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呼呼地吹,带来更浓的血腥味,林听不舒服地动了动鼻子,正欲往后退一步,却忽然想起段翎方才徒手握住射向她的箭,微微抬起的脚又放回原地。
他不会杀她的。
尽管林听还不清楚段翎不杀她的理由,但从他握住了射向她的箭这件事来看,他不会杀她。
段翎没错过林听这个小动作,目光缓慢地落到她放回原地的脚,看了半晌,像一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缠绕上去,又望向她的脸。
林听的脸只有些跑出来的汗,一点血也没,干干净净的。
明明林听身边倒了不少被他所杀的黑衣人,却并未沾到一丝血渍,不知是过于幸运,还是运刀人控刀精湛,没让血沾到她。
不远处,溅到鲜血的叶子垂下来,一颗血珠顺着叶面掉落。
血落地面,“滴答”响,传入林听耳畔,她不是第一次见段翎杀人了。见他夺过黑衣人的刀,就已经做好他要大开杀戒的准备。
可段翎如此残暴的杀人手法还是震撼到林听了,能当上锦衣卫的果然绝非凡人,单纯是折磨人、杀人的法子,便有千百种。
林听看着附近的尸体残肢,再一次情不自禁地干呕了几声。
看正常尸体是没太大问题的,但看被切割成一片片的尸体就很有问题了。因为她肚子空空,所以吐不出东西,只是干呕。
段翎是怎么习惯的,难道这是当锦衣卫的必修课?锦衣卫当久了,觉得这些是家常便饭?
在山上这个足够寂静的环境中,林听的干呕声很明显。
朝林听走去的段翎站住了,低头看满是血的双手,鬼使神差拿出自己的帕子擦去上面的血,再走过去。他面容姣好和善,如端方雅正君子:“林七姑娘。”
林听扶着旁边的一棵树,半蹲在地上,歪过头看他,眼神微闪:“段大人。”她知道他必须得杀掉这些人,否则死的就是他们。
只是段翎的杀人手法能不能温和一点点?别那么残暴。
林听尽量将他解剖人体的样子想象成现代的法医,自穿书到现在,她的接受能力逐渐增强了。
段翎伸手过去,好像是给她拉着站起来,却半握着拳。
林听反应片刻才明白段翎的意思,不是拉手,而是拉手腕。她眨眨眼,迟疑几秒,最终还是张开手,拉住了他劲瘦的手腕。
在林听握住段翎手腕的刹那,他指尖几不可见微动,与此同时,心底产生一股陌生的感觉,渐渐散开,在丑陋的血肉之下窜动。
这股感觉实在过于陌生,他分辨不出来是什么。
林听站起来后就松开了段翎,事已至此,无路可退,她也算和他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绑在一起了。即使她今夜没出手杀过一个人,也脱不去干系。
谁让梁王在林听眼皮子底下死去,死前又被她踹过一脚呢。
不过这梁王死有余辜,平日里仗着出生皇家,颇得皇帝宠爱,自诩身份尊贵,到处横行霸道,作威作福,虐杀了不知多少百姓。
但又正因为死的是梁王,他们的麻烦才大。他出事,会惊动整个京城,皇帝也不会袖手旁观,定会派人详查谋害皇子之人。
林听努力地冷静下来:“段大人,梁王他……”
段翎垂着眼,压了下被她握过的手腕,单手绑半松开的束袖护腕细带,温声细语道:“死的只是山贼罢了,林七姑娘不必惊慌。”
山贼?林听没反应过来,怀疑自己听错了:“山贼?”
梁王质问段翎是不是要杀大燕皇子时,他提过山贼二字,可她以为那是他故意说来让梁王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没成想他真要把梁王当成山贼来处理。
段翎轻声:“不是么?”
林听立刻上道,两眼一睁就说瞎话:“对,就是山贼。这群山贼太猖狂了,居然打段大人的主意,好在你将他们都杀了。”
梁王不是山贼也只能是山贼了,今晚死的是“山贼”,他们能活,死的是梁王,他们不能活,因为这是一个以皇帝为尊的世界。
他们没法推翻皇权。
她想了想道:“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来时做了记号,还派人去了北镇抚司,让锦衣卫来寻你,万一他们寻到上山看到梁……”
段翎淡声道:“无碍,他们不会看到的。”他抬起眼,“抱歉,是我连累林七姑娘了。”
林听:“是我自己要救你的,怎么能说是连累呢。”
但他下次可否提早告诉她是在做局,不要让她跑一整天,又见证血腥场面。早知道是段翎设的局,就回林家喝酸梅汤吃西瓜了。
段翎还在绑护腕,长睫垂在脸上,有两道阴影。
以往能很快系好的护腕,今天却不能了,细带沿着指间掉落,还接连掉落三次。段翎忽略掉手腕上的麻意,想兴许是被匕首刺穿的那只手伤到筋骨了。
林听看了眼段翎伤痕累累的双手,没忘他掌心里有一道伤是因她而伤的:“我来帮你吧。”
段翎看她:“有劳了。”
她拿起护腕两侧细带,绕了几圈,差不多是近距离地度量着段翎手腕的尺寸,打下一个蝴蝶结:“你看可不可以?如果太紧了,我再给你放松一点。”
林听不是段翎,没法切身感受松紧,只能用肉眼看个大概。
段翎收回手:“不用了。”他拿出一瓶化尸水,跟浇花草似的浇到死状恶心的梁王尸体。
化尸水接触到皮肉的瞬间,冒出一股难闻的刺激性味道,在顷刻间将一整具尸体腐蚀掉,梁王化为乌有,似从未在山上出现过。
段翎脸色如常,握瓷瓶的手一如既往的白皙好看。
林听认出段翎用的是化尸水,心道他果真是有备而来。化尸水乃江湖之物,能助人毁尸灭迹,千金难买,她对此物也略有耳闻。
怪不得段翎说锦衣卫来也不会看到梁王。他到底是何时开始计划杀梁王的,在梁王府遭受侮辱的那一天开始?她猜是的。
心机也太深沉了。
看来段翎不是一般的睚眦必报,他真的真的真的不再记恨她强亲他那件事了?林听现在很担心段翎也在对她实施“温水煮青蛙”。
似乎不太像。
若他也在对她实施“温水煮青蛙”,他没必要替她挡下箭,放任箭射中就行,来个借刀杀人。
当然,林听是能靠自己躲开那一支箭,可段翎又不是她,并不知道。上次他在城门听梁王命令朝她射箭,也是射偏了的。
段翎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难道是因为段馨宁,他才对她一再容忍?那为什么原著里没容忍“林听”?林听仔细思考了下,应该是她觉醒后没再伤害他……强亲此事暂且不提,还救过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段翎是有恩必报之人?林听怎么感觉也不太像呢,但这个可能性最大。
无论如何,面对段翎时,行事谨慎点总没错的。
林听眼观鼻鼻观心,此刻权当自己是一个透明人,色.诱之事先缓一缓,她不可能这种情况下色.诱段翎,也没那个心情。
段翎见化尸水化掉了尸体,跨过原本有尸体的那块地,转身离开:“走吧,林七姑娘。”
她小跑跟上去。
京城外有不少山,这是其中一座大山,地形复杂,树木繁茂,又是黑夜,容易迷路,哪怕林听记忆力不错,也要找来时的记号才能确定走哪个方向。
万万没想到的是,她顺着记号走,辛辛苦苦地走了半个时辰,最后回到第一个记号那里。
遇到鬼打墙了。
其实就是夜暗,山路崎岖,且山上的雾气太重,模糊了视线,就算有火照明也难走。再加上参照物全是长得相似的树木,人走太长时间,方向感会变弱的。
林听仰头看天,想借星月来辨别方向,却发现自己很难看到天,参天古木将天遮挡住了。
她换个位置,从树木交错的缝隙望上去,夜空没月亮,也没星星,乌云密布,光线很昏暗。
倒霉,连颗指路星都没。
林听隔着衣衫摸财神吊坠:您老赶紧显灵,把我们弄走吧。
财神也是神,顺手救人也是可以的吧。林听真诚地向财神许完愿,想回头问段翎有没有办法,却见他正目不转睛看着一个方向。
段翎看着的方向很静,虫鸣鸟叫皆无,被一团灰色浓雾笼罩着,既潮湿又阴暗,像漆黑的庞大兽口,待人走进去便吞噬。
林听凝眸看了片刻:“那是……瘴气,有毒,不能靠近。”
也是这时,林听突然发现有个记号指向这个方向,证明她白天走过这条路,当时还没瘴气,现在却有了。所以此处的瘴气会在晚上出现,白天消失。
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找个地方待到天亮,等雾气散去,再找出山的路,不然恐怕会迷失在山间迷雾,还有可能误入瘴气。
常人误入瘴气一般只有一个下场,那就被毒死。
无奈之下,林听只好建议道:“段大人,我们要不先找个安全点的地方休息休息,等天亮再离开?白天这里是没瘴气的。”
段翎看见瘴气也毫不慌乱,没反对:“那就依林七姑娘所言,找个地方休息,天亮再离开。”
林听找到了一个山洞。
洞内幽静森冷,四周石壁潮润,偶尔滴下几滴水,砸中生长在角落的青苔,发出清脆声响。
山上夜晚的温度更低,外面冷,洞内也冷,林听检查一遍山洞,确定里面没什么野兽之类的东西,再捡些树枝进去生火。
而段翎不知从何找到了水,用几片宽大的叶子装回来。
段翎的脸和手都洗过了,残留的水珠滑过几乎没瑕疵的皮肤坠落,愈发显得五官精致。他置身于这洞里,犹如一只专门用美貌勾引过路人的山间艳鬼。
坐着一块石头的林听多看了几眼,目光不自觉随着段翎脸上另一颗水珠移动,它先是滑过他眼帘下方,再滑过颜色偏淡的唇角。
她目光稍微偏移了点,看到段翎看起来很好亲的薄唇。
昔日在南山阁强亲段翎时没怎么留意,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唇似含丝缕沉香,触感很软,不是看起来好亲,是确实挺好亲。
强烈饥饿感将林听的思绪拉了回来,好饿,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
她过去拿段翎接回来的水,想充充饥:“这水能不能喝?”
段翎回了个“能”后出洞片刻,拎了只已处理干净的野鸡进来。林听两眼发光,当即放下水,走到他身边:“你抓到野鸡了。”
他“嗯”了声,将野鸡放火上烤,洞内很快弥漫起肉香味。她两手托腮,蹲在旁边看,不停咽口水,暂时忘记段翎是个残忍的人。
林听专注看烤鸡的眼神像在看什么喜爱的东西。
段翎看了她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林听总算吃到烤鸡,心满意足:“你烤鸡的手艺真好,以后要是不当锦衣卫了,开个烤鸡铺子稳赚不赔。”
不等他回答,她咽下鸡腿肉,又道:“瞧我糊涂了,你即便不当锦衣卫了,也不差钱。”
段翎笑而不语。
烧鸡很香,林听吃得停不下嘴,段翎吃得并不多,两只鸡腿尽数进了她肚子里,彻底饱了。
林听吃完烤鸡,余光扫到段翎的手。她刚才在外面没看清,现在借着火光能看清他两只手都有伤,一只手被梁王手下用匕首钉穿,另一只手握箭伤了。
被匕首钉穿的手最严重,隐约可见皮肉之下的森森白骨。只不过白骨黏着血,染成了红骨。
放任不管,段翎当真不会疼死?锦衣卫也不是什么铁人吧。
林听看着这些狰狞的伤口,幻疼了,倒吸一口凉气,摸出腰间的伤药:“我给你包扎伤口。”
段翎没拒绝。
一般来说,药粉洒到伤口是最疼的那一刻,段翎却眉眼也不动,好像受伤的人不是他一样。
林听怀疑段翎疼到麻木了,不然不会没反应的,又拿出帕子包住他的伤口,没敢绑太紧,怕弄出血,更怕自己一用力就弄废了他的手,变成好心办坏事。
包扎的时候,林听动一下就问段翎疼不疼:“疼不?”
段翎:“不疼。”
“不疼?”她表示怀疑。
他反问:“无论疼不疼,你都要接着包扎不是?”
林听:“话虽如此,你要是感到疼,就跟我说,我可以轻点包扎,那你就不用那么疼了。”
他没再说话。
给段翎包扎好伤口,林听轻轻将他的手挪回去。
段翎道了声谢,望着眼前的火堆,没看她:“林七姑娘是如何发现我被梁王的人抓走的。”
林听往火堆里添了一些干木:“路过看到的。”
“路过?”
林听不可能让段翎知道她经常打听他的行踪:“今天天气不错,我便想出城踏青。好巧不巧,半路竟看到你被人劫走。”
她编造了一番说辞:“于是我就让陶朱和车夫回城报官,自己跟上来,给他们留记号。”
段翎似笑非笑道:“你倒是胆子大,敢孤身一人跟上来。”
冷风沿着洞口进来,林听凑近火堆取暖:“你是令韫的二哥,你出事,我不能坐视不管。”
正在燃烧的树木时不时“啪啪啪”响,段翎垂眸看窜起来的火苗:“可你不是已经派人回城报官了?何必再冒险跟上来。”
“北镇抚司行动再快也需要时间,难保你不会在此期间被杀,跟上去还能随机应变,况且我心中有数,凡事以自己性命为先。”
林听的话半真半假。
段翎也往火堆里添了些木头:“林七姑娘思虑周全。”
她挑了根比较直的树枝出来在地上乱写乱画,装作随口一问:“段大人,你今天是以锦衣卫外出办差的名义引梁王出城?”
“你猜对了。”早上左丞相刚弹劾过梁王私开铁矿,段翎出宫后不久就出城了,让人很难不怀疑他是要把证据找来交到皇帝手中。
林听旁敲侧击道:“也就是说,你并不用离京办差?”
火越烧越旺了,段翎不再往火堆里添树枝或干木头,眼底倒映着火光:“不用。怎么了?”
她扔掉手里那根树枝,去喝了点水:“没事,我就是觉得你伤势过重,不适合再离京办差,最好在京城里休养一两个月。”
色.诱时限是一个半月。
在还没完成任务之前,林听希望他哪儿也别去。
段翎的视线越过火堆,落到坐回对面的林听身上:“谢林七姑娘关心,我会有分寸的。”
林听不想让段翎以为是她关心他,接着补了一句:“令韫如今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兄长了,你要是出事,她会很伤心的。”
段父除了冯夫人这个正妻之外,还有几房小妾,但不知道怎么的,她们一无所出,段家仅有的三个子女皆是冯夫人年轻时所生。
段家大公子英年早逝,段家现在只有段翎、段馨宁两兄妹。
“我会有分寸的。”段翎还是那句话,他看了下洞外夜色,“时辰不早了,你不休息?”
林听抬手烤火:“洞里也不算特别安全,需要有人守夜。”
“我来守夜便好。”
她压下铺天盖地的困意:“你受伤了,该好好休息,怎么能让你守夜,我来吧,你去休息。”
这个山洞里面还有一个小山洞,可以进里面也生一堆火,比靠近洞口的这里安全、暖和。
段翎:“锦衣卫可以几天不休息,我习惯了。”
林听再次提醒道:“你有伤,跟以前不一样。你放心,我武功是不太好,但嗓门大,肯定会在危险来临之前喊醒你的。”
他拂过火苗:“这样吧,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
“……好。”林听想守夜的原因是不太习惯睡觉的时候有男子在附近,她知道段翎不会杀自己,至少今天不会,也知道段翎不会趁她睡着行不轨之事。
就是纯粹不太习惯。
可他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再坚持下去,反倒是显得她意图不轨,想趁他睡着做些什么了。
轮流守夜就轮流。
林听捡起地上的木头树枝,往小山洞里也生了一堆火。小山洞口处有不少杂草,形成一道天然的“草门”,她松开手后,草就挡住两个洞之间的视线了。
“那我下半夜再守夜,你记得喊醒我。”虽然她应该是不会睡着的,但说这句话也没事。
一刻钟后,林听清醒着。
两刻钟后,林听清醒着。小半时辰过去了,她依然清醒着。
不是林听不困,相反的,她困到眼皮泛疼,但不是困就能睡着的,真不太习惯睡觉的时候有男子在附近,怎么睡也睡不着。
林听睡着后喜欢手舞足蹈,院中丫鬟齐上都没能按住她,清醒时倒是能克制着不怎么动,担心声音传到隔壁山洞去,吵到段翎。
不能乱动的林听望着山洞壁,数往下滴的水珠。
一洞壁之隔外,有汗水滴入另一个火堆里,火花四溅,火烧得更旺了,映红滑腻的洞壁。
段翎此时犯欲瘾了,汗不断沿着脸颊、脖颈滴落,浸湿身体,他死死地抓紧身侧的衣衫,竭力抵制这一波来得毫无征兆的欲瘾。
今天受伤了也不能阻止欲瘾的到来,一波接着一波,段翎全身发麻,腰腹的麻意最重,他抿紧唇,忍住险些溢出喉间的轻吟。
他原是坐着的,因为突如其来的欲瘾,无声地躺倒在地了。
段翎下意识抓住一旁潮湿的洞壁,五指从壁面划过,留下几道指痕,而洞壁的后面是躺着的林听,她清醒着,却对此一无所知。
仿佛没尽头的欲瘾如灌进伤口的潮水,让人胀疼难忍。
段翎忍不住咬破了唇,面泛病态的红,他没碰,手使劲地抓着洞壁,缓解着得不到舒缓的痛苦。
碎石沿着洞壁滚落。
小山洞里,林听听到了外面传来动静,赶紧坐了起来,疑惑地朝被杂草遮挡住的洞口看去,没贸然出声。
她担心是外面出事了,左手捡起一根称手的木棍,右手掏出一把迷药,悄悄地走到洞口前,撩开挡住视线的杂草,往外看。
第42章
林听没看到旁人,看到了走到山洞外的段翎:“段大人?”
段翎没回头看她,面朝洞外,声音有些奇怪,透着一股罕见且惹人怜的虚弱:“我犯病了。”
“犯病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帮你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带可以遏制这个病的药?”林听怕他在深山犯病会死,急得上前一步。
他手撑洞壁:“没药。”
林听更着急了,段翎不会以犯病这种方式死在这里吧:“那怎么办?你要像以前那样自伤压制?可你现在本来就受伤啊。”
段翎呼吸很乱,很急促,汗水濡湿了眼睫,撑在洞壁的手泛着白:“自伤压制也不行了。”
她也没辙了:“你先回来坐下,我跟你一起想办法。”
这到底是个什么病?会让人一下子变得这么虚弱,她从来没见过段翎虚弱成这样,感觉一推他就能倒下,任由她为所欲为。
段翎:“我出去一会。”
林听不解其意道:“你现在要出去?你犯着病呢,出去太危险了,还是先回来坐下,我跟你一起想办法,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段翎没回她,往外走,林听小跑上去,从后面拉住他手腕:“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出去。”
“松手。”
她松手了,退一步道:“你不想留在洞里,我陪你出去。”
“我想一个人。”
“那你总得告诉我,你要去哪儿?”林听搞不懂段翎,犯病了还要往外跑,不怕死在外面都没人能知道?她又不会趁机伤害他。
段翎嗓音不稳,似带颤意:“出山洞外,向右走百步有个水潭,我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
林听站在他身后:“你进那个水潭,用水来压制你的病?”
“试一试。”
她为难道:“可水潭深浅不知,容易出事,一个人真的不安全,你要是不想让我看见你犯病的样子,我背对着水潭也可以的。”
段翎:“不必麻烦,”
“不麻烦。”林听知道段翎疑心重,“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也对你没不轨之心,要趁人之危。”她算是比他还要在乎他这条命了。
他回眸看了她一眼,只回眸,没转身,还是背对着她。
林听看到段翎的脸后,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发不出声音。只见他眼尾绯红,一双眼睛被汗濡湿了,有不自知的勾人媚意。
是她看错了?林听还想再看一眼时,段翎转过头了。她收敛心神,将注意集中到解决他的“病”上:“就让我跟着你吧。”
段翎呼吸已经乱得一塌糊涂了,没改口:“我自己可以。”
林听也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乱到不能再乱,不敢再拖下去,没坚持了:“那你要去多久。”
“半个时辰。”段翎扔下这句话就走了,脚步也很乱。
“如果你半个时辰后没回来,我去找你。”林听迟半拍才说这句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因为她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林听回山洞等,得知段翎犯病,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通过洞壁滴水的频率来估算时辰。
就这样等了半个时辰,段翎还没回来,林听灭了火出去找他。段翎倒是没骗她,出山洞后,向右再行百步,的确有个水潭。
可水潭里没有他。
林听连忙跑过去:“段大人,段大人,段翎!”
“哗”一声,有人从水潭里抬起头,一张貌若好女的脸露出来,湿发黏在他面上,肩头,腰背,水珠沿着下颌砸落,溅起水花。
他的衣衫自然也湿了,贴在身上,勾勒出上半身轮廓。
若不是林听认识段翎,说他是个妖精,看到这一幕的她也信了:“段大人,你、你没事吧。”
段翎的大半个身体还在水里:“你怎么来了?”
林听咽了咽:“我看你去了半个时辰还没回来,就过来找你了,现在感觉如何,好点了没?”
他一顿:“还不行。”
确认他安全,林听也没那么紧张了:“那你再多泡一会,反正我都来了,就在旁边等,不会打扰你的。”又不是脱衣泡水,应该没那么多讲究,不看就行。
看她这架势,是不等他安全离开水潭,誓不罢休了。段翎掐住伤口,暂缓涌动的欲瘾:“林七姑娘,你手上抓着什么?”
林听低头看。
她还抓着棍子和一把迷药,忘记松开了,摊开给他看:“棍子、迷药,不过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段翎手一动,迷药被拂到了林听脸上。
林听此刻没对段翎设防,不知他会这样对自己,目露震惊,直呼其名:“段翎,你……”
话没说完,她倒下了。
段翎回到水里,与欲瘾作斗争。在林听来之前,他曾试过用受伤不严重的那只手舒缓欲瘾,但没能成功,如今只能靠意志力。
而被自己迷药迷晕了的林听相当于在睡觉,还梦到了以前。
四岁时,小林听就认识段馨宁了,也通过段馨宁,见过对方的大哥和二哥几次,不过跟他们没太多交流,仅是见面问好的关系。
被设定为恶毒女配的她尚未觉醒,哪怕年纪还小,也被迫顺着原著剧情走,表现得心胸狭窄,妒贤嫉能,行事极为恶劣。
见过段馨宁两个优秀的兄长后,她愈发妒忌身世好、又备受家人宠爱、不谙世事的段馨宁。
当时小林听还没去过段家。
五岁那年,她初次去段家,参加段馨宁大哥段黎生的葬礼。
段黎生比段翎、段馨宁大十几岁,死的时候才二十岁,很年轻。他母亲冯夫人险些为此哭瞎眼,段父也伤心到生了一场重病。
段馨宁得知自己大哥以后再也不能醒过来,哭得更厉害。小林听表面安慰她,实则幸灾乐祸。
“呜呜呜……他们说我大哥、大哥死了。”段馨宁趴着哭道。
小林听看着段馨宁哭肿了的眼睛,心情愉悦,却假惺惺露出同样伤心的表情,挤出几滴眼泪,眼眶红红地劝她不要太伤心。
在外人看起来,小林听是真心实意对待段馨宁这个朋友的。
不然冯夫人也不会因为怕段馨宁太过伤心,整天哭,吃不下饭,所以递了张帖子到林家,请身为林家七姑娘的小林听来相陪。
在小林听来段家陪段馨宁之前,林三爷嘱咐过她,要好好地对段馨宁,凡事依着段馨宁,她现在唯一的用处就是讨段馨宁欢心。
小林听对林三爷说的话嗤之以鼻,但佯装乖巧应下了。
她清楚只要自己不顺他意,就会被责罚。上次段馨宁去林家,想喂她吃龙须酥,她不想吃,拒绝了,结果被林三爷狠扇了一巴掌,嘴巴都被扇出血,肿了几天。
林三爷是等段馨宁走了才关上门惩罚她的,段馨宁不知情,可这也不妨碍小林听厌恶她。
渐渐的,小林听懂得一个道理,不想受罚,学会演戏,然后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将随意欺负她,瞧不起她的人都踩在脚底。
包括段馨宁。
今天是段黎生葬礼后的第三天,小林听哄睡了段馨宁,随意躺在她柔软的床上,细细地闻着上等香料散发出来的气息,幻想自己才是备受宠爱的名门望族贵女。
段馨宁睡得沉,任凭小林听翻来覆去,她也没醒过来。
小林听翻来覆去一会,忽然觉得无趣,坐起来盯着段馨宁看了眼,跳下床,绕着里间走一圈。
伺候段馨宁的仆从全在外间候着,里间只有她们两个人,没旁人会看到小林听做什么,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段馨宁的房间。
阳光穿过碧纱窗洒进来,照着锦绣被褥,檀木雕花拔步床。
离窗最近的梳妆台上,金钑花钏、金牡丹簪头、蝴蝶金步摇等精美首饰多得令人眼花缭乱。
梳妆台隔壁是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放了不少书、珍贵的砚台,两侧雪白墙壁垂挂名人画卷,角落里还有一把价格不菲的古琴。
小林听虽然不太懂这些东西,但能感觉到它们都是极好的。
好是好,就是不属于她。
小林听没心情再看下去,走出里间,跟外间的仆从说段馨宁睡了,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仆从知道小林听是重要的客人,没拦她。
出去后,小林听到后院摘了几支开得漂亮的花,掰下它们的花瓣碾碎,扔进面前的小湖里。
扔着扔着,她发现湖对面的凉亭有人,立刻停下扔花。
小林听看向凉亭,里面坐着个身穿守丧素衣的小男孩,他五官还没完全张开,却也生得极漂亮了,粉雕玉琢,唇红齿白,像细致的泥偶,压根不像凡间人。
她记得他,他就是段馨宁那个爱看书的二哥段翎,比她大四岁的他今年也才刚满九岁而已。
小林听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自己折磨花,朝凉亭喊了一声。
“段二哥哥。”
五岁女孩的声音有点软,小林听还刻意放柔了点。坐在凉亭里的小段翎似乎才看到她,放下了手中书,目光温和,却又有难以察觉的冷淡。
“林七妹妹。”
小林听走进凉亭,虚情假意道:“段二哥哥请节哀。”她讨厌段馨宁,也讨厌段馨宁这个仿佛没缺点的二哥段翎。
她幼稚地想他们最好伤心死,就此一蹶不振,却又继续装模作样道:“我阿娘说过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要照顾自己。”
小段翎抬眸直视她。
他从不知节哀为何物,因为心中并无丝毫哀意。
就算是他自己的亲大哥不幸死了,也没伤心的情绪,跟往常一样。他听了小林听的话,扫一眼她曾在湖边用力碾碎过花的手,又扫一眼她好像带关心的脸。
她皮肤白里透红,发间没簪珠花,只有小小流苏,长辫用丝绦绑着,打扮得很素,毕竟段家刚办了丧事,是客人也不好穿太艳。
小段翎收回目光:“林七妹妹是过来陪令韫?”
小林听点头,说哭就哭,眼泪哗啦落下:“令韫得知段大哥哥……很伤心,这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所以我便来陪她,她刚吃了块糕点,也终于睡着了。”
哭得怪可怜见的,根本不像面带恨意往湖里扔花的人。他一边无动于衷想着,一边递了张帕子给她:“辛苦林七妹妹了。”
他虽还不大,但谨守世家的礼节,对她的态度也很好。
小林听微愣,伸手接过小段翎递来的帕子,假哭道:“谢谢段二哥哥。”他越这样,她就越讨厌他,因为他拥有她没有的东西。
小段翎转过头看湖面,平静道:“林七妹妹也不要太过于伤心,你方才说过的,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要照顾好自己。”
她点头如捣蒜。
凉亭安静了片刻,只剩下风吹拂过纱幔的声音。
“平复了心情”的小林听探头去看他手里的书,说话的语气天真烂漫,听不出一丝丝对他的妒忌和厌恶之情:“对了,段二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看书?”
小段翎抚过桌上的古书,纸角轻轻地刮过皮肤:“想看就看了。”说罢,他起身走到护栏前,垂眼看在湖中游着的诸多小鱼。
她看着他的背影,忽有种恶毒又愚蠢的冲动,想推他下水。
在小林听抬起手的瞬间,存在内心深处的善念猛地阻止了她,暂时压制住恶毒女配的设定,双手就这样硬生生地停在半空。
小林听不知道的是,水面上倒映着她一举一动。背对她的小段翎看着水面,自然也能看到。
良久,她垂下手。
她刚垂下手,他便转过身,平和地朝她走去,袖中藏着一根细长的银针:“林七妹妹。”
小林听眼神闪躲,悄悄将差点推他下水的双手别到身后,往外跑:“段二哥哥,令韫可能醒了,我该回去找她了,改日再见。”
再次见面,已是几年后,那是她第二次来段家。
为讨段馨宁欢心,林听跟她玩了无趣的躲猫猫,误闯进一处院子。院子正中间跪着一名面容艳丽、身形清瘦的少年,烈日炎炎之下,汗浸湿了他的薄衣衫。
林听站在旁边盯着少年的脸看了半晌,心想段馨宁的二哥段翎长得倒是越发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京城世家子弟还要好看几分。
不过段翎长得这么好看又有什么用呢?都不配给她舔.脚。
她又盯着看了几眼。
段翎为什么会被罚跪?段馨宁经常在她耳边念叨他有多厉害,段父和冯夫人都对他寄予厚望。
不管怎么样,看见段翎被罚,林听是开心的。优秀又如何,出生于簪缨世族又如何,还不是要被罚?跟她没什么两样嘛。
林听走了过去:“段二哥哥,你为什么在这里跪着?”
段翎:“被罚。”
“被罚了?”林听故意走到段翎前面,让他看起来像在跪她,“段二哥哥你怎么会被罚?”
他似是没发现这个小细节:“做错了事,理应受罚。”
在比武训练之时,段翎差点失手杀了人,只因看见人流血、痛苦,会兴奋。这事没多少人知道,连冯夫人都被段父瞒着。
林听没细问是什么事,去拿了一碗水来,躲起来喝了几口,再拿去给段翎,让他喝她喝剩下的水:“天这么热,你喝口水吧。”
段翎垂在身侧的手没动。
他说:“林七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父亲罚我要跪一天一夜,不许用膳,更不许喝水。”
林听充耳不闻,上手去喂段翎:“不喝水跪一天一夜,你会晕的,喝一口,就喝一口。”
段翎受过鞭刑,跪了半天,又不能在此对她动武,倒真让她灌了些水进口中,其余的水洒到衣领上,顺着领口流进去了。
最后他侧过脸才避开。
段翎素来温柔似水的脸染上一抹杀意:“林七妹妹。”
林听得逞后,不急不慢地挪开碗,掏出帕子给他擦水:“抱歉啊,我只是想喂你喝水。”天之骄子也只配喝她喝剩下的水。
以后她还会将他踩在自己脚底下,肆意地践踏。
就在此时,段翎受过鞭刑的后背失血过多,晕了,他来不及给林听下毒,反而倒进她怀里。
林听闻到一股很好闻的沉香,恍惚了须臾,下意识推开段翎,却突然想到,方才有仆从看见她来给他送水了,如果他出事,那……早知道避开仆从送水了。
真是麻烦。
她要推开段翎的动作改为扶住他,故作慌乱地朝外喊:“快来人啊,段二哥哥他晕了!”
片刻后,仆从将段翎扶进了房间,还找来大夫。
此事惊动了冯夫人,她匆匆赶来,确定没危及生命才放心,听下人说是林听及时发现他晕倒,“救”了他,感激不已,送了份礼。
林听见还有好处,做戏做全套,装出副很担心段翎安危的样子,不停地追问他的情况,让众人觉得她这个小姑娘心地善良。
而冯夫人见林听担心,便让她在外间稍坐片刻,等他醒来。
演过头的林听:“……”
戏演到一半得演下去,林听只好答应,安分到外间等段翎醒来。没等多久,她趴下睡觉了。
天快黑时,段翎醒了,但林听还没醒。他一揭开帘子出外间,看到的便是趴在桌上睡觉的她。
红色长丝绦垂在林听肩头,随着呼吸起伏微动。
有下人从院外进来,看到段翎醒来,喜上眉梢,转身吩咐人去通知冯夫人,接着又看到了还在外间睡着……等着的林七小姑娘。
下人小声道:“二公子,是林七小姑娘救了您,她担心您的安危,还坚持要留下等您醒来。”
段翎:“你说什么?”
下人忙重复一遍:“是林七小姑娘救了您,她担心您的安危,还坚持要留下等您醒来。”
她担心他的安危?段翎不相信,一个在几岁时就想推他下水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担心他的安危,今天会救他,定有别的原因,反正不可能是担心他的安危。
段翎踱步到林听面前,以身挡住了后面下人的视线。
他手指藏着毒,只要轻轻碰一下林听,三天后必死,查不出死因,正要动手时,她握住了他手腕:“陶朱,别吵我睡觉。”睡迷糊了,以为这是自己家呢。
下人瞧在眼里,适时出声:“林七小姑娘,二公子醒了。”
她马上松开了段翎的手,站起来:“段二哥哥,你醒了。”
这一瞬间,林听的双眼过于明亮。段翎指尖微微蜷缩起来,蓦然地记起晕倒前一刻的感觉,倒进了一个充满女儿香的怀里,她没推开他,反而抱扶住了。
林听见他醒来,没久留,很快便离开,演戏演一天也累了。
她回林家倒床就睡。
梦到这里结束了,鸟叫声吵醒林听。她睁开眼,没立刻起来,而是躺着发一会呆,怎么就梦到了以前的那些不堪回首的破事儿。
林听一直都记得这些事,只是不太愿意回想罢了,因为那是受恶毒女配设定支配的自己,做了很多坏事,谁知道梦没放过她。
不过说实话,没觉醒的她对段翎确实是挺坏的。
不对,她怎么睡着的?还一觉睡到后半夜。林听记起来了,是段翎这厮用她的迷药迷晕了她,药效一个时辰,可恶至极,气人。
慢着,他人呢?
林听忙不迭爬起来找他:“段翎。”她现在很生气,所以不叫他段大人了,还恨不得揍他一顿,她做错什么了,居然弄晕她。
她趴在水潭边往里面看,段翎不会还在水里吧。
“段翎。”她再喊。
林听又往水潭周围看了看,奇怪,难不成段翎一个人走了?应该不是。他一个人回山洞了,但没把晕倒的她带回去?还别说,这是段翎能做出来的事。
她刚决定回山洞找人,水潭又有动静了,看过去果然看到段翎:“你为什么要对我用迷药。”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看到你犯病,但我说了可以转过身,不想让我听到,也可以塞住耳朵。”
段翎看着她,不说话。
林听昏睡的这一个时辰里,欲瘾还在翻滚,现在也没减少半分,此时看到她表情生动的脸后,欲瘾更强了,像如百爪挠心。
“你怎么不说话?”林听连续说了一大串,见他不说话,有点说不下去了,感觉在唱独角戏。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
林听:“???”我做什么了,系统是不是出故障了?
在林听一头雾水的时候,段翎微直起身子,仰头吻住了还趴在水潭边的她,滚烫的气息与沉香顺着相贴的唇瓣传进她口中。
段翎主动地亲吻着林听,学她之前那样勾住了她舌尖。
林听瞪大眼。
第43章
段翎抬起手,揽过林听的后颈,吻得下颌微动,喉结轻滚。
他温软薄唇紧紧地贴着她,如逢甘露,舌尖缓慢舔舐过她唇齿,厮磨纠缠,气息含香惑人。
林听心口发紧,下意识抓住了段翎抬起来的手腕。他护腕早就解开了,湿漉漉的袖摆失去束缚,坠到手肘,露出完整一截手腕。
她的手就抓在那里。
大大小小疤痕纵横交错在段翎手腕上,似藏于阴暗潮湿深处的虫蛇忽然暴露在阳光之下,无所遁形,只能现出本身的丑陋不堪。
没了护腕与袖子,林听直接触碰到段翎手腕处的皮肤,直接触碰到他多次压制欲瘾的痕迹,直接触碰到他的丑陋不堪。
她却恍然不觉。
手腕疤痕起伏不平,有新有旧,硌着她指腹,似虫蛇要缠上来,林听不自觉摩挲过,想低下头看看这些是什么,却忽地听到段翎轻哼一声,心神全被这道声音牵过去。
林听的第一反应是,她现在应该还晕着,迷药药效还没散,所以做了一个很荒谬的梦中梦。
不然段翎怎么会突然主动亲她,他又不是疯了。
可这个梦也太过真实了,吻中的呼吸交错,唇齿相依,舌尖勾缠,彼此温度都那么真实。连她喘不过气这件事也是,真实到让林听觉得自己正身处现实与段翎接吻。
最玄乎的是,每当林听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段翎便会稍稍离开她,不过很快就亲了回来,细细地厮磨着,跟要留住什么似的。
林听想推开段翎,但抬眼看清他的神色后,又停下了。
段翎闭着双目,纤长漆黑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垂落到下眼睑,时不时轻颤一下,眼尾透红胜血,仿佛在遭受极大的刺激,染上一缕欲色,令本就艳的脸更艳了。
一滴顺着段翎高挺鼻梁滑落的水珠,融合了他的温度,砸到林听脸上,她呼吸不禁一滞,他在梦里是山间吸人精魄的妖精?
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都说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可林听敢发誓,自己不曾这样意.淫过段翎,绝对没有,所以这是个毫无逻辑且怪诞的梦中梦。
但仔细想想,还是有那么一点“日有所思”的,譬如她在现实绞尽脑汁想办法完成任务,梦里系统就出现说任务已完成了。
难怪她什么都没做便听到了任务完成的提示音。
如何才能从梦中醒来?是推开段翎,还是等他亲完?林听刚要在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下一刻就被段翎亲得心神微乱了。
原来接吻还挺舒服的,上次她横冲直撞地强亲段翎,心中惦记着任务,又担惊受怕他会杀自己,除了感到软、麻外,没别的了。
过了许久,段翎离开林听变红的唇,鼻梁却还抵着她。
他睁开了眼。
林听东张西望:“我怎么还没醒,还在梦里?”中迷药昏迷真的很没安全感,得快点醒来。
段翎:“你以为是梦?”
她撑起身子,与他分开了:“不是梦,还能是真的?”
他抬眼:“不是梦。”
不是梦?那岂不是比梦更荒谬?林听闻言趴回水潭边,近距离地观察着水中的段翎,冷不丁狠掐了他一把:“你疼不疼?”
“尚可。”跟他受过的伤相比,这点不算什么。
林听又轻轻地掐自己一把,有感觉。这一切都是真的?任务莫名其妙完成了,段翎在任务完成后亲了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在犯病?林听想不通,眼神含困惑,看着段翎,脱口而出问:“你为什么亲我?”
她可不会傻傻地认为段翎是因为喜欢她才亲她。
就算他们关系有所缓和,不再像原著那样斗个你死我活,却抹不去她以前也确实伤害过他的事实,段翎不报复她就不错了。
喜欢她?天方夜谭。林听紧盯段翎,怀疑他犯病犯到傻了。
段翎指尖微微一动,凝视着她:“抱歉,因为我的病,亲了你。”他当时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亲上去,待反应过来,身体已经靠近她,不由自主地亲上去了。
亲上林听后,欲瘾虽得到缓解,但想得到更多。段翎不受控制地想着她,亲着她,努力让欲瘾消散。
然后,他失控了。
他竟然当着林听的面失控了,尽管她没能看到水下景象,对此不知情,现在也没发觉。可这是事实,他的欲瘾得以舒缓,酣畅淋漓,身体获得前所未有的愉悦。
经此一遭,段翎才弄清楚自己为什么要亲上去,身体先一步感知到她能舒缓他的欲瘾,无论是她气息,还是她声音……都可以。
思及此,段翎心口又一次涌上那种古怪的感觉。
段翎头一回遇到他始终想不明白的事,为何是林听,为何她能轻轻松松地舒缓他的欲瘾。
旁边的大树飘落一片叶子,落到水面上,轻轻便能掀起一阵涟漪,水波将叶子推到了段翎半搭在水潭边的指尖,碰了碰他,又要顺着水流飘向别处,他张手握住了。
段翎握住了叶子,越握越紧,眼睛却看着林听。
林听听段翎说是因为他的病,茅塞顿开。他是想借亲她这件事来转移注意力,压住病痛,就像他当初以自伤来压制“病”?
这个理由比段翎喜欢她靠谱多了,而且林听亲眼所见,他确实有“病”,虚弱也是真的,不是胡编乱造。只是段翎发病到底有多疼,弄得他为了转移注意力,亲她。
林听在现代看过以性止疼的文章,因为它能促进身体放松。
段翎以吻止疼,算是异曲同工,也幸好他以吻便能止疼,否则……林听说出猜测:“你是想借亲我来转移注意力,压住病痛?”
除此之外,也没别的理由了,他总不能也有个系统吧。
段翎没从正面回答:“多亏了你,我好多了。不过你可否先回山洞等我,我待会再回去。”
林听见段翎脸色的确好多,还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红润,想他大概不会因犯病死在水潭里,别扭地答应了:“好,我答应你,我回去,别再给我下迷药了。”
她定要跟段翎算下迷药的账,林听也蛮记仇的。
担心他的安危,怕他犯病出意外,想留在水潭附近守着,却被下迷药,谁能不生气。虽说她的担心并不是很纯粹,里面夹着自己想活着的私心,但也算是担心。
她没计较段翎借亲她来转移注意力,缓解发病之疼,反正她也为了完成任务强亲过他,算抵消了,但下迷药这件事是要计较的。
用的还是她的迷药!
早说接吻能解决不就好了,何必拖那么久,她又不是不顾大局之人。林听心中骂骂咧咧,头也不回地跑回山洞,重新点燃火堆。
坐着想了会,林听还有一事不明,她在水潭时哪里对段翎进行行色.诱了,任务怎么就成功了?段翎是不是觉得她坚持跑去水潭找他,是居心不良,想趁机对他做什么?
有可能。
因为有她在南山阁强亲段翎的“前车之鉴”,所以他才会这么觉得。林听感觉很冤枉,但无从解释,值得庆幸的是任务完成了。
误打误撞完成的任务……还挺爽的,不用再愁到掉头发了。
林听没高兴多久就想到了积分,还差十个才能“解锁大礼包”,在集齐之前肯定还有任务。
接下来的任务会是什么,还会不会跟段翎有关?原著里有那么多女配剧情,前面剧情也不是每个都要走,林听没法确定下一个。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她感觉自己已经被一个又一个任务锤炼出“玩家”心态了。
一刻钟后,段翎回来了。
林听挪个位置,让段翎坐在靠近火堆处,他泡水那么久,刚从水里出来,衣衫肯定是湿的,前不久还刚犯过病,得快点烘干衣衫,免得犯完病,又得风寒,下不了山。
“多亏”那迷药,林听睡了一觉,现在精神好很多,可以跟段翎算账了:“段大人,你……”
段翎:“下迷药一事实属无奈之举,如林七姑娘所言,我当时不想让旁人看到我犯病的样子,而你不肯离去,只能出此下策。”
林听蓦地站起:“这话的意思是,我被下迷药是我的错?”
“不是。”
段翎脸上的潮红尚未褪去:“是我的错,还望见谅。”
林听噎住,居然道歉了,弄得她都不太好发脾气,又忽然记起段翎是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现在还在大山里,千言万语化为轻飘飘的一句:“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算了,她不跟他计较了。
坐地上的段翎仰起脸看站着的林听,他的美人尖和喉结在火光映照下十分清晰,下颌线优越,从某个角度看有点像臣服的姿态。
她也垂下眼帘看向他,却反被他看得有几分不自在。一个锦衣卫长那么好看作甚,打听消息或杀人的时候能令人放下戒心?
段翎捡起一根树枝:“我方才在水潭那里亲了你,你……”
林听忍不住抿了抿被他亲过的嘴:“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我也不会跟旁人说。”
他仍看着她。
林听先错开眼,指了下小山洞:“现在是下半夜,轮到我守夜了,你要是烘干了衣服就进里面休息吧,天亮了,我叫醒你。”
段翎收回视线,折断了树枝:“那就有劳林七姑娘了。”
他走进她睡过的小山洞。
林听看了一眼洞外,往火堆里添木块,烤着火等天亮。
后半夜的时间过得还算快,林听感觉没等多久就天亮了,弄灭快烧了一晚的火堆,想叫醒段翎,一起下山。可她还没叫,他就撩开洞口前的杂草,走了出来。
她伸了个懒腰,望向段翎的手:“你的伤没恶化吧?”
“没有。”段翎年幼时曾当过一段时间的药人,百毒不侵,自愈能力强,寻常人受伤可能要一个月才能好,他只需要几天。
林听看着也是没恶化,抬步往外走:“那我们现在下山。”
段翎走在她身后。
白天没了雾气和瘴气,下山的过程很顺利,快到山脚时,他们遇到了过来寻段翎的锦衣卫。
大燕民风开放,林听又是为了救人才跟上山的,不会有人多说什么,更何况这些都是锦衣卫,嘴巴最严实,绝不会外传。
林听知道陶朱现在肯定很担心她,于是马不停蹄赶回城里。
一回到林家,林听就直奔听铃院,走的还是隐蔽角门。陶朱见她回来,忙问她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怎么跟那些黑衣人跟了一夜。
林听没说实话,只说抓走段翎的是山贼,她将他救了出来。
“山贼?”陶朱和车夫皆不会武,耳力比不上她,昨天没能听见黑衣人跟段翎说的话,也就没听到“梁王”二字,“山贼抓了段大人?”
林听:“没错,段翎昨天没穿飞鱼服,他们不知道他是锦衣卫,见他衣着像贵公子,想将人抓走,再问他家里人拿赎金。”
京城外的山区经常有山贼出没,长住京城的人都知道。
官府不围剿山贼,放任不管的原因是大山易守难攻,而且小小山贼威胁不到朝廷,没必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去对付。
陶朱认真听着:“可段大人不是会武,当时为何不反抗?”
林听继续糊弄:“他们对段翎用了软骨散,所以他才反抗不了。”要是让陶朱知道罪魁祸首是梁王,梁王还死了,她肯定吓破胆。
“竟是如此。”陶朱了然了,“那段大人如今可安好?”
“他受了点伤,不过性命无忧。你没和我阿娘说昨天的事吧。”林听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渴得要死,快步走进房间里倒茶喝。
陶朱跟着她进去:“奴知道您不想让夫人担心,并未告知夫人,也嘱咐陈叔不要多嘴了。”
“你做得很好。”
陶朱听了夸赞也没感到开心,欲言又止:“您是不是在计划报复段大人的时候喜欢上他了?”话本里也有这种情节,报复着报复着就爱上了自己的仇人,甘愿豁出性命。
林听口中的水全喷了出来:“你瞎说什么呢?”
陶朱:“您昨天为了段大人,不惜把奴打晕了,也要跟上那些黑衣人,奴还是第一次见您这么在意一个外人的死活。”
林听扶额:“我是在意段翎的死活没错,但不是喜欢他。”
“当真?”
“骗你,我发不了财。”
陶朱信了,这对七姑娘可是很恶毒很恶毒的誓言:“奴信您,七姑娘您没有喜欢段大人。”
七姑娘之所以会这般救段大人,是因为知道自己有救出人的实力,想让他彻底倾心于她,可谓是用心良苦。陶朱又明白了。
这一招太强了,即使她记下了也学不来,就不记这一招了。
林听不会读心术,不知道陶朱心里的小九九,放下茶杯:“昨晚你是如何瞒过我阿娘的?”
陶朱拿帕子给她净面:“昨晚夫人没来找您,也没派人来问您为何不去请安,恐怕是早早歇下了,您现在可要去见夫人?”
“不用,我想沐浴,然后睡一觉,你去喊人备水吧。”
“好。”
沐浴时,林听问陶朱,林三爷最近有没有去找李惊秋。
陶朱支吾道:“自您借给林三爷三千两那日起,他就没去过夫人院子了,生气您借他银两,还要立字据,觉得您没把他当父亲。”
“切,生气就生气,我还真没把他当父亲。”林三爷对她又打又骂,林听怎么可能会认他。
陶朱打抱不平:“三爷确实不配当七姑娘您的父亲。”
“昨晚到现在,院外东侧有没有人放孔明灯?”林听就算在林家也不会时时刻刻盯着院外,会让院里仆从留意院外有没有孔明灯。
陶朱摇头:“没有。”
没孔明灯,也就是说今安在没事找她,书斋无事发生,可以安心休息了,林听沐浴完,发动秒睡技能,沾上被褥就睡着了。
没想到一觉睡醒便到第二天,林听醒来第一件事是派人去打听京城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陶朱逐渐变成打探消息的小能手了:“京城里没发生什么大事……哦,公主的面首争风吃醋,为了公主大打出手算不算?”
林听:“这个不算。”
没发生什么大事?朝廷还没发现梁王失踪?这也在段翎的计划之内?也罢,她就不操心这件事了,留给段翎自己解决。林听准备去书斋看看,书斋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接过生意了。
每次去书斋,她都不会带陶朱,这次也不例外。
到书斋时,林听恰好撞上要外出的今安在,他还是抱着狗的,她稀奇道:“你要遛狗啊。”
今安在走到大街上:“它不舒服,我带它去找兽医。”
林听闲着没事干,陪他一同去找兽医:“你是不是不会养狗,给它吃错了什么东西啊?”
今安在顿了顿:“……”他没有养狗的经验,也不是不可能,“先找兽医看看再说。”
“行吧。”林听猜今安在就是给狗吃错东西了。
果不其然,兽医说狗是吃错了东西,才会不舒服的,开了点药,让今安在回去弄给它吃。
回去的路上,今安在护着狗,不让旁人撞到。林听觉得新鲜,很少见他这么小心翼翼:“你是从哪里带它回来的?这么喜欢?”
“街上救下的,它,很像以前的我,所以我想养它。”
“原来如此。”林听记得初见这只狗的时候,它身上有不少伤,“我回去给你找一些养狗手册,别再给它吃错东西了。”
今安在:“……”
林听刚想伸手去摸摸狗,忽听到前方传来一道凌乱的马蹄声,紧接着是街上百姓的惊呼声。她抬眼看过去,入目是慌忙躲避的行人和发疯狂奔的马,马上之人是个年轻的姑娘。
姑娘使劲地拉缰绳,试图控制失控的马,黄色宫装随风扬动,流云髻上的金步摇摇摇欲坠,略施粉黛的娇艳面容带了一丝慌乱。
可她控马失败了。
而她身后追着不少人:“公主!公主!”追着马的人有面首,也有内侍宫女和一些护卫。
就在马快撞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时,今安在飞快将狗放进林听怀里,纵身一跃,眼疾手快,强行拉住了那一匹发疯的马。
马蹄在老妇面前高高扬起,只差一点便撞上了。
旁观的百姓无一不捏一把冷汗,林听也是心惊胆战。好在马被及时控制住了,没人受伤。
坐在马上的公主花容失色,她看向拉住马的今安在。他戴着面具,看不见真容,可拉住马的那只手因护腕受扯动往上移动,露出藏在手腕内侧的一小块红色梅花胎记。
公主看着那块红色梅花胎记失了神,喃喃道:“歧哥哥。”
今安在听见了这一声“歧哥哥”,反应平平,松开了不再发狂的马。公主离开下马,拦住要走的他,本来还想喊歧哥哥的,但见内侍宫女追上来,改为:“公子。”
他充耳不闻要走。
内侍尖着嗓子呵斥:“公主唤你,你没听到?”
公主反过来呵斥内侍:“不得对恩人无理,若不是他,马怎会停下,靠你们这群废物?”
内侍不敢多言。
今安在朝她行了一礼,极冷淡道:“草民见过公主。”
“歧……公子,我……”
今安在:“草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公主追了几步,但终究没追上去,看着他走远。
今安在朝林听走过去,接过她怀里的狗,“走啊,还看什么看,以为看表演呢。”
林听撇嘴:“哦。”
*
夜深人静时,北镇抚司里烛火长明,段翎坐在案前批阅近日的卷宗,待四更天才放下笔,走到窗前,看挂在窗前绳上晾的帕子。
这是林听昨天给他包扎伤口用的,也洗干净了。
段翎看了一会,正要转身进堂屋休息,一阵风将帕子吹起,落到了他脸上,本该立刻拿下来的,但他隐隐约约闻到了一丝残留的女儿香。
他好像很喜欢这种气息。
第44章
翌日清晨,淅淅沥沥小雨打破了一夜宁静,片刻不到,青石板潮湿,种着花草的后院泥泞。
林听懒懒地趴在窗前听雨,偶尔用手接点雨水。
昨天今安在遇见那个公主后,周身的气息更冷了,散发着“生人勿近”这四个字,回到书斋几乎不怎么说话,只专心给狗弄药。
她问他们是不是认识,他只回了个“是”字就不再多说了。
大燕推翻大夏有八年了,今安在当时十一岁,公主恰好也是这个年纪,他们应该是小时候认识的。
认识的人的父亲灭了自己的国,确实很难接受,今安在这样也正常。
林听回想昨天细节,公主喊了今安在“歧哥哥”,却在内侍追上来后改口喊“公子”,说明她很有可能认出他了,且有意替他隐瞒,他们以前的关系必然很好。
改朝换代那一年,林听才十岁,还没觉醒,不是待在后宅里受那些勾心斗角的熏陶,就是忙着妒忌段馨宁了,不关心朝廷之事。
而原著是一本以男女主为主的限制文,除了肉就是肉。
虽说有那么一点剧情,但背景在大燕,即使提过前朝,也只是寥寥几句。她没太多途径去了解这些事,还不能贸然向外人打听。
其实林听更担心的是,今安在以后的行踪会不会暴露,他身份敏感,一旦暴露在众人面前,除了乖乖地等死,就是反了。
她看着雨水从指缝里滴落,砸到窗外的地面上,水花溅开。
陶朱端着一碟鲜李进来,放到窗台前案几:“七姑娘,鲜李是老夫人派人送来的,您尝尝。”
林听拿起一颗鲜李,只看不吃,奇怪道:“老夫人?她怎么突然往我院子里送东西,以前可没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三爷看不起李惊秋,他母亲老夫人也看不起李惊秋,很少关心李惊秋生的女儿,跟林听的关系不亲不近,只有节日时会见面。
对她来说,祖母如同虚设,幼时不需要,长大了也不需要。
雨越发大了,陶朱抽掉支窗棍子,把窗关小一点,避免雨水溅到她:“老夫人昨天见了昔日的手帕交,她们提到了七姑娘您。”
林听捏了捏紫红色的鲜李,又放到鼻间闻了下味道,酸甜的气息浓郁:“她们提到了我?”
陶朱慢慢道:“老夫人觉得您该定下婚事了。”
鲜李登时被林听扔回碟子里,又弹出去,掉到地毯滚了好几圈:“她派人送鲜李过来就是为了打探我口风吧,将鲜李送回去。”
“是。”陶朱立刻去办。
陶朱下去没多久,李惊秋来了,说公主要见她:“你何时认识的公主?我怎么不知道。”
林听离开窗,盘腿坐在罗汉榻上:“公主要见我?”应该是公主昨天见她和今安在走得近,派人去调查了,知道她是林家之女。
李惊秋不知来龙去脉,觉得她能认识公主是一件好事:“你快告诉我,何时认识的公主。”
“昨日?”昨日刚见过。
李惊秋大喜,兴奋道:“那公主一定很赏识你,昨日才见过,今日又递帖子来邀你相见。”
林听不知道怎么解释,又不能提起今安在的存在:“阿娘,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您就给公主回帖说我身体不适,不能应约。”
公主见她,无非是因为昨天的事,想通过她打听今安在。
李惊秋:“你拒了冯夫人的帖子,还想拒公主的帖子?人家冯夫人是喜欢你,不跟你计较,公主可不行,我们林家得罪不起。”
这话也不是没道理,林听不再反驳,而且公主瞧着没恶意。
“公主邀你午时见面,还不快起来收拾收拾自己,别耽搁时辰了。”李惊秋唤丫鬟进来,“来人啊,给七姑娘沐浴更衣。”
收拾了大约一个时辰,李惊秋才勉强肯放过林听,还叮嘱她在公主面前一定要谨言慎行。
林听没想得罪公主:“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孩子。”
午时刚到,公主的马车就来林家接人了。李惊秋得知,给林听插上最后一支花枝金步摇,好让她在公主面前不那么寒碜,接着就催促着她出门,不要让公主久等。
林听带着陶朱出去,刚走到大门便看到了一辆四面尽是丝绸的马车,车外悬挂着一只金玲,遇风即响,声音清脆悦耳。
在金玲声声轻响中,她扶裙下台阶,走向马车。
马车旁守着两个模样清秀的侍女,见她走出来,一人摆好脚凳,一人掀开车帘,态度毕恭毕敬的,异口同声道:“林七姑娘。”
林听点了点头,踩着脚凳上马车,一抬眼发现里面有人,脚步顿住:“公主?”她以为公主只会派人来接,不会亲自来。
公主朝她微微颔首,亲切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璀璨一笑。
“进来坐下吧。”
林听有点受宠若惊,留陶朱在马车前室,进里面坐下。坐下后,她才记起要行礼,正想起身补一个:“民女见过公主。”
公主端详着她的脸,拦住了:“林七姑娘不必多礼。”
林听又坐回去,怕直视公主,会让她感到冒犯,又控制不住好奇心,便偷偷地瞄了一眼对方。
公主似乎很喜欢黄色,昨天和今天的锦绣华服皆是同色,浓妆艳抹的脸倒是能压得住这身明艳的黄,腰间裙带同色,那里挂着一枚紫玉兰花玉佩,贵气逼人。
她身上还有股淡淡的香气,很好闻,林听动了动鼻子。
将林听一举一动纳入眼底的公主不由得又笑了:“林七姑娘这是喜欢本公主用的香料?”
林听如实说:“很香。”
公主大方道:“既然你喜欢,改日本公主让人送些给你。”
无功不受禄,她也知道公主来找自己的目的,于是婉拒:“不用了,我有用习惯了的香料。”
“可以,听你的。”公主不勉强,开门见山问,“林七姑娘,昨天和你一起的那位公子是?”
林听哪能不知道她想问什么:“他是我朋友,叫今安在。”
公主念了一遍,表情复杂,又问:“这名字很好听,你认识他多久了,有没有见过他的脸?我就是看他戴着面具,有些好奇。”
她们彼此对今安在的身份都心知肚明,却又很有默契地没点破。林听斟酌道:“认识两年了。我们是朋友,自然见过。”
公主沉默了一会,重新扬起笑:“他肯定很相信你。”
林听:“还行。”
“真羡慕你们的关系。”公主话锋一转,“林七姑娘,我想交你这个朋友,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也太突然了,可谁敢拒绝公主发出的好友申请,林听答应了:“承蒙公主看得起,当然愿意……不知公主打算带民女去何处?”
她方才揭帘子看了眼,去的好像是京城最大的青楼明月楼。
公主:“明月楼。”
还真是青楼,林听吃惊:“公主要带民女去明月楼?”
“本公主听说你尚未婚配,正好可以在定下婚约前尽情享受。明月楼来了一批新小倌,身子干净着,本公主带你去看看。既是朋友了,本公主不能独享,要与你分享。”
倒也不必如此。
林听很早就听说过这位公主的风流韵事,但如此直观感受到还是头一回:“公主的好意,民女心领了,但民女不太好这一口。”
“以后不要再一口一个民女了。”公主整理了下微皱的袖摆,继而揶揄道:“你试过了?”
“这倒没有。”
公主笑道:“没试过,你怎么知道自己不好这一口?你放心,他们会伺候得很好的。你让他们学狗叫,他们就学狗叫,乖得很。”
林听:“……”
公主握住她的手,循循善诱:“你可曾有爱而不得的人?他们能令你忘记他,很舒服的。”
林听:“……我没有。”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就是财神,可小倌也不能令她忘记财神。
“没有也可以试试,什么事都会有第一次的。”
公主还是没打消要带她去明月楼的念头,劝道:“说不定经过这一次,你就喜欢上了呢。”
林听找别的借口:“公主,我实在是囊中羞涩。”
公主没当回事:“本公主带你来的,怎会要你出银子,你尽管享受便好,别的不用管。”
马车适时驶停,林听还没揭开帘子就听到了此起彼伏的丝竹之声,公主牵着她下去,很是轻车熟路:“相信我,你会喜欢的。”
比林听先下马车的陶朱已然震惊到合不拢嘴,却又不敢质疑公主的行为,只能频频看林听。
林听根本拒绝不了公主,只好跟着她进明月楼。
不远处,有一队锦衣卫在街上进行例行检查,站在他们面前询问情况的段翎此时面朝明月楼,目睹了林听走进去的一幕。
明月楼内,林听绕过回廊,迎面遇到一群敷粉熏香的小倌。
他们扭着腰经过她们身边,狂抛媚眼,其中有两个小倌还大胆地往林听怀里扔了香帕,浓重香粉扑鼻,呛得她差点打喷嚏。
公主也收到一张帕子,随手丢掉了:“在明月楼,扔帕子代表他们喜欢你,想伺候你。”
林听将帕子丢远:“公主,我真的对这些不感兴趣。”
“我说过了,没试过怎么知道喜不喜欢。”公主撩开回廊的珠帘,“你且先随我进去。”
楼内歌舞升平,热闹不已,莺声燕语搅得人心神荡漾。
林听稳了稳心神,观察四周。明月楼一分为二,左侧楼为女妓,右侧楼为小倌,中间是一个结着红绸带的大舞台,女妓和小倌轮流上去表演给台下的客人看。
舞台上方是彩雕木梁,满系叮当作响银铃,高挂八十八盏明灯,照亮身处下方的每一个人。
她观察到一半,目光飘到正在台上舞动的美人。
真好看。
好像是有点感兴趣了。
公主显然是明月楼的熟客了,老鸨很快过来招呼,她打量着林听:“公主,这位姑娘是?”
“她是谁与你无关,不该问的别问。去,把新来那一批的小倌给本公主找来。”公主吩咐完老鸨,带林听上右侧楼,进了雅间,陶朱和侍女留在门口守着。
老鸨办事非常利索,没让她们等太久,领了小倌上楼。
公主躺在罗汉榻享受小馆按摩:“你随便挑,看上哪个就留他下来,如果都喜欢,那全留下,一个小倌不过十两罢了。”
林听不想要小倌,想要到楼下看舞姬表演,没来得及出声,外面传来一阵骚乱。公主皱眉头,不满道:“外面怎么这般吵闹?”
老鸨赶紧去打听,回来面露难色道:“是锦衣卫来巡查。”
自从谢家五公子谢清鹤逃脱后,锦衣卫巡查越来越频繁,由半个月巡查一次变成每隔几天巡查一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公主一把推开给她捏腿的小倌:“锦衣卫巡查?早不巡查,晚不巡查,偏挑本公主来的时候巡查,叫他们滚回去,改日再来。”
即使老鸨经营着京城里最大的青楼,也不敢忤逆锦衣卫:“带人来巡查的是段指挥佥事。”
是段翎?太巧了吧。林听下意识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公主看着她,撑起身,不甚在意道:“你怕什么,一群锦衣卫而已,又不能干涉我们找小倌,等他们巡查完,我们继续。”
对哦,她又没犯罪,躲什么,林听不找地方躲了。
可怎么还是感觉别扭呢。
过了小半刻钟,锦衣卫就查到了她们这间雅间,进来的是段翎,他飞鱼服在身,手握绣春刀,容颜过盛,却艳而不俗:“公主。”
公主对长得好看的人,会有较多的耐心,她以前见过段翎几次,认得他:“段指挥佥事。”
段翎像是才看到快坐到角落里的林听:“林七姑娘。”
林听讪笑:“段大人。”
公主略感诧异,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你们认识?”
被认识的人撞见来青楼,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尴尬的,林听尽量避免与段翎有眼神接触,向公主解释道:“我和段大人的妹妹是手帕交,所以也认识段大人。”
公主吃下小倌喂来的葡萄:“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她点了两个模样俊俏的小倌,让他们到林听身边,“去伺候她吃东西。”
小倌听命行事,去了。
段翎神情温和,无意识地摩挲过绣春刀的刀柄。
小倌快挨上林听时,她避开了,站起来道:“公主,我突然想起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和段大人说,不方便让旁人听见。”
事到如今,林听忽然想明白公主为何坚持要带她来明月楼寻小倌了,想试探她喜不喜欢今安在。
顺便让她多看看别的男子,最好被他们的美色迷了眼。
虽说林听看得出公主并无恶意,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试探她对今安在的感情罢了,但林听不想牵扯进他们之间的事。可如果她直说不喜欢今安在,对方也不一定会信。
得想个办法。
公主看他们的眼神变暧昧,大手一挥,贴心道:“不方便让旁人听见?那你们去隔壁雅间聊完再回来吧,慢慢来,不急。”
林听转头又问段翎的意见:“段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不会耽搁你太久的,就说几句话。”
段翎指尖微动:“好。”
公主一直在看着他们,表情若有所思,连小倌也不理了。
他们先后出去,进了隔壁无人的雅间。林听关上门,一边想着脱身之法,一边朝段翎走去。
他松开握绣春刀的手:“林七姑娘想说什么?”
林听见桌上有茶,给段翎倒了杯:“段大人巡查辛苦了,喝杯茶,我想问你的伤如何了?”她没话找话,还不想回公主那个雅间。
“已无大碍,多谢林七姑娘关心。”段翎接过了她递来的茶,抿了一口,“你经常来明月楼?”
林听否认很快:“不。”
“我第一次来,以前没来过,是公主要带我过来看看明月楼。我怎么会经常来,我可没那么多银子。”老天作证,她只想赚钱,是不会为了男色而花银子的。
明月楼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销金窟,林听怎么会经常来这里。
段翎放下茶杯,微笑道:“也就是说,倘若林七姑娘有足够的银子,还是会经常来的。”
林听觉得有必要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不,就算有足够的银子也不会经常来明月楼,因为我一般不为男子花银子。”
他不知想起些什么:“一般不为男子花银子?”
她斩钉截铁:“嗯。”
段翎没再问下去了,垂眸看桌上那一套青瓷茶具,余光是林听粉色的裙摆和她垂在身侧的手:“林七姑娘是怎么认识公主的?”
林听无意多提,怕牵扯到今安在,于是轻描淡写道:“机缘巧合下认识的,也不太熟悉。”
他似信了她所言:“林七姑娘可还有其他事?”
“没了。”
林听的脑子有一丝乱,找不到话说了:“你要走了?”
段翎眼底的笑意淡了些,走向房门:“既无事,那我先走了,锦衣卫还需要继续巡查。”
林听蓦地想到了脱身之法,喊住他:“慢着,你把我也带走吧,带到明月楼大门前就行。”
段翎回首:“把你带走?”
“对,把我带走。”
他莞尔一笑,眼尾微微向上扬起,眼底倒映着林听的脸:“腿长在你身上,难道你想走还走不了?林七姑娘就别开玩笑了。”
“实不相瞒,今天来明月楼非我所愿,我现在想走。”林听压低声音,“可公主对我有些误会,恐怕不肯轻易放我离开。”
段翎又垂下眼:“你的意思是,公主强迫你来的明月楼。”
林听怕留下把柄,纠正他的用词:“也不能用‘强迫’这个词,主要是公主对我有些误会,想让我多见识见识这世间的男子。”
他像被逗笑了:“公主到底对你产生什么样的误会,才会想让你多见识见识这世间的男子?”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但我说的都是真的,还请你信我。”
要是这个方法行不通,林听得想别的办法了,毕竟她对那些小倌真没兴趣,也不想逢场作戏。
段翎缓慢掀起眼帘,视线游移在她的脸:“我信你。”
林听喜上眉梢:“谢谢段大人信我,那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就跟公主说有事要带我离开。”
他答应了:“可以。”
她真心感谢他出手相助:“麻烦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举手之劳罢了。”
他们刚准备出去,房外有人敲门,公主的声音响起,语气带担心:“段指挥佥事,林七姑娘,你们有没有喝里面的茶水和酒?”
林听下意识看向段翎喝过的那个茶杯,呼吸一滞:“怎么了?里面的茶水和酒不会有毒吧。”
公主:“这倒没有。”
林听差点被吓死,茶水是她递给段翎喝的,里面要是放了毒,相当于是她杀了他,误杀锦衣卫也是杀。不过既然没毒,公主为何会有此一问?肯定有别的问题。
她的心再次悬起来。早知道就不多手给段翎倒一杯茶了。
公主又道:“老鸨说,这雅间原先是准备给另一位客人的,她临时不来才空着,里面的茶水和酒都按她的吩咐下了些助兴的药。”
明月楼是青楼,客人有时候会喜欢用一些助兴药物和工具。
公主一开始并不知道这间雅间有下了药的茶水和酒,老鸨也是刚刚记起。她得知此事后,特地来提醒他们:“你们没喝就好,继续聊吧,本公主在隔壁等你们。”
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公主回隔壁雅间了,林听却呆住了。
助兴的药……春.药?
怎么会是春.药!她居然亲手递了一杯放了春.药的茶给段翎?林听瞬间如遭雷劈,猛地转过身看段翎,目光不受控制往他身下看。
“段大人,我……”
春药对段翎来说没用,可当林听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那处,仿佛隔着几层布料望到衣摆下的丑陋之物时,他呼吸忽然就乱了。
欲瘾要犯了。
第45章
段翎接过那杯茶水时便闻出有药了,但清楚这药对自己没用,与普通茶水无异,也清楚林听不知情,不是有意为之,于是喝了。
很奇怪的一件事,他现在不太想拒绝她给的东西。
出乎意料的是犯欲瘾了,因为林听那道直白的目光。她在看向他的丑陋……尽管没真正看到,但还是有莫名的感觉滋生了。
段翎来不及细想太多,欲瘾席卷而来,源源不断的麻意传到四肢百骸,勾起手腕伤疤的痒,传到指尖,紧接着又引出一种渴望。
一种热烈的渴望。
十指连心,丝丝缕缕难以言喻的渴望往心脏涌去,绣春刀从段翎手里滑落,砸到铺着厚毯子的地面上,发出低沉的轻响。
也是这一声轻响拉回了林听的思绪,她迅速挪开眼,看掉落到脚边的绣春刀,刀刃冰冷,散发寒光,它主人身上的气息却炽热。
糟糕,闯大祸了。
林听之所以会给段翎倒茶,是因为听公主说过明月楼没客的雅间里茶水和点心都是新的,她们刚到雅间也是直接喝茶、吃点心。
又因为她觉得自己耽搁了他的巡查,不太好意思,但还是想拖延一下时间,不让他那么快走,倒杯茶讨个好,多说几句话。
谁曾想这雅间是没客,但却是客人临时不来,空出的。
林听不知道段翎当过药人,见他此刻脸覆薄汗,眼尾泛潮红,误会是药效起来了:“我去给你找解药,段大人你、你等我。”
“我一定会回来的。”说罢,她急匆匆地往外跑,开门关门动作一气呵成,去找已到楼下招呼客人的老鸨,问对方有没有解药。
楼下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到处皆是红飞翠舞。
老鸨起初没听清林听说的话,听清后摇着扇子的手微顿:“您不小心喝了那雅间的茶水?”
林听心急如焚,都急出一身汗了,不时朝楼上看:“你就回答我有没有解药,有立刻给我。”
老鸨也无能为力:“姑娘,不是奴家不想给你,而是这玩意儿没解药,大夫也解不开,唯一的法子就是享受鱼水之欢。”
她是公主带来的,给老鸨胆子,也不敢在此事上撒谎。
林听脑袋疼,恨不得穿越回到刚才,阻止自己倒茶给段翎喝。还有,他以前不是不喝她倒的茶水?今天怎么就喝了,像以前那样接下后放一边,一口也不喝多好。
不过怪谁也不能怪段翎,茶是她倒的,总不能怪他接了茶水喝:“没解药,大夫也解不开,如果不享受鱼水之欢会如何?”
老鸨看了她几眼:“那肯定会伤害到身体的。”
林听没空跟老鸨解释:“当真只有享受鱼水之欢的法子?可不可以让人自行解决呢。”
“一般来说不行,来明月楼下药的客人都是为了玩,哪有人会自行解决。倘若小倌中了药,您不喜欢,换一个便是,奴家会安排人给小倌解决,不会出事的。”
老鸨不知道林听和谁进了那个雅间,段翎上楼搜查的时候,她下楼处理闹事的客人了,锦衣卫搜查是常事,老板不必随行。
后来公主才派侍女告知老鸨,隔壁雅间也要了。
说是给她带来的姑娘用,叫人不要打扰、擅闯。老鸨以为这姑娘是选中了小倌,眼下要找雅间行事,之后记起房中茶水有药也没太在意,但还是派人说了一声。
毕竟有些客人喜欢用药助兴,有些客人不喜欢。
老鸨见林听一言不发,连唤几声:“姑娘,姑娘?到底是小倌喝了茶,还是您喝了茶?”
林听不答反问:“如果置之不理,会不会死?”
老鸨不敢保证不会出人命:“如果置之不理,有可能会死,得想办法舒缓方可。姑娘,你若喝了茶水,千万别硬撑着。”
“没事了,你忙你的。”林听回过神,想跑上楼找他,却在楼梯遇到了公主,她手里拿着封信。
林听眼神无意扫过那封没署名的信:“公主。”
公主将信放袖子里:“林七姑娘?你不是在楼上雅间,怎么在楼下,段指挥佥事走了?”
“下来送段大人,他刚刚走。”林听止住脚步,抹了把汗。锦衣卫当值时喝了春.药,传出去有损名声,这事还与她有关,得帮段翎隐瞒,“公主您这是要离开明月楼了?”
公主面带笑容道:“有人写信邀本公主见面,本公主要走了,林七姑娘是要留下多玩一会,还是本公主现在就派人送你回去?”
“我想留下多玩一会,公主不必管我,去赴约即可。”
林听正愁如何避开公主,帮段翎解决误喝药茶一事。如今她有事要离开明月楼,太好不过了。
公主的心情很好,步伐轻快地走下楼梯,迫不及待去赴约:“林七姑娘切勿拘着,想玩什么随便玩,记在本公主账上。”
林听看得出公主心急赴约,侧身让她先行:“公主慢走。”
等公主下了楼梯,林听拔腿就往楼上跑。守在雅间门口的陶朱见到她,迎过去:“七姑娘,公主刚刚让奴转告您,她有事要先离开,您去留随意,我们可以回去了。”
林听往隔壁雅间看:“我知道,上楼的时候遇到公主了。”
陶朱不解问:“七姑娘方才为何下楼?奴还以为您要偷偷溜走,留奴在此骗公主呢。”
明月楼隔音好,站在走廊的林听完全听不见雅间里的动静:“我怎会扔下你一人面对公主,我方才有点急事,要下楼问老鸨。”
“什么急事?”
林听语塞,又看了一眼隔壁雅间,心虚得很,没底气道:“我会处理的,你不用担心。”
她不想说,陶朱便不再问,相信她能够处理好。
陶朱想起和林听一起进雅间谈事的段翎,也往隔壁雅间看:“段大人去哪儿了,还在雅间?”
“他走了。”
“是么?”陶朱疑惑,“奴怎么没看到段大人出来。”
林听面不改色圆谎:“他从另一边楼梯下去的,你可能没看到。”明月楼左右两侧都有楼梯。
陶朱没再纠结:“我们回府吧,若是让夫人知道您随公主来了明月楼,肯定会生气的。”
林听心中有数:“你先回去,我要去处理那件急事。”
陶朱:“啊,这么急?”
她将陶朱往楼下推:“就是这么急,我必须快点想办法处理这件事,所以你先回去。来明月楼的事,你千万要替我瞒住阿娘。”
陶朱发现林听不打算跟自己一起离开明月楼,目露担忧:“您说的急事要在明月楼办?”
在明月楼办急事?明月楼这里除了女妓和小倌,还有什么?
七姑娘说的急事不会是办小倌吧,被明月楼小倌的美色迷了眼?她见过段大人那等百年难得一遇的姿色,竟还瞧得上小倌?
小倌有什么好的,还要花银子,段大人都不用花银子。七姑娘怎么这般想不开,想寻欢作乐,找个不要银子,还长得好的不行?
陶朱胡思乱想着,悄悄扫了眼经过的几个小倌。
他们倒是也有几分姿色,就是远远比不上段大人,最重要的是,这些小倌废银子,听说他们会拼命从客人身上挖银子,等客人没银子了,就毫不留情踹开客人。
想到此处,陶朱不等林听回答,又紧张问:“七姑娘,您不会看上明月楼的小倌了吧。”
“不是,我还有点事要问老鸨,跟小倌无关。”
陶朱半信半疑,低声提醒她道:“七姑娘,您的私房钱还剩下几百两,明月楼的小倌一晚就是十两,完事了,他们还会向您讨赏,您可千万别喜欢他们。”
倒也不必时时刻刻提醒她穷,林听着急回雅间看段翎的情况,心不在焉道:“我知道了。”
陶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林听几乎是冲进雅间,然后关门上锁,防止有外人进来,撞见段翎衣衫不整。她快步走到里面,隐约能看见纱帘后的人。
这间是明月楼用来招待贵客的天字号雅间,浴桶、被褥枕头一日一换,皆是新的,用过即扔。
此时此刻,段翎坐在一张红色的被衾上,背对着房门。
纱帘半遮半掩下,他颀长的身影越发惑人,蹀躞带束紧腰身,显得腰窄腿长,绯色官服映得肌骨如冰玉,黑色官帽之下的脸轮廓分明,下颌滚落几滴汗水。
林听止步于纱帘外,充满歉意道:“段大人,老鸨说没解药,大夫也不会有办法,抱歉。”
段翎抓紧绣有并蒂莲的被衾,气息乱,只道:“你走吧。”
此事因她而起,林听怎么可能会扔下他一个人,难以启齿道:“段大人,要不你自己试试?我到门外守着,不会有人进来的。”
段翎沉默不语。
林听当他默认:“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她不能扔下他,又不能留在房里看着,也不能上手帮他,守门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老鸨说吃了这药的人,一般不能自行解决,但林听还是抱了丝希望,望上天眷顾,他能自行解决,实在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说时迟,那时快,她走出雅间,关门当守门神。
在此期间,有些小倌从走廊过,颇感好奇地看着林听,不明白她为什么站在门外,不进去。
小倌分得清明月楼里的女妓和女客,看穿着打扮就行。
她身穿绫罗绸缎,发间有金步摇,摆明是女客,而不是女客的丫鬟,该被供起来伺候,怎会在外守门,还没找到心仪小倌?
有胆大的小倌上前示好道:“姑娘,您可选了小倌?”
林听瞧见他们跃跃欲试的样子,知道自己一旦说没,他们就会留下来疯狂自荐,于是眼也不眨道:“选了,就在雅间里。”
小倌轻挥帕子:“既选了小倌,姑娘为何还站在外面,不进去享受,是不是这个小倌伺候得不好?明月楼可以随时换小倌的。”
“他,伺候得很好。”这句话有点烫她的嘴,“不用换。”
林听微微一顿:“至于我为什么站在外面……我喜欢,难道你们明月楼有规定,不许客人站在房外,留小倌在雅间里?”
来明月楼点了小倌后,什么也不做,喜欢守门外?这女客的癖.好比男客的还要怪。小倌看了看雅间,抿唇道:“这倒没有。”
有个小倌不甘心:“姑娘,您真不打算换一个小倌?”
林听:“不打算。”
小倌竭力推销自己:“那您打不打算要多一个小倌?有不少客人来明月楼都点两个小倌的。”
“我没那么多银子,今日所带银钱只够要一个小倌。”
这些小倌不知林听是公主带来的,也就不知她要的小倌会记在公主账上,还真信了她的话:“姑娘长得好,奴可以不收你银子。”
林听眼皮一跳,依然拒绝道:“不用了,你们找别人吧。”
他们没再纠缠,下楼去。
林听见段翎迟迟不出来,心知不妙,开门进去,这次也没忘上锁:“段大人,你怎么样了?”
回应她的是段翎压制不住的一声低吟,似痛苦、难受到极致,透着脆弱,却又撩人至极。
林听听得耳根子发麻。
都半个时辰了,还不行,他会不会死在这药上?
用手不行的话,试试泡冷水澡?她也想不到别的法子了,往纱帘后看:“段大人,泡冷水或许可行,我去唤人拿水来?”
纱帘后,段翎躺在床榻上,官帽早已掉落在地,几缕散发落在脸侧,腰间蹀躞带半松,衣衫凌乱,垂下来的手指泛着异样的红。
林听只看一眼就收回目光了,心跳加快,重复一遍问的话。
良久,他才道:“好。”
说话之时,段翎喉间又不可控地溢出几声低吟,手用力刮过床榻边缘的木板,指尖被磨出血。
林听仓促离去,找明月楼的人送冷水到房门。她没让他们进房,自己拎进来,倒入屏风后的浴桶:“段大人,你再忍忍。”
段翎听着她的声音,动了一下被汗濡湿的睫毛。
欲瘾不减反增。
疼、胀。病越来越严重了,段翎弓起腰背,腰腹轻颤,一不留神扯烂被衾上的并蒂莲。可他能撕毁被衾,却无法撕毁欲瘾。
他想掌控欲瘾,却一次又一次被它反过来掌控。
林听没得到段翎的回应,担心他是不是难受到晕过去了。要是没能在清醒时解决这药,一样会对身体有极大伤害的,他不能晕。
她赶紧放下木桶,跑去揭开纱帘:“段大人。”
段翎闻声看去,待看到林听,抓住被衾的手更用力了。欲瘾此时就如同一锅煮热了的油,而她是像一滴水,忽然从半空掉进油锅,导致滚烫的油瞬间炸开,迸溅。
他被欲瘾烫得不能自控,却又想伸出手抓住这一滴水。段翎闭了闭眼,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而林听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吓了一跳,心情很是复杂。
明月楼这药的药效太强了,把一个在原著里清心寡欲的人折磨成这样,跟犯了什么瘾似的。
林听走到床边,很轻地弄开段翎抓住被衾的手,想扶他去泡冷水:“我给你弄来冷水了。”
碰到段翎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被火炉烫了下。
谁知她刚碰上他没多久,他就要推开她。林听没松手,怕段翎站不稳,中了这药的人身体都处于极度亢奋状态,容易跌倒受伤。
她扶着他往浴桶方向走,很不好意思道:“我扶你去,此事因我而起,我该做点什么的。”
段翎闻着林听的气息,很快感到万蚁噬心,奇痒难忍。理智告诉他,该屏住呼吸,不能再闻下去,加重欲瘾,却还是闻着。
短短几步路,段翎好像走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走到尽头。
一到浴桶前,林听就立刻松开段翎,表明自己对他没图谋不轨:“脱衣泡的效果可能会好点,我到门外守着,绝不会偷看的。”
段翎并未说话,抬手解开本就松垮垮的蹀躞带。
她扫了眼他被蹀躞带束缚着的细腰,顿时感觉鼻子一热,忙不迭朝外走:“一刻钟后我再进来,你有事也可以随时喊我进来。”
出到外面,林听才发现忘了呼吸,收心继续当守门神,望着高悬在半空的灯笼,数时间。
老鸨摇着扇上楼,一眼就瞧见她了:“姑娘怎么站外边?”
林听:“出来透透气。”
她看向紧闭房门的雅间:“听龟奴说,姑娘适才要了水?”
林听“嗯”了声,表面风轻云淡,实则心乱如麻:“怎么,明月楼要水沐浴也要另付银子?”
老鸨见她额间有汗,给她扇扇风,讨好地笑着道:“当然不是,您是公主亲自带来的贵客,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明月楼有,奴家定当双手奉上,分文不取。”
“有需要,我会说的。”
林听只想老鸨快点离开,一刻钟到了,她得进门看看段翎,但不能当着老鸨的面推开门。
段翎的绣春刀还掉在门后,林听忘记捡起来了,会被看到。
老鸨不知她心中所想,八卦问道:“对了,姑娘要了哪个小倌?奴家先前带上楼给您和公主挑的小倌好像都在楼下了。”
林听睁着眼说瞎话:“我不喜欢你带来的那几个小倌,自己在楼内找了一个还算合眼缘的,明月楼不是可以随时换小倌?”
“对,明月楼是可以随时换小倌,只要客人您喜欢。”
林听没吭声了。
老鸨多看林听几眼,这小美人长得如此标致,哪怕她不认识公主,没有银子,小倌可能都愿意伺候:“奴家就不打扰姑娘了。”
林听见老鸨走远了才开门进雅间,捡起地上的绣春刀,放桌上,疾步走到挡着浴桶的屏风前:“段大人,还是不行么?”
段翎隔着屏风望她,强压欲瘾,不想让自己再次失控。
“林七姑娘回去吧。”
段翎呼吸还是乱的,林听听得出来。与此同时,她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顾不上让他穿好衣服了,立刻越过屏风。
在她越过屏风时,段翎扯过巾帕,盖在腰腹下,挡住丑陋。
林听看见他掌心那道被匕首刺穿的旧伤被撕开了,鲜血流进指间,有几滴血滴进了浴桶里。
红色在水里渐渐散开。
“段大人,冒犯了。”林听当即拿出帕子给段翎包扎掌心的伤口,无意间扫见水下的景象,眼睛忽然就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段翎看着清瘦,但薄肌明显,匀称结实,线条流畅,性感硬朗,富有力量感,后背的肩胛骨如蝴蝶,在中间留出一条线,弧度漂亮,两侧腰窝微微凹陷。
他的锁骨落了些水,不知是汗还是从浴桶里溅起来的冷水。
林听尽量将目光放到段翎的锁骨之上,也就是他的脸:“段大人,我实在想不到办法了,你要是想到办法,我可以帮你去做。”
段翎抬了抬湿长睫,视线在她身上停顿片刻:“没办法。”
她对上他视线,心微动。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她帮段翎……林听经历过一番又一番内心挣扎,终于凑过去吻住了段翎,谁让那杯茶是她倒的呢。
这事跟她脱不了干系,段翎是因为她才变成这样的。林听是个现代人,不是特别看重这些事,也不讨厌跟他亲近,权当救人了。
段翎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吻,主动张嘴,让林听吻进来。
他披头散发,赤身坐在浴桶里,仰头接受林听给予的吻。她衣裙尤在,发髻整齐,站在浴桶旁边,闭着眼,弯下腰亲他。
段翎气息紊乱,差不多是本能地吞咽着林听的津液,铺天盖地的愉悦感将他笼罩,轻吟难抑。
轻吟落到林听耳畔,弄得她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不过她深呼一口气,继续了,顺着段翎微微张开的薄唇进去,与他唇齿轻轻相碰,相缠。
一波波酥痒在段翎心口处堆积起来,他抬起手搂住了林听的腰,也闭上了双眼,想要得更多,不受控制地舔.舐着她温软的唇。
他终究是被欲瘾掌控了。
欲瘾因林听的靠近到达巅峰,段翎薄肌绷紧,却没再反抗,贪恋又病态地汲取着属于她的气息,搂住她腰的手缓慢收紧。
林听垂下来的长发丝落到段翎袒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偶尔扫过他,引得他双肩颤动。
他们的唇舌辗转纠缠着,亲吻不断地加深,温度也在变高。
过了一会,林听边吻着段翎,边将手放进水里,越过巾帕,摸索着,然后碰到了他。巾帕随水飘开了,露出水下景象。
段翎猛地掀开眼,低眸。
第46章
林听的手白皙,在水里更白了,如抓住水蛇那般抓住水中的丑陋之物。它虽是浅粉色,瞧着还是算不上好看。至少在段翎看来是不好看,甚至是丑陋的。
它像一只长相丑陋的宠物,落在林听手中,格格不入,头还偶尔失控轻弹,迫不及待想亲她的手,祈求着她的怜爱、抚摸。
林听碰到它的那一刻,险些松开手了,仿佛怕被咬一口。
但她还是没松开。
段翎如今身处明月楼,待了那么久,却没叫旁人进来解决它的想法,还弄破旧伤,说明他要与它耗到底,不要明月楼的人帮忙。
要是平日里,林听当然不会管此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唯独今日不得不管,因为它得不到舒缓,可能会危及它主人的性命。若段翎死了,她恐怕也活不了。
段翎是何许人也。
他是簪缨世家的公子,还是深受当今陛下重用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日后有望升到锦衣卫指挥使,举止牵连甚广,遑论生死。
即使段翎侥幸地活了下来,但身体大损,难保不会报复她。
林听必须帮段翎解决它的原因有二:一,怕死;二,茶是她倒的,尽管事先并不知情,可做了就是做了,自会承担后果,不会推卸责任,更不会扯旁人进来。
更何况此事与人命相关,如果有人因她而死,就算她最终没获罪,也过不了良心那一关。
不过林听依然以他的意愿为先,他若不让她碰它,便停下。
可段翎没有。
他只是垂眼看着她探进水里的手握住丑陋,看着她像刚养宠物那样,不太熟悉,尤其生疏地抚摸着它的头。
林听抚摸它的手法确实非常生疏,以前没在现实中亲手碰过这种东西。
她紧张到眼神乱飘。
而它很激动,在她掌心动来动去,不断地用头亲着她的皮肤,留下一点似口水的水,就像狗会黏着喜欢的人,舔着对方。
林听不由自主睁开眼看它的主人。段翎眉眼浓艳,薄唇抿直,好看的面容仿佛盛开到极致的花,没怎么出声了,微微扬起的修长脖颈却无端透着几分脆弱。
她没继续看他,专心挽救自己的过错,想象成做一场实验。
段翎一抬眼就能看到林听的脸,她双手不停地抚过水中的丑陋之物,神情颇为不自在,额间、鼻尖有汗,应该是紧张过度。
汗沿着林听下巴掉落,砸进水里,水花溅到他身上,段翎的心绪隐隐地被这点水花牵动。林听居然会愿意替他安抚这个失控的东西。
段翎感觉也有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了他那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情绪难言。
林听……段翎无意识动了动唇,无声地念了这两个字,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指甲深嵌入伤口。他却感觉不到疼意,只顾看着她。
丑陋在林听好看的双手映照下,显得愈发难看。
段翎想开口让她不要再碰它,离开它,可却开不了口,不仅开不了口,目光还随之而动。
只见林听慢慢摸索到丑陋的底部,指尖捻过它生长在两侧的小袋,可力度掌控得不太好,太用力了,弄得它狠狠地弹了下。
她下意识扔掉,不知为何总感觉它会咬她,明明它咬不了人。
林听生怕自己会弄坏了段翎的东西,遭到记恨报复,瞬间后退一步,离开他,举起双手:“段大人,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段翎仰了仰头,似是在强行忍耐着什么,想抓住她的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来,十根手指泛着白:“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她迟疑片刻,继续碰它。
没曾想这跟妖魔似的它弹动了几下,吐了,粘稠的水断断续续地喷洒在林听的手上,散发着石楠花味道。
林听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不是成功了?在她想着功成身退时,它又起来了,头重新撞到她的掌心,这一点跟食髓知味的宠物也很相似,接着祈求怜爱。
还不行?这东西怎么这么难对付,真的比妖魔还要强?
林听硬着头皮再碰上它,段翎却在这时低低地喊了她一声:“林七姑娘……”他的声音跟以前很不同,听起来像多了一样东西,可又说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大概是提醒她不要伤害它,林听这回没办法想象成是做实验了,心潮不平。
它是活的,又因她的靠近而活跃,林听能切身感受到它的温度、弹跳。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发生,这么近距离地观察着生命的一部分。
段翎将林听变来变去的表情尽收眼底,看了她很久。
他从未让旁人碰过丑陋,林听一开始抓住它的时候,他是想拦住她的,可又发现这东西很喜欢她的触碰,会不受控制地挺动,蹭她的手,欢愉到吐出水。
小鱼择主也不过如此。
它背叛了段翎,投身于林听,成为她的宠物。段翎已经完全不能控制它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她手里活动,将浑浊的水溅到她的手,弄脏她。
第一次如此,第二次也如此,它沉沦于她给予的温度。
于是它不断地下去,又不断地起来,直到林听摸得手软了,也还生机勃勃。到后面,它吐不出东西了,软绵绵地躺在她掌心上。
一直以来,段翎都知道它很难控制,可如此失控还是第一次,毫无章法地撞红了林听的手,紧紧贴着她,似怕她会抛弃自己。
它微翘的头总是抬起来,用力吻过林听的指尖。
真的很像讨好她的宠物。
段翎虽不太想承认这个事实,却也不得不承认就是如此。
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它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不想离开她,想时时刻刻待在她手上。
无论段翎用了多少法子,它在他手上都不受控制,今天只不过被林听碰了几下,就臣服了。
他又望向林听的脸。
林听闻着飘在空气中浓郁的石楠花味道,一阵头昏脑胀。
她很想知道明月楼用的到底是什么,怎么会让它那么强,疯起了足足六次。有一两次,林听甚至怀疑自己快要按不住它了。
幸好在她累死之前,它不动了。
林听立刻站直身子,松开它,将手从水里拿出来,刻意没去看段翎,留时间给他将它洗干净:“我先出去,两刻钟后再进来。”
两刻钟过得很快,林听进来了,而他已不在屏风后,坐在了罗汉榻上,衣冠楚楚,眉梢带艳。
她站在两步之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段大人,你……”
段翎抬眸看她,眼神似乎有些变了,似乎又没:“今日之事多谢林七姑娘了,虽说无他人知晓,但你确实是帮我做了这些事。”
他停了须臾:“你可有什么打算?”说完,直视着她双眼。
林听若有所思。
段翎是在试探她会不会“挟恩图报”,要他与她成婚?她曾强亲过他,他误会她对他另有所图也情有可原,毕竟这个误会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开的。
段翎不喜欢她,之前在水潭边主动亲她,是为了缓解犯病带来的疼痛,今日在明月楼给她帮忙,是屈服于药。
她……也不喜欢他,之前亲他,皆是为了任务,今日在明月楼帮他,是为了挽救“过错”。
他们不会成婚,也不能。
今日她要是“挟恩图报”,他兴许会找机会报复她。林听自然是没这个想法的,她会动手帮他,大部分原因是担忧小命不保。
林听立即道:“段大人,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是我该解决的。你不必拘于这世间的礼节,也不要想太多,当一场梦就行。”
怎么感觉他们的对话有点熟悉,她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林听强装淡定。
段翎看了一眼她泛着红的双手,眸色微流转,在他不自知间多了抹诡异的晦暗:“当一场梦?”
林听点头如捣蒜:“你知道,我嘴巴可严实了,之前发生的事,都没向旁人透露过半句。这次也一样,我若说出去,天打雷劈。”
他凝视着林听,像在判断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林听被他看得忐忑不安,感觉如同被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盯着。对方是怎么想,她一概不知。
尽管药茶是她递给他的,但也算是无心之失,她最终也帮他解决了,他不会还生了杀心吧。
林听清了清嗓子:“段大人,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段翎侧过脸,视线落到那些浑浊的水上,眼底情绪不明,语气却极平静:“你想走便走吧。”
林听一溜烟地跑了,跑得太快,发间金步摇掉落在地毯上。
她没发现,早跑出去了。
段翎看了半晌地上的金步摇,过去捡了起来,渐渐地握紧,任由上面的精致珠玉扎进掌心的伤口,鲜血染红上面的金、珠玉,死死地黏着金步摇,覆上一层血红。
*
林听没回林家,而是去了书斋,想找个地方冷静冷静。
推门进书斋,她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今安在。他在喂狗吃东西,听到门上风铃晃动的声音也没抬头,他能靠脚步声分辨来人。
进来后的林听找了张椅子来坐,看今安在喂狗,调整心情。
狗对今安在也没好脸色,很是高冷,爱答不理,吃东西时倒乖顺点,安静舔着碗里的食物。
今安在等狗吃完东西了才看林听:“你今天怎么又来了?”以往没生意,也不用向他学习武功的时候,她是隔几日来一次书斋。
林听努嘴:“我也是书斋的老板,我怎么就不能来了,天天都能来,还能在这里住下。”
今安在“呵”了一声,放狗回后院:“随你。”
她懒得理他,拿起鸡毛掸子扫旁边的书架,分散注意力,不让自己回想在明月楼做过的事。
书斋里的书架早就被今安在打扫得干干净净了,一丝灰尘、杂物都没有,可林听还在扫。
今安在随意倚着墙面,长腿微曲踩着地板,抱臂看林听乱打扫,有种一脚踹她出门的冲动。他忍住了,方喊道:“林乐允。”
“干嘛。”
他决定眼不见为净,不看拿着鸡毛掸子乱扫一通的她:“你今天是不是去见了什么人?”
林听握紧鸡毛掸子,想到了段翎,转过身背对今安在:“见了谁又怎么样?”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们今天在雅间里做过什么。
今安在掏出帕子擦剑:“你见了公主,还跟她去了明月楼对吧。”
原来说的是公主,不是段翎。她心稍安,转头看他,纳闷道:“你怎么会知道我见了公主?”
“我自有我的办法。”今安在插剑回鞘,扔帕子进远处的水盆里,又补一句,“她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你可以放心。”
林听拿着鸡毛掸子,走到他面前:“我知道了,给公主写信的人是你?你约公主见面了?”
“嗯。”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鸡毛掸子:“因为她找我去青楼?”
“不仅如此,有些事是该讲清楚的。”今安在把铁剑挂回墙上,瞧了几眼挂旁边的破画,这是林听贪便宜买回来的,丑得不行,“你能不能拿你的破画下来。”
林听顺便扫了下画的周围,当没听到最后一句话:“你确实该说清楚,免得以后有误会。”
今安在望着她抬起来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红?”
她眼神闪烁,垂下手,还不动声色地用衣袖挡了挡:“被烫的,并无大碍,明天就好了。”
他随随便便地瞟了眼:“被烫的?我看不像是烫伤,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磨太久磨红的。”
磨红。
不提还好,一提,林听掌心忽然变麻,仿佛那根东西又回来了,戳着她皮肤:“我说是被烫的就是被烫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今安在耸了耸肩,没放心上:“我就随口一说,你那么激动作甚,跟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林听决定不跟他说话了。
谢清鹤从后院里走进来,长袖微挽起,双手有点湿,脸上流着汗,还穿着煮饭时才会穿的襜衣:“林七姑娘,你来了。”
她“嗯”了声,放下鸡毛掸子,别手到身后,打量着谢清鹤这一身与他那端正清隽的脸很不符的装扮:“谢五公子,你这是?”
谢清鹤这些天在书斋里白吃白住,很过意不去,主动承担起做饭的事:“我刚去做了饭。”
“做饭?”林听斜睨今安在,这厮让谢清鹤去做饭的?
今安在:“……”
谢清鹤解释道:“林七姑娘别误会,不是今公子让我去做的,是我自己想做的。正好你来了,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用膳?”
见他请她留下来用膳,今安在挑了下眉:“谢五公子都开口了,你留下来用完膳再走吧。”
林听是有点饿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们移步到后院的石桌上用膳,谢清鹤一共做了四道菜,炖鸡、炒青菜、清蒸武昌鱼、蟹粉狮子头,单看卖相是不错的。
林听看着很满意,肚子适时叫了几声,她先去洗手,用皂角洗了几遍。不是嫌之前沾到的东西脏,那物并无异味,很干净。只是林听心中至今有奇怪的感觉。
她又洗了一遍,想彻底洗掉那道若有若无的触感。
站在林听后面等洗手的今安在默默地看着她洗了一遍又一遍,忍无可忍道:“林乐允,你是不是故意的,皂角都被你用完了。”
林听:“最后一遍了。”
今安在翻了白眼:“你双手沾到粪了?洗这么多遍。”
她搓着手心的泡沫,慢慢地用水冲掉:“今安在,你身为前朝皇子,说话能不能别那么粗俗。我没有沾到粪,我爱干净不行?”
他满脸嫌弃:“你爱干净?以前随便拿水冲一下手就用膳的人,现在来跟我说爱干净。”
林听烦死他了:“人是会变的,我现在变爱干净了。”
今安在冷眼看她搓手跟冲泡沫,嘴毒道:“我看你就是沾到粪了,怕说出来让人笑话。”
林听觉得今安在会单身一辈子,嘴巴太毒了:“没有,你才沾到粪了,不会说话别说话。我以后有机会,一定毒哑你。”
站他们身后的谢清鹤听他们张口闭口都是粪:“……”
他谢家家风严,这些话是不能说的,也很少听到身边人说,听着新鲜,但又有点怪怪的。
今安在发觉林听还想偷偷洗一遍,催促道:“你这是第八遍了,即使有粪也干净了。快点,磨蹭什么,谢公子还等着我们呢。”
谢清鹤:“我不急的。”
林听挪开身子,咕哝道:“又不是不让你们洗,来洗啊。”
今安在又看了一眼林听被搓红的手,越过她去洗自己的手:“你今天古古怪怪的,除了公主外,你是不是还见了别人?”
林听掏出帕子擦干手上的水,走到石桌前的椅子坐下来:“这与你无关,快点洗你的手吧,磨蹭什么,谢公子还等着我们呢。”
谢清鹤听着哭笑不得。
今安在没再问,洗完手就坐到她对面,摘下那张狰狞面具。
谢清鹤去装了三碗饭来,递竹箸给林听和今安在:“我以前没下过厨,可能做得不太好吃。”谢家没被抄家前,他十指不沾阳水。
林听夹了个蟹粉狮子头,吃下一口后,嘴角几不可见地抽搐:“谢五公子谦虚了……”哪里是不太好吃,简直太难吃了。
今安在有先见之明,只吃碗里白饭,却故意没提醒她。
前不久,谢清鹤给他做过一碗面,今安在当时就决定要让林听也尝尝谢清鹤的“好手艺”。
林听余光瞄到今安在的表情,知道他肯定知道谢清鹤做饭的味道如何,在桌底狠踹了他一脚。
谢清鹤低头看桌底的脚:“林七姑娘,你为何踹我?”
她马上收回踹中他的脚,哈哈地笑道:“这菜太好吃了,我有点激动,一时情难自禁。”
今安在难得笑了笑。
很快,今安在笑不出来了,林听给他夹了两个蟹粉狮子头、一只鸡腿,还给他装了一大碗散发着异味的浓鸡汤:“这么好吃的菜,你也多吃点,独乐乐不众乐乐。”
谢清鹤终于觉得自己有点用了,目光灼灼地看向今安在:“林七姑娘说得没错,你也尝尝。”
他缓慢地抬起握住竹箸的手,被迫吃了几口林听夹的菜。
谢清鹤:“感觉如何?”
今安在宁愿饿肚子,也不想吃谢清鹤做的饭,正欲实话实说,让他以后不要做饭了,难吃的要死,话到嘴边却变为:“还行。”
林听给今安在竖起个大拇指,嘴毒的他竟然也会说好话了。
今安在放下竹箸,由衷发问:“谢五公子,你辛辛苦苦做了那么多菜,自己就不尝尝?”
“我在诏狱受刑时伤了胃,现在还没好全,不能沾荤腥,你们吃便好。”谢清鹤这些日子一般只吃青菜和米饭,偶尔喝点清粥。
林听转手夹了根青菜吃,还好,就是味道很淡,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不知道自己做的菜难吃了。
谢清鹤忽问:“今公子,你打算何时送我离开京城?”
今安在倒了杯茶来喝,没再碰谢清鹤做的菜:“近日梁王失踪了,全城戒严,比之前更难出城了,我们还得等一段时间。”
林听刨饭的动作停下,装作不知道,问道:“梁王失踪了?何时的事,我怎么没听说。”
今安在不知道她曾为了段翎追出城外,还亲眼见证梁王死在段翎刀下:“此事是今日传开的,我也是刚得知不久,当今陛下命锦衣卫指挥佥事段翎去查。”
她差点喷饭。
滑天下之大稽,让一个杀了梁王的人去调查梁王失踪。林听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今安在没眼看林听:“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没事,就是好奇梁王怎么会突然失踪。”林听放下碗筷,站起来,远离这一桌黑暗料理,“我吃饱了,先回去,你们慢用。”
谢清鹤跟着起身:“你吃得不多,饱了?不如再多吃点?”
“我向来吃得少。”
今安在懒得拆穿她:“对啊,她平日里吃得可‘太少’了,跟那些吃两只猪蹄、三个包子、两只鸡腿都不饱的人不一样。”
林听:“……”
谢清鹤信了,昔日围绕在他身边的高门贵女也是吃很少,有些吃一口就说饱到吃不下了:“那下次,我再做别的给你吃。”
“好。”她嘴上应着,心却说不会再有下次。
林听走出后院,越过书架,走到门口,推开书斋的门。门上风铃声响,她一抬头看到了段翎。
第47章
此刻已是黄昏时分,天边尽染红橙,斑驳陆离的光影落在书斋门前,也落到段翎身上。不过他背对着光,五官被陷入阴影中。
他当前穿戴虽整齐,但衣摆仍是留下了些许暧昧的褶皱。
林听握住门把的手一僵,下意识想回头看书斋里面,却又硬生生地忍住了,故作镇定道:“段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站在门口往书斋里面看,只能看到成排成排的书架,连接后院的小门在书架之后,那里有一道垂挂帘,是不能直接看到后院的。
段翎没朝书斋里看,取出一支金步摇:“我跟着你来的。”
“跟着我来的?”
林听心跳猛加速,不是心动,是担心里面的人被发现:“你跟着我来的?也就是说你来了很久,怎么不推门进去,也不敲门?”
“你把它落在明月楼了,我过来还你。你进书斋时往门前挂了一张写着‘店家正在歇息,请勿打扰’的牌子,还顺手把门锁上了,所以我就在外面等你出来。”
林听恍然。
幸好顺手锁门了,不然被锦衣卫发现她窝藏朝廷通缉的逃犯谢清鹤,得去蹲诏狱受审了。
顺手锁门是个很好的习惯,她以后一定要保持。
不过段翎恢复得也太快了吧,她以为他至少要一段时间的,没想到自己前脚刚离开明月楼,他后脚就跟上来还金步摇了。
林听目移到金步摇。
段翎握着金步摇,指腹轻轻地压过珠玉,上面的血早已被洗去,看着跟原本的并无不同。
林听接过略沉的金步摇。这可是金子,要是丢了,不用李惊秋开骂,她也会心疼到半夜跳起来捶自己几下:“有劳段大人了。”
他却说:“抱歉,我不是有意跟踪你来此的。”
她摸了摸失而复得的金步摇,半信半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还金步摇,多谢段大人。”
段翎似随口一问:“这一家书斋也是林七姑娘的?”
“是。这家书斋也是我开的,就是京城里的书斋太多了,生意不怎么好,我也不常来。”
不是老板,怎会随便挂那个休息的牌子。说是书斋的伙计又不像,既否认不得,还不如承认。免得找招段翎怀疑,引他去调查。
林听正要收好金步摇,段翎却先她一步伸手拿了过去。
“我来帮你戴上吧。”他说着,将金步摇极轻插进林听如墨的蝴蝶髻,寸寸地没入深处,牵动发丝,又被发丝包裹住顶端。
林听本想说不用的,但段翎的动作太快,话没说出口,他就插了进去。既如此,不好再推开,随他给她戴金步摇,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战战兢兢。
她抬了抬眼,入目的是段翎靠近的胸膛和双肩。
绯红官服衬得段翎偏瘦,可林听见过官服底下的那副身子,恍如白玉,瘦而不柴,腰腹肌理明显,人鱼线往下延伸着……
林听也不想记得这么清楚,奈何见过后就忘不掉了,只要接近段翎便容易记起那些小细节。
她垂眸看地面,想转移注意力,却看到了他腰下那双长腿。
目光定了定,转开了。
因为她不久前亲密接触过段翎腿间。林听要抓狂了,为什么人不能一键删除脑海里的记忆。
林听瞄了段翎一眼,他怎么这么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真的当成一场梦给忘了?
他都能当一场梦给忘了,她也一定能。林听不甘示弱地想。
金步摇上的流苏垂下来,扫过林听散落的碎发,段翎握住金步摇的手也无意地扫过她,指尖微插进发丝,勾起一丝丝痒意。
林听想挠头发,忍住了。
段翎以前是不是没给人戴过金步摇?戴得也太慢了吧,对准发间插进去就行,找什么角度呢,墨迹。不过这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林听也只是在心里吐槽一二。
她耐心等着。
段翎忽道:“我还以为林七姑娘离开明月楼后会回林府,没想到你会孤身一人来书斋。”
林听:“我在书斋的后院晒了书,得在天黑之前来收书。”
戴金步摇时,他指腹不可避免蹭过她发间垂下来的丝绦:“收书,林七姑娘还有闲心收书……也是,你说过了,把明月楼的事当一场梦,自不会再在意。”
林听感觉段翎是特地过来再次试探她是否真不会外泄此事。
于是她一脸真诚道:“我林乐允虽没什么本事,但守诺还是做得到的。说句夸张点的,就算我被抓进诏狱,也不会供出段大人。”
段翎为她戴金步摇的手顿了下:“那你确实很守诺。”
林听悄悄拉了拉身后门:“这是当然,做生意的就讲究信用。《论语》有说,人无信不立,业无信则不兴,国无信则衰。”
他笑容如春风温柔,却又隐透怪异:“我相信你不会往外说的,你不必重复这么多遍。”
她心说不是你借还金步摇的由头再来试探我会不会往外说?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林听眼观鼻鼻观心,管理着自己的表情:“我知道了,从今以后,我不会提起半个字。”
他们靠得太近,段翎可以闻到林听清新好闻的发香,情不自禁地放缓了戴金步摇的速度。
就在林听快要忍不住提醒他时,段翎将金步摇一插到底,收回手:“好了,林七姑娘。”
林听顶着他的目光,尽量自然地关上书斋的门:“谢了。”
书斋门快关上的刹那,段翎抬手抵住了,林听心跳停止,他柔笑问:“我能不能进去看看?”
她脱口而出:“不能!”
“为何?”
林听也扯出笑:“我要回府办事,书斋没人,没法招待你。下次吧,下次你来的时候告诉我,我带你参观一下我的书斋。”
话音刚落,书斋里传出今安在的声音:“林乐允,你站在门口干什么?不走就回来给我搬书。今天刚晒完的,还堆在后院里。”
由于角度问题,从后院出来的他只看到林听,没看到段翎。
又因为段翎是习武之人,武功跟今安在不相上下,他没能察觉门外有除了林听之外的气息。
林听则当场石化,这今安在早不出声,晚不出声,非得在这时出声,拆她的台。要不是清楚他不会拿谢清鹤的性命来开玩笑,她都要怀疑他是锦衣卫的奸细了。
段翎眼尾微微上翘:“你不是说书斋没人,没法招待我?”
她尴笑:“他不是人。”
可他认出是谁的声音了,锦衣卫过目不忘,过耳的声音也是:“这不是今公子的声音?林七姑娘怎么就说他不是人了呢。”
林听破罐子破摔道:“今安在……他在我眼里不算是人。”
段翎轻笑一声,缓缓道:“你可真会开玩笑,不过也只有关系很亲近的人才会开这种玩笑。”
今安在现在不在后院,就站在书架前,虽还是没能察觉到段翎的气息,但听到了段翎的声音。
他冷静地拉了拉悬挂在书斋里的吊绳,让后院的烛火亮起。
为了出入方便,拉绳亮灯的机关有两个,一个在屋内,一个在屋外。白天亮灯,是告知身处后院的谢清鹤有危险,让他多注意。
待拉完灯,今安在越过书架,走到门口,先看了眼发间多了支金步摇的林听,再看眼尾染着未褪潮红的段翎:“段大人。”
段翎望向走到林听身后的今安在,有礼唤道:“今公子。”
用完膳后,今安在就会立即戴回面具,今天也不例外,所以他此刻是戴着面具的:“段大人是来书斋看书,还是买书?”
段翎待人一如既往的温和,似很好相处的良善贵公子:“我是来还金步摇给林七姑娘的。”
今安在倚门抱臂,眼风又扫过林听发间的金步摇,嗓音跟他这个人很像,淡淡的:“还金步摇?她的金步摇怎么会在你手上。”
即使林听知道段翎不会将今日之事告诉他,也有点窘迫。
段翎神色自若地回道:“金步摇落在了明月楼,恰好被我捡到。本想喊住她的,可她走得太快,没喊住,我便跟了上来。”
今安在也不知信没信他说的话,视线来回在他们之间切换:“段大人今日也去了明月楼?”无人不知明月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
“锦衣卫例行巡查。”
林听插一嘴:“就是锦衣卫例行巡查,我也觉得巧,恰好碰上段大人例行巡查青楼。不过呢,我是守法良民,与我无关。”
今安在斜了林听一眼:“……”守法良民,亏她说得出口。
他趁段翎没留意,环视一遍书斋外面,看有没有其他锦衣卫随行,想确认对方是真的只是来给林听送还金步摇,还是查到了谢清鹤如今在书斋里,借故来查看。
今安在:“既只是来送还金步摇的,为何站门前这么久?”
段翎笑意不减道:“我想进书斋看看,但林七姑娘说书斋没人了,她又急着回府,没法招待我,却不曾想里面还藏着今公子……”
她不让他进书斋的原因,无非是因为谢清鹤。今安在知道:“原来如此,段大人进来吧。”
林听侧头看今安在,疯狂地使眼色:什么?谢清鹤怎么办?
今安在清清冷冷地眨了下眼:我心中有数,你故意撒谎,不让他进来,他兴许起疑心了,想打消他疑心的最好办法是让他进来。
她又挤眉弄眼:我知道这样会让他起疑心,可你让他进去也不是办法啊。谢清鹤一个大活人的,他是锦衣卫,很容易发现。
今安在看她:兵行险招。
林听瞪他:太冒险了,段翎的耳力与旁人不同,能听到人的呼吸声,我被他发现过。即使谢清鹤躲起来,他只要靠近就能听到。
段翎看着他们眉来眼去,面上的笑容似愈发盛了。
今安在转过身走进书斋,没再继续解读林听的眼神。她只好答应了:“段大人,请吧。”
段翎体贴问道:“你不是急着回府,怎么又留下了?”
林听脸皮厚:“我怕他招待不周,还是我亲自带你参观书斋比较好,府中之事也不是那么急。”主要是怕今安在应付不过来,被他在书斋里发现谢清鹤的行踪。
他扫过她握住门把的那只手,掌心朝下,五指纤细,指尖透着一缕被磨出来的淫.靡红艳。
“辛苦林七姑娘了。”
林听接话:“不辛苦,就是晚点回府罢了,谈不上辛苦。”
段翎与她擦肩而过,抬步走进书斋,看摆在书架上的书:“你为何会选择在此处开书斋?”
此地偏僻,极少人来,一般人不会在这种地方开书斋,除非开书斋的目的压根不是为了赚银子。林听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她见招拆招:“其实我开这书斋并不是为了赚银子。”
段翎记得林听随身戴个财神金吊坠,之前还让他把买补药的五百两给她,事后却没去买任何的补药:“不是为了赚银子?”
林听开始编:“我从小的愿望就是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书斋,赚不赚银子无所谓。而我囊中羞涩,只能买得起偏僻处的房屋。”
她装出一副穷鬼的样子,不对,不用装,本来就是。
段翎含笑地看着她:“你的愿望不是‘发大财’?我记得你之前在莲花灯上许的愿是这个。”
林听一本正经:“人活一世,哪能只有一个愿望,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书斋的愿望是我小时候的愿望,‘发大财’是现在的。”
“你说得倒是在理。”
她转移话题:“你待会若看中哪本书,我可以送你。”
是哪本,不是哪些。
是可以送一本。
“那就先谢谢你了。”段翎眼弯了下,似漫不经心问,“书斋平日里只有你和今公子?”
林听没马上回答,而是先思索他为何会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听到了谢清鹤的呼吸,知道书斋除了他们和今安在外,有第四个人。
她也没思索多久,怕露出破绽:“不,还有一个人。”
段翎:“还有一个人?”
林听搜肠刮肚道:“他是今安在的朋友,进京来投奔今安在,没地方住,我就让他和今安在一起住我这里了。反正书斋没什么客人,空着也是空着。”
他安静听完,不咸不淡地夸了她一句:“林七姑娘大善。”
她左顾右盼,想知道谢清鹤躲在哪里,好替他遮掩:“大家都是朋友,互相帮忙应该的。”
段翎耳朵微动:“今公子的朋友何在,我进来也有一会了,怎么不见他,这是出去了?”
林听:“他……”
“他在这里。”今安在与一个人从后院出来,语气并无半点心虚,“段大人想见我朋友?”
她赶紧回首,却发现谢清鹤也戴上了张丑面具,易容要花一个时辰,没这个时间。他还换了套黑色束腰衣衫,护腕窄袖,腰配匕首,不像世家公子了,像江湖人士。
今安在对外的身份是江湖人,他有个江湖朋友也正常。
段翎从容不迫道:“也不是想见今公子的朋友,只是我听到书斋里有第四个人的呼吸,想确认是你的朋友,还是贼人。”
他目光缓缓地掠过被面具挡住了脸的谢清鹤,勾唇笑:“今公子的朋友也喜欢戴面具?”
林听干咳几声:“今安在是长得丑才戴面具,但他……他以前行走江湖得罪太多人,弄得遍地是仇家,戴面具能防止他们看到。”
谢清鹤没出声。
段翎朝前走了一步:“遍地是仇家,那着实危险。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我一直都想多结识江湖中人,不会在乎对方过往,前段时间还请林七姑娘为我引见今公子。”
林听急中生智:“他叫沈剑归,是个哑巴。”段翎曾奉命去抓过谢清鹤,肯定听过他的声音,谢清鹤又不会口技,最好别说话。
谢清鹤看着他们,点了下头,表示她说得没错。
段翎又上前两步,挂在腰间的绣春刀擦过一旁书架:“原来沈公子不能说话,是我冒犯了。”
谢清鹤摆了摆手。
林听不露痕迹挡到他们中间,打断道:“不说这些了,段大人你不是要参观书斋?楼上也还有不少书,我带你去看看吧。”
她没让今安在带谢清鹤到街上去,等段翎离开了再回来。因为街上时不时有官兵巡查,他们遇到可疑之人,会要求看对方的脸。
今安在倒是无所谓,他虽是前朝皇子,但没多少人见过。
谢清鹤不一样。
通缉令贴得满大街都是,上面附有他的画像,只要不瞎,看到他的脸便能认出他是谢清鹤,外面比此时此刻的书斋更危险。
林听抓住段翎的手腕,将人往楼上带:“我觉得楼上的书更适合你。”快点看完快点走人。
他们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放到她自然而然拉住他的那只手。
今安在眼神古怪。
谢清鹤目露疑惑,她和段翎是什么关系?据他了解,段翎看似温柔,警惕心却非常强,在诏狱里像个恶鬼,怎会轻易让人碰到?
段翎垂着眼,一动不动。
林听见拉不动人便回头看,发现他们皆盯着自己拉住他的手看,立即松开,刚刚就是着急带段翎远离谢清鹤才会上手,她当没事发生:“你怎么不跟我上去?”
段翎转了下被林听拉过的手腕,还低头看着,也不知是不是被她压疼了昔日的伤口:“因为我还想问沈公子一个问题。”
林听面色如常,代谢清鹤问:“你想问什么?”
书斋的烛火在段翎进来前就熄了,他在昏暗中直视着谢清鹤:“沈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虽没能看到你的脸,但感觉你好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林听心弦绷紧:“不会吧,沈公子刚来京城不久,也不常出门,段大人怎么可能见过他。”
段翎掀眼帘看她:“所以我才说感觉好像,而不是就是。”
今安在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背靠书架:“见过也不足为奇,毕竟他以前是跑江湖的。”
“今公子说得也是。”段翎淡淡一笑,不再看谢清鹤,迈步走向木梯,扶起衣摆,拾级而上。
林听走在前面带路。
他们上楼后,谢清鹤并未回后院。段翎生性多疑,你越躲,他越疑。反正今天都戴面具见过了,再应付多一段时间又如何。
楼上,林听以最快的速度给段翎介绍了一遍书斋,又带他下楼,坦荡荡道:“你还想不想看后院?后院养了几只鸡和一只狗。”
段翎:“好啊。”
林听:“……”她其实就这么一说,让段翎觉得书斋没问题,没成想他连个后院也要看。看吧看吧,谢清鹤都看了,不差后院。
今安在坐在第一排书架那里,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二人从楼上下来,揭开垂帘,步入后院。
谢清鹤安安静静地坐在今安在的对面,望着一架书出神。
他看到段翎就想到谢家被抄那一天。一群锦衣卫将所有谢家人团团围住,不顾他们的解释,直接押入大牢,男的先审后杀,女的没入教坊司,后半生为奴。
带锦衣卫来抄谢家的不是段翎,而是一个锦衣卫指挥同知。
段翎后来才奉命来抓他。
不过无论是哪个锦衣卫领人来抄谢家都一样,怪不得他们。他们听命于皇帝,一切行动皆由皇帝授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谢清鹤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感觉,无能为力,无助、绝望。
没人能帮得了他们。
谢家三代为将,兄长皆在军中有职,唯他娇生惯养,不会武,活下来的却是他,他们全死了。想到这里,谢清鹤缓慢地握紧手。
他恨,怎么能不恨。
这时,今安在以剑柄敲了下书架,提醒谢清鹤注意眼神,进后院的林听和段翎要进来了。
谢清鹤忙收敛情绪。
林听送段翎出门,经过谢清鹤身边,正好看到他面具的系带松开了,面具即将掉下来。她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去,按住他的面具。
在她扑上去的那一瞬间,时间好像静止了片刻。
谢清鹤愣在原地。面具要掉下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想抬手固定住,但被林听先按住了。
段翎见林听突然朝谢清鹤扑过去,下意识抬手想拦住她,却只抓到了一缕风,五指空空如也,证明她冲得不是一般的快。
他放下手,表情平静地看着还紧紧按住谢清鹤面具的林听。
林听发间的金步摇因她动作太快而摇摇欲坠,流苏不停地晃动,尾端敲打着发丝,最终掉落,砸到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段翎的视线到金步摇上。
他给她戴的金步摇掉了。
第48章
谢清鹤也没愣多久,手绕到脑后,重新系掉下来的系带。因为有林听帮忙固定面具,所以他很快系好了系带,这回打的是死结。
刚戴上面具时,谢清鹤也系得很牢,出来见段翎前,还特地用力扯了扯,确认它不会掉。
至于现在为什么会忽然掉落,谢清鹤也不清楚,还很疑惑。
林听不知谢清鹤心中所想,跟他面对面站着,没转身回去看段翎,尚未想好如何和段翎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冲过去替他按住面具。
这个举动确实有点反常。
但她太过担心段翎会看到他的脸了,到时他们三个人都逃不掉,不是要亡命天涯,就是要被锦衣卫抓进诏狱,择日处死。
林听可不会认为段翎见到谢清鹤后,会选择包庇她,他们的关系还远远没亲近到这个地步。
她不能赌,小心为上。
段翎朝他们走过去,弯下腰捡起金步摇,轻轻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似笑非笑道:“林七姑娘这是防着我看到沈公子的脸?”
站在不远处的今安在反应依然冷静,坐着不动,估算了下他们离门多远,然后看向段翎腰间的绣春刀,又握了握手中剑。
林听转过身来面对段翎。
“段大人别误会,不是防着你,是他招惹的仇人实在太多,常年习惯了戴面具,渐渐地变得害怕旁人看过来的目光。”事已至此,她唯有硬着头皮瞎编下去了。
“那也是沈公子的事,林七姑娘为何比他还要在意?”
段翎极缓极缓地摇着金步摇,方才敲打过林听发丝的几缕流苏相撞,叮当叮当响,尾端扫过他的手,有些硌的珠玉抵在掌心上。
林听佯装心平气和道:“沈公子是今安在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他的事,我自要放在心上,既见到了,便要出手相助。”
他轻捏着金步摇的珠玉:“如果我说,我想看他的脸呢。”
她也逐渐冷静下来了:“你是以什么身份想看他的脸?是以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身份,还是以我……朋友的兄长的身份。”
段翎捏珠玉的手停住,看着她:“这有区别?”
林听嘴皮子厉害:“当然有区别,如果是以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身份,那么我们便是平民百姓,定要乖乖摘下面具给段大人看。”
略一思索,她少了些底气道:“如果是以我朋友的兄长的身份,四舍五入,我们也算半个朋友,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朋友。”
林听好像忘了段翎在南山阁里曾明确说过不想当她的朋友。
尽管她知道他们并无什么情谊,却还是动之以情道:“我今天之所以会带你进来参观书斋,不是因为你是锦衣卫,而是因为你是段翎,我朋友段令韫的二哥。”
本来还想说我们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但林听后来想想,还是不要提小时候的事,免得他想起以前那些不愉快,反而更恨了。
说完,她等着他的答案。
段翎走到林听面前:“你待朋友不是一般的好,对他们万般维护,先有今公子,再有被梁王掳走的姑娘,现有沈公子。”
林听仰首看着比她高出不少的他:“朋友本该如此。”
段翎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捕捉她看来的视线,拉入眼底:“好一个朋友本该如此,倘若你的朋友犯了罪,你也会包庇他?”
她看了看今安在和谢清鹤:“我相信我朋友,他们不会伤害无辜,怎会犯罪。退一步来说,就算被定了罪,他们肯定也没错。”
段翎再次抚过金步摇:“你就这么相信你的朋友?”
“对,就这么相信,朋友间理应互相信任。”林听话锋一转,“怎么说着说着说到犯罪了。”
他又有一下没一下地摇起了金步摇,听着它发出来的声音:“我只是好奇你究竟有多看重这些朋友,随便举个例子问你罢了。”
林听的目光被段翎手中的金步摇吸引去,怎么又掉了?
谢清鹤不能开口说话,只能听他们说,不禁捏着一把冷汗,频频看今安在。却见他只是沉默地听着,身体放松,并无半点慌张。
谢老将军曾效忠前朝,谢清鹤幼时听祖父谈起过今安在,说他不像他父皇那样优柔寡断,又不像他母后那样温顺,小小年纪行事便稳妥,长大后必定是个可造之材。
如今看来,祖父说得没错,他的确是个可造之材。
单凭临危不乱这一点,就胜过无数人。可惜命运弄人,大夏灭了,他成为一个终日见不得光的人。被皇帝发现,难逃一死。
思及此,谢清鹤自嘲一笑,他现在和今安在并无不同,同样成了个终日见不得光的人,要每时每刻防范外人知道自己真实身份。
以后,他都要这般东躲西藏地生活?谢清鹤垂眸深思。
段翎看了谢清鹤一眼:“我如果以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身份想看他的脸,你真的会让他摘下面具?”
林听也回头看了谢清鹤一眼,点头道:“说到做到,只要你以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身份想看他的脸,我亲手为他摘下面具?”
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段翎握着金步摇靠近林听的蝴蝶髻,却迟迟没再为她戴进去:“你亲手为他摘下面具?”
林听表明自己的决心:“对,我亲手为他摘下面具。”
今安在手握剑柄,低眼端详着剑鞘上的复杂雕纹图案,一言不发,像是默认了林听说的话。
良久,段翎又一次将金步摇插进了林听的蝴蝶髻里,这次插得更深,更牢,却没插疼她,力度把控得很好:“我今日不是以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身份来书斋的。”
可能是觉得插在蝴蝶髻的右侧不太好看,段翎拔了金步摇出来,从左侧插进去,接着又拔了两次,插到蝴蝶髻的斜上方。
他当着旁人的面为她戴金步摇,仿佛不觉得此举过于亲昵。
今安在起初以为段翎是想用金步摇杀人,站了起来,见他真的只是给林听戴金步摇,掩在面具之下的脸表情十分微妙,悄无声息收回拔.出了一点的剑。
谢清鹤就站在林听的身后,比今安在要更清楚地看到这一幕,她和段翎靠得很近,离耳鬓厮磨的距离不远了,瞧着亲近。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而林听在想,段翎拿着这支金步摇在她发间插来插去,是不是要警告她,只要她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他能像今日这样用一支金步摇便轻易地插死她?
林听惴惴不安地咽了咽口水:“你说你今日不是以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身份来书斋,那……”
谢清鹤也跟着紧张起来。
今安在的表情越来越微妙了,他直接松开握住铁剑柄的手,好整以暇地倚着书架看他们。
段翎知道林听想问什么:“既然不是以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身份来书斋,那肯定得尊重你朋友。沈公子的脸,我就不看了。”
他居然会给她面子?林听震惊,她一开始只想赌一赌而已。
也不对,这面子不是给她的,段翎说不是以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身份来书斋,那就是以段馨宁二哥的身份来,给段馨宁面子。
正当林听思索着如何在这种情况下赶段翎走时,他又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下她发间金步摇。
温和却隐含侵略性的沉香萦绕在林听鼻间,她忽忆起段翎面若桃花,轻喘着在她掌心里一次次泄出的画面,不自觉往后退一步。
林听只退了半步就被段翎顺着蝴蝶髻移到脑后的手按住了。
段翎一手按住她,一手将金步摇缓慢而坚定地推进她发间,提醒道:“别再退了,沈公子站在你后面,再退可就要撞到他了。”
林听这才发现自己差点就要撞上谢清鹤了,迅速地收回往后退的腿,对段翎说:“谢谢啊。”
与此同时,段翎松开了按住她后颈的手,很有分寸感似的。
旁观的谢清鹤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段翎适才按住林听的动作有点像想把她掐死,可事实却是他只为拦住了她往后退。
林听发间金步摇还在摇晃,感觉被段翎碰过的地方发着烫:“天色已晚,段大人你……”
段翎:“你这是要赶我走?”
她哪里会承认,嘟囔道:“没有要赶你走,只不过我瞧见这天色已晚,想问你何时走。你要是觉得时辰还早,留下来用膳呗。”后面那句纯属是暗讽他的反话。
谁知段翎竟顺着往下说:“可以,我刚好有点饿了。方才看到后院有一桌子没怎么动过的饭菜,是你们自己做来吃的?”
今安在听到他提起后院那桌饭菜,眼皮狠狠地抽搐了几下。
林听神情怪异,欲言又止道:“都是些粗茶淡饭,是沈公子做的,段大人吃不习惯的。”
“无妨。”
看在他不强行要求谢清鹤摘下面具的份上,林听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你真的要吃?”
段翎捻过碰过林听发丝的手指,笑看她:“林七姑娘这是不舍得让我吃沈公子做的饭菜?”
林听偷偷看一眼谢清鹤。
段翎留意到她偷看谢清鹤,也看了他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她摸了下鼻子道:“这倒不是,只是单纯觉得段大人吃不习惯。不如这样,改日我请你到酒楼吃一顿。”
今安在冷如利箭的目光射向林听:你又请他到酒楼吃?
林听接受到他的目光,回以一个眼神:我这不是为了你们嘛,早点将他送走,你好,我好,大家好,我还心疼我的银子呢。
今安在眼皮不动:呵。
段翎看在眼里,出声打断了他们的眼神交流:“没什么吃不习惯的,锦衣卫有时候外出办差只吃馒头咸菜,吃这个就好。”
林听心道,你可别后悔。
今安在用剑撩开垂帘:“既然段大人不嫌弃,那就吃吧。”
谢清鹤见段翎不再要他摘下面具,也不再用言语试探他,身子不那么紧绷了,跟着他们进后院,不声不响地为他装上一碗饭,演好哑巴江湖人的角色。
段翎过去净手。
林听探头看了看:“这里没皂角了,我给你拿些来。”
今安在抱剑而立,冷冷说道:“还不是让你用完的,刚刚洗了快十遍手,都要搓掉一层皮了,也不知道你在恶心什么。”
她非得撕烂今安在的嘴不可:“哪有的事,你给我闭嘴,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段翎放进水盆里的手一下子顿住了,抬起眼帘看林听。
接触到段翎看过来的视线,林听头皮发麻,怕他误会自己觉得他恶心,从而记恨她,又道:“我不是觉得恶心,只是。”
今安在眼神微动,似在问只是什么?
林听使劲地踹了他一脚,咬牙切齿:“我只是爱干净,我平日里也是洗那么多遍手的。”
段翎收回视线看水面,被搅动的水撕碎一张完整的脸。
今安在被林听踹中膝盖,却依然站得很稳,淡声道:“骗谁呢,以前一遍洗完,今天快十遍,差点把书斋里的皂角全用完……”
她将拿来的皂角放到段翎手里,眼疾手快抓了一只鸡腿抵到今安在的面具上:“你再说这件事,就罚你吃完这只鸡腿。”
谢清鹤不解地听着,鸡腿很难吃?为什么说罚吃鸡腿?
段翎用皂角洗过手,坐到石桌前:“你们不吃?”
林听威胁完今安在,忙不迭放鸡腿进不要了的碗里:“我们三个都吃过了,段大人自便。”
段翎拿起竹箸,却没夹菜:“沈公子费尽心思做了那么多菜,你怎么只吃那么一点,不该多吃些?好歹是沈公子的一番心意。”
谢清鹤:“……”
今安在走到水池边浸湿帕子,擦了擦蹭到鸡腿的面具:“她说她向来吃得少,吃不下。”
林听握紧拳头,要不是现在离得远,她少不得再给今安在几脚,想毒哑他的想法愈演愈烈。
段翎看过这些菜,似不经意问:“你们经常在一起用膳?”
林听回过神,感觉站太久站累了,坐到段翎对面,倒一杯茶来喝,没喝谢清鹤炖的鸡汤:“也不是经常,就偶尔一起,偶尔。”
他看了下身边的空位置,继而看坐到对面的她,提竹箸夹了块鱼肉,不急不缓地吃下去。
林听紧盯着段翎,想看他吃了这些黑暗料理会有什么反应。
段翎面不改色地又尝了其他几道菜,像是才察觉到她看来的目光:“你怎么盯着我看?”
此话一出,今安在和谢清鹤齐刷刷地看他们。林听视若无睹道:“我就想说,如果你吃不惯粗茶淡饭,可以不用勉强的。”免得到时候记恨到她身上。
段翎放下竹箸,反问道:“你觉得沈公子做的饭菜如何?”
今安在:“她说好吃。”
林听无话可说,总不能改口说难吃,这是人家谢清鹤辛辛苦苦做的,多少得给他个面子。
段翎:“好吃?”
林听顾及谢清鹤还在,昧着良心道:“我是觉得挺好吃。”
“林七姑娘对沈公子真不是一般的好。”段翎温和地笑了声,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话。
谢清鹤听不懂,但吃过谢清鹤做的饭菜的林听跟今安在都听出了段翎的言外之意。今安在不语,转头去大树底下看自己养的狗。
林听给段翎倒了杯茶:“每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我觉得好吃,段大人不一定觉得好吃,你喝完这杯茶就不要再吃了吧。”
她端茶的手伸到半空,记起给他倒过药茶的事,想收回去。
不等林听收回去,段翎接过了这杯茶,他指尖不小心擦过她手背,留下一道微热的温度。
林听下意识看了眼段翎的手,他手指也是泛着红的。她在明月楼还没帮他解决之前,他自己在雅间里试着解决过,虽然失败了。
段翎一干而尽,放好茶杯,再不急不慢地起身。
林听抬头看段翎。他这是要走了?太好了!她压住激动,也起身:“段大人这是要走了?”
他微微一笑:“嗯,打扰了你们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就在此时,窝在大树底下的狗越过今安在,迈腿朝段翎跑去,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他衣摆。
林听瞪大眼,这狗是看人下碟?不理她,不理今安在,不理谢清鹤,谢清鹤就算了,他做饭难吃,狗都不吃,可为什么理段翎。
段翎被突然跑来的狗绊住,脚步顿了顿,低头看着它。
“金金,别挡道。”林听半蹲下来欲抱狗回到大树底下,又想起它往日里不怎么让她抱,刚犹豫着要不要让今安在来弄开它时,狗闻了闻她,居然主动让她抱了。
今安在走过来,他早就让林听别喊狗金金了,一开始便觉得很难听,现在仍觉得难听。
林听才不管,此刻对狗连喊几声:“金金、金金、金金。”
今安在忍住不打死她。
她抱着狗回大树底下,揉了揉它,再走回段翎身边,略感奇怪:“它怎么会喜欢亲近段大人?”上次要不是它生病了都不会让今安在抱,难得见它主动亲近人。
段翎从腰间取下一个香囊,递给林听:“它兴许是喜欢沉香的味道,我自幼熏的都是沉香,身上也会戴着有沉香的香囊。”
林听接过香囊闻了闻,想了下,让谢清鹤试着去抱那只狗。
他去了,但狗没让他抱。
林听想验证狗是不是真的是因为沉香才亲近段翎的:“段大人,我可不可以把这个香囊给沈公子拿一会?待会就还你。”
段翎:“可以。”
谢清鹤拿着香囊抱狗,它终于给他抱了。
居然真的是因为沉香,林听取回香囊还给段翎,揶揄今安在:“你也买些沉香回来熏一熏,金金就不会对你这么冷淡了。”
今安在毫无波澜道:“一两沉香,一两金,买不起。”忽然,他想到什么,“我记得你没拿段大人的香囊之前,它就让你抱了,你何时沾上了段大人的沉香?”
林听感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装糊涂道:“可能是我带他参观书斋的时候沾上的吧。”
段翎偏过脸看她。
今安在走到段翎身边,又走回狗那里,它不怎么愿意给他抱。证明只有沉香的味道足够浓郁才会让狗愿意亲近,味道太淡不行。
“你……确定是带段大人参观书斋的时候沾上的?”他喜欢刨根问底的性子还是没有变。
林听:“你靠近他的时间短,我带他参观书斋的时间长。”她决定明天就让陶朱去打听打听有没有好用的哑药,让他变成哑巴。
今安在将信将疑。
林听在他不说话的间隙,带段翎出后院:“我送你出去。”
走进书斋,她顺手抽了本书给段翎,说好了送一本书给他,就送一本,不能食言:“你没喜欢的书,那我就自己选一本送你。”
段翎拿着书,看了下林听蝴蝶髻间戴得牢靠的金步摇,上面的流苏很是晃眼:“有心了。”
林听只送他到书斋门外:“段大人慢走,改日再来。”不要再来了。
“今日给你添麻烦了。”
段翎望着朦胧的夜空:“天黑了,可要我先送你回林府?毕竟是我耽搁了你回府的时辰。”
林听婉拒:“不用了,我们不顺路,我自己回去就行。”她现在还没从明月楼的事出来,暂时没法跟他单独相处太长时间,不然总会想乱七八糟的。
他也不勉强,走了。
回到段家时已是戌时末,段翎跟往常一样,向父母问完安就去书房了。书房所在的这处院子很僻静,因为没守夜的下人。
段翎将林听给的书放到书桌上,用火折子点燃书房里的烛火,取下腰间那个被谢清鹤拿过的香囊,毫不犹豫地放火里烧了。
等烧掉香囊,他打开书架的机关,看那些装着眼球的琉璃小罐看了半个时辰,再关上书架。
段翎坐到书桌前,抽出有关谢清鹤的卷宗和其他调查资料。
他一目十行看完,其中有一张纸的大致内容是:林家三夫人李惊秋曾有意将林听许配给谢清鹤,但没来得及约相见,谢家就被抄了。
第49章
段翎指尖缓缓地点过纸上写着林家七姑娘林听的地方。
林听之所以会护着谢清鹤,是因为他们是……相识的关系?那以前在西街,他动手伤谢清鹤,她为什么没有这样的反应。
也是,当时处于众目睽睽之下,任凭她与谢清鹤相识,也不可能不管不顾当众出面帮他。
而如今,谢清鹤身处暗处,没人盯着,她出手帮他了。
可林听就不怕一旦事发,会被谢清鹤连累?如果她连连累也不怕,那他们该是多重的情谊。
段翎十几岁就当了锦衣卫,遇到的人数不胜数,见过情深义重的,也见过忘恩负义的。前者很少,难遇;后者居多,遍地皆是。
不过他一向冷眼旁观着。
不知为何,见过林听对旁人这般,他却有些好奇,想得到。
段翎把卷宗和调查资料放回原位,转过身看面朝院子的窗。夜间起了一阵风,还下起雨,外边淅淅沥沥的,淋湿院中花草,打得它们枝叶轻颤,簌簌地落下花瓣。
他看着雨,莫名想到了林听。今日在明月楼发生过的事都历历在目,欲瘾在她的安抚下,从兴奋到获得极致的愉悦再渐渐平复。
这次的欲瘾因林听而生,也因林听而褪,从头到尾皆由她掌控,由她主宰。在那一刻,他的身体仿佛不再是他的,属于林听了。
段翎解开护腕,露出手腕上交错着的狰狞疤痕。
他皮肤容易留痕,自然也容易留疤。但只要有银子,不是不能用药祛掉这些丑陋的疤痕。不过段翎没用药,而是留着它们,记得每次欲瘾带给自己的难耐。
段翎看着欲瘾袭来,却又被伤口的疼痛驱散,还会生出一种另类的愉悦感。
可遇到林听之后,渐渐变了,他发现她不仅能用其他方式抚平他的欲瘾,还能给予他更强烈的愉悦,一种牵扯到心的愉悦。
他想尽办法都没能够控制欲瘾,却随她勾起,随她落下。他被欲瘾所控,欲瘾被林听所控。
也就是说她将控制着他。
最初,段翎是在驿站房间里闻到林听帕子便舒缓了欲瘾的那次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她影响着他。后来,经过水潭接吻,彻底确定了她能掌控他的欲瘾。
不是影响,是能掌控。
段翎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他想,他得想办法解决林听,要不惜一切代价斩断她与欲瘾的关联,让自己的身体重回他的掌控。
可失败了。
就在今日,失败了。
他只不过被林听盯着丑陋之处看了几眼,那一般只会出现在夜里或早晨的欲瘾就突然出现了。
在林听慌慌张张去找明月楼老鸨拿解药的时候,段翎想通过撕裂伤口来暂时遏制它,没能成功。他尝试自己解决,也没能成功。
最终还是林听解决的,她非常轻易地就解决了。
她的手很温暖,令他沉溺,令他的身体生出喜欢。在那时,他忘记了所有,眼前只有她。
段翎终究是没法解决掉林听,也没法斩断她与欲瘾的关联。
*
在林听和段翎走后,今安在锁好门,很是利落地给谢清鹤弄断打了死结的面具系带,帮他取下丑面具,随意地扔到一边。
谢清鹤还没从段翎的试探中走出来,心有余悸,满脸歉意:“抱歉,都怪我没系牢面具的系带,差点就……给你们添麻烦了。”
今安在没吭声。
他走到谢清鹤先前站过的位置看了几遍,在后面的柱子上找到一根深深插在木头里的银针,然后用帕子包住,拔了出来。
银针在昏黄的烛火下散发着凉飕飕的寒意,谢清鹤看得心惊:“这里怎么会有一根针?”
这根银针很细,细到难以察觉,今安在看了片刻:“你的面具会掉不是偶然,是因为这一根针。它穿过了你原先打的结,弄松系带后刺进了你身后的柱子里。”
谢清鹤恍然大悟道:“是段翎做的?他想看我的脸。”
今安在将这根带毒的银针放进一个盒子里:“没错,是他掷出的银针,我当时也看到了,只是速度太快,也太准,我离你有些远,没法及时阻止。”
竟是如此,难怪他的面具系带会忽然松开。谢清鹤微怔:“你也尽力了,是段翎过于敏锐。”
今安在没反驳:“他的确敏锐,且武功不在我之下。”
今日还是比较危险的。
要是他们撕破了脸面,今安在也没法保证能全身而退,因为他只知段翎武功高,却从未与此人交过手,所以不清楚底细。
今安在又看了一眼盒子里的毒针:“这根银针还有毒,入体即死,不过段翎今日好像只是想借它弄掉你的面具,并没有要杀你,否则银针会刺入你体内。”
谢清鹤顿感寒从脚底起,呢喃:“他还是怀疑我身份了。”
今安在淡定道:“他才二十出头就能走到锦衣卫指挥佥事这个位置,你说是靠运气,还是靠实力?没实力,很难在北镇抚司站稳脚跟。他会对你产生怀疑,很正常。”
他放好盒子。
谢清鹤不明所以:“段翎既怀疑我的身份,为何不坚持看我的脸,或者直接将我抓回去?”
直接抓人是锦衣卫经常做的事,他们甚至可以先斩后奏,除了皇帝外,几乎无所畏惧。
不到片刻,他想到了林听:“难道是因为林七姑娘?”
今安在若有所思:“也许是,也许不是。他也有可能是想利用你引出联络你的谢家军,你不是说过谢家军曾试图与你取得联系?”
他面无表情道:“今日杀你一个,还是通过你将对朝廷有不满的谢家军连根拔起更好?”
谢清鹤神色悲伤。
“我并无谋反之意,谢家也没有,谢家军更没有,他们只是……只是想救我出城罢了。”
今安在抚着剑,语气无情地问道:“若你是当今陛下,你会容得下只忠于谢家的谢家军?”
谢清鹤说不出话。
今安在又问道:“谢五公子,你可知为何自古帝王无情?”
谢清鹤仍回答不出来,他被谢家庇护得很好,世间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离他太远了。从小到大,围绕着他的都是好意。
见他答不上来,今安在说:“因为有情的帝王活不下来,他们有情,遇事就会优柔寡断,这对一个帝王不是什么好事。”
就像他的父皇一样。
短暂的寂静过后,谢清鹤忽问:“你明知京城对你来说很危险,为何至今还留在京城?”
今安在眸色渐凝,握紧长剑:“我要杀一个人。”
一年前,他试着去杀对方,但失手了,还受重伤,躲在乱葬岗里差点死了,这才被林听救下。
谢清鹤第一次听他提起此事:“你要杀谁?”以今安在的身手,只要不杀当今皇帝,杀其他人绰绰有余,怎么会还没成功。
今安在眼神充满寒意,冷漠道:“当今太子。我要他死。”
谢清鹤猛地抬眼看他:“太子身边有暗卫随行,个个武功高强,你怎么可能杀得了太子,这不是送命?”不想举兵谋反,却要杀太子,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他不为所动:“哪怕是送命,我也要与他同归于尽。”
谢清鹤不明白:“你这是要报灭国之仇?可你如果要报灭国之仇,该杀的不是当今陛下?”
“不是报灭国之仇,大夏本就气数已尽,到山穷水尽那一步了。不是大燕的皇帝,也会有旁人来取代大夏。我之所以要杀太子,是因为他欠我一条人命。”
说罢,今安在走上二楼。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吹灭了书斋里的蜡烛,周围陷入黑暗。
*
林听刚回到林家不久,她沐浴完坐在罗汉榻上,看陶朱拿火折子点燃被风吹灭的几根蜡烛。
陶朱点好这几根蜡烛,去把窗关小点:“七姑娘您怎么这么晚回来。”再晚一点就要赶上这场雨了,到时恐怕会被淋个正着了。
窗关小后,雨声也小了不少,林听懒懒地睡下来,脑袋朝外,望着屋顶:“要处理的事比较棘手。”段翎这个人比较棘手。
她洗过的长发垂在罗汉榻边缘,时不时往下滴几滴水。
陶朱打开柜子拿出葛布,坐到罗汉榻下方的板子,为她擦干头发:“七姑娘可处理妥当了?”
林听迟疑:“算是吧。”
“那就好。夫人在您回府之前派人来问过您,奴说您见完公主后要去布庄办事,让奴先回府里报平安。”陶朱和她“串口供”。
她微微失神,没回陶朱。
陶朱以为林听这样就睡着了,看过去却发现她还是睁着眼睛的,只是出神地望着屋顶:“七姑娘,您怎么看起来魂不守舍的。”
林听立刻回魂:“我今天就是太累了,想早点歇息。”
于是陶朱加快给林听擦头发的速度,好让她能尽早到床榻入睡:“您等等,很快就可以了。”湿着头发入睡,对身体不好。
她伸手拦陶朱:“也不用这么急,慢慢来,我这样躺着也挺舒服的。”
陶朱看了眼林听伸来拦住自己的手,她五指艳红,柔软的掌心亦是如此,有一种异样的红:“七姑娘,您的手怎么了?”
林听僵住,怎么又有人问这个问题,真的红得很明显?
他们为什么都会留意到?
林听借着烛火仔细看了看,发现是红得挺明显的,她天生冷白皮,掌心虽透着健康的淡粉色,但红成这样的次数并不多,之前不是被烫到红,就是被冻红。
她刻意没回想明月楼的事,尽量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大碍,就是抓一个东西抓太久了。”陶朱单纯,肯定不会想到那个方面。
陶朱心疼:“疼不疼?”
林听埋首进软枕里,没让陶朱看到她古怪的表情:“不疼。”不疼是真的,但麻也是真的。
陶朱继续给她擦发:“您说要处理的急事是抓这个东西?”
“不说这个了,反正这件事都过去了。”林听表情更古怪了,不太想再回答这方面的问题。
陶朱没看到林听的表情:“七姑娘,今日您和段大人在明月楼雅间里说了什么,我看你们聊了挺久,他是不是生气您找小倌?”
雨越下越大了,窗户被淋得噼里啪啦地响,林听抬起头来。
“我就想找他拖延点时间,顺便想想如何说服公主,让我离开明月楼的办法……不对,你为何会觉得他会生气我找小倌?”
段翎怎么可能会生气她找小倌,他们又不是那种关系,难不成是担心她会“带坏”段馨宁?就算是担心她会“带坏”段馨宁,也不该是生气的情绪,而是厌恶。
林听严重怀疑陶朱疯了,说段翎会因此生气。
陶朱理所应当道:“段大人不是喜欢您?他喜欢您,肯定会吃醋、生气您去找小倌的。很快您就可以趁机折辱他,抛弃他了。”
“陶朱,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林听坐了起来,用手探了探陶朱额间的温度,“明明没病,怎么净说糊涂话。”
她好笑道:“段翎会喜欢我?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陶朱委屈巴巴:“奴没说糊涂话,奴只是觉得您为段大人做了那么多事,他定动心了。”然后七姑娘就可以开始实施报复计划。
林听曲指敲了下她的脑门:“你想得很好,下次别想了。”
“是奴妄加揣测,奴错了。”陶朱撇嘴。事到如今,七姑娘还要继续向她隐瞒这个报复段大人的计划。也罢,那就装不知道吧。
陶朱替林听擦干头发,叠好葛布:“后天是冯夫人的生辰,段家今晚派人递了帖子来,说想请您去。您是去呢,还是像以前那样拒了,备一份礼送过去?”
她考虑许久:“去吧。”
这回不是什么赏花宴,而是冯夫人的生辰,作为晚辈的她该去还是得去。毕竟冯夫人不仅仅是段翎的母亲,还是段馨宁的母亲。
林听离开罗汉榻,躺进床,拉过被褥盖到肚皮上:“很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不用守夜。”
“好。”陶朱不打扰她休息,放下帐幔就走出里间。
过了片刻,帐幔之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床上的林听翻来覆去,睡不着,闭眼后总感觉有东西在手心上,挥之不去。
最令林听难忘的是段翎在明月楼雅间时的反应,他仰起头,如画的眉眼泛红得厉害,在最后关头难以自控地亲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唇齿相依,缠绵勾人,呼吸混乱。
待结束后,段翎会埋首进她脖颈,潮湿的气息随之喷洒过来。
林听穿书前也不是什么纯洁的娃,看过很多限制文,也看过不少限制片,可亲手触碰男子的……还是第一次,导致她有点恍惚。
在夜深人静时,林听更恍惚了,有种还身在明月楼,而段翎亲完她后埋首在她脖颈处呼吸,双手紧紧地抓住她腰的错觉。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下去,好怪异,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林听平日里见惯了段翎衣冠整齐的模样,一时间不太能适应他披头散发,赤着身染上潋滟欲.色的模样,太艳了,给人冲击性很强。
这样的段翎像一汪折射着阳光的水,乍看颜色极漂亮,却会在你靠近时将你拖进去。那时,水便从四面八方涌来,缠住你四肢,再溺死你,吞食你的尸骨。
果然,裹着毒的人或物的外表大多是漂亮的,用来迷惑人。
林听蹬开被褥,从床上爬起来,坐到书桌前看话本。反正睡不着,看话本可以转移注意力。
看到半夜,林听困倦到眼皮都睁不开了,正想扔下话本回床,余光扫到梳妆桌,一支被她随手摘下的金步摇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林听走过去,拿起这支微凉的金步摇,流苏垂到指间。
她摇了摇金步摇,听着流苏撞过金子的声音,心又被赚钱给勾去。得多赚点钱买金子,金子太好看了,比段翎还要好看。
一想到金子,林听瞬间把在明月楼发生过的事抛之脑后,搬出藏在床底的小箱子,数银钱。
然后她抱着装有银钱的小箱子,美美地睡着了,不再失眠。
转眼间到了冯夫人生辰那日,林听稍作打扮便携陶朱去段家,先去见过冯夫人,将带来的礼物送给对方,再去找段馨宁。
冯夫人倒是想留林听在身边说会儿话,奈何今日客人太多,有些话不方便说,就由着她去找段馨宁了,毕竟以后再说也不迟的。
段馨宁见到林听不惊讶,早就听母亲说过今日要请她来了。
“我感觉我母亲把你当成她的第二个闺女了,前几日,我本想写帖子请你今日过来的,我母亲却说她已经派人送帖子给你了,比我还要快。”段馨宁笑着吐槽。
林听腹诽道,因为你母亲误会我跟你二哥两情相悦。她掩去不自在:“因为我是你的手帕交,所以冯夫人才会如此重视我的。”
段馨宁抱住她:“哪有,是你太好了,我母亲也喜欢你。”
林听拿了块甜软的点心吃:“我刚在大门前看到夏世子了,他今天也来给冯夫人祝寿?”
提起夏子默,段馨宁就会害羞,将情窦初开这个词演绎得淋漓尽致:“嗯。京城中的世家大族一般都会派人来给我母亲祝寿。”
京城中的世家大族一般都会派人来给冯夫人祝寿是没错,但世安侯府大可派其他人来,没必要让世子亲自前来,他却亲自来了。
林听心知肚明,打趣道:“那你躲在这里,不出去见他?”
段馨宁牵着她的手,含羞带怯道:“乐允,其实我……我现在有点不知如何面对夏世子。”
林听挑眉:“为什么?”
段馨宁挥退仆从,小声问道:“你有没有和男子亲近过?”
“……”前天刚与段翎亲近过的林听被点心呛了下,险些噎死在此,“你问这个作甚?”她身上有什么亲近过男子的痕迹?
见林听噎着,段馨宁给她倒了杯茶,声如蚊呐道:“我和夏世子亲近了,感觉很奇怪,就想问问你。是我糊涂了,你又没有心上人,怎会与男子亲近过。”
林听抓住重点:“你和夏世子亲近过了?你们干了什么?”
段馨宁扭开脸,不看她,耳朵通红:“你莫要再问了,夏世子说不久后会向段家提亲的。”
林听大概知道他们干了什么了,久久无言,连喝几杯茶才问:“什么时候?”尽管她看过原著,知道他们很早就会做,但从段馨宁口中得知,还是感觉不现实。
“就前几天。”
段馨宁没跟林听说太细节,她本就是容易害羞的性格。林听没来得及说什么,外面便有人敲门喊她们二人出去入席用膳了。
寿宴上,宾客云集,热闹非凡,入目皆是身穿华服之人,他们面带笑容地向冯夫人说着贺词,不难看出段家在京城中颇受追捧。
此时的段府张灯结彩,鼓乐齐鸣,杯觥交错间,丝竹声和欢声笑语交织到一起,莫名突兀。
不知道为什么,林听感觉有一部分人的笑容很假。
段家树大招风,还有个当锦衣卫的儿子,说不惹人忌惮是不可能的。林听看了几眼,没再看,顺着长廊走到女席,却不想刚准备坐下就被冯夫人喊过去了。
冯夫人想和她同桌而食。
今日是冯夫人寿辰,按理说,能与她同桌而食的都是亲人,林听一个外人混进去不太合适。
冯夫人没让林听尴尬,还贴心唤了其他几个跟段家有点亲戚关系的贵女和夏世子都坐过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林听被冯夫人安排坐到了段翎的旁边。
段翎在她左手边,段馨宁在她右手边,林听如坐针毡。
“林七姑娘。”他唤她。
林听这才转过头看段翎,发现他们坐得不是一般近,转头就是他的肩膀,一不留神还会碰到他的侧腰和手:“段大人。”
时隔一日再见段翎,她还是会觉得尴尬,挥之不去的尴尬。
段翎垂下眼看林听的手,她宽大的袖摆稍微往上移了移,露出戴着玉镯的手腕,很好看。
其实他之前就看到了林听戴着这只玉镯:“这只玉镯……”
“冯夫人送我的。”
段翎将目光移到她脸上,眼神似含了丝异样的情绪,细看又没了:“你可知这只玉镯的含义?”
林听抬起手看看这只玉镯,困惑道:“有什么含义?”冯夫人说段馨宁也有一只这样的玉镯,给她们凑对,她才收下的。
他道:“这只玉镯……”
就在这时,系统出来了,林听没能听段翎把话说完。
第50章
【触发恶毒女配任务,请宿主在段翎今岁生辰那日当众对他说“我想与你成婚”。由于段翎的生辰在本月月末,时限也为本月月末。】
【任务失败,抹杀;此为恶毒女配任务六,成功可获得六个积分。据统计,宿主目前的累计积分为十五个,距离“解锁大礼包”的目标还差十个积分。】
林听听得一愣一愣。
在段翎今岁生辰那日当众说“我想与你成婚”这句话?要她向他求婚?还是当着众人的面。
虽说林听记得原著里的她强亲完段翎,是曾当众不要脸地说过想与他成婚的话,但原著一笔带过,说他也当众拒绝了。她就没放心上,以为会走其他剧情。
却没料到就是它!
原著的女配剧情那么多,怎么就偏偏选中了“当众求婚”?
林听感觉这个任务有点挑战她的厚脸皮,因为“当众求婚”的后果必定是被段翎当众拒绝。当然,她也不是想他答应的意思,只是如此一来,误会将加深。
最重要的是,段馨宁也会得知此事,到时该如何解释,说“其实我喜欢你二哥很久了”?
林听并不在乎旁人的想法,却在乎亲人与朋友的想法。
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好处,好处就是她母亲李惊秋和冯夫人会知道段翎不喜欢她,以后不会再有撮合他们,定下婚约的念头。
可林听仍是头疼。
她感觉自己对着段翎说不出那一句“我想与你成婚”的话。
林听抬眸看段翎,只看到他薄唇一张一合。她脑子被系统音占据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过了会,林听才慢慢听见段翎的声音,低柔温润,悦耳动听,像轻微的电流,顺着耳朵进入她的身体,润物细无声地游遍她全身:“林七姑娘在想什么?”
在想要跟你“当众求婚”的事,她心说,嘴上却道:“就突然想到了些事……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玉镯有何含义?”
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这只玉镯是给我将来的夫人的。”
林听倒吸一口凉气,忙解释道:“我、我不知道,冯夫人说想送我一份礼,就把它送给我的,还说令韫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没说过这是给你将来的夫人的。”
她真的以为只是“闺蜜镯”,否则不会收下的。哪能想到冯夫人见她没几次,就决定要送她这只本该给未来儿媳妇的玉镯。
太草率了。林听惊叹。
段翎又看了一眼她腕间的玉镯:“令韫是也有一只,不过你这只确实是给我将来的夫人的。”
林听感觉自己被人放在火上烤了:“我想冯夫人是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才会将它送给我。”
他没说话。
她东张西望,怕旁人看见,干脆伸手到桌底,想摘下这只烫手的玉镯:“我现在还给你。”
段翎还是没说话,视线落到桌底,看她迫不及待地摘玉镯。
片刻后,玉镯还戴在林听腕上。她居然摘不下来,可能是这段时间吃胖了:“段大人,不是我现在不想还给你,我摘不下来。”
他只道:“不急。”
林听又试了几遍,结果一致,于是她很诚恳道:“我回去后会想办法摘下来的,你放心。”
段翎的视线在林听因用力摘玉镯而红了一圈的手腕停住,她到底有多想摘下玉镯,不言而喻。他移开视线,“嗯”了声:“随你。”
林听放下微微撩起的袖摆,挡住那只暂时摘不下来的玉镯。
等回林家,她可以往手腕涂抹些润滑的药膏或油,试着把玉镯取下来。眼下在宴席上,不方便离席去找药膏或往手腕涂油。
段馨宁凑过来:“乐允,你跟我二哥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她方才在和坐在自己旁边的其他贵女说话,并未留意到他们说什么。
“就随便聊聊。”
林听看向段馨宁手中的玉镯,至今想不明白冯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和段翎看起来像两情相悦?是什么给冯夫人的错觉?
段馨宁没追问,给她倒了杯果茶:“这个好喝,你尝尝。”
坐在她们对面的夏子默经常看过来,段馨宁却始终没跟他对上眼,不是拉着席上的贵女聊天,就是转头看林听,没让自己闲着。
段馨宁内心很矛盾,一方面很高兴能和夏子默更进一步了,一方面又觉得不知如何面对他。
林听留意到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但没出手干涉。她虽是段馨宁的手帕交,但也不能干涉对方太多,尤其是男女感情上的事情。
不过林听还是有种自家养得好好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她多看了夏子默几眼,是看“拱了自家白菜的猪”的眼神。可落到旁人眼里,却不同了。
段翎提起茶盏,抿一口茶:“你有话想和夏世子说?”
林听茫然地“啊”了一声,不明就里道:“没有,你为何会觉得我有话想同夏世子说?”
他错开眼,心不在焉地看着过来给冯夫人敬茶的宾客,温温柔柔道:“我见你看了夏世子许久,还以为你有话想同他说。”
林听找借口:“你看错了,我没看夏世子,我看他后面的王姑娘,她戴的簪子好看,我在想待会要不要问她在哪家铺子买的。”
坐在夏子默后面的王姑娘跟她有过一面之缘,但不熟。
也不知段翎是信了还是没信,他平和地点评了句:“那支簪子看起来的确不错,但我看着,它好像不太适合林七姑娘。”
“不适合我?”林听压根没仔细看那个王姑娘戴的是什么簪子,听到段翎这句话才认真看,发现她戴的是一支很素雅的木簪子。
林听觉得段翎说得对,是不太合适,她喜欢金银类的首饰。
譬如那支金步摇。
段翎缓慢摩挲着杯沿:“夏世子有意向段家提亲,想与令韫成婚,令韫可曾与你提过此事?”
林听怎么感觉他在暗暗敲打,提醒她不要打夏子默的主意:“今日刚听令韫提起过。”
段馨宁恰巧听见,垂下脑袋,脸颊染红霞,摇着她的手:“二哥,乐允,你们怎么在说这个,别说了,当心叫旁人听见。”
当事人不想提,林听自是不会再提,安分守己地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这句话不适用在寿宴上,宾客各怀心思,不少人会找寻时机攀关系,专心吃饭的人极少,林听勉强算一个。
之所以会说是勉强算一个,是因为段家今日请了京城中有名的戏班子来贺冯夫人寿辰,他们就在不远处表演着,她边吃饭边看戏,算不得完全专心地吃饭。
至于任务,先暂时抛一边,毕竟整天想着也不是办法。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此为真理。
林听吃饭吃到一半,忽听到冯夫人轻声地唤她:“乐允。”
她看过去。
围着冯夫人献殷勤的宾客已被打发走,此刻只有段父坐在她身边。段父长得跟段翎有点像,即使年纪大了,岁月也没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面容仍然姣好,剑眉星目,俊秀有加。
段父行事作风低调,哪怕是在今日这样比较喜庆的日子,也穿得很低调,一身深褐色的锦袍,腰间不戴任何配饰,只有蹀躞带。
他也是锦衣卫,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的首领。
段父有一点跟段翎很不一样,那就是不苟言笑,无论何时瞧着都面无表情,仿佛天生不会笑。
林听仅见过段父两次。
一次是在他大儿子段黎生的葬礼上,还有一次就是现在了。
段馨宁也很少向她提起他这个父亲,所以林听对段父不了解。不了解归不了解,她得向长辈问好:“冯夫人,段老爷。”
冯夫人微笑地看着林听,给段父介绍她:“她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林家七姑娘,叫乐允。”
段父顺着冯夫人的目光朝她看,微微颔首,没说什么。
冯夫人的笑容淡了点。
他离冯夫人近,自然看得见,终于开口,态度还算正常:“我听说你是令韫的手帕交,幼时便认识了……也认识子羽。”
林听离得远,没发现他们的表情变化,毕恭毕敬地回道:“是的,我幼时还来过府上。”
段父没再问林听什么,让她坐下继续用膳,不用拘着。
此时,戏曲终了,林听坐下后头也不抬地吃剩下的饭。向段父问好后,她莫名其妙产生了正在见男朋友家长的错觉,很不自在。
段父唤段翎:“子羽。”
他闻言放下手中玉箸,望向段父,淡淡地笑起,一副端方君子的姿态,平静道:“父亲。”
段父不冷不热问:“时隔多月,可有谢家逃犯的下落了?”段翎奉命抓拿谢家逃犯不是秘密,不用怕旁人会听到,况且他只问有没有谢家逃犯的下落,没问细节。
林听停止吃饭,谢家逃犯,说的不就是谢家五公子谢清鹤?
她竖起耳朵听。
“尚未。”段翎不露痕迹地看过立刻停止吃饭的林听,心想她可当真是关注谢清鹤此人的消息,一听到他,连饭也不吃了。
段父目光如炬,咄咄逼人:“以前就没你破不了的案,抓不了的人。如今是怎么了,时隔多月,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谢家逃犯也抓不住,你要陛下如何想你?”
林听做贼心虚,都不敢看段父,耷拉着脑袋,当个透明人。
主要是段父还是锦衣卫指挥使,官职比段翎的还要大,言行举止有一股无形的威压,莫名令人心惊肉跳,林听不得不正视,看着他就心生敬畏。
她偷瞄段翎。
段翎神情柔和,反应平平,丝毫没有被段父这番话影响到。
他当锦衣卫,纯属是想享受杀戮的快感,并不是为了效忠谁。陛下又如何,他要是效忠陛下,就不会随心所欲地杀了梁王。
而坐在段父身边的冯夫人眼微冷,却温婉笑着,抬手握了握他的手:“今日是我的寿辰,还有客人呢,你们两父子聊公务作甚。”
冯夫人又道:“若你们想聊公务,改日回北镇抚司再聊。”
她一出声,他就熄火了。
段父敛起所有情绪,没说下去了:“夫人您说得是。”
冯夫人这才松开段父的手,吩咐仆从给林听布菜,让她多吃点,说她看着都瘦了,无旁人知晓他掌心多了一道极深的掐痕。
用完膳,时辰还早着,年轻的后辈被冯夫人安排到花园里闲聊,林听和段馨宁也在其中。
宾客带来的仆从则被安置到其他院子一起用饭了,他们是仆,吃饭会比主子要晚。有些宴席还不会备仆从的饭菜,是冯夫人心善,派人备多一份给他们的。
陶朱也去了,所以她没跟着林听来花园,在别的院子用饭。
花园甬路相衔,错落有致,林听沿着青石板道进去,越过垂花门,再过假山流水便能看到了争奇斗艳的百花,有些花绕水盛开。
今日天气好,有不少蝴蝶围着花飞,有一只还飞到林听肩上,她抬起手想碰它,蝴蝶却飞走了,落到走在后面的段翎手上。
段翎下意识地握住那只蝴蝶,在林听看过来时,松开了手。
蝴蝶又飞走了。
很快,他们走进了花园深处,不知是谁起的头,说要投壶,林听没兴趣,只站旁边看着。
段馨宁对这种小游戏很感兴趣,去跟那些贵女和世家子弟一起投壶,却没有投中过一次,最后还是夏子默教她,她才中的。
也是因为投壶,段馨宁不再避着夏子默,肯看他,也肯跟他说话了,偶尔还偷摸碰碰手。
主动偷摸碰手的人当然不是羞答答的段馨宁,而是夏子默。
林听默默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段翎那一张貌若好女的脸:“段大人,你不去投壶?”
段翎射箭射得准,投壶也能百发百中,正因如此才没挑战性:“我不太喜欢投壶,林七姑娘呢,你怎么也不去投壶。”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太喜欢,而且刚用完膳,不想动。”
后半句才是真实理由。
段翎笑了笑,走到几步开外里的水池边看鱼。林听本想离他远点的,但又听见他冷不丁地问:“你和谢家五公子是什么关系?”
林听呼吸一紧,收回要离开的脚步:“谢家五公子?”
他回首看她,然后唤仆从拿来鱼食,再让人退下,抛鱼食进水里喂鱼:“对,谢家五公子,谢清鹤,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林听心跳如擂鼓,望着水中鱼,不答反问:“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段翎又往水里抛了点鱼食,平易近人道:“我是负责抓拿他的锦衣卫,调查过谢家,发现你母亲曾有意要将你许配给他。”
将她许配给谢清鹤?
林听想起来了,李惊秋以前是说过想约谢清鹤和她相见,但还没行动,谢家就火速被抄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这件事跟你要抓拿谢家五公子有关?据我所知,在谢家被抄前,京城里也有不少姑娘想与他结秦晋之好。”
段翎不再抛鱼食:“你也想与谢家五公子结秦晋之好?”
他的关注点怎么总是那么奇特?她实话实说:“这倒没有,我母亲让我和他相见而已,又不是我想和他相见。上次我和你在南山阁相见,也不是我想的。”
林听见他还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又重复问了一遍:“我母亲是否曾有意要将我许配给谢家五公子,跟你要抓拿他有关?”
“无关。”段翎说。
他弯下腰,放鱼食到旁边,伸手进水池,抚过因鱼食而浮上来的鱼:“我只是好奇,你如果见到他,会如何,是向官府举报,还是视若无睹,亦或是伸出援手。”
林听眨了眨眼,说得一口漂亮话:“我是大燕的守法良民,自当会向官府举报他的行踪。”
段翎极轻地笑了声,推开要蹭他手指的鱼:“当真?”
“当真。”林听拿起地上的鱼食,喂没吃到的鱼,边说边看他神色,“我跟谢家五公子又没什么交情,犯不着为他冒险。”
段翎垂下眼帘,望着水从指间滑落,消失于水池中:“如此甚好,希望林七姑娘说到做到。”
林听摸着滑不溜丢的鱼,纠结再三,问道:“你奉命抓拿谢家五公子,抓不到会如何?”
他微歪过头看她,眸底是她的倒影:“你觉得我会如何?”
“陛下会责罚你?”
段翎碰了下从林听手底下游过来的鱼,弯了弯眼,笑颜极具蛊惑性,勾人不自知:“怎么,要是陛下会因此责罚我,你会助我早日抓到谢家五公子?”
她讪笑,低声道:“我哪能助你抓到他,我没这个实力。”
“是么。”
他笑意却不达眼底,有一瞬间想捏死手边这条若即若离的鱼,却还是放它游走了,起身净手。
林听撒掉所有鱼食,也用干净的水洗了洗手,掏出袖里的帕子来擦水:“你是锦衣卫,你都没能抓到他,更别提我了……你还没说陛下会不会责罚你呢。”
段翎眼睫微动了下:“不清楚,陛下的心思,谁能猜得着,都说圣心难测了。不过只要谢家五公子出城,我就能抓住他。”
她有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说只要谢家五公子出城,你就可以抓住他?”
段翎缓缓道:“因为我给守城官兵下了命令,凡是出城的男子,皆要被摸脸,防止他们易容。女子一般不用,但只要是跟谢清鹤身高相似的女子要扣下。”
林听听完,一下子没拿稳用来擦手的帕子,被风吹掉。
他抓住了。
林听无言片刻:“哦。”段翎这是要堵死谢清鹤出城的路,他想出城难于登天,长久待在城里又不是办法,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还要时刻担忧锦衣卫找上门。
段翎将帕子放回她手里:“谢清鹤不会武功,又曾在诏狱里受过重伤,至今还没被锦衣卫发现,说明一直有人在帮他。”
林听攥紧帕子,继而松开,表面不动声色:“可能。”
他朝她走了一步,却又保留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你说那些帮他的人会不会送他出城?”
“我怎么会知道。”
段翎凝视着林听的双眼,含笑说道:“他们敢送谢清鹤出城,我就全抓了。帮他的人与他同罪,会死的。我想看看,他们为了救他,是不是连死都不怕。”
有世家子弟过来找段翎:“段二公子,我们去喝杯酒吧。”他们在段家会喊他段二公子,出到外面才会喊他段大人或段指挥佥事。
段翎不再说这件事,跟他们走:“林七姑娘,失陪了。”
林听:“好。”
听了段翎那番话后,林听没心思吃喝玩乐,找个地方坐着发呆,一坐就是半个时辰。段馨宁想去找她的,但被夏子默绊住了脚。
林听坐到屁股疼,顺着花园石道走,活动筋骨。
走着走着,她走到一个放下了一层薄纱的凉亭前,隐约看到里面有道修长的人影,他坐在栏杆前的长椅上,手边似乎有一壶酒。
凉亭之外,凉风习习,绿水荡漾。林听感到一阵熟悉,这好像是她幼时来过的凉亭,当时自己在里面还差点推了段翎下水。
一段很恶劣的回忆。
直觉告诉林听,此刻坐在凉亭里面的还是段翎,他不是和那些世家弟子喝酒了?怎么一个人待在这个凉亭里?也可能是喝完了,话说这都过了半个时辰了。
她踮着脚,想无声无息地离开此处,不打扰他,凉亭内却传出询问的声音:“谁在外面。”
林听脚下一拐弯,揭开薄纱进去:“是我,我刚好经过这里,看到里面有人就停下来看了一眼。”顺便解释了她不是跟着他来的。
凉亭内透着一股酒香,段翎身上也透着一股极惑人的酒香。
段翎看着她走进来。
林听见段翎没回应自己,走到他面前,犹豫着要不要叫下人过来送兴许是喝醉了的他回房。他酒量是比她好,但不代表喝不醉。
她弯下腰,伸手到段翎眼前晃了晃:“段大人,你……”
手被抓住了。
林听怔住,段翎仰起头亲了过来,舌尖细细地舔舐过她抿着的唇瓣,撬开,钻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