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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林听感觉自己的耳垂被蛇舔过,裹着致命的危险,又带来不可否认的舒服,如润物细无声的雨,逐步地蚕食掉她的领地,但不会引起反感,在不知不觉中适应。

    蛇信子沿着林听耳廓移动,舔得仔细,将沐浴后残存的少许水珠舔舐去,留下了沉香气息。

    她不由得捏皱了手中的葛布,想抬起头看段翎。

    段翎却离开了。

    林听松一口气,无端又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

    下一刻,她的右耳被他吻住,像方才那样舔过,也把水珠舔干净,就像在沙漠中迷失方向的缺水行人,找到一滴水便视若珍宝。

    因为段翎是从她身后亲过来的,所以他胸膛紧挨着她后背,而他们皆身穿一件单薄的里衣,靠上的那瞬间,跟皮肤贴着皮肤差不多。林听能清楚地感受到段翎的身体,很热,薄肌恰到好处。

    林听终于抬起了头,往右边侧,看向正在亲她耳垂的他,可长发还没撩开,几乎挡住了她整张脸,也挡住了她的视线。

    当林听要撩开长发时,段翎隔着长发亲了下她的脸、鼻尖。

    她撩发的手停住。

    很快,段翎替林听撩开了,随后毫无遮挡地吻在了她唇上,可只是蜻蜓点水,没久留,勾得她心痒痒,林听下意识扬起下巴,他却亲在她侧脸,还是蜻蜓点水。

    林听的心乱了下,转过身,面对面地直视段翎。

    亲脸之时,他五指插进她还没擦干的长发里,抽出来后沾满了她的水,指尖此刻泛着水色。

    林听落在段翎脸上的目光移到他的手指,再回到他脸上。段翎眉眼低垂着,长睫漆黑纤长,骨相优越,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他里衣细腰带没系牢,打得结有些松了,衣襟微敞着,虽没露出什么,但人看了就想看下去。

    林听将葛布捏得更皱了,她有时真的怀疑段翎是男鬼化身。

    “你最近很少主动亲我,可你以前分明很主动的,为什么?”段翎抬了抬手,指腹压在她唇角,眼神很平静,不掺一点欲,仿佛刚才那个从她背后亲过来,色气又贪婪地舔舐她耳垂的人不是他。

    段翎比林听高,坐着自然也比她高,他现在不低头、不弯腰,是俯视着她的。可不知为何,他俯视着她,也像在仰视着她。

    当察觉到这个,段翎有身体和意识同时失去控制,全归于林听麾下的感觉。起初,他只有身体不受控制,今时今日,他连自己的意识都好像要控制不住了。

    段翎紧盯着林听。

    林听当然不会跟段翎说以前主动是因为系统任务,不亲他就会死。现在要她主动亲段翎……倘若他实在想她主动,也不是不行,他们本就是各取所需,只要是她不排斥的行为,她都愿意做。

    她没有出声回答段翎的话,而是用行动告诉他,自己现在也可以主动。林听凑近,亲住了他。

    两唇相贴,气息纠缠。

    林听刚亲上段翎,榻边两侧被勾住的帐幔突然松了,缓缓掉落下来,遮住身处榻内的他们。

    段翎张嘴,愉悦地承受她给予的吻,双手搂住她的腰。

    林听发梢还在往下滴水,砸到了他搂住她后腰的手,渗透手腕处的袖摆,弄湿里面的疤痕。

    接吻的水渍声和长发滴水的声音交织到一起,冲击着段翎的耳膜。这个吻没持续多久,段翎中止的,他捡起掉到被褥上的葛布,覆到林听脑袋,给她擦干长发。

    林听还没从吻中回过神,段翎就在给她擦头发了,没过多久,发梢不再有水滴,被擦干了,柔顺地披散在腰脊,可他仍在抚着。

    过了会,段翎叠好葛布,忽问道:“你有多喜欢我?”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林听咬了下淡红色的唇,今晚亲吻的时间不长,嘴巴没肿,也没麻。

    “想知道便问了。”

    林听想了几秒,斟酌着道:“是喜欢到要和你成婚的程度?”她当众跟他求过婚事,这样的回答应该挑不出什么差错。

    段翎弯唇笑了笑。

    喜欢到想和他成婚的程度,可她究竟是因为真心喜欢他才和他成婚,还是因为旁的事呢。

    段翎笑淡了些,用手碰林听在跳动的心脏,最后用掌心盖住,视线不离她,将她所有表情尽纳眼底:“据说喜欢一人,心中会装着他,你现在的心正装着我?”

    林听心跳再次加速了,她心脏外面是她的胸……被段翎的掌心盖住了,尽管他只是想感受她的心,但碰到那里也是事实。

    段翎一说话,声音就好似能够从手传过来,直达她的身体。

    林听想通过放缓呼吸来控制失控的心跳,可失败了,跳得还是很快,像即将要跳出胸腔:“如果按你这么说的话,是吧。”

    说着,她看了一眼身前并未乱动的手,想让段翎拿开,又不知从何开口,回答完就沉默了。

    段翎垂下手,低低地笑了一声,嗓音轻柔悦耳:“你的心装着我,倒是叫我想剥开你的身体,取出你的心来看看了。”

    林听想到那满墙的眼睛,还真有些怀疑他会做得出来。

    段翎躺下来,望着床顶,不知在想什么,又转头看林听,见她不说话,唇角微弯道:“我开玩笑罢了,你还真信了?”

    林听还坐着:“没有。”

    掉落的帐幔还没被勾回去,依然挡住榻内的他们。他躺着,她坐着,从榻外看,他们倒映出来的影子隐隐约约交叠,即使没挨着,看着也像她坐在他身上。

    段翎转回头,垂眸看喜被的交颈鸳鸯刺绣图案。

    “很晚了,你不休息?”

    他今晚没提过行房事,只是亲了。林听敛下乱糟糟的心绪,拉过枕头和被褥,也躺下,闭眼道:“对,很晚了,该休息了。”

    段翎像是才发现烛火没灭,起身掀开帐幔,弄熄它们,再回到床榻。房间陷入安静,林听侧躺着,耳朵搁在枕头上,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是有点快的。

    她捂住心脏,在黑暗中睁开双眼,看什么也没有的墙。

    一夜无眠。

    翌日,林听起得比段翎还要早,不过她刚醒来,他便醒了,就在她要爬着越过他下床的时候。

    这个姿势很容易引起误会,像要爬到他的身上。

    林听匆匆地越过去,坐到床榻边穿鞋,看窗外还暗沉的天:“我吵醒你了?”林听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了,段翎竟然还能被她吵醒?他的睡眠也太浅了。

    段翎目光追随着她:“没有,但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天蒙蒙亮,光线很暗,没点烛火的房间也一样。林听适应后能清楚视物,转动手腕,活动筋骨:“睡不着,想出去练练武。”练武出一身汗,应该能平复心情。

    段翎也知道她会一点武:“你武功是谁教的?”

    林听抽出丝绦,绑了个高马尾,没隐瞒:“今安在教我的。”哪怕她不说,他见过今安在用武,也能发现他们的招式相似。

    他不急不慢直起身,手有意无意地撑在林听躺过的被褥,里面还留存着她的温度、气息:“你自认识今公子后,便跟他学武了?”

    林听走到衣柜前,找一套方便练武的裤裙,到屏风后换上。

    段翎还躺在床上,而且现在是男子易晨起的时辰,她脱光进去换衣服,跟故意勾引有何区别。

    她系好护腕的带子,不自觉地跟他抱怨:“对,认识今安在不久后,我就跟他学武了,但我可能在这一方面没太大的天赋,武功平平,怎么也提不上去。”

    “不,一定不是我的问题,肯定是今安在那厮教得不好。”

    林听才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问题,絮絮叨叨道:“他教我一招,我只是一刻钟没学会而已,他就骂我蠢,让我不要学了。”

    段翎不想再从她口中听到今安在的名字,声音却一如既往,听不出来:“为什么想学武?”

    她不假思索道:“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你想保护的人是谁?”

    林听脱口而出:“我阿娘,陶朱和段令韫。”段馨宁是段家的三姑娘,身边并不缺人保护,但段馨宁不缺人保护是一回事,她想保护段馨宁又是另一回事。

    他看向屏风:“没了?”

    林听越过屏风,正好与段翎对上眼:“还有你。”

    听起来有点不自量力,她刚说的三个人皆不会武,遇险难自保。段翎不同,今安在或许都不是他的对手。可林听不确认段翎问“没了”的意思,于是添上了他。

    段翎从床榻上起来,语气难辨情绪:“你想保护我?”

    林听愈发琢磨不透他了:“我也知道我自不量力,你若不喜欢听,当我没说过就是。”有些武功高的人是不喜欢听到这种话的。

    他走到放玉簪的梳妆桌前,先碰过她的首饰,再拿起玉簪束发:“没有。你去练武吧。”

    林听跑到院子去练武,一练就是半个时辰,练得满头大汗。

    段翎洗漱完,穿戴整齐站在窗台前看林听练武,她使出的一招一式依稀有今安在的影子。

    天彻底亮了,段翎早已坐到罗汉榻上看书。而林听用帕子擦擦汗,回房沐浴,才穿好衣裙,下人就在外面叩门说段馨宁来找她。

    林听直接开门见段馨宁。

    房外的段馨宁一听到开门声便抬眼,看到她刚沐浴过的样子,又念及现在是早晨,不知想到哪里去了,羞红脸,结结巴巴道:“我、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林听见段馨宁脸浮红霞,怎会猜不到她误会了什么:“没有,你来得正是时候,我刚练完武,闲着呢,有什么事说吧。”

    一句话打消误会。

    段馨宁知道是自己想多,脸却更红,凑到她耳边细语几句。

    林听听后,脸色大变,抓住段馨宁的手,避开仆从,拉着她走到院外,没忘段翎耳力好,离得近可能会听见,远一点就不会了。

    “我不是让你注意一点,你怎么还是没注意?”林听不想段馨宁像原著里那样未婚先孕,之前得知她跟夏子默发生关系,千叮嘱万嘱咐她要做好避孕。

    毕竟古代避孕手段也不少,只要稍加注意,一般不会怀上。

    林听之所以没阻止段馨宁和夏子默在婚前发生关系,是因为她管不了这事,他们情到深处要做,还能去拦着不成?况且她又不是时时刻刻守在段馨宁身边。

    段馨宁摸上自己还平坦着的肚子,两行眼泪滚落:“我注意了,可还是出了问题,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办啊,乐允。”

    她兴许是被父母保护得太好,从小到大走的路都是他们选好的,长大后遇事不会自行处理。

    林听拿出帕子给段馨宁擦眼泪:“你找大夫确认了?”

    “我不敢找大夫把脉,怕阿娘阿爹知道。”找大夫进段府把脉,定会瞒不住的。乔装打扮到府外找大夫倒是可行,不过段馨宁的胆子小,不敢一个人带丫鬟去。

    林听冷静下来:“那你是靠这个月的癸水没来,判断的?”

    段馨宁哭得梨花带雨,眼眶绯红,瞧着可怜兮兮:“嗯。”她的癸水向来准时,没迟过一次,这个月居然推迟了足足十天。

    她安慰道:“别哭了,我今天陪你出府找大夫,也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你有没有将此事告诉夏世子,他怎么说?”这厮还不上门提亲,原著里不是挺利索的?

    段馨宁抽泣着:“还没有,这几天他出城去找他父亲了。”

    这段剧情怎么跟原著不太一样?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林听按下困惑,先带段馨宁去看大夫比较重要:“走,我们出府。”不过她得回房跟段翎说一声。

    林听让段馨宁在房门外等,自己进去,走到段翎面前。

    段翎放下手中书,看着她:“我方才听到令韫的声音了,她一大早过来,是找你有事?”

    林听避而不答,只道:“我们想出府一趟。”段馨宁暂时不想家里人知道此事,也还没确定她是否怀了,所以没告诉他。

    段翎站起来,将她有点斜了的裙带系正:“就你们二人?”

    “就我们二人。”

    林听就这么看着段翎解开自己的裙带,又系回去。他打的结很好看,也很正,两条垂下来的裙带顺着她的腰往下,到裙摆附近。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桌子,那里有仆从摆好的饭菜:“你还没用早膳呢,用完早膳再去?”

    林听记挂着段馨宁的事,难得忍住想吃东西的冲动:“不吃了,到街上随便买点就行。”

    段翎也不勉强她:“那好,你们去吧,何时回来。”

    现在是上午,她们是出府看大夫,不是到街上闲逛,用不着多久,中午之前回来也有可能。她略一思索道:“应该不会很晚的,你今天是有带我出去的打算?”

    他淡笑道:“不是,你想和她出府便去,早点回来。”

    林听当即就去了。

    出府后,她们换了套衣裙,戴上帷帽,喊车夫把马车停在一条小巷前等,再绕路去找大夫。多人显眼,她们连丫鬟也没带。

    药铺大夫见她们衣着寻常,身旁有没伺候的丫鬟,只当是普通女子,并未多加关注,叫段馨宁伸手出来,他隔着一张帕子把脉。

    在大夫把脉期间,段馨宁如坐针毡,另一只手拉住林听。

    大夫没花多长时间就把完脉了,问段馨宁近日是不是睡得不好,食欲不振,心情郁闷,接着说她气血不足才会导致癸水推迟的。

    段馨宁的心情跌宕起伏,讷讷道:“不是怀了孩子?”

    大夫行医多年,见过不少误会自己怀孕的女子,习以为常了,没太大反应,蘸墨给她开张补气血的药方:“不是。我当大夫几十年了,从没看错过一次。”

    压着段馨宁的大石消失了,大夫没理由撒谎,而且她近日确实因夏子默拖着不上门提亲的事,睡得不好,吃得也变少了。

    段馨宁:“谢谢大夫。”

    林听拿药方去抓药,这只是补气血的药,段馨宁等会可以光明正大拿回段府。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她身体不太舒服,出府顺便买了这些药,反正药又没问题。

    药铺人手不够,抓药有点慢。林听倚在药柜前等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完成任务的法子。

    抓好药,她们没在街上多待,立刻回了府。

    林听先去段馨宁院子陪她喝完补气血的药,再回去找段翎。

    段翎一直待在房里,没出去过,不是看书,就是看卷宗,见她回来才放下这些东西,他们没一起用早膳,却一起用了午膳。

    到了晚上,林听先沐浴,在段翎去沐浴时,她脱.光躺床榻,盖被褥盖到脖颈,脱.掉的衣裙放在床边,能让他一眼看到的那种。

    片刻后,段翎回来了,也如她所愿,看到床边的衣裙。

    不等他问,林听便开口解释:“我最近少眠,看了本医书,里面说不穿衣服睡,或许可以改善,我想试一晚。”这个借口比喜欢裸睡好,过了今晚,她就说此法子对自己毫无用处,以后不必再试。

    话间,被褥微微滑落,林听却浑然不觉,注意力在他身上。

    段翎扫了眼林听不小心露出来的一截肩,垂了垂眸,弯腰进榻,盖上她拿出来的另一张被褥:“最近少眠?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林听总算发觉肩露出来了,将被褥拉起来:“也就这两天的事,我现在不是跟你提了?”

    他躺到她身边:“若此法无用,明日唤大夫进府看看。”

    “好。”林听心虚。

    一刻钟后,林听终于听到了“任务完成”的系统音。她不穿衣服没安全感,很想穿回去,可又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这样躺着。

    以如厕为由穿衣服也不行,房内有干净的夜壶。

    林听担心自己睡着后会乱动,所以硬撑着不睡,想等段翎睡着,偷偷起来穿衣。如果他明天看到,就说自己早就醒了,是穿完衣服又回去睡回笼觉的。

    可老天没给林听机会,她几乎是一动,段翎便会醒。来来回回几次后,早就困到睁不开眼的林听实在扛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她光.溜.溜地躺在段翎怀里,他的寝裤跟里衣一样薄,和在北长街那次不一样,这次跟没有阻挡似的,她没穿衣服,而他只有里衣、寝裤,就这样抱着她,很亲密,跟正常的夫妻并无不同。

    就在这时,段翎动了。

    第72章

    林听却不敢乱动。

    因为不知道段翎刚才动的那一下是在睡梦中动的,还是醒过来了,如果是前者,她乱动会吵醒他,如果是后者……那也没办法了。

    林听更希望是前者,如此便能趁段翎还睡着,找机会穿上衣服。昨晚裸睡,衣服都放在床榻外,不是说想立刻穿上就穿上,她得越过他出去,否则拿不到。

    她屏住呼吸,抬眼。

    此刻,他们是面对面抱着的,她只需要微微抬起眼就可以看到段翎的脸,他是闭着眼的。

    幸好,他没醒。

    林听轻手轻脚离开段翎怀里,刚想爬出去,他又动了,还睁开眼,吓得她立刻滚回床榻里面,盖上那张被丢弃已久的被褥。

    段翎侧过身看她:“你醒了?你说不穿衣服睡觉,或许可以改善你少眠,昨晚睡得如何?”

    他好像不知道她滚进过他怀里,林听也不提,裹紧身上的被褥,装模作样打个哈欠,似很困的样子:“不好,一点也不好,这个法子对我一点用也没有。”

    “没用?”

    她斩钉截铁道:“对,完全没用,我一晚上都没睡着,困死我了。”就算睡得很好,也绝对不能说好,一定得往不好方向说。

    段翎仿佛没有一丝怀疑:“那就只能看大夫看看了。”

    找不着大夫看,以后再说。林听不想再裸着跟段翎说话,也不想裸着越过他去拿衣服:“你……能不能帮我拿衣服进来?”

    段翎看了看她,下床去拿那些叠在床外的衣裙:“好。”

    肚兜夹在衣裙最里面,一般不会碰到,但段翎拿的时候,叠起来的衣裙有些松了,红色肚兜布料若隐若现,还有一角露了出来,擦过他垂下来的手指。

    林听脸一热,有看见段翎碰到她贴身衣物的原因,也有看见他那曾在她掌心里当过宠物的东西在早上起来的原因。

    段翎拿着衣裙走过来。

    林听伸手出被褥拿,可还没碰到,段翎就握住了她的手,坐她旁边,拉过被褥盖住丑陋:“你是不是不喜欢它,觉得太丑了。”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说喜欢?感觉怪怪的,说不喜欢?也不行。林听下意识看了眼他,挑能回答的回答:“不丑。”

    段翎注视着她:“不丑?”他一直都认为它是个丑陋之物,还是个不受控制的丑陋之物。

    可此等东西却总是肖想着美好,偏偏他还放任它了。

    林听点头。

    也许是段翎的东西随他,能在悄无声息间迷惑人,叫人觉得它纯良无害,放下戒心。她支支吾吾道:“在我看来不丑。”

    段翎见她不回第一个问题,换了个问法:“那可厌恶它?”

    避无可避了,林听耷拉着脑袋,没看他:“不厌恶。”这也是实话,她要是真厌恶一样东西,恐怕连看它一眼也不会的。

    只是还需要一点点时间才能在现实中完全接纳。养宠物也需要一段适应期,它亦是如此。

    林听偷瞄了它一眼,什么也没看到,毕竟被盖住了。

    段翎拂开林听脸上碎发,看她神色:“既然你觉得不丑,也不厌恶,为何不肯碰一碰它?”

    林听猛地抬眸,有点无言:“我没碰过它?”什么叫她不肯碰一碰它,之前碰过好不好?

    他还握着她碎发,久久没放开:“你现在不肯碰它。”

    林听:“……”

    “你现在想让我碰它?”

    段翎松开了她的碎发,语调很低:“你可愿意?”

    林听发现一件事,那就是段翎好像很信任她,丝毫不怕她会做出伤害他的事。他这么一个多疑的人竟会如此信任她。林听指尖动了下,最终还是选择用在明月楼对待它的方式——手。

    一回生两回熟。

    不过她垂下来的头发不小心被水溅到了,段翎拿帕子给林听擦干净,垂着眼帘,似愧疚:“抱歉。”

    她接过帕子,自己擦。

    段翎看向林听那些还挂着水的长发:“待会我给你洗发。”

    “你给我洗发?”

    “嗯。”段翎说到做到,他收拾好出去,亲自端了水进来。

    他去端水时,林听也收拾好自己了,还在用帕子擦头发:“你真要给我洗发?”在现代,林听去过发廊洗头,但在穿书进这个古代后,只让丫鬟和李惊秋帮她洗过头,除此外,是她自己洗。

    段翎握上她的长发:“我给你洗发有何不妥?”

    他是古人,还是个自小便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身居高位的锦衣卫,会帮人洗发?毕竟自己洗发,跟帮别人洗发不一样的。

    林听扯出一抹笑:“没有不妥。”就是有点怕他会戳到她眼睛,或把泡沫弄进她眼睛里。

    段翎拉林听到靠近窗台的躺椅躺下,再端水到躺椅后。

    水里有放捣成粉的香料,她长发一沾水就染香了,压下石楠花的味道。段翎拿起皂角涂抹到上面,双手细细揉搓,看它生出泡沫,泡沫水顺着他指间掉落。

    林听一躺下便闭上双眼了,生怕眼睛会受到“伤害”。

    可段翎洗发洗得太温柔了,泡沫和水都不会溅进她眼里。林听想了想,缓缓地睁开眼,对上他处于她上方的脸。段翎神情专注,像在做什么重要的事。

    她不禁看着他。

    段翎的目光从林听的长发转移到她正在看着他的双眸上,洗发的手停下来,掌心泡沫还在掉个不停:“是我弄得你不舒服了?”

    林听错开眼:“我很舒服。”说罢,觉得这对话有歧义,又道,“你帮我洗得很舒服。”

    段翎这才重新抚进她的长发,指腹压进深处,紧贴过头皮。

    耳朵靠近头发,有泡沫水流过耳后是不可避免的,段翎用手拂开的同时也拂过她的耳朵,令林听想到他吻过她耳朵的场景。

    他们亲近过的次数不少,有很多事都能牵动那些回忆。

    林听身子一紧。

    段翎仿佛并未察觉到林听的异常,拂开耳背的泡沫水后继续为她洗发,搓洗了一遍,再用水冲三遍,在碰到额间发时,他手指划过她额头,留下几滴清水。

    林听抬起手想弄开,却碰上段翎也伸来为她擦掉的手,他虚握了握她,再擦去那几滴水。

    “好了。”段翎拢起林听的湿发,用一张葛布包起来。

    林听坐起来:“谢了。”

    段翎没拿帕子擦掉手的水,站在林听身边:“你头发会脏也是因为我,我给你洗是应该的。”他的丑陋在她面前失态了。

    林听没吭声了,站到窗台前,借风吹干头发。今天是回门的日子,得在巳时前出发回林府。也亏得他们起得早,否则不知道得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出门。

    头发一干,林听就唤陶朱进来为她梳妆打扮了。

    林听知道李惊秋希望自己过得好,所以她回门不能太随便,得打扮,叫李惊秋看了开心。陶朱手脚快,不到片刻便给她打扮好。

    午时,马车停在了林府大门外,段翎先下去,随即扶林听。

    虽说林听并不需要人扶,但见林府大门前有那么多人看着,还是把手给他,再踩着脚凳。

    段家会与林家结亲,是林三爷做梦也没想过的事,段家二公子居然成了他女婿。林三爷头一回对林听的事上心,记得今天是她回门的日子,一早便带人出门等。

    林大爷,林二爷,林四爷和他们夫人、儿女也在,说夸张一点,整个林府的人几乎都在,除了生病不能吹风的老夫人外。

    他们知道段家在朝中有权,皆盼段家帮衬自己的儿女。

    林听扫了他们一眼,以前逢年过节,她或许都没法见到这么多“亲戚”,今天倒见到了。关键是他们还装作一副跟自己很熟的样子,一口一个“乐允”地喊着。

    果然,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权利金钱的吸引力都太大了。不过这不是她的权利金钱,是段翎的,他们真正怕的人也不是她。

    林听又惦记她的任务大礼包了,不知道是不是随她选奖励。

    他们叫完她,还喊段翎。

    段翎笑而不语。

    林三爷越过其他人,以岳父的身份靠近段翎:“子羽……”

    可他还没把话说完,就被李惊秋撞开了,要不是沈姨娘扶住林三爷,他差点被撞飞。她笑吟吟地拉过林听和段翎,带他们进府。

    跟他们来的段家仆从卸下马车后的回门礼,送进林府。

    回门礼有吃的,也有金银首饰,比李惊秋给林听准备的嫁妆还要多些,看得人目瞪口呆。

    李惊秋回头一看,喊段家仆从送进她院子里。正准备凑上去的林三爷一下子止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堆金银珠宝被搬走。

    身为“岳父”的林三爷也没法近林听和段翎的身,旁人也不能。李惊秋的泼辣性子在林家出了名,他们不喜欢她,也不敢招惹她。

    李惊秋不在乎他们如何想自己,只管眼前的林听、段翎。

    进府后,李惊秋没在大厅逗留,直奔听铃院,觉得林听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待着会更舒服。

    段翎没来过林听住的院子,情不自禁多看几眼。

    林听的院子和她这个人的性格有点像,装饰物全是明媚色彩的,像一缕阳光,直射人的内心。

    院子右边有个秋千,现在没人在上面坐着,段翎却能想象出林听坐在上面荡的样子,她定会笑着,然后荡秋千荡得很高。

    段翎走进屋里,进门后不久看到摆满泥偶的木架子。

    他以前也听段馨宁提起过,说林听会做泥偶,做的还很好,曾给她捏了一个泥偶当礼物。

    这些泥偶是以真人为原型捏的,段翎看见了李惊秋、陶朱,还有一些听竹院的其他丫鬟,最后是林听自己,许是对着镜子捏的。

    林听见段翎盯着泥偶看,顺口说道:“这些都是我做的。”

    “我知道。”

    林听惊讶:“你怎么会知道?”她没跟段翎提过,也没送过他泥偶,更没在他面前做过。

    段翎慢慢地又看了一遍架子上的泥偶:“令韫跟我说过。”

    差点忘记段馨宁了,可能是她不经意跟他提过吧,而段翎又是个记忆力极好的人,一听就会记住。不过提到泥偶,林听还是有点自豪的:“你觉得我做得怎么样?”

    “很好看。”

    林听开心了:“有机会给你也做一个。”要不是卖泥偶赚不了钱,她可能会开个卖泥偶铺子。

    段翎顿了顿:“好。”

    “那你现在在这里看一会,我回我自己的房间看看。”

    林听有话要问李惊秋,避开段翎,拉她到房间里,悄悄地从袖中取出一张画着踏雪泥的纸:“阿娘,你看看这张画像。”

    对于踏雪泥会派人监视她们母女一事,林听越想越不对劲,想过几种可能性,考虑了很久,终究还是决定逐一排除,先从李惊秋这里着手,看她认不认识他。

    如果李惊秋认识踏雪泥,那么林听想弄清楚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再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如果李惊秋不认识踏雪泥,林听就将这件事告诉段翎。

    李惊秋一头雾水,看了画像一眼,目露疑惑:“这谁啊?”画像上的男子皮肤苍白无血色,阴柔面相,没什么表情,眼神很是阴狠,跟披上一张不属于他样貌的画皮似的,看不出具体年龄。

    林听让她再仔细看看:“你不认识画上之人?”

    “不认识。”李惊秋皱了皱眉,从她手里拿过画像,不解道:“我怎么会认识画上之人。不是,你怎么会以为我认识这个人?”

    “这个人之前找我说过奇怪的话,我以为阿娘认识他呢。”

    林听轻描淡写带过,没打算将踏雪泥派人监视的事告诉李惊秋,免得她提心吊胆,李惊秋心里一有事,就会睡不着,吃不下饭。

    李惊秋又看了一眼,这张脸看过应该不会忘的,但对她来说很陌生,确确实实没见过他。

    她担心问:“此人找你说过奇怪的话?该不会是骗你说他认识我,问你拿钱?你千万别信他。”京城里也不缺这种招摇撞骗的人。

    林听将画像烧掉:“不是,你放心,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李惊秋半信半疑。

    “真不是?”

    火苗吞噬掉画像中的人,林听在它烧上来之前松开手,看纸渐渐成了灰烬:“真不是,没人能够从我手里骗走一文钱。”

    李惊秋认可地点了点头,见林听面色红润,抬手碰她的脸,确认她这几天过得好,心满意足道:“这倒也是,谁能骗走你的钱,我家闺女最聪明了。”

    林听忽然抓住李惊秋的手,拉开衣袖,露出有瘀伤的手腕。

    “怎么伤的?”

    李惊秋忙收回手:“我不小心撞到的,今天是你回门的日子,这又是小伤,不提也罢。”

    林听看她表情不对,怎么可能相信这一番话:“不小心撞到的?你不会骗我吧?”

    李惊秋眼神闪烁,想揭过这个话题:“我骗你作甚。”

    林听又抓起她的手,盯着手腕处瘀伤看:“你看着我说,这到底是不是不小心撞到的?”

    知道瞒不过她了,李惊秋如实道:“你父亲昨晚过来,想让我今日在子羽面前提提他升官的事。我不愿,狠骂了他一顿,他恼羞成怒推了我一把,就伤到了。”

    林听转身就要出去找林三爷算账:“那个老东西敢打你?”

    李惊秋拦住林听,再次提醒她:“今天是你回门的日子,别闹事啊,叫段女婿见了不好。更何况,你父亲也不是故意打我,只是无意地推了我一把。”

    “他不配当我父亲。”她打断道,“阿娘,你跟他和离。”

    林听不能容忍林三爷伤李惊秋,还有就是,只要李惊秋跟林三爷和离了,她便可以毫无顾忌地设法逼他提早归还三千两。

    李惊秋捂住林听嘴巴:“你这傻丫头说什么呢,我和离了,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她观念传统,觉得父母和离会影响女儿。

    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怎么可以连累自己的女儿?

    林听坚持:“这怎么会影响到我名声,不会的,你放心。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会影响到我名声,你也一定要跟他和离。”

    李惊秋摇头:“不行。”

    林听不让步:“阿娘,你要是不答应我,跟他和离,那我就住下不走了,谁知道他下次还会不会打你?”这次是用“无意推了一把”揭过,下次呢。

    “你!你是不是疯了,你刚成婚几天就要回娘家住?”

    李惊秋戳她脑门。

    林听却轻轻碰了下她手腕上的瘀伤:“我不是疯了,我是担心你,你要是不想我担心,便跟他和离,我给你在京城里买个宅子住下,日后我不再回林家。”

    李惊秋不料她会这么坚持,生怕她说到做到,今天留在林家,最后松口了:“我考虑考虑。”

    “别骗我。”

    李惊秋捏了林听一把,但并不重:“没骗你。”

    如果不是李惊秋还拉着她不放,林听早冲出去找林三爷算账了:“你最好是认真考虑,而不是敷衍我,否则我会生气的。”

    “我敷衍谁,也不敢敷衍你。不过你今天千万别闹事,不吉利,可记住了?”李惊秋当然高兴女儿护着自己,却还是以她为先。

    林听哼了哼。

    话音刚落,房外响起叩门声,她仔细听,发现是段翎来了。

    李惊秋马上开门,让他进来看看林听的房间,都是夫妻了,无须顾忌:“我去看看午膳准备好了没。”她留他们在此单独相处。

    段翎走进来,环视周围。

    林听不太自在,她成婚后,有很多东西没带走,留在这个住了多年的房间,不乏一些比较私密的,比如收藏的香艳话本和画册。

    不过段翎应该不会发现的,她藏得很好,李惊秋也从来没发现过,以为她对男女之事知之甚少,新婚当日还嘱咐她一定要看小册子,不要伤到自己。林听拉出一张椅子给段翎:“你坐……”

    段翎却走到她躺了十多年的床榻,问道:“我可否坐这?”

    “可以,你坐。”房间有丫鬟备好的热茶水,林听将椅子塞回桌底,转身去倒了两杯茶。

    段翎极缓地抚过床榻上叠好的被褥,林听在上面躺过很长时间,即使她成婚后没在这里继续睡了,四周也依然有她的气息。

    他不自知贪婪地闻。

    昨晚,段翎身边就萦绕着林听的气息,她睡觉一如既往不安分,总是会滚来滚去,被褥易散开,他给她盖上不久,她又会蹬开。

    其实段翎还有别的法子阻止林听弄开被褥的,就是用被褥将她裹起来,绑住,只是他没用。

    段翎一夜无眠。

    他要处理翻滚的欲瘾,就在她身边,压抑着,无声地处理欲瘾,没吵醒她,也没碰到她。

    快天亮时,段翎才勉强处理好欲瘾,清理干净。可他刚躺下榻,林听就滚过来了,毫无遮挡,白红黑这三种简单到极致的颜色交织,形成一幅令他难忘的画卷。

    段翎忍不住将这幅画卷拥入怀中,他并没想做些什么,只是很想抱住林听,可她却忽然面对面地抬起腿环住了他的腰。

    他的欲瘾去而复返,而林听也醒了,可她没立刻阻止。

    于是他遵循欲瘾了,到后面,察觉到林听有离开的念头,便赶在她有所动作之前停下了。

    想到这里,段翎抬头看向端茶朝他走来的林听。

    林听递了一杯茶给他:“你先喝杯茶,倘若饿了,再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她怕耽搁回门时辰,让李惊秋等太久,没用早膳就来了,她没用,段翎也没用。

    段翎“嗯”了声,目光一寸寸地掠过林听用过的东西。

    李惊秋没让他们等太久,很快就过来唤他们去用午膳了,没喊林三爷。林三爷主动来了,也被李惊秋拒之门外,瞒着段翎。

    不过李惊秋也知道像他这种世家大族公子,是能看出来的,瞒也没用,只是没拆穿罢了。

    用过午膳后,林听在林家待到日落时刻才离开。

    林三爷逮住时机出门送他们,准备提起自己升官的事。但他还没开口就被林听绊了一脚,跌倒在地,手腕撞向门前的石狮子,撞得红了一片,疼到说不出话了。

    其他人注意力都在段翎身上,几乎没人留意到她做了什么,就连林三爷也不知是谁绊的他:“谁?谁绊的我?岂有此理!”

    李惊秋没半点担忧,只觉得他在女婿面前丢脸,语气难掩嫌弃道:“是你自己没站稳吧。”

    林听唤下人来把他扛进去,然后若无其事地上马车。

    段翎目睹林听伸脚绊人的全过程,回眸看了眼被下人扛起来的林三爷,他疼得叫了几声,还想挣扎着说些什么,被李惊秋捂住嘴,瞧着很是狼狈不堪。

    站在府外的人只隐约地听见林三爷含糊地喊着:“子羽。”听起来像是有话要和段翎说。

    段翎却下台阶,跟着林听上马车了,放下帘子,隔绝视线。

    林听进了马车后,又有点舍不得李惊秋,撩开马车侧面的帘子看,直到马车越驶越远。

    但她依然没放下帘子,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出神。

    片刻后,马车驶入闹市。

    林听目光突然一定,落在不远处,只见夏子默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手里拎着壶酒。她想到了段馨宁说他出城找父亲了,联系不上他的话,叫停了马车。

    段翎:“怎么了?”

    林听站了起来,弯腰要出去:“我看见了夏世子。”

    段翎顺着帘子缝隙也看到了夏子默:“那又如何?你特地叫停马车,是要跟夏世子问好?”

    “不。我找他有事。”

    第73章

    林听迈步出马车前,回首补上一句:“是有关令韫的事。”有些话不好当着段翎的面说。

    段翎也不再追问了。

    林听担心夏子默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不等车夫摆脚凳,火急火燎跳下车,快步朝他去。

    夏子默走几步喝一口酒,垂着眼看地上,没看前面,也就没看到林听,见有人挡在前面,也没抬眼看一下,直接绕路走,他走路摇晃不定,还隐有跌倒的倾向。

    林听皱眉看着夏子默。

    他长得好,身穿华服,尽管喝得半醉,不修边幅,胡须也没刮,依然透着股大家公子的气质,还多了几分不羁的风流之意。

    她却越看越想揍夏子默,段馨宁因为他茶饭不思,他倒好,说要去出城找父亲,却喝得烂醉如泥,没看出有去找段馨宁的心思。

    林听见夏子默往左边绕路走,也往左边走,继续挡他的路。

    夏子默也不生气,或者说他懒得跟挡路的人计较,踉踉跄跄地往右边走,林听又挡住了。

    喝得半醉的人平衡性本就不好,夏子默站不稳,摔到地上,手中酒壶被砸碎,酒水四溅。他总算有点反应了,用余光扫过面前的裙摆:“这位姑娘,这条街那么大,你为何非得走我面前?”

    林听当然不会扶夏子默,他要摔便摔:“找你算账。”

    夏子默这才抬起头,眼神涣散,慢慢地聚焦起来,落到林听面上,认出她是谁:“林七姑娘?”

    她指了指旁边少人,但又一览无余的地方,这样大大方方见面,不会叫人误会他们有什么。

    “跟我来。”

    他拍了拍因喝太多酒而发疼的头,起身随林听走过去。

    林听离夏子默几步远,不想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开门见山问:“为什么还不上段府提亲?”

    夏子默唇角微动,反问:“是令韫拜托你来问我的?”

    她想起昨天哭得那么惨,担心自己会怀孕的段馨宁,没忍住抬腿踹了他一脚:“这很重要?”

    过路的行人见她忽踹了他一脚,纷纷好奇地看过来,但听不见他们说的话,看两眼就走了。

    夏子默自知理亏,也清楚林听这是想替段馨宁出气,所以没有躲开,任由她狠狠地踹了自己一脚。她踹得不轻,他感觉被踹中的地方应该红了一片。

    其实林听还想多踹几脚的,可现在还是先说正事要紧。

    “你只管回答我,为什么还不上段府提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令韫做了什么。”说到此处,林听下意识回头看段翎所在方向,段家人只知夏子默有意求娶段馨宁,不知他们已行夫妻之事。

    夏子默不语。

    林听迟迟听不到他回答,没好脸色道:“你说话啊。”

    他握了握拳:“我……”

    没下文了。

    林听等了老半天只等来夏子默的一个“我”字,等得不耐烦了,咄咄逼人道:“难不成你说会上门提亲是哄骗令韫的?”

    夏子默按了下还疼着的太阳穴:“我没想哄骗令韫,只是我暂时确实没法上门提亲了。”

    林听的拳头硬了,目光如炬:“你这话什么意思?”

    夏子默又沉默了很久,松开紧握的拳头,偏开脸,像是不敢面对段馨宁的手帕交:“我改日会亲自去找令韫说清楚的。”

    这是不打算跟她说原因了,林听怎么会听不出来:“令韫昨天以为自己怀了你的孩子。”有些事,不能净是女子承担了。

    夏子默震惊,表情复杂:“你是说,令韫有了孩子?”

    林听瞪了他一眼:“没有,也幸好没有,否则摊上你这不负责任的人,倒了天大的霉。”

    夏子默没反驳,可段馨宁若是与他成婚才是倒了天大的霉。

    林听懒得再跟他多说,转身就走。夏子默上前几步,想追上她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也转身离开,瞧起来很是颓废。

    坐在马车里的段翎似没怎么关注外面的情况,低着头喝茶,手指摩挲过杯子,听到林听揭开帘子进来的声音才抬起眼,入目的是她尚带余怒的脸:“说完了?”

    林听:“说完了。”

    段翎给她倒了杯茶润润嗓子,猜测道:“我记得夏世子有意求娶令韫,但至今没人上门提亲,你找夏世子,是为了此事?”

    他猜中了,林听只好选一些能说的说:“是为了此事……”

    段翎不为所动:“夏世子不再打算上门提亲?”他们两家尚未交换庚帖,双方父母也未曾为婚事见过面,只有夏子默口头提过,他想反悔,随时可以反悔。

    不过段家自然不会在乎夏子默的,世安侯府世子又如何,他们两家谁也压不了谁也一头。

    林听喝了口茶:“嗯。”

    段翎面无波澜,撩开垂下来的帘子,看夏子默渐行渐远的身影:“夏世子他可有说原因?”

    林听气愤道:“没有,他只说暂时没法上门提亲,改日会亲自找令韫说清楚。”若不是当初看原著,见他对段馨宁还算好,而段馨宁也喜欢他,他们的结局很好,她也不会放任不管。

    段翎放下帘子:“你觉得他不上门提亲的原因是什么?”

    “他脑袋被门夹了。”

    他知道她正生气着,为旁人的事生气:“他移情别恋了?”

    移情别恋了?林听陷入沉思,原著里,夏子默桃花运确实挺旺盛,但他眼里只有段馨宁,倒是很少出现过女配搞事,除了……她这个既恶毒又笨笨的女配。

    可她如今没搞事啊,林听咬牙切齿:“不知道,他要是敢移情别恋,我不会放过他的。”

    段翎神色淡淡,不欲掺和进他们的事:“我们现在回府?”

    “回吧。”林听一肚子的火,回去就劝段馨宁找过旁的男子,段馨宁是段家三姑娘,想要什么男子没有,不必死守夏子默。

    可转念一想,他们是原著的男女主,她很有可能拆散不了。

    林听更气了。

    *

    接下来的日子,林听非常清闲。布庄的生意好起来,有掌柜替她打理,不用操心,而书斋最近不接生意,今安在有自己的事要办。

    至于段翎,他休完婚假后经常早出晚归,还是因为谢清鹤造反一事。其实也不是他一个人忙,朝中大臣都忙得晕头转向。

    嘉德帝起初觉得谢清鹤为人文弱,即使造反了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不过仍想让杨梁玉杨将军去镇压,毕竟能够尽早拿下他们就尽早拿下,免得夜长梦多。

    但恰逢她身体不适,嘉德帝只好作罢,让另一位将军前往。

    谁曾想,谢清鹤居然能带着谢家军接二连三地取胜,夺了几座城池。消息传回来,朝野震动。

    谢清鹤是在苏州起兵的,一路朝京城打过来,势不可挡般,短短几月时间,竟越发壮大。

    嘉德帝坐立不安了。

    于是他派出了尚未病愈的杨梁玉,她倒也厉害,带病打仗也能旗开得胜,一下子就夺回一城。

    嘉德帝见此,心稍安些,却仍然终日愁眉不展。

    因为杨梁玉传了一道消息回来,说朝中有人暗中助叛军,泄露大燕军中布防和运送粮草的路线,请嘉德帝派人调查清楚。

    嘉德帝并未秘密调查,而是大张旗鼓吩咐锦衣卫与东厂一起调查。这段时间里,他们不断地抓人、审人,朝中大臣人人自危,唯恐下一个会轮到自己。

    大燕有变,百姓会有感觉的,林听对此也略有耳闻。

    但林听很少问段翎这些事,主要是他们见面的时间少了。早上,她还没起,他就走了。晚上,他午夜方归,她早熬不住,睡了,连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今日午夜下起了细雨,裹着水意的风微凉,林听沐浴过后趴在窗台前看前院,风越窗进来,拂过她脸,也吹过散在肩头的长发。

    陶朱走进来为林听披上一件外衣,劝道:“天转凉了,您不要坐在这里吹风,容易染病。”

    林听单手托腮,望着从天而降的雨:“我有分寸的。”

    陶朱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前面不仅有雨,还有一道被雨水笼罩的院门,雨夜幽暗,院门亦是如此:“您是在等段大人回来?”

    “哪有,我是睡不着,坐在这里看看雨,我怎么会等他。”林听拢了拢外衣,不再看了。

    雨声还响在她耳畔。

    陶朱也觉得不可能,七姑娘又不是因为喜欢才和段大人成婚的,而是因为报复,她怎么会委屈自己晚睡,等段大人回来?

    “时辰不早了,奴伺候您休息?”陶朱想关上窗。

    林听拦住陶朱,没让她关上窗,将她往外推:“我都说了,睡不着,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我困了自会回榻上休息的。”

    “那您也不要太晚休息,睡不着躺床上也比你睁着眼好。”

    待陶朱出去,林听又坐回窗台前,眼神不受控制地往院门方向飘去,手百无聊赖地敲着窗沿。

    雨声有点催眠,她躺在窗台前的罗汉榻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间,林听感觉有人将自己抱起来,努力地想睁开困得沉重的眼皮,却在闻到沉香气息的时候,不自觉地抓住抱住他的手臂,动鼻子嗅闻起来。

    闻着到一半,林听被放下了,那股沉香似要离她而去。

    林听抬手拉住那只手。

    段翎正想给林听脱鞋,被拉住手后回到床榻上。他回府之前沐浴过,衣衫也换了,一身血腥味尽数消失,剩下好闻的沉香。

    她反过来抱住段翎,脑袋无意识地蹭了蹭他清瘦的胸膛,双手环着他腰腹:“段翎……”

    第74章

    段翎眼睫微动。

    林听没醒,喊完这一声后,难得安分地躺在他怀里睡。

    他没推开,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不放,垂眸看了林听良久,心中有不明的情绪积攒着,渐渐堆积如山,抬手抚过她不施粉黛的脸。

    段翎身体温度高,手指的温度也高,在微凉的雨夜抚过来,很暖和,林听抬了抬头,也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触感如玉。

    房外雨声淅淅沥沥的,房内数支烛火轻晃,光映照着四周,榻上落下两道依偎着的身影。

    不过林听到最后还是“死性不改”,开始动手打人了。

    段翎轻松地握住了林听双手,再用膝盖轻压着她在半空中乱踢的腿,可她脑袋也在动,撞了他下颌几下,他能躲却没躲,导致那里红了些,像被打了什么印记。

    林听虽喜欢段翎身上这股沉香气息,但不喜欢受到束缚,躺在他怀里太久就要动,滚出去。

    段翎没让林听顺利离开。

    很快,她在睡梦中微微蹙眉,挣扎的力度变得更大了。

    他凝视着林听蹙起来的眉,不由自主松开了手,她顺着他手臂下去,翻身滚进柔软的被褥,长发散开,遮住肩头,也遮住了脸。

    段翎怀里的温度转瞬间消失了,没碰到人的十指蜷缩起来。

    林听睡得正香,对此浑然不知,没过一会再翻了个身,露出脸,面朝有沉香气息的方向,也就是面朝坐在床榻外侧的段翎。

    他又看了半晌,最终上了床榻,重新将林听搂入怀里,她一开始还是挣扎了下,因为感觉到束缚,可最后停了下来,枕着他睡。

    此时,烛火燃尽了,房间一片黑暗,段翎却仍能看到林听。

    她衣襟微松,挂在脖颈上的金财神吊坠掉了出来,他拿起来端详片刻,金子是真的,有点沉,挂在脖颈上会有一定的重量。

    金财神吊坠不大,很精致,瞧着有些日子了,表面却没一丝磕碰,由此可见,戴它的人小心。

    段翎没看多久,将金财神吊坠放回去,再埋首进林听颈窝里汲取属于她的气息。他习惯了她的气息,也彻底迷恋上了她的气息,无法自拔,如吸食过五石散的人,想戒也戒不掉,陷入病态。

    以往公务忙时,段翎会留宿在北镇抚司里,不会回府。

    可如今,总要回府看看。

    段翎想闻着林听的气息,尽管他有她的帕子和其他贴身衣物,上面有她的气息,但终究是冷的,没有温度,他想感受她的体温。

    他缓缓地闭上眼。

    林听对他来说是特殊的,很特殊,特殊到他说不出那种感觉,只知道想抓牢,死死地抓牢。

    段翎回想了下,他是从何时开始喜欢收藏人眼睛的呢。

    是少年时喜欢的。

    那时,在狼面前,林听的眼睛在短短一瞬间切换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眼神,一种是仿佛遵循着某种指令的冷漠,一种是愧疚心疼。

    就是因为那一眼,段翎喜欢上了收藏人的眼睛。

    但无论是幼时,还是少年时,她转换眼神的次数并不多,只有寥寥几次,可他每次都记住了。

    两年前某一天,段翎忽然发现林听看向他的眼神维持在愧疚上了,没了冷漠。而她的行为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再想方设法害他和段馨宁,反而对他敬而远之,对段馨宁的态度也有所改变。

    段翎不由得好奇起来。

    不过他就算是有点好奇,也没对林听多加关注。

    当时的他更喜欢从当锦衣卫的杀戮中获取快感,缓和长久压抑着的本性。直到她经常在他面前出现,这双本就令他有莫名感觉的眼睛因此经常落入他视线范围。

    久而久之,段翎还会下意识追逐着林听的双眼,深夜里,对着满墙密密麻麻的眼睛,想的却是她的眼睛,画下的也是她的眼睛。

    段翎不是没见过比林听好看的眼睛,但她看过来的眼神是旁人无法给予他的,独一无二。

    后来,她还亲了他。

    亲吻时,他们离得前所未有的近,林听大多数情况下会闭着眼睛,可段翎好像还是能透过那一层眼皮,看到底下的眼睛。

    他很愉悦,快感攀升。

    虽不知为何如此,但段翎通过此事意识到,原来……他一直喜欢的都是林听的眼睛,那双因他有了不同情绪波动的眼睛。

    所以纵然段翎这些年收藏了不少人的眼睛,看着那些被挖出来的眼睛,会产生一定的愉悦感,却远远比不上林听一眼。

    段翎又一次碰上了她的眼睛,再倾身过去吻过,极轻。

    林听没反应,继续睡着。

    段翎搂着林听入睡,手没再松开过,始终锁在她腰间。

    这一场夜雨下到天明才停下,房屋琉璃瓦、地面皆是湿漉漉,花草枝叶间也有残存水珠。

    林听揉着眼起床,坐在床榻半睁着眼发呆,昨晚好像梦到有人抱了自己,不对,她怎么会在床上,不是在罗汉榻睡着的?

    昨晚被抱了不是梦,是段翎将她抱回床的?他昨晚是多晚回来的?林听伸手摸摸旁边被褥的温度,床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醒了便起来洗漱用早膳吧。”

    林听掀开垂下来的帐幔,朝床外看:“你怎么还在?”

    段翎就站在她昨晚待了很久的窗台前,身穿一袭杏色的常服,容颜过艳,长发间的玉簪在照进来的太阳下显得晶莹剔透,稍抬起来的手碰着还没干的雨水。

    他转头看她,半张脸藏进阴影中,半张脸被光照着,说不清哪一边所占的地方更多,却弯了眼,似含着笑:“我不能在?”

    林听迅速从床上下来,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唇角扬起来了。

    她弯腰拿鞋穿,走到他面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个月都是早出晚归的,我以为你这个时辰已经去北镇抚司了呢。”

    段翎:“今天中午要进宫一趟,上午不用去北镇抚司。”

    “进宫?是不是为了反贼一事?”尽管林听并不想喊谢清鹤作反贼,但必须得这样喊,现在的他对大燕来说,就是个反贼。

    林听也不是忠于大燕,对这个朝代有多少感情,只是住在天子脚下,得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段翎无意多提:“嗯。”

    问太多有故意打听的嫌疑,她去洗漱,以尽可能快的速度。

    他则唤人进来摆膳。

    时隔多日,他们再次同桌用膳,林听每天的胃口都好,今天特别好,吃了两碗粥和一碗面片汤,五个肉包,三张烧饼,几条油炸桧,最终还干掉一碟青枣。

    一旁的陶朱默默地看着,即使很早就知道自家七姑娘素来吃得多,还是忍不住发出感叹。

    她看了眼坐在林听身边的段翎,他倒是习以为常了,比她这个跟林听多年的丫鬟还要淡定。

    陶朱想了想,看来段大人爱七姑娘爱到可以接受她的一切。

    就是不知道七姑娘下一步要怎么做,真要找旁的男子来报复段大人?没多少夫君能接受妻子这样做的,确实能报复到他。

    可段大人到时候又爱又恨,会不会在一怒之下杀了七姑娘?

    陶朱不禁打量起段翎,段大人那么温柔,哪怕被七姑娘报复了,由爱转恨,也不会伤害她。

    “陶朱,帮我倒杯茶。”林听吃得太多,想喝口茶去去腻,见陶朱发愣,扯了扯她的衣角。

    陶朱立刻给她倒茶。

    段翎也吃完了,放下玉箸,用水净手,再用帕子擦了擦。

    林听正想问他上午打算做些什么,如果没事做,可以和她出府,玲珑阁今天有新的表演。

    不等林听开口问,有下人在外敲门,低眉顺眼道:“二公子,老爷唤您过去。”段父是锦衣卫指挥使,段翎今天上午不去北镇抚司,中午要进宫,他也会知道。

    段翎听完下人说的话,不甚在意地打发了去,看向林听:“你刚刚想说什么?”他观察力强,自然可以察觉她有话要说。

    她吃饱了倚在罗汉榻上,没骨头似的:“没事,你先去。”

    段翎去了。

    林听待在房间里看话本等段翎回来,但没能等到他回来。段父找段翎聊了一上午,他们聊完,他就得乘马车进宫见皇帝。

    她没再在房间里待着,去找段馨宁,近日段馨宁心情不佳,闭门不出,偶尔得去开解对方。

    段馨宁今日倒没为夏子默的事伤心,前几天见她来就说夏子默那厮如何如何,今日见她来,说的是冯夫人和段父吵架的事。

    林听若有所思问:“为什么?”他们看着不像会吵架的人。

    段馨宁想着有很久没去给母亲请安,怕她会担心自己,于是今早去请安,谁知刚靠近父母的院子便听到他们争吵,还砸了东西。

    冯夫人性子温婉,段馨宁很少见他们二人吵架,更别提还动了手——尽管是她父亲被她母亲砸,但他们吵架和动手是事实。

    她摇了下头道:“我不清楚,我听到他们提起了我二哥。”

    林听一怔:“你二哥?”

    段馨宁抿唇:“对,他们不仅提到二哥,还提到大哥,不过我一进去,他们就不说了,好像不想让我听见。吵完架后,阿娘去佛堂念经,父亲去了书房。”

    他们因为段翎和已故的段大公子段黎生吵架,还瞒着段馨宁?林听又问:“你只听到他们的名字,没听到别的了?你再想想。”

    段馨宁仔细回忆:“阿娘好像说了一句这样的话,‘要不是你,他怎么会死’,我就只听到这句,阿娘是在怪父亲当年没照顾好同样当了锦衣卫的大哥?”

    她是段家人都不清楚,刚和段翎成婚不久的林听更不清楚。

    “可能是吧。”

    林听没乱下定论,但是有一点想弄明白他们吵架的原因。

    *

    正午刚到,段翎便进宫了,去的不是议事大殿,是炼丹室。

    炼丹室垂下来的纱帘遮挡了阳光,使得里面阴沉。内侍走在前面为段翎撩起纱帘,让他进去。

    嘉德帝依然穿得跟个道士似的,面朝南面端坐着,散落的几缕头发有些花白,他脸上皱纹比以前更多了,一道道皱纹侵蚀掉昔日的俊朗,气色也不怎么好。

    段翎走进来的时候看了看他,进来后看着地上:“陛下。”

    嘉德帝先关心朝事:“可有查到是朝中何人暗中助反贼?”目前此事是重中之重,一想到朝中有人助反贼,嘉德帝就怒不可遏。

    他似有迟疑:“臣……”

    听出段翎话间有迟疑,嘉德帝掀起眼帘,手敲过一个没在炼药的丹炉,听它的声音:“嗯?”

    段翎敛眸,站在几步之外,从容不迫道:“臣尚未查到是朝中何人暗中助反贼,但臣查到京城里有人传信给反贼谢清鹤。”

    纱帘无声拂动,划过嘉德帝的脸,他目光一冷:“是谁?”

    内侍惶恐跪下。

    段翎语气没起伏:“信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送出去的。”

    此话一出,嘉德帝倏地站起来,趔趄了下,内侍赶紧上前搀扶,段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嘉德帝神情怪异:“皇后身边的宫女?证据在何处?”

    段翎取出锦衣卫截获的信,内侍忙不迭起身去接过来给嘉德帝。嘉德帝很少让臣子近身,一般由内侍接下,再呈上给他。

    他一目十行看完信上内容,脸色越来越难看,捏皱了信纸。

    段翎像是没看到。

    嘉德帝撕碎了信,又用火烧掉,守在炼丹室内的内侍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他会迁怒自己。

    烧完信,嘉德帝仿佛又苍老了几分:“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段翎不卑不亢:“是。”

    嘉德帝挥了下手,内侍像以往那样拿来碗和匕首。段翎刚握住匕首,就有人闯进来了,从外面追进来的内侍不停喊着皇后娘娘。

    下一刻,皇后出现在他们眼前,她先是看了眼段翎,再看嘉德帝,弯腰行礼:“陛下。”

    嘉德帝扶起皇后,唤内侍搬来椅子给她坐:“你怎么来了,你有病在身,不能外出吹风的。”说着就要问责照顾她的宫人。

    皇后没坐:“是臣妾坚持要过来见陛下的,与旁人无关。”

    “你想见朕,派人来说一声,朕便会去,何必亲自来,万一病情因此加重了该如何是好。”

    她咳嗽了几声,没回,越过嘉德帝,行至段翎面前,审视着:“这孩子便是药人?”他二十岁出头,对她来说可不就是个孩子。

    炼一个药人有多难,药人会遭受多大的痛苦,皇后也清楚。

    段翎作壁上观。

    嘉德帝想将皇后拉回来:“皇后,你不用管此事,朕……”

    皇后却夺过内侍端的瓷碗,砸到地上,没动几下便气喘吁吁了:“这世间根本没有长生不老的药,您为何这般执迷不悟?大燕会沦落至此,跟您脱不了干系。”

    瓷碗碎片溅起来,划伤了嘉德帝的手,内侍大惊,想拦住皇后,却被他挡下:“你说朕为何这般执迷不悟?”

    皇后深深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给了他一巴掌:“我知道了,因为你太自私了,我当初、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她不再自称臣妾,也不再尊称他为陛下或您。

    内侍又全趴跪在地上了。

    皇后方才所言已是大逆不道,没想到她还敢扇皇帝一巴掌。

    “你们先退下吧。”嘉德帝并未大怒,还有理智,让段翎和内侍退下,没当他们的面说太多。

    段翎弯唇一笑,却没人瞧见,他不疾不徐地抬步离去,没回府,去北镇抚司的诏狱提审犯人。

    *

    十一月初,天转凉,京城里的树落叶簌簌,段府院子里的几棵树也落了不少叶,堆在地上。

    仆从见有叶子就拿扫帚去扫干净,扫地声吵醒还在赖床的林听,她伸了个懒腰,赤脚下床,头发也不梳,站到窗前看院中。

    “奴吵醒您了?”仆从看林听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停下来。现在已经日上三竿,她们是负责打扫的仆从,以为她早就醒了。

    林听打了个哈欠,去刷牙洗脸:“没有,你继续就行。”

    她今天想去书斋看看。

    自玲珑阁一别,林听快有小半个月没见过今安在了,在这期间,她不是没有去过书斋,也去过两三次,但今安在都不在。

    林听严重怀疑今安在这厮一有时间就守在东宫外,寻找刺杀太子的机会,才会不常在书斋。她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以前只要去书斋,一般能看到他。

    不过今安在倒是还惦记着书斋后院里的那只狗,林听每次去,发现狗吃的食物很新鲜,说明他会抽时间回来给狗准备吃的。

    去书斋之前,顺路去一趟北镇抚司,看看段翎。

    对,就是顺路而已。

    昨天林听去给冯夫人请安,她提到了公务繁忙的段翎,言语间透露着担心,怕他吃不好。

    既然顺路去一趟北镇抚司,那要不要买些吃的给他呢?

    做是不可能的,她做烤肉还可以,毕竟用肉来烤,怎么也香,即使难吃,也难吃不到哪里去,可做饭菜不行,容易成为第二个谢清鹤,弄出来的全是黑暗料理。

    罢了,还是叫府里做些吃的吧,段翎有可能吃不惯外面的食物。林听吩咐下人去做,加快洗漱速度,用过早膳就准备出门。

    她还没出去,段翎回了。

    段翎目光扫过林听的发髻:“你今天要出府?”她平日里要是不出门,怎么舒服怎么来,头发经常半挽半披,今日将长发全挽起来,还穿戴整齐,像是要出府。

    林听往后退一步,仰头看他:“我打算去北镇抚司。”

    他低头:“找我?”

    下人这时才装好食盒送来,林听接过来给他看:“给你送吃的,冯夫……”她还是没习惯改口,“母亲怕你在北镇抚司里吃不好,但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段翎:“休沐。”

    林听困惑:“我记得你休沐的日子不是今天啊。”记错了?不可能,他们休沐的日子会变动?

    他眼尾微微上挑,柔笑道:“你还记得我何时休沐?”

    林听:“……”段馨宁提过一次,她就记住了,记忆力太好没办法,可不是有意去问他休沐时间的,“令韫提过,我记住了。”

    段翎打开食盒看里面的菜,拿出来,他人都回来了,自然不用再将这些饭菜拿去北镇抚司。

    他坐下来:“是母亲让你给我送的,还是你给我送的。”

    冯夫人并未直接让她给段翎送饭,昨天只是在她面前提了下,所以不能算是冯夫人让她送的,林听踌躇数秒:“是我……”

    段翎提起玉箸尝了几口。

    她坐到对面看他:“你昨晚没回来,是一整晚都在办差?”

    段翎吃饭细嚼慢咽,举手投足皆透着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优雅,绯色官服在身时更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这样的人却在床榻上有点娇,会躺在她身下,让她亲他,然后埋首在她脖颈里轻喘低吟。

    这段时间,他们见面的次数虽少了,但他还是跟她亲近过。

    有时候,林听睡到半夜是被段翎亲醒的,有一晚,她望着他潮红的脸,鬼迷心窍地答应用腿帮他,不过隔着裙子。大概是睡糊涂了,第二天回想起来还是懵的。

    不知道为什么,林听总有一种被“温水煮青蛙”的错觉。

    段翎静静地听着她说话,接着咽下饭菜才道:“你怎么知道我昨晚没回来,你一晚上没睡?”

    林听感觉他抓的重点很奇怪,总往别人身上抓:“昨晚我起夜,你不在,那时候很晚了。”

    “昨晚那个犯人嘴太严实了,我审他审到天亮,是没回。”

    “那你用完膳就休息吧。”段翎回来了,她得改天再去书斋,今天就看书,不会吵到他的。

    就在这时,丫鬟进门来禀道,府外有人找林听。

    “何人?”

    丫鬟认得夏子默,他来过段府多次:“是夏世子。”

    夏子默?他今天来找她干什么,为了段馨宁?可这厮都不准备上门提亲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况且他不是说要亲自跟段馨宁说?

    林听很不客气道:“不见,让他滚回他的世安侯府。”

    真是给他脸了。

    段翎平静地问道:“夏世子可有让你们去寻令韫?”

    “夏世子刚到时找的是三姑娘,但三姑娘说什么也不肯见他。然后他又唤奴进府寻少夫人。”

    林听明白了。

    夏子默想见段馨宁,段馨宁得知他不打算上门提亲后,不想再见他,他见不到段馨宁,想让她这个手帕交劝劝段馨宁,打得一手好算盘,林听才不会帮他。

    不过她准备出门暴打夏子默一顿,刚起身就听到了系统音:【触发恶毒女配任务,请宿主买合欢药回来,给男主夏子默下药。】

    第75章

    林听瞠目结舌。

    最后一个任务居然是给男主夏子默下药,跟段翎没有关系?

    系统并未理会她的震惊,还在说着剧情:【在男主与女主决定成婚后不久,宿主需买合欢药回府藏起来,然后给夏子默下药。宿主一定要注意,做任务期间务必瞒着众人行事,不得透露半分。】

    【在此之前,就是从今日开始,宿主还需要走原著恶毒女配剧情——每隔五日打探一次夏子默的消息,每隔十日出现在夏子默面前,见一面。】

    林听:“……”

    【完成任务的时间为男主女主决定成婚后,从那天起算,时限三个月,任务失败,抹杀。】

    【此为恶毒女配任务八,成功后即可获得第二个大礼包——您可以选择抹杀系统。】系统音依然冷冰冰的,没任何感情地再次重复她可以抹杀自己的话。

    林听听完,刚从椅子里抬起来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脑瓜疼了。

    她之前也有猜过最后一个任务会是什么,但以为会和段翎有关,因为之前走的剧情全是和他有关的,所以只把他有关的剧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万万没想到这次的任务会是给夏子默下药。

    穿书前,林听看到这段剧情的时候差一点气死。

    男女主都决定成婚了,女配还抱着一丝希望,整天打探夏子默的消息,逮住机会在他面前晃悠,不停地刷存在感,希望能够在他们成婚前将他们分开。

    不过夏子默不是说暂时不上门提亲了?难道他很快又会改变主意,上门求娶段馨宁?夏子默他凭什么想不娶就不娶,想娶就娶?

    林听先把烦人的任务抛之脑后,正好夏子默今天来了,不妨问个清楚。于是她站起来,朝外去:“算了,我去见他一面。”

    段翎:“我陪你去。”

    林听脚步一顿:“不用了,你一夜未睡,留在房里休息。”

    段翎也跟着站起来,很温和:“令韫是我妹妹,我这个当二哥的,理应关心一下她的事。”

    此言有理,林听没法反驳,也罢,待会牢记不提夏子默和段馨宁做过的事就行:“好。”

    她疾步出外,还没走到段府大门,远远便看到一人立门外。

    这人不是夏子默是谁?

    今天凉风阵阵,夏子默却衣衫单薄,面容偏憔悴,眼神黯淡,也瘦了不少,孤孤零零站着,好像风再大点就能将他吹走。

    林听加快步伐,走出大门,双手抱臂,斜睨着夏子默,没好气道:“你找我想说什么?”

    段翎站在她身后。

    “林七姑娘。”夏子默看到他,欲言又止,“段二公子。”

    他是段馨宁的二哥,夏子默对不住她,也无颜面对她家里人,选择见林听,有林听是段馨宁手帕交的原因,也有这个原因。

    段翎却只是对夏子默淡淡一笑,并没有因为段馨宁和他的事而改变了态度:“夏世子。”

    夏子默面向林听,恳求道:“林七姑娘,你可不可以帮我劝一下令韫,我真的想见她一面。”

    她面无表情的:“你都不打算上门提亲了,还见她作甚?”

    夏子默厚着脸皮:“我就……就想见令韫最后一面,还望林七姑娘成全。”他知道林听和段馨宁关系最好,无话不说,只要她答应帮忙劝,段馨宁会听的。

    林听还以为他改变主意,要上门跟段馨宁道歉,然后再提亲,现在听来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可既然系统出来颁布这个任务,说明他们不久后还是会和好,甚至决定成婚。尽管林听能猜到夏子默或许是有苦衷,就像狗血小说剧情那样,但不妨碍她生气。

    她撇了夏子默一眼,嘴毒:“见她最后一面?你要死了?”

    他噎住:“不是,我父亲将要被陛下派去驻守安城,抵挡反贼,我也将随父前往安城。”

    谢清鹤带兵打到了安城,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而安城这个地方对大燕来说非常重要,一旦被谢清鹤夺走,大燕岌岌可危。

    虽说嘉德帝先前已派杨梁玉前往镇压反贼,但不知为何,她身体每况日下,即使刚开始夺回了一城,后面皆是有心无力,前几日还传回已卧病在床的消息。

    嘉德帝只能另派他人了。

    为鼓舞士气,嘉德帝计划派太子亲自到安城守着,待反贼来,镇压他们,最好能一举而灭之,夏子默父亲世安侯则随行协助他。

    此事还没多少人知道,可过了今天,上面的圣旨就会下来,大家都会知道,所以夏子默现在提前跟他们说了也不要紧。

    林听还是没好脸色,眼神犀利:“陛下也派你去?”

    世安侯手握兵权,打过仗,有经验,派他去守安城,情有可原,派夏子默去的理由是什么?

    “不是,是我想去。”

    夏子默避开了林听的眼神,望向段府里面,可看不到段馨宁,只看到一些从廊道经过的仆从。

    林听不明所以:“你为什么想去安城?”担心他父亲安危?

    他避而不答:“我真的很想在临走前见令韫一面,林七姑娘,算我求你了,帮我劝劝她。”

    “你何时离京?”夏子默要离京,那她还如何每隔十日就出现他面前,直到可以开始做任务那一日?系统说的每一个条件都必须得满足,否则不算完成任务的。

    夏子默:“明天。”

    明天?那她也得去安城了,不然做不到每隔十日就出现在夏子默面前……骂他一顿或揍他一顿,系统只让她出现在夏子默面前,没说要做什么,骂打也行。

    可要以什么借口去安城?

    林听烦得头大了:“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不上门提亲的?怕自己去了安城后,没命回来,所以才说最后一面?”原著里没这段剧情,这段剧情是多出来的。

    夏子默安静了下,模棱两可道:“你也可以这么想。”

    还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林听忍无可忍,又想抬腿踹他了,但腿还没抬起来就被段翎拉回去。

    林听歪头看段翎,摆明在问他为何要拦住她踹夏子默。

    段翎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林听的手腕,示意她看身后:“令韫来了,这事交给她处理吧。”

    段馨宁来了?林听转过身看,发现她确实出来了,走得很快,几乎是小跑到夏子默面前的。

    夏子默见段馨宁出来,眼睛一亮,立刻迎上去:“令韫。”

    她却甩了他一巴掌,眼眶微红道:“你还来干什么?”林听那天见完夏子默后,回府就告诉她了,段馨宁已经知道他要违背诺言,不能上门提亲的事。

    这还是段馨宁第一次打人,她的手都在轻轻地发着抖。

    夏子默看着段馨宁,抬起手想抚她的脸,记起他们现在的关系,又放下手了,保持距离:“对不起,是我夏子默负了你。”

    段馨宁撇开脸,没看他,攥紧帕子,忍泪听:“夏世子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

    “对不起。”

    他重复着这一句话。

    林听听不过去了,换作她是段馨宁,不会只给夏子默一巴掌,不把他揍得鼻青脸肿都不解气。

    段馨宁本就是个小哭包,遇到点小事可能也要哭上一小会,何况遇到这种事,早哭过好多回了,今天倒是没当着夏子默的面哭。

    林听知道段馨宁眼下只是强撑而已,伸手过去牵住她。

    段馨宁像是通过林听的手获得了勇气,终于正眼看夏子默,一字一顿道:“夏世子,你走吧,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她说罢便松开林听,要回府里去。

    夏子默追了几步,下人知道他的身份,没出手拦阻。但他又不追了,留在府外:“令韫。”

    听到夏子默唤自己,段馨宁情不自禁停下,希望从他口中听到其他话,可他却闭口不言了。

    段馨宁心灰意冷,带着丫鬟头也不回走了,留下他们几人。

    她走了,林听也没留下来的必要,对着夏子默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回府找段馨宁。

    段翎还留在府外,问了个林听一样的问题:“夏世子为什么想去安城?”夏子默是世安侯府的世子,地位本就不低,若不是皇帝有令,不需要靠军功稳固地位。

    夏子默这回没避而不答:“我不想当个什么也不懂的纨绔世子,所以想随我父亲去安城。”

    段翎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笑道:“原来如此。”

    “段大人。”夏子默忽然换了称呼,直视着他,低声道,“陛下可能也会派你去安城。”

    段翎缓慢收回看林听离去背影的目光,捻着刚握过她的手指,面色如常:“那又如何?”

    夏子默恍惚了下。

    嘉德帝生性多疑,派锦衣卫到安城刺探消息之余,肯定会让他们监视太子和守城的世安侯,将他们一举一动记录下来。其实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一定程度上可以警告那些暗地里想乱来的人。

    而嘉德帝如今信任的锦衣卫是段翎,应该会派他前往安城。

    夏子默却不想让段翎去。

    如果他去了,恐怕会……夏子默眉头紧皱着,沉吟片刻道:“安城危险,段大人刚成婚不久,该多留在府中陪林七姑娘才是。”

    段翎眨了下眼:“我自有分寸,就不劳烦夏世子挂念了。”

    夏子默还没放弃说服他:“若陛下想派你去,你称病在府便可,相信陛下会体谅你刚成婚,派旁人去的。”嘉德帝是信任他没错,但不代表只有他一个人能用。

    段翎似漫不经心道:“夏世子,你好像很不想我去安城。”

    “太危险了,你是令韫二哥,我不想你出事。”夏子默没看着他说话,锦衣卫审犯人审惯了,他们对人的表情和眼神很敏.感。

    他看了一眼夏子默:“可夏世子不也去了安城?你都不怕危险,我是锦衣卫,本就是做尽危险之事,又岂会怕危险?”

    夏子默拳头松了又紧,脱口而出:“我和你不一样。”

    段翎像是听不懂他的话:“有何不一样?区别在于你是世安侯府世子,而我是锦衣卫?”

    他垂眼:“我父亲在安城,会舍命保护我,但你没有,一旦发生些什么,你将孤立无援。”

    段翎又看了夏子默一眼。

    “夏世子说笑了,我身处安城,怎会孤立无援?安城不是还有你和侯爷守着,太子也在,一旦发生些什么,你们不会出手相助?难不成你们会通敌叛国?”

    风吹过段翎发间玉簪,铃铛轻叩玉雕白羽,发出叮铃叮铃声,和着他的声音,愈发悦耳。

    夏子默哑口无言。

    片刻后,他抬眸:“你就不怕反贼攻破安城?到那天,若撤退不及,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段翎温温柔柔地提醒道:“反贼还没到安城呢,夏世子怎么就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呢,这可不行。还有,祸从口出,叫陛下听见了,是要怪罪你的。”

    夏子默不再说下去:“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京城,多陪陪林七姑娘和家人,不要去安城。”

    段翎笑意不减:“我还有事,就不送夏世子了,你慢走。”

    夏子默缓步离开。

    风渐渐停了,段翎发间的玉簪没再发出响声,他抬了下手,摸到那只小铃铛再松开,回府。

    *

    夏子默离开的那日,林听苦恼着如何完成任务,从京城到安城,走最快的水路,也要七八天的路程。要想在十日后见到他,她这两天就得出发前往安城了。

    苦恼没一会,她收到嘉德帝命段翎前往安城的消息。

    林听前脚刚得知这个消息,段翎后脚就从北镇抚司回来了。

    他今天没有进诏狱审犯人,坐在堂屋里看卷宗,所以身上这套大红色飞鱼服是干净的,没有其他味道,只有一股浓淡适宜的沉香。

    她一靠近段翎就闻到了,随即想起陶朱今早说的话:“七姑娘,有时候您从奴后面走来,奴闻着味道,还以为是段大人。”

    思及此,林听低头看腰间绣着白羽的杏色香囊。

    她一时分不清自己身上的沉香是因为这个香囊,还是因为与段翎同住一室,经常同床共枕。

    可京中不缺乏喜欢用沉香的贵人,不是每个人用了都有相同味道的,跟自身体质有关系。

    所以她身上的沉香气息是从段翎那里来的?林听不让自己再想这件事,又不重要,想它作甚。她探头出房门看刚走进院子的段翎,丝绦顺着发鬓垂落到身前:“听说陛下要派你去安城?”

    段翎跨过房门门槛,林听的长丝绦擦过他的手。

    “嗯,两日后出发。”

    林听在心里面打着小算盘:“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还没确定,但此行至少要两个月。”段翎边说边摘下黑色官帽,放到架子上,随后解开双手护腕。要是他没在北镇抚司沐浴再回来,回来是要先沐浴的。

    仆从早就准备好浴汤了,送进来后离开还为他们关上了门,房间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林听想事想得入神,没发现自己跟着段翎走到了浴桶附近。

    她在想能不能跟着段翎去安城,可他不是去游玩,是以锦衣卫的身份去办差,要不还是自己去算了?

    但她离京是瞒不住人的,又不是去一两天,段翎必定会知道。最重要的是,去安城的借口还没想好,那里快要打仗了,总不能说想去游玩,图安城够危险?

    这个借口一听就假。

    目前比较说得过去的借口就是她担心段翎,想跟着去。

    倘若他不答应,那只好偷偷去了,被发现了再说吧。安城是危险,可危险不等于会死,起码有生机,不完成任务却等于死。

    林听掩好眼中情绪,望着段翎:“你要离京这么久?”

    段翎缓缓地打开腰间蹀躞带的扣子,劲瘦腰腹线条流畅。她没留意,注意力集中在他脸上,因为想观察他表情,知道他的想法。

    “你这是不想我离京?”段翎没有什么表情,反过来问她。

    “安城危险,我担心你。”

    段翎挂好蹀躞带,褪下飞鱼服,身上仅剩一件里衣和长裤,闻言似笑非笑:“所以呢。”

    林听说出目的:“所以我想跟着你去安城,行不行?”

    他没说行不行,笑容盛了些:“我还以为你劝我不要去,没想到你会说想跟着我去安城。”

    林听挑了挑眉:“要是我劝你不要去,你就会不去?”

    “不会。”

    她听了这话,心口莫名有点发闷:“那不就行了。”

    段翎本想脱开里衣的,余光扫到手腕,那些被衣衫暂时遮住的丑陋疤痕仿佛就在眼前,他又放下要脱衣的手了:“并非如此,只是陛下有旨,不得不从。”

    林听不信,嘟囔道:“你要不想去,可以称病在府。”

    他弯了弯眼,手伸进浴桶里,拂过含香的浴汤:“没病却向陛下称病,此为欺君,你不知?”

    话虽如此,但林听还是感觉段翎有办法留在京城,不去安城,只是他没那样做而已:“那你到底答不答应我想跟着你去安城?”

    段翎看起了涟漪的浴汤,抽手出来,指尖滴水:“你想跟我去安城,真的是因为担心我?”

    林听“嗯”了声。

    她朝他走近:“我知道你去安城是有公务在身,带我去也不好,我可以跟你分开走,以别的身份到安城,再跟你汇合。”

    段翎也朝林听走一步:“你自己也说过了,安城危险,你就不怕随我去后,没命回来?”

    “怕,但我还是想去。”

    她就是因为怕没命才要去安城的,否则谁喜欢往快要打仗的地方去,又不是嫌命长,想找死。

    段翎:“你去安城,有可能会看到准备攻打安城的反贼。”

    “我知道。”

    他手压着浴桶,抚过上面纹路:“你没什么想说的?”

    林听一脸无辜,耸了耸肩道:“我能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她不知谢清鹤造反的个中缘由,但他造反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她不会给自己惹麻烦,没再联系过他。

    段翎不说这个了,忽道:“我要沐浴了,你要在这里看?”

    林听这才发现自己身处浴桶旁边,立刻越过屏风出去:“你先沐浴,我不打扰你了。”虽说她在成婚前就见过赤身的段翎,但在成婚后,他们即使有过亲密举动,他也很少会把衣服全脱掉。

    出屏风后,林听坐在罗汉榻上泡脚,嘴上也没闲着,吃点心,没先去睡觉,要等段翎沐浴完,他还没回答肯不肯让她跟去安城。

    林听泡好脚,擦干就趴着看话本打发时间。没过多久,屏风那里传出穿衣声,段翎沐浴完了。

    她抬眼看去,只见他长发半湿,微乱地垂在腰间,濡湿了里衣,藏在衣下的皮肤若隐若现。

    林听咽了咽,不知道是在咽口中的点心,还是咽其他东西。

    段翎走过来,也坐到罗汉榻上。而林听还是趴着的,双脚朝后曲起,在半空中有一下没一下摇晃:“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

    她怀疑他在装傻,明明才说过不久:“跟你去安城的事。”

    段翎目光落到林听还在摇晃的脚上,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想抓住,却忍住了:“你若实在想跟我去,那便去吧,两日后,我们一起出发去安城。”

    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林听有些不可置信:“真的?”

    “真的。”

    林听还沉浸在能去安城的喜悦中,段翎却忽然弯下腰吻上了她的脚,他终究是没能忍住。

    她下意识缩回脚。

    段翎握住了,舌尖舔舐过林听脚趾,带过一丝丝湿意。

    林听瞪大双眼,她只梦到过他舔她的脚,现实中被舔.脚还是第一次,他是不是疯了?

    第76章

    林听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缕湿意顺着脚踝往上,落到小腿肚。他真亲了她的脚,这不是梦!

    她迫切想收回脚,可力度却没收住,脚底踩了下段翎白里透红的脸,踩中的那一瞬,不止感受到了他舌尖的柔软,还感受到了挺直的鼻梁弧度和唇瓣温热。

    林听心跳如擂鼓,往后滚的同时成功缩回被段翎亲过的脚。

    段翎没拦了,而是坐在罗汉榻上看着她,握过她的手撑在榻沿,手背隐露因克制过而生的青筋,却又被垂下来的长袖摆遮住了。

    林听也在看着段翎。

    他薄唇潋滟微红,衣衫比刚沐浴完的时候更乱了些,墨色长发就这样披散在白色里衣上,像幅简约到极致的水墨画,仅用黑白两种颜色便能描绘出好看的景象。

    她默了片刻,下罗汉榻去端来茶水给段翎漱口。

    段翎没立刻接住茶水,较随意倚坐着,稍微仰起头望站在罗汉榻边的林听:“为什么?”

    “脏。”尽管她有睡前泡脚或洗脚的习惯,也觉得很别扭,他究竟是怀着什么心思亲下去的?林听无法想象,太古怪了。

    “脏?”

    他朝林听裙下看去。

    林听有种想把段翎眼睛捂住的冲动,屈膝半跪到罗汉榻上,端着一杯香茶就要往他嘴里灌。

    可段翎却在林听凑上来时,顺从地张开了嘴,即使如此,还是有点茶水顺着唇角出来,因为林听不知道他会主动张嘴,所以一开始灌得用力,后面才放缓。

    茶水打湿了她捏住他下颌的手,顺着指尖坠落,砸到裙摆。

    烛火摇曳,将段翎的脸映得更红,他下颌被林听用手捏过,还有未消的指痕,一样泛着红。

    段翎并不觉得疼,反倒以此为乐,感到难以言喻的舒服,希望林听更用力一点,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专属于她的痕迹。

    他不禁轻哼了声。

    林听以为弄疼段翎了,连忙松开手,让他自己用茶水漱口。

    段翎藏好眼底情绪。

    待段翎用茶水漱过口,林听又拿来牙粉和杨柳枝,他这次没说什么,她递来便接下用了。

    林听看完他洗漱的整个过程才感觉脸上的燥热褪了些许,放好茶具,想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但又没办法做到:“你刚刚……”

    她说不出后半句话。

    段翎拿起她掉落的丝绦:“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若不喜欢,我以后不那么做便是了。”

    林听不知如何作答,决定转移话题:“两日后出发去安城,是走水路?”走陆路时间会比水路要多几天,时间会超过十天。

    “乘船去。”

    是走水路,林听放心了。

    段翎拿起她的帕子,擦去洗漱后留下的水,叠好放一旁,离开罗汉榻,上床榻,像要休息了。

    “你不用晚膳?”林听今晚见段翎过戌时还没回来,自己用过晚膳了,她不是会为旁人挨饿的人,何况他最近都很晚回来。

    段翎仍躺在外侧,留内侧给她:“在北镇抚司里用过了。”

    他吃过就不用唤人进来送膳了,林听“哦”了声。她刚吃过不少点心,也需要洗漱,没跟着段翎上床榻:“你先休息。”

    今晚林听洗漱很慢,此时此刻满脑子都是段翎亲她脚的画面,他一边亲,一边抬眼看着她,似要将她那时的细微表情记住。

    段翎顶着一张艳脸做这种事,过于匪夷所思了。

    林听出神地看盆里的清水,水面有她的倒影,也有段翎的倒影。林听搅了下水面,他亲她脚的虚影终于消失了,她捧起水洗了把脸,还拍了拍,让脑子清醒点。

    过了半刻钟,她结束了这场磨蹭的洗漱,吹灭烛火回床榻。

    林听放下帐幔,正要越过段翎进里面,他起来了,但不是主动亲她,只是轻握过她衣角又松开,偏热的手指划过她微凉的手背。

    这是段翎想让她主动亲他的暗示,林听发现了,不过也不是不可以当作还没发现,直接越过他,躺进去睡觉,就这样揭过。

    可她看着他那双仿佛能看穿人内心的眼睛,还是亲了上去。

    段翎闭上眼,唇却微张,让自己的感官变得更敏锐,能更好地感受林听的气息,她的声音。

    林听的长发从上面掉下来,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抚过段翎的身体,引得他轻颤,十指并拢,抓紧被褥,弄得它尽是褶皱。

    房间有扇窗没关牢,一阵风无声无息地潜进来。

    床榻周围的帐幔扬起来,露出里面的风景。林听正在弯腰俯吻着段翎,他衣领松开,两截精致的锁骨露出来,好像能被她墨发染黑,白与黑不分彼此纠缠。

    林听本是坐在段翎身边,以一个有些辛苦的姿势亲他的,但不知从何时起,段翎将她抱坐到他腰上了,方便她弯腰亲他。

    她完全没察觉,直到段翎腰腹敏.感地颤动着,通过紧贴的皮肤传过来,林听才有所察觉。

    就在此时,他跟没被满足似的扬起脖颈,含住她唇角,他们亲了足足两刻钟才歇下,没做其他什么。

    *

    两天一眨眼就过去了,出发去安城当天,林听早早收拾好行囊,随段翎离府,没带陶朱。

    按照规矩,锦衣卫离京办差是不能带无关之人的,她已是例外。不过哪怕段翎允许林听带陶朱,她也不会带的,京城远远比安城要安全,陶朱留在京城比较好。

    原先林听估计要七八天才能到安城,但官府的船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快,六天就到了目的地。

    也幸好官府的船快,不然林听快要吃腻船上的食物了。

    由于船在水上,很难及时补充新鲜食物,吃的不算特别好,她迫不及待想到岸上大吃一顿。

    一下船,林听就直奔码头附近的店铺,问段翎要不要吃点再去找太子和世安侯。他刚到安城,是要先去见他们一面的,但她认为吃一顿饭的时间耽搁不了什么。

    段翎没反对,把他们的行囊交给其他锦衣卫拿去安置,走进她选的一家馄饨铺子,坐下来。

    馄饨有大碗中碗小碗,林听毫不迟疑要了两大碗馄饨。

    老板做馄饨需要点时间,她眼睛闲不住,到处看。安城没京城繁华,却也是一座热闹的大城。

    数条长街虽纵横交错,但并不显凌乱,被打理得井井有条。

    香车宝马沿着大街缓行,百姓避开马车,穿梭在大街小巷里,路旁小贩放声吆喝,不少孩童无忧无虑地嬉笑打闹,时不时到小贩那里买一串冰糖葫芦。

    反贼要打过来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可安城百姓看起来没有要逃亡的想法,照常过自己的日子。

    林听纳闷了。

    正常来说,他们会急着离开安城,避开战争,等战争过去再回来?他们却表现得过于平静。

    她看向段翎。

    他反应平平,像没看出安城的异常,用热水洗了一遍勺子。

    “两位客官,你们的馄饨做好了,慢用。”老板端着两大碗馄饨走过来,放到他们桌上。

    林听接过段翎递来的勺子,看了眼冒热气的馄饨,喊住老板:“不是说反贼要打到安城来了?”

    老板回头看她,用搭在肩上的汗巾擦了擦额头:“对啊。”

    “你们就不怕?”

    他浓眉向上挑了下,灌了几口用劣质茶叶泡出来的浓茶,粗着嗓子道:“有啥子好怕的。”

    百姓不怕打仗?为什么,最怕打仗的不应该是百姓?林听不理解,莫不是他们觉得太子和世安侯都来了安城,安城不会败?

    老板见林听目露不解,没解释,笑了声:“姑娘您在安城住上几日便知我们为何不怕了。”

    他回去继续做馄饨。

    林听也没再多问,先喝些汤,再吃馄饨,边吃边想着任务。

    几日前,她曾以段馨宁名义让段翎帮忙打探一下夏子默的消息,说要写信寄回去,完成了每隔五日打听一次他消息的任务。

    林听离府前见过段馨宁。

    段馨宁听说她要去安城,很担心,见劝她不成,只好说了不少让她小心点的话,后来大概是想到夏子默,变得欲说还休。

    明眼人一看便知段馨宁的想法,林听也知道她放不下夏子默,想知道他的消息,又说不出口。

    林听干脆借完成任务给段馨宁打探消息,可谓是一举两得。

    就算她因为夏子默不上门提亲一事,想揍死他,但凡事还是得以段馨宁的意愿为先,毕竟感情的事最是剪不断,理还乱。

    现在林听来到安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在明天见到夏子默。

    问题是夏子默在哪里,她还不知道,怎么去见?

    段翎是帮她打听到夏子默的消息了,却没说确切位置,只说他人已平安到安城。林听也不敢细问,原因是段馨宁远在京城,又来不了,知道夏子默如今是否安全就行,不用知道确切位置。

    说段馨宁拜托她带一些话或东西给夏子默也不行,因为段翎可以代为转交和转述,所以她和夏子默完全没必要在安城见面。

    林听只能另想办法了。

    她瞄了一眼段翎,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问:“你待会要去哪里见太子和侯爷?”夏子默很有可能跟在侯爷身边,问出侯爷的位置,或许就能知道他在何处了。

    段翎握住勺子的手动了下,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不答反问:“怎么,你又想随我去?”

    她否认:“没有,我就随便问问,你不能说也没关系的。”

    他吃完最后一个馄饨,放好勺子:“是不能说,太子的行踪要保密,侯爷的行踪也是。”

    “那你要去多久?”

    段翎轻声道:“一个时辰左右,我先送你去宅子,再去见他们。”锦衣卫来之前,安城的官员就收到消息,给他们置办好宅院了,一来便可入住,所以他方才让锦衣卫拿行囊去安置。

    林听抬手指不远处的茶馆:“我能不能在那家茶馆等你,我一个人待在宅子里太无聊了。”这是实话,她一个人闲不住的。

    “你初到安城,人生地不熟,可要我唤个锦衣卫跟着你?”

    她马上拒绝了:“不必,我随身带着迷药和毒.药呢,寻常人伤不了我。你办完事到茶馆找我就行,我在那里听人说书等你。”

    段翎留下吃馄饨的银钱,还给了她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起身道:“好,我办完事到茶馆找你……你不会到别处去吧?”

    “不会的。”

    如段翎所说,她在安城人生地不熟,没打算到别处去,就待在这家茶馆里等他回来。

    林听目送段翎离开。

    他一消失在大街尽头,她就去茶馆了。小道消息最多的地方莫过于酒楼、茶馆这些地方。

    果不其然,林听刚坐下听书没一会便听到茶馆里的百姓议论太子一行人,其中就包括夏子默。

    太子到达安城那日很高调,全城的官员都去迎接了。他们之所以这么高调行事,是因为想安抚民心,告诉百姓,当今太子亲临安城,不会让安城发生任何事的。

    夏子默当时跟在太子身边,围观的百姓也有看到他。

    主要是夏子默此人有那么几分姿色,还是个世子,有些女子记住他了:“那个夏世子长得太合我心意了,不知可有婚配。”

    一人笑嘻嘻地给她泼冷水:“人家是世子,你别想了。”

    林听默默听着,心道夏子默这厮只是个没担当的玩意儿,只有还算看得过去的脸和惯会说甜言蜜语哄女孩子开心的嘴,不过段馨宁就是被他的脸和嘴给迷惑了。

    “我就这么随口一说。”被同伴泼了冷水的女子也不生气,大大方方一笑,接着听说书。

    她们只说了几句有关夏子默的话,林听没听到有用的消息。

    忽然,有人拍了下她肩膀,林听抬头看去,一张很熟悉的丑面具映入眼帘:“今安在?”除了他,不会有人戴这种面具了。

    今安在扫了她一眼。

    他们做书斋生意时就喜欢到酒楼和茶馆打探消息,今天有缘在同一家茶馆碰上了,不过今安在并不是很想在安城看到林听。

    对视过后,他们异口同声问:“你为什么会来安城?”

    不等今安在回答,她想到了太子,知道他为什么来安城了,还没放弃刺杀,跟太子跟到安城。

    他还真是锲而不舍。

    今安在看林听神情便知她猜到了自己来安城的目的:“就是你想的那样,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来安城。”

    “我跟着段翎来的。”

    今安在露出来的双眼写满不理解,他缓了一会:“你明知安城危险,却还是跟段翎来?”

    她百口莫辩。

    罢了,他爱怎么想就这么想吧。林听抓了一把瓜子来嗑,点了点头:“嗯嗯嗯,你说得对。”

    今安在:“……”

    林听嗑瓜子的速度很快,发出来的声音听得今安在头疼,他难得耐着性子道:“安城的情况有点不对劲,你快点离开。”

    她嗑完一把瓜子了:“不用你说,我也看出来了。”

    就算太子亲临守安城,百姓也不该这么淡定,不怕反贼。事出反常,必有妖,安城有问题。

    林听突然灵机一动,站起来拉着今安在走到无人的角落。

    今安在闻着从林听身上飘来的沉香,感觉好像在哪里闻过这股味道,不由得看了看她腰间的香囊,目光定在上面的羽毛,想到了段翎,这个香囊是段翎的?

    他没想太多,只是闻着沉香就感觉段翎此时就在他们身边。

    怪不自在的。

    林听没发觉今安在的不自在:“你一直跟着太子一行人对吧,你知不知道夏世子住在何处?”

    今安在顿了下,语气带狐疑:“你打听夏世子干什么?我记得他是你手帕交的意中人,你这是在帮你手帕交打听他的行踪?你手帕交也来安城了?”

    “别问这么多,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

    每逢林听要做什么,段翎喜欢问理由,今安在也喜欢问理由。但不同的是,她可以不回答今安在,也不在乎他胡思乱想。段翎不行,毕竟他们成婚了。

    今安在自知撬不开她的嘴,却还是如实道:“太子和侯爷他们是分开住的,不在同一处,我没怎么留意夏世子的行踪。”

    他又道:“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去帮你打听一下。”

    林听当然希望今安在能够帮自己,他不仅武功高,还有数不清的江湖路子,容易打听到消息。

    “你帮我打听一下,明天中午前能不能打听到?”她必须得在明天过去前见到夏子默。

    “应该能。”

    得到他保证,林听稍稍放宽心了:“那好,明天中午,我在这家茶馆等你,不见不散。”

    今安在绕回刚才的话题:“你真不打算离开安城?”

    林听仰天长叹,生无可恋道:“我没法离开,你照顾好你自己就好了,不用管我。”她还要完成任务,安城是非待不可了。

    他依着墙抱臂:“是不是只要段翎不离开,你就不离开?”

    能不能不要把她说成一个为了爱情不要命的超级恋爱脑?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林听按了按太阳穴:“反正我不会离开的,你不用再劝我了。”

    今安在不劝林听了,就像她不劝他放弃向太子复仇,尊重对方的选择,尽管他非常不理解:“既然如此,你自求多福。”

    林听摆了摆手,回到茶馆坐下:“你做事也小心点。”

    今安在没久留。

    她安分地坐在椅子上听人说书,等段翎来找,听着听着有些困了,打起了瞌睡,脑袋不受控制往下坠时,有一只手接住了。

    林听被手托住脸的瞬间,立刻醒了,睁开眼看到段翎。

    一个时辰过去了?她扭头看外面,太阳已下山,肯定过一个时辰了,睡着的时间过得真快。

    林听揉了下眼睛,起来随段翎去安城官员给他安排的宅院。

    宅院地处城北,不大,却也不小,从大门走进去,先入目的是雕花廊桥,红墙上攀满藤蔓,石板道两侧种满花,还有个小水池,里面养着五颜六色的鱼儿。

    看着像寻常官员会住的宅院,不会过分张扬,但也不寒碜。

    宅院里配了几个仆从,她们给他们准备了晚膳,再带他们去后院的房间。林听和段翎住同一间房,他们成婚了,如无意外,晚上一般会住在同一间房。

    林听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像往常那样沐浴更衣后躺床。而段翎出院外吩咐锦衣卫一些事再进屋沐浴,比她晚很多。

    段翎今天沐浴特别的慢,快半个时辰还没好,林听感觉奇怪,喊了他一声:“你还没好?”

    “好了。”

    话音刚落,林听听到段翎从浴桶里离开的水声和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她翻了个身。在茶馆里睡了会,现在很精神,并不困。

    林听正想到院子里走走时,房间的烛火灭了,段翎上了榻。

    不知道是不是林听的错觉,她感觉他的呼吸有点乱,仔细一听,那呼吸又好像是正常的。

    她差点以为他要犯病了。

    林听实在睡不着,又不想打扰段翎休息,坐直身子,想下床:“你要休息了?我还不困,我出院子走走……”话还没说完,段翎吻了上来,堵住了她的嘴。

    她先是一愣,怎么这么突然?随后任由段翎亲自己。

    不知亲了多久,他忽地停下来,视线落在她裙带之下,指尖极轻划过,忍住突如其来的欲瘾:“我想亲你,你可愿意?”

    林听因接吻缺氧,反应变得迟钝,亲她?他不是在亲了?

    于是林听“嗯”了声,却见段翎退到她脚踝处,掀起裙摆,进去最里面,吻上了她刚洗过的地方。

    第77章

    风敲打过花草,簌簌地响,段翎恍若身处峭壁,被烈日晒得口干舌燥,而眼睛看不见,只下意识抓住一枝花,花有他想要的水。

    段翎薄唇微动,仅靠本能摸索着,碰了下花,再极缓地含过,只得到一丝潮意,根本缓解不了他的渴,最后含吃进去,希望能从中得到一点能喝下去的水。

    花被段翎吃在嘴里,碾出了少许花汁,勉强解了一点渴。

    获得水的他重新活过来。

    尽管烈日还在敲击着四肢百骸,段翎也觉得好了很多,可口渴后喝到水会越发想喝更多,恨不得喝个酣畅淋漓,于是继续含吃花,让少得可怜的花汁落入口中。

    花汁渐渐多了,他察觉到,喉结上下滚动着,全部喝掉。忽然之间,一只手使劲地将段翎从峭壁那里拉出来,像是要救他。

    他掀开眼,视线慢慢聚焦,看将自己拉出峭壁的人。

    林听正用很复杂的眼神望着段翎,他似被烈日晒得绯红的脸朝上仰着,染了花汁的唇也很红,明明该是很狼狈的样子,可落到他身上却并不显狼狈,反而惑人。

    她没看多久,松开手,又像上次那样去给段翎找水了。

    林听走得很快,而那脚步声一听就十分凌乱,不知是因为急着给他找水,还是因为别的。

    段翎抿了下还有花汁的唇,坐在原地不动,等她回来。

    没等多久,她回来了。

    段翎看了眼林听端着的水,倾身过去喝,瞧着像她在喂他喝水,如同一个很娇弱的贵公子,即便他实际上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做过的事也并不娇弱。

    林听见他咽水下去,忙道:“怎幺喝下去了,吐出来啊。”

    她想让他把口中的东西吐出来,尽管看小说看过有人喝,但还是觉得那是不太能入口的,如果可以,还是吐出来还好点。

    他充耳不闻,咽了几口。

    林听只好作罢。

    段翎喝得很慢,慢到林听手脚酸软,站着的双腿更严重,微抖着。他轻扯了下她裙摆:“你若是站不住,为何不坐下?”

    林听略一思忖,坐在了段翎身边,她也没法坐远,这地方本来就不大,而且还要喂他喝水。

    段翎再喝几口便不喝了。

    她看了段翎两眼,想从他脸上找到什么,但又找不到。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段翎感受到林听的目光,唇角勾出一道小弧度,轻轻地笑了起来,犹如蛇蝎美人,皮囊是极好的,内心却裹着剧毒,沾上一点就没命。

    如果换作以前,林听或许会敬而远之,可如今,却做不到了,甚至还想触碰伸手一下,看看皮囊之下的剧毒到底有多毒。

    她被这个想法惊到了。

    紧接着,林听又想到自己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任段翎,愈发地习惯他。她眼神微闪,口不择言道:“你好看,行了吧。”只字不提方才发生了什么。

    段翎手指沿着林听的裙摆上去,牵住了她的手:“如此说来,你很是喜欢我这张皮囊。”

    林听无言以对。

    他指尖穿过她指间,有点痒,有点热,林听忍不住低头看。

    段翎忽抬手搂住她,挡住了她要往下看的视线。而林听双手一开始是垂在身侧的,过了一会,也抬起来,搂住了他腰腹。

    他们此刻的气息相似,难分彼此,林听却还是闻了闻。很快,段翎推开她:“你先休息。”

    她微怔:“你呢?”

    “我犯病了。”

    林听恍然大悟:“所以你刚刚又是为了转移犯病的疼痛?”

    段翎:“是,又不是。”

    “你犯病了,我怎么能扔下你一个人休息,我陪着你吧。”

    他错开眼:“今晚不用,这次犯的病比之前的都要严重,我有点遏制不住,恐会伤了你。”

    林听担心:“你之前都没伤过我,今晚怎么会伤到我。”说到一半,她感到有点头晕,倒下了,“你又对我用迷药……”

    *

    林听一觉睡到天亮。

    她睡醒时,段翎还在,背对着她,护腕解开放在一旁,握着一样透明的药膏往手腕处涂。

    不过林听没有看到,只看到了他的背影:“你在干什么?”

    念在段翎犯病痛苦的份上,她不跟他计较下迷药的事了,也没问他昨天犯病怎么样,因为他现在还好好的,这就是答案。

    段翎动作一顿,放下被撩到手腕上方的衣袖,拿起护腕,不慌不忙地绑好,那些因药膏有些湿润的疤痕才刚出来不久便又消失了:“等你醒来一起用膳。”

    林听发现时辰不早了,忙不迭起身:“你等了很久?”

    “没多久。”

    她张嘴咬住几条丝绦,空出双手拢起长发,束好后用丝绦扎牢:“你要是饿了可以先吃,或者叫醒我,不用干坐着等。”

    段翎隔着护腕捏了下难祛的疤:“无妨,今日我无事。”

    林听扎头发的手停在半空:“你今日无事?为什么,我还以为你初到安城会很忙。”他今日无事,她如何去茶馆见今安在?

    “该忙的是太子和侯爷,我们锦衣卫只需要适时刺探消息,待安城的官员有所行动,再监视他们。锦衣卫初到安城,他们必定谨言慎行,监视也无用,不如什么也不做,让他们放松警惕。”

    段翎向她解释。

    林听的计划被全盘打乱了:“那你不用处理其他公务?”

    他将碰到药膏的手浸入水里,洗去药味:“不用,你不是说一个人待着无聊,正好我今日有空,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

    她听到这里,没控制好力度,不小心给扎头发的丝绦打了个死结:“你难得休息一日,还陪我到处去,会不会太劳累了。”

    段翎擦干手,握了下香囊,药味彻底散去,朝她走去。

    “不会,你不是喜欢到酒楼看表演?安城有一家酒楼总有些罕见的表演,你应当会喜欢的。”

    林听费劲地解开丝绦上的死结:“你以前来过安城?”

    他越过她的手,解开丝绦死结:“锦衣卫去一个地方之前会将这个地方调查清楚,所以我现在可能会比安城的百姓更了解安城。”

    林听死活解不开的死结,段翎轻轻松松便解开了,但他没有将丝绦还给她,而是握在掌心里,轻柔地给她重新挽了发:“你今日想出去,还是想留在院子里?”

    出门总比一整天待在院子里好,她出门兴许还能找到借口溜去茶馆,待在院子里可就难了。

    林听:“想去。”

    “好。”段翎勾过林听的发丝,绑好丝绦,打的虽不是死结,却绑得很牢,还不会让她感到疼,意识不到他绑得有多牢。

    他们用过早膳就出门。

    去酒楼途中,马车经过昨日的茶馆,林听趁段翎不注意,瞄了几眼,可她在外面,看不仔细里面的人,不知道今安在是否来了。

    现在才刚到巳时,尚未到他们约定的午时。不过关键的是,她如何在段翎跟着的情况下,顺利得到今安在打听回来的消息。

    林听感觉自己为了完成任务,脑细胞死了不少。

    段翎随着林听视线看出去:“你在看什么,这不是你昨日去过的茶馆?你今日还想去?”

    她赶紧顺坡下驴:“对,里面的说书先生说得太精彩了,听得我还想再去一次。”名正言顺去茶馆的机会来了,得抓住。

    他看着茶馆,暂不语。

    林听尽量自然道:“如果你不喜欢到茶馆听书,去完酒楼,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到时候可以先回宅子,也可以找个地方等我。”

    段翎没回这个,却问:“既然茶馆的说书先生说得这么好,你昨日怎么还在茶馆里睡着了?”

    说到此处,林听露出遗憾表情:“我连续赶了几天路,实在是太累,听到一半就睡着了,不然我肯定会一直听下去的。”

    他似信了:“等你看完酒楼表演,我再和你去茶馆。”

    倒也不必如此,林听劝道:“你喜欢听说书?如果你真不喜欢,不用勉强、委屈自己的。”

    段翎目光停在她的脸上,微微一笑:“我喜欢看书,倒是很少听说书,试试也挺好的,不试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呢,何谈勉强、委屈,难道你不想我和你去?”

    林听无奈:“……想。”

    他随意地撩开另一面帘子,看人群熙攘、车水马龙的大街。

    林听掰了下手指:“可不可以在午时前到茶馆?昨日的那个说书先生今日午时开始说书。”

    段翎回首看她,若有所思:“当然可以,听书从说书先生刚开始讲的时候听最好了,有始有终嘛,否则讲得再好,也容易听不懂,乐趣便少了很多。”

    安城酒楼不比京城差,某一些地方做得甚至还要比京城好。譬如价格不贵,质量还上乘,这是林听到酒楼后的第一感受。

    京城民风开放,安城更胜一筹,当地人也热情。

    林听坐在台下看表演时,那些表演者会跳下来和她互动,有一个姑娘还给她送了一枝花。

    但那一枝花还没被她拿热乎,就到段翎手上了。

    起因是林听见段翎盯着花看,以为他喜欢,便送给他了。一枝花而已,又不是金银珠宝。

    可不知为何,林听看到段翎低头闻花的时候会想到昨晚。

    昨晚,她将段翎从裙摆里拉出来,先看到的就是他那张比花还要艳的脸,唇上还沾着不少属于她的东西,透着股腥甜气息。

    其实她这次一样可以阻止段翎的,就在他亲上去的那一刻。

    但林听想到他们成婚有一段时间了,也逐渐适应做更亲近的事,还有,她不得不承认有点喜欢这样的亲近,他要做什么就做吧。

    奈何段翎亲那里,给她的刺.激太大了,林听没经历过,腿差点抽筋,最终还是选择推开他。

    倘若林听那时不推开段翎,他唇舌就要钻进深处了。她越想越热,不喝酒楼里那些能提高体温的酒水了,倒两杯凉茶去热。

    就在林听要提起茶壶倒第三杯凉茶时,段翎按住她的手背。

    她看过去。

    他唇红齿白的,一手拿着花,一手还按着她,微抬起眼的姿态比舞台上的花魁还像花魁,一颦一笑能勾去人魂似的:“你热?”

    林听感觉手背被一根羽毛扫过,痒进心底,她更热了,匆忙拂开他的手:“嗯,我热。”

    京城天气转凉了,安城却还没有,但也不到热的地步。

    段翎原是笑着的,被林听拂开手后,笑淡了些,缓慢收回去,亲手给她倒一杯凉了的茶:“你觉得这家酒楼的表演如何?”

    林听起先还认真地看了会,后来想到昨夜的事就没心思看了,现在见午时将近,得去茶馆见今安在,更没心思看了:“尚可。”

    “你喜欢哪个表演?”

    她没仔细看,只记得第一个表演,不过说喜欢第一个表演会不会显得很敷衍?因为第一个表演中规中矩,除了表演者过分热情外,没有其他可圈可点之处。

    林听心想着还是不要选第一个,选别的:“第三个。”

    段翎疑惑:“第三个?”

    林听听出他的语气不太对劲,心中咯噔一下:“怎么了,你觉得第三个表演不好?”她说了喜欢第三个,又不能随随便便改口。

    段翎用她喝过的茶杯倒茶来喝:“原来你喜欢这种表演。”

    这种表演?第三个表演到底是什么?偏偏她又不能问他,问了就等于说自己刚才压根没看。要不是段翎还在,林听都想随机抓住一个人问第三个表演是什么了。

    段翎提醒:“快到午时了,我们是不是该去茶馆了?”

    正事要紧,林听不再想此事:“对,该去了。”今安在看见他们一起去茶馆,应该不会贸然出现,会想别的办法传递消息。

    茶馆客人不少,他们坐在最靠前的一张桌子旁,林听故作轻松要了一碟瓜子和一壶茶。

    段翎好整以暇坐她身边。

    林听装作好奇地东张西望,表面在看茶馆装饰,实则在搜寻人:“昨日我来没怎么仔细看,今日一看,这家茶馆还挺素雅的。”

    段翎看她一眼,打量了下茶馆,笑着道:“还不错。”

    此时,说书人先用力拍了下惊堂木,再扬声道:“今天,我要讲的是一位清官的故事。讲之前,我想问问你们,可听说过应氏?”

    座下百姓回道:“我们只听说过陇西李氏,琅琊王氏这些世家大族,还从未听过应氏。”

    说书人抚须,叹息道:“哎,看来你们都没听说这应氏。”

    林听也没听说过应知何,为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说书,转头看段翎:“你有没有听说过?”

    段翎不知想到些什么:“我在小时候听父亲提起过。”

    “然后呢?”

    他淡淡道:“他只说应氏是难得好官,可惜了。没了。”

    说书人又拍了下惊堂木:“你们刚提到的世家大族都有上百上千年的根基了,但应氏不同,它如昙花一现,只出现几年,却经历了两朝,还是靠一人撑起来的。”

    他掷地有声:“此人名唤应知何。他寒门出身,苦读多年,连中三元,当官后清正为民,前朝覆灭后,留在大燕为官。”

    “不过他不是为了所谓的名利和活着,只是为了能够继续为百姓做事。照理说,这样的官该青史留名才是,为何会销声匿迹?”

    说书人娓娓道来。

    林听边听边看周围,午时已到,今安在看见她了没?

    说书人的声音回荡在她耳畔:“就在应知何要步步高升之时,变故出现了,应氏一夜之间消失了,全府上下几十口人凭空消失,可人怎会平白无故消失?”

    “官府也查不出来,只可以确定没有贼人进屋,他们的所有东西都在,就是人消失了。”

    座下百姓来了兴趣,忍不住问:“应知何也消失了?”

    说书人见勾起了他们的兴趣,心满意足:“没错,应知何也一起消失了,有人说是鬼怪作祟,有人说应氏是得罪了人,才会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相究竟是什么……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惊堂木落到桌上,发出沉重声响。

    座下一片哗然,不满道:“今日讲完这个故事不成?”

    说书人还是走了。

    午时的这一场说书结束了,林听还没在茶馆看到今安在,他也没用别的方式将夏子默的消息传给她,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段翎侧目看她:“说书先生都走了,你还要留在茶馆?”

    事到如今,林听唯有从他口中探得夏子默在何处了,今天还剩半天,时间不等人:“你……”

    有几个男子经过她身边,八卦道:“听说从京城来的夏世子今天去花楼里买醉,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说不定能结识世子呢。”

    林听听到“夏世子”和“花楼”两个词,脸色猛地一变。

    夏子默居然敢去喝花酒?离开京城前还依依不舍地上门去找段馨宁,来到安城后却去花楼?

    他哪来的胆子!

    看她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林听当即拦住这几个男子,冷声问:“你们说的花楼在哪里?”

    男子见她虽长得好看,但一副要揍人的样子,磕磕绊绊说了实话:“出了茶馆,往右走,再拐个弯,直走就是我们说的花楼了。”

    林听大步流星往外走。

    段翎也听到了他们说的话,拉住她:“你要去找夏世子?”

    一想到段馨宁和夏子默接下来会和好的剧情,林听简直气炸了,握了握拳头,直呼其名:“谁让夏子默背着令韫去花楼喝花酒,我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顿不可。”

    段翎遇事冷静,堪称漠然,但他习惯用温柔伪装:“可他们并无婚约,夏世子想做什么,与令韫无关,也与段家无关。”

    林听现在不仅仅是为了任务要去见夏子默,还为了段馨宁:“我不管,我就要收拾他。”

    “替令韫收拾他?”

    “不然呢。”若不是因为任务和段馨宁,林听绝对不会再跟夏子默扯上半点关系,嫌晦气。

    段翎知道林听意已决,没再拉住她,只是跟着她去花楼。

    他们离开后,藏身于茶馆暗处的今安在出来,给了在林听面前八卦的几个男子一些银钱。

    普通人怎么会知道夏子默的确切位置,是今安在见段翎在林听身边,特地雇这些男子以这种八卦的方式传递消息出去的。

    林听没见到今安在,得知夏子默去了花楼,气在头上,又急着去找他,所以还没察觉到。

    今安在缓缓地走出茶馆,望了一眼林听和段翎离去的背影。

    林听走到一半,感觉有人在背后看着自己,回头一看,茶馆门口没人。她站住,段翎也站住:“怎么突然停下,不去花楼了?”

    “当然去。”

    她收回目光,继续走。

    花楼离茶馆并不远,就算林听是走过去的,半刻钟也到了。

    有些花楼是男女都可以进,有些花楼是只招待男子或只招待女子的,这家花楼只招待男子,外来女子一般是不能进的。

    守在大门前的男子虎背熊腰,凶神恶煞地盯着一看就是来者不善的林听:“女子不得入内。”

    “我找人。”

    男子:“不行。”

    她正想用迷药迷晕守门的两个男子,段翎拿出锦衣卫腰牌,温润如玉道:“锦衣卫巡查。”

    他们听到是官,立刻瑟瑟发抖地让开路:“大人请。”

    林听感觉他们的态度不正常,即使平民惧怕官,也不至于怕到这个程度,除非是他们遭遇过什么,在当官的手底下吃过刻骨铭心的亏,但她现下无暇深思。

    她快步走进去,问了好几个人,终于找到花楼老板。

    花楼老板误会林听是过来抓偷吃的男人,还带着当官的朋友,为难道:“姑娘,花楼有规矩,不能透露客人行踪。您这样,我们以后还如何开门做生意?”

    林听:“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是你告诉我的。”她言归正传,“夏世子在何处?”

    夏世子?没听说夏世子有婚配或交好的女子啊。花楼老板心中嘀咕着,看了下段翎腰间的锦衣卫令牌,不打算淌这趟浑水:“夏世子在三楼左边第二间雅间。”

    “谢了。”

    林听扶起裙摆跑上去,生怕晚一步会让夏子默跑了。

    而段翎依然慢慢走着。

    她跑到花楼老板说的那间雅间,推不开门,抬腿就踹。

    反锁着门的那块木头被踹断了,门也就被踹开了。雅间里的夏子默听到动静,走出来:“谁?”

    林听扯断门后的珠帘,砸向夏子默,接着看到房内还有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你居然敢背着令韫来花楼喝花酒,找女子?还装深情、有苦衷,看我不打死你。”

    她再信原著,就是傻子。

    夏子默眼睛被珠帘砸中:“林七姑娘?你怎会在此?”

    女子系好头纱,转过身。

    林听拿起东西就往夏子默身上砸,砸得起劲:“你倒是希望我不在,没人知道你做了什么。”

    站在他们旁边的女子似乎看不过眼了,想拦住林听。

    林听本不想理女子的,见她要拦自己,反而想看看夏子默来花楼找的女子长什么样子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女子的头纱。

    头纱被扯掉的瞬间,雅间变得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林听愕然。

    面纱之下,是一张不算陌生的脸,脖颈上还有明显的喉结。

    男扮女装的谢清鹤。

    她往后退了步,视线在夏子默和谢清鹤之间徘徊:“怎么会是你?”夏子默和谢清鹤私底下有联系?谢清鹤现在可是反贼,而夏子默是随父来安城抵抗反贼的。

    就在这时,段翎进来了。

    林听飞快地将手里的头纱扔回谢清鹤头上,挡住了他的脸。

    段翎走进雅间后,先是看了林听一眼,再看夏子默,最后看跟夏子默差不多高的“女子”。

    “女子”被头纱遮住了脸,看不清五官,手垂在袖摆里面,林听就站在“女子”身边。

    第78章

    雅间经过林听乱砸,一片狼藉,段翎越过地上被扯断的珠帘,走到他们面前:“夏世子。”

    “段大人。”夏子默看到他的瞬间,不自觉地望向谢清鹤,想让他离开,却又没法在这时开口,因为过于突兀,容易惹人怀疑。

    谢清鹤却在看林听。

    头纱挡住旁人看过来的视线,也挡住了他看出去的视线,林听落进谢清鹤眼底是一道略朦胧的影子,他脑海里却能浮现她的脸。

    他们有几个月没见过了,他还听说她跟段翎成婚了。

    林听看起来过得不错,她刚刚掀开头纱的时候,他看到她脸了,面色红润,貌似还长了些肉。

    谢清鹤一直都挺怀念当初生活在书斋的那段时间,今安在外冷心热,林听大大咧咧的,他们二人同时出现,周围会变热闹。

    可惜他回不到从前,以后也没机会过这种生活了,想再给他们做一顿饭的愿望恐怕也要落空。

    谢清鹤感到遗憾。

    林听不知道谢清鹤在想什么,她念及谢清鹤在瘟疫爆发时想给她和今安在送兴许能治病的大夫,今天当作没见过他,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不会插手旁的。

    退一万步来说,段翎发现了雅间的“女子”是谢清鹤,她也可以说从未揭下过谢清鹤的头纱,不知他是男扮女装的谢清鹤。

    不过夏子默是怎么回事?

    林听听段馨宁说过,夏子默跟谢清鹤是相识的。

    但这不足为奇,他们父亲同朝为官,难免会有些往来,嘉德帝也不会因此怀疑,毕竟谢家没被抄家之前,和朝中官员都有往来。

    谢家被抄家后,他们就马上断绝来往了。世安侯亦是如此,即便得知嘉德帝有意将谢家抄家,也没为其求情,撇清了关系。

    当时有几个大臣为谢家求情了,事后被嘉德帝找了个由头下了狱,世安侯府成功明哲保身。

    所以夏子默来安城后为什么要和谢清鹤见面呢?

    林听想到了两个可能性。

    一是夏子默与谢清鹤在京城时就私下交好,乃挚友关系,今日约见对方,想说服他就此收手。

    二是夏子默早已“通敌叛国”,表面效忠大燕,随父出征,实则投向谢清鹤,今日约见对方,想商议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这样也能够解释夏子默不上段家求娶段馨宁了。

    可夏子默在大燕的地位不低,是有权有势的世子,只要不犯大错,这辈子堪称衣食无忧。为何冒险参与谋反?要清楚,一旦失败,等待他的将是抄家灭族。

    难道是想得到更高的权力?历史上也不缺乏身居高位的人参与谋反。问题又来了,夏子默的父亲世安侯知不知道他这样做?

    林听一边想着,一边走到对面,段翎就立于他们对面。

    段翎看着她朝自己走来。

    他旁若无人地拿出帕子给林听擦了下额头,她一路跑上楼,还动手砸东西,出了不少汗,碎发沾到汗,黏在额头、脸颊。

    林听夺走帕子,自己擦,他擦得太轻,总是会弄乱她的心。

    段翎也随林听去,指尖却碰过她被汗水濡湿的碎发,撩到一旁,随后笑看夏子默:“夏世子如今还有兴致到花楼喝酒?”

    夏子默保持沉默。

    段翎扫了一言不发的“女子”,接着道:“你不是说不想再当什么也不懂的纨绔世子,所以才会随侯爷来安城,建功立业?”

    谢清鹤明知道段翎不会通过遮住整张脸的头纱看到自己,还是侧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而林听没吭声。

    段翎眼睛看着谢清鹤,仿佛要透过头纱看到底下,却问夏子默:“夏世子不仅来花楼,还找了女子作陪,当真对令韫无意了?”

    提到段馨宁,夏子默眼底闪过纠结:“我和段三姑娘没有任何关系,我来花楼,找女子作陪又如何,段大人这也要过问?”

    说罢,夏子默拉起谢清鹤就要越过段翎,离开雅间。

    这间雅间的门被林听一脚踹烂了,暂时关不上,他要换个地方继续寻欢作乐也说得过去。

    林听没掺和进去。

    段翎环视一遍雅间,忽然出声喊住了他:“夏世子。”

    夏子默身子一僵,面朝雅间外,头也不回,心中忐忑,语气却如常:“段大人还有什么事?”

    段翎似好心建议:“你身上有伤,不如先包扎一下再走?”

    林听方才打夏子默是没留情面的,他脸上有几道被东西刮过的伤痕,皮肤还渗着几滴血珠。

    夏子默贵为世子,很少受伤,此刻的小伤口正火辣辣疼:“不用,小伤罢了。”他没怪林听打人,也没资格怪她打人,这和上次那一脚一样,是他应受的。

    段翎不勉强。

    夏子默脚步不停地离去,像带着被人打扰兴致的不满。

    谢清鹤临走前又看了林听一眼,他们隔着头纱对视上,他很快转过头,跟上夏子默走了。

    林听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微失神。夏子默对段馨宁有情,日后还要与她成婚,达成HE结局,就算要联合谢清鹤在安城做些什么,也不可能会伤害段翎的吧。

    段翎也看着外面:“你说的收拾夏世子便是打他一顿?”

    林听回过神:“我只打他一顿,也是便宜他了。”夏子默该庆幸自己没真到花楼找女子。

    他握住她的手,看因拿东西砸人而变红的掌心,缓慢地抚过:“确实是便宜他了,可你就不想看他身边女子长什么样?”

    “不管他身边女子长什么样,在我心里面都比不上令韫。”

    段翎不置可否。

    林听揉了下鼻子,闻不习惯专属于花楼的胭脂水粉气息,也想走了:“走吧,我们回去。”

    段翎放下她的手:“回去?你不想到街上再逛逛?”他似乎并未被夏子默所为影响心情。

    “不逛了,累了。”

    她是喜欢热闹没错,但现在更想找个地方安静地思考夏子默跟谢清鹤的事,理一理思绪。

    更何况今天狠狠地打了夏子默一顿,给段馨宁出气,也间接完成了每隔十日见夏子默一次的任务,没有必要再逛下去。

    段翎答应了:“既然你累了,那就回去,改日逛也可以。”

    林听走出去又退回来看这扇被她一脚踹坏的房门,摸向自己腰间的钱袋:“你说,在花楼里踹坏一扇门要赔多少银钱?”

    段翎弯下腰捡起林听掉在地上的香囊,拍了下不存在的灰尘,给她挂回裙带那里,系好。

    林听见他低头给自己系香囊,诧异道:“香囊怎么掉了。”

    说完反应过来,香囊可能是她打夏子默时掉的,动作幅度太大,系在身上的东西会晃来晃去,腰间的钱袋重,掉了会有感觉,香囊则很轻,掉了会没感觉。

    段翎骨节分明的手在林听腰间停留片刻才挪开,直起身子看她,唇角含笑:“你总是丢三落四的,以前掉金步摇,如今掉香囊。”

    林听作发誓状:“以后我会改掉丢三落四这个臭毛病的。”

    他不再多说。

    林听拉着他下楼去找花楼老板,良心不允许她踹烂别人的门后直接走人,开门见山问花楼老板:“门被我踹坏了,要赔多少?”

    花楼老板跟被吓了一跳似的,忙摆手:“坏了便坏了,不用赔,姑娘和大人高兴就行。”

    什么叫她高兴就行?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林听心疼归心疼,还是掏出了自己的小钱袋。段翎给她的钱袋,她昨天就还回去了。

    “不行,我不赔,心不安,到底要多少银钱,你说个数。”

    花楼老板却要给她跪下。

    林听眼疾手快地扶住花楼老板,茫然道:“你这是干什么?我要赔银钱,又不是要你的命。”

    花楼老板迟疑着伸出五根手指头,怕她觉得太多,又缩回了四根,讨好道:“一两银子。”

    她放下五两银子就走了。

    花楼离宅院较远,他们乘马车回去。一路上,林听都趴在小窗前,撩开帘子观察大街的人:“安城百姓好像很怕当官的。”

    段翎不以为意,轻敲着坐板:“没有百姓不怕当官的。”

    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托着腮道:“我知道没有百姓不怕当官的,可他们也太怕了,看到当官的就跟看到夺命阎王一样。”

    京城百姓见到当官的可不会这样,虽说他们对官府的人也有惧意,但只要平日里没有犯过事,看见官是不会这么战战兢兢的,该做生意的正常做生意。

    林听话锋一转:“对了,你今天不用办差,明天呢?”

    段翎好看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轻拧了下,声音却还是柔和的,听起来如春风:“得去见见安城的官员,你明天也还想出门?”

    林听耸了耸肩:“没有,我待会到前面的书斋买几本话本,明天待在房里看书,哪儿也不去。”她记得前面那一段路有家书斋。

    “安城近日不太平,我明天会留两个锦衣卫守着宅子的。”

    她爽快道:“可以。”

    回到宅子,时辰还早,林听让段翎回房休息,她在院子里想今天的事,但想到后面想烦了,干脆看刚买的话本,看到黄昏时刻。

    宅子除了他们和仆从,还有跟随段翎从京城来安城的其他锦衣卫,不过林听很少看见这些锦衣卫。因为后院又分为东院西院,她住在东院,而锦衣卫住在西院。

    林听看了一下午的话本都没人打扰,也没听到嘈杂声。

    只是看书看太久会有一个坏处,那就是眼睛疼。林听将话本扔到一边,做了套眼保健操。

    等眼睛舒服点,她进屋找段翎,推门进去后发现人还没醒,怕自己会弄出动静吵醒他,放轻脚步想出去,可还没走几步又折回。

    到黄昏时刻,安城的温度终于变低了点,而段翎褪去了外衣,仅穿绯色里衣躺在床榻,没盖被褥,林听想给他盖张薄被。

    她压低身子,伸手进床榻里面扯出薄被,盖到他身上。

    不知是段翎太过于疲倦,还是她动作太轻了,他好似没被弄醒,垂下来的长眼睫没动过。

    林听给段翎盖完薄被后,没立即走,鬼使神差留在床榻边,视线渐渐往下移,落到他白皙的脸。段翎容貌浓艳,睡颜却温和无害,比醒着的时候更迷惑人。

    不知不觉,她看了半晌,视线落到段翎淡粉色的唇上,又落到他散落在锁骨上方的长发。

    薄被只盖到了段翎胸膛那里,有些地方还是露出来的。

    他双手也在外面。

    林听轻轻地握起段翎的手,想放进被褥里面,谁知他没护腕束住的袖子微微滑落,露出一小截手腕。她下意识看一眼,可还没看清,段翎就将手收回去了。

    一开始,林听还以为段翎要醒来了,他却只是动了下。

    斜洒进来的一缕夕阳没什么温度地落到床榻,林听用手挡了下,反而留下了一道属于她的剪影,她一动,剪影便会随之而动,偶尔会落到躺在床榻的段翎身上。

    林听顿时玩心大发,用双手做了一些其他动作,待夕阳彻底褪下才停下,她又看了他一会。

    看着看着,林听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碰上了段翎的脸。待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迅速地收回手,转身走出去,不忘关门。

    林听出去后,段翎慢慢睁开了双眼,坐起来看紧闭的房门。

    他脸上似还有她的温度。

    *

    天空轰隆隆响,大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砸到琉璃瓦,沿着屋檐掉落,连成一面面帘子。

    林听坐在屋檐下昏昏欲睡,到用午膳时间,仆从过来唤她。

    她进屋用午膳。

    今天是林听来安城四天了,宅院的仆从逐渐熟悉她,大致了解她口味,做的饭菜也越来越合她心意。

    屋内五道菜全是林听爱吃的,她提起玉箸开吃。段翎白天出去,傍晚才会回来,林听中午是一个人吃饭的,不用等他回来,跟他们在京城时的情况差不多。

    这几天,她都在宅子里待着,很少出门到处看。

    倒不是段翎不让林听出门,而是她有点水土不服。刚到安城第一天没什么感觉,这几天才感到不适,不想动,就想躺坐着。

    不过今天比前几天好很多,林听感觉自己快要适应安城了。

    用完午膳,雨还在下。

    林听把之前买回来的话本全看完了,现在百无聊赖。等雨小了,她起了去书斋买话本的心思,拿伞出去,两个守大门附近的锦衣卫也拿伞跟上,离得不远不近。

    她是知道锦衣卫存在的,觉得有必要跟他们说说自己要去哪儿:“我想去书斋买点书。”

    锦衣卫颔首:“是。”

    林听转了下淡蓝色的油纸伞,雨滴沿着绘有白羽的伞面洒落,砸到地面又溅起,擦过她裙摆:“你们家大人今天在官衙办差?”

    锦衣卫:“是。”

    “昨天也在官衙?”

    “是。”

    林听连续听锦衣卫说了三次“是”,哭笑不得,不禁回头看他们:“你们只会说这个字?”

    “是……不是。”锦衣卫犹豫道,“您想让我们说什么?”

    算了,他们少话,她总不能硬要他们多说,林听踩着雨水上马车:“没。你们随意即可。”

    林听到书斋买完书,雨又变大了,虽说她是乘马车来,不会被雨淋到,但跟过来的两个锦衣卫就算有伞也会被大雨淋到的。

    反正林听不急着回宅子,干脆在书斋看一会书。

    负责保护她的两个锦衣卫身穿便服,出现在书斋也不会太引人注目,之所以说不太引人注目,是因为他们还是有点引人注目的。

    锦衣卫大多蜂腰猿背的,跟着段翎的锦衣卫好像随他,长相都不差,哪怕他们面无表情站在书斋门口,也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姑娘,有些胆大的还上前搭话。

    他们被缠得不耐烦,又不能动粗,求救似的看向林听。

    “少夫人。”

    他们没有暴露自己是锦衣卫,像下人一样喊她少夫人。

    林听:“……”

    她最终还是出手相助了。

    这次大雨下到傍晚才变小,林听抱住书往外走,放进马车后,记起段翎,不如绕路接他一道回宅子?她让车夫驶去官衙。

    到官衙,林听持伞下来,问门前官差:“段大人走了么?”

    “你是何人?”

    还没等林听回答,官衙的大门开了,薄薄一层雨帘仿佛应声散开,段翎抬步从里面走出来。

    刚走出来时,他没抬眼看前方,侧头听身旁的官员说话,余光扫到一抹红色裙摆,脚步微顿。

    段翎转头看前方。

    小雨淅淅沥沥,沿着青石板流动,少女手持淡蓝色油纸伞站在雨中,裹着雨丝的风吹过她的脸,几条红丝绦在肩头滚动。

    下雨天暗沉无光,红色身影鲜明,如闯进阴暗的一缕阳光。

    段翎指尖微动,一步一步走下门前石阶,朝她走去,没拿官员递来的油纸伞,像没看到。

    “你怎么来官衙了?”

    林听也朝段翎走去,抬高手,让油纸伞可以盖住比她高很多的他:“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接我回去?”

    她“唔”了声:“我下午闲着无聊,又去书斋买了点新话本,正想回去时记起你是这个时辰散值便来了,你是散值了吧?”

    “散值了。”段翎接过林听手中伞,撩开帘子让她进马车。

    马车途经酒楼的那一刻,雨停了。林听探头出去,呼吸雨后清新空气:“我们今晚就在酒楼吃饭?”她不想再闷在宅院里了。

    “可以。”

    林听扶裙下马车。

    段翎看了看锦衣卫和车夫:“你们也去点些吃的吧。”

    “是。”

    一个时辰后,他们才从酒楼出来,林听吃得太多,想走路消消食,顺便逛街,所以没上马车,车夫就牵着马车跟在后面。

    段翎吃东西一般是点到为止,不会吃太少,也不会吃太多,所以不会出现林听这种吃到撑的情况,不过他也下马车陪她一起走。

    林听每路过一个摊子便会停下看,好像对什么都很感兴趣。

    她买了纸风车送段翎。

    也不是林听想送,主要是一个风车三文钱,两个风车五文钱,买两个划算,正好一人一个。

    风一过来,五颜六色的纸风车就转动了,林听将它举高。段翎垂下眼看自己手里的纸风车,它也在动,被风吹动,却又生出风。

    跟在他身后的锦衣卫面面相觑,他们以前没法将段大人和纸风车这玩意儿联系到一起,今天看到总感觉怪怪的,像看到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貌美恶鬼融进人群。

    他们不约而同噤声。

    林听发现不远处有一家糕点铺,想买些回去明天吃,她拉了下段翎的护腕:“我想去那家铺子买些糕点,你在这里等我。”

    段翎不再看风车:“你想买什么糕点,让他们去买便是。”

    他说的他们是锦衣卫。

    林听摇头:“不用,我想自己去。”每家糕点铺的糕点都不一样,她要去选自己喜欢吃的。若锦衣卫去买,他们不确定她喜欢吃什么,会每样都买一些,浪费。

    “我很快回来的。”

    林听去了。

    在她去买糕点时,大街忽然乱了,一群暗卫和官差持刀冲出来,追着一道瘦削的黑色身影。

    一队弓箭手对准黑影跑过的屋顶,射出一支又一支箭。

    百姓纷纷躲起来。

    林听也听到动静了,好奇地看,只见逃跑的那道身影熟悉。

    有锦衣卫急匆匆跑到段翎面前,禀告道:“段大人,太子遇刺,受了伤,他们正在追的是刺杀太子的刺客,刺客身受重伤,我们要不要助太子抓住刺客?”

    段翎没回答锦衣卫,而是先望向糕点铺,那里空无一人。

    林听不见了。

    第79章

    黑影在大街小巷逃窜,凌厉箭声呼啸而过,偶有几支箭与他擦身而过,刺破衣衫,鲜血渗出。

    暗卫、官差对黑影穷追不舍,分道而行,企图包抄他。

    虽说大部分百姓躲了起来,但仍有些胆大的百姓伸长脖子看热闹。若是普通贼人,不足以惊动那么多官差,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过就算他们伸长了脖子也只能看到一闪而过的身影,此人就如矫健的豹子,跑动速度极快。

    他在屋顶上跃过街道与另一条街道的间隙时,几滴血洒落下来,砸到站在下方的百姓头顶。

    被砸中的百姓怔怔地摸了下自己头顶,才发现那是血。

    弓箭手还在朝屋顶放箭,想一箭将刺客射下来。如果他们连一个身负重伤的刺客都没能抓住,那么太子是绝对不会轻饶他们的。

    只是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刺客实力过强,身负重伤了还能反应敏捷地躲开箭,不被他们追上。

    就当他们苦恼要如何抓住刺客时,他从屋顶掉了下来。

    今安在从屋顶掉下来后,砸到街上的一个卖布摊子,也幸好砸到还算柔软的布里,身体受到一定缓冲,否则会伤得更重。

    但他还是吐了口血,在他们追上来之前竭力地爬起来,掌心在布匹留下一道道凌乱的血印。

    五颜六色的布匹染到鲜血,透着一股很浓重的血腥味。

    今安在捂住腹.部伤口,却捂不住流个不停的血,他失血过多,头昏脑眩,却强撑着离开街道,跑进没什么光线的小巷子。

    倘若没有受伤,今安在可以轻松逃脱,可惜他这次受的伤实在太重,一直甩不掉这些人。

    追过来的暗卫和官差见他消失了,开始仔细地搜小巷。

    藏在暗处的今安在屏住呼吸,一手捂住刚洒了些止血药粉的伤口,一手握住铁剑。他还没成功杀了太子,不想死,也还不能死。

    可今晚好像真的逃不过了,今安在仰头望被乌云遮住大半的月亮,隐隐约约看到了他母后,她面容充满慈爱,朝他伸出手。

    今安在刚想握住他母后,另一张脸代替了他母后的脸,然后那人还很用力地掐了他一把。

    刹那间,今安在因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褪去,回到现实中。

    林听半蹲在他身前,压低声音:“你还没死吧,死了,我就不救了,浪费我时间,还要冒险。”话虽如此,语气却是带着急的。

    官差今晚追捕今安在时没放声大喊是刺客,但林听跟他经营书斋那么久,又跟他学过武,清楚他的招式,很快就确认他的身份,当机立断选择跟上去看看情况。

    今安在:“……”

    她扶他起来,歪头问:“这次救你,给我多少银钱?”

    今安在:“……”

    林听:“你的命值个几千两吧,我收你五千两,你看如何?”

    几千两,一时不知该说她把他的命价钱说得太高,还是说得太低。今安在本想让林听走,不要管他的,奈何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很想闭眼睡过去。

    她又掐了今安在一把:“你还没回答我呢。”他失血过多,未经处理昏睡过去,可能会死。

    今安在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你、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声音有气无力。

    他眼皮往下掉,又睁开:“你一个人救不了我的,快走。”

    今安在很早就知道林听武功虽不高,但逃跑、躲避能力强,躲开官差的搜查不在话下,所以能找到巷子里来,也能安全离开,但带上身负重伤的他就不太行了。

    他是想活着,却也不想连累她,今安在还是希望林听离开。

    林听斜了今安在一眼,哼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要是实在不行,我会把你扔掉,掉头就跑的,毕竟我的小命最重要。”

    她想了想,补一句:“若被他们看到我和你在一起,我就刺你一刀,以锦衣卫妻子的身份将你抓住,在太子面前立功。”

    说着,她拿出一把匕首。

    今安在无话可说,直觉告诉他,林听真做得出来,不过这样也好,她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巷子一条接着一条,绕得人眼花缭乱,跟走迷宫似的,林听却能在昏暗的环境里认清方向,听到前方有脚步声就换路走,身手敏捷程度不比今安在差。

    在此期间,今安在感觉她的轻功比以前更好了,不由问:“你是不是跟别人学了别的武功?”

    她顿了下:“算是吧。”

    林听又绕进一条新的巷子:“我和段翎成婚后不久,他给了我一本书,让我照着上面学,不懂的就问他,我练了有一段时间。”

    他自知不能昏睡过去,于是多说两句:“难怪你不再用我教你的了,身手还有点像段翎,不过他教给你的武功确实更适合你,假以时日,兴许能成为个高手。”

    林听扶着今安在走了片刻,也有些累。他看着瘦,可不轻。她抹去汗,喘气:“好啊,那你努力活着,等我成为高手揍死你。”

    今安在不吭声了。

    林听觉得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停在一堵墙前,想翻过去,暂时躲进巷子里的房屋。

    他皱眉:“我如今没什么力气了,过不去,而且你的轻功也还没好到能带一个人翻过墙。”

    她指了指墙下狗洞,面不改色:“你爬进去,我翻过去。”

    林听并未打算勉强自己带着今安在翻过这一堵墙,他瘦,又是练武之人,身体柔韧性比常人还要好,应该可以钻过这个狗洞的。

    今安在这才发现面前的墙下有个狗洞,他以前习惯飞檐走壁,很少会留意靠近地面的洞。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却能屈能伸,选择弯腰朝狗洞去。

    林听见今安在顺利钻过去,足尖用力踩地,双手往上抬,攀过墙,眨眼间翻到墙的另一面。

    这间房屋没人住,紧挨着巷子的小院是荒废的,杂草丛生。今安在过去后闭眼躺在地上,无力站起。林听正要将他拉起,又有人从墙外翻进来了,还不止一个。

    说时迟,那时快,她抓一把迷药洒过去,药粉迎风散开,夏子默赶紧扯着谢清鹤往后退。

    谢清鹤连忙捂住口鼻,出言道:“林七姑娘,是我。”

    他不会武功,是被夏子默拎着带进来,谁知刚落地,迎接他们的是一把迷药,差点被迷倒。

    林听握住匕首的手瞬间松开,紧盯着他们:“谢五公子,夏世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待迷药散去,谢清鹤放下捂口鼻的手:“今公子如何?”

    她和谢清鹤同时开口。

    夏子默上前探今安在的鼻息,确认他是否还活着:“谢五得知有人刺杀太子,猜到是今公子所为,随后我们又得知刺客身负重伤,便追过来,还好,赶上了。”

    今安在艰难地掀开眼,却已经体力透支到没法发出声音了。

    林听很少见今安在伤得这么重,只见过一次,就是她从乱葬岗将他救回来的那次,那次比这次还要伤得更重些,真的差点死了。

    谢清鹤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先简单为今安在包住腰间那一道险些致命的长伤口:“太子的暗卫和官差被我们的人引开了,林七姑娘,你先走,我们善后。”

    林听没走,不太放心问道:“今安在可有性命之忧?”

    “我带来的药都是上好的药,他腰间那道可以致命的伤口已经止血了,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蹲下来为今安在处理其他伤口:“谢五公子,你今天救今安在是为了报答他曾救过你的恩情,还是为了让他和你一起造反?”

    谢清鹤包扎的手稍顿:“林七姑娘觉得我会是为了什么?”

    林听没有从正面回答:“我不知道,但我希望谢五公子是为了报答今安在曾救过你的恩情才出手相助,而不是怀着其他目的。”

    “为何?”谢清鹤问。

    林听看了今安在一眼:“今安在不想当皇帝,只想在报完仇后当个无拘无束的江湖人。”

    谢清鹤缓缓站起来,脸依然清隽,却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悲伤:“可你也看到了,今公子凭自己根本没办法杀了太子。哪怕他侥幸杀了太子,也活不下去的。”

    他垂了垂眼:“无拘无束的江湖人……若是可以,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但我们的身份注定我们没办法成为这样的人。”

    今安在身为前朝皇子,即使不想造反,也会有人要他造反。

    这是他逃不掉的命运。

    谢清鹤也是在决定造反时才意识到的,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避不开,只能直面。

    林听给今安在绑好手臂上的刀伤,直视谢清鹤:“那也是今安在自己的选择,我们总不能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替他作出选择。”

    他没躲开她的目光:“我今日救今公子只是为了报答他曾救过的恩情,别无他意,林七姑娘可以放心将他交给我们了么?”

    夏子默也附和道:“我们不会做不利于今公子的事。”

    林听撇了夏子默一眼。

    如果说几天前,夏子默和谢清鹤见面,有想说服谢清鹤收手的可能,那他们今天再次一起出现,还过来救今安在这个有着前朝皇子身份的人,明显是要造反了。

    要不是林听现在急着回去找段翎,时间不允许,她很想直接问夏子默为何要跟谢清鹤造反。

    不过今安在交到他们手上的确比较好,林听救下他,也没空守着他,况且她也相信谢清鹤不会伤害他:“麻烦你们了。”

    谢清鹤摇了摇头,低声道:“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临走前,林听问出了一个憋在心底里很久的问题:“你为什么要造反?”她至今都想不明白,谢清鹤怎么就突然造反了。

    谢清鹤扯出一抹苦笑,不欲多说,只道:“造化弄人。”

    夏子默表情凝重。

    林听见此,不再追问,越墙离去,回到大街上。

    太子遇刺,全城戒严,街上的人一下子少了大半,剩下的那些人也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去。

    林听到一家快关门的成衣铺买一套新衣裙换上,之前那套沾上今安在的血了,不能再穿。

    离开成衣铺后,她跑过大街,四处张望,没看到段翎。

    他去助太子抓刺客了?

    可就算段翎去助太子抓刺客了,按照他性格,也会留个人下来告知她的,现在连车夫和马车,还有那两个锦衣卫都不在了。

    去找今安在之前,林听没忘记段翎还在街上,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找了个乞丐,给对方些银钱,让他去跟段翎说她身体不适,去如厕了,时间可能要长点。

    难不成他发现她撒谎了?

    其实她才离开不过两刻钟,现代的半个小时,肚子不舒服,如厕半个小时也说得过去吧。

    林听心神不定往回宅子的路走,才迈开腿,下起雨了。今天这雨几乎是下了一整天,停不到半个时辰,又开始下一场雨。

    她带出来的油纸伞在马车里,街上买油纸伞的店铺又关门了,只好以手挡挡脑袋,后来发现挡不住什么就不挡了,直接淋着走。

    安城的天气好像因为这一场大雨变了,变得凉飕飕的。

    时隔多日,安城终于和京城一样,也转凉了。林听拢了下身上有点薄的衣裙,加快步伐。

    还没走几步,一把伞从她身后伸过来,挡住瓢泼大雨。

    紧接着,沉香传来。

    林听立刻转过身,一抬眼,先看到握住伞柄的手,洁白如玉,修长如竹,指尖微微泛着红,然后再看到一张无瑕疵的脸。

    她吃惊:“你……”

    段翎用帕子擦去她脸上的雨水:“方才街上有点乱,官差要搜查,我让车夫牵马车到别处了。你只派人告诉我要如厕,却忘说要去何处如厕,没法给你送伞。”

    林听摸了下鼻子:“抱歉,我忘了,你一直在街上等我?”

    雨水从天而降,却被油纸全接住了,没再碰到他们,周围只剩哗啦啦的雨声,相较于雨声的急促,段翎的嗓音显得很平和:“嗯,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林听的心莫名停跳一拍,如有一阵电流窜过去,酥麻难耐。

    她转移话题:“我如厕出来,听说有人刺杀太子?你是锦衣卫,不用去帮太子抓刺客?”

    官差一开始是只顾着追人,没大喊刺客,但全城戒严后,太子遇刺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所以她此刻知道太子遇刺一事不奇怪。

    段翎擦去她脸上的雨水,又擦她发间雨,手指没离开过她。

    “锦衣卫此番来安城只为探查消息、监视安城官员,至于旁的事,与锦衣卫无关。太子遇刺,自会有暗卫和官差出手。”

    林听“哦”了声,她也不太希望段翎掺和进这件事里。

    段翎摩挲过她发丝,闻着她发香,似不经意问:“你是如厕出来才听说有人刺杀太子的?”

    “对,不过我如厕前听到街上传来抓人的声音,但肚子实在太不舒服了,又以为是抓普通的盗贼,就没跟人打听,先去如厕。”

    段翎看着她双眼,看她眼底的自己:“怎么换了套衣裙?”

    林听靠近他,仰起脸:“我如厕的时候不小心弄脏衣裙了,就到附近成衣铺买一套新的换上。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无碍,回来了就好。”

    她语塞:“我只是去找个地方如厕,肯定会回来啊。”

    段翎叠好擦过她脸的帕子,放回腰间:“天太暗了,我怕你迷了路,找不到回来的路。”

    林听抿了抿唇道:“怎么可能,我虽然没有你的过目不忘,但也不至于会迷路,又不是几岁的孩子,肯定可以找到回来的路。”

    “是我多虑了。”马车停在这条街的街头,段翎带她过去。

    林听淋了些雨,坐进马车不动会冷,即使披了一件段翎从官衙里带回来的外衣也还是冷。

    她不受控制地往段翎那里凑,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体的温度总是会比她要高一点,挨着舒服。

    一靠近段翎,她垂在腰间的长发就会拂过他垂在身侧的手。

    马车有个炉子,时常温着水,段翎给她泡了一杯热茶:“你不是说去买糕,糕点呢?”

    林听赶着去救今安在,哪来时间买糕点,也不可能拿着一袋糕点去救人:“我还没买到,身体就不太舒服了,所以先去如厕,谁知回来后,铺子关门了。”

    她端起热茶,一干而尽,登时暖和了些:“改日再买吧。”

    段翎又给林听倒了一杯:“有些事不能改日做,如此便晚了,但糕点确实可以改日再买。”

    林听感觉他话中有话。

    他放好茶壶:“你说身体不适,现在如何?回去的路上有家药铺,可以进去让大夫看看。”

    她心虚:“如厕完就好了,可能吃错了什么东西。不用看大夫,今晚全城戒严,很多店铺都打烊了,药铺很有可能也打烊了。”

    段翎看了看车内的两个纸风车,又看了看车外的大雨,轻声道:“想必是你正好吃到这家酒楼不干净的那道菜了,看来我们以后出去要多加注意点才行。”

    林听:“……”

    说得她很倒霉的样子。

    两盏茶的功夫,马车到宅院大门了,林听下马车直奔房间,又换了一套衣裙,刚买的那套因为淋过雨有些湿意,在由热变冷的今晚穿太久容易生病。

    之所以没等沐浴再换衣,是因为仆从准备浴汤要一些时间。

    林听换好衣服,坐在罗汉榻用葛布擦头发,等下人送来浴汤,段翎则坐在她对面看着她。

    她察觉到段翎的视线,撩开长发:“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要不要我帮你。”

    林听忽然又感觉有点热了:“我自己来就行。”

    仆从敲门后拎水进来,倒进干净的浴桶,她们手脚虽比不上段府的仆从麻利,但也不算慢,不到片刻便弄好了放了香料的浴汤。

    等仆从关门出去,林听放下葛布:“那我先沐浴了?”他们每天晚上都要经历等对方沐浴这件事,本应习以为常,没什么感觉的了,可她每次还是会心跳加速。

    段翎抬手取下发间的玉簪,放到桌子上:“去吧。”

    今晚的他特别平静。

    林听以前起码能感受到段翎的一点点情绪波动,今晚却没有,尽管他表面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和善温柔,但好像没了情绪。

    比她捏的泥偶还要像泥偶——精致,像人,又不像人。

    林听留意到这一点,多看段翎几眼,最后才越过他,走到浴桶旁边,拉过两侧帘子,挡住自己,解开腰间裙带,褪下外衣,里衣、肚兜,一件一件搭到屏风上。

    段翎看过帘子后的纤瘦身影,忽说道:“你是在如厕后出来才知道太子被人行刺一事的,定然没看到那个逃到大街上的刺客。”

    林听迈进浴桶的脚一僵,最终还是进去坐下,温热的水没过手臂。她望着身前泛起涟漪的浴汤,试探道:“你看到了?”

    “看到了,我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像……谁?”

    林听背对着帘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握皱了擦身的巾帕。

    段翎站起来:“说来也奇怪,我觉得他像今公子,刺客虽没戴面具,只用一块普通的布蒙住脸,但他给我的感觉很像今公子。”

    林听怕自己坐进浴桶后太久没动手洗澡,他听不见水声会怀疑些什么,用帕子开始洗起来:“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怎么会是今安在?刺杀太子可是死罪。”

    “我只是说像,又不是说他就是今公子,何来看错一说?”

    话音刚落,段翎掀开了挡住浴桶的帘子。

    林听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双手撑在浴桶上,俯身过来亲上她唇角,先稍用力含.咬,后轻轻舔.舐,舌.尖抵过她唇齿,吻进去。

    沉香随之涌来,林听下意识张开嘴,尔后反应过来自己还是赤着的,不太习惯这样接吻,想伸手拿衣裳,却被段翎握住,他五指嵌入她指间,成了十指相扣。

    细细密密的吻落到林听唇角,脸颊,脖颈,锁骨,又回到她唇角,贪婪地夺取她的气息。

    叫她喘不过气。

    段翎如同一条色泽漂亮的毒蛇,落到她脸上,然后就沿着脸爬动,所到之处,潮湿滑腻。

    林听情不自禁抛下今天的一切,微抬双肩,迎合段翎的吻,因为她有种不迎合他的吻就会被这个吻拉下水里,一起沉沦,活活溺死的感觉。

    段翎吻过林听溅到水滴的侧脸,继续俯身,吻住、含过她正在剧烈跳动着的心脏。心脏柔软,仿佛能融化在他口中,而他像个妖物一样,喜欢吃人的心脏。

    他吞.吐着她的心脏。

    林听心脏的红与他舌尖的红同色,却又有些许不同。

    第80章

    隔着一层皮肤,段翎能清晰地听见林听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大,又因他在亲着她的心脏,那心跳声仿佛能通过他的唇舌,直达他的身体,他的心脏。

    两颗心脏同时跳着,速度渐渐趋同,似连成了一体。

    砰砰砰地响。

    林听像是也感受到了,手指蜷缩起来,无意识地反握住段翎的手,低眸看弯下了腰的他。

    她几乎可以确认了,自己不是有点喜欢段翎的亲近,而是喜欢他的亲近,发自内心地喜欢这种没有任何目的、遵循本能的亲近。

    林听眼睫微抖。

    喜欢一个人分为生理性喜欢和心理性喜欢,她对段翎产生了生理性喜欢,不知不觉被他的样貌、气息、身体吸引,想和他亲近。

    思及此,林听不自觉地捏紧了段翎的手,指甲刮过他手背又松开,留下几道轻微的红痕。

    红痕在他皮肤上很明显。

    片刻后,段翎抬起身子,亲过林听的唇,松开她手,却按紧了她后颈,两唇相贴,舌尖不断厮磨着,温热又有一缕湿意。

    林听抬起双手环住了段翎的腰腹,仰首与他接吻,主动进入他口中,舌尖压过他。段翎心甘情愿地被她压住,并且为此愉悦。

    浴汤逐渐变凉了,而她已经不在浴桶,到了床榻之上。

    林听盖着被褥,并不冷,反而因为和段翎接吻,热了起来。他还在若即若离亲着,犹如一根原本只轻轻扫过她心脏的羽毛,现在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重重的痕迹。

    房内烛火忽明忽暗,光影打在他们身上,让他们时而陷入阴影中,时而袒露在光线下面。

    段翎始终含吻着林听唇角,一次一次地加深吻,失控又克制地舔舐过她唇齿,温柔般蚕食,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恍若不会厌烦这样的亲昵,还觉得不够。

    他对此近乎痴迷。

    林听本来是躺着的,后面段翎又像以往那样将她抱了起来,使得她坐在他身上,再一次让她处于上位,从他的上方吻下来。

    段翎还是那么喜欢承受林听的吻,想感受她身影落在他身上,尽管没能完全笼罩着他,但也笼罩了一半,似大发慈悲地将他纳入了她身体,让他里面停留。

    林听习惯成自然,弯着腰亲段翎,无处安放的手顺从身体本能,插进了他散落的长发,再缓慢地越过它们,握住他的后颈。

    脖颈挨近命门,是大部分人既很脆弱又很敏感的地方。

    对段翎来说也是。

    段翎生性多疑,不会将自己的命门交到旁人手上,可他不止一次被林听握住后颈了,每次都不想反抗,还想让她握久点,甚至产生了死在她手上也可以的想法。

    要是林听会亲手杀他,那么他的血有可能会溅到她身上,她染着他的血……段翎愉悦了,她主宰着他的身体,主宰着他的性命。

    他扬起脖颈,喉结滚动,轻喘着,低吟了几声。

    这一次,林听听着段翎难耐的轻哼、低吟声,感觉自己已经完全可以接受和他行房事了。

    一阵风沿着木窗吹进来,吹灭了房间里的烛火,四周变暗,段翎的护腕、蹀躞带、外衣落地。

    就在这时,段翎看到了自己手腕那些扭曲狰狞的疤痕。

    尽管房间此刻变得很暗,但人的眼睛一旦适应了暗沉的光线也能清楚视物,他的疤痕在黑暗中也无所遁形,暴露于人前。

    疤痕的颜色是淡了点,可也只是淡了点,并未消失,仍然像一条条难看恶心的虫子,深嵌在他皮肤上,蜿蜒着,叫人难以忽视。

    段翎五指紧握成拳。

    林听的手离开段翎发间,又不想再和他十指相扣,因为那样会令她心颤,所以想改为握住他的手腕,顺便调整一下接吻的姿势。

    段翎却躲开了。

    林听正处于他的上方,低头就能看到他的所有,一览无余。

    段翎捂住了林听的双眼,其他动作也停下来。若在今晚行房事,那她会看到或通过身体相贴、纠缠之时感受到他腕间疤痕。

    到时蒙住双眼也没用。

    先不说他不想穿着衣衫与林听行房事,这样做,她会怀疑的。不妨等上几天,待西域的良药送来,去掉疤痕再行房事,在等药这几天还可以学学如何隐藏欲瘾。

    段翎如今犯欲瘾,碰上林听会彻底地失控,一次比一次严重,控制不住力度,总想要得更多,前几次还弄烂了她的帕子。

    不能被林听发现,连他自己都厌恶欲瘾,更别提她了。

    段翎眸色晦暗。

    林听突然被他捂住双眼,摸不着头脑:“怎么了?”他不会想跟她玩什么蒙眼play吧。

    段翎挪开手,离开床榻站起来,背对着她,拿起衣服穿上。

    不做了?

    林听看着段翎穿衣服,更懵了,今晚还以为他会做到最后一步,补新婚之夜的洞房,没想到忽然就停了下来,不过她没有说话。

    “今晚,你淋了些雨,该早点歇息才是。”段翎穿好衣服后还是背对着她,披散的长发及腰,“我还没沐浴,就先去沐浴了。”

    她迟钝半拍:“哦。”

    他行至衣柜前拿新衣衫,唤仆从进来换去浴桶里凉了的水。

    仆从鱼贯而入,不敢抬头,眼睛看着地板,利落换去浴桶的水,添上香料,全程没发出什么太大的声音,怕惊扰了他们。

    她们走后,段翎才离开衣柜,拉过帘子,褪衣进浴桶。

    而林听窝在放下了帐幔的床榻穿衣裙,穿前用帕子擦了擦下面,那里因接吻有些湿了,是正常的生理性反应,最后拉过被褥盖上,望着床顶,听段翎沐浴。

    经历过刚刚的那件事,林听现在毫无睡意,精神得很。她埋头进被褥,从里到外滚了几圈。

    等段翎沐浴完进床榻,林听还醒着,探出个脑袋看他。

    四目相对,谁也没先移开。林听目光落到段翎被热水熏得微红的侧脸,又落到他与她厮磨过的唇,没话找话:“你沐浴完了。”她也知道自己问了个废话。

    段翎倒是回了:“嗯,沐浴完了,你怎么还没歇息?”

    “我睡不着。”林听说完才察觉这句话听起来可能有性暗示,干脆闭嘴,又将头埋回被褥里。

    老天作证,她没这个意思,但解释又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段翎掀开林听的被褥,露出她的头,又提起今晚太子被人行刺一事:“既然你睡不着,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今晚行刺太子的人真是今公子,你会如何做?”

    还有完没完了?

    早知道他还要问有关今安在的事,她就装睡了,现在再装已经晚了。林听沉默几秒,不答反问道:“你觉得我会如何做?”

    段翎眼底情绪淡淡,抚过她垂下来的发丝,无声地缠绕在指间:“我觉得你会出手相助。”

    发丝牵动着林听的头皮,她看了一眼段翎抚过来的手。

    “如果今晚行刺太子的人是今安在,还被我遇见了,我会出手相助,毕竟今安在是我的朋友,我实在没法对他见死不救。”

    尽管今安在去刺杀太子这件事是真的,但段翎现在只是在假设,所以林听选择如实回答了。

    段翎松开林听长发,她被他手指绕过的那缕头发有了弧度。

    “你为了他,竟能做到这个地步,救下行刺太子的人是什么罪名,你可知?是同罪。”

    林听点头:“我知道。”

    段翎活了这么多年,从不结交朋友,不能理解她的行为:“人可以为朋友做到这个地步?”

    林听沉吟片刻:“我不清楚旁人,我可以。当然,我也不是置自己于不顾,我会先以我为先,出手相助前留一条后路,再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些事。”

    他专注凝视着她:“即使如此,你待今公子也是真的好。”

    林听眼神不躲不闪。

    “有来有往,谁对我好,我就会对谁好。”她为将今安在从此事里摘出去,又道,“不过今安在肯定不会是今晚行刺太子的人。”

    林听脸不红心不跳,言之凿凿:“他是江湖人,哪怕收人银子,替人办事,也不敢去行刺当今太子,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段翎低低地笑了声。

    “你说得对,今公子是江湖人,向来远离朝堂之事,又和太子无仇无怨的,怎么可能会去行刺太子,确实不太可能是今公子。”

    林听不知如何作答。

    段翎偏过脸:“兴许那时的天太暗,我看错了,才会觉得刺客像今公子。还有,今公子现在应该还在京城,怎会出现在安城。”

    林听瞄了段翎一眼,他今晚总是问今安在,是不是在安城办差时见过今安在,所以试探她?

    她没接这话。

    段翎转脸回来,侧过身,跟她面对面,神色如常,却忽问:“在你心里,今公子很重要?”

    林听斟酌着道:“在我心里,朋友自然是很重要的。”

    他指腹压过被褥的刺绣图案,停在并蒂莲上,似随口一问:“我呢,我在你心里可重要?”

    她一顿:“重要。”

    段翎视线落到她的脸,似笑非笑:“你方才迟疑了。”

    林听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迟疑,就是下意识去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你一直在问今安在,忽然问你自己,我没反应过来。”

    段翎眉梢微动:“你说我在你心里也重要,有多重要。今公子更重要,还是我更重要?”

    林听眨了眨眼:“你们是不一样的,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跟“我和他掉进水里先救谁”差不多,简而言之,送命题。

    “这很难回答?”

    是很难回答,林听欲言又止:“你这是在逼我回答?”

    良久,段翎碰过她搭在被褥上的手,淡声道:“我没有要逼你回答,我只是想知道罢了。”

    “可我真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林听手指动了动,但不是躲开,而是微张开,让段翎顺利碰到他想碰到的地方——她的掌心。

    段翎指尖点入她掌心:“你当真只把今公子当朋友对待?”

    林听听出了点不对劲:“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今安在吧?”这不是误会妻子喜欢其他男子的狗血戏码?怎么就发生在她身上了!

    段翎看着她,不说话。

    林听险些跳起来:“我真的只把他当朋友,就算有喜欢,也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不是你想的那种。”她喜欢今安在?荒谬。

    他们属于那种会互相嫌弃死对方的,她瞧不上今安在,而他眼里只有复仇和他捡回来的那只狗,根本产生不了男女之间的感情。

    要是今安在知道有人以为她喜欢他,绝对会翻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被无语到吃不下饭的。

    林听自己想想也要掉一地的鸡皮疙瘩,忍不住搓了下手臂。

    段翎:“是么?”

    林听抬手起誓,斩钉截铁道:“我发誓,我真的只把今安在当朋友,对他从来没有过旁的心思,如有半句虚言,我这辈子再也赚不到银钱,成为穷光蛋。”

    “穷光蛋?”

    她解释:“穷光蛋的意思是很穷很穷,连个蛋都买不起。”

    段翎回想起林听对金银的态度,又扫了一眼她的脖颈,伸手过去握住有她体温、也有她气息的金财神吊坠,放到眼底下仔细看:“你这是发了个毒誓啊。”

    金财神吊坠是挂在她脖颈上的,他一拿过去,林听不得不跟着过去,所以他们距离猛地缩得很近,呼吸在一瞬间里交错。

    她理直气壮:“反正我没有撒谎,发个毒誓又如何?”

    段翎似是信了林听说的话,握紧金财神吊坠,没让她离开,又问:“你对我的喜欢是哪种?”

    林听垂眼,思索了下,这才缓缓道:“我以前不是说过了,是喜欢到要和你成婚的喜欢。”

    段翎看她垂下来的双眼。

    “也就是说,你对我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除了我之外,你可还曾喜欢过旁人?”

    “喜欢”这个词接二连三涌进林听耳中,跟洗脑似的,叫她招架不住,无端有些不好意思:“是男女之间的喜欢,除了你之外,没喜欢过旁人。”

    她喜欢段翎的亲近。

    生理性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其实这也是林听第一次对男子产生了生理性的喜欢。

    无论是穿书前,还是穿书后,她都遇过外形很好的男子,可都没产生过生理性喜欢,就是只想站在远处欣赏一下,没有想跟对方进一步接触和亲近的念头。

    林听心乱如麻过后又慢慢冷静下来了,产生了就产生了,何不顺其自然?又不是什么坏事。她认清了自己的心,坦然接受。

    她看向段翎。

    只见段翎弯了下眼,埋首进她颈窝,嗅闻着越来越熟悉的气息,眨眼时长睫扫过她皮肤:“那你以后会不会喜欢上旁人?”

    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林听此刻不太想撒谎:“我不确定。”成婚了,也有和离,没有谁一辈子是一定会跟谁绑在一起的。

    段翎抬起头来端详着林听,再次伸手盖住她双眼:“你以后要是喜欢上了旁人,我……”

    林听也再次拉下段翎捂住她双眼的手,安静地等他说下去。

    他却不往下说了。

    林听等了又等,好奇道:“你想说什么,怎么不往下说了?”她是真想知道他会说什么。

    段翎避而不答:“我也不知我想说什么,便不说了。”

    “我还以为你要说一些威胁我的话,譬如要杀了我之类的。”林听可能看太多狗血小说了,脑子里总是浮现一些破剧情。

    他失笑,过了会才道:“我在你心里面是这样的人?”

    林听:“……”林听很想问问段翎,还记不记得书架后面的一墙眼睛,之前有一段时间,她还挺担心他会挖她眼睛出来的。

    段翎将金财神吊坠放回她的脖颈:“我是不会杀了你的。”

    “那你会做什么?”

    他闭上眼,睫毛落下阴影,温声细语的:“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很晚了,我们该歇息了。”

    很快,段翎的呼吸变得平缓,也不再动,像是睡着了。

    林听翻了个身。

    *

    次日一早,段翎出门办差了,林听才慢悠悠起床洗漱用膳。

    用膳之时,林听回想起段翎昨晚的异常,他似乎不太想她碰到他手腕,之前她就有这种感觉了,昨晚过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咬了口包子,眼神飘来飘去,飘到站在一旁的仆从身上。仆从的脸有被挠出来的伤,瞧着还挺严重的,有些地方被挠出了血。

    “你的脸怎么了?”

    “回姑娘,奴的脸昨夜被一种有毒的虫子爬过,醒来便感到痒,挠了几下便成这样了。”

    林听咽下嘴里的包子,喝掉一碗豆汁:“你别再挠,拿点药擦擦,不然容易留疤的。”没多少人想自己的身体留有疤痕。

    仆从:“奴记住了。”

    她拿帕子擦嘴:“今日不用你伺候了,下去找药吧。”

    “是。”

    林听又看了一眼要退出去的仆从,留疤?她好像知道段翎为什么不太想她碰到他手腕了。

    用完早膳,林听以想出去逛逛为由出门了,锦衣卫紧跟着。

    她在街上走走停停,直到看见安城一处高楼挂出一盏写着“金”字的大红色灯笼才安心。

    昨晚,林听跟谢清鹤说过,安置好今安在后记得在安城最高的楼挂一盏这样的灯笼。如此一来,他们不用见面,她就能知道今安在的情况,还能避免多生事端。

    希望今安在接下来好好养伤,那些伤没十天半个月养不好。

    林听怕跟来的锦衣卫会发现端倪,没敢多看灯笼,去买了点昨晚没买到的糕点就准备回去。

    回宅子的路上,林听经过一家成衣铺,看到两套跟她当初和段翎成婚时穿的婚服很像的衣衫。

    她将这两套衣衫买下来。

    林听想,是时候把他们的洞房花烛夜补回来了。

    入夜后,她先沐浴,换上红裙,躺进床榻里。

    戌时末,段翎回来了,这个时辰算晚归,他会用过晚膳才回。所以林听没提让段翎用膳,只让他沐浴后穿上她挂在屏风的红衣。

    一般来说,沐浴后只穿里衣和薄长裤,不会穿一整套衣衫的。段翎虽不解,却还是穿上了。

    他刚走到床榻边,林听就掀开被褥,坐了起来。

    段翎一怔。

    林听发间戴着金步摇,身上那套红裙跟他的款式差不多,他们一起换上后看着有点像婚服。

    段翎垂眸看红衣:“你这是给我买了一套新衣衫……”

    林听踮起脚,吻住了他。

    段翎被她压到床榻上:“我准备好了,你可要和我圆房?”

    他正要推开她。

    林听拉起段翎没束护腕的衣袖,露出有着纵横交错疤痕的手腕,低头亲了下。她亲上他疤痕的那一刻,段翎的身子剧烈一颤,仿佛遭受了莫大刺激。

    刚穿上的红衣滚落在地。

    她又亲了他疤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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