋的。
原来可以这么光明正大介绍吗?
好像她不是二个月的限时女朋友,好像可以永远和卢椋在一起。
“做碑啊。”
女人看了眼垂眼的孙捡恩,女孩个子挺高,看得出年纪不大。
无论是气质还* 是外貌都和这个山村格格不入,却和世故很多的卢椋站在一起莫名相配。
两家挺有渊源,卢椋也喊自己姐姐,她面带微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妹妹既然是来玩的,也要吃好喝好。”
去公墓的路上孙捡恩还和对方浅浅聊了一会,得知孙捡恩是跳舞的,女人很惊讶,“我说呢,怎么形象这么好。”
“我之前也希望女儿学舞蹈,可是她总说疼啊累的,三天就不学了。”
卢椋开车听孙捡恩说话,后视镜里的孙捡恩也不局促,要观察她的微表情很难。
的确很容易给人一种高冷不好接近的错觉。
哪能想到她发消息话很密集,说不定表面冷淡,脑内全是弹幕。
孙捡恩:“是很辛苦的。”
莉莉姐:“你还能考上这么厉害的学校,也不容易。”
她是脸上肉很多的大姐姐,笑起来酒窝像是镶嵌在脸上的宝石。
孙捡恩问:“如果你的女儿不喜欢舞蹈,你会要求她继续学吗?”
莉莉姐:“那肯定不会啊,学这个也很花钱的。”
“要是她喜欢,咬咬牙我也会供。”
她能察觉到这个问题背后隐藏的含义,很快转移了话题。
到了公墓后女人找到了昨天买下的墓地,又有电话进来,她站在松柏树下打电话。
空墓地的位置光秃秃的,边上也有一些墓碑。
最近的那块上面嵌着黑白的遗照,孙捡恩算了算年份,居然不到二十岁就去世了。
卢椋捏着卷尺,看孙捡恩怔怔地,问:“你不喜欢跳舞,是你妈妈逼你跳舞的?”
孙捡恩:“不算是。”
她不知道怎么说,想了一会,“我就是知道我要跳舞。”
卢椋:“你也的确很适合跳舞,很漂亮。”
她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孙捡恩的赞美,一边干活记数据。
或许是下午日照强烈,也可能是上下台阶跑很热,卢椋脱掉了外套,测绘的时候卷尺哗啦啦,她的身体随着卷尺动作,四肢修长,侧脸的线条都很流畅。
孙捡恩:“你才漂亮。”
卢椋:“这是什么话,才?”
她拨乱了刘海,藏在衣领里的发尾戳了出来,像是她偶尔率真的秉性探头探脑。
女人微微扬眉,“调侃我?”
孙捡恩看向她拨弄卷尺的手,目光从下到上,和卢椋对视,“卢椋的身体很漂亮。”
卢椋别过脸。
村里的公墓管理不善也是常有的,也有人的坟墓做得像是违章建筑,阴宅也要做好几层。
普通人的生死观和子女的财力都可以从这方面看得出来。
卢椋扫一眼就知道墓碑是什么材料,有些纹路来自什么石矿,谁的墓碑又是进口的石料等等。
她唯独读不懂孙捡恩,还被小那么多的女孩撩拨得无言以对。
“孙捡恩。” :
三个字被她念得像叹息。
孙捡恩抬眼,卢椋做了个闭嘴的动作:“禁止在坟头调戏女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