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瞒不下去了。
林听回头看段翎,他就站在身后,由于长得高,抬起来的手径直越过她肩头,扣住窗沿,这个动作像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她鼻子一动,闻到香气。
即使段翎换了新衣衫,上面依然留有酒香。而他身体自带的沉香混进酒香,形成一道很好闻的气息,隐隐约约又有一点她的味道,好像是她亲他时蹭上去的胭脂水粉……
林听目光往下移动,只见段翎唇角的胭脂已经尽数擦去,唇还是很红,摩擦出来的,比一些化了妆的人还要绚丽几分,低垂着眼看人时跟带了钩子似的。
她微怔,错开眼,后背抵着窗台,双手抬起解面纱:“段大人,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段翎看着林听解下面纱。
她整张脸缓缓袒露于人前,与昔日的淡妆不同,化了舞姬浓妆的容颜攻击性很强。那脸上的黛眉深浅恰到好处,如翠羽,贴在额头的金红梅花钿含自然春色,敷了粉的皮肤很白,但又用胭脂为之添了抹血色。
而她原本涂了艳红口脂的唇颜色却淡了些,那些口脂被蹭掉了,不过也还是红着的。
段翎察觉到二人距离过近,往后退了一步,手收回去。
他不疾不徐戴好官帽,盖住了前不久被林听五指插过的长发,轻飘飘地将问题扔回给她:“你觉得我是如何认出你的?”
林听见段翎往后退一步,呼吸顺畅了些,他身上传过来的味道时刻提醒她做过什么:“是我说我当了舞姬五年,但舞技很差?”
早知如此,她昨晚就不偷懒睡那一个时辰觉了。
说不定能跳好点。
段翎看过她的眼,指尖抚过护腕上的绣纹,不答反问:“你为何要扮成舞姬混进梁王府?”
林听半真半假道:“我之所以假扮舞姬混进梁王府,是因为想救一个朋友,她被梁王掳走……带走了,我担心她的安危。”
过了今日,梁王新带回的女子被救走一事可能会传扬出去。
段翎既发现她假扮舞姬来过梁王府,定会联想到此事与她有关,倒不如隐去书斋的存在,坦白救人,半真半假最有说服力。
“相信段大人对梁王那方面的喜好也略有耳闻,我朋友落在他手上,不会有好下场的。”林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他放她走。
段翎笑了:“你的朋友真是多啊,帮完一个又一个。”
林听也干笑了几声,瞎掰道:“实不相瞒,我现在的梦想是广交天下友。”赚尽天下钱。
他又走了几步,恰好踩过还在地上爬的蜘蛛,留下它的尸体:“为了救你朋友,只身一人来梁王府?林七姑娘倒也是讲义气。”
“可你不怕被人抓住,被治一个意图谋害梁王的罪?”段翎整理着挂回到腰间的绣春刀,回眸看她,眼神一如既往的良善。
林听琢磨不透他:“段大人难不成会揭发我?”
段翎:“你觉得呢。”
她花言巧语:“我觉得不会,段大人‘心地善良’,‘菩萨心肠’,怎么会忍心揭发我呢。你放心,我不会伤人,救了人马上走。”
他眼帘朝下,语气不明道:“心地善良、菩萨心肠,好一个心地善良、菩萨心肠,原来我在林七姑娘心里是这样的人。”
林听还想给他说些好听话,然后就找机会溜走。
她嘴巴刚动,窗外传来道轻叩声:“林听?”今安在搜完西厢房,见她迟迟不来与他汇合去梁王的寝室,便来东厢房找。
“我在。”她迅速回应。
林听听到了今安在的声音,段翎自然也听到了,看向窗上倒映出来的人影,明知故问道:“林七姑娘这是还带了帮手来?”
“是我朋友今安在,段大人之前见过的,他来帮我。”事不宜迟,该溜则溜,随后林听补了一句感谢他不揭发,就翻窗出去了。
窗开了又关。
厢房重回安静,段翎过了半晌才慢慢地移开眼。
*
梁王的寝室门外有两个人把守,想翻窗进去不太可能。
林听观察了片刻,给今安在做了个噤声动作,让他别出声,他不会口技,一说话就会暴露自己是男子的事实,当个哑巴比较好。
她拉着今安在一起,佯作迷路,走到守卫面前,在他们开口质问之前,先发制人道:“两位公子,我们迷路了,梁王府太大,找不到回厢房的路。”
守卫冷硬的面部因为这一声柔柔的公子,也跟着柔和了点。
她们面覆薄纱,身穿舞裙,显然是个舞姬。梁王喜欢新鲜的东西,人也是,爱从外面招揽歌姬舞姬进府表演是众所周知的。
如她们所言,梁王奢侈,府邸很大,可抵一条长街,且府里的楼阁台榭、回廊走道略有相似之处,不熟悉梁王府的人容易迷路。
只是守卫仍有点怀疑。
他们问:“怎么会迷路,不是有婆子带舞姬回厢房?”
“公子说的没错,表演结束后是有婆子带我们回厢房。”她停了下,“可我们不想回。”
守卫诧异:“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们不想回?”他们第一反应是这两个舞姬故意来梁王寝室,想勾引他,以此上位。
“我这话是什么意思……要迷晕你们的意思。”话音刚落,林听迎面洒了他们一脸的迷药。
他们赶紧伸手去拔刀,手指刚触上刀柄,人就倒下了。
林听跨过地上被迷晕了的守卫,跳到门前,指挥今安在把他们拖到草丛里,免得太明显了。
路过的人见梁王寝室门口没人把守,兴许会疑惑他们去哪儿了,是被叫走,还是到别处偷懒,很少会第一时间想到出事,多少可以为他们争取点找人的时间。
要是看到门口倒着两个人,脑子没问题的都知道出事了。
习武之人力气大,武功越高,力气越大。今安在轻而易举将人搬进草丛里,扫了眼他们脸上的粉末:“你怎么用这么多迷药?”
林听轻手轻脚放好所剩无几的迷药,推门进去:“这不是以防万一嘛,怕他们中途会醒。”
她这次用了将近大半包。
“话虽如此,但你一次用得太多了,省着点。”今安在跟在她后面进去,顺手关上门,“你别忘了,迷药也是要银子的。”
林听拍了下脑门:“对哦,你买做迷药原材料的钱是从公账出的,是得省着点。你下次做迷药,记得控制成本,别失败太多次。”
今安在:“……”他就不该提醒这个眼里只有钱的人。
梁王寝室外间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名贵玉器、瓷器、书画,令人目不暇接,林听往里走时感觉自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大开眼界。
相比于她的惊叹,今安在显得从容,没把这些东西放眼里。
越过它们,再往里走五步,便可见置于落地屏风后的美人榻和一套黄花梨桌椅,桌上有一日一换的新鲜水果、茶盏、点心。
林听摸自己扁平的肚皮,跳了那么久的舞,有些饿,但找人要紧,收起想吃东西的心思。
走着走着,她发觉脚下很软,低头一看,入目是羊毛地毯。
羊毛地毯精美,上面的百鸟图案栩栩如生,是用金丝混着银丝绣出来的,普通百姓得到里面一根金丝都能过上一段时间的好日子了。
林听踩着羊毛地毯,就像在踩着金银,不禁感叹皇家子弟的生活不是她这种人能想象到的。
段家虽然也雕梁画栋的,但它装饰得很低调,有文人风骨的调调,不像梁王府,荒.淫无度,吃穿用度尽显穷奢极欲之风,她没继续看,开始翻找能藏人的地方,速度快。
短短片刻功夫,他们把梁王寝室来来回回地翻了几次。这是没找过的最后一个地方了,如果再找不到人,意味着人不在梁王府。
林听趴到墙面轻敲,听声音找机关,不小心撞掉一盏灯笼,里面滚出一张没烧完的信纸。
她捡起来看,纸上写着:傅迟已死,没问出前朝余孽行踪。
梁王与傅迟此人有关?
前朝余孽、衣柜里刻着的殿下……林听微微出神。
所以锦衣卫、梁王他们调查傅迟的原因是想找到前朝余孽。锦衣卫奉皇命行事,梁王想自己找到前朝余孽,向皇帝邀功。
林听拿这半张被烧过的信纸给今安在看:“你看看。”
“与我们无关。”今安在看了一眼,接着检查摆件,当他拿起一方砚台的时候,靠近黄花梨架子床的地板轰然向下打开。
地板下方有一排木梯,里面透着一缕很淡的光。
他们对视一眼,先后沿着木梯下去。暗室阴凉,空气里的气息奇怪,隐有一丝丝血腥味,林听闻着不习惯,捂了捂口鼻。
暗室墙面挂满五花八门的特殊用具,皮鞭、短锁链、蜡烛、口塞、刀剑,地上有一箱玉如意,还有些连她也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此处有一间普通厢房那么大,拔步床占据着中间位置。
床上蜷缩着一个人,她衣着飘逸纱裙,有沉鱼落雁之容,此时却花容失色,目光空洞地盯着半空,双手双脚被锁链拴住了。
林听是第一个看见女子的,快步到衣柜找出一件款式还算正常的外衣给她披上:“宋姑娘?”
客人说过他妹妹姓宋。
过了一会,女子才反应过来,意识到暗室多了两个“舞姬”,愣愣问道:“你们是谁?”
今安在:“救你之人。”
宋姑娘无意识地往床里躲了下:“你是男子?”他们还戴着舞姬面纱,她看不见他们的脸,但还是可以通过声音分辨的。
林听一把推开今安在,屈膝上榻:“宋姑娘,你别害怕,我们是你大哥找来救你出去的。”
今安在:“……”
“我大哥?”宋姑娘闻言扑簌簌地落泪,纵然面容憔悴,也哭得那一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我大哥他可还好?”
林听业务熟练地边跟宋姑娘说话,安抚她,边上手弄锁链,看能不能弄开它:“他还好,就是担心你。你呢,你有没有受伤?”
宋姑娘抽泣道:“没,就是手和脚被锁链磨破了皮。”
起初梁王是想对她硬来的,但见她挣扎得实在厉害,又用不得普通的助兴药物,否则恐怕会由大活人变尸体,这才耽搁了,准备今晚再想办法动她的。
林听取下支发钗,想撬锁链的锁头:“没受伤就好,你等等,我们很快能带你离开了。”
今安在:“你没钥匙,打不开锁链的,只能用刀剑劈开。”
“刀剑劈开?”
举着刀剑朝人的手腕和脚踝劈去,林听可做不来,她给他腾位置:“那我不行,得你来。”
今安在刚上前一步,宋姑娘就不受控制往后退,他想固定锁链也做不到:“你能不能别乱动,刀剑无眼,砍到你手脚怎么办。”
被他一凶,她泪盈于睫,哽咽道:“抱歉,我也不想的。”
今安在冒出打晕对方的想法,可她身体奇差,像矜贵瓷器,打晕了,有醒不过来的风险。
林听敲了他一记:“凶什么凶,吓到人家了。”
她倾身过去,跪坐在榻,以掌心盖住宋姑娘的双眼:“现在碰你的人是我,别害怕了。”
今安在和林听配合默契,随手取来两把刀,对准宋姑娘手脚上的锁链就砍下去,“当啷”,锁链应声而断,她手脚自由了。
宋姑娘吓得抱紧林听。
林听牵住她出去,今安在谨慎走在前面开路。多亏梁王与段翎有事相谈,暂时被拖住了,不然一回寝室可能就会发现他们。
折返安置舞姬的厢房后,他们趁去用膳的舞姬还没回来,将宋姑娘放在她们带来的箱笼。
事情进展顺利,亥时初,他们安全离开梁王府。
回到书斋,跟客人一手交人,一手交钱。等客人离开,林听拿着属于自己的三百两回林家。
有惊无险奔波一天,她沐浴完,找出银票来数。
拼拼凑凑够三千两了。
不过就算凑够了,银子也还是要继续赚的,以后带母亲和陶朱离开林家,得买院子什么的。钱是赚不够的,当然越多越好。
陶朱站在一旁看林听数她攒了许久的银票,合不拢嘴:“七姑娘,这也太多了吧。布庄一年最多赚一百多两,哪来的三千两?”
林听心满意足放好这一叠银票:“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
“您真厉害。”陶朱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票,“对了,七姑娘,夫人派人来说两日后要带您到寺庙上香还愿,让您记得早起。”
“还愿?还什么愿?”
陶朱踌躇道:“夫人之前去寺庙为您求过姻缘,以为您这次的相看成了,要到寺庙还愿。”
林听:“不去。”
成个屁啊,谁说成的。俗话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的母亲大人还不懂得这个道理。
陶朱:“夫人说,您要是不去,接下来一个月都不许出门。”
“我去……”
*
两日后清晨,林听被迫跟李氏爬山,墨隐寺就在城外的玉山之上,马车上不去,只能徒步。
长阶数千,蜿蜒起伏,她身处其中抬眼望去,墨隐寺被云雾覆盖,红墙黛瓦若隐若现,犹如一座矗立于天地的云间仙宫。
钟声悠扬,携着祥和气息,震开云雾,响彻整座大山。
林听的身影在大山里显得渺小如蝼蚁,她爬一会歇一会,不知道爬了多久才爬上墨隐寺。
进寺门前,同样满头大汗的李氏找了个歇脚的凉亭坐下,吩咐丫鬟给林听搽脂抹粉,因为汗水早已冲刷掉她脸上的胭脂水粉了。
林听无语道:“阿娘,在佛祖面前搽脂抹粉不好吧。”
她是想不施粉黛来的,李氏非得要她化妆来。这不,出汗全糊一团了,现在还要她补妆。
李氏:“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在佛祖面前要衣衫整洁、妆容得体,以示对佛祖的尊敬,你这样邋邋遢遢,是对佛祖不敬。”
半刻钟后,林听终于知道李氏打的真正主意是什么了。
打的是段翎这厮的主意。
原来今天来玉山墨隐寺是李氏和段翎母亲冯叶私底下约好的,她们想来拜佛烧香,顺便带上他们来,借此机会培养感情。
她们觉得上次的相看很合心意,一致认为有戏,这才有了今天的玉山墨隐寺一行。
林听进来就看到段翎了。
寺庙里古朴幽静,四周漂浮着香烛气息,时有诵经声,佛像慈悲,段翎长身鹤立于神圣的佛像之下,锦衣蹀躞带,绯色丝绦束发,像一抹血。
他身边的冯叶穿着打扮则比在南山阁相见那次还要素上三分。
林听拉了下陶朱的衣袖,低声问:“陶朱,你昨晚怎么没跟我说,冯夫人和段翎也会来。”
陶朱呆愣了下,忙回道:“七姑娘,奴也不知冯夫人和段大人也会来墨隐寺,夫人没提过。”
林听算明白了。
看来她母亲和冯夫人是铁了心要撮合他们,怎么才能打消她们这个荒唐又不切实际的念头?
她们到时候不会瞒着他们交换庚贴,直接定下婚约,过后再通知他们吧,毕竟古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听越想越心惊。
冯叶见到林听便迎了上去:“李夫人,乐允,你们来了。”
林听:“冯夫人。”
正在看佛像的段翎闻声转过头来,目光遥遥地与她的相撞,一触即分,神色似若有所思。
她无话可说,只朝他讪然一笑,顺便表示自己的无辜。
林听发誓,以后李氏说要带她去哪儿,一定要三思方可答应。她能以其他方式见段翎,但万万不能以相亲对象的身份见他。
李氏冯叶带着他们拜佛诵经,林听一开始还在苦恼如何解决,后面就认真拜佛了。来都来了,不求佛祖保佑她财源广进怎么行。
因此,她磕头磕得老勤快了,姿势也特别标准,顶礼膜拜。
佛像前的蒲团不多,冯叶与李氏先拜完再轮到他们的,此刻站在林听后方不远处的冯叶慈眉善目看着真诚跪拜的她,颇有感触。
冯叶满眼喜欢,称赞道:“很少见年轻的孩子这么虔诚拜佛祖,乐允果然与常人不同。”
李氏听见她夸赞自己的女儿,不由得心花怒放。
段翎侧目看跪在旁边的林听,耳畔萦绕着她叫魂似的声音:“请佛祖保佑我发大财,记住了,是发大财,不是求姻缘。我母亲帮我求的姻缘,您就当屁给放了。”
“重要的事说三遍,请佛祖保佑我发大财,请佛祖保佑我发大财,请佛祖保佑我发大财。”
段翎:“……”
“林七姑娘,你的愿望当真是够朴实无华的。”
林听跪拜得太入神,差点忘记身边还有段翎了。他说话,她才记起,双手搬着蒲团往旁边挪:“吵到你了?那我小声点。”
两个蒲团本来是紧挨着的,现在分出一条楚河汉界。段翎看了一眼,视线回归到佛像上,平和说道:“没有吵到我,你随意。”
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提她前天扮成舞姬混进梁王府救人一事。
寺庙的住持得知冯叶前来,亲自出面为她诵经讲解,林听和段翎算小辈,跪在后面同听。
晌午时分,住持诵经结束,他们同吃一桌斋饭。斋堂简洁,这回没薄纱屏风相隔,林听坐在段翎对面,他们的母亲也在。
林听心无旁骛吃饭,但看着寡淡的青菜瓜果又没什么胃口。
想吃猪蹄、烧鸡、糖醋排骨、红烧狮子头……林听无肉不欢,斋饭不适合她。可耐不住饿,还是扒了半碗饭,避免没力气下山。
用完午膳,冯叶想再找住持深入了解一下《楞严经》。
尽管李氏听不懂什么经什么文的,但想跟未来亲家搞好关系,也说自己想了解一下,跟着去,临走前让林听记得多和段翎说话。
林听转头到凉亭闭目养神去了,她不能在这种有着满满相亲氛围的日子亲段翎,易引起误会。
坐在凉亭阖眼不久,她感到口渴,让陶朱去弄点水来。
等陶朱取水回来的时间,林听又眯了会,听到脚步声,也没睁眼,知道是陶朱回来了,直到人走到面前,才像以往那样张开手抱住对方的腰,撒娇道:“喂我喝……”
话还没说完,林听拧眉,怎么手感不对?陶朱的腰又细又软,这人的腰细窄是细窄,但有点硬。她沿着腰腹摸了下,还有腹肌?
陶朱何时长腹肌了?
很快,她闻到了属于段翎的沉香气息。林听宁愿相信陶朱长腹肌了,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抱错了人,抱的还是段翎。
林听立刻弹开了,一睁眼,果不其然看到段翎。
段翎蹀躞带被她摸得有点歪了,垂在身侧的五指莫名蜷缩起来,指尖相掐,泛着一缕病态的白。
第32章
凉亭远处,端水回来的陶朱呆若木鸡,僵化了。
她刚刚看到了什么?看到了自家七姑娘张开手抱住段大人,光天化日之下,还摸了他的腰!
抱、摸腰此等亲密的动作,绝非普通认识的关系能做的。陶朱相信七姑娘不会那么没分寸,一定是……一定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她说不会跟段大人成婚,可没说过不会再设计折磨他。
陶朱自认读过一年书,还是有点脑子的。所以七姑娘是想让段大人真心实意喜欢上她,然后再甩掉他,令他爱而不得,受尽由内而外的折磨。
就像当今公主那样,府里养了几十个面首,玩腻就扔出府。
那些面首都被公主才情所吸引,有了爱慕之情,不愿离开,终日徘徊在公主府门前,爱而不得使他们越发憔悴,从此一蹶不振。
七姑娘实在太恶毒了。不,实在太聪明了,此计甚妙。
如此一来,七姑娘就不用以她的终身大事为代价了,事后想与谁成婚就与谁成婚,自己不受影响,还能达到折磨段大人的目的。
陶朱对林听心生敬佩,她家七姑娘就是最聪明的。
此时此刻,藏经阁二楼上站着几个人。她们俯视着对面的凉亭,目睹了林听抱段翎,再因为感到“害羞”而推开他的画面。
李氏得知他们“情投意合”,自然是开心的,因为大燕民风还算开放,抱一下不算什么。
还有就是她认为他们迟早要完婚,提前抱一下更没关系了。
但又担心冯叶见了,会觉得林听轻佻,从而心生不喜。她若不喜,这一桩婚事就难成了。
李氏斟酌道:“乐允这丫头也是的,再怎么和段二公子情投意合,也不能当佛祖的面做出此等拉拉扯扯之事,简直有辱斯文。”
冯叶转动着手中佛珠:“我佛慈悲,自当不会在意。”
“不行,我要去让她注意点分寸。”李氏还在演,故意提起婚约,“他们还没定下婚约呢。”
冯叶伸手握住她,大方得体一笑:“心之所向,情难自禁。乐允此举足以说明她的心意,也是时候择良日替他们定下婚约了。”
一般而言,两家相看后就会确定是否定婚约,她们还晚了。
南山阁那次相见回去后,冯叶心中总还有点疑虑,也就暂且没提是否要和林家定下婚约,今日一行倒让她打消了心中疑虑。
李氏得到冯叶的承诺,不演了,喜笑颜开,眼角的细纹也给笑出来了:“冯夫人说的是,我们是该替他们定下婚约了。”
凉亭里,林听不知她们三言两语就要为她和段翎定下婚约。
林听在忙着解释:“段大人,你千万别误会,我把你当成了别人,不是有意轻薄你的。”
良久,段翎才牵唇柔笑,捻了下无缘无故有点发麻的指尖:“林七姑娘把我当成了别人?”
“没错。”
她恨不得剖心出来给他看,以自证清白:“我刚闭着眼休息,误把你当成陶朱了。如果知道是段大人你,我肯定不会抱你的。”
段翎:“林七姑娘不必解释了,我信你。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瞧你这般如临大敌的,就像我是吃人的洪水猛兽。”
林听摸了摸鼻子,丝缕沉香顺着呼吸进入体内。
她猛地想到这只手摸过段翎的腰,又放下了:“这不是怕你误会嘛,你怎会是洪水猛兽,世上哪有长得如此好看的洪水猛兽。”
段翎似笑非笑:“好看……林七姑娘觉得我长得好看?”
林听就顺口那么一说,表示自己没把他当洪水猛兽,不过他长得好看也是事实:“好看。”
他缓缓道:“好看又如何,不过是一张披在一堆丑陋血红骨头外面的皮囊罢了。在林七姑娘眼里,我再好看,都不配舔你脚。”
这个梗还能不能过去了?她想给以前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我很早就想跟你说是谣言了,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也不知是那个疯子散播的谣言。”
林听悻悻然道:“散播谣言之人太可恶了,段大人,今日我得当面澄清一下,谁说你不配舔我的脚,你当然配舔我的脚。”
段翎看她:“嗯?”
她拍嘴:“不好意思,我嘴瓢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段大人不用舔我的脚,好像也不对。不管了,谣言止于智者,你我知道不是就行了,旁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段翎的笑容如春风拂面:“原来如此,是我听信谣言了。散播谣言之人确实可恶,你可要我将她查出来,给她点教训?”
林听刷地站起来:“不用。我猜此人应该知悔改了。”
她清了清嗓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此人再传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你再治她的罪也不迟,就给她一次机会吧。”
段翎语调轻缓:“你都这么说了,我便再给她一次机会。”
“七姑娘。”陶朱见他们不再有搂搂抱抱的行为,端着水小跑进凉亭,“您要的水来了。”
林听口渴又跟段翎周旋了那么久,感觉嗓子要冒烟了,接过陶朱手里的水就仰头喝,喝得急,叽里咕噜几下,喝了一大半。
有水沿着她唇角滴落,滑过下巴,再往下砸去。
段翎只看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侧过身眺望着山间云雾,一阵风吹来,云雾半散,露出山的一角,却也只露出山的一角,直至风停,也还是不见山的全貌。
他腰间被林听摸过的地方产生了陌生又奇怪的感觉,痒,找不出确切发痒之处的痒,所以挠不到,只能任由它肆无忌惮痒下去。
*
太阳落山前,他们一起离开墨隐寺,林听靠着自家马车坐,偶尔问陶朱拿零嘴吃,打发时间,但没再撒娇让她喂自己了。
与她同坐一车的李氏一直盯着她看,眼神热切。
林听刚开始的时候尽量忽略李氏的视线,但到后面想忽视都忽视不了,她吐出口中话梅核,问道:“阿娘,我是不是快死了。”
李氏先是一愣,随即揪住林听的耳朵,揪得她哇哇叫,也没放开:“呸,你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不要总是把死字挂嘴边。”
陶朱心疼自家姑娘:“夫人,您看,七姑娘的耳朵红了。”
这话没能劝动李氏,她生气道:“活该,整天胡说八道,不给她点教训,以后不得更胡来,你说京城里哪个贵女像她这样的?”
“赵家二夫人是我的手帕交,她的女儿成了京城第一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呢,名不见经传,张口闭口就是一些粗俗话。”
陶朱替林听打抱不平:“七姑娘也很聪明的。”
李氏:“……”
耳朵被揪红的林听哼了哼:“既然我不是快死了,那您一直盯着我看作甚,好像我命不久矣,不看就再也看不到一样。”
“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我还不能看你了?”李氏反驳。
她努力掰开李氏的手:“能看是能看,可您看我的眼神总感觉怪怪的,弄得我不自在。我知道错了,阿娘您随便看,行不行?”
林听不知道她母亲哪来的力气,怎么也掰不开,几根手指似要把她的耳朵揪下来方肯罢休:“算我求您了,松手吧。”
李氏这才松手,转移话题:“今日感觉如何。”
她又哼了声:“累,累死……累晕我了。”爬山上去,又爬山下来,中午还吃一顿不见一丁点荤腥的斋饭,不累的不是人。
“还有呢。”
林听摸着发红发烫的耳朵,装可怜:“还有疼。耳朵都要被您给扯下来了,我到底是不是您亲闺女,竟这般狠心‘虐待’我。”
李氏佯装又要揪她耳朵:“林乐允,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些。”
她灵活地往后躲:“我知道,您想问我和段二公子的事。”
林听叹气道:“可我们真的不可能,您还要我说多少遍,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没法成婚,你别打段家的主意了。”
李氏没忘林听在凉亭抱段翎的事,心想她面皮薄,自小便要强,想瞒着就瞒着吧:“好好,我都明白了,今后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尽量少插手。”
“真的?阿娘,您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了?”林听半信半疑。
马车经过崎岖不平的山道,时不时颠簸几下。按理说,易叫人烦躁,李氏却心情愉快地“嗯了”声:“明白了,知女莫若母。”
林听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从何说起。陶朱见她们不吵了,喂她吃果脯:“七姑娘尝尝这个,甜而不腻,是您喜欢吃的。”
果脯转移了林听的注意力,张嘴吃下去:“真不错。”
她顺手喂了陶朱一口,见李氏不满地看来,又拿起一块果脯喂李氏:“阿娘,你也尝尝。”
讲究一个雨露均沾。
李氏吃了果脯后的脸色好一点,刚目露不满不是因为吃醋林听给旁人喂吃,而是觉得她没了尊卑有序的分寸,想开口教导林听。
陶朱是个丫鬟,林听是个主子,身为主子怎么能跟丫鬟相处得跟姐妹一样?这太不合规矩了。
可李氏还算了解林听,知道她不爱听这些话,也忍住不说。
李氏只道:“姑娘家得矜持一点,别动不动就要别人喂你吃东西,或者喂别人吃东西。”
在李氏说了这话后,林听又给她喂了一个果脯。
李氏:“……”
陶朱偷笑,抬眼见李氏看过来,又不敢笑了,转过脑袋。
林听捏了捏陶朱的手。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马车在驶到城门时被人截住。车内的林听听到动静,含着一颗梅子揭开帘子朝外看。前面那两辆马车是段家的,她们马车在后面。
只见段翎从马车里走出来,拦路的锦衣卫上前说要事。
林听目光飘到段翎脸上。他侧颜绮丽如火,如极致的烟花,神情柔和,身形高挑,腰窄腿长,贵公子姿容,往那一站就是一幅画了。
他虽是一袭常服,但在身穿飞鱼服、腰挂绣春刀的其他锦衣卫面前,也没被压住丝毫风华。
锦衣卫都挺高的,可在他面前还是矮了半个头。
其实段翎的容颜攻击性也很强,过分艳了,且没能像林听那样用胭脂水粉修饰,不过好在他面上常带温柔似水的笑,中和了那一抹艳色。
林听穿书前看过不少影视剧,见过段翎后才发现荧幕上的那些明星并没有演出古代贵公子的风韵,有些东西是演不出来的,譬如与生俱来的气质。
可她至今想不明白,段翎为什么会喜欢收藏人的眼睛?
算了,跟她没关系。林听再次默念尊重物种的多样性,放下帘子,又吃了一颗梅子,口里酸酸甜甜的,心情慢慢变得畅快。
陶朱眼里只有林听,专心从篮子挑出又大又熟的梅子给她。
李氏见林听看了外边,好奇问:“马车怎么停下来了?还没进城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听含着酸甜梅子,咬字不清道:“是锦衣卫找段二公子有事,与我们无关。阿娘,张嘴,我喂你吃梅子,可好吃了。”
李氏推开她的手。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没点出息,当心成猪了,不知道派人去关心一下人家段二公子。”李氏恨铁不成钢,拿她没办法。
林听纳闷咬碎梅子,赖在坐板上不动:“您不吃,我吃。我为什么要派人去关心段二公子,又不喜欢他,平白无故叫人误会。”
李氏又用那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看她了:“对,你不喜欢。”
不喜欢,还抱人家。
此时,有人在马车外敲了下:“李夫人,林七姑娘。二公子急着去处理公务,不能送你们回去了,还请见谅。”是段家的仆从。
李氏知道锦衣卫的公务繁忙:“好,我们知道了,麻烦你帮林七姑娘转告一句‘请段二公子注意身体,不要操劳过度’。”
林听气炸:“阿娘!”
段家仆从应好就离开了,她连阻止的时间都没。
马车驶入城内后拐过一条街,段家和林家的马车要分道而行,她们不同路。冯叶却在分开前一刻喊停,想当面跟林听道别。
林听不可能坐在马车里听冯叶说话,对方是长辈,这样很不礼貌,于是也和李氏下了马车。
这条街巷拐角没多少人,安安静静的,只停了她们的马车。
冯夫人朝林听走去,牵过她的手,再从锦盒里拿出一只白玉镯子:“差点忘记给你了。”
阳光下,白玉镯子晶莹剔透,没一丝杂质,质地细腻,色泽温润,如一缕皎洁月色落人间,一看便知绝非俗物,千金难买。
李氏心道,簪缨世家就是大方,还没交换庚贴就先送礼了。
林听虽爱财,但也清楚哪些财是可以拿,哪些财是不可以拿,婉拒道:“太贵重了,这使不得,冯夫人您还是收回去吧。”
冯夫人并未收回去:“乐允是不喜欢这镯子?”
“不是不喜欢,镯子很好看,冯夫人您的眼光很好。只是我觉得无功不受禄,我也没为您做过什么,受不起如此贵重的镯子。”
被她拒绝了,冯夫人面色也如常:“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单纯想送你一份礼也不行?”
李氏暗掐林听后腰:“这是冯夫人的心意,还不快收下。”
冯夫人握住林听的手腕,将玉镯戴了进去,见她要脱下来,便说:“这镯子,我女儿令韫也有一只。听说你们是最好的朋友,一人一只岂不是刚好?”
林听:“可……”
冯夫人淡笑着打断道:“你戴着很好看,就收下吧。”
所以这镯子算是“闺蜜镯”,不是她想的那样?林听想了片刻,终于收下了:“谢谢冯夫人。”
以后她多赚点钱,也给冯夫人买一份礼物,算是有来有往。林听想,自己得更加努力赚钱了。
冯夫人满意地看了她几眼:“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呢。”
说着,冯夫人提起了段翎:“子羽说锦衣卫有了谢家逃犯的行踪,方才要带人去三坊街搜查,没能亲自送你们回去,事出突然,并非有意如此的。”
李氏表现得善解人意:“我们明白的,他是朝廷命官,公务更重要些,我们自己回去就好。”
三坊街?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林听想起来了。
原著里,夏子默和段馨宁亲.热的时候跟她提过这件事,说三坊街有人纵火,死了不少无辜百姓,让她以后出门要多加小心。
具体是哪一天,林听不清楚,原著也没提,难道是今天?
若是今天,段翎又像在黄鹤楼那次那样被困火场怎么办,他不是不能待在火场里?穿书有蝴蝶效应,他不一定能活到结局的,她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不行,她得去看看。
林听赶紧找了个借口离开,李氏想拦她也拦不住,而陶朱想追追不上,只能看着她走远了。
去三坊街的一路上,林听是跑着去的,跑得大汗淋漓,中间就没停下过,一直跑一直跑。
她猜对了,是今天。
可林听也晚了一步,三坊街着火了,街上到处是逃生的人,乱成一团了。放眼望去,火光烛天,烈焰腾空,乌黑浓烟四溢。
茫茫人海中,林听一时间找不到段翎,边走边喊:“段大人!”她要见到他才心安,一日没完成任务,小命一日不归她自己管。
大家往外跑,只有她逆流而行,往里跑:“段大人!”
有男子拦住了她,声音低沉,有些似曾相识:“姑娘,里面的火很大,你这样跑进去,容易受伤。”
“我在找人。”
林听推开挡在身前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指没指甲,还有用刑过后的诸多伤痕。她想看对方的脸,但他带了帷帽,看不到。
直觉告诉林听,眼前之人是谢家的五公子:“你……”
男子主动垂下手,没再拦她,压低帷帽融进混乱的人群,很快就消失在大街小巷的尽头。
林听继续找人。
即使此人真的是谢家五公子,她也不会多管闲事去举报。林听双手并拢,做了个小型喇叭:“段大人,段大人,段大人,段翎!”
百步开外,段翎站在没被火波及的安全区域,正命令着锦衣卫灭火和抓人:“记住了,抓到人后,带回诏狱,等我亲自来审。”
一个缇骑向他跑来:“大人,前方火场有人在找您。”
段翎微愣:“找我?”
缇骑:“是的。她一进三坊街就往着火的地方跑,一直喊着您,应该是怕您在火场里。”
“何人?”
缇骑还没回答,段翎就听到了一声又一声的“段大人”,他循声回头,看到一抹偏瘦的身影。
林听身上那条粉色的齐腰襦裙已经脏兮兮了,发髻略乱,碎发沾了汗,脸颊也没好到哪儿去,被烟尘弄得一片白一片黑的。
她也看到他了,眼睛一下子变得极亮:“段大人。”
滚滚浓烟向天,烈焰映红霞,火场就在林听身后,她踩着光朝他奔来,长发丝绦随风扬起,虽是随风扬起,却也撩动着风。
段翎按在绣春刀刀柄的手无意识紧了下又松开,就这样看着她跑到面前:“林七姑娘?”
林听抹了把汗,仰起脸看他:“是我是我是我。”
“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喘着气道:“冯夫人说你来三坊街办差,我回府的路上听说三坊街着火了,怕令韫知道后会担心,便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段翎低着头看比他矮的她:“我没事,多谢关心。”
林听喘顺气了,觉得自己有必要重申一遍:“我是怕令韫担心,她身体不好,受不得惊吓。”
他平静道:“我知道,你是怕我妹妹得知我身处火场担心,所以来看看。多谢你专门过来一趟,此地危险,我派人送你回府。”
“啊?哦,也不用劳烦,你们继续救火,我一个人能行。”
“还有,段大人,你救火的时候记得注意一点,别不小心进去了。”说罢,林听转身走了。
段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指尖摩挲刀柄,不知在想些什么。
缇骑欲言又止:“大人,谢家五公子借着这一场大火又逃了,我们的人……没能抓住他。”
他收回目光:“务必查出这次的大火是何人所放。”
*
段翎午夜才回到段家。
他唤仆从准备热水沐浴,洗去烟尘,再步入床榻歇息。
可躺了许久,段翎还是没任何睡意,反而越来越精神。他不打算再继续躺下去了,想起身处理公务,欲瘾就在这时袭来。
欲瘾如一阵阵势不可挡的狂风暴雨,铺天盖地包裹着他,又如细雨,润物细无声地钻进他体内,形成一道不可控制的洪流。
段翎飞快取匕首来,在手腕上将结痂的伤口右方落下一刀。
鲜血沿着他手腕滴下,滴答滴答数声,染红被褥,也染红了周围的疤痕,疼痛沿着裂开的皮.肉传到四肢百骸,企图压制欲瘾。
可段翎等了一会,也不见那物消去,它仍然生机勃勃地生长在衣摆之下,撑起一个轮廓。
手腕的新伤口已经自行止血,疼痛也随着时间推移变轻了。
唯独异样未消,给他另一种发胀的疼痛。失控了,如今连割手腕也无法再扼制欲瘾。
怎会失控了……
明明之前的每一次都可以的,包括上次无意识夜遗后第二天一早的晨起,到底是哪里发生了改变?段翎垂眸,往手腕划第二刀。
刀落在上一道伤口上,将被凝固起来的血液假性缝合的皮肉重新挑开,皮肉被挑开的那一刻,血越过伤口溢出,疼痛翻倍。
段翎没挪开匕首,让锋利刀尖始终碾压着伤口。
他仔仔细细感受割伤带来的痛感,面不改色地看着鲜血从身体里流出去,彻底滴湿被褥,而房间弥漫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伤口快被刀尖碾烂了,异样还在,蛰伏在原地。
段翎换了另一只手,也给左手腕来了两刀,两只手皆鲜血淋漓,苍白的皮肤上开满血花,恍若雪中艳梅,在极寒时绽放到极致。
血越流越多,他的脸却没失去血色,反倒有异常绯红。
因疼痛而生的汗滑过段翎的美人尖,淌过好看的眉眼,顺着窄挺的鼻梁往下,最终坠落,越过顿在半空的双手,砸中腿间。
两道炽热的温度隔着几层布料相碰,发出啪嗒一声,产生一抹极轻的冲击力,异样仿佛被人轻轻碰了一下,疼中带扭曲的愉悦。
段翎不自觉低吟,长睫一颤,上面的一滴汗水抖落,像泪。
紧接着,他下意识扬起白皙的脖颈,汗流淌过上下滚动着的喉结,没入微敞的衣领,汗珠扫过如玉的皮肤,落入锁骨上的小窝。
沾满血的双手很是滑腻,一不留神没握稳匕首,它“啷”掉到床沿,撞了下再甩到地面上。
匕首静静地躺在地上,溅出去的血珠弄脏地毯。
段翎抿直唇,十指深深地嵌进被褥,捏紧,擦出血色的指痕,翻出仿佛在轻颤的褶皱,抵抗着一波又一波强烈的欲瘾。
两刻钟后,他整个人像刚从水里出来,浑身湿漉漉的,眼尾、鼻尖、薄唇泛着一抹带红的潮色,长发凌乱,几缕碎发黏在脸颊。
还是不行。
段翎双眼被汗朦胧着视线,望虚空,呼吸很乱。终于,他妥协了,握住了自己,给予舒缓。
在它出来的那一刻,灭顶的愉悦感蜂拥而至。不知为何,段翎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逆光跑来、很模糊很模糊的纤瘦身影,他无意识地动了下红白交加的手指。
第33章
段翎不知在榻上躺了多久,白色的水液混着散发出铁锈味的血液滴落,最后凝固在空气中。
一个时辰后,他起身清理,将伤痕累累的两只手腕浸入清水,洗去斑驳血渍,水仿佛能沿着伤口渗进体内,再次泛起疼。
他盯着双手看了半晌,目之所及是丑陋的疤痕。
因为黏在手腕上的血渍被水冲开了,所以藏在底下的疤痕完全暴露出来,而几道新伤口的皮肉外翻,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色。
段翎慢慢抬手,抚过手腕,有凹凸不平的触感,哪怕不看,摸也能感受到这些伤疤的狰狞。
在最后一刻时,他为何会想起她朝自己跑来的画面……
房间门窗紧闭,不知不觉间,浓郁的血腥味遍布每个角落,将段翎的思绪拉回来,他用帕子擦干手腕的水,去推开窗,然后点燃了放了沉香的香炉。
待沉香味道散开,他又唤仆从去准备热水,重新沐浴了一遍,暂时没管那一盆被血和精弄得十分浑浊的清水,也没包扎伤口。
沐浴完,段翎去了书房,一待便是一整晚,直至黎明破晓。
一夜无眠。
*
林听一夜好眠,意识清醒后又赖了会床再起来。
昨晚李氏拉着她问了一串问题,说三坊街失火,不知段翎去三坊街办差的时候有没有受伤,又问她回府时是否经过三坊街。
林听不想李氏会误会自己对段翎情根深种,因此没跟李氏坦白去三坊街的事,只说自己不知道,李氏便叫下人去打听了。
哎,她母亲还真把段翎当未来女婿对待了,那么关心他……
洗漱过后,林听懒洋洋地趴在窗台前晒太阳,边晒边想能亲段翎三十息的办法,但想到一个排除一个,都不是什么好办法。
想到一半,林听被院中传来的八卦声吸引过去。
听铃院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仆从在院中打扫时喜欢聊八卦:“你们听说了没,前几天有人闯进梁王府劫走了梁王的女人,真有胆子。”
拔草的丫鬟:“我也听说了,梁王大发雷霆,发誓一定要找出幕后之人,将其千刀万剐。”
林听挑眉,只要段翎不告发,梁王是不可能找出她的。
浇花的小厮啧啧道:“不仅如此,那人还偷偷地往梁王的被褥里放痒痒粉,梁王当晚就中招了,三更半夜唤宫中御医去诊治。”
“你们猜怎么着,这种痒痒粉跟普通的痒痒粉不一样,是经过改良的,御医当时也束手无策,第二天才研究出治疗之法。”
他的语气听着有点幸灾乐祸:“梁王挠了一晚上,脸都快要挠烂了,最后叫人绑起来。”
“这么恶毒,劫走了梁王的女人,还给他下痒痒粉?”
正偷听的林听:“……”
我哪里恶毒了,下痒痒粉恶毒?这已经算很善良了好不好。她撇嘴,端过一碟瓜子来嗑。
小厮:“这哪里叫恶毒,分明是替天行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梁王是什么品性,一个欺男霸女的恶棍,只给他下痒痒粉算轻了。”
林听同意地点了点头。
监督他们干活的陶朱也是一脸八卦,忍不住插了几句话:“真的?那人真的闯进梁王府把人劫走,还给梁王下了痒痒粉。”
小厮殷勤笑道:“陶朱姐姐,我骗你作甚,此事如今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呢,我也是昨天去买菜的时候听卖鱼的大婶说的。”
陶朱沉吟道:“如此说来,此人确实有几分真本事。”
不到须臾,她又道:“但还是不够咱们七姑娘厉害,要是换成七姑娘,肯定会毒死他的。七姑娘最厉害了,还特别聪明。”
林听震惊:陶朱,原来我在你心里面这么杀伐果断的?
扫地的婆子比他们要谨慎,压低声音:“小声点,说梁王是欺男霸女的恶棍,你们不要命了,他不管做了什么,都是天子之子。”
小厮:“怕什么,我只在院子里说说,又不会出去乱说。”
婆子扫干净落叶,指了下周围的墙:“隔墙有耳,当心连累七姑娘,抓紧时间干活吧。”
不能议论梁王,他们说起别的:“八姑娘的婚事黄了,沈姨娘被气到生病,这几天卧床不起。”
说到后宅之事,婆子来了兴趣,没继续叫他们干活:“前阵子沈姨娘还到三夫人面前耀武扬威呢,瞧把她给春风得意的。”
有的丫鬟还不清楚细节:“婚事是怎么黄的?”
“户部侍郎之子心高气傲,八姑娘却在一场诗会上,当众下了他的面子,令他难堪。户部侍郎之子认定她不是良配,坚持让父亲上门解除了婚约。”
一个刚满十一岁的小丫鬟困惑:“就这么一件小事?”
婆子摸了下她:“你还小,不知大户人家在意什么。况且这桩婚事本就是沈姨娘高攀得来,大事小事都要捧着人家户部侍郎一家子的,岂容八姑娘随意对待。”
小丫鬟似懂非懂。
“不过八姑娘有机会挽回这桩婚约的,那便是当众跟户部侍郎之子道歉。可她不愿,沈姨娘押着八姑娘去,她也死活不开口,任凭沈姨娘打骂,也是个可怜的。”
小厮咂舌:“八姑娘居然敢忤逆沈姨娘,真是闻所未闻。”
“我也觉得这不像是八姑娘能做出来的事,以前八姑娘就是个没主见的,凡事让沈姨娘牵着鼻子走,是不是有人教她这样做?”
听到此处,林听没再听下去,放好瓜子,想出门去段家找段馨宁,她们有几天没见面了。
可刚到段家,她还没有见到段馨宁就被冯叶的婆子带走了。
冯叶拉着林听聊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肯放人,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她的喜好,也会提到段翎。
林听左耳进,右耳出,虽说会回应一两句,不让长辈失面子,但也不会太殷勤,叫人误会。
当能离开冯叶的院子时,林听如释负重。
段馨宁至今尚未知道林听和段翎二人被双方母亲安排过相看,听下人说她去了冯叶的院子,只以为母亲是喜欢自己的这个朋友。
所以段馨宁没去打扰她们,在房间里等着林听来,见到她便道:“看来我母亲很喜欢你,以往她很少会主动见外人的。”
林听心中清楚真正原因,尴尬道:“冯夫人是对我挺好的。”
段馨宁也是随口一提,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与林听坐在罗汉榻上:“其实你今天不来找我,我也打算去找你的。”
“那我们算心有灵犀。”
谁知段馨宁忽露出忧愁神色:“乐允,我做了一件错事。”
林听揉太阳穴的手顿住,表情变得微妙,想到原著里限制级别的情节:“做了什么错事,你不会是和夏世子他偷尝禁果了吧?”
段馨宁羞红了脸,捂住林听的嘴,生怕她再吐出大胆的话。
尽管里间只有她们,就连贴身丫鬟也在外间候着,但段馨宁还是听不得这些,面红耳赤的。
“你说什么呢!我、夏世子,我们现在清清白白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段馨宁语无伦次地解释,“是我借了二哥的书,但……”
林听拉下段馨宁的手:“弄坏你二哥的书了?”
段馨宁揪着帕子,脸红欲滴血,不太好意思:“不是弄坏了我二哥的书,二哥人好,就算弄坏了他的书,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那你究竟做了什么。”林听想不出她会做什么错事。
“我还书的时候,不小心把春宫图夹里面了,回来才发现的,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事?”段馨宁鼓起勇气才说出这番话。
葡萄从林听指间掉落,砸回缀着花的小竹篮里:“春、宫、图?你说你把春宫图夹进你二哥的书里了?段令韫,你行啊。”
段馨宁羞到不敢看她,用帕子捂住脸:“我不是有意的。”
林听一愣一愣地捡起那颗葡萄:“慢着,你看春宫图?你以前不是连有房事内容的话本都不看?只看谈感情的,现在怎么看上春宫图了?”
段馨宁回忆起春宫图的内容,头越埋越低,声如蚊呐:“我就是好奇,没看过多少次的。”
“你太不讲义气了,看春宫图这好东西,居然不叫上我。”
段馨宁快羞死过去了:“好乐允,你莫要打趣我了,我知道错了,以后绝不会瞒着你。”
林听吃下葡萄,不再逗段馨宁:“这还不容易,趁你二哥还没发现,溜进他书房里拿回来,你又不是没溜进过他书房。”
“不行。”
她不解:“为何不行?你二哥给书房上锁了?”
“不是,我二哥把那本书带去北镇抚司了。”段馨宁不久前失眠,找段翎拿了本晦涩难懂的书,看一会就困了,很管用。
带去北镇抚司了?林听“咦”了一声,爱莫能助道:“北镇抚司……你还是想想如何跟你二哥解释你往他的书里放春宫图的事吧。”
段馨宁眼神闪躲:“我今天早上找二哥说了。”
林听:“怎么说的?”
“说书里面夹着别的东西,让二哥带回来。”段馨宁内疚着,“可我怕二哥会直接翻开书拿出春宫图,于是脱口而出说里面的东西是你的,让他不要乱看。”
林听嘴里的葡萄都不甜了,这不是她在现代上学的时候玩过的花招,看小说被父母逮住,说是同学的,他们就不会收走。
可段馨宁藏在书里的并不是话本,而是春宫图。
两者的程度完全不一样。
林听气笑了:“段令韫,你真够意思的,有春宫图不跟我分享也就罢了,还让我给你背锅。”
段馨宁忙不迭抱住她:“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我怕二哥知道了,会告诉母亲,所以才不敢向他坦白的。”
段翎脾气再好,也是她二哥,段馨宁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林听哭笑不得:“可你不一定要用这个借口啊,说你还想看那本书,让他从北镇抚司里带回来,相信他也不会拒绝的。”
段馨宁抿唇:“二哥书房里还有一本一模一样的书。”
林听想了几秒:“那就说你在上面做了批注,要原来那一本。以他的性格,不会拒绝的。”
“二哥知道我不喜欢看这类书,也知道我拿那本书是因为睡不着觉,怎么会在上面做批注。”
段馨宁垂头丧气:“他可是锦衣卫,习惯从人的言语中找破绽,肯定会怀疑的。听我说做了批注,说不定要翻开来看。”
“行吧。”林听没话了。
段馨宁观察着林听神色,细声道:“我二哥说,他到时候会亲自送还给你,让你放心。”
林听算是怕了她:“别了。我待会去北镇抚司找他拿,放在他那里夜长梦多。可怜我压根没看过那春宫图,却要担下这个私下爱看春宫图的名头。”
“别担心,我二哥这不是还不知道书里夹的是春宫图嘛。”
林听离开罗汉榻,准备去找段翎:“非也。万一他好奇打开来看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应该不会吧。”听她这么说,段馨宁也有些担心了,“你现在要去北镇抚司找我二哥?”
“嗯,走了。”
段馨宁送林听出门,很愧疚道:“抱歉,连累你了。”
“准备好银子。”林听看了段馨宁一眼,挠她的腰窝,直到她忍不住笑了才收回手,“我改天要到南山阁狠狠宰你一顿。”
段馨宁应得快:“好。”
林听没再耽搁,带着陶朱乘马车前往北镇抚司。
陶朱还没有来过北镇抚司,落地的瞬间,看到那森严冰冷的建筑便软了手脚,想劝林听回去:“七姑娘,您找段大人有急事?”
“有关我清誉的事。”
“有关您清誉的事,那的确是急事。”陶朱立刻重视起来了,“可您还没告诉奴是何事呢。”
下马车后,林听大步流星朝北镇抚司走去:“保密,此事跟令韫也有关系,所以不能外传。”
陶朱一头雾水。
有关七姑娘清誉的事,又跟段三姑娘有关系的?那是什么。
在陶朱愣神时,林听已经走到北镇抚司的大门前。而守门锦衣卫换过一批了,将她拦下:“此为北镇抚司,闲杂人等不可进。”
林听扫了眼他们的绣春刀,往后退一步,留足安全距离:“我是林家七姑娘,想找段指挥佥事,麻烦两位官爷转告一声。”
锦衣卫:“段指挥佥事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我认识他。”
他们无动于衷,质疑道:“你说认识便认识?”
林听保持微笑,压下想揍人的冲动,因为自知打不过训练有素的锦衣卫:“你们转告一声,不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你既认识段指挥佥事,为何不等散值再去他府中找他?”
她耐着性子:“两位官爷,事情分轻重缓急,我现在来找段大人,当然是有急事才来。”
锦衣卫有点犹豫。
陶朱心心念念着林听说的清誉二字,急了:“你们知不知道我家七姑娘是谁?你们家段大人的心上人,还不赶快去通报?”
反正以她家七姑娘的聪明才智,肯定能成功实施计划——成为段大人心上人,再甩了他的。就是时间问题而已,她提前借用一下这个名号应该没事的。
陶朱昂首挺胸,不那么怕北镇抚司和锦衣卫了。
她这话一出,林听一脸“陶朱,你是不是疯了”的表情,守门锦衣卫则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们衡量片刻,转身跑去通报了:“你稍等。”
林听反应过来想喊人回来:“官爷。不是心上人,你跟他说我是林家七姑娘就行,官爷!”
去通报的那个锦衣卫早已跑远了,剩下的锦衣卫没再理林听。她转过头看陶朱,扶额道:“我的好陶朱啊,谁教你这么说的。”
陶朱:“七姑娘不必夸奴,奴也是跟了七姑娘您才变得聪明的,都是七姑娘您的功劳。”
林听:“我谢谢你啊。”
她们没等多久,进去的锦衣卫出来了,他看林听的眼神充满了钦佩:“林七姑娘,请您随我进去。”称呼都由你变成您了。
另一个守门的锦衣卫虽没说话,但对她也是肃然起敬。
林听:“……”
她抬步走进去,陶朱想跟着,却被拦下了。锦衣卫道:“段大人只说让林七姑娘进去。”
陶朱担忧:“七姑娘。”
林听心想自己总是“恶心”段翎,今日来到他地盘,得留条后路,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准备。
“也罢,你在外面等我吧,如果我半个时辰后还不出来,你就去找段三姑娘,让她过来找我。”
“奴记住了。”
林听前一脚刚踏进北镇抚司,沉重的大门后一脚便关上了,阴冷暗沉的气息扑鼻而来。
她被锦衣卫领进了上次那间堂屋,锦衣卫恭敬道:“大人还在诏狱审犯人,您稍等片刻。”
“好。”
锦衣卫退出去了。
林听站在堂屋里等段翎,很安分,没乱碰东西。
她不可能为了找那本书,在北镇抚司里乱翻,否则撞见不该撞见的就不好了。更何况,段翎本来也是要把书给她的,不必多此一举。
半刻钟不到,段翎就出现在林听眼前了:“段大人。”
段翎进门先摘下官帽,露出完整的姣好面容。他身上并无血腥味,反而有淡淡的沉香:“听锦衣卫说,我的心上人来找我了。”
林听:“他们听错了。”
他越过她,往里走:“他们听错了?身为锦衣卫,连一句话都听不清楚,看来是该罚了。”
林听怎么可能让无辜之人因为自己受罚:“不是他们听错了,是我想见你,但他们不相信我认识你,不让进,我就撒了个谎。”
她没供出陶朱。
就算供出是陶朱说的,也无济于事。在旁人看来,陶朱是她的丫鬟,一言一行代表着她。
段翎抬眸看林听:“林七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她开门见山:“书,我是来拿书的。令韫也跟你说过了吧,我有东西夹在里面,当时忘记了,没拿出来,近日才记起。”
段翎莞尔一笑:“难道令韫没跟你说,我会亲自送还给你?”
林听看着他多了抹说不清道不明的艳丽的眉眼,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说了,但我今天恰好经过北镇抚司,就进来拿了。”
然后她道歉:“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书在哪?”
段翎松了松挤压着伤口的护腕,抬起来的手有些苍白,接着又不急不慢地倒了杯茶:“瞧把你给急的,书里面的东西很重要?”
春宫图。林听神色不太自然:“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它对我还有用,所以要拿回。”
他放下茶盏:“好,我知道了。你等等,我去给你找来。”
堂屋西面有一排书架,段翎走到那里找书,抬起手时,衣衫也微微往上移着,牵动腰间蹀躞带,勾勒出宽窄恰到好处的腰线。
林听就站在段翎后面,从这个角度看去,看得很清楚,他后腰的弧度漂亮,她没敢多看:“段大人,你有没有看过书里的东西?”
段翎缓缓地转过身来:“没看,毕竟是你的东西。林七姑娘觉得我会随意翻看旁人之物?”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听就是还想确定一下。
他握着那本书走到林听面前,却没立刻递给她:“天热,林七姑娘可要喝一杯茶再走?”
林听视线随着书移动:“不用了,我不渴,谢谢段大人。”
段翎目光触及她脸颊和脖颈上的薄汗,态度温和道:“你身体不舒服?怎么出那么多汗。”
她都想上手了:“我没事,听锦衣卫说你刚刚在诏狱审犯人,是还有公务要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把书给我,我立刻就走。”
他双手递给她:“物归原主。至于书,可以改日再还我。”
林听迅速接下。
“好,那我先走了。”她跑得急,没发现有东西从书里掉出来,出堂屋直奔北镇抚司大门。
跑到一半,林听翻开书,想看段馨宁藏的春宫图长什么样。可她把书翻遍了,也没瞧见春宫图的影子,是段翎给错书了?
段馨宁说段翎的书房里有一本一模一样的书,难保北镇抚司里没有另一本一模一样的书。
林听连忙拿着书折返回堂屋:“段大人,这本书……”
她一跑进去就看见段翎捡起了地上的春宫图,因为要拿着它,所以修长如玉的手指不可避免地压在其中某张极其露骨的春宫图上。
他听到林听的声音,掀起眼帘看去,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春宫图一眼,语气很平静:“林七姑娘,你的东西好像掉了。”
段翎踱步到林听身边,将春宫图放到她仿佛石化了的手里。
“你的春宫图。”他说。
林听头皮发麻:“…………”倒也不必说出来。
第34章
在段翎说出这一句话后,堂屋陷入短暂的寂静。
风沿敞开的门吹进,拂过林听手上那些春宫图,有几张被吹得动了下,发出轻微哗啦声。
明亮的阳光也沿屋檐洒入,叫人可以将春宫图看得一清二楚。林听垂着眼,图上一男一女以“观音坐莲”的姿势闯入她的眼底。
段馨宁眼光不错,买的春宫图是上上品,人物栩栩如生,看了犹如身临其境,在旁欣赏。
如果不是眼下的时机不对,她恐怕会关上门好好欣赏一番。
可此刻当着段翎的面,还是别了,她暂时还没有跟男子一起看春宫图的习惯。林听深呼一口气,把春宫图塞回到段翎的手里。
段翎显然是没料到她会把春宫图塞回来,难得有点惊讶。
“林七姑娘你这是?”
林听抬起头来,扑闪地眨了眨眼,一副“我很清白、很纯洁,你不要冤枉我”的样子:“段大人,你误会了,这不是我的春宫图。”
“不是你的?”
她口吻无辜道:“不是我的,这不是你从地上捡的?”
他轻轻地笑了声:“那你回来作甚?我还以为你是回来拿这些春宫图的呢,原来不是啊。”
林听坚决不承认,若无其事地撒谎道:“不是,我到外面取出了自己的东西,回来是想还书,不想改日再来打扰段大人。”
“……春宫图或许是入住过这间堂屋的锦衣卫掉下的吧。”
她也甩锅了。
堂屋一般是轮值的锦衣卫住的,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可不少。段翎总不能特地去查春宫图的来源,他忙得很,要处理公务,怎会查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听把春宫图塞给段翎后,又把书塞到他另一只手上。
段翎沉默片刻:“林七姑娘,这间堂屋是我的,给轮值锦衣卫休息的是出门往右拐那间。”
她顿了下:“我当然相信段大人你是清白的,不过这真不是我的春宫图。我发誓,要是我的春宫图,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端详着林听,似被逗笑了,唇角微弯:“林七姑娘何必发这么毒的誓,小事一桩罢了。我信你说的,春宫图不是你的。”
林听趁机倒打一耙。
“段大人,你放心,我踏出北镇抚司后,一定守口如瓶,不会向旁人提起你住的堂屋出现了春宫图,誓死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她又重复一遍:“我绝对相信这不是段大人你的春宫图,只是传出去会影响你在北镇抚司的威望,有些事是说不清的,还是瞒着比较好,也不用查了。”
段翎:“那我可得多谢林七姑娘为我着想了。”
林听倒打一耙成功,故作潇洒道:“小事一桩罢了,不过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些春宫图?”
他放下书,拿出火折子,对准春宫图:“既不是林七姑娘之物,又不是我的,自然是烧了。”
火苗飞快地窜起来,咬着纸角,吞噬掉淫.靡的画像。
林听看得一阵肉疼,虽说春宫图的主人不是她,也没花她的银两,但这等质量的春宫图可遇不可求,没多看几眼太可惜了。
堂屋此时此刻满是烧纸的味,她不禁看向段翎。
他穿着一身大红色官服,皮肤白得不像话,又顶着一张虽艳却看似无情无欲的脸,毫无波澜地烧完一张又一张的春宫图。
在烧东西时,段翎清润白皙的指尖无意划过那些色气满满的春宫图,上面的人像仿佛以各种姿势在他指尖跳跃过,瞧着竟比春宫图本身还要色气三分。
林听莫名一阵口干舌燥。
她错开眼,继续看被烧的春宫图:“就这么、这么烧了?”
段翎现在烧最后一张春宫图:“不然呢,要找出春宫图的主人,还给对方?不是你说不用查的?既然如此,那便由我处理了。”
林听讪笑道:“你说得对,烧了也好,留着也没用。”
她余光不受控制,又扫过段翎拿着春宫图的手。他护腕有些松,隐约可见底下的小半截手腕,而皮肉上有触目惊心的鲜红刀痕。
林听心直口快道:“段大人,你的手受伤了?”
最后一张春宫图恰好烧完了,段翎垂下手,也垂下眼帘,浅笑回道:“不过小伤而已。”
小伤?
林听下意识摸自己的手腕,心想这伤要是出现在她身上,非疼死不可:“你管这叫小伤?我看着伤口很深的样子,上药了没?”
段翎无心谈此事:“上药了,没什么大碍,很快会好的。”
看来锦衣卫这份差事也是挺危险的,林听心中万分感慨:“段大人是办差时候受伤的?”
他指腹压着护腕,不答反问:“林七姑娘方才不是急着走?”言下之意是她怎么不急着走了。
林听否认道:“也不是急着走,刚刚就是怕耽搁你办差。”
“林七姑娘倒是贴心。”段翎没看落在地上的纸灰,抬腿越过它们,朝外唤人进来打扫干净。
她没留下来的理由了,再次跟他道别,然后离开北镇抚司。
半个时辰不到,林听便从北镇抚司里出来,还在估摸着时辰的陶朱忙跑上前,上下打量着林听,唯恐她受委屈了:“七姑娘。”
林听不再想被烧了的春宫图,大手一挥,揭开车帘,坐进马车里:“陶朱,我们回府。”
陶朱也跟着进了马车,小心翼翼问:“事情办妥了?”
待她们坐稳后,马车一晃一晃地动起来,驶向林家。林听倚着案几,喝了杯茶:“算是吧。”
“算是?”
林听撩开帘子,看离她们越来越远的北镇抚司:“对啊,算是。不过我还有另一件事没做。”
陶朱拿出一张软垫给林听坐着,又伸手过去给她揉太阳穴:“还有另一件事?七姑娘不妨告诉奴是何事,奴或许能帮上忙呢。”
林听放下帘子,拉开小柜,挑了几块小点心吃:“这件事,谁也帮不上我,只能靠自己。”
陶朱追问:“很难?”
“很难,对我来说很难,希望下次能成功吧。”林听含糊其辞道,“这杏仁饼是哪家店铺的?还挺好吃,下次继续买这家的。”
*
回到林家,林听给段馨宁写了封信,告知她今天发生的事。
派人送出信后两个时辰,林听就收到了回信,信上说春宫图被烧掉也好,算“毁尸灭迹”了,又说很对不住她,不会再有下次。
看完信,林听走出房门,想唤丫鬟准备晚膳,却见院子外面的东侧方向飘起一只孔明灯。
这是她和今安在的联系方式,只要他有事找她,无论何时,在林家东侧方向放只写着今字的孔明灯即可,她看到了便会去书斋。
孔明灯渐渐飘远了,林听当即回屋收拾收拾,准备去书斋。
陶朱进来问林听要不要摆晚膳,时辰不早了,话没说完,看见她在对镜解发髻,换成方便行动的高马尾,罗汉榻还扔着套裤裙。
每逢林听作这样装扮,就是意味着要瞒着府中人,偷溜出去。陶朱快步走进去:“七姑娘,快入夜了,您今天就别出去了吧。”
林听没停下:“倘若我阿娘来了,你就说我歇息了。”
“您白天出去也就罢,晚上别总出去,最近京城很不太平。你看,连梁王府都有人闯进去下痒痒粉。”陶朱还给她举了个例子。
林听扯了条丝绦扎高马尾:“那是梁王自个儿倒霉,多行不义必自毙,说的就是这种人。”
她刚想出门,李氏来了。
李氏拎着个装有荔枝的篮子,眉开眼笑地走进听铃院:“冯夫人派人送来了荔枝,我李惊秋这把年纪了,还没吃过荔枝呢……”
在大燕朝,荔枝是稀罕物,除了皇室和达官贵族,寻常人家很难尝上一口。林家在京城里还算不上达官贵族,李惊秋以前又是商户女,没机会尝过。
冯夫人倒是记挂着林听,得到荔枝也不忘遣人送到林家来。
李惊秋进门后,笑容一僵,皱起眉,对林听的衣着打扮很不满意:“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高马尾、朴素的裤裙,瞧着不像官家姑娘,更像乡下姑娘。
这些年来,李惊秋努力地将林听往名门望族贵女的方向教养。两年前,她一直做得好好的,就是近两年来,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林听见她来,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故意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天太热了,这样凉快些。您刚刚说什么?冯夫人送来了荔枝?”
李惊秋的注意力被转移,小心地放好荔枝,不让丫鬟乱碰。
“对,看人家冯夫人多惦记着你,府中有荔枝也不忘遣人送一份来,你倒没心没肺的。”
“我哪里没心没肺了,分明是您自作多情。我算怕了您,我改日亲自登门道谢,行了吧。”如果不是荔枝送来送去容易坏,林听都想让她送回去了。
李惊秋坐下来:“你说的,记得亲自登门向冯夫人道谢。”
林听真是拿她没办法,“嗯”了一声,心不在焉道:“我何曾骗过你,之前我不愿去相见,答应你后,不还是去了?”
李惊秋叫丫鬟端来水,仔细净手一番再拿起荔枝,慢慢地剥开红色外皮,露出里面果肉,递到林听嘴边:“你还愣着作甚,快坐下尝尝荔枝,唔……”
甜香果肉被林听塞进了她嘴里:“林乐允,你干什么!”
林听知道李惊秋舍不得吃荔枝,拿来听铃院便不会再拿回去:“您先尝尝,我怕不好吃。”
李惊秋含着荔枝,口中甜滋滋,心中也甜滋滋的:“你这丫头,还学会算计你母亲了。”
一刻钟后,林听送走李惊秋,转头投入黑夜里。
夜色渐浓,星光也随之黯淡,临近宵禁时辰,街上行人寥寥无几,林听轻车熟路地到了书斋。
书斋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暗,今安在坐在楼梯上擦剑,长剑在夜间散出的寒光凌厉,配上他那张狰狞的面具,神似夺命阎罗。
林听推开门时,风铃响了几声,今安在没抬头:“上一桩生意的客人今天又来了书斋。”
她走到楼梯口,从上往下看还坐着的他:“为什么?”
今安在言简意赅:“梁王睚眦必报,下令追杀他们,城门也有他的人,他们两兄妹出不去,想托书斋办路引,再送他们出城。”
官府要抓谢家逃犯,出城本来就不易,需要出示户籍或路引。只要梁王吩咐守城门的官兵稍加留意他们,二人插翅难逃。
今安在插剑入鞘,冷漠地问:“接还是不接?”
前几天不直接送他们两兄妹出城的原因是契约上的交易早已改为“从梁王府救出客人的妹妹”,而不是原来的“护送他们出城”。
收一份钱,干一份钱的活。今安在不是什么圣人,不会见人可怜就伸以援手,这世间可怜人多了去,能帮得多少?他当年落魄的时候,可没人伸以援手。
收钱办事,如是而已。
林听是官家小姐,认识一些人,弄几张路引不是难事,也不会让人发现。因为到手的路引只盖了章,帮忙弄路引的人不知道她会往上面写什么名字。
她思索须臾:“我可以弄到路引,你有没有把握将人弄出城?”他们只接有把握的。
“嗯,有把握。”今安在又取出一张契约,“这桩交易三百两,你要是觉得任务变危险了,钱少,我可以跟他提高价钱。”
林听:“够了,我们书斋不做趁火打劫之事,维持口碑。”
“行,那就签吧。”今安在将一盒印泥扔给她。
林听签了。
*
第二天,林听就已经托人办好路引,给他们捏造了假身份。
他们没耽搁,今天就走,不成想碰上下雨,狂风暴雨砸得人睁不开眼,林听牵着宋姑娘混在人群,等官兵验路引,可出城的队实在太长,排了一个时辰还没到。
一般来说,她负责弄路引,护送人出城的任务交给今安在。
但这个宋姑娘情绪不稳定,待在人多的地方会更严重。街上的男女走来走去,经常有擦身而过,被陌生人碰到的情况发生,而她是个不能被男子碰的。
之前来京城时还好,梁王没下令追杀他们,就算宋姑娘在城门前发疯,官兵也不会多管。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们需要隐藏身份出城,不能大张旗鼓,所以安抚宋姑娘的任务又一次交到了林听手上。
林听单手拢了下蓑衣,探头看前方,数还有多少个人才轮到他们,结果越数越无语。官兵检查速度也太慢了,居然还有那么多。
如今进出京城的规矩是宽进严出,进来快,出去倒很慢。
林听回头看排在身后的今安在,他今天没戴那张面具,而是易容了,把脸弄得坑坑洼洼的,遮掩原本的模样,不细看看不出是假的,丑得非常真实。
看完今安在的脸,林听摸了摸自己同样易了容的面孔。
她易容成外貌平平无奇的少女,一身素青色的布裙子,拎着包袱,混在人群里要多不起眼有多不起眼,陶朱见了恐怕都认不出。
这些都是今安在的功劳。
他的易容术没得说,就是易容要用的材料很贵。所以他们出任务很少会易容,能戴面具戴面具,能戴面纱戴面纱。但今天不行,出城要给官兵看脸。
费用由宋公子承担,今安在顺便帮他们两兄妹也弄了假脸。
林听不再摸自己这张陌生的脸,紧紧地牵好宋姑娘,为她挡住旁人的推搡,问今安在:“你觉得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出城?”
今安在估算道:“可能还要等上半个时辰才能出城。”
宋公子着急地环视四周,怕梁王的人发现他们:“还有半个时辰?我们都排了一个时辰了。”
守城官兵不会管要出城的百姓等多久,他们慢悠悠地查一段时间,然后休息一段时间,到点准时关城门,让剩下的人明天再来。
今安在冷冷瞥了他一眼:“你着急也没有用。”
宋公子唉声叹气的。
一道白光划破天际,轰隆隆的雷鸣接二连三地敲击下来,暴雨如注,整座京城暗沉沉的,地面的水流急促,淌过人的靴子。
又是一道雷鸣下来时,街上响起哒哒哒的马蹄声,一队锦衣卫冒雨而来,照例巡查城内。
为首的锦衣卫面如冠玉,眉眼精致,他坐在马上,手握缰绳,红色的飞鱼服半湿,不像巡查之人,更像游街的俊俏探花郎。
不少百姓应声望去,见是锦衣卫,纷纷避让着。
段翎刚从马上下来,守城官兵就立刻迎上去了,为他撑伞,向他汇报今天的情况——还是没有看到疑似谢家五公子的人。
锦衣卫奉命抓捕谢家五公子,他们这些守城官兵需要配合。
段翎扫了一眼出城的长队,过去看其他守城官兵是如何检查出城百姓的,有没有玩忽职守。
为他撑伞的官兵赶紧跟上,唯恐自己被抓住什么差错。
林听听见后方传来动静,谨慎地回头看,正好与走来的段翎对视了一眼,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大雨飞溅着,电闪雷鸣那一刻,他们擦肩而过。
林听控制着眼睛,不让它乱瞄,也就没看到段翎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再往前走。
段翎径直越过长队,走到了城门口,守城官兵看到他身上那套飞鱼服,行礼道:“大人。”
他温柔一笑,很好相处似的:“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是。”
出城的队伍有两条,四个官兵负责一条队,两个手拿谢家五公子的通缉画像,看出城百姓的脸,另外两个检查他们出示的路引。
段翎没来之前,守城官兵磨磨蹭蹭的,看路引也不怎么仔细。他来后,他们打起精神,认认真真地检查每一个出城百姓。
他们的检查速度提高不少,不久后就到林听了。
官兵:“抬起脸。”
林听抬头让他们看,却不防段翎就站在检查官兵的身后,又对上眼了,她尽量自然地挪开。
官兵:“出示路引。”
林听掏出路引,官兵夺过去看,确定路引没问题才放行:“行了,你过去吧,下一个。”
段翎似乎没往她这边看,手握绣春刀,半垂着眼,看地上的污水,在听官兵的头儿说话。
就在他们四个人快走出城门的那瞬间,街上传来一道压过雨声的叫喊声:“梁王有令,立刻关城门!梁王有令,立刻关城门!”
“把那四个人拦住!”
今安在脸色微变,眼疾手快拉过林听:“跑!”他们扔掉笨重的蓑衣,一鼓作气冲出城了,林听的青裙瞬间被雨水打湿。
事发突然,雨又太大了,官兵分不清谁是谁,只听到关城门,于是也只关上了城门,没拦住。
城门外,今安在质问跑得快要断气的宋公子:“你今天来跟我们汇合前,有没有去过哪里?”
宋公子白着张脸:“我、我出去买了点路上要吃的干粮。”
今安在还算镇定,分析道:“应该是你去买干粮的路上暴露了行踪,但梁王知道有人在帮你们,想一网打尽,所以派人跟着你,而不是直接抓住。”
他神情越发冷:“然后等你们快出城了再动手,让你们看到希望,再失望,以此折磨你们。你若是想买干粮,可以提前和我们说,我们准备,可你并没有,你擅自行动了!”
宋公子后悔莫及。
他们躲躲藏藏,快三天没吃东西了,就是怕出去买东西会被人看到。去书斋谈交易时慌里慌张的,忘记说了。原以为今天可以离开了,自己去买点干粮应该没事,谁知……
“抱歉,连累你们了。”
今安在:“我们签契约的时候,我不是告诉过你,出城前,不许同人说话,更不许买东西?”
宋公子唇瓣翕动着,眼眶都红了,只会说抱歉。
林听拉着宋姑娘跑:“别说了,前面就是我们安排的马,先上去。”多亏她平时喜欢到处溜达,知道城外不远处有条隐蔽的小路。
守城官兵也不知道那条小路,因为它算是林听一脚一脚走出来的,还通往可乘船离开的码头,到那里后,大概就安全了。
城门之上,梁王手持弓箭,阴笑着看城门之外的他们。
梁王用箭瞄准下面的人:“段指挥佥事,听说你的箭法精湛,我们来比一比吧。你射那个穿青裙的女子,我射穿紫裙的女子。”
段翎缓缓拿过梁王仆从递过来的弓箭:“卑职遵命。”
两把弓箭各对准一人。
雨幕朦胧,段翎却能准确地锁定青裙少女,她被少年牵着,还在跑。他勾住弓弦的手指正准备松开时,她忽然仿佛有所察觉地回头。
在那瞬间,箭射出去了。
是射偏的。
第35章
林听看到箭的第一反应是松开今安在的手,随后躲开。她别的或许不太行,躲避最强,就连今安在在这方面也稍逊于她。
就在林听快要躲开时,诧异地发现这一箭射偏了,落在斜后方,哪怕不躲避,也不会被射中。
城门上有二人挽弓搭箭,其中那道红色身影很熟悉,是段翎无疑,向她射出箭的也是他。
段翎居然会射偏?
林听记得段馨宁说过,她二哥是大燕的神射手,射箭百发百中,曾经还赢过善于骑射、想打大燕脸的外邦使者,甚得圣心。
她虽疑惑,但也没停下来,两条腿跑得更快了,时不时回头看城门方向,防止还有箭射来。
今安在再次拉过林听的手,想让她跑到他前面。
宋姑娘也平安无事,努力跟上他们的步伐,在生死关头上,人总会激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
她之所以平安无事,是因为梁王射的箭更偏,没法射中人。
梁王不肯承认是自己箭法烂,看了眼段翎,见他一样没射中,心情好点:“段指挥佥事也没射中啊?不过不怪我们,是今天的雨太大了,再来一次。”
仆从捧箭走到他们旁边。
段翎没回梁王,慢条斯理地抽出第二支箭,注视着远处,目光重新落到林听被今安在紧紧牵住的手,眼睫微动,又将箭射出去。
箭矢穿破雨幕,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这箭说偏也不是很偏,穿过了他们相牵的手正上方的间隙。可说准也不准,没伤到一人,连他们的手都没挨着,更没擦破皮。
每当段翎要射出箭,就会不由自主想起林听朝他跑来的画面,然后握弓的手偏移了方向。
段翎微微一怔,捏紧了弓箭,却没再往旁边拿箭了。
而梁王没能射出第二支箭,身体发虚,没拿稳,弓脱手了。他恼羞成怒,狠狠地扔掉箭,没空管段翎为什么还是没射中,喊人开城门去抓他们回来。
官兵听令行动,打开城门后却突然听到一道吹埙声。
紧接着,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鹰出现。他们来不及做什么,就被鹰锋利的爪子挠破脸、衣服、手臂等处,最后才拔剑驱赶它们。
有几只鹰使劲地攻击着梁王,挡也挡不住,他痛吟倒地,蜷缩起来:“快来人救本王!把这些玩意儿弄走!疼死本王了!”
段翎视而不见,放下弓箭,不急不缓地转身下了城门。
召唤出鹰的人是今安在,他淡定地吹了几声埙之后,立即带林听他们上马离开,不出片刻便消失在城门前,瓢泼大雨冲刷掉马蹄印,更加无迹可寻。
成功逃到码头后,宋公子为表歉意,多给了今安在五百两。
今安在面色不善地接下银票:“你不守规矩,以后我们不会再有合作的机会,你也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林听对这个宋公子也没好脸色,他们本来很有把握,可以顺利完成这桩交易的,就因为他不听嘱咐,被梁王发现,增加了难度。
宋姑娘知道自己大哥犯了大错,不敢吭声,直到乘船离开。
送走他们两兄妹,林听拎着包袱去找了家破庙,进里面换掉布裙。换裙子过程中,她还在想段翎射箭的事。没数错的话,他一共射了两箭,都射偏了。
是因为今天的雨太大了,所以段翎才频频失手?
等林听换完裙子,今安在从破庙外面走进来,打开他的包袱,给她用药水卸去易容:“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书斋不接生意了。”
“可以。”
林听没意见,避一避风头嘛,反正她凑够了三千两,这次又赚了几百两,即使现在离开林家,也暂时不愁吃穿,过得上好日子。
今安在看着药水慢慢融化掉林听脸上偏黄的假皮,现出细白无暇的好皮肤和明艳的五官。
他冷不丁地问道:“你跟段翎的关系很好?”
药水与假皮融在一起,变得很黏,林听的脸也变得黏黏的了,她掏出帕子擦去:“我们的关系可不好,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破庙屋顶破了几个洞,雨水淅淅沥沥地飘进来。
今安在仰头看飘扬的雨丝,伸手去接了一点,感受着凉意,转身坐到角落里,为自己卸去易容:“我还以为你们的关系很好。”
林听怀疑今安在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也接了些雨水洗脸:“你为什么觉得我们的关系很好?”
他思忖了下:“你们两个人看起来关系很好。”
她眼神惊愕,站起来道:“看起来关系很好?今安在你眼瞎了吧,你要是知道我以前对他做过什么事,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今安在眉头一动:“你倒也不必如此激动,不过你以前对他做过什么?在梁王府亲他?”
林听:“……不是。”
他随意地拧干衣摆的水,回忆着发生过的事:“之前南门大街的黄鹤楼着火,你不顾自身安危也要救他,关系还不好?”
她争辩道:“那是人命关天,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面前死去吧,与旁的无关。回京城后,我给你找个大夫治治眼睛。”
今安在淡淡道:“大夫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治治脑子。”
“哼。”
他不知想起些什么,又问道:“你觉得段翎此人如何?”
林听过了会才道:“他是锦衣卫,手段狠辣,睚眦必报,我之前亲眼见过他杀人,武功不在你之下,我警告你,没事别招惹他。”
今安在:“就这些?”
她托腮:“他长得挺好看的,比你还要好看。”
“滚。”
*
翌日,梁王在城门上被鹰袭击、无力反抗一事传得人尽皆知,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梁王在梁王府震怒之时,林听在自己的房间里补觉,很是岁月静好的模样,虽说昨天的任务有惊无险,但累是真累,要多休息。
于是林听就这样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整天,没人来打扰她。听铃院的仆从进里间打扫都是轻手轻脚的,唯恐吵醒自家姑娘。
林听是傍晚醒来的,被饿醒,快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陶朱见林听醒了,吩咐丫鬟去布膳,小厨房备有做好的饭菜,不用等多久,热热便能吃。
待饭菜端上来,林听立刻抛却烦恼,大快朵颐:“太好吃了,猪蹄炖得恰到好处,软而不烂,还有这道汤羹,喝着鲜美。”
陶朱拿帕子,弯腰给她擦了擦唇角的米饭:“七姑娘,慢点吃,没人跟您抢,别噎着了。”
一刻钟不到,林听将饭菜一扫而光,还吃了不少水果。
吃饱喝足就该想正事了,亲段翎的任务不能再拖下去,不然等待她的将是一副冷冰冰的棺材。
林听静坐在书桌前琢磨良久,在纸上涂涂抹抹,最后让陶朱去找人打听段翎这几天的行踪。
她得见到他才能亲他。
陶朱没问原因,乖乖去了。七姑娘要打听段大人的行踪,定是想和他多接触,让他对她日久生情,从而实行那个折磨他的计划。
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出半日,陶朱花钱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她急忙忙地回听铃院告诉林听:“七姑娘,七姑娘!苏州出现了动乱,陛下派段大人前去调查,他明天就要离开京城了。”
林听手中的笔“哐当”掉桌上:“什么?段翎要离开京城去苏州调查动乱,要去多久?”
陶朱回道:“听说短则一个月,长则三个月。”
短则一个月,长则三个月?那等他回来,她的尸体都硬了。林听心乱如麻捡起笔,飞快地写下一封信:“你即刻派人送这封信到北镇抚司,转交给段翎。”
她想了想,改口道:“不,送这封信到段家。”他要离京,今天应该会在府中收拾行囊。
林听写信的时候没避着陶朱,所以她看到信上内容了。
信上写林听想邀段翎到南山阁一聚,有要事相谈。陶朱将信纸装进信封里:“七姑娘,您这是想在段大人临走前再见他一面?”
陶朱想,七姑娘当真是足智多谋,清楚临别之际见面容易加深感情,特地挑了这个时候去见他,让他误会她依依不舍,即使离开了也对她念念不忘。
久而久之,段大人就会对七姑娘情根深种了……
林听披上外衣,准备出门去南山阁等段翎:“对,我一定要在段翎离开京城前见他一面。”
陶朱拿着信往外冲:“七姑娘,您放心,奴不会给您拖后腿的,必派人将这封信送到段大人手中,让你们今天见上面。”
她犹如一阵风从林听面前掠过,转眼就没影了。
林听穿好衣服,没等陶朱回来,也跑得飞快,一溜烟似的到了南山阁,先一步到一楼柜台问掌柜有没有令人一喝就醉的酒。
南山阁哪里有令人一喝就醉的酒,世间也没有这种酒,除非对方酒量弱到一杯就倒。掌柜委婉地问林听,要喝酒的人酒量如何。
段翎的酒量比她还好,林听如实道:“很好。”
“男子还是女子?”
林听现在算是病急乱投医了:“是个男子。慢着,你问这个干什么?喝酒又不分男女。”
掌柜得知她要一间偏僻的雅间,又要如此烈的酒,待会要见的还是男子,心中有数了:“喝酒是不分男女,但有的事分。”
开酒肆开了这么多年,他也见过一些性子野的贵女,她们爱而不得后,剑走偏锋,灌醉心上人,只想与其春风一度,不留遗憾。
眼前的姑娘怕也是如此。
掌柜没想阻止她,他就是个开酒肆的,管旁人作甚:“姑娘,南山阁没有令人一喝就醉的酒,您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林听也猜到了:“那你给我上几坛烈酒,越烈越好。”不能在酒里下药,段翎会发现的。
她知道灌醉段翎,偷亲他这个做法很不道德,但为了活命,道德、节操可以先扔一边,等完成任务再报答段翎的“救命之恩”。
掌柜伸出几根手指头:“烈酒有是有,但价钱不低。”
她看懂了,掏出几锭银子:“银子不是问题,你给我上最好的烈酒,先来三坛。敢给我假酒,我就砸了你南山阁的招牌。”
沉甸甸的银子到手,掌柜满面笑容,向林听保证道:“南山阁从来不卖假酒,姑娘您放心。”
掌柜叫来小二带她上三楼雅间,那里够偏僻,够安静。
雅间熏了香,中间的茶桌摆着一瓶红艳的花。小二说这些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好花,今早刚刚摘下来的,新鲜着,花瓣还有露水。
林听对花不感兴趣,绕着雅间走了一圈,撩开垂在东面的纱帘,看到一张挂着铃铛的床榻。
这间雅间怎么还有张床,跟她以前见过的雅间不一样?
床榻上的被褥还是鸳鸯戏水图案,也太暧昧了,怎么看都不适合她和段翎。林听放下纱帘:“小二,给我换一间雅间,不要有床。”
小二迟疑道:“这间是南山阁最偏僻最安静的雅间,找不到比它更好的了。如果您是不想看到床,放下纱帘就看不到了。”
林听还是坚持要换。
“好吧,那小的去问问掌柜,麻烦您等等。”小二跑出去。
片刻不到,小二又跑回来了,段翎走在他身后。小二说:“抱歉,今天客人多,没有别的雅间了。姑娘,这位公子说是找您的。”
段翎目光越过小二,落到林听的脸上:“林七姑娘。”
林听没法换雅间,只好和段翎一起进这间,让小二去拿酒和饭菜。进门前,她往纱帘那里看了几眼,确定床榻全被遮住才放心。
段翎坐在她对面,挂着淡笑的脸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和善菩萨:“林七姑娘有何要事找我?”
林听也扯出笑容:“听说段大人要去苏州了。”
皇上派锦衣卫去查苏州动乱不是什么秘密,他无须隐瞒:“没错,陛下派我去查苏州动乱。林七姑娘今天约我出来就是为了问我是不是要去苏州?”
“我是来给你送行的。”
段翎直视着她,好整以暇道:“你来给我送行?林七姑娘这是以什么身份来给我送行?”
林听舌灿莲花:“朋友,想以朋友的身份来为你送行。老实说,我一直很想拥有一个像段大人你这样的朋友,就是不知道你想不想和我成为朋友。”
“朋友?”
她斩钉截铁:“对。”
段翎轻笑出声,拒绝人也是温温柔柔的:“实在抱歉,我并不想和林七姑娘你成为朋友。”
林听心道,拒绝得也太直接了吧,这次连表面功夫也不做。
就在此时,小二送酒菜进雅间。她等他离开了,再问:“我能不能问问为什么,难道是你觉得男女之间不可以做朋友?”
段翎抬眼看窗,外面正晴空万里:“不是。只是我觉得以我们的关系,不适合当朋友。”
“好吧。”
林听觉得段翎肯定是还记恨着以前她对他做过的那些事:“但即使做不成朋友,我也希望你今天能给我一个为你送行的机会。”
段翎捏了下发痒的手腕,收回视线,看向她的眼睛:“林七姑娘好像很喜欢给人送行。”
“段大人此话何意?”
他道:“你昨天不是去城门送你朋友出城了?我说的是你那个从梁王府里救出来的朋友。”
林听懵了:“你……”
昨天她易了容,用的香粉是京城里常见的,说话时也牢记着用口技,段翎是怎么发现的?上次在梁王府也是,他直接就认出了。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段翎垂了垂眼,手腕越发地痒了,没从正面回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做了这些事,就会留下痕迹、破绽。”
林听始终想不明白他是如何连续认出她两次的,久久没能回神:“谢谢你昨天没拆穿我。”
他抬起眼:“谢我?我昨天可是朝你射了箭。”
她趁机倒了一杯酒递过去:“可你射偏了,不是?谢谢段大人手下留情,我敬你一杯。”
段翎看了一眼酒杯里微微晃荡的酒水,没接:“林七姑娘言重了,你之前还在黄鹤楼救过我的命呢,要谢也是我谢你。”
林听脑子转得很快,嬉皮笑脸道:“那你敬我一杯?”
段翎:“……”
他静静地看着她,还是没有要接下酒杯的意思。
林听猜测道:“你觉得我今天过于殷勤,对你有所图,在酒里下了药?那你可真是误会我了,我绝对不会做伤害段大人之事。”
说罢,她仰头喝下手中那杯酒,喝完后将酒杯彻底倒过来,以证明自己没假喝:“你看。”
段翎:“我知道这酒里没毒,也没药,你不必如此。”
林听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心急如焚:“那你为何不肯喝我敬你的酒,你还是不肯原谅以前的我?以前的我确实不像话……”
他微笑着打断:“我很快就要去苏州了,不便喝酒。”
“一两杯也不行?”
段翎不为所动,婉拒了:“我今晚启程,还是不喝的好。”
今晚?林听瞬间瞪大眼睛,差点急得拿不稳酒杯了:“你今晚就启程?不是明天再走?”
他望着她眼底里倒映出来的自己:“没想到你打听得这么详细,连陛下让我何时离开都打听得一清二楚。没错,陛下是让我明天离开,但我提早启程。”
林听犹如百爪挠心,咕哝道:“也太赶了吧,何时回来?”
陶朱打听到的是短则一个月,长则三个月,但她仍然想向段翎求证,想得到他准确的回答。
段翎漫不经心:“我已经收拾好行囊了,也不算赶,见完你回府便启程,至于何时回来,尚未清楚。酒就不喝了,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他起身想往外走。
情急之下,林听拉住了他的手腕:“段大人。”
段翎回头看,她纤细五指握着他黑红色的护腕,指腹隔着护腕与衣袖压在他腕间那些丑陋扭曲的疤痕上面,她却对此毫不知情。
他目光落到林听的手,再顺着她的手臂往上移,最终回到她的脸:“林七姑娘还有事?”
林听低着头没说话。
段翎指尖微动:“林七姑娘,你到底还有……”
林听措不及防地抬起双手,捧着他的脸,仰头直接强吻了上去,就算磕到唇齿,也不松开。
不完成亲段翎的任务会被系统抹杀,亲段翎,可能会被他杀。
横竖都是死,她要破罐子破摔,赌一把。毕竟前者是被抹杀,绝对会死,后者则是“可能被他杀”。
强吻上去的那一刻,林听脑子一片空白,心脏跳动极快,因为这次跟前两次都不太一样。
第一次亲到段翎时,他被黄鹤楼的大火弄晕了,处于昏迷状态。第二次亲到段翎时,有梁王的命令,可以说成是被迫的。
可这次什么都没有,段翎清醒着,而她自己主动亲了上去。
林听闭上双眼,温凉的唇瓣死死地压着他微热的薄唇。时隔多日,她再次默念数字,一息,二息、三息、四息、五息……
他们滚烫的呼吸纠缠到一起,仿佛密不可分,随着时间的推移融为一体。
段翎的身子微僵,漆黑的长睫轻颤,瞳孔猛地紧缩,玉面上破天荒地露出类似于茫然的神色。
明明他可以推开林听,或者用剧毒将她杀死的。
可段翎的手抬到半空,却落不下去,指骨泛着白,唇上的潮湿气息正在侵蚀他,由外到内。
林听捧着他脸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挪到了脖颈上。
脖颈此处是每一个人的命脉,只要对准某个地方轻轻割一刀,鲜血便会喷溅出来,令人迅速死去,连开口说话的机会也没。
段翎在诏狱曾这样杀过那些被判了死刑的罪犯。
林听却越过了他脖颈,像上次那样,按住他后颈,长指插进他墨发,指间无意识地穿梭在发丝间,她以绝对占据主导地位的方式,加深这个吻,防止分开。
她是要亲他,而不是要杀他。段翎不受控制往后退了一步,林听紧跟着他,顺势将他压到了茶桌上,茶具被横扫在地,噼里啪啦,滚在他们交叠的脚边。
那瓶花也掉了下来,砸到地面,花瓣散开,露水飞溅。
林听不敢睁眼,视死如归地亲着他,来不及吞咽的津液从她唇角滑落,拉出一道道银丝。
段翎鬼使神差地微张嘴,不自觉摩挲着她的唇。
雅间的温度仿佛因为这个潮湿炽热的吻变得更高了,他们的唇瓣落了潋滟、暧昧之色。段翎撑在茶桌上的苍白手背因用力而浮现出几根青色的血管。
二人衣衫相抵,唇齿摩擦出声,林听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二十八息、二十九息、三十息,系统提示音来了,很准时:【恭喜宿主,任务完成。】
第36章
没听到系统提示音之前,林听毫无章法的强亲算得上粗暴。
她担心“蜻蜓点水”式的亲吻不作数,浪费这个最后可以活命的机会,于是壮着胆子撬开段翎没抿紧的唇角,深深地吻了进去,与他的唇舌相缠着。
唇舌相缠的瞬间,林听察觉到段翎似乎动了下。
她怕中途再次失败,越发用力地压着他,几乎是要覆在他身上,手脚并用,企图束缚住他。
可没什么接吻经验的林听呼吸困难,进行深吻时不怎么会换气,又不敢离开段翎去吸一口气,避免亲吻中断后要重新计时。
随着亲吻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的脸也越来越红,纯属憋的。
憋气难受,林听的手脚不禁乱动起来,十指插进段翎发间后又挪出来,再插回去,细白指尖没入柔软漆黑青丝,而留在外面的掌心紧贴着他后颈。
她踩在地板上的脚也移了位置,踩过散落的花瓣,碾出红紫花汁,在木板留下混乱的痕迹。
花瓣尽碎,香气四溢。
段翎的衣领微松,压在他上方的林听长发垂落,发梢顺着领口进去,若即若离地扫过里面的皮肤,一缕正落在锁骨上,然后往下坠落,落到心脏处,随心脏跳动而起伏着。
他呼吸更乱了,手指划过身后桌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响声。
还没反应过来,段翎就下意识地迎合上去,喉结滚动,吞咽林听在无意间渡过来的津液,任由她的舌尖在口中肆意搅动。
等反应过来,段翎能感受到林听鼻尖轻轻地蹭过他的脸,呼吸喷洒过来,裹着女儿香的湿润,令他皮肤泛起一阵密密麻麻、陌生的颤栗,让藏在皮肤底下的骨头也发了痒。
段翎依然没推开她,他好像并不厌恶,反而……
为何会如此。
雅间安静得只能听见亲吻的暧昧水渍声和混乱的呼吸声。林听身子发烫得厉害,亲得太久,感觉嘴巴不是自己的了,既麻又红肿,沾满惑人的沉香。
最令林听惊讶的是段翎不仅没推开她,也没动手杀她。
难不成是因为她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主动强亲段翎,他感到太震惊,所以并未反应过来?
林听听到系统提示音后掀开眼,立刻离开了段翎。离开的瞬间,水渍声消失,一根银丝被拉断,她先往后退了几步再看他。
“我……”林听抹了抹唇角残余的水渍,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离开段翎后,他还坐在茶桌上不动,眼帘垂着,不知在看哪儿,薄唇经过一番蹂躏,红肿得厉害,却又异常摄人心魄。
段翎平静到达了诡异的地步:“你为何如此?”
林听心跳是前所未有的快,怀疑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我喝太多酒,脑子犯糊涂了。”她清楚这是个烂借口,但又能怎么办呢。
“喝太多酒了?”
他眼尾的绯色很浓,抬眸看人时,像能看穿人的内心。
事已至此,林听只能不停地跟他道歉了:“对,喝太多酒了。对不起,我不该亲你的。”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林七姑娘你只喝了一杯酒。”
“今天的酒太烈了,我喝一杯酒,脑子就犯糊涂了。”林听又说了一声对不起,莫名有种以醉酒的借口欺负了良家妇男,正在祈求对方原谅的错觉。
罪过啊罪过啊。
雅间此刻一片狼藉,地上全是砸烂了的茶具,还有被踩碎的花瓣。林听不知何时退到了靠近房门的地方,时刻做好逃生的准备。
段翎看着那些被踩碎的花瓣:“你是想说酒太烈,你喝醉了,脑子犯糊涂,这才亲了我。”
林听硬着头皮点头。
他又问:“那你亲我之时,可还认得我是谁?”
她犹豫要不要撒谎,但看到段翎那双眼睛,情不自禁地说了实话:“认得,你是段大人。”
他将落到花上的视线移到她的脸:“你认得,还是亲了。”
林听不吭声了,心想段翎是不是要开始跟她算账了,自己能不能在他动手之前跑出南山阁。
“段大人,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急事需要去办,先走一步了。今天之事,真的非常抱歉。”林听边说边察看段翎的表情。
段翎语气不明道:“好,那我就不耽搁林七姑娘了。”
林听拉开了门,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可见想离开的心有多迫切:“段大人,你不走?”
“我想坐一会再走。”
她感觉自己死里逃生了:“可以,你想坐多久都可以。”
他“嗯”了一声。
林听关上雅间的门,跑下楼,奔出南山阁后不久又折回来,给掌柜赔了银钱——摔碎的一套茶具。花倒不用赔,本就是赠送的,装花的瓶子也不值几个钱。
掌柜熟练地拨动算盘算银钱:“只赔茶具即可,二十两。”
什么?那套成色一看不怎么样的茶具居然要二十两!林听拿荷包的手一顿。她本想赔了钱就立刻回林家,不在南山阁久留的,因为待得越久越危险。
但听闻要赔那么多银两,她还是决定据理力争。
“那套茶具这么贵?你还不如去抢,我看它最多值五两。”虽说林听目前是有点私房钱,但都是冒着危险赚来的血汗钱。
更何况,私房钱也不是很多,她不会大手大脚花掉的。银子要花在刀刃上才好,譬如吃喝玩乐……反正不当冤大头就对了。
林听说话的声音很大,一楼的食客都看了过来。
掌柜可不能让这件事影响了南山阁的名声,忙不迭道:“好吧,姑娘您说赔几两合适?”
他一般都是这样赚那些世家子弟和贵女的银子,他们不差银子,摔烂了就照他说的价钱赔,不曾料到今天遇到的这个姑娘会质疑南山阁茶具的价钱。
失策了。
林听稍加思索:“我个人认为,赔三两合适。”
掌柜还是头回遇到这么会砍价的姑娘,看她穿着绫罗绸缎,应是个贵女,怎么只肯给三两?
他怀疑听错了:“三两?您刚刚不是还说它最多值五两?”
林听捂住逐渐扁下来的荷包:“我是说它最多值五两,没说它就值五两。你刚刚还说它值二十两,骗我钱呢,我不跟你计较已经很好了,你还想如何?”
她没退让。
茶具是掌柜用二两多买回来的,也没亏,但他还是说自己亏了:“三两有些亏了,不过我看姑娘很是投缘,赔三两也行。”
看她很是投缘,方才还说高价诓骗她?林听不信他的鬼话。
林听忍住肉疼,赔了银子,接着又想起段翎还在南山阁的雅间,要是被他碰见她亲完他后在跟掌柜讨价还价赔偿之事就尴尬了。
思及此,林听看了眼楼上,赶紧收好荷包走人。
今天没坐林家的马车来南山阁,因为她抱着有可能会死的心来的,所以现在要自己走回去。
离开南山阁,她在街上没走几步,迎面撞见今安在,这厮不接生意,闲得到处逛了?不过林听现下没和他打招呼的心思。
她嘴还红着呢。
林听捂住自己红得过分的嘴巴,做贼似的往旁边躲去,站到买拨浪鼓的摊子前,佯装路人。
可今安在何许人也,眼神犀利,一眼便看到鬼鬼祟祟的林听了,他走过去:“林乐允?你捂住嘴作甚,莫不是被人揍了?”
林听险些翻白眼:“你才被人揍了,能不能盼我点好的。”
他双手抱臂,被压在下方的那只手拿剑,斜睨着她:“既然不是被人揍,那你的嘴怎么了,捂得这么严实,自己咬烂了?”
“与你无关,滚开,我要回府了。”今安在在梁王府见过她亲段翎,如果见她嘴巴比那日还要红肿几分,难免不会联想到一起。
林听越是想回府,今安在越是不让她轻易回府。
他身手比林听好,拦住她是轻而易举的事,气得林听直跺脚:“你是不是皮痒了,找抽啊?快让开,我今天真的没空跟你吵。”
她急着回林家用冰敷嘴。
今安在语气清冷道:“你反应这般大,倒叫我越发好奇你的嘴到底怎么了。我瞧你是从南山阁里面出来的,遇到事了?”
“没遇到事。就算遇到事,我自己也会处理,你再不让开,休怪我对你动手。”林听不断地回头往南山阁方向看,希望段翎不要在这个时候走出来。
今安在怎么会受她威胁。
他留意到她一直在看南山阁:“你武功还是我教的,你确定要对我动手?再说了,你还要捂着嘴,用一只手对付我?若是用两只手,可就捂不住了。”
她算是明白了,今安在这厮肯定是故意的。林听忍了忍,忽略发麻的嘴:“今安在,你今天话很多,可以闭嘴了,滚回书斋。”
今安在绕着她走了圈,打量道:“你裙子怎么皱巴巴的?”
林听:“我摔了一跤。”
今安在面无表情点点头:“摔了一跤,裙子皱了,却没半点脏,你挺会挑干净的地方摔。”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林听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势踹了今安在一脚,越过他,奋力朝前跑。却被今安在揪住衣领往回拽,他顺便挪开了她捂嘴的手。
林听红肿的嘴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今、安、在!”
与此同时,段翎从南山阁里走出来,似随意地看了一眼正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他们,然后撩起同样很皱的衣摆,上了段家马车。
今安在也看到段翎了。
他没错过段翎绯红欲滴血的薄唇和明显泛着皱的衣衫。
而跟段翎情况相似的还有林听,今安在这张冰山似的脸有了一丝罕见的惊诧,看了看段翎,又看了看她。
今安在欲言又止道:“你和段翎在南山阁里?”
林听马上反驳:“你别造谣,我和他清清白白的!”说这句话时,段家马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她才知道段翎从南山阁里出来了。
风吹过,薄薄的车帘轻晃几下,隐约露出车内之人的半张脸,只见他下颌线条流畅,微抿的薄唇透着一股近似淫.靡的红。
林听看了,登时闭嘴。
马车停了,段翎拉开帘子,似乎忘记前不久发生过的事:“林七姑娘,你怎么还在街上,不是说有急事要办,可要我送你一程?”
送她一程?不会是上西天那种吧。林听摆手,皮笑肉不笑道:“不用麻烦段大人了。”
段翎没忽略了林听身边的今安在:“今公子。”
他颔首:“段大人。”
距离拉近后,今安在更加确认林听和段翎唇上的红是一模一样的。段翎的唇角甚至还有一点牙印,很明显是旁人弄出来的牙印。
段翎放下了帘子,马车越过他们,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
今安在看林听的眼神意味深长,不再拦她,也不再追问她的嘴是怎么回事:“你回去吧。”
“不行,你得听我解释。”这回轮到林听不让今安在离开了,她伸手揪着他的衣领往回拽,他一定是误会她和段翎有某种关系了。
今安在:“不用解释,你说得对,这的确与我无关。”
林听扯住今安在不放:“我不管,你得听我解释。陛下要派段翎去苏州查动乱之事,我今天请他到南山阁,只是想为他送行。”
听到苏州动乱几字,今安在稍怔,随后拂掉她的手,老神在在道:“可你不是说你们关系并不好,关系不好也能送行?”
“缓和一下关系嘛。”
今安在了然:“哦,缓和关系……然后就跟他亲了?”
林听死活不认:“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段翎亲了?敢造锦衣卫的谣,你胆子也忒大了,我们是一起吃了几道很辣的菜。”
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亲了段翎这件事,会产生误会的。
“好,你说的都对,我信你,你这下可满意了。林乐允,你何时学会欲盖弥彰这套了,真叫我刮目相看。”今安在推开她,从容不迫地抬步回书斋。
林听没追上去,改天再跟他解释吧,她现在要回去冰敷嘴。
普通的接吻自然不会亲成她这般,但林听太怕不成功了,要多用力有多用力,使劲地摩挲。
她摸了下肿得很明显的嘴,下次绝对不亲那么用力了。
不对,没下次了。
回到林家,林听从角门进,避开府中仆从,直奔听铃院,进房间躺下,唤陶朱去取冰块。
陶朱知道林听去见的是段翎,现在看到她这幅模样,浮想联翩,手里拿着冰块为她敷嘴,含着泪道:“七姑娘,您和段大人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是她“欺负”他了,林听脸热:“没有的事。”
陶朱抽泣:“真的?”
林听也拿帕子包了几块冰敷嘴,想尽快消肿:“真的,我骗你作甚,段翎真的没欺负我,倒是我有点对不住他。哎,不说了。”
陶朱泪汪汪地看着她:“那就好,我还以为七姑娘你……”
“你还以为什么?”
“没什么,七姑娘没事就好。”陶朱以为林听为了让段翎误会她喜欢他,与他亲热了一番。那样牺牲也太大了,幸好不是。
不过陶朱还是心疼自家七姑娘:“那您的嘴是怎么回事?”
林听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我在南山阁里点了一桌子辣菜,辣肿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今安在难骗,陶朱非常好骗,她信了:“原来如此,您以后不要吃那么多辣菜了,对身体不好,您看您的嘴都被辣肿了。”
林听心虚:“好。”
敷着敷着,唇上的麻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舒服,林听睡了过去,陶朱还在给她敷。
短短一刻钟里,林听做了个噩梦,蓦地惊醒了。
敷冰敷太久也会伤皮肤,所以陶朱在林听睡着后不久就停下了,坐在床榻旁边的小凳子绣花,见她醒来,放下手中的东西过去。
“您又做噩梦了?”
林听抹去冷汗:“你派人去打听,段翎现在是否离京了。”噩梦里,段翎被亲后,当时没杀她,但离京后派了锦衣卫暗杀。
太恐怖了。
哪怕这只是一场梦,林听也将它放心上了,因为也不是没可能。她想在段翎离京前,当面再向他郑重地道一次歉,希望能得到他不会杀自己的承诺。
林听起身,见陶朱站着不动,催促道:“快去派人打听。”
陶朱想问为什么的,他们不是刚见完不久?而且段大人不是明天再走?听到催促便顾不上问了:“好的,奴现在就去。”
她打听回来的消息是段翎正准备出门:“七姑娘,段大人准备出门了,您这是想送他出城?”
“嗯。”
林听感觉自己强亲段翎像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强亲完后担惊受怕他会不会惩罚她。
*
夜幕刚降临,京城里便亮起千万盏灯火,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牛车马车穿梭在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其中有一辆挂着段字灯笼的马车向前行驶。
不到片刻,马车停了下来,前方是城门,守城官兵要检查。
守城官兵走近看,见是段家的马车,不敢阻拦,连验文书的步骤都省去了,直接让人放行。
段翎却叫停了马车,长指揭开帘子,朝外面看。
明亮的灯火之下,段翎薄唇犹如涂了一层厚厚的胭脂,红得妖冶反常,愈发衬得容貌极盛,他语调柔和轻缓:“怎么不检查?”
守城官兵也听说过皇上要派锦衣卫去查苏州动乱,见到段家马车时便猜是他:“您是段大人,绝不会窝藏逃犯,不必查。”
段翎淡淡一笑:“换作其他官员,你也会直接放行?”
守城官兵顿时冒出一身冷汗,听出了段翎的言外之意,他觉得他们直接放行,是为失职。
他惶恐跪下道:“段大人,是卑职失职了,以后无论是何人的马车,卑职都会仔细搜查,不让谢家五公子有任何机会逃出城。”
段翎垂眼看守城官兵:“怎么说跪就跪了,起来吧。”
守城官兵忐忑地起来了。
他好像并无责罚的意思,反倒是和颜悦色提醒道:“愣着作甚,还不检查本官的马车?”
“是。”守城官兵没想到这个锦衣卫指挥佥事那么好说话,抹去冷汗,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马车,以确认里面和下面都没藏人。
在他们检查马车的时候,林听追了上来:“段大人!”
段翎要放下帘子的手停在半空,转头看向后方。只见林听站在另一辆马车上,都不等车夫拿出脚凳,匆匆跳下,扶裙跑来。
守城官兵没拦住林听,因为这里还是城内,她也不是要冲出去,还有就是,这个人好像认识段大人。二人既是相识的关系,想必是特地来城门送行的。
林听跑到段家马车旁才停下,喘着气道:“段大人。”
她靠近时,晚风也带了一丝香甜的气息。段翎低下头,神色如常:“林七姑娘怎么来了?”
林听跑得太快,脸颊是红的,发鬓还有些许薄汗:“我想了很久,还是想再一次跟你道歉。”
段翎:“道歉?”
接下来要说的话不适合被旁人听到,林听凑到他耳边道:“段大人,真是很对不起,我不该亲你的,我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他眨了下眼:“你不是已经在南山阁跟我道过歉了?”
林听:“我觉得当时诚意不够,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歉意,要不这样吧,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去为你取来。”从此两清。
段翎的指节敲着窗沿,似在思索:“我想要什么……”
她又道:“段大人要是实在讨厌我,从今日起,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这件事其实不用死也可以做到的,你看这样行不行?”
他敛眸,仍然温润:“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并无此意。”
林听惴惴不安,还想说些什么,鼻子微微一动,忽地闻一缕血腥味:“怎么会有血腥味?”
她疑惑地看过去,发现血腥味是从段翎手腕上传来的,血沿着雪色的皮肤流出,形成一道骇人的红线,滴答滴答地砸下来。
“你手腕的旧伤裂开了?我给你找东西包扎。”
林听怀揣着强亲段翎的愧疚,想为他做点什么,从腰间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又拿出帕子。
她刚要碰到段翎手腕时,手被他抓住了:“不用劳烦,这不是旧伤裂开,而是新伤。我有一种病,需要自伤压制,不管也没事。”
什么病需要自伤压制?林听闻所未闻:“什么病?”段馨宁也没跟她说过段翎有病在身。
“一种很奇怪的病。”段翎极慢地松开了林听的手。
第37章
林听见段翎不想说到底是什么病,也没再问下去。毕竟他们不是可以无话不说的关系,有点到即止的礼貌关心就行了。
“希望段大人早日康复。”她斟酌须臾,仍然将手中的帕子递了过去,“你还是擦擦血吧。”
流这么多血,当真不会晕?锦衣卫的身体都这么好的?
段翎对腕间流出来的血没多大感觉,习以为常,刚刚才没留意,也就没擦去。他心不在焉地看了眼林听递来的帕子,目光一顿。
鲜橙色的帕子上绣着几条歪歪扭扭的青色虫子。
林听顺着他视线看去,意识到拿出来的帕子恰好是她绣的。
前阵子,李惊秋硬要她学刺绣,从简单的花草学起,结果还是绣得不堪入目。这张帕子也是,上面的草被绣成不太像草的草了。
李惊秋眼光挑剔,嫌林听绣得丑,让她扔掉算了,免得被沈姨娘看到,到处说她的坏话。
但林听没扔,并不觉得丑,好歹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最重要的是用做帕子的丝绸可不便宜。不好看就留着自己用,不送人。
她看到是这张帕子,准备收回去,换另一张:“我拿……”
“错了”二字还没说出口,林听就看到段翎接过去了。他抚过丑得别具一格的刺绣图案:“谢谢林七姑娘,这帕子是你绣的?”
林听挠了挠下巴,难得不太好意思道:“是我绣的。”
段翎手指压着帕子,莞尔道:“林七姑娘手艺不错,这几条虫子挺生动的,我从未见过有人能绣成这般,瞧着很是别致。”
听到前半句,林听有点小开心,终于有人懂得欣赏了。听到后半句,她笑容瞬间滞在脸上。
虫子?什么虫子?
林听试图纠正他:“段大人过奖了,不过我想说的是,上面的不是虫子,是草。要不你再看仔细点?真不是虫,是草。”
段翎还真就借着月光,仔细地看了几眼,随后望向她:“是我眼拙了,竟把草看成虫。”
她干咳几声:“对了,冯夫人和令韫她们怎么没来送你?”
说话间,柔滑的帕子从段翎掌心掉落,他指尖一动,将它抓了回去:“锦衣卫离京办差是常有的事,又何必送来送去。”
林听言归正传:“段大人,今天之事,我……”
他温和依旧:“是酒惹的祸,你何错之有。况且你已经多次向我道歉,我还能杀了你不成,难道我在你心中是蛮不讲理之人?”
她嘴皮子厉害,能说会道:“段大人怎会是蛮不讲理之人,你在我心中最是通情达理了,就是我自己觉得挺对不住你的。”
段翎笑而不语。
“此事,我不会跟旁人提起半个字,也不会让你名声受损的。”林听话锋一转问,“段大人,你真的不生气?”真的不会产生想杀她的念头?
“不生气。”段翎放好帕子,似笑非笑道,“如此说,林七姑娘你可放心了?”
她松了口气:“那我在此祝段大人一路顺风,早日归来。”
段翎:“承你贵言。”
说完,帘子落下,隔绝掉双方的视线,马车很快便驶出了城门,被城外浓重的夜色掩盖。
林听转身就回去了,不带一丝犹豫的,陶朱紧随其后。
也不知李惊秋从何得知林听去城门送了段翎,喜笑颜开坐在听铃院等她回来:“回来了。”
林听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天,身心疲惫,恨不得快点洗个热水澡,然后躺床睡个安稳觉:“阿娘,你怎么在这个时辰来听铃院?”
李惊秋放下西瓜:“听说你是去城门为段二公子送行了?”
“你听谁说的?”
“你甭管我是听谁说的,你就说是不是。”负责林家马车调动的仆从是李惊秋亲自招的,她想知道林听去向并不难,问问就行。
林听一听李惊秋的语气,便知瞒不过她了:“是,我是去城门见他了。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找他是有与人命有关的‘正事’的。”
李惊秋脑子没能转过来:“与人命有关的事?”
她脑子转过来一点了,慌张道:“你这丫头不会是沾上了人命官司,要拜托段二公子给你摆平吧,我叫你平日里安分点又不听。”
一旁的陶朱听不下去了:“夫人,不是这样子的,七姑娘她去为段大人送行是因为……”
李惊秋喝住她:“你别说话,林乐允你来说。”
时至今日,林听终于找到一个想象力比陶朱还要丰富的人了,那就是她的母亲:“您想什么呢,我怎么会沾上人命官司。”
李惊秋拍拍胸口,抬手轻拧了她一把:“吓死我了,说什么与人命有关的事,怪渗人的。你以后再说这些胡话,我定要罚你到祠堂跪着抄一百遍佛经。”
林听耸了耸肩,压根不信李惊秋会罚她到祠堂跪着抄佛经。
“段二公子临走前跟你说了什么,可有说何时回来,去苏州会不会有危险?”李惊秋又扯回了话题,非要知道他们相处得如何。
林三爷也是当官的,李惊秋听他提过苏州动乱。
林听撒起谎来不打草稿:“他说他不喜欢我,厌恶我,让我别烦着他。没说何时回来,至于会不会有危险我就不确定了。”
李惊秋不信:“不可能,段二公子断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她打听过了,段翎虽是锦衣卫,但涵养极好,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温润如玉,无论待谁都是彬彬有礼的,不会对女子恶言相向。
被识破谎言,林听也不辩解,拿起李惊秋吃剩的西瓜就啃了几口:“西瓜很甜,正好解渴。”今晚说了那么多话,口干舌燥的。
李惊秋继续旁敲侧击:“你们两个没吵架吧。”
“没。”她能和段翎吵什么架?林听作为一个商人,最会审时度势,她没权没势,得罪锦衣卫可没好处,更别提朝中官员也没几个敢得罪锦衣卫的,怕招报复。
不仅如此,林听强亲了段翎几次,还自认有些亏欠他。
具体怎么补偿段翎,她还没完全想好,他也没说想要什么。不过即使他说过了,她也不一定给得起,说不准是什么大宝贝。
想着想着,林听想到了在南山阁发生的事,冰敷过的嘴又开始发麻。她今天居然撬开段翎的唇角,往里面伸了舌头,与他纠缠。
林听觉得自己还能活着,纯属侥幸,财神保佑。
李惊秋不知林听心中所想:“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段二公子是锦衣卫了,他忙于公务,你得体谅,不要因为有一段时间见不着他就使小性子闹别扭、吵架。”
林听:“……”
李惊秋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女子该如何拴住男子心的办法。
她专心地吃西瓜,等李惊秋说完了,再道:“这些没用,如果一个人不喜欢我,无论我做什么,怎么付出,对方都是不喜欢的,甚至还会讨厌我。”
此话一出,李惊秋不知想到何人何事,蓦地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她才道:“也是,你说的对。如果一个人不喜欢我,无论我做什么,怎么付出,他都是不喜欢的,甚至还会讨厌。”
周围的仆从噤若寒蝉。
李惊秋掏出帕子给林听擦去嘴角的西瓜汁,忆起过往,自嘲一笑:“在这一方面,活了几十年的我倒是没你看得通透。”
林听猜到她是将自己代进去了:“阿娘,我不是在说您,我是在说我自个儿,您别误会。”
此时,一个婆子跑进来道:“夫人,三爷唤您过去!”
李惊秋讶然,冷哼道:“他找我?他不去找沈姨娘,来找我作甚,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婆子脸色铁青:“九公子在外头闯了祸,要赔足足三千两。三爷来找夫人,就是想问您有没有三千两,好拿去救九公子。”
林听深知自己脱离林家的机会来了,刷的一声扔掉西瓜皮。
李惊秋怒火中烧:“我就说这个贱人怎么就突然来找我了,原来是惦记着我那点嫁妆。可笑,他和沈姨娘生的儿子闯了祸,与我何干,我凭什么出银子?”
婆子打抱不平道:“三爷也太欺负人了,这些年一直冷落夫人,偏宠那沈姨娘不说,如今还要您当掉嫁妆,去救九公子。”
李惊秋当即夺门而出。
林听忙追上去:“阿娘,您等等我,我陪您一起去。”
“你回去,这是我们长辈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李惊秋不想污了林听的耳,赶她回去。
林听抱住李惊秋的手臂不放,坚持道:“不,我就要去,求求您了,就让我陪您一起去吧。”
李惊秋拗不过林听,随她跟着了:“那你待会可别说话。”
出了听铃院,过垂花门,顺着右边长廊直走就是李惊秋住的院子,她们一进去便能看到跪成一排的人。沈姨娘跪在最前面,她身后是林舒和山哥儿。
院子里的仆从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站在一侧。
林三爷在拉沈姨娘,看样子是舍不得她跪在青石板上:“别跪着,起来,当心伤了腿。”
沈姨娘眼眶通红,保养得当的脸哭起来还有几分好看,分外的惹人怜爱,她一边念叨着山哥儿可怜,一边跪着不愿起来。
李惊秋风风火火走到他们面前:“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林听站她身边看着他们。
林三爷非常不满李惊秋的态度,但碍于有事相求,压下不满道:“山哥儿遭人陷害,需赔三千两,否则就要被抓进官府。”
李惊秋怒不可遏,忍住想给他一巴掌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所以你来找我要三千两?”
他板着脸:“不是要,算是我向你借,以后会还的。”
林听被逗笑了,林三爷拿府里钱从来不还的,他的口头承诺永远作不得数,谁信谁倒霉。
李惊秋扫了一眼还跪着的沈姨娘和林三爷,神情很冷:“没有。我没有三千两,我不管你是找老夫人借,还是去同僚借,反正我是没有,请回吧。”
林三爷没想到她会拒绝得这么快:“你不是还有嫁妆……”
沈姨娘扯住李惊秋的裙摆,哭得好不可怜:“夫人,我求您帮帮我们,山哥儿平日里唤您一声母亲,他也是您的儿子。”
李惊秋无动于衷:“我李惊秋没生过儿子,哪来的儿子?”
沈姨娘拉住她的手,还在哭:“夫人,您可不能这么冷血,山哥儿可是三爷唯一的儿子,您要是恨我,我给您磕头了。”
“唯一的儿子”这句话触动了林三爷,他拦下沈姨娘,不让她磕头,盯着李惊秋:“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是不是要看着我断子绝孙才满意?你到底给不给?”
“没有怎么给?”
林三爷气急败坏:“家门不幸,我怎么就娶了你啊。”
李惊秋抢过仆从手里的扫帚,要赶他们出去,没半分商量道:“出去,全给我滚出去。”
沈姨娘哭得更凄凉了,林三爷躲开总是砸向他的扫帚,对李惊秋道:“你信不信我休了你?”
“你有本事就休了我。”
就在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时,林听站出来了:“我可以帮你们筹到三千两。”她没说自己有三千两,而是说可以帮他们筹到。
大燕的三千两相当于现代的几百万了,哪能是说拿出来就拿出来的,林听轻易拿出来只会招怀疑。说可以帮忙筹到,还有点可信,因为她认识段馨宁。
林听见他们都愣住了,重复一遍:“我可以筹到三千两。”
李惊秋又砸了林三爷一下,转头看林听:“林乐允你是不是疯了!”身在官场的林三爷都不能一下子筹到三千两,她怎么能筹到?
沈姨娘改为扑到林听身上:“七姑娘,你说得可是真的?”
“真的。”
林三爷半信半疑:“你?你打算如何筹够三千两?”
林听推开沈姨娘,走到他们中间:“您别忘了,我认识段家的三姑娘。”她也拿段馨宁来当挡箭牌,“不过我有个条件。”
沈姨娘急切问:“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你答应了不算,要父亲答应才行。”林听看向林三爷,“我要您立个欠我三千两的字据,五年内归还,不算息钱。”
林三爷好面子,总不能要她直接给自己:“我答应你,只是父女之间就不用立字据了吧。”
“不行。”
沈姨娘生怕林三爷会拒绝:“三爷,若五天后筹不到三千两,山哥儿就要被抓进官府了,他身子骨弱,是万万受不住的。”
还跪在原地的林舒呆呆地看着林听,她真的很羡慕她这个七姐姐,敢这样跟父亲说话。换作她,早就两股战战,哭起来了。
林舒垂下脑袋。
林三爷咬咬牙,终究是应了下来:“好,我给你立字据。”
林听走过去,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除此之外,您还要签下允许我外出自立门户的契约,此事暂时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包括我阿娘。”
趁林三爷现在还没冒出将她嫁出去,以获得聘礼的方式来筹钱的想法,先说服他签下契约。
林三爷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你竟然要……”
林听:“行还是不行?”
沈姨娘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想着能救山哥儿的三千两:“三爷,你可不能不管山哥儿。”
林三爷考虑了很久:“林乐允,你想清楚了,确定要这样做?这件事对你可没半点好处。”在他看来,脱离林家不是个好选择。
林听:“想清楚了。”
觉醒后,林听就在想这件事了,眼下还隐隐有些兴奋。只要林三爷签下这份契约,以后她就自由了,婚事由她自己作主。
林三爷大怒,没说答应,却也没说拒绝,挥袖离去。沈姨娘着急万分,赶紧追了上去,哭道:“三爷,山哥儿的事不容耽搁啊。”
林听没追,认定林三爷会答应,最晚明天会再来找她。
李惊秋放好扫帚,端详着林听:“你要为了他们,去问段三姑娘借钱?你是不是怕他真的会因我拿不出三千两而休了我?”
“我自有打算。”
林听唤仆从取热水来,将李惊秋推进房间里:“好了,阿娘,你累了吧,我今晚来伺候你泡个脚,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李惊秋刚刚险些被林三爷气死,也确实是累了,没再多说什么:“你以后做事注意点分寸。”
*
林听猜得果然没错,林三爷第二天又来了,脸色很臭,带着一份允许她外出自立门户的契约和借三千两的字据。她一手交钱,他一手交契约、字据。
得偿所愿的她要多高兴有多高兴,吩咐仆从去买肉回来弄烧烤,还派人去请段馨宁过来吃。
三千两的事,林听也跟段馨宁说了,让她帮忙打掩护。
段馨宁当然是愿意的,只是好奇林听怎么会有三千两。她的月例比林听多出不少,可攒起来离三千两还远着,要想得到三千两,只能张嘴问父母拿。
“做生意赚的。”林听含含糊糊道,依然没跟段馨宁说书斋的存在,她太单纯了,她二哥还是段翎,万一说漏嘴就不好了。
段馨宁对做生意不太感兴趣,只问了几句就聊别的了。
“我二哥去苏州了。”
林听教完陶朱烧烤,自己拿了一只鸡翅来烤,洒上香油和孜然:“我知道,昨天去的。”
她半撩着袖子扇风,不大的院子渐渐地盈满烧烤的香气,烟雾随风往上飘,树上的鸟儿吱吱喳喳地叫着,和着烤肉的滋滋油声。
段馨宁闻着香喷喷的鸡翅,咽了咽:“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别人说的。”
“哦。”段馨宁没怀疑,喝着林听递来的酸梅汤,“父亲说苏州的动乱与前朝余孽有关,不知我二哥此行会不会有危险。”
林听给鸡翅翻了个面,安慰道:“你二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你要不要放胡椒。”
“要一点。”
“那就一点。”林听给她的鸡翅洒了一点胡椒。
段馨宁也想学烤肉,问仆从要了一串肉放炭上烤:“乐允,我二哥他在外面好像有相好的了。”
林听手一抖,鸡翅差点掉地。段翎有相好的了?她记得原著里没有的,也有可能是蝴蝶效应导致。那她强亲他,岂不是更罪无可恕?毕竟他可是有对象的人了。
“你二哥相好是谁?”
段馨宁摇头:“不知道,我是昨天才发现的。”
她感觉不对:“昨天?”
“昨天他快要启程时收到一封信,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嘴上有牙印,我猜是他的相好弄上去的。”段馨宁烤焦一串又换一串。
身为罪魁祸首的林听默默地烤肉,不问了。她可不是他的相好,那完全是迫不得已之举。
段馨宁没发觉她的异常。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我二哥身上有女子的胭脂水粉,真想知道我二哥的相好长什么样。”
林听低头:“其实吧,对方不一定是你二哥的相好。”
她这句话说得太小声,跟自言自语似的,段馨宁没听见:“也不知我二哥现在到哪儿了。”
此时此刻,段翎身处距离京城七十里远的驿站。
此处比不得繁华热闹的京城,北面靠山,不近水,所以有些荒凉,人烟稀少。昨天段翎先行,锦衣卫后行,今天才追上来。
他们吃过驿丞准备的饭菜后,天色已晚,段翎先上楼休息。
驿站建了多年,房间不免偏旧,里面却很简洁,没异味,也没什么多余的摆设,一床一桌一椅,角落还有个半人高的柜子。
窗开在南面,朝着山。
段翎关上窗,将包袱和绣春刀放桌面,抬手解开护腕。
护腕一松开,衣袖便往下滑,露出有着斑驳伤痕的手腕,洒了上好伤药的伤口正在愈合,如红褐色的蜈蚣。他没多看,躺到床上歇息,但很快便起来了。
一闭眼,段翎脑海里就会浮现林听按住他强亲的画面。
欲瘾如约而至,在体内翻滚着,不到片刻,段翎大汗淋漓,散开长发被汗濡湿,色泽更黑,愈发显得唇红齿白,绮丽好看。
他五指并拢,仿佛想抓住些什么,最后什么也没抓住,握成了拳,手腕、手背间的青筋狰狞。
欲瘾一次比一次强烈,而且来得越来越频繁了。
段翎强忍住不碰它,他还是想控制自己的身体,不为欲瘾所控制,拖入肮脏的泥潭。
可就在此时,放在袖里的鲜橙色帕子掉了出来。一股熟悉的女儿香飘到段翎鼻间,刹那间,他溃不成军,彻彻底底地泄了出来,几滴溅到了帕子上。
第38章
段翎缓缓地直起身子,没擦去脸上的汗,随它滴下来,只垂眸看那张被不小心弄脏了的帕子。
房间里,石楠花的味道很浓郁,帕子上的更浓郁。水液沿着布料边缘滑落,留下一道浑浊的痕迹,味道逐渐渗透进去了。
现在他没割腕,也没亲自动手舒缓,怎么会……
跟无意识夜遗不一样,他是完全处于清醒状态的。正因为处于清醒状态,段翎能够清楚记得那一瞬间的感觉,闻到一股女儿香,然后他便失控地丢了。
会是因为这张帕子么。
段翎整理好自己,问人要了一盆水,再将帕子捡起来,放进水里,洗去黏在上面的污秽。
洗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拧干水,放到靠近窗台的木架晾。
开窗后,夕阳斜洒进屋内,伴随而来的还有风,轻轻地吹拂着还微湿的帕子,石楠花的味道似乎没了,却又似乎还在,被掩在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
京城里,林听踩着夕阳的尾巴走进书斋,进去前戴上新买的鬼面具,摘下门口的风铃,不让它响起,再放轻脚步,想吓今安在。
书斋所处的位置太过偏僻,很少正常来买书或看书的客人,平时除了林听和今安在就没别人了。她无声地走过一排又一排书架,寻找今安在的身影。
今安在在京城没朋友,不接生意期间,偶尔会到街上走走,但大多数时间会待在书斋里。
林听找遍书斋前院也没见到他,于是去了后院。
后院最近养了几只鸡和狗,鸡是今安在养来吃的,狗是今安在养来玩的。鸡跟狗此刻都在槐树下待着,她朝它们招了招手。
鸡咯咯咯叫起来,狗高冷地转过头,用屁股对着林听。
她顺了顺狗毛再往里走,前方还有一块两人高、三人宽的大石头,东西不算很多,放眼看去,几乎是一览无余,不见今安在。
林听怀疑他是出门了,正欲喊几声,看人在不在时,听到那块大石头后面传来一些声音。
今安在在大石头后面?
林听检查脸上的面具是否还在,想绕过去吓人。
还没走近大石头,她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你当真要袖手旁观?他们可都是为了你。”
“我劝过他们了,是他们执迷不悟,非要一意孤行。”今安在的声音很冷,“还有,以前的我已死,我如今叫今安在。”
和他对话的男子激动道:“你别忘了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今安在的脸掩在面具之下,神色不辨,露出来的眼睛如霜冰:“我记得,她当时就死在我面前,我怎么会忘记她是怎么死的。”
男子极为用力地抓住他的手,含恨道:“你明明都记得,为何不肯振作起来,为她报仇?”
被抓的手泛疼,今安在置之不理:“我手刃了害她之人。”
男子低低地笑了声:“手刃了害她之人?不够,只杀一个人远远不够,你要把他们全杀了,方能告慰你姐姐的在天之灵。”
今安在并未理会他这番话,只道:“你走吧。”
“为什么当年活下来的人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忘恩负义之徒,辜负了你姐姐。”
“你不也活下来了?你既这般舍不得我姐姐,当年怎么不跟她一起去了,反倒成为当今公主的面首?”今安在将他推开。
男子踉跄了几步:“我那是忍辱负重,静待复仇良机……”
今安在漠然道:“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你可知就因你一己之私,害了谢家满门?要不是你以我的名义去找谢家,他们怎会被扣上结党营私的罪名?”
“谢家之事,是我的疏忽,那个狗皇帝太狡猾了。不过他们死得其所,谢家军肯定会对朝廷心存芥蒂的,日后可为我们所用。”
谢家军虽然是朝廷的兵,但忠的却是谢家将军。
男子当初以今安在的名义找上谢家,就是看中了谢家手下那支谢家军,想说服他们出手相助。
今安在倏地掐住男子的脖颈:“为我们所用?你间接害了谢家满门,还想让谢家军为我们所用?不,应该是为你所用。”
他从来没想过要去找谢家,更没想过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男子被掐住脖颈,喘不过气,脸慢慢地泛起了青紫色,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下旨抄了谢家的人不是我,哪、哪里是我害了谢家满门,真是可笑。”
今安在终究还是松了手:“可若不是你,他们便不会死。”
男子跌倒在地,捂住脖颈,咳嗽着道:“你怪我,怎么就不怪当今皇帝疑心重、狠心?谢家是开国功臣,他还是说杀就杀了。”
他的脸因仇恨扭曲。
“说实话,谢将军当时拒绝了我,不愿出手相助。念在旧情,也没向皇帝那厮揭发我,只让我转告你,好好活着,远离朝堂。”
今安在:“谢将军所说,正是我心中所想,我只想好好活着,远离朝堂,是你自作主张。”
男子大笑起来:“怎么可能,你是什么身份,怎么远离朝堂?他们都在找你,有想杀你的,也有想帮你的,你注定无法远离。”
“我说了,我如今叫今安在,以后也只有这个身份。”
今安在语气不耐烦。
男子冷笑道:“自欺欺人,狗皇帝已知晓你还活着了,你不死,他心不安。如果你真想活着,唯有顺着我给你铺的路走。”
天边最后一抹夕阳消失了,暗沉笼罩着书斋后院,今安在握紧剑柄:“住口,不要再说了。”
“我这是在帮你。”
二人相对而立,今安在眸色如墨,剑指男子:“我就问你一句,苏州动乱可与你有关?”
“幕后之人不是我,我只是顺手推了一把罢了。”男子挑眉,知道他不会杀自己,抬手推开剑,“你管得了我,管不了旁人。”
今安在不语。
“那么多人为了你去死,你如何能独善其身?痴心妄想。”男子扔下这句话后扬长而去,没看见躲到石头另一边的林听。
她蹲着一动不动,在消化他们说的话,这好像是惊天大瓜。
今安在竟是朝廷正在找的前朝余孽,跟谢家被抄一事也有关。刚刚那个男子是当今公主的面首,听着却又像他姐姐的相好?
好吧。
其实林听之前也有过今安在的身份绝不简单的念头,但没想到会跟前朝有关。今天得知此事,震惊之余又觉得有迹可循。
林听分析了下,男子显然是想反大燕复大夏的,不仅以今安在的名义做了很多事,还不停地劝今安在。而今安在对这件事没兴趣,只想远离朝堂纷争。
慢着,今安在以后会不会因此离开书斋?她更想知道这个。
林听是真心把今安在当朋友的,不希望他出什么事,希望他们的书斋能长长久久开下去。
“偷听够了就滚出来。”今安在早就发现林听了,只不过碍于男子在,没揪她出来而已。
林听站起身走出去:“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今安在瞧见她发间落有叶子,也不出言提醒,倚到石头上,不答反问道:“你都听到了?”
“你想杀我灭口啊,我把你当朋友,你想杀我灭口?”林听自然相信今安在不会这么做的,否则她一偷听完就先跑为敬了。
今安在不咸不淡道:“你真得去找大夫看看脑子了。”
林听拉了下吊在后院里的一根细绳,只听“叮”一声,周围立刻亮起一盏盏暖黄色的小灯,驱散因夕阳落下而变得暗沉的院子。
原本站在阴影之下的今安在变成站在光中,他被刺得眯了眯眼,下意识抬手挡住光,又缓慢地放下,望着那些小灯失神。
拉绳亮灯是林听闲暇时让今安在弄的,他懂得机关术。
林听松手,嘻嘻地笑:“这样看东西,清楚多了。感觉如何,我就说拉绳亮灯很方便吧。”
今安在没回她:“你就不想问我的真实身份?”
“我猜到了。”一般只有前朝皇子那种身份的人才能惹得大燕皇帝忌惮,引来杀身之祸。即使他不挑明,林听也能猜到。
安静片刻,今安在看着她:“段翎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替皇帝办事,我是前朝余孽,万一他知道我的身份,你准备如何处理?”
“我当然站在你这边。”
他若有所思:“你和段翎是那种关系,还能站在我这边?”
林听:“你可是我朋友,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段翎抓走,我会替你隐瞒的……我说过了,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们以前的关系很恶劣。”
今安在冷淡“哦”了声:“是亲过不止一次的恶劣关系?”
林听:“……”她发现今安在根本听不进人话,果然,物种不同是很难沟通的,容易气死人。
她在心中打了他几拳,尽量心平气和道:“梁王府那次是事出有因,我不亲段翎,梁王就要杀我,你说我亲还是不亲?”
今安在:“梁王府那次?也就是说南山阁那次也是亲了。”
他套出话了。
林听狡辩:“没有!南山阁那次是吃了辣菜,不管你信不信,我们就是在里面吃了辣菜而已,你再提一次南山阁,我就打死你。”
“恼羞成怒了。”
林听简直服了今安在这厮,哪壶不开提哪壶:“今安在,你没说话,没人当你哑巴,真的。算我求你了,闭嘴吧。”
今安在错开眼,忽问道:“你不怕我会连累你?”
有些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会怕被他连累,他们不是为撇清关系,告到朝廷,就是赶他走。
林听思考了须臾,一本正经道:“怕。所以你可否给我五百两当封口费?五百两不行,三百两也行,一百两也行,不能再少了。”
今安在:“林乐允。”
“嗯?”
“我还是杀了你吧。”因为林听,今安在将男子说的话抛之脑后,不愉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一剑劈死她。
林听不可能待在原地等劈,四处逃窜,抓起鸡就往今安在身上扔,鸡叫得更响了,鸡毛簌簌落,几根鸡毛插在他高马尾上。
他戴着一张丑面具,头顶几根鸡毛,却手持长剑,追在她身后,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狗被他们撞到,汪汪汪叫,院子顿时鸡飞狗跳。
*
在不用做任务、书斋又不接生意的一个月里,林听过得非常舒坦,只时不时去布庄看看。
从前林听去布庄需要偷摸去,今时今日光明正大去。
因为林三爷已经没有资格干涉她做不做生意了,虽然他签下的那张许她自立门户的契约还没多少人知道,但他们各自心知肚明。
林听今天也去了麟记布庄,想查查账。陶朱守在她身边,伺候着茶水,同时监督掌柜和伙计干活:“没客人时就扫扫地。”
伙计频频偷看坐在柜台前拨弄算盘算账的林听。
少女坐在凳子上,红裙明黄丝绦,耳垂的明月珰晶莹剔透,衬得不施粉黛的脸白皙如雪。
麟记布庄刚开业,伙计就来了,却只见过掌柜,没怎么见过布庄的真正东家,一个月前才第一回见东家,年纪比他还小的东家。
长得还这般好看……
掌柜敲了伙计一记,打断他神游:“看什么看,快干活。”
现在是生意淡季,客人不多。林听看完账本就躺到柜台旁边的躺椅上吃葡萄了,陶朱站背后给她捶背:“生意是不是不太好?”
林听:“不算特别差。”淡季嘛,正常,稳住心态,反正她还有私房钱,不会让布庄倒闭的。
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布庄,问有没有杭州丝绸。
掌柜见来人气质非凡,模样出色,亲自迎客,热情道:“回公子,有的,请您随我来。”
陶朱无意地看了眼,赶紧推了把昏昏欲睡的林听:“七姑娘,您快睁眼看看是谁来了,段大人,是段大人,他回京城了。”
林听睁开眼,刚好与转头朝这边看的段翎对上了视线。
段翎皮肤还是一如既往的白,玉冠墨发,瘦了点,从被蹀躞带束着的腰可以看出,青色常服显得身姿清越,容颜却极妍丽。
她轻怔:“段大人?”
段翎目光落到她脸上片刻:“林七姑娘,好久不见。”
出于礼貌,林听放下怀里的葡萄,朝他走去:“是有一个月没见了,你什么时候回京城的?”
她前天才去见过段馨宁,没见到他,所以他前天还没回来,不是昨天,就是今天回来的。
“今日刚回。”段翎说。
林听余光扫见掌柜手里拿着几匹丝绸:“你是来买丝绸?”
段翎这才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嗯,要给母亲买一些丝绸,见马车经过布庄就进来了。”
难怪他会亲自来买丝绸,原来是路过布庄,想给冯夫人买。
冯夫人待她很好,林听一直牢记在心。听段翎说是要给冯夫人买丝绸,她也上心几分,打消了让掌柜来应付段翎,自己溜之大吉的想法,留了下来。
林听毫不迟疑道:“你喜欢什么丝绸,拿去便是,就当我送给冯夫人。要是你不知道冯夫人适合哪些,我也可以给你推荐的。”
“这家布庄是林七姑娘的?”段翎像是才发现。
林听不用向任何人隐瞒布庄的存在了:“没错,这是我的布庄,随便挑。”还有点小自豪。
段翎微微一笑道:“那就劳烦林七姑娘给我推荐了。”
她开始挑选了:“我见过冯夫人几次,她穿的都是一些颜色素雅的衣服,所以明艳的丝绸不合适,那匹淡青色的就不错,你身后的蓝色丝绸也不错。”
掌柜跟在他们身边,将林听说过的丝绸拿出来,放到一边。
陶朱则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观察着他们,想知道段大人有没有对她家七姑娘情根深种了。
可陶朱观察了很久都观察不出来,他们不像话本里说的那样会眉目传情,话间也不见亲昵。
看来她家七姑娘还需要努力一把才能搞定段大人了。
不得不说段大人也太难搞了,七姑娘这么有魅力,他怎么还没喜欢上?陶朱百思不得其解。
最终陶朱得出一个结论,段大人眼瞎了,不懂七姑娘的好。
林听则在想段翎什么时候走。强亲他的事已经过去一个月,她本来差不多忘得七七八八,今天看到段翎又回忆起了,然后不受控制地盯着他的唇看。
时隔一个月,段翎的唇早已恢复原来的颜色,淡红,不像南山阁那天那样红欲滴血,分外惹眼,留在上面的牙印也消失不见了。
她下意识抿了下唇。
段翎偏过头:“林七姑娘怎么这般看着我的……我的脸。”
“我看段大人好像清减了不少,就不禁多看几眼,是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个病?”林听问最后一句话时很小声,没让其他人听见。
知道段翎有病的人似乎不多,她身为知情者,可以表示一下关心,但要避免旁人从她口中得知此事,这是基本的道德。
段翎抚过摆在长桌上的红色丝绸,感受着属于丝绸的柔软、细腻,淡淡道:“兴许是吧。”
林听东张西望,声音更加小了:“看过大夫也不行?”
“大夫治不了。”
大夫治不了?不会是什么绝症吧,那段馨宁这个小哭包知道,可不得哭死?虽说林听对段翎有敬而远之的心思,但也不想他死。
她沉吟半晌:“冒昧问一下,你这个病会不会危及性命?”
他微顿:“应当不会。”
“那就好。”林听稍稍地放宽心,不然得考虑要不要告诉段馨宁,让她做好心理准备了。
林听没忘还欠他一个人情,又道:“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你不必客气,尽管开口。”
段翎收回抚丝绸的手:“有心了,不过你帮不了我。”
也对,她又不是大夫,确实帮不了他,毕竟这是连大夫都治不了的病。林听只好道:“段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治病的办法。”
段翎不动声色地转动手腕,看向别处:“希望如此。”
林听想到今安在的身份,打算向段翎探探苏州动乱的消息:“苏州的事是不是很棘手?”
他抬了抬眼:“林七姑娘怎么突然问起苏州的事了?”
她镇定自若道:“我在京城里经常听人提起苏州动乱,就有点好奇,这才多嘴问一句,要是不方便说,你就当我没问过。”
“苏州的事是很棘手。”段翎往前走了一步,并未详细说,只说了这一句,接着似不经意地提起,“今公子是苏州人士?”
林听瞄了他一眼:“谁跟你说今安在是苏州人士的?”
段翎:“没人跟我说,我自己猜的,我听今公子说话有些像苏州的,也可能是我猜错了。”
她低头看丝绸:“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过是哪里人。”将话题转回买丝绸这件事上:“除了这几匹丝绸,你还要不要别的?”
“想再要两匹。”
林听抬头看他:“可以,还是给冯夫人买的?”
段翎平和道:“不是,是给我买的,我自己付银子,不知林七姑娘可否也给我推荐两匹?”
“谈银子多伤感情……”林听当即带段翎去最贵的丝绸面前,喊掌柜取出来,“你倒是比较适合艳点的颜色,看看这几匹怎么样。”
她见段翎穿过很多次大红色的飞鱼服,非常好看,应了那句人比花艳。明明是武官,却比文官还要精致几分,也是怪哉。
段翎凑近看,呼吸洒过林听放在丝绸上的手,烫得她一颤。
正当林听要收回手时,他就离开了:“这两匹不错,只是还有没有别的,我想看看别的。”
“有的。”
她又喊掌柜取出几匹贵到卖不出去的红丝绸:“这些呢?”
段翎选了两匹:“就这两匹了,麻烦林七姑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稍后我会让伙计送到府上的。”有钱赚,林听是不会嫌麻烦的,乐意至极。
段翎往袖子拿银子时,放在里面的帕子隐约露出一角。她瞧着有点眼熟,一时没想起自己曾给过他帕子,鬼迷心窍地扯了出来。
这一张绣着虫,不,是绣着草的帕子重新回到她手中。
看清上面图案的那一刻,林听才记起这是自己给段翎擦血的帕子,他是觉得随便扔了不礼貌,于是洗干净了,想还她?
段翎拿银子的手停在半空,看向林听,她纤白的指尖此刻正压在曾溅到过白色污秽液体的帕子上,还有将它握到掌心里的趋势。
第39章
不远处,陶朱目瞪口呆,这不是七姑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帕子?怎么会在段大人身上。
陶朱明白了,帕子是他们的“定情信物”,七姑娘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段大人对她死心塌地,就是给点小甜头,叫他食髓知味。
七姑娘的招数是越来越奇妙了,陶朱打从心底里佩服。
不行,她得找纸笔记下来,日后兴许用得上。陶朱立即去柜台找纸笔,飞快写下几行字。
林听看到了陶朱走去柜台刷刷刷地写东西,却也没多想,看一眼掌心里的帕子,又看一眼面前的段翎:“段大人,这帕子……”
她话没说完,帕子就被抽走了,一阵带沉香的风拂面而过。
段翎面无波澜,放好帕子,平静道:“这帕子曾沾到过脏东西,就不还给林七姑娘了。”
脏东西是指血?人血的确不怎么干净,林听没放心上:“没事,一张帕子罢了,脏了就扔掉吧。不必因为它是我亲手绣的,顾及什么礼节而留下。”
段翎没回,不疾不徐地将买丝绸的银子递给她。
林听爽快收了银子,唤伙计过来打包丝绸送到段家去。伙计手脚利落,很快便整理好那几匹丝绸,还打上了漂亮的蝴蝶结。
她回首看陶朱,陶朱还在写东西,也不知在写什么,写到一半停下来认真思索再落笔,眼神透着股获得了新知识般的跃跃欲试。
奇了怪了。
看书写字都会困的陶朱居然会学习,还是在这种时候学习?
若不是段翎还没走,林听真想凑过去看看陶朱在写什么了。她压下好奇心,送段翎出布庄大门:“欢迎段大人下次再来。”
麟记布庄开在棋盘街最热闹之处,一出门便能看到如潮水的熙攘人群,偶有宝马香车经过。
段翎一步步走下门前石阶,行至马车旁,回眸看她,神色似温柔,冷不防道:“我想见今公子,不知林七姑娘能否为我引见?”
林听本来要转身回布庄里的,听到这句话,险些滚下石阶。
为什么要见今安在,难道段翎在苏州查动乱时查到今安在了?那可怎么办。林听心中千回百转:“段大人为什么想见他?”
段翎:“不方便引见?”
林听摇头:“不是不方便,我想知道为什么。”
别人不知道段翎,她还不知道段翎?他做任何事都有明确的目的,不会平白无故做某件事。否则他就不是锦衣卫段翎了。
所以段翎突然说想见今安在,必定有他的目的。
“没什么,我就是想结识一下江湖人士。我是锦衣卫,外出办差时少不得与江湖人士有所接触,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说话滴水不漏。
段翎抬眼望着站在台阶之上的她:“今公子武艺高强,恰好是个江湖人士,还是你的朋友,想必绝非卑劣之徒,很适合。”
林听不信段翎说的话,以他的身份想找什么江湖人士没有?
她本想直接帮今安在拒了的,可转念一想,段翎疑心重,越见不到就会越怀疑,还不如先应下来,找机会反过来试探他,看他到底在苏州查到了什么。
于是林听说道:“我可以去问问他,看他愿不愿意见你。一有消息,就派人去通知你。”
段翎朝她行了一礼:“那我就在此谢过林七姑娘了。”
林听:“举手之劳。”
他莫名又看了她一眼,没多说旁的,道别后踩着脚凳进马车里,帘子落下就没再掀开过,只随马车晃动而动,直到驶出棋盘街。
林听目送马车远去,回头让陶朱收拾收拾准备回林家。
陶朱不明所以,看外边天色:“您今天不是说等日落才回去?现在不到晌午就回去了?”
“我是让你回去,我自己留在外边,不是我和你一起回去,快去收拾东西。”林听要去书斋找今安在商议段翎想见他的事。
陶朱委屈巴巴道:“七姑娘,您又要丢下奴。”
林听捏她的脸:“什么丢下你,说得这么难听,我只是让你先回府,以前不是常有的事?”
“就是因为是常有的事,所以才说您‘又’要丢下奴。”陶朱拉着林听的袖摆,“真的不能带上奴?遇到危险了,奴可以保护您。”
“你觉得我需要你保护?你看我像是需要你保护的样子?”
陶朱苦着一张脸,实话实说道:“好像不需要。”七姑娘这么厉害,的确不需要她保护,反倒是她需要七姑娘的保护。
林听回柜台拿起还没看完的账本:“那不就得了。对了,你刚在柜台上写什么呢?我看你写得挺认真的,拿来给我瞧瞧。”
“就随便画画,没写什么。”陶朱藏好那张纸。
林听还有事要办,即使知道陶朱将写着字的纸张藏起来,也没追问下去,把账本交给掌柜,说剩下的改天再来看就离开。
三刻钟后,林听在书斋里看到了正勤勤恳恳地扫灰尘的今安在。就算身旁没人,他也戴着面具,完全不怕大热天捂出痱子。
她看了一小会,伸手过去摘下了今安在的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英武的少年脸,由于长时间不见光,皮肤过于苍白,容色清冷,眉眼带着一丝厌世的寒意,瞧着不好相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右脸有道一指长的刀疤,虽说疤痕颜色淡了,但细看还是能看得见的。
之前林听问过今安在是不是因为这道疤才戴面具的,如果是的话,她可以给他用脂粉盖住,还拍胸口保证不会被人看出来。
不过今安在否认了,说戴面具只是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林听掂了掂手中的面具,发现还挺沉,她有一个跟今安在一模一样的面具,可没他的沉。
今安在面无表情地瞥了林听一眼,想夺回面具:“想死?”
“我这不是怕你捂出痱子?”她灵活地躲开了,拿着面具坐到用来取书的木梯上:“我今天过来是有件重要的事告诉你。”
“重要的事?”
林听把面具放到一边,拎起另一个鸡毛掸子扫书架最上层的灰尘:“段翎他说想见你。”
今安在仰脸看坐在木梯上扫灰尘的林听,默默地换了个位置,免得她弄他一头灰尘,淡定问:“段翎在苏州查到我了?”
懒惰如林听,她扫了几下灰尘就不扫了:“我不能确定,暂时试探不出来,但无风不起浪,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近日谨慎点。”
今安在又默默地回到方才的位置,扫剩下的灰尘:“嗯。”
林听见他这么勤快,有点不好意思,又拿起鸡毛掸子扫灰尘了:“那你要不要答应见段翎?我觉得见也无妨,可以探探口风。”
站在下面的今安在被灰尘弄了一头,他忍住想杀人的冲动:“……你还是不用干活了。”
“这不太好吧。”
今安在严重怀疑林听是故意的:“我说不用你干活就不用,听不懂人话便去找大夫治耳朵。至于见面一事,我答应,你去回他,时间地点随他定。”
林听扔掉鸡毛掸子,走下木梯,去柜子里找吃的:“行,到时候我陪你去,有个照应。”
今安在冷眼看着林听翻找出柜子里的糕点吃掉,怪不得他买回来的糕点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消失,原来是让她给偷吃了。
他决定要从公账上扣钱:“我也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今安在继续扫灰尘:“我要送谢五公子出城。”
林听被糕点噎着,找到水喝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你找到谢五公子了,还要送他出城?”
“对。”今安在扫完灰尘,搬书到后院晒,“不过你别多想,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声,并不是想让你和我一起送他出城。”
林听放下茶杯,追着出去:“你打算什么时候送他出城?”最好能够避开段翎巡查的日子。
鸡狗都被关进笼子里了,后院还算干净,今安在铺开书晒。
“暂时还没确定。”
她思忖道:“确定了告诉我一声,那谢五公子现在何处?”
今安在没出声,慢慢地晒完手头上的书,抬头看向书斋二楼方向,并且示意她往那里看。
林听跟着看过去,只见一个男子站在窗前,他容貌清俊,衣宽带松,瘦如骨架,搭到窗台上的十指有新长出来的指甲,顶替了那些被用刑弄断的指甲。
谢清鹤见林听看来,微微颔首,大约是听今安在提起过她,知道她是谁:“林七姑娘。”
*
三天后,林听陪今安在去见段翎,他定的见面地点是南山阁。踏入南山阁的那瞬间,某些画面蜂拥而至,她差点掉头走了。
坐在柜台前的掌柜认得林听,笑道:“姑娘,您又来了。”
林听:“呵。”
自那一天起,林听就“记恨”上这个掌柜了,谁让他想敲诈她的银钱呢,林听这辈子最不能接受的便是旁人惦记着自己的银钱。
今安在瞟了她一眼,眼神别有深意,像是在说“你平时都没请我来过南山阁吃饭,倒是经常请段翎来,重色轻友的家伙”。
林听不想说话。
他回头对掌柜说:“麻烦带我们去找段大人。”
掌柜当然知道他说的段大人是谁,看了看登记册,找来个小二,让他带他们上楼去找段翎:“带他们到段大人定的雅间。”
到三楼雅间后,林听更想掉头走了,怎么会这么巧,段翎定的雅间正好是她那天亲他的那间。
进门前,今安在察觉到她有点不对劲:“你怎么了?”
“没事。”
林听一边走进去,一边犹豫着要不要让段翎换一间雅间。不过段翎今天既然能心无芥蒂地定这间雅间,是不是说明他真的不再介意她强亲他那件事了?
再说了,这是段翎定下的雅间,她身为一个客人,怎可要求他去换一间雅间,过于无礼了。
思及此,她往雅间里看。
雅间的摆件跟一个月前的差不多,红木茶桌,玉壶春瓶,瓶中鲜花璀璨,开得正盛,右下方的案几放着一只小小的香炉。
段翎比他们要早到,此刻就坐在香炉前,姿态随意,气质矜贵,一手拿着香炉盖子,一手往里放香料,再用一根细木搅拌,很快就有香雾漂了上来。
香雾弥漫,朦胧了他的五官,乍看似被百姓供奉着的神佛。
可神佛都是心怀善意、悲悯世人的,他手染无数鲜血,无法与常人共情,注定成不了神佛。
林听收回看段翎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垂在东面的纱帘,他似乎还没发现纱帘后面是一张挂有铃铛、叠着鸳鸯被褥的床榻。
应该是还没发现,不然段翎不会定这间雅间约今安在见面。
幸好段翎还没发现,毕竟林听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当初定了这种雅间,说不知情?她那天都强亲了他,他还会信她不知情?
说不定还会误会她故意定这种雅间,是想在强亲他后跟他发生点什么。林听走到段翎前面,晃了晃手,唤他:“段大人。”
戴着面具的今安在站在她身边,不卑不亢道:“段大人。”
段翎拿出搅拌香料的细木,盖上香炉盖,温和笑了笑:“你们来了,我就猜到林七姑娘一定放心不下今公子,陪着他来……你觉得我会伤害今公子?”
林听怎么可能承认,这不是得罪人嘛:“当然不是。今安在是个江湖人,不太懂世家大族的礼仪,我怕他会冲撞了你。”
段翎轻声地念了一遍这句话:“不太懂世家大族的礼仪。”
今安在:“她说得没错,我一介江湖人士,不太懂世家大族的礼仪,怕冲撞了段大人。”
雅间香气飘飘,段翎绕开香炉,坐到摆满了酒菜的桌前,眸中含笑,看着他们:“那又何妨,江湖人本就不拘小节,我自然也不会在意,两位请坐吧。”
林听应好,随便一坐,坐到了段翎的对面,今安在的旁边。
段翎倒酒的手停了停,随后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推过去:“这是秋露白,你们尝尝。”
林听站起身,想接过他手里的酒壶:“哪敢劳烦段大人给我们倒酒,给我吧,待会我来倒。”
接酒壶时,林听落在上方的手无意间拂过段翎拎着酒壶的指尖,从某个角度看,像是她要将他微凉指尖包裹进温热柔软的掌心。
段翎眼睫微动,避开了。
二人的手一触即分,只留下各自的体温、气息。
他放好酒壶,直视着林听双眼:“不用了,你和今公子皆是客人,理应我来倒酒才是。”
林听忽然发现段翎在说话时很喜欢盯着人的眼睛看,是出自礼貌,还是因为有收藏人眼球的“爱好”?她下意识揉了揉眼,坐回原位,不再抢倒酒的活儿。
今安在端起酒杯,一干而尽,根本不怕酒里是否下了东西。
段翎也举杯喝了一杯酒,目光扫过一旁茶桌上的鲜花,不知想起些什么,无意识地抿直唇。
他又捏了下因伤口结痂而发痒的手腕,敛下思绪,若无其事问:“今公子是苏州人士?”
今安在处之泰然:“不是,我只是在苏州住过几年。”
段翎似信了,好整以暇道:“难怪我听今公子说话有点像苏州的,想来是在那里住了几年,染上了当地人说话的习惯。”
“段大人怎么突然想起问我是不是苏州人士?”
段翎再次给今安在倒满酒,瞧着良善:“我刚从苏州那边回来,跟那里的人接触多了,想起今公子跟他们有些相似,便问了。”
林听插话道:“你们怎么只喝酒,不吃菜,当心喝醉了。”
她想吃饭了。
听了这话,段翎轻声道:“林七姑娘还会怕我喝醉?我离京那日,你不是希望我多喝几杯?”
今安在闻言扭头看林听,表情变得十分微妙,她那日在南山阁到底是怎么和段翎亲上的,难不成也是强亲的?色胆包天。
林听灵机一动:“我不是怕你喝醉,我是怕今安在喝醉。”
今安在:“我谢谢你。”
她重重地拍了下他肩头:“他酒量不好,喝醉会发疯,倘若对段大人发酒疯就不好了。”
段翎指腹摩挲着酒杯外边凹凸不平的花纹,看了一眼林听拍今安在肩头的手:“如此说来,你见过今公子喝醉的样子?”
林听没见过,但为了圆刚刚的话,只能道:“见过几次。”
今安在斜了她一眼。
他有一样东西是永远比不上林听的,那就是嘴,她八面玲珑,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段翎放下酒壶:“既然如此,那就少喝酒吧,还是今公子的身体要紧。我看今公子年纪不大,是从何时开始闯荡江湖的?”
今安在:“我……”
林听尽量减少他们的对话次数,防止今安在回答得跟她以前说的不一样,露出破绽:“我知道,是十岁开始闯荡江湖的。”
段翎浅笑道:“十岁,真是早啊。今公子的亲人呢,他们愿意让你这么早出去闯荡江湖?”
她再次抢答:“他没亲人了,所以才那么早出去闯荡的。”
他露出歉意的神情:“抱歉,提起今公子的伤心事了,我自罚一杯。”说着,拿过酒喝了。
今安在:“无碍。”
段翎:“这世道生存不易,今公子如今在做什么营生?”
林听继续抢答:“他现在在给我干活,我有一家布庄,段大人你也是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进一次货,这些事都交给他负责。”
他指节敲过桌面:“那未免大材小用了些。今公子可有兴趣到锦衣卫做事?以你的身手,到了北镇抚司,必定受重用。”
今安在不冷不热道:“我不参与朝堂之事。”
“可惜了。”段翎垂下眼,“不过也是,有不少人投身于江湖中,就是为了远离朝堂。听林七姑娘说,你们是一年前认识的。”
林听立刻听出了他的试探:“段大人你记错了,我说的是两年前认识的,不是一年前。”她和今安在是一年前认识的,但以前跟段翎说的是两年前。
段翎面不改色:“我记错了,你说的确实是两年前。”
她感觉他话间满是陷阱,不禁小酌一杯来压压惊,他们都喝过酒了,这酒应该没问题。即使有问题,有今安在也没问题。
秋露白不愧是数一数二的好酒,清香,回甘悠长。林听喝了第一杯,还想喝第二杯。她决定了,回去就打听如何做酒水生意。
段翎望着她倒酒,又望着她喝下去,问的却是今安在:“今公子是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林听:“也是两年前。”
段翎的笑意不减,柔声道:“林七姑娘可真是了解今公子,知道那么多事,几乎全替他答了,不知道恐怕以为你才是今公子。”
就在这时,他指间的琉璃杯掉下桌子,没有碎,沿着地面一路滚进雅间东面的纱帘里面。
林听猛地站了起来:“段大人,我去给你捡!”
她晚了一步,段翎坐在靠东面的那一边,已经抬手揭开纱帘,露出里面的床榻,大红色被褥和悬挂在四周的铃铛尤其惹眼。
今安在也站了起来:“床?这雅间里怎会有一张床?”
段翎弯腰捡起琉璃酒杯,转过身看林听:“上次你约我来,你定的也是这间,当时有床?”
今安在愣了愣,看林听的眼神充满着不可思议。
她约段翎来南山阁,定的是这间雅间,怀着什么心思,非常明显了,不止是想亲对方……
林听脑子转得很快:“当时没,可能是掌柜在这一个月里搬进来的。段大人你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了,不知道,这才定了这间。”
她把自己摘出去:“我这一个月里也没来过南山阁,所以也不知道,要不要现在换一间?”
段翎缓缓放下纱帘。
“不必麻烦,放下就好。”他拿着琉璃酒杯坐了回去。
今安在还没相信林听说的话,总感觉她是知道纱帘后面有一张床,不过他倒也没说什么。
林听心虚得很,连喝了几杯酒,以此抚慰自己弱小的心灵。
段翎极为贴心地提醒道:“我劝林七姑娘还是不要贪杯的好,你喝多了,不是喜欢亲人?”
今安在表情更微妙了。
林听被口中的酒水呛到,咳嗽得面红耳赤:“咳……”
【触发恶毒女配任务,请宿主色.诱段翎,时限一个半月。任务失败,抹杀;此为恶毒女配任务五,成功可获得五个积分。】
林听听完呛得越发厉害了,似乎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
居然要走这个原著剧情?
第40章
【据统计,宿主目前的累计积分为十个,距离“解锁大礼包”的目标还差十五个积分。】
色.诱段翎的剧情,林听记得很清楚。“林听”当时是铁了心要成为段馨宁和夏子默的嫂嫂,连色.诱昔日死敌的办法都使出来了。
可结果显而易见,段翎不为所动,像看滑稽丑角在舞台上表演那样看着她,时而给予一击。
不过林听很想问系统一个问题,那就是色.诱的标准是什么?
【就是宿主做了让段翎他认为那是“色.诱之事”即可,至于色.诱是否成功都不影响任务的完成。】原著里的色.诱是失败了的,因此成败不是评判标准。
做了让段翎他认为那是“色.诱之事”即可,这跟高考的命题作文有何区别?也是让她自个儿揣摩,想出来的东西要踩中命题呗。
林听肯定不会走“林听”的方式——她在段翎面前脱光了。
在段翎面前脱衣色.诱太挑战她的底线,哪怕知道只要做了,任务就会成功,林听也做不来。
她要想别的方式。
今安在踹了一脚看似在发呆的林听:“林乐允?你是不是被这酒给呛傻了?愣着作甚。”
林听抹去唇角酒渍,对段翎道:“抱歉,我失礼了。”
段翎慢慢地饮了一杯酒,很好脾气说道:“无妨,你更失礼的事都做过了,我已习惯。”
林听无话可说,段翎说的在理,她着实做过比“用膳时咳嗽”更失礼的事,强亲了他,还不止一次,他能忍而不杀,实属“大善”。
她坚信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装得很冷静。
今安在听得嘴角一抽,对林听彻底改观,却又忽然想到一件事,她对段翎的所作所为过于胆大妄为,那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锦衣卫冷血无情、杀人如麻,段翎也是锦衣卫,还身居高位,当然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
纵然他是温文尔雅作派,也掩盖不了心狠手辣的事实。
所以林听轻薄段翎后还能活下来,是因为他想到了比死更可怕的折磨法子来惩罚她,还是因为……他在不自知间动了情呢。
今安在觉得不太可能.
最重要的是锦衣卫可不能有情,有情了,便有了致命的弱点,像段翎这样注定会登上锦衣卫最高位指挥使的人,会让自己动情?
也不知林乐允怎么就钟情于段翎了,她分明知道他真正的性格,知道他是个没心的,睚眦必报,但还是接近,世间情爱当真是一枚能令人昏了头的迷药。
真是看上段翎的脸了?
今安在不由得端详片刻段翎的脸,好像也不能怪林乐允会被他的好皮囊所迷惑、昏了头,段翎的确很有姿色,举手投足皆好看。
林听并不知自己在今安在心里成了一个大大的好色之徒,满脑子全是“怎么色.诱段翎”,“色.诱段翎的正确方法”,“色.诱段翎后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接下来这一顿饭,林听难得食不知味,只吃了半碗饭。
段翎看在眼里,面带淡笑问道:“可是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我看你好像都没怎么吃。”
林听干脆放下玉箸,不再戳碗里的饭:“不是不合口味,我在来前吃了不少糕点,不饿。”
他听后没再管,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今安在聊着。
而林听也无心插话了。
戌时初,这次的见面总算告一段落,段翎派人用马车送她回府,没有亲自相送的意思。今安在则自行离去,绕路回书斋。
回到林家的林听上蹿下跳,跟猴子似的,烦得压根坐不住。
一想到“色.诱”这个词,她脑海里就出现许多少儿不宜的情景,比脱衣色.诱更夸张的也有,都怪以前看太多限制文,不由自主产生了不良的联想。
林听强制打断联想,警告自己不要往那个方向想,要想一些比较正经的色.诱之法,可这世间哪有什么比较正经的色.诱之法?
色.诱本来就是一件不怎幺正经的事,她还想找到比较正经的色.诱之法,简直痴心妄想。
让她去色.诱段翎,还不如让段翎来色.诱她。
一到休息的时辰,陶朱就进来给林听铺被褥了:“七姑娘,您今晚出去见的是不是段大人?”
“嗯。”林听承认了,她相信陶朱,就算陶朱知道她出去见的人是段翎,也不会跟她母亲李惊秋说,必要的时候还能打打掩护。
陶朱总结了下,默默地记在心里:想让男子喜欢自己,得偶尔见上一面,要趁热打铁,加深他对自己的感情。就像七姑娘这般,若即若离勾着段大人。
林听扑进陶朱铺好的被褥,还是先睡一觉再想办法吧。
休息好了,脑子才灵光。
不到须臾,林听呼呼大睡。陶朱没立刻离去,拿出既可以驱蚊虫又可以安神的香料进香炉。
点燃香炉后,陶朱回到床榻边,轻轻地放下帐幔,忽听到林听梦呓:“段翎、段翎、段翎……”
陶朱看了她半晌。
七姑娘到底有多恨段大人,睡觉也不忘在梦中折磨他。
*
薄雾轻拢,天色未明,蝉鸣沿着没关牢的窗传进房间,一声又一声地敲着林听的耳膜。
她用手捂住耳朵,在床上翻来翻去,想叫下人把院中树砍了,让那些正在叫的蝉尽数散去,免得吵死人,没法睡到自然醒。
半刻钟后,林听坐起来,往窗外看了眼,却没真叫人砍树。
陶朱见林听醒来,勾起帐幔:“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天还没亮呢,要不再睡一会?”
“睡不着,起了吧。”
“好。”陶朱先唤人端洗漱用具进里间,“七姑娘,布庄的账本尚未看完,您今日是要去布庄继续看账本,还是要去见段三姑娘?”
陶朱等林听净完面,拂退其他丫鬟,弯下腰给她化妆。
林听连续打了几个哈欠,被蝉鸣吵醒,睡不够,还是有点困乏的:“去布庄看账本吧。”
段馨宁说过今天要与夏子默见面,不会在段家。而她还没想到色.诱段翎之法,找他也是徒劳,去布庄看账本是个不错的选择,不用待在府里胡思乱想。
陶朱拿铜黛给林听画眉:“好,那就去布庄。”
画眉画到一半,陶朱又道:“忘记和您说了,昨天冯夫人递了帖子过来,说很感谢你送去的丝绸,想请你参加赏花宴。”
赏花宴?林听想了几秒:“不去,就回帖子说我那日有事,不能去,还望冯夫人见谅。”
冯夫人本就有意要撮合她和段翎,她们少见为妙。林听前几天送丝绸也不是想和冯夫人变得亲近,只是对方曾送过她玉镯。
有来有往,仅此而已。
虽说她送的丝绸远远比不上冯夫人送的玉镯,但终归是一点点心意,不够的,以后再还。
陶朱丝毫没质疑林听的决定,她家七姑娘做什么都是有自己计划的:“七姑娘,这两天还要不要奴派人去打听段大人的行踪?”
林听单手托腮,半闭着眼,又打了个哈欠:“照旧。”
陶朱往林听发间插进一株淡粉色的半开牡丹花:“七姑娘,您以后还是不要这么早起了。”
她也不想早起的,还不是蝉鸣声太大了。林听没跟陶朱解释,“嗯”了声:“知道了。”
窗外蝉鸣声仍在。
早起的并不止林听一人,还有大燕的文武百官。大燕规定,京中六品以上的官员必须上朝。
此刻鼓楼三声鼓响,百官入朝。他们有序从宫门进,一到四品的官员身着大红色官服,五品以下的则身着青色官服。纵目望去,绯青交加,染着天际。
段翎也身在其中。
今年才二十二岁的他在一群年纪普遍较大的大臣中很是显眼,身形板正高挑,容貌年轻出众。
文武百官到达奉天殿前的广场后,段翎站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与他们一起等待皇帝入殿。
很快,嘉德帝入殿了。
见到龙椅上的嘉德帝,文武百官纷纷行三跪九叩之礼。立在嘉德帝身旁的内侍等他们起来,扬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年迈的左丞相手持,朝笏站了出来:“臣有事启奏。”
“爱卿请讲。”
左丞相正气凛然道:“梁王在信州私开铁矿。”
此话一出,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不知是惊讶梁王私开铁矿,还是诧异左丞相敢弹劾梁王,只有段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嘉德帝喜怒不形于色,淡声问:“可有证据?”
左丞相知道嘉德帝宠爱梁王,俯首道:“老臣收集的证据被梁王截走了,私开铁矿兹事体大,还请陛下严查、严惩。”
但嘉德帝最后也没说什么,退朝后让锦衣卫指挥使和段翎留下,说是有事要问他们二人。
段翎出宫时已是晌午。
*
过晌午后不久,林听看完了账本,趴在柜台前用笔画圈圈。
布庄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差,今天的客人更是少得可怜,伙计闲到拍苍蝇,掌柜则指挥着他拍苍蝇:“那里有一只,是左边,不是右边,你这榆木脑袋。”
陶朱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拍苍蝇,布庄的地拖了,灰尘也扫了,眼下他们确实没什么活干。
林听决定放他们半天假,横竖没生意,干坐着没意思。
掌柜和伙计前脚刚离开,陶朱派去打听段翎行踪的乞丐就来了。乞丐在京城里的地位低是低,但他们情报比一般人要多,因为他们无处不在,几乎遍布京城。
陶朱得到段翎行踪后,给了乞丐十文钱,送走他,去找正在布庄后院数剩余布匹的林听:“七姑娘,段大人又要离京办差了。”
“他又要离京办差?”林听瞬间忘记自己数到哪里了。
也对,段翎是锦衣卫指挥佥事,离京办差乃家常便饭。难怪他在原著里没妻子,无论古代现代,没多少人能接受长时间的异地恋。
林听不再记剩余布匹数量,风风火火地走出后院,回到布庄前堂:“何时走,何时回来?”
陶朱:“一刻钟前出的城门,不知何时回来,打听不到。”
不知何时回来?要是再去一两个月……林听即刻关上布庄的门,拉着陶朱上马车,追出城去。
被拉上马车的陶朱一开始以为林听是要回林家,见马车经过官兵检查,驶出城门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回林家,而是出城追段翎。
马车速度很快,车内颠簸,陶朱扶住窗沿,稳住身子:“七姑娘,您又要去为段大人送行?”
林听扶住另一边的窗沿:“不是,我想问段翎何时回来。”
陶朱不解:“若是只问这个,您也可以去段家问段三姑娘,段三姑娘是段大人的妹妹,她应该会知道段大人何时回来的。”
“你打听不到,说明北镇抚司这次不想让外人知道,她也不会知道,我必须要追上段翎问。”至于他肯不肯告诉她,到时再说。
林听让车夫再快点。
忽然间,车夫急急地拉停马,驶进隐蔽的地方,压低声音道:“七姑娘,前面出事了。”
林听揭开帘子,朝外看。
前面是郁郁葱葱的竹林,竹叶簌簌落下,在半空打转,最后飘到马的尸体上。几步之外,段翎被十几个黑衣人团团围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段翎没反抗,被黑衣人用绳索绑住了手脚。
陶朱也看到了,吓得脸色发白,伸手去拉林听,害怕道:“七姑娘,我们回城里报官吧。”
车夫不会武,也劝道:“七姑娘,陶朱姑娘说得对,我们还是回城里报官吧,他们人多势众,一旦发现我们,后果不堪设想。”
林听做了个噤声动作。
为首的黑衣人抬步走近段翎:“你中了软骨散,在十二个时辰内,武功尽失,如同废人。”
段翎缓缓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地上已死的马,薄唇微动:“你是梁王殿下派来的?”
黑衣人冷笑一声,没回答,吩咐人把段翎带走。
林听跳出马车,让车夫和陶朱回去报官:“你们回城报官,我跟上去,一路上给你们留下记号,方便你们找到我们。”她还要防止黑衣人对段翎下杀手。
一起回去报官,等官府来了,还要花时间到处找人。
谁知道段翎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他死了,任务可就完成不了,她也得死。要是跟上去,见他们要对段翎不利,或许能设法拖延点时间,等人来救。
林听的武功不高,跟踪人却很在行,她不得不为段翎冒一次险:“你们快回城里报官。”
陶朱不答应,死死地拽住林听:“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我会没事的。”
陶朱依然不答应:“奴不能让您以身犯险,七姑娘,算奴求求您了,您跟我们一起回城报官,”
林听抬手打晕陶朱,扶进马车里,嘱咐车夫:“陈叔,你带着陶朱去北镇抚司找锦衣卫,说他们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有难。”
她刚听到段翎说的话了,他怀疑黑衣人的主子是梁王。
如此一来,倘若告知寻常官府,可能会被压着,没人出城寻,告知北镇抚司是最为稳妥的。
陈叔攥紧缰绳,不安道:“七姑娘,您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回城报官?”他觉得七姑娘疯了,为了一个男子,竟然不顾自身安危。
林听摸出带来防身的匕首:“报官一事就拜托陈叔你了。”
陈叔知道改变不了她的决定,调转马车:“七姑娘,万事小心,老奴必定速速回城报官。”
*
转眼间,天黑了。夜色如墨,偌大的树林黑沉沉一片,晚风如鬼魅掠过,树影摇曳,发出恍若哭泣的声音。
一道轻巧的身影毫无声息地拂过树枝,落入昏暗之中。
林听轻功还算不错,停在一间背靠悬崖的木屋外,用随身携带的迷药迷晕守在一扇窗前的两个黑衣人,然后极轻推开窗,看里面。
木屋内,段翎被绑在一张木椅上,手背被一把锋利的匕首钉在木椅扶手,刀刃深入骨肉,鲜血不断地往下滴,染红了脚旁地面。
梁王坐在另一张木椅上,不同的是手脚自由,没受伤。
他转动着匕首:“段指挥佥事,只要你把手头上的证据全交给本王,本王就留你一命。”
之前梁王在梁王府对段翎态度转好,也是因为得知他手头上有关于自己私开铁矿的证据,想拉拢段翎,让他自愿交出那些证据。
可段翎偏偏敬酒不吃吃罚酒,油盐不入,没乖乖交出证据。
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了,不交就去死。梁王就不信了,他堂堂一个皇子,还是一个受宠的皇子,杀不了区区一个锦衣卫。
梁王站起来,用匕首抵住他的脖颈:“段指挥佥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交还是不交?”
窗外的林听心弦绷紧。
段翎微微抬头看梁王,语气温润:“锦衣卫只忠于陛下。”
“好一个锦衣卫只忠于陛下,不知段指挥佥事到地府后还会不会说这句话。”梁王怒极反笑,抬手就要将段翎割喉,让他归西。
刀刃割破了段翎皮肤的那一刻,他眸色微敛,准备拔.出插在手背上的那把匕首捅死梁王。
但有人抢先了一步。
林听见梁王要动手杀段翎,马上破窗而入,冲过去狠狠踹了梁王一脚,踹掉他手上的匕首。
梁王随他父皇,多疑,不想让其他人听见私开铁矿的事,哪怕是保护他的暗卫,所以他见段翎身受重伤,没反抗之力,就让暗卫都退出去,此刻屋内只有他们,没别人,被林听乘虚而入了。
段翎所有的动作停下来,只看着林听:“林七姑娘?”
“是我。”林听踹倒梁王后,又敲晕他,防止他大喊叫来人,随后跑到段翎面前,迅速替他解开绳索,再尽量轻地拔掉将他的手钉在木椅上的匕首,“你忍着点。”
段翎还在看着林听,汗沿着她白净的下巴滴落,他下意识抬手接住,炽热的温度砸在手里。
“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听怕碰到段翎手背上的伤口,握住了他手腕,在梁王醒来之前,扶着他跳出窗:“等活着离开此地,我再跟你说。”
此地偏僻,处于高山之上,他们想跑出去没那么容易,林听一离开木屋,便拉着段翎跑。
很快,梁王的暗卫,也就是那些黑衣人发现不对了,追了过来,他们没法找地方躲起来,只能一直跑。段翎任由林听拉着跑,目光落在她侧脸上,似感到一丝困惑:“你不怕死?”
林听跑得腿酸疼,却不敢停下来:“当然怕。”
“那为何要来救我?”
她气喘吁吁道:“人命关天。段大人,你能不能别再跟我说话了,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咻”一声,一支泛着冷光的箭射在他们脚边,那些黑衣人用箭了。林听不得已回头看几眼,分辨箭射来的方向,好躲开。
这时,有一支箭破空而来,穿过黑夜,射向她。
林听正要躲开,一只手从她身边伸过来,直接握住了箭,铁镞划破掌心,血顺着箭身滑落。林听心一颤,顺着握箭的手看去,目之所及是一张秾丽的脸。
段翎没管自己有没有流血,好像习惯了,反手将箭掷回去,正中后方的一个黑衣人喉咙,继而夺取他腰间刀,指向其他黑衣人。
被砸晕后醒来的梁王跟在黑衣人后面:“给本王杀了他们!”
话音刚落,血花开满山间,浓重的血腥味漂浮在空气中,地上残肢散落,没有一具完好的尸体。只是被杀的是黑衣人,段翎还活着。
林听看懵了。
刚还叫嚣要杀人的梁王早就腿软了,牙齿在打颤:“本、本王可是大燕的皇子,你只是个锦衣卫,敢杀我,不要命了。”
段翎手中刀还淌着温热的血,玉面却很慈悲,似杀人的不是他:“你说什么呢,我何曾要杀大燕的皇子,我杀的只是山贼而已。”
“你……”
梁王话还没说完就被段翎挑断了脚筋:“段翎!你、你放肆!本王一定要父皇诛你九族!”
段翎又挑断了梁王的手筋:“你以为你今天是怎么抓到的我,还不是我故意要引你出城,在城外杀人确实很方便,你说对吧。”
梁王恍然大悟。
难怪段翎被带到木屋后,又被他手下刺穿手背也不反抗,原来是要等他出来。梁王终于求饶了:“求你,求你饶我一命,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段翎慢条斯理地割下梁王的肉,如行凌迟之刑。
梁王的痛吟声此起彼伏,过了一会,他语无伦次道:“段翎,你不得好死,求你饶我一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都给你。”
段翎的手如玉,此时却用来割肉、剔骨,沾满了鲜血,还趁梁王清醒着,挖出了他的眼球。
梁王脸上顿时多了两个血淋淋的血洞,疼得想死:“啊!”
沾满血的眼球滑腻,瞳孔似还残存着主人的恐惧。而段翎神情柔和,仿佛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熟练地用东西包好一双眼球,这才抹了梁王脖子。
痛吟声消失了,山间重回安静,段翎突然想起些什么,起身看还愣在原地的林听,朝她走去,温柔一笑:“林七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