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飞星的村子不是很大, 路上蓝迁就给孙捡恩指过。
土房子堆在一起,像是山上开出来的几朵黄花。
村子如今大力发展旅游业,她们到的时候正好看见游客的大巴车停在村口晒谷场。
蓝迁对这些见怪不怪, 问路的时候村口晒太阳的小老太太把她当成了游客,用方言和边上的嘲笑现在的城里人都要去公墓凑热闹了。
蓝迁听得嘴角抽搐,用方言问这群纳鞋底的老太太才消停。
孙捡恩站得远远。
她出门就带了两双鞋, 运动鞋沾了卢椋石雕厂的泥巴,出门之前孙捡恩擦过, 没来得及换上,穿的还是短皮靴。
她才是真正的游客打扮, 怎么都和山村格格不入。
今天村里似乎还有流水席, 她和蓝迁走过一条小路就看到某户人家门口撑起蓝色的雨棚, 一个女人站在厨子位置把控全局。
孙捡恩兴致缺缺地移开眼, 目光扫过黄墙黑瓦,很难想象孙飘萍是在这样的村子出生的。
就算这些年村子脱贫,在城市长大的孙捡恩看来依旧贫瘠。
孙飘萍的影像和黄土无关, 她跳舞盎然的生命力是孙捡恩最缺的东西。
她都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这么热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把跳舞当成人生最重要的事,却还要生下她。
这些李栖人闭口不谈, 都要孙捡恩自己寻找。
之前她搞不明白两个妈妈之间的难以斩断的感情,这会倒是想起李栖人在日记本上划掉却可以从背面看到的。
那我算什么。
她居然也想对卢椋说。
但她哪来的立场, 不过是想亲人家被发现。
那么轻浮, 孙捡恩自己都唾弃这种临时起意。
卢椋躲着她也在孙捡恩的理解范畴。
即便孙捡恩明白, 不高兴还是如影随形。
哪怕天气晴好, 她也闷闷, 踢完石头继续往前,蓝迁慢吞吞走在她身后给卢椋写工作报告, 乍看像孙捡恩的保安。
过了一会,蓝迁走上前说:“要不要今天在村子里住一晚?”
孙飘萍的户籍关系和坟墓在哪里都能找到。
只是她的身份证早就换成了工作地所在的地址,无法确认最初户籍的具体位置。
打听人找村里的老人最快了。
只是老人家普通话说得不好,村落和村落之间的语言体系也不明朗,连蓝迁这样的本地人都要脑内翻译半天。
卢椋和她这方面差不多,她提的建议也挺有效的,不如在民宿住上一晚,工作人员指不定比她们了解得更多。
孙捡恩脚步一顿,“我和你?”
她脑中浮现甘澜澜的模样,“不好吧,澜澜姐会不高兴的。”
蓝迁:“等她下班我去接她。”
女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指了指不远处茂密丛林中和黄土房子不同,外立面一看很有设计感的房子,“我们都没住过这里的房子呢。”
孙捡恩:“这也是卢椋要求的?”
蓝迁点头好几下,“对,你刚才也感觉到了,山路不好开,七弯八绕的。”
“我都怕把她这辆车弄坏了。”
她说得谦虚,就算是盘山公路开得也算稳当。
孙捡恩发现包括卢椋在内,这几个人都有种和城市相悖的……
像山风一样的气质,大归类下还可以细分点别的。
孙捡恩:“不是要提前预订吗?”
走几公里对孙捡恩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但去往公墓的路没有修好,坑坑洼洼的,不适合她的短靴。
“酒店有没有可以租的车?”
正好这个时候一辆载着拎出头农民的电动车从她们身边经过,孙捡恩指了指速度非常不正常的电动车,“这样的。”
蓝迁:“店里没有吧,等会问问。”
她倒是不惊讶这些村民的飙速,“给点钱也能租,不过卢椋来的话,让她把家里的车装在皮卡里送来不就好了。”
孙捡恩:“卢椋会来吗?”
蓝迁:“等会我问问,你同意了那我们先去民宿。”
卢椋一天都在凿石头,其间还核对了工人的出单状况。
今天还有外地的客户来厂房参观,她又带人介绍了年初斥巨资买的开模机器。
等卢椋看到蓝迁消息,朋友已经定好民宿房间了。
蓝迁毫不犹豫地把支付页面发给卢椋,999一晚还是淡季的价格,足见城里人多喜欢这样的山野清风。
就算卢椋说报销,蓝迁付款的时候还是肉痛,反复和孙捡恩说她们本地人也不会来消费。
都打算住下了,孙捡恩也不着急去公墓。
她更想要和卢椋一起找妈妈,蓝迁是很好,就是……没有卢椋让她安心。
等卢椋消息的时候蓝迁已经和前台聊上了。
前台不是村子里的人,听说蓝迁带来的漂亮客人是来寻亲的,很热心地推荐了民宿的管家。
管家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和蓝迁寒暄几句,看了几眼坐在悬崖落地窗前的孙捡恩。
下午日头西晒,外面的松林被风吹得响起声音。
松鼠在松林间跳跃,远山层叠,都是孙捡恩不曾见过的风景。
她想到了孙飘萍那支名为远山的独舞,舞台背景似乎也是这样,更诗意一些。
舞蹈故事的主角是山神,头戴花环,可以在任何地方跳舞。
艺术工作者是需要母题的,舞者也有自己追求的东西。
李栖人不跳舞很多年,但她追求的是浓烈的感情,所以无论是舞剧还是个人作品,短暂的从业生涯像是一簇火,爱恨都在点燃的瞬间。
孙捡恩不知道她更具体的燃点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心如止水,就是不懂和不知道。
她出神的模样像是画框里的主角,也有其他房客经过,不忍心打扰。
还有的问前台这是在拍摄吗,站在一边的蓝迁顺手拍了照片发给卢椋。
配文:美女远山。
这张和之前的美女与狗构图相似。
显然好看不是蓝迁的手艺,而是照片的主角。
卢椋保存了照片,看蓝迁还要求她去接甘澜澜,忍不住问:是孙捡恩让我来的?
蓝迁:不是啊。
蓝迁:好家伙,你玩欲擒故纵呢,什么时候高段位了。
卢椋没心思和她理论,又问:她没说别的?同意一个人睡?
蓝迁:那不然还和我睡啊,像话吗?我的身心都属于澜澜,再漂亮的美女也就那样。
她在卢椋的对话框表忠心实在没什么用。
卢椋直接略过,问:她真的没说需要人陪?
蓝迁:你闷骚啊,你想陪她睡是吧?
卢椋:我没这么说。
蓝迁:我的眼睛就是秤,你的良心和色心几斤几两我一览无余。
卢椋:再骂你自己去接甘澜澜。
蓝迁立马换了一副嘴脸:澜澜要先回家带上我们俩的换洗衣服和自拍杆,好久* 没约会了,谢谢卢老板慷慨付钱。
周五周六两晚的房费,卢椋付钱的时候都肉疼。
但她都答应蓝迁了,加上路程的确远,地点又是孙捡恩妈妈的户籍村,这也算生意的一环。
卢椋:知道了。
蓝迁又发:那你也顺带带上小恩的行李呗,我看她背了个书包是电脑还是什么别的。人失魂落魄,肯定是你的错。
卢椋:这才几天,你还是我朋友吗?
蓝迁:人家是小妹妹,比得上你老牡丹的冷酷计谋吗?
卢椋的沉默是她的回复。
蓝迁并不在意,没什么比天降两晚豪华山景房令她快乐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忘了告诉卢椋只剩两间大床房了。
因为孙捡恩是金主妹妹,蓝迁特地让她住在临窗浴缸房。
目前孙捡恩未知,卢椋未知。
甘澜澜知道后问她要是失败怎么办。
蓝迁是觉得这俩人没什么长久的可能,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比起孙捡恩,她更相信卢椋一头扎进去的势在必得。
她说:卢椋不会失败的。
她只是需要放下理智,被情绪左右。
压抑那么多年的欲望一旦接触封印,更像老房子着火,石头开花,神像眨眼。
卢椋会不会粉身碎骨蓝迁不知道。
她只知道卢椋需要一段搅动她死水生活的狂热搅拌器。
不然她迟早有天憋出毛病,和石雕厂一起一了百了。
孙捡恩在民宿的大堂坐了一会,还喝了一杯特色咖啡。
她拍了几张照片后,蓝迁带来了民宿本地的管家,两个人在大堂聊起孙飘萍。
蓝迁坐在一边玩手机,不断在和卢椋、甘澜澜三个人命名为金主计划的群里实时反馈。
[捡恩怎么好几副面孔啊,和民宿管家说话好高冷。]
[她妈妈是舞蹈家吗?咱们这还有这人才?]
[这个民宿管家说隐隐约约听说过,看来还要找中间人。]
[@AAA卢家石雕出发了吗?下班了吧!五点半了卢老板!]
[@甘梅孜澜 下班了吗?到家了吗?我要那套性感睡衣。]
[捡恩还挺有星味,还有人问是不是采访?看来我得提前要个签名。]
……
她聒噪得卢椋不得不屏蔽了群消息。
她回到住处打包孙捡恩的行李,之前问过孙捡恩要带什么,完全不理她。
结合蓝迁的反馈,或许孙捡恩是故意的。
毕竟还有空发定位朋友圈。
卢椋只好随便打包,拎走了孙捡恩的睡衣,又对她的贴身衣物难以下手,囫囵拿了两套塞进行李包就走了。
等她接到甘澜澜赶到村落,民宿后边的餐厅也已经营业了。
甘澜澜在路上睡了一觉,和卢椋没什么交流。
因为卢椋没有电动车,她友情借了自己的小电驴放在卢椋的皮卡车斗一起运了过来。
山间民宿的餐厅也是独栋,除了民宿的客人,也有专门旅游的客户来吃当地晚餐。
孙捡恩和蓝迁坐在角落,四面的玻璃落地窗能看到对面山上的民居,像是掉落的星屑,串起一片星光。
孙捡恩问:“卢椋真的来吗?”
蓝迁:“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卢椋说你不回她微信。”
说完蓝迁感觉更怪了,明明这俩人还没谈,暧昧都不算的尴尬期,她却活像在调解朋友的感情纠纷。
凭什么啊!
她又加了几个对本地人来说贵得要死的家常菜。
这是报复和补偿。
孙捡恩点开和卢椋的对话框,“她可能送了澜澜姐就走了。”
这话可怜兮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卢椋辜负了孙捡恩的一片痴情。
已经上了好几道菜,孙捡恩没有动筷子的欲望。
她的侧脸看上去冷淡,眉眼又忧郁,已经好几个人问蓝迁孙捡恩是不是艺人或者网红了。
蓝迁有种自己无痛体验了经纪人的错觉。
“这来回几个小时,你当她铁人呢。”
蓝迁笑了,喝了好几口玉米汁,“这么贵的民宿,她不住一晚多亏。”
孙捡恩这才想起来,问蓝迁:“是双床房吗?”
蓝迁:“不是啊,大床房。”
她和甘澜澜是一对睡大床房没什么问题,孙捡恩补充:“是我那间。”
她也知道只剩两间房了。
蓝迁眨了眨眼:“也是大床房,一米八大床,够你和卢椋隔着楚河汉界。”
她不说还好,这么说更欲盖弥彰。
孙捡恩没有她想象的脸红,更哀愁了,“那卢椋会住其他民宿去吧。”
她对卢椋的滤镜似乎不太正常,蓝迁咳了一声,“为什么?”
“退一万步,都是女孩子凑合一晚也没什么啊。”
孙捡恩纠正:“两晚。”
蓝迁挤了挤眼睛:“你怕她对你做什么?”
孙捡恩想到昨晚卢椋的拒绝,垂眼的睫毛都夹着她迟到的少女心事:“我是怕她不对我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