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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月光如水,覆盖整座京城,被封的东街与北长街如一潭死水静谧。林听就是在这片静谧中探头出去,越过窗看楼下的长街。

    段翎带今安在离开有三刻钟了,也不知是否安顿好了。

    林听朝窗外看半晌,她明天就能离开北长街了,可却换成今安在要在这里待够三天方能离开。还有,经历过今安在的事,段翎出去后,今晚还会不会回来?

    她是等段翎回来再休息,还是不等呢?他又不一定会回来。

    就在林听昏昏欲睡时,段翎回来了,赶紧又打起精神,跑过去,殷勤地给他倒杯水,段翎好歹帮了她的朋友今安在,自己给他倒水是应该的:“怎么样?”

    她担心的锦衣卫登记今安在身份的过程中发现不妥。

    林听抬起头看段翎。

    段翎回来前又沐浴过了,此刻穿的是一套青色衣衫,在烛火映照之下,眉眼精致,唇色淡粉,格外明艳,像个勾魂摄魄的蛇妖。

    他喝下她递来的那杯水,唇角微张,喉结在林听眼前滚动。她不经意瞧见,不动声色错开眼。

    段翎不快不慢地喝完林听的水,回道:“我已安置好今公子,你放心,只要他在这三天内不染病就可以离开北长街了。”

    听他说话的语气,锦衣卫登记今安在身份时并未发现不妥。

    得知此事,林听松了一口气:“今晚的事麻烦你了,也谢谢你。”就算今安在和段翎说过类似的话,她也得对他说一遍。

    良久,段翎点了下头,算是回应她为今安在道谢的话。

    段翎取下束发玉簪,被裹在白羽里的铃铛轻响,在偏静的房间传开。林听看过去,现在才发现他用来束发的簪子是她送的,看到别人用自己送的礼物,心中会产生些满足感,林听也不例外。尽管当时花银钱的时候很心疼,但不花都花了,得学会欣赏。

    他取下玉簪的刹那,长发倾泻而下,划过尚未离开的手。

    林听目光随着段翎拿玉簪的手移动,指节如玉,跟这支玉簪完美融合到一起,很赏心悦目。

    段翎将玉簪放到桌上,随后解开腰间蹀躞带,也放到桌上,接着走向床榻坐下,看还站在房中间的林听:“你不休息?”

    她动了,但没走向他,走向罗汉榻:“今晚我睡罗汉榻。”

    “为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我睡相不好,会影响你休息。”

    段翎淡然道:“我不是也说过了,我们得互相适应对方。你到底是真的怕影响我休息,还是因为今天见了今公子,不喜……不太好意思与我同床共枕了?”

    “若是前者,你上来即可。”他直视她,眸色微暗,却难以察觉,“若是后者,我……”

    林听麻溜地上了床。

    她表明自己是前者,边拆发间的绑发丝绦,边道:“你忙公务忙了一整天,刚才还带今安在去别的客栈安置,想必很累了,休息吧。”

    绑发丝绦有好几条,林听尽数握在手里,打算全拆完再扔到枕头底下放着。可不等她拆完,有一条丝绦掉了出去,落到躺在旁边的段翎脸上,正中他唇角。

    段翎呼吸微顿,丝绦残存发香,扑鼻而来,像要闯入身体。

    林听道了声歉,迅速倾身过去拿走那条丝绦,发梢扫过段翎垂在身侧的手,他无意识收紧五指,发丝却还是从指缝滑走了。

    紧接着,林听也躺下了。

    她用脚勾起床尾的被褥,再伸长手拉过来,盖到脖颈下面,还特地把被角压在腰背,裹得严实,防止自己睡觉睡到半夜又觉得冷。尽管今晚没下雨,天气如常。

    “我今晚睡觉一定安安分分的,绝对不会再打扰你休息。”

    段翎转头看着裹成蚕蛹的林听,继而侧过身子,正面对着她,如墨长发落在床榻上,与她也散来的青丝不分彼此地纠缠到一起。

    房内现在只留下一根燃着的蜡烛,昏黄灯光令段翎的艳脸多了几分亲和,乍看更像靠皮囊来吸引人的妖精:“你怕打扰到我休息,所以才这样对你自己?”

    其实是怕再发生今早那样的事,林听没法说实话:“对。”

    段翎又看了她几眼,长睫落脸上,有两道极淡的阴影,漫不经心道:“你这样,不难受?”

    “不难受。”

    他半信半疑:“连翻身都难,怎么会不难受。”

    林听讪笑道:“有什么难受的,不过是翻身难而已,不翻身就是了。我阿娘经常说我睡相不雅,让我改,正好趁此机会改了。”

    段翎视线游移在她的脸上:“旁人说不好,你便要改了?”

    她平躺着望床顶:“是得改改了,听陶朱说,我有时候睡觉还会打人,她压都压不住我。”

    段翎知道,前不久刚被林听扇过一巴掌,那巴掌印快天亮了才消失。他却并不厌恶,反而有一丝丝喜欢,疼中带有强烈的愉悦。

    “既然如此,那随你吧。”段翎闭上了眼,似要准备入睡。

    林听也闭眼睡觉。

    兴许是心中惦记着事,她很久也没能睡着,又不能翻来覆去,唯有侧过头看看身边的段翎。他的睡相无疑是极好的,不会乱动。

    林听转回头,裹着被褥,艰难翻了个身,背对着段翎。

    翌日清晨,林听还没睁开眼就闻到了熟悉的浓郁沉香——她不知何时又靠近段翎了。不过他们中间是隔着两层被褥,倒是不像昨日那样能清晰感受到什么。

    还好。她心说。

    林听起身要下床,发觉四肢有点无力,走路如踩着棉花,呼吸出来的气息偏热。她很快愣住了,染病的症状之一就是身体发热。

    怎么会?林听摸了摸额头,不是很烫,但温度的确比昨天要高。她刚想叫醒段翎说这件事,他就起来了:“你的脸很红。”

    她退开几步,远离床榻。

    虽说林听脑子还乱糟糟的,但仍然选择老实说:“我发热了,可能……”可能染瘟疫了?

    听到她说发热,段翎感受到有东西狠狠地捏住心脏。他指尖掐进掌心,却异常平静:“也可能是风热,找大夫来看便知。”

    他的血治不好瘟疫,现在染瘟疫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死。

    段翎面无表情地想象了下林听因这场瘟疫死去的画面,发现心口传来一阵很陌生的闷意。

    林听差点忘了还有普通的感冒发烧,如今是夏季,得了风热的人也不少:“对,也有可能是风热。那你待会找大夫给我看看?”

    身体没任何症状时,大夫是诊断不出来的,但如果出现了症状,就能判定是不是染病了。

    她冷静下来。

    段翎离开床榻,站起来,拿起蹀躞带封住腰,穿好衣物,似乎并无太大情绪波动,永远都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北长街有大夫守着,我待会去带他过来。”

    林听找出面巾戴上,始终跟他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

    他将玉簪插进发间,束好长发,看向她:“你离我那么远作甚,你和我同床共枕三晚,要是染病会传给我,早就传了。”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林听没再往角落移动,找个地方坐下了:“你出门记得戴面巾。”她不想自己传染给他,他再传染给别人。

    段翎戴面巾出去了。

    林听一个人在房间里坐立不安,本来以为今天能离开北长街回林家见母亲的,谁知道发热了,希望这只是寻常风热,不是瘟疫。

    她拿出金财神吊坠,双手合十许愿,嘴里念叨:“财神保佑,千万不要是瘟疫,千万不要是瘟疫,是寻常风热就好了。”

    财神微笑地看着她。

    林听把小小金财神吊坠放到桌子上,虔诚地跪拜道:“我求您了,财神,发财可以往后靠一靠,先保佑我平安,谢谢。”

    段翎和大夫推门进来,看到的便是林听在跪拜财神的一幕。

    即使大夫脸上覆着两张面巾,也掩不住惊讶。拜财神,许平安愿,能行得通?他头一回见。

    林听看见他们,收好金财神吊坠,坐到罗汉榻上等诊治,仿佛刚刚那个迷信的人不是她。

    大夫拎着药箱进去,给她诊治。

    诊治期间,林听忐忑不安,一直紧紧地盯着大夫的脸,生怕他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大夫被她盯得满头大汗,很谨慎,再三确认后才道:“姑娘莫担心,这是风热,不是瘟疫。”

    站在一旁的段翎突然发现自己掌心出了一层薄汗。

    真的是风热!林听的心情大起大落,激动到想跳起来。她就说嘛,自己防护得那么到位,又没接触过染病的人,怎么会染病了。

    想来是她昨天晚上藏今安在藏得着急,出了一身汗,当时只拿帕子随意地擦了擦脸和脖颈,等段翎送今安在离开再擦身子和换衣服,闷了汗,这才得风热。

    林听顿时感觉力气回来一分了,深深地给大夫鞠一躬,难得大方,足足给了他一锭银子、

    “谢谢大夫。”

    大夫一开始没收,见段翎神色无异才收下:“多谢姑娘。”

    收下银子后,大夫开了一张药方:“抓药回来喝,很快就能痊愈了。”说罢,拎着药箱走出房间,还贴心地为他们关上了门。

    段指挥佥事在生辰当日被姑娘求婚事一事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至今也还有人在议论,他也有所耳闻,想必是这位姑娘。

    段翎端详着药方:“你今天暂时不能离开北长街了。”

    林听坐在罗汉榻上猛喝水,得了风热多喝水,利于恢复正常的体温:“我知道今天不能离开北长街了,即便我得的是普通风热,也会有人会害怕是瘟疫。”

    自从知道不是瘟疫后,她整个人都安定下来了,身体放松着:“等风热褪去再走吧,大夫说了,喝药很快就能痊愈了。”

    段翎唤来锦衣卫,交药方给他去抓药,熬了再送过来。

    得风热会想睡觉,刚醒不久的林听靠着墙,闭眼坐了会,睁开眼看到段翎还在:“你不走?”锦衣卫最近都很忙,不会休沐的。

    “你病了,我理应留在你身边,像你上次那样照顾犯病的我。”段翎再次提起了上次的事。

    “小病而已,我喝完药睡一觉就行,不用管我,忙去吧。”

    段翎默了默:“好。”

    林听挂念着她母亲李惊秋:“段大人,我阿娘这几天是不是总派人来向你打听我的情况。”

    “确有此事。”

    她沉吟半晌:“我今天不能如期回去,我阿娘肯定会很担心,你能不能帮我带封信给她?”

    “可以。”

    *

    信送到李惊秋手上时,身在东厂的踏雪泥也得到了林听被困北长街,还出现发热的消息。

    他勃然大怒,拂掉桌上的饭菜,将负责跟踪林听的小太监打个半死:“咱家让你看好她,你就是这样看好的!她如果染病死了……咱家要你给她陪葬!废物!”

    小太监被打到没意识了。

    踏雪泥额间青筋跳动着,扔掉染血的长鞭子,懒得理他,喊来暗卫,下命令:“你立刻去北长街,把林七姑娘给咱家带出来。”

    暗卫没立刻去,劝道:“厂督,您这样会惊动锦衣卫的。”

    踏雪泥冷着脸,越说越气愤:“会惊动锦衣卫又如何,咱家还怕他们不成?段翎也是个没用的,和她有婚约,也不想办法把人带出来,让她留在北长街。”

    “惊动锦衣卫就是惊动陛下,还望厂督三思,以大局为重。”暗卫跪了下来,再度劝道。

    以大局为重?踏雪泥一脚踹向他的肩膀:“你这话的意思是让咱家什么也不做,继续放染病的人出去,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暗卫:“林七姑娘不一定是染上瘟疫,也有可能是风热。”

    踏雪泥弯下腰看他,眼神犀利,表情阴狠:“你敢保证她这些天不会在北长街染上瘟疫?”

    暗卫当然无法给出这个保证:“属下会派人留意北长街,一有消息,会马上告知厂督。”

    踏雪泥阖目思索片刻:“你把治瘟疫的药方拿出来。”

    “您现在要抓药给林七姑娘?万万不可,段翎这些天都在她身边,很有可能会发现的,到时就前功尽弃了。”暗卫震惊。

    “我让你把药方拿出来。”踏雪泥不为所动,还是那句话。

    暗卫不敢再忤逆踏雪泥,去取出药方,双手奉上,却又俯首叩地:“属下求您再等几天。”

    朝廷迟迟找不到能治瘟疫的药,百姓已经心生不满,如果封了两条街也没能阻止瘟疫蔓延,死那么多人,民心必定大乱,失去民心的皇帝还如何坐稳皇位?

    虽说一场瘟疫不足以直接将一个皇帝拉下来,但这是个好的开始,日后只要他们再往火堆里添把柴,火就能烧得更旺了。

    暗卫知道踏雪泥这些年经历过什么,希望他能成功。

    踏雪泥握紧药方,理智回来了:“也罢,咱家先到北长街看看她现在如何,再作定夺。”

    *

    林听现在在睡觉。

    喝完药一沾上床榻就睡得很沉,从上午睡到太阳下山。一觉睡醒,她感觉好很多了,身体温度降下去,手脚也不再无力。

    林听在床上赖了半个时辰,待房间暗下后才起来点蜡烛,刚点上,锦衣卫就过来送饭了。

    今天送饭的锦衣卫敲门?

    她心生警惕,吹灭火折子,拿过支窗的棍子,别在身后,去开门,接过锦衣卫手里的饭,看都没看对方就要关门,却被拦住了。

    林听正欲抬起棍子劈去,他拉下面巾:“看清楚我是谁。”

    这声音不是今安在是谁?林听抬眼看去。今安在穿了身飞鱼服,左手还握着一把绣春刀,瞧着确有锦衣卫的风范,不像冒牌货。

    林听睁大眼:“你怎么又来了,段翎不是说过我们不能擅自离开房间?你从哪儿弄得飞鱼服,穿着还挺人模狗样的。”

    今安在实在受不了她的用词,什么叫人模狗样?

    此时,楼梯方向传来其他锦衣卫的说话声,今安在迅速侧身从门缝进房,拉上门,扫了她一眼:“听说你出现发热了?”

    “你怎么会知道?”

    林听捧着饭菜坐下,打开来吃,睡了将近一天,饿了。

    “听送饭的锦衣卫说的,你不知道你名声有多大,所有的锦衣卫都听说过你当众向段翎求婚事的事,他们也知道你在北长街,你出现发热,哪能瞒得住。”

    今天的饭菜很清淡,林听吃得没滋没味:“说话不阴阳怪气会死啊,今天的饭菜怎么这么清淡,你弄的?”没多少荤腥。

    “不是。不过你生病了,吃清淡点的也好。”今安在用药迷晕了送饭的锦衣卫,换上飞鱼服去领饭,领的便是这样的饭菜,也就是说北长街的人今天都吃得清淡。

    林听继续吃。

    很快,她吃完了:“你假扮成锦衣卫被发现,罪名比你擅闯北长街更重,我没事,你回去。”

    今安在打量着林听:“被我迷晕的那个锦衣卫醒过来不会记得发生什么事,而段翎被召进宫里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不对,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更像偷情了。他说完才反应过来,却也没管,反正又不存在:“你当真只是风热,不是瘟疫?”

    “我骗你作甚。”

    林听隔着裙子摸了摸肚子,还没吃饱:“大夫说的还能有假,就是风热,不是瘟疫。我早上吃完药又睡了一觉,感觉好很多。”

    她喝水漱口:“若是瘟疫,从开始发热到现在,我早就起不来了,怎么还能开门取晚膳?”

    今安在看也是。

    染瘟疫的人哪有这么好的胃口?即使饭菜过于清淡,不合口味,也能把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的人怎么可能染了瘟疫。说他染了瘟疫,也比她染瘟疫要可信。

    林听趴在罗汉榻上,可怜兮兮道:“你怎么只拿一份饭,我吃不饱,我一般吃两份饭的。”

    今安在:“……”他以为林听生病了,胃口会很不好。不料她身体恢复能力强,哪怕生病了也比常人好得要快。早上生病,下午就快好了,还能吃两份饭。

    他算是服了她:“我再去给你拿一份,这样行了吧。”

    林听捏了捏手腕,被“隔离”几天,怎么还胖了,应该瘦才是:“不用了,少吃一点,饿不死。你还是先回去吧,别被人发现了。”

    “知道了。”

    今安在戴上面巾,没任何留恋,推门就走,他对一个眼里只有金银和吃的有什么留恋的。

    还没走出客栈,今安在迎面撞见归来的段翎,于是学其他锦衣卫那样避到一边,微微弯腰,手握绣春刀向他行礼,没出声。

    经过昨晚,今安在知道他能通过味道辨人,今天来找林听前,用了法子掩盖自己原本的气息。

    他脸上的面巾还包住了额头,只露出一双眼睛。

    送饭的锦衣卫时不时会直接接触到被困在北长街的人,所以他们的面巾不太一样,更严实。

    段翎看了眼今安在,收回目光,与他擦肩而过,拾阶而上。

    今安在用余光看段翎。

    段翎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显然是太监,因为走在较前面的那个说话怪声怪气的,还自称咱家。

    他说:“段指挥佥事,不是东厂想干涉你办差,是陛下见你太辛苦了,让东厂协助锦衣卫管东街和北长街,咱家也是奉命行事。”

    段翎没回头,笑着温声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陛下的旨意,与厂督你无关。况且我也不觉得这是干涉,能得东厂协助调查瘟疫,难道不是好事一桩?”

    东厂的人也来了?今安在抬眸,恰好看到东厂厂督踏雪泥。

    踏雪泥也戴着面巾,看不清脸,一样和他擦身而过,没拿正眼瞧他这么一个小小的锦衣卫。

    今安在没久留,离开了。

    踏雪泥进客栈后,以怕有人趁锦衣卫不备逃走为由,要亲自查一遍房间,因此见到了林听。

    他站在房外,拿着名册,斜睨着她:“林七姑娘?”

    林听朝踏雪泥行礼:“厂督。”她戴的面巾比他要多,有两张。虽说这是普通的风热,但旁人也可能会有所怀疑,忌惮、嫌弃。

    “林七姑娘真不是染了瘟疫,只是风热?”踏雪泥问话的语调像是质疑段翎包庇她,毕竟确认染病的人要被带到别的地方,生死不明。

    她回道:“是风热。厂督若不信,可以找大夫来看。”

    其实林听此刻还有力气站着和说话,就足以证明她没染瘟疫。踏雪泥哼了哼,拿着名册下楼,带小太监去检查别的房间。

    段翎没随踏雪泥走,而是进了房:“你用过晚膳了?”

    林听:“刚用完晚膳。”

    他走到放有空饭碗的桌子前:“今公子送来的晚膳?”

    她诧异:“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是他,他不是在街尾的客栈?是锦衣卫给我送吃的。”

    段翎轻笑:“在街尾的客栈又如何,有腿,还是能走来的。我方才在楼下看到今公子了,你不让我留下陪你,是想让他来陪?”

    又被发现了?

    这次是怎么发现的?今安在说过他掩藏气息了,不是从气息里发现,还能从哪儿?段翎认人的办法怎么这么多。林听哑口无言。

    段翎忽然抬手摘下她的面巾,低下头亲过去,林听躲开了。

    林听第一个念头是她还生着病,靠近兴许会没事,但会通过接吻传染。又因为林听是偏过脸躲开,所以段翎的唇落在了她的耳垂上。

    段翎怔了下,像是没想到林听会躲开自己,可也没离开,反倒张嘴咬住耳垂了,本想咬掉的,最后却只是用舌尖讨好似的舔舐过,将它含进了温热的口中。

    第62章

    耳垂是林听较敏感的位置,被段翎先咬再含后滋生一缕酥麻,接着不受控制传至四肢百骸。

    他会有这个举动是在她意料之外的,林听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直到耳垂的潮湿愈发烫人,下意识转回脸看段翎,却令他还没离开的唇擦过她温热的脸颊,留下柔软的触感,最终若即若离地定在她唇角。

    林听喉咙发紧。

    段翎每次亲过来都很突然,打得她措手不及,要呆住片刻。

    耳垂还热着,像还被咬含住,在他口中。林听想伸手碰一碰,拂去那一缕酥麻,但忍住了。

    “他今天之所以来看我,是因为从锦衣卫口中得知我出现发热,来不到一刻钟就走了。”

    段翎跟林听挨得很近,鼻梁抵着她,时而眨动的长睫似能拂过她皮肤:“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更喜欢今公子这个‘朋友’陪着。”

    林听:“……”

    想多了,他们不能待在一起太久。除非是接了书斋生意,出外做任务,不然会对骂起来的。

    他们对骂最高记录是一个时辰,有几次差点还打起来。

    也不算是打起来,就是手里抓到什么东西就往对方身上砸。每次都以林听获胜结束,今安在说他懒得跟疯子计较。

    所以她不可能喜欢他在身边陪着,防止一言不合吵起来,有事见个面,确认对方死没死就行。

    不过段翎在客栈楼下遇到今安在,应该没拆穿他假冒锦衣卫,否则会闹出不小的动静,她也会听到。既然没有什么动静,那就说明段翎又放了今安在一马。

    段翎始终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是今安在是她的朋友。

    林听心跳忽漏跳一拍。

    而段翎垂着眼,慢慢嗅闻着林听的气息,病态贪恋,仿佛是想让她的气息永远留存在身上,却藏得很好,甚至连他自己也没发现这个似乎成了本能的举动。

    “如果知道你喜欢朋友陪着,我今天就把令韫带过来了,何必回回都劳烦人家今公子。”

    林听眼皮颤动。

    带段馨宁来北长街?大家都想离开这里,他却说要带自家妹妹过来,段翎一定在开玩笑。

    她有点受不住段翎传来的热气,有直烫心口的错觉,欲后退躲开,可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不知为何又停下了。

    “别说笑了,这里危险,怎么可以让令韫过来。”

    段翎像真是在说笑,也不再在意这件事了,没接着往下说。

    他稍微退开了些,却又在下一刻重新亲上来,吻落在林听紧闭的唇,舌尖往她唇角碰着。

    林听脚不动,脑袋却微微往后昂,抬了抬手,想抓回被段翎摘下来的面巾,包住口鼻。可失败了,他腿比她长,手也比她长,压根拿不到,于是放弃夺回面巾。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比白天刚生病时还要烫几分。

    林听调整呼吸:“我还生着病,这样……会传给你的。”说实话,她是不会亲一个生病了的人。段翎可能是见她面色红润,忘记她早上才刚生过病的事了。

    段翎微怔,摩挲着手中的面巾,凝视着她:“你刚刚躲开,是因为你还生着病这件事?”

    林听犹豫了下:“嗯。”

    段翎:“也是,你喜欢我,怎会躲开我,是因为还生病。”

    又来了,不过林听现在听到他说“你喜欢我”都听习惯了,反正不能反驳,只嗯嗯嗯地点头,一副“你说得对,就是这样”的表情。

    她斟酌道:“你是负责东街和北长街的锦衣卫,若出现发热,哪怕不是瘟疫,而是染上寻常的风热,底下人也会慌乱的。”

    段翎:“染便染了……”

    话音刚落,他撬开了林听的因说话微松开的唇齿,深深地吻了进去。真正亲到她的那一刻,段翎感觉身体的难耐被抚平。

    林听惊愕。

    原以为段翎知道原因后会停下的,不曾想他还是亲了上来。

    真不怕被她传染风热?

    不容林听细想,段翎松开那块面巾,以手固定住她后颈,舌尖轻而缓地压过她,不断舔过她,将她的舌尖拉入他口中,让她以接吻的方式,短暂占据他的身体。

    林听感觉自己的唇舌被段翎反复蹭过,他们挨着太近,接吻这件事从某种程度上算是负距离。

    她听到段翎又在吞咽她的津液,就像吞咽寻常的茶水。

    这次接吻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亲着亲着,林听发现自己被他抱桌子上了。但他们之间还存在身高差,段翎依然还需要微弯着腰,落到比她更低点的位置。

    段翎从下到上仰吻着她。

    他不自觉地让林听处于上位,看起来像她在主动亲他。

    渐渐的,吻到达前所未有的深度,林听心一下子乱了,直觉告诉她,得停下了。林听刚要开口,段翎便错开脸,腰背弯得更加低,将下颌搁到她的肩头上。

    缓了好一会,段翎离开林听,拿帕子轻柔地擦去她唇角的水渍,那是他们接吻留下来的。

    林听感觉口中满是沉香气息,很香,很蛊惑人。

    她见段翎擦得慢,弄得很痒,夺走帕子,乱擦一通,把嘴巴擦得更红了:“我自己来就行。”

    段翎转身给她倒了杯水。

    林听扔掉帕子,喝掉他倒的水,太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段翎总是吞咽她津液的原因,亲完后,她口渴得很,要补充水分。

    房间过于安静,林听没话找话:“你不用陪厂督去巡查?”看东厂厂督的那个架势,是要把北长街都巡查一遍。她住的客栈在街头,意味着他们才刚开始巡查。

    “时辰尚早,我是还要随厂督到北长街各处巡查一番。”

    她悄无声息地从桌子上下来,抚平衣裙的褶皱:“陛下不是把瘟疫一事全权交给锦衣卫处理?为何忽然让东厂的人参与进来?”

    段翎抿了下唇:“圣意难测,谁知道陛下心里在想什么。”

    “你快去吧,别耽搁了。”说到此处,林听装作很困的样子了,打几个哈欠,“生病很容易犯困,我现在又想睡觉了。”

    段翎:“你睡吧。”

    林听躺进床榻,盖好被褥,只露出脑袋:“你今晚还……”今晚这么忙,应该不会过来了吧。

    “等巡查完,我会过来。你不是还病着?晚上还是需要人陪在身边的。”段翎系好有点松的护腕。接吻时,她的手不知往哪里放,就抓住他手腕了,弄松护腕。

    护腕系牢的瞬间,所有疤痕全回归到阴暗之中。

    “我差不多好了。”这几天晚上面对段翎,林听都有些紧张。至于紧张什么,她也说不出来。

    段翎走了几步,拉开房门,复述道:“我会过来的。”

    “可我要睡了。”

    睡了就没法给段翎开门了,林听可不想睡得好好的被人吵醒,醒来后对着他又不好发脾气。

    “我知道。”

    林听想了几秒,让一步道:“那我不锁门,你到时直接进来就是。”免得他吵醒她。

    临出门前,段翎才擦了擦唇边快要干了的水渍。

    段翎前脚刚离开林听房间下楼,踏雪泥后脚就检查完这家客栈了,走到他身边:“段指挥佥事,怎么不在楼上多陪陪林七姑娘?”

    他依然不卑不亢的:“这不是要陪厂督巡查北长街?”

    “以段指挥佥事的能力,想把林七姑娘弄出去,不难吧,怎么还留她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是怕被那些言官参,还是怕陛下怪罪你徇私枉法?”踏雪泥似在调侃。

    段翎含笑相对,回答得滴水不漏:“我身为锦衣卫,自是要事事以陛下,以朝廷为先。”

    好一个事事以陛下,以朝廷为先。踏雪泥嗤笑一声。

    他像逮住机会就对段翎冷嘲热讽,不为任何人:“怪不得都说锦衣卫没有丝毫的真情,眼中只有权力。段指挥佥事如此待林七姑娘,不怕她后悔当初当众向你求婚事,日后找了旁人去?”

    段翎笑意不减,并未反驳他的话,如心胸宽广的端方君子:“锦衣卫自是比不得东厂有情。”

    踏雪泥眯了眯眼。

    “东厂有情”这句话说出去,怕不是要笑掉了人家的大牙。

    谁人不知东厂做的全是腌臜事,擅长罗织罪名,构陷忠良之人,为自己谋利,不配谈情一字。

    明面上,百姓见到东厂会尊敬有加,背地里,他们都会朝东厂吐口水,既是嫌这些没了根、不男不女的太监肮脏,又是嫌他们做尽坏事,哪怕沾上一点也晦气。

    踏雪泥没接这话。

    他神色如常:“瘟疫出现有一段时间了,染病的人越来越多,又找不到治瘟疫的药,你们锦衣卫准备何时将他们全杀了?”

    朝中有不少大臣知道嘉德帝想让锦衣卫杀了染病的人,以绝后患,其中有一部分大臣反对。

    但踏雪泥是东厂的厂督,也是直接为皇帝负责,为皇帝办事,和锦衣卫一样,无论如何,永远支持皇帝的一切决定。所以不管朝中有多少大臣反对以杀戮止瘟疫,东厂都不会反对的。

    抛开东厂厂督这个身份,踏雪泥更希望嘉德帝这样做。

    待锦衣卫将染病的人全杀了,踏雪泥就会想办法传扬出去,让整个天下人都知道当今陛下是如何“妥善处理”这场瘟疫,又是如何“爱护”他大燕子民的。

    踏雪泥一想到这些即将发生的事,就感到兴奋。

    段翎从锦衣卫手中接过另一本名册,翻看几页:“厂督急什么,陛下是有把他们全杀了的想法,已经让锦衣卫把染病的人集中起来,但还没真正下旨呢。”

    踏雪泥嫌戴面巾热,烦躁地扯了扯,让新来的小太监给自己扇风:“咱家会着急,自然是担心瘟疫得不到控制,越来越严重。”

    他叹了口气,好似很不愿接这个烫手芋头:“如今陛下派东厂和锦衣卫负责解决瘟疫一事,若出了意外,你我都不好过。”

    段翎合上名册道:“只要陛下一下旨,锦衣卫立刻动手。”

    踏雪泥挑了挑眉:“段指挥佥事说得对,我们行事要谨慎些,万般皆以陛下的旨意为准。行了,走吧,还有其他地方没巡查,麻烦段指挥佥事继续带咱家去。”

    由于踏雪泥只是象征性地查了一遍北长街的人,看过即走,很快就查到了街尾那家客栈。

    街尾客栈较偏僻,离街头非常远,环境倒可以,住满了人。

    他们提早得知东厂要来查,没敢给房门上锁。踏雪泥畅通无阻,走到最后一个房间。他一开始是亲力亲为的,到后面就让身边的太监代劳了,他站在旁边。

    当听到太监念出“今安在”时,倚着围栏看客栈楼下的踏雪泥缓慢地转过身,看向房间。

    房间里站着一个黑衣少年,他抱臂而立,下半张脸被面巾遮住,上半张脸露出一点点旧疤,眼神冷淡,看着就不太好惹。

    踏雪泥与他对视上。

    今安在不像其他人那样害怕东厂,也没行礼,目光不偏不倚的,透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

    太监念完名字,合上名册,斥责今安在:“不得无礼,还不快点向厂督和段指挥佥事行礼。”

    踏雪泥上前一步。

    今安在朝他们行礼:“草民今安在,见过段大人、厂督。”

    踏雪泥受了他的礼,看似随意拿过名册,一目十行看到底:“今安在?北长街是在几天前被封,你怎么是昨天入住客栈,竟还是由段指挥佥事亲自带来安置?”

    段翎看了今安在一眼:“他是昨天误闯进北长街的。”

    “北长街的入口日夜都有锦衣卫把守,他是如何误闯进来的?”踏雪泥“啪”地扔掉名册,目光如炬,“段指挥佥事这是在糊弄咱家,此人到底是如何进北长街的?咱家怀疑你以权谋私。”

    段翎镇定自若:“我说他是误闯进来的,他就是误闯进来的。厂督有任何怀疑,大可去查。”

    踏雪泥没再看今安在,看着他:“好啊,那咱家要带他回东厂查,段指挥佥事可答应?”

    今安在皱眉。

    东厂这是借此事来抓住段翎的错处?见段翎亲自带他来安置,时间还是昨天,以为他和段翎有关系,想带他回东厂审问,证明段翎在处理瘟疫一事上出了差错?

    今安在审视着不远处的踏雪泥,他的面巾被扯得有些歪了,眼睛周围有些岁月留下来的痕迹,眯眼时细纹会出来,瞧着很精明。

    踏雪泥察觉到今安在在看自己,回首看去,又看了他一眼。

    段翎气定神闲道:“不可,此人既误闯了北长街,那就要在此处待够三天,这是规矩。”

    踏雪泥气笑了:“您跟咱家说规矩?你擅自带一人进北长街的时候可想过规矩?真可笑。”

    他温和地重申:“他不是我带进来的,他是误闯进来的。”

    “你!”

    段翎无动于衷:“很晚了,厂督巡查完也该回去了。”

    “咱家要带他回东厂。”

    段翎平易近人道:“厂督,陛下是让东厂协助锦衣卫,而不是把北长街和东街交给东厂。你要真想带他走,可以去请示陛下。”

    踏雪泥跟他僵持片刻,最终甩袖离去,看着并无要去找嘉德帝的想法。段翎只派了两个锦衣卫送他,自己还留在今安在房门前。

    等踏雪泥走远,段翎对今安在道:“打扰今公子休息了。”

    今安在看出房外:“段大人职责所在,谈何打扰,倒是我差点连累你被东厂抓住把柄。”

    段翎弯了弯眼,笑意却有点淡,言语随和道:“今公子言重了,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段大人慢走。”

    从今安在住的客栈出来,段翎在街上站了会再去沐浴,回林听住的客栈。他推门进去,发现她已经睡了,姿势是趴着,长发越过肩,落至身前,有些挡住了脸。

    段翎坐到床榻边上,撩开挡住林听脸的头发,露出她五官。

    半晌后,他缓慢地抬起手,指尖划过林听额头,随后往下,指腹轻轻压过包裹着眼睛的薄眼皮,感受眼球轮廓,逗留了片刻,才顺着窄挺的鼻梁到她抿着的唇。

    林听在睡梦感觉有点痒,转了转脸,像拍蚊子那样又给了段翎一巴掌,不过这次跟上次不太一样,这次打的是他的手背。

    段翎没收回手,指尖回到林听的眼皮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林听陷入美梦,对此浑然不觉。

    过了半个时辰,段翎终究是上了床,躺到林听的身侧。

    *

    天色微明时,林听就起了,段翎比她起得早,坐在茶桌前。过了一天一夜,林听的风热彻底好了,今天是离开北长街的日子:“段大人,是你带我出去?”

    段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转着指间杯子:“是。”

    林听怕他久等,立刻跳下床收拾东西,人逢喜事精神爽,语气偏轻快:“好!你等等。”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几套换洗衣物而已。林听将它们全塞进包袱里,打个结放到一边,用锦衣卫送来的水洗漱:“行了。”

    段翎看着她飞快地做完这一切:“你不用早膳再走?”

    林听归心似箭,哪里还想在北长街用早膳再走,回家和母亲、陶朱她们一起大吃特吃不香?

    她背上包袱,握住门把手:“不用了,回去再吃也不迟。”林听眼下非常迫切地离开北长街,被困了四天,也无聊了四天。

    段翎:“你得先去一趟皇宫再回林府,还是先吃点的好。”

    林听的手从门把上滑落。

    “我为什么要去皇宫?”她可不认识皇宫里的人,上次去东宫,还是因为段馨宁要见太子妃。

    “皇后想见你。”

    “为什么想见我?”林听成为十万个为什么了,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认识皇后这么大的人物。

    段翎走到林听面前,将她发间微翘起的碎发压回簪子下面。

    “皇后想知道是谁提出用靛青根来暂时遏制瘟疫的,我如实告知了,所以皇后要见你。”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林听放下包袱,打开早膳:“皇后不会以为我能治瘟疫吧?之前就跟你说过了,我只知道用靛青根来遏制瘟疫,不知道如何用药治瘟疫。”

    “今日一早,宫里来人说皇后找到了治瘟疫的药,皇后想见你应该不会是以为你能治瘟疫。”

    终于找到治瘟疫的药了,林听听到这个消息后放宽心。

    不过皇后身处后宫,如何找到治瘟疫的药?她疑惑,也问了出口:“皇后是如何找到药的?”

    “不清楚。”段翎也是刚得知此事,确实不清楚。

    林听接过就开吃。

    时隔多日,系统再次出现:【触发恶毒女配任务……】

    第63章

    【触发恶毒女配任务,请宿主脱光了躺到段翎的床上,而且段翎需在场,持续时长为一刻钟,时限为两个月,任务失败,抹杀。】

    【此为恶毒女配任务七,也是第一轮的倒数第二个任务,成功可获得七个积分。据统计,宿主目前的累计积分为二十一个,距离“解锁大礼包”的目标还差四个积分。】

    【第一轮的最后一个任务的积分为二十二个,但等宿主完成任务七才能得知具体内容。】

    【如果宿主成功完成这轮的所有任务,累计积分为五十,得到两个要用二十五积分才能解锁的大礼包,到时可以用第二个大礼包来终止系统颁布第二轮任务,抹杀系统。】

    【只要使用了第二个大礼包,系统将不再干涉您的行为。】

    【注意,是第二个大礼包才能终止系统颁布第二轮任务,抹杀系统。第一个大礼包不能。换而言之,必须要完成第一轮的最后一个任务。】

    系统音萦绕着林听耳畔。

    她抓住了三个重点:一,这次的任务是“脱光了躺到段翎的床上”。二,除此外,还有最后一个任务。三,能摆脱系统控制了。

    慢着,她脱光了躺到段翎的床上!?林听夹菜的竹箸掉了。

    原著里的她当众向段翎求婚不成,脱衣色.诱又失败,也没有放弃要与段翎成婚的想法。

    脑回路异于常人的“林听”誓要闹得段馨宁的家鸡犬不宁,让夏子默后悔跟段馨宁定下婚约,顺便狠狠报复这个每次都阻止了她设计段馨宁的二哥段翎一辈子。

    于是“林听”通过段馨宁进段府,再瞒着段馨宁,找机会脱光了躺段翎床上,想冤枉他对她做了那种事,逼他与她成婚。

    可还是失败了。

    在段家人收到消息过来前,段翎和“林听”僵持了一刻钟,他见她不肯离开,直接用药迷晕她,无声无息送回林家了,没惊动旁人,从此她不能再进段府。

    林听下意识望向身上的衣裙,顿时感觉面前的饭菜不香了。

    段翎看了眼像在发愣的林听,弯下腰捡起掉到地上的竹箸,开门问锦衣卫拿了双新的,放到她手边:“今天的饭菜不合你口味?”

    林听没看段翎,怕眼神会暴露情绪,埋头吃饭:“不是。”

    段翎注视着林听曾被他舔舐过的耳垂,那里变红了,她的脖颈和侧脸也逐渐染色:“你的脸比昨天还要红了,不舒服?可还需要再找大夫过来看看?”

    不用段翎说,林听也能感受到身体的温度在升高,不是因为风热,是因为系统说的那个任务。

    她又用天太热了的借口:“我没事,就是天太热了。”

    林听担心段翎会看出她的不对劲,转移话题:“只有皇后要见我,跟皇上没关系吧。”

    段翎“嗯”了一声:“跟皇上没关系,只有皇后要见你。”

    林听对当今皇帝没有什么好感,谁让他纵容梁王胡作非为。但对皇后有点好奇,只因是她提议皇帝颁布允许女子立女户的律法。

    不过皇后很少出现在众人眼前,据说她体弱多病,这两年来更是病入膏肓,整天卧病在床。

    嘉德帝宠爱皇后,到处找名医治她,也治不好。

    林听以前喜欢蹲在大街小巷里听百姓八卦,有些人说嘉德帝会如此宠爱皇后,是因为他真心喜欢她,难得帝王有真情,也有的人说,是因为她有“治国之才”。

    嘉德帝还没当上皇帝时,皇后就在他身边了,她既是他妻子,也是为他出谋划策的“谋士”。

    他能建立大燕,当上开国皇帝,皇后功不可没。

    百姓觉得皇后没福气,辛辛苦苦地陪嘉德帝打拼江山,却在大燕建立后不久病倒了,几乎没享过一天的福,也没留下一儿一女。

    幸好嘉德帝不是忘恩负义的,即使皇后一病就病了那么多年,他也待她如初,到处寻医给她治病。尽管都没什么用,但也足以证明他对皇后还是很上心的。

    反正百姓只要提到这位皇后,语气无一不是带惋惜的。

    嘉德帝不禁止民间谈论此事,不诋毁皇后即可。因此,皇后的好名声在民间传开,人尽皆知。

    林听也略有耳闻。

    这场瘟疫出现时,皇后恰好病得更重了,陷入昏迷,连续几天没醒,但和瘟疫无关,是多年来积攒的病彻底爆发了。嘉德帝见宫中太医无用,往民间招揽神医。

    因为这阵仗太大了,所以就算林听在瘟疫出现后待在林家,哪里也不去,不能再到大街小巷听百姓唠嗑八卦,也听说过这件事。

    如今皇后要见她,也就是说皇后终于从昏迷中醒来了。

    刚从昏迷中醒来便操心瘟疫一事了,不愧是一国之母。最关键的是,还真让她找到治好瘟疫的药。要知道朝廷自发现瘟疫开始就着手找药了,可都没找到。

    倘若皇后真如民间所说的那样,想必是不会为难她的,可能只是想问问靛青根的事。林听赶紧把饭吃完,拎起包袱随段翎进宫。

    争取早去早回,李惊秋和陶朱还等着她回家呢。

    一个时辰后,林听进后宫了。但由于段翎不能随意进出后宫,他留在宫外,她是一个人随内侍进去的,没戴面巾。找到了治瘟疫的药,再蒙面见皇后不符合礼仪。

    内侍对林听很尊敬,有问必答,径直将她带到皇后寝殿前。

    待宫女通报皇后,内侍又将林听带进寝殿内。她刚踏入寝殿大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林听微微抬眼看周围,现在是白天,寝殿却很暗。尽管里面点着不少蜡烛,但颜色昏黄,给人一种即将“油尽灯枯”之感。

    她往里走时,有几个宫女走出来,一个端着空了的药碗,一个拿着染血的衣物,她们神情悲伤,既是为皇后病重,也是为自己。

    皇后一旦逝去,她们何去何从?没什么去处比这里更好了。

    宫女知道皇后今天要见谁,她们看见林听,纷纷收敛起悲伤,朝她行礼:“林七姑娘。”

    皇后一般只见皇上,连后宫的妃嫔也不见,更不会见宫外人,主动召见一个宫外人还是第一次,她们不由对这位林七姑娘产生了兴趣,偷偷地看了她几眼。

    跟在内侍身后的少女面容很艳,不施粉黛,脸颊白里透红,唇瓣也透浅红,鼻梁窄且高挺。

    她身上那套嫩黄色的长裙明艳,如闯进昏暗寝殿的一缕阳光。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随意看过来时,又像眼里只有你一人,没什么虚伪的情绪。

    宫女不敢多看。

    林听也朝这些宫女点了点头,继续随年轻内侍往里走。

    她发现皇后寝殿没多少华丽的摆饰,除了原本就有紫檀木房梁和金砖地板外,过道两侧的的架子空空如也,就算摆了东西,也只摆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

    越往里走,苦涩药味越浓,寝殿内不是没有点香炉,可香味却压不过这些日积月累的药味。

    又因为皇后生病不能吹风,只偶尔开两扇窗通通风,其余的全关上,导致药味愈发散不出去,飘荡在寝殿内的各个角落。

    林听看了看窗。

    每扇窗前皆挂着一串小风铃,但没风吹进来,也就没声响。

    内侍见她盯着风铃看,一边走着,一边好心解释:“这是皇后娘娘几年前亲手做的风铃。”

    林听了然,原来是皇后在几年前亲手做的,难怪有几个风铃有些烂了,宫女也不把它们换掉。

    他们越过一道垂着纱帘的门,走到躺美人榻上的皇后面前。

    内侍行礼后退下。

    林听没东张西望,俯首行礼:“臣女林听见过皇后娘娘。”

    “平身吧。”皇后以帕捂唇咳嗽几声,待气息平稳些,从宫女手里接过茶水喝一口,抬眸看她,“听段指挥佥事说,提出用靛青根来暂时遏制瘟疫的人是你?”

    林听站起来,回道:“回皇后娘娘,是臣女提出的。”

    皇后又咳嗽几声,勉强坐起来,虚弱问:“你是怎么想到用靛青根来暂时遏制瘟疫的?”

    她用应付段翎的说辞来应付皇后:“臣女偶然在一本书上见过类似的病症,上面有说靛青根可以暂时遏制,便告诉段大人了。”

    皇后揉着太阳穴,问了个跟段翎一样的问题:“什么书?”

    “不记得了。”无论是谁来问,林听都只会是这个回答,“皇后娘娘是想找这本书来看?可您不是已经找到根治瘟疫的药了?”

    既然找到根治瘟疫的药,为什么还要在意只能遏制瘟疫的靛青根?林听想不明白皇后的用意。

    皇后看着垂下脑袋的林听,静默片刻,又喝了几口茶,润润因病经常发干的喉咙,慢慢地说道:“是啊,本宫找到了根治瘟疫的药,不过本宫以为你……”

    林听等她把话说完。

    “本宫还以为你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夫。”皇后似感到遗憾。

    大燕有男大夫,也有女大夫,只不过女大夫还比较少,有很多人认为女子学医不好,不让她们学医,只让她们在闺阁中待嫁,但会有些背着家里人偷学的女子。

    皇后会以为她是背着家里人偷学医的女子也说得过去。

    不过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夫又如何?皇后想让她治病?林听深知宫中人不简单,说话谨慎:“臣女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大夫,只是个爱看杂书的寻常女子罢了。”

    皇后也没质疑林听,还给她赐了座:“你刚从北长街出来?”

    林听挺直腰板坐着,却一直没抬头:“对,前几天经过北长街,正好碰上锦衣卫封街。”

    在现代,直视对方说话算得上一种基本礼貌。在古代,得看情况,现在的情况跟去东宫见太子妃是差不多的,最好少看少说。

    就在此时,太医过来给皇后问诊了,在殿外等召见。她没见,叫宫女出去把太医打发走,问林听:“昨天你得了风热?”

    林听毕恭毕敬回:“对。不过今天已经好了。”

    “年轻就是好,昨天刚病,今天就恢复如常了。”皇后抬了抬手,拂动悬挂在美人榻旁边的小风铃。不用风,也让它响了。

    林听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还在:“臣女相信皇后娘娘也会很快好起来的。”

    皇后极轻地笑了声,失神地望着半空,喃喃道:“好起来?好不起来了……这是老天对本宫的惩罚,这是老天对本宫的惩罚。”

    林听没回话。

    这个时候,她不能反驳皇后,也不能顺着皇后的话说。

    只是林听不理解皇后为何会这样说自己,她为大燕做过不少事,比皇帝还要受百姓爱戴,老天怎会惩罚她,她背地里做过坏事?

    就在林听胡思乱想之际,皇后开口了:“你是不是想知道本宫是如何找到治瘟疫的药?”

    林听如实道:“想。”

    其实她真的非常好奇皇后是如何找到治瘟疫的药,但不能直接问,万一对方不想提呢。既然皇后主动提此事,顺杆下便是。

    皇后挥退宫女和内侍:“那本宫只告诉你一人,因为本宫是仙人,无所不知,你可信?”

    不信。

    林听没表现出来,笑着,口齿伶俐道:“陛下和皇后娘娘皆非凡人,说是仙人也没错。”

    “可仙人也不能总是泄露天机,所以本宫才会病入膏肓。”

    林听情不自禁抬起眼看倚着美人榻坐的皇后。她四十多岁了,又重病缠身,瘦骨嶙峋,看着很憔悴,哪怕身穿专门配给皇后的璀璨华服也提不起半分血色。

    像骷髅撑着一套衣服。

    不过憔悴归憔悴,瘦归瘦,皇后身上还是有股奇特的气质,莫名给林听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她意识到自己在未经允许下直视皇后,又低下头了:“皇后娘娘为何只告诉臣女一人?”

    皇后猛地咳嗽起来,咳得帕子全是血。她习以为常将帕子叠起来,没被林听瞧见:“本宫瞧着林七姑娘投缘,便只告诉你一人。”

    林听不明所以。

    她发现很多人找不到理由解释自己的举动时,就会用这个理由去搪塞人。上次太子妃找段馨宁,也是说对段馨宁一见如故。

    段馨宁单纯,信了太子妃所言。林听却不是段馨宁,不会信皇后。她觉得皇后在古代为女子争取权利,还找到根治瘟疫的药,是个了不起的人,跟她不相信皇后今天说的话并不冲突。

    林听保持沉默。

    皇后见她不说话,坐直身子,又道:“你还真信了?”

    林听琢磨不透皇后:“皇后所言,臣女自然信。”她八面玲珑,这句话挑不出一丝差错。

    皇后此刻说话的语调有点像十几岁少女,故意骗了人后又说出真相:“本宫骗你的,哪来的什么仙人,哪来的什么天机不可泄露。本宫只是一个普通人,会找到治瘟疫的药,是因为本宫会医术。”

    “皇后您会医?”

    皇后不再碰风铃,听着它声音变小,直到沉寂下去:“本宫会医,只是没多少人知道。可惜医者不自医,本宫治不了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病情恶化。”

    寝殿过于闷,林听闻着浓郁药味过久,感觉有点喘不过气。

    皇后也不知怎么看出来的,唤来宫女打开两扇窗,然后透过敞开的窗看外面的景色。她手撑住脸,看了片刻,看得睡过去。

    重病的人随时随地都能睡着,这不足为奇。宫女对此司空见惯,关上窗,轻手轻脚走到林听身边,带她离开,没打扰皇后休息。

    出宫途中,林听遇到了两个算认识的人,避也避不开。

    第一个是公主,第二个是厂督踏雪泥。东厂跟锦衣卫有所不同,他们是太监,能够出入后宫,有时还会帮皇帝监视后宫的妃嫔。

    公主见到林听,先让宫女、内侍走远点,担心地问她近日有没有见过今安在,他是否染病。

    虽说治瘟疫的药找到了,但公主依然不想今安在染病。

    这些天,公主一直在打听今安在的消息,可他行踪不定,根本打听不到,想找林听问问,却又得知她被困北长街,自顾不暇了。

    林听:“他没事。”

    压在公主心口上的那颗大石终于可以放下了:“那你呢,你被困北长街几天,没事吧?”

    她吃饱喝好,就是白天无聊了点,得风热也是个小插曲,很快就好了:“我也没事。”

    公主的心情好了不少,眉开眼笑:“你今天怎么会进宫?”

    “皇后娘娘想见我。”

    公主本来还想问下去的,随后记起今安在说的话,他让她不要再找林听,于是没再多说,得到今安在平安的消息就走了。

    而公主走后不久,林听遇到了踏雪泥,他阴沉着张脸,走路风风火火,好像谁杀了他全家。

    回到林听身边的内侍忙向踏雪泥行礼:“厂督。”在这京城里,除了当今陛下,最不能得罪的就是锦衣卫和东厂,否则非死即残。

    “厂督。”林听侧过身,让踏雪泥先行,即便路很宽。

    踏雪泥却没直接越过林听,而是停在她前面,阴阳怪气道:“林七姑娘?听说皇后今天召你入宫?”东厂的消息比公主要灵通,她还不知道的事,他们会知道。

    林听心平气和,这是皇宫,他又不能拿她怎么样:“是。”

    他今天比以往还要烦躁三分,待碍于身处皇宫,不能随便打太监发泄,竭力压着脾气,似随口一问:“是因为瘟疫的事?”

    现如今,所有人都好奇皇后是如何找到治瘟疫的药,踏雪泥好奇也正常,不会暴露什么。

    他今天进宫是想查清楚皇后是从哪里找到治瘟疫的药。

    这个瘟疫明明是他花了几年时间,秘密让找百个大夫合力做出来的,事后还把他们全杀了,绝不会有旁人知道治瘟疫的药是什么,除非朝廷也花几年时间研究。

    可瘟疫还没持续多久,皇后居然拿出了治瘟疫的药方。

    要不是暗卫太过忠心,还求他不要拿出药方,破坏计划,踏雪泥都要怀疑他背叛自己了。

    不过踏雪泥也可以肯定不是暗卫背叛自己,如果是,嘉德帝现在就会知道是谁弄出这场瘟疫的,他还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

    他觉得这件事太诡异了,一个病重的皇后怎会找得到药方。

    那道由死去的上百个大夫写成的药方还在踏雪泥身上,可她拿出来的药方又跟他的一字不差,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诡异的事?

    林听没傻乎乎地全盘托出,只道:“抱歉,不便告知。您若想知道,可以去问皇后娘娘。”

    踏雪泥有被气到。

    林听真不愧是跟段翎有婚约的,说话都喜欢拿皇帝、皇后压人,叫人不爽,却又不得不屈从。

    踏雪泥想打人,可终究只是跺了跺脚,黑着张脸越过林听。

    林听没在宫中久留,快步走出去,上了停在宫门外的马车。段翎就坐在里面,手握一份卷宗看。她进去后,坐在了他身边,因为对面的坐板放了几份卷宗。

    锦衣卫有多忙,林听算是见识到了,白天办差,晚上加班办差,时不时还要出差,甚至有点想问段翎,他月俸到底是多少。

    不过问人家月俸什么的,太冒犯了,林听按住八卦的心思。

    段翎见她回来,放下卷宗,将放在案几上面的茶水点心推过去:“皇后和你说了什么。”

    林听早膳吃得不多,现在饿了,拿起点心就吃,没隐瞒他:“皇后说,她因为我让你用靛青根去暂时遏制瘟疫,以为我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夫,所以才想见我。”

    “皇后还说她会医术,治瘟疫的药方是她写出来的,但医者不自医,她治不了自己。”

    段翎没细问,送她回去。

    马车到林家,林听这回也不等车夫摆好脚凳就跳下去了。

    李惊秋和陶朱原先是打算在大门前等她回来的,后来得知皇宫召见林听,不知她何时才回来,回听铃院等着了,现在门前没人。

    林听下了马车不忘向段翎道谢,道谢完,欲跑向大门,看到了今安在,快踏上台阶的脚停住。

    她拐了个弯,朝他走去。

    找到治瘟疫的药后,被困在东街和北长街的人喝上一碗就能离开了,今安在自然也能离开。

    还站在马车旁的段翎看着林听朝今安在,没太大反应。

    林听顾不上段翎还在,反正他也知道她认识今安在,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今安在很少会到林家找她,是出什么事了?

    今安在没想到段翎今天还会送林听回府,他从北长街离开,顺路过来转交一封信给她,是已经出城的谢清鹤拜托人送进城里的。

    第64章

    信封外面什么也没写,今安在直接将它交给林听了,反正段翎又不会夺去看,遮遮掩掩只会显得欲盖弥彰,倒不如自然点。

    今安在很从容道:“这是江湖上的朋友托我转交给你的。”

    江湖上的朋友?林听虽听不出是谁给她写的信,但当着段翎的面得装知情,毕竟她之前跟他说过自己喜欢广交好友:“好。”

    林听收下信后放进袖中,没第一时间拆开来看:“你是何时离开北长街的?”她今天一大早就离开北长街了,对那里的事不清楚。

    “方才。”

    今安在比林听离开得晚,不然也不会现在才来到林家。

    段翎也走了过来,没问这封信的事,似乎对它并不感兴趣,唇角含笑道:“今公子。”

    今安在的身子转向他,手握铁剑,面具在阳光下更丑陋,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段大人。”

    他们还没说上几句话,林家大门开了,有丫鬟走出来洒扫。

    丫鬟只认识林听和段翎,注意力也只放到他们身上,欣喜朝府里喊:“七姑娘回来了!”其他丫鬟听见,掉头进府告知李惊秋。

    今安在见此,说他待会还有事要办,就先走了。

    林听没留今安在,他身份特殊,不便以她朋友的身份进林家。最重要的是今安在不喜欢与陌生人有太多接触,就算是接书斋生意,他都跟客人保持距离的。

    她目送今安在离开,蓦地想到自己该出言请段翎进府里喝杯茶的,刚刚太着急冲进去了,只记得跟他道声谢:“段大人你……”

    “我还要回北镇抚司,你代我向李夫人问声好。”段翎看了林听一眼,又看了一眼今安在离开的背影,回到段家马车旁。

    “好。”

    林听没再急着冲进府了,而是站在台阶之上看着马车驶远,不知道为什么,忽感到有点失落。

    不过这点失落转瞬就被即将能见到母亲的喜悦冲去,林听没有多想,越过丫鬟跑回府里,直奔听铃院,半路见到休沐在家闲逛的林三爷也不喊,像一阵风。

    林三爷被她带过的风吹懵了,差点没看清冲过去的人是谁。

    过了片刻,林三爷才意识到林听看到他这个父亲,居然没停下来问好,全然没把他放眼里。

    简直岂有此理。

    攀上段家这棵大树就忘记自己姓什么了?她姓林,是林家人,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她亲生父亲。林三爷越想越气,当即扔下浇花的水壶,想追上去骂一顿。

    可林三爷走了几步,又记起林听瞒着众人另立女户的事。这样算来,她的确不是林家人,如此一来,他没教训的资格了。

    林三爷没想把林听另立女户的事说出去,因为觉得不光彩。

    又因为他想和段家攀扯上关系,所以林听不说出来,他也守口如瓶。在外人眼里,她还是林家人,段家多少会帮扶帮扶林家的。

    也罢,他不和小辈计较那么多,林三爷咬碎了愤怒咽下去。

    站在不远处的沈姨娘目睹了这一幕,走过来说:“七姑娘也太不懂规矩了,三爷您是她父亲,她见到却当没瞧见似的。”

    林三爷的愤怒宣泄不出去,此刻听见沈姨娘念叨更觉厌烦:“你给我闭嘴,她也是你能说的?”他怪她生的一双子女不出息,被李惊秋生的女儿抢了风头。

    沈姨娘噤若寒蝉。

    林听不就是与段家定下婚约?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否如常成婚也说不准呢,至于这般捧着她?

    虽如此想道,沈姨娘却没表露出来,好声好气顺着林三爷。

    在他们说话间,林听早已跑远。她跑得飞快,快到听铃院了,人未到,声先至:“阿娘!”

    李惊秋刚得到林听回来的消息,准备出门去接人,刚踏出院门就听到她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了,但没再像以前那样呵斥她得注意贵女的形象,而是面带喜色。

    林听被困北长街这几天,李惊秋想了很多,只要她平安,其余的都是浮云。说话大点声怎么了,说明闺女身体健康,值得高兴。

    李惊秋忙上前绕着林听走一圈,眼眶变红:“瘦了。”

    分明胖了的林听:“……”可能在母亲眼里,女儿永远只会饿瘦,不会长胖的,哪怕胖了也觉得瘦了,然后让你不断地吃。

    李惊秋心疼不已:“瘦了这么多,回来得多吃点,补补身子。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三个猪蹄,待会一定要全吃完。”

    林听咽了咽口水,知她莫若母,三个猪蹄不多也不少。

    陶朱站在李惊秋身后,眼睛也是红红的,说话带着哭腔:“七姑娘。”她们很少分开这么久,还是在有瘟疫的危险情况下。

    林听安抚了她们一番,再去吃李惊秋为她准备的大餐。北长街的伙食不差,但家里的更好。

    她吃完又陪李惊秋唠嗑。

    李惊秋在听铃院待到晚上才回自己的院子,林听沐浴过后躺床,拿出今安在送来的信看。

    原来是谢清鹤听说了瘟疫的事,担心他们二人的安危,于是吩咐人写下这封信。他很谨慎,没用自己的字,也没用自己的人,托今安在认识的江湖人转交给她。

    信上说他认识一个江湖神医,如他们有需要,可送进城里。

    谢清鹤托人送信进城时,朝廷还没找到治瘟疫的药,不然他应该也不会托人送这封信了。

    林听看完信后烧掉,信上也说了,如果他们不需要就把信烧掉,不用回信。谢清鹤还挺讲义气的,这个时候还记挂着他们。

    她烧掉信又躺回床。

    房间非常安静,安静到仿佛能听到蜡烛燃烧的声音。林听翻了个身,面朝床里面,不由自主想到段翎前几晚躺在她身边的画面。

    段翎身子散发着沉香味,一躺上榻,连带床也变香了,她连续几晚都是从那股沉香中睡着的。

    如今床上没了这股沉香气息,林听竟然有几分不习惯。

    肯定是沉香闻起来太舒服,她喜欢上这种味道了,对,一定是这样。可惜沉香太贵,买不起,不知以后能不能用第一个大礼包兑换永远花不完的金银珠宝。

    林听睡不着,爬起来点燃房间的香炉,往里面放一些闻起来也舒服的香料进去,没有沉香,用沉香的“平替”香料也是可以的。

    香炉缓缓飘出烟雾,香气传开,染上榻。她深呼一口气,然后被呛到了,味道过于浓郁,可能是没经验,一次性放太多了。之前要熏香,都是陶朱给她弄的。

    林听忙不迭下床,打开所有窗散味道,还弄灭了香炉。

    香气渐渐淡了,她站在窗台前看着夜间细雨出神,随后感到有点凉飕飕的,又滚回床榻。

    林听想早点睡着,双手双脚摊开,躺在被褥上面,闭上眼。

    但她睡觉没法由始至终维持同一个姿势,否则不舒服,半刻钟翻了几次身,指尖无意划过身下柔软被褥的那一刻,冷不丁想起了指尖拂过段翎长发的触感。

    在北长街那几晚,林听躺在床上曾不小心将手插.进段翎发间,因为他们同床共枕,她又是爱动来动去的,所以偶尔会误碰到他。

    林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深夜就是爱想些乱七八糟的。她转过身,改躺为趴,埋头进被褥里。

    不知过了多久,林听终于睡着了,但做了个荒诞的梦。

    梦里,段翎只穿着件红色里衣,腰间带子松垮垮的。而她踹了他一脚,脚底踩着他的脸。段翎却不生气,反而张嘴咬住她的脚趾,舌.尖动起来,一根又一根地舔舐过,再顺着她脚踝向上。

    梦到这里,林听被惊醒了,浑身发着烫,面红耳赤,冒出来的汗沿脸颊坠落,砸到手背上。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难道是因为她曾说过段翎不配舔她的脚,所以做了一个他舔她脚的梦?可她说段翎不配舔她脚是很久之前的事,要做梦也该以前做梦吧,怎么会现在做梦。

    况且那是她还没觉醒时说的话,不是她真正的心里话。

    都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这句话真没错,段翎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贵公子,怎么可能会舔她的脚,还舔得那么仔细……就算他有点喜欢她,也不会做这种事的。

    林听自己都不会舔自己的脚,嫌脏。尽管段翎的癖.好特殊,喜欢收藏人的眼睛,但也不代表他别的方面也特殊,喜欢舔.脚。

    太荒诞了,荒诞到林听恨不得一键删除自己做梦的记忆片段,这个梦好像在意.淫段翎,因为梦是她做的,而不是别人。

    林听捂住失控砰砰砰乱跳的心脏,缓了很久才缓过来。

    大概是系统这次颁布的任务太令人浮想联翩,导致她在晚上做这样的梦,都怪垃圾系统。可林听刚缓过去,梦中的画面又开始在脑海里回放了,挥之不去。

    段翎舔上她脚的那瞬间,他眼尾似带着经过压抑的潮.红,怕吓跑她一样,尽量不让某种贪婪的情绪露出来,很轻地舔.舐着……

    林听从床上坐了起来,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但脑子这玩意儿有时不受控制,你越不想想某件事,它越给你往那里想。

    最后她给自己洒了迷药。

    迷药使林听陷入昏睡中,如她所愿,脑子不再乱想,也没做别的梦,总算一觉睡到天明。

    *

    一晃眼,五天过去了。

    冯夫人请林听到段府,说是请了画师为她和段翎作画。

    大燕有个被皇后带起来的习俗——男女在快成婚前会请画师作一幅双人画像,存下来作纪念。

    林听不知道大燕有成婚前画像的习俗,之前她没成婚的打算,也就没怎么留意成婚方面的事,听冯夫人说起这个习俗,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和段翎一起作画?

    成婚前的画像,听着就亲近,也算提醒林听婚期将近,这本来是在接受范围之外的,但她今天却没对画成婚前的画像产生排斥。

    林听有些惊讶。

    自己竟然并不排斥让画师为她和段翎画一幅成婚前的画像。

    就在林听想着这件事时,一个由画师带进段府的外族女子走了过来,请她去换裙子和化妆。毕竟这是成婚前的画像,穿着打扮终归要和往日里的有所不同。

    冯夫人为她准备了套衣裙发饰,就放在靠近后院的厢房里。

    外族女子还不太会说中原话,说得不太流畅,断断续续的,但咬字还算清晰。林听听得懂,想带上陶朱,让她帮忙化妆。

    谁知外族女子拦住了她们,嘱咐林听换完裙子后,等段翎给她化妆。这也是大燕画成婚前画像的习俗,画像前,男子给女子化妆,女子给男子束发,以表喜欢。

    段翎此刻就在林听身边,自然也听到了外族女子的这番话。

    林听目瞪口呆。

    让段翎给她化妆?林听有点担心他会给她化成滑稽的调色盘,还是省去这个步骤吧:“他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我找人做就行。”

    外族女子有些为难,不按习俗来,画像就没特别的意义了。大燕人又随当今皇帝,很是迷信,认为成婚前画像是否顺利,代表着他们成婚后是否和睦相爱。

    林听不清楚还有这层寓意,拉着陶朱便往厢房方向去。

    段翎出声了:“我会。”

    “你会?”林听脚步猛地一顿,诧异转头,看了眼他,眼神写满了“你会?你是骗我的吧”。

    “嗯。”

    他都这么说了,她再拒绝好像不好。林听答应了,先去换衣裙,再坐到厢房里的镜子前,唤段翎进来,仆从守在房外听候吩咐。

    段翎走近她的一刹那,林听紧张了,没由来的紧张,掌心微微出汗,紧接着回忆起那个荒诞的梦:“你、你今天休沐?”

    “对,休沐。”

    段翎边回边拿起化妆的用具,弯下腰,先往林听脸上敷一层薄薄的粉,修长手指无意间擦过细腻的皮肤,引得她一阵颤栗。

    林听抬起眼看段翎。

    他的脸在她面前,近看也没什么瑕疵,反而更精致了,唇红齿白,鼻梁弧度优越,睫毛漆黑且长,双眼天生微弯,像时时刻刻在笑,给人很好相处的错觉。

    熟悉的沉香黏上空气,时隔五日再次钻进林听鼻间,令她想屏住呼吸不闻,又想多闻一口。

    林听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动,眼珠子也跟着不安地乱动。

    段翎学习能力强,学什么都很快,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化妆技术,化得比陶朱还要好看。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故意用化妆弱化林听极具攻击性的长相,还顺着她长相化,完完全全呈现本来的面目。没被弱化攻击性的容颜艳到极致,如开得正盛的红莲。

    林听还挺喜欢的。

    不知不觉,到涂胭脂这个最后步骤了。段翎净手后打开胭脂盒,指腹沾一点胭脂,压到她抿着的唇上,缓缓地滑动,擦过她唇缝,涂进去,沾到唇齿间的热气。

    林听心跳加速,想起了他舔她脚的那个荒诞梦。她扣了扣手指,眼睛看向段翎很快又移开。

    段翎给她涂完胭脂,并未用湿帕子擦掉,直接放下手。

    轮到林听给他束发了。

    林听站起来,段翎坐下,她抬手抽出他发间玉簪,坠下来的长发撞进她五指,似要缠住她。

    空气中的沉香越发浓了,林听拿过檀木梳,从头梳到尾,却见段翎随意搁到桌上的手慢慢握成拳,像是在忍耐着些什么。

    她停下:“是不是我弄疼你了?你要是疼了就跟我说一声,我轻点就是了,不用忍着的。”尽管林听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用力,但还是要以段翎的感觉为准。

    段翎能猜到林听是因为看到了他握起来的手,才会这样问。

    他松开手:“不是。”

    林听还是放轻了力度,当他是给她留面子,所以没直说:“你疼了一定要跟我说。”他给她化妆化得那么舒服,她该有来有往。

    段翎垂下眼。

    林听聚精会神给段翎束发,不过自己扎头发和帮别人扎头发不太一样,她弄了几次,他头发经常从指间溜走,掉一缕出来。

    折腾片刻,林听总算握齐了段翎的长发,拿过冯夫人准备的玉冠:“就好了,你再等等。”

    段翎却将玉簪递给她:“用这支玉簪束发便可。”

    林听目光落到他握在手里的玉簪上,还是她送的那一支:“可这是冯夫人为你准备的新玉冠,今天用它来束发比较好吧?”

    “那又如何。”

    林听迟疑了下,放下玉冠,接过玉簪,插.进段翎发间:“好了,你看看可不可以。”她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束太紧,束太紧会难受,可束太松又会有发丝掉落。

    段翎:“可以了。”

    她往后退一步,让他能起身:“那我们出去。”

    画师早就在后院等着了,见林听和段翎出来,叫他们坐到对面凉亭,保持一个姿势半个时辰。

    林听刚坐好,画师又说话了:“林七姑娘、段二公子,你们坐近一点,不要离得太远。”

    离得远?哪有?林听看了看她和段翎的距离,不到一根手指。她明白了,画师是想让他们手臂挨着手臂,很亲近地坐着。

    在段翎坐过来前,林听坐过去了,大红色裙摆压着他衣摆。

    段翎见林听主动坐过来,看了她几眼。又因为林听面朝画师,所以他能看到的只有她的侧脸。

    凉亭只剩下他们二人,身体紧挨着,绑住林听蝴蝶髻的长丝绦垂下来,落在段翎掌心上,他不自觉收拢手,再一次握住了丝绦。她这次没怎么乱动,丝绦没滑出去。

    画师开始作画了。

    四周偏静,只余鸟叫虫鸣,还有一些风吹过花草的簌簌声。林听喜动,要干坐着半个时辰,对她来说实在是个巨大的挑战。

    林听坐了片刻,总感觉哪里痒,但没蚊虫飞过,纯粹是想动,但不知怎么的,还是克制住了。

    她决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段大人。”

    他下意识侧头看她。

    画师握画笔的手顿住,提醒道:“段二公子,您能不能把头转回来,我正好画到您的脸。”

    段翎转头回去,面向不远处的画师:“你想说什么。”

    林听不太好意思了,如果不是她忽然叫他,他也不会动:“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当锦衣卫?”因为段父是锦衣卫指挥使,所以他“子承父业”,也当锦衣卫?

    但她又感觉不是。

    段翎像是能看穿了林听心里面的想法:“我不是因为我父亲才当的锦衣卫,我当锦衣卫,是因为我想当,我很喜欢查案、审讯、杀……抓人的那种感觉。”

    怪不得段翎整天办差也不厌烦,原来是热爱这份工作。林听做不到,她不热爱干活,热爱的只有钱,干活也是为了钱而已。

    林听说了几句话,又想动了。听画师说已经画完头,她轻轻歪了下头,不过身子依然不动。

    如果在现代,用相机一拍就行,古代只能一笔一划画。

    画师画到他们头以下的身体了,当看到段翎握住林听丝绦时,落在画纸上的笔停了停,抬头看段翎和林听,最终还是将这个并不是很明显的小动作画进去:红色的丝绦被一只手攥在掌心上。

    半个时辰过去后,林听脑袋靠着凉亭的柱子,睡着了。而画师作完画,低声跟段翎打声招呼,留下画,带着那个外族女子走了。

    段翎站起来,看了半晌画,走到林听面前,想叫醒她。

    可段翎看着林听,又不出声了,她唇上胭脂是他亲手涂抹的。看着看着,段翎亲了上去,一点点吃掉她唇上那些用花做的胭脂。

    林听醒了。

    第65章

    胭脂因接吻而晕开,蹭到林听的唇角,她虽看不见,但能感受到一缕湿润擦过,令人心颤。

    段翎贴着林听,一下又一下地摩擦过,也沾上了不少色泽浓艳的胭脂,唇渐渐与她同色,不久后,颜色甚至比她还要深点。

    胭脂也在段翎的唇角晕开,附近皮肤红了一小片,泛瑰丽。

    他还在舔舐着她唇上的胭脂,喉结滚动,将胭脂咽了下去,属于胭脂的花香在他们身侧飘荡着,顺着呼吸渗入身体里面。

    林听脑子仿佛被这股也沾染上段翎气息的花香侵蚀了,有种即将要被溺死的感觉,本能地张嘴呼吸,却被他沾了胭脂的舌尖轻勾住,把她的舌尖也弄红了。

    他们唇齿间满是胭脂香。

    段翎左手垂下来与林听十指相扣,右手托着她后颈,指尖抚过上面的发丝,很温柔,像是想借此蛊惑住她,让她不要后退。

    林听舌尖被段翎勾住太久,发麻了,于是无意识动了下,压过他。几乎是同一时间,段翎的呼吸变急,睁开眼,结束了这个吻。

    他离开后,她脑子总算清醒了。刚才是睡醒,现在是清醒。

    林听不自在地抿直唇。

    风吹进凉亭,带来新鲜空气,驱散胭脂花香,也驱散林听身上陌生的燥热。她抬起头,最先入目的是段翎红到不能再红的唇。

    他这次的唇红有一半是因为接吻摩擦,有一半是因为蹭上了她的艳红色胭脂,下颌也没能幸免,莫名的色气,似被狠狠蹂躏过。

    林听鼻腔一热,似有流鼻血的冲动,忙错开眼,不再看了。

    段翎不动声色侧过身,收好画像,拿着在手里,把一张帕子递给林听,没像上次那样替她擦。

    林听没多想。

    凉亭中间的桌子摆有水果点心茶水,她拿帕子沾点茶水就擦嘴。胭脂差不多全被他蹭去了,所剩无几,随便擦擦就没了,剩下的只有难忘的温热柔软触感。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她好像快要习惯段翎突如其来的吻了。思及此,林听呆如木鸡。

    段翎没看林听了:“我母亲想见你,让你在画完像过去,就穿着这套衣裙,不用换下来。”

    这套红衣裙有几分像成婚时穿的婚服,做工精致细腻。

    不过她只当是普通红裙。

    林听擦完嘴,藏好染有胭脂的帕子,生怕人瞧见似的:“你呢,你不去?”今天他们一起画成婚前的画像,冯夫人不应该只会见她一个,扔下自己的儿子。

    他又转过身,望向凉亭外,拿着画像的手紧了又松,力度掌控得很,画像并未有一丝褶皱:“你先去,我……两刻钟后再去。”

    “好吧。”林听其实有点想看看画师画的那幅双人画像,见段翎卷起来要带走的样子,又没开口问他拿了。不对,她为什么要在意这幅画像,好不好看又如何?

    林听没问段翎有什么事,他是锦衣卫,经常有事要忙。

    不过……两刻钟,也就是半个小时,他是去处理一件紧急公务,还是看一份卷宗?林听顺手拿起块点心吃,遮掉他留下的气息。

    她咬字不清:“那你快去吧,我到冯夫人的院子等你。”

    段翎走了。

    等段翎走远,林听才记起他唇上的胭脂没擦,要是被人看见,岂不是知道他做过什么?不管了,想必他会有分寸的,说不准边走边擦呢,她就不用操心太多了。

    林听找到跟段家仆从同在后院门候着的陶朱,去见冯夫人。

    段馨宁也在冯夫人的院子里,见她进来就迎上去:“听说你和二哥在后院里画像,画完了?”

    林听:“画完了。”

    段馨宁目露遗憾,她一听说林听今天过来和段翎在后院里画像,就想去看。但被冯夫人拦住了,不让她去打扰他们画像,说是不吉利,就连冯夫人自己也没去。

    遗憾归遗憾,段馨宁没过多纠结。她母亲说得并非没道理,成婚前做事,讲究的就是吉利。

    她也希望他们顺利成婚。

    段馨宁拉着林听往屋里走,看过她的红裙,用尾指勾住她的手指,一晃一晃地摇着,小声撒着娇:“画像在哪里?我想看看。”

    林听有一瞬间想抽回被段馨宁握住的手,只因想起了方才在后院发生的事。段翎亲着她时,与她十指相扣,指腹还有意无意地摩挲过她的手背,跟勾引人似的。

    手背隐隐发热,她摈弃杂念:“不在我这里,被段大……”

    冯夫人听见了她们的话,笑着道:“都快成婚了,怎么还叫段大人?该改口唤子羽了。”这是她第二次想让林听改口了。

    段馨宁这回没说些什么。

    在林听还没当众向段翎求婚事之前,段馨宁担心母亲会为难她,所以才会在母亲说想让他们改口唤对方时阻止。可今时不同往日,如母亲所言,他们快成婚了。

    段馨宁想到成婚二字,又想到了夏子默,他父亲至今未归,他们的婚约还是迟迟没定下。

    如果不是知道夏子默的父亲是真的被皇帝外派出京城办事,段馨宁都要怀疑他故意找理由拖延,并不是真心想娶她的了。

    她敛下情绪,看向林听。

    林听顶着冯夫人柔和的视线,略感别扭地改了口:“画像不在我这里,被子、子羽拿走了。”

    她经常喊段翎“段大人”,跟今安在在背后偷偷蛐蛐他的时候,直呼其名——段翎,还是头一回唤他的字,段子羽,子羽。

    林听喊着,有点烫嘴。

    段馨宁失望道:“二哥拿走了?二哥怎么拿走了,我还没看呢。”她望向冯夫人,“阿娘,成婚前的画像是不能给旁人看的?”

    “这倒不是,你二哥拿走了,可能是怕弄脏吧,今天看不到,以后也是有机会的。”冯夫人回了段馨宁,亲昵地唤林听过去,“画得如何,可还算顺利?”

    她至今还没看过一眼画,却道:“画师画工精湛,画像很好看,过程还算顺利。”就是坐得屁股有点疼,身子微微发僵。

    冯夫人看林听身后:“子羽怎么不和你一起来见我?”

    林听先向她问好,再回答:“他好像有事要办,两刻钟后会过来的。”她知道他们大户人家讲究礼节,替段翎解释清楚。

    冯夫人责怪段翎:“有事要办?今天是画成婚前画像的日子,没事比得上你重要,子羽也是个拎不清的。乐允,你受委屈了。”

    这话听得林听耳根发麻,什么叫没事比得上她更重要?太看得起她在他心中的位置了:“他应该是忽然想起有紧急的公务需要处理,锦衣卫忙是在所难免的。”

    “忙也不能如此啊,难道他成婚当日也要处理公务?”冯夫人牵她在身旁坐下,饮了杯茶。

    林听默了几秒,这也不是不可以,她不介意的。

    段馨宁完全站在冯夫人这一边,低声替林听打抱不平道:“二哥也真是的,公务就不可以往后推一推,非得今天去做?”

    角落里幽幽地传出一道男人的声音:“男儿本就该以能为朝廷效力为荣,你二哥他……”

    冯夫人目光扫过段父,像是被茶水呛到,捂唇轻咳了几声。

    林听也是这时才发现屋里还坐着一个人,段馨宁的父亲为什么坐在角落里?若不是他坐在角落里,她也不至于看不见他。

    段父听到冯夫人的轻咳声,叫丫鬟给她多倒一杯茶,生硬改口:“你二哥他的确做得不对。”

    这些年她都没怎幺正眼看过他,只有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私底下不理他,他知道她这是还怪他当年没阻止段翎当药人。

    段父面无表情说完这句话就没再吭声了,安安静静地坐着。

    林听感觉气氛怪怪的。

    冯夫人待她依旧很热情,聊了些有关段翎小时候的事。

    林听耐心听着,听到后面居然还产生了些兴趣。她虽是穿书进来的,但这本书的主角不是段翎,不会描写他小时候发生过什么。

    冯夫人感慨道:“在子羽小时候,你是除了家人外,第一个亲近他的,我就留意到你了。只可惜,长大后,你们就少了来往。不过好在,你们的关系如今又好回来,还要成婚了,真是缘分啊。”

    林听:“……”

    “你还记不记得,子羽有一次在外受伤,还是你把他带回来的。你们两个人身上都脏兮兮的,倒在大门前,差点把我吓晕。”

    她什么时候救过段翎?林听茫然了:“我把他带回来的?”

    冯夫人眼神和蔼地看着她:“对啊,我记得那一年,你才刚满十二岁,而子羽十六岁。”

    林听根本没印象。

    十二岁那年?是她给段翎设陷阱,引他入狼窝的那次?奇怪,她没觉醒之前发生过的事都记得,包括引他进狼窝这件事,为什么偏偏忘了自己又从狼窝里救回他?

    冯夫人转着佛珠,见她一脸茫然,又道:“你,真忘了?”

    林听尴尬一笑:“记不太清了。”何止记不太清,她甚至有点怀疑这是冯夫人编出来的。

    却听段馨宁附和道:“我记得,我那时都吓哭了。”只不过大人说怕他们回想起被困狼窝的恐怖场景,她就没提过,直到现在。

    既然段馨宁也记得,说明确有此事,林听想到一个可能性。

    难不成她小时候也有觉醒的时刻?只不过当时年纪太小,过小的身体承受不住,意志力还不够坚定,觉醒时的记忆被强行抹掉了。

    因为必须按照原著恶毒女配设定做事,所以不能觉醒。

    长大后,她彻底觉醒,记起自己是胎穿进书里的现代人,不受原著恶毒女配设定控制,系统就出来了,想将一切带回“正轨”。

    会是这样么?但是不是也不太重要了,反正她一定会做完剩下的两个任务,摆脱系统的。

    刚过两刻钟,段翎来了。

    他撩开珠帘,走进来,行到冯夫人面前:“母亲,父亲。”

    林听看过去,发现段翎换过衣服了,身上那一套红色衣衫跟在后院凉亭坐着画像的不同。

    是今天太热,出了汗,办差前换衣服?还别说,她也有点热。这套红裙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多层了,哪怕用再轻薄、再好的布料,也避免不了走起来会热。

    她落到段翎身上的目光鬼使神差地往上移,停在他唇角,前不久刚沾上的胭脂全部消失了,擦得倒是很干净,没留下什么痕迹。

    林听收回视线。

    冯夫人将佛珠挂手腕上:“听乐允说,你把画像拿走了,怎么不拿来给我们大家看看?”

    段翎面不改色道:“画师离去前嘱咐过,这幅画像上的笔墨尚未干,最好先挂起来晾晒。”

    林听一听就知道他撒谎。

    后院的风很大,早就把笔墨吹干了,更何况,他是将画像卷起来带走的,怎么可能没干。

    话虽如此,但她没拆穿段翎的必要,说不定是画像不太好看,他才没拿出来给旁人看。就像她在现代自拍,拍丑了、拍糊了会默默点删除,不让别人看到。

    林听缄口不言。

    冯夫人闻言,没再坚持要看画像,顺利画完就行了:“你方才去处理公务了?”

    段翎没有从正面回答:“处理一件失控的事。”

    “可处理好了?”段父又插话了,他说话做事一般不问是什么事,不问过程,只问结果。

    “处理好了。”说这话时,段翎微不可察地看了一眼正在偷偷往嘴里塞三块小糕点的林听,她似乎在尝试一次能吃多少块小糕点。

    段父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一向让我很放心,除了让谢家逃犯逃出城那件事外。”

    冯夫人听到段父声音时,眉眼闪过一丝不耐烦,转瞬又被温婉的神色掩盖了:“既然处理好了,那就坐下来陪我们说说话吧。”

    她又拿佛珠来转了:“无论是什么公务,都比不得眼前人重要。子羽,你得记住这句话。”

    段翎:“我记住了。”

    段父闭上嘴,继续坐在角落里喝自己那壶冷茶。

    林听当然听出了冯夫人和段父之间的不对劲,但也不奇怪。这世上,貌合神离的夫妻不少,不过他们貌合神离的原因会是什么?

    段翎到她身旁落座。

    他一坐下,林听就闻到沉香味了,很浓郁的沉香味。尽管沉香过浓也不呛鼻,但她还是能闻出来的。段翎换衣服的时候,房间是不是点着放有沉香的香炉?

    林听瞄了段翎几眼。

    而冯夫人看着身穿大红裙的林听,建议道:“今天国师游街驱邪祈福,你们也去看看?”

    当大燕结束了类似于爆发瘟疫这样的重大灾难,就会有国师游街驱邪祈福,随处抛洒装了银钱的福袋,以求大燕往后平安顺遂。

    每到这个时候,街上都会很热闹,堪比过节日。

    段馨宁生怕林听会拒绝,忙出言劝道:“乐允,据说捡到福袋就会有好运,我们去吧?”

    其实段馨宁不劝她,林听也会去的。不仅仅是因为捡到福袋会有好运,还因为福袋里有钱。

    既然如此,肯定得捡。

    林听去把身上这套“隆重”的红裙换掉,穿回自己的衣裙就和他们出门了。换裙之前,林听产生过去段翎房间换,然后躺上床的想法,完成那个任务。

    可行不通。

    段府有厢房给她换,找什么借口去段翎房间换?他们还没成婚呢。关键是,还要他人在场。于是林听打消了借换裙的事去段翎房间,再躺到他床上的想法。

    林听暂时不再想任务了,牵过段馨宁的手,往长街前方走,可刚牵上,就觉得不对了,这只手绝对不可能会是段馨宁的。

    她转头看身边,是段翎。

    而段馨宁在林听发呆时见到街对面的夏子默,跟她说过一声,以为她知道就朝他过去了。

    林听下意识想松开牵住段翎的手,却被他反握了,几根手指插进了她的指间,扣住她的手背,像一把锁,直接便锁住了。

    她睫毛一颤。

    不等她开口说话,段翎道:“你不是想牵我?”

    林听怀疑自己要是解释说想牵的是段馨宁,他又会说那句“你不是喜欢我”?她听久了,甚至有种自己真的正在喜欢着他的感觉。

    她干脆不说出真相了:“但当街牵手不太好。”顺便解释了为什么会在牵上他后想松手。

    段翎轻笑:“你都当众向我求婚事了,还在意当街牵手?”

    林听语塞。

    她身为一个现代人,确实不在意当街牵手,随他吧,亲都亲过很多次了,还在意牵手干什么?可即使这样想,感觉还是很不一样,只因牵手的对象是段翎。

    林听指尖微微蜷缩起来。

    就在这时,段馨宁和夏子默一起从对面走过来,她手里还多了两串冰糖葫芦:“乐允。”

    段馨宁早就跟夏子默说过自己今天要出门看国师游街驱邪祈福了,还说会先来什么地方,所以夏子默会在这里不是偶然。

    她递了一串较大的冰糖葫芦给林听:“国师还要半刻钟才到这条街,我们先吃串冰糖葫芦。”

    林听接下,张嘴咬了颗:“不错,没那么甜,不容易腻。”

    话音刚落,段馨宁见到她与段翎相牵的手,脸红了红。他们是当事人,也没脸红,反倒是她脸红了,然后看了下夏子默。

    夏子默没错过段馨宁看过来的眼神,伸手要去牵她。却被段馨宁躲开了,她以帕遮面,羞道:“街上有那么多人,你别这样。”

    他只好又收回手了,有点羡慕林听的胆大,说牵就牵。

    夏子默认识段翎的时间也不短了,虽还没很了解对方,但还是觉得他不是会主动牵女子手,所以主动牵手的应该是林听,毕竟她是个敢当众向段翎求婚事的人。

    林听不知道夏子默此刻是怎么想自己的,飞快地吃完一串冰糖葫芦,全神贯注地盯着街头的方向,等国师过来,抢福袋。

    等了片刻,国师来了。

    国师坐在一顶四面镂空的檀木轿子里,一袭道袍,手挽拂尘,鹤发童颜,看似仙风道骨。

    轿子后跟着几队人马,几十个道士,十几个奏乐的乐工,上百个皇帝派来保护国师的官兵。

    待其他乐声停下,而唢呐声响的一刹,国师缓缓地睁开眼,嘴里念着咒语,从身前的篮子里抓起一把福袋,朝轿子外抛去。

    福袋被抛到半空,又落下来,像是一个个从天而降的福气。

    林听看到福袋的瞬间,两眼发光,立刻松开了段翎的手,扑过去,跳起来抢,一下子抢了七八个,往怀里揣好后又继续抢。

    段翎看了看变得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还在抢福袋的她。

    段馨宁瞠目结舌,被林听的速度惊到了,这抢得太快了,她一个也没抢到:“乐允……”

    夏子默知道段馨宁想要,于是也去抢了,但也只抢到两个。

    当他看到林听抢了那么多的时候,不禁怀疑她是不是跟国师串通好的?不然她怎么会猜到国师要往哪里扔,提早跑过去。

    林听没告诉他们,她以前拉着今安在去抢过很多福袋和喜钱,抢出经验了。只要看到对方的眼神,就知道他下一刻要往哪里扔。

    到后面,林听拿不了那么多,容易掉,跑回段翎面前。

    她急急忙忙的,来不及多想,全塞进段翎怀里了:“你帮我拿一下,小心点,千万别掉了。”又给了几个段馨宁,“送你的。”

    段翎:“……好。”

    林听不放心,一步三回头,确认段翎拿稳了再开始抢下一轮福袋。她抢得太厉害,就连坐在轿子里的国师也忍不住看出来。

    国师都忘抛福袋了,还是林听提醒他的:“完了?那么快?我记得上一年的福袋有很多的。”

    他回过神来,接着抛。

    林听跳得高高的,在福袋掉落下来的前一刻,将它们抓住。

    国师眼皮一跳,他想起来了,上一年游街的时候,也遇到一个抢福袋很厉害的姑娘,当时她蒙着脸,也是这样跳起来抢的。

    林听这一轮抢了十几个,没手拿了才不抢了,又跑回段翎面前,喜笑颜开地数“战利品”。

    段馨宁站一旁,看着身上堆满福袋的段翎,想笑又不敢笑。最后她拉着夏子默去买灯笼,怕自己当着段翎的面笑出来。

    在林听数福袋时,一个锦衣卫越过人群走过来,在段翎身旁低语几句。

    他神色如常地听着。

    林听数完福袋,见锦衣卫过来又离去,分个福袋给段翎,顺口一问:“又有紧急公务?”

    段翎接过林听递来的一个福袋,望着她,平静道:“不是。是谢清鹤带着谢家军造反了。”

    第66章

    林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你刚说什么?”

    她刚刚找了个少人的地方数福袋,他们能听到街上传来的嘈杂声,但远处的旁人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因为他们说话音量并不大。

    段翎抚过福袋上的绣纹,随后系腰上,仍直视着她,重复道:“谢清鹤带着谢家军造反了。”

    这个消息过于震撼,林听手一抖,抱在怀里的福袋洒一地。

    谢清鹤造反了……原著里有这个剧情?她也有点不确定是自己没看到,还是原著里并没有。不过无论如何,以现实发生的为准。

    可谢清鹤看起来不太像是会造反的人,为何突然造反。

    是谢清鹤出城之后遭遇了什么,忍无可忍,选择造反?还是有人以谢清鹤的名义造反?就像之前有人以今安在的名义联系谢家,间接导致谢家被皇帝下令抄家,还在幕后推了一把苏州动乱。

    她更倾向于这是个误会。

    不知今安在如今有没有听说此事了,造反的消息是压不住的,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如果真是谢清鹤造反,会不会牵扯到他?

    林听决定不瞎猜了,找个机会去书斋见见今安在,问清楚。

    段翎弯腰,将掉在地上的福袋捡起来:“你这是什么反应,不相信谢清鹤此人会造反?”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福袋全掉了,半蹲下来,跟着捡:“你是锦衣卫,我不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突然听见有人造反,肯定很惊讶、害怕,没反应才奇怪吧。”

    林听尽量自然点。

    段翎捡起最后一个福袋,站起来,还给她。他捡福袋的过程中,用一根红绳串住它们了,不会再散落。林听接过去,成串的福袋沉甸甸垂下来,在她手下晃动。

    他捻了捻碰过福袋的手指:“你说得也是,你若没反应,那岂不是一早便知道了,怎么会呢,你和谢清鹤又没什么交情。”

    林听在这件事上很有底气,她的确是不知情,任凭段翎如何试探,都改变不了:“出现造反这么大的事,你不用入宫见陛下?”

    段翎好整以暇:“陛下现在要召将军进宫商议此事。”

    言下之意,还没他的事。

    林听观察着段翎的表情,他不是锦衣卫?怎么这么冷静,好像谢清鹤造反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街上的唢呐声忽然停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往街上看,她发现本该畅通无阻的国师被拦下来了,其实也不能说是被拦下来了,是前面的路有人,他过不去。

    按理说,没人敢挡国师驱邪祈福游街队伍的,无论是朝廷那些厌恶道士的言官,还是过路百姓,皆因嘉德帝很看重国师。

    而抢福袋的百姓聚集在街两侧,是不会堵在游行队伍前的。

    倘若是不知情的外族人误闯大街,跟在队伍后面的官兵早把人抓走了。林听不由得好奇是谁如此大胆,竟然敢当众拦住国师的路,官兵还不敢对对方动手。

    她目不转睛看着。

    长街前面出现了另一队人马,他们身穿轻甲,手持长矛,行走时步伐整齐划一,气势很足。

    一个女子骑着马走在他们前面,她面容微冷,五官深邃,双目有神,肤色偏黑,扎着方便动作的高马尾,也手持长矛,红黑色的骑服迎风不动,看着就重。

    女子遇上国师,既不下马行礼,也没给他让路的打算。

    林听看了几眼,望向段翎:“这是?”这个女子明显是朝中人,段翎应该知道她的身份。

    段翎抬起手,不急不缓摘下落到她发间的红碎纸:“她啊,她是大燕第一位女将军,也是唯一一位女将军,比男将军还要强。”

    “当年,皇后力排众议,求陛下给她封的将军。事实证明,皇后眼光不错。这位女将军几乎是战无不胜,对了,她叫杨梁玉。”

    杨梁玉?林听觉醒后忙着去搞钱了,对朝廷之事知之甚少。

    他摘下了三片红碎纸:“陛下今天要召见的便是这位杨将军,她前几日才刚回到京城,回来后每日坚持出城训练手底下的兵。”

    国师抛福袋的同时,有小道士在轿子旁洒红碎纸,图喜庆。

    林听抢福袋抢得起劲,生怕抢晚了,哪里会管身上有没有沾上红碎纸,只要它不弄到眼睛,就不会引起她注意,见段翎从她发间拿下红碎纸才知道自己沾到了。

    于是林听用手拍了拍脑袋,希望把那些红碎纸抖落下来,但抖落的只是一些偏大片的,小片的还顽强地黏着发丝,像红色花瓣。

    她看不到自己的头,不清楚是否抖干净了:“还有没有?”

    “还有。”段翎视线不离林听,指尖轻点她还要再拍脑袋的手,阻止道,“我来帮你。”

    林听没拒绝。

    她接着旁敲侧击打听消息:“陛下召见这位杨将军,是不是想让她去镇压谢……那些反贼?”

    “没错,陛下是想让杨将军去镇压反贼,取谢清鹤的项上人头。”段翎手指穿梭在林听发间,灵活且轻柔,弄得她很舒服。

    林听眨了下眼。

    段翎没扔掉摘下来的红碎纸,它们还在手里,淡定道:“这些不算什么秘密,不久后整个京城都会知道了,你觉得杨将军能不能顺利除掉这群反贼?”

    她不知道段翎摘完红碎纸了,心中想着事,脑袋依然向着他,眼睛朝地面看:“你也说了,杨将军几乎是战无不胜,肯定行。”

    他不说话。

    林听摸着福袋,若有所思道:“你们怎么确定是谢清鹤带谢家军造反的,他不是前不久才刚逃出城?这也太突然了吧。”

    段翎:“朝廷收到的消息就是谢清鹤带谢家军造反,至于陛下派出去的人是如何确定是他,我暂时还不知道。陛下手底下又不是只有锦衣卫办事,还有东厂。”

    林听追问:“你是说探得谢清鹤造反消息的人是东厂?”

    他“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陛下这次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是东厂,锦衣卫没参与。”

    她陷入沉思。

    段翎放好红碎纸,见林听的脑袋还在眼前,情不自禁地再次抬起手,碰上她挽起来的长发,勾过丝绦,又极轻地插进发里。

    林听感受到一阵麻意,但没动,兴许是有红碎纸掉到发髻里面了,所以他才会将手插进去。

    等了一会,她忍不住了。

    主要是他的指腹仿佛抵着她头皮擦过,弄得林听的心也发麻,没法集中思绪去思考别的事:“还没好?”有那么多红碎纸?

    段翎抽出插进她发里的手指:“好了。”

    林听心神不定地挠了挠头发,继续看街上。国师和杨梁玉还在僵持,谁也不让谁先过去。

    国师坐在轿子里,抬头看坐在对面马上的杨梁玉,微笑道:“杨将军,今天是陛下吩咐贫道驱邪祈福的日子,您可知?”

    杨梁玉没正眼瞧他,低头抚摸着自己的坐骑,冷冷道:“你这是要让本将军给你让路?”

    国师笑意不减:“驱邪祈福有关国运,至关重要,您……”

    杨梁玉打断道:“本将军忍你很久了,整天说什么驱邪祈福,一切为了大燕。事实上,根本没做过一件真正有利于大燕的事。”

    她眼神凌厉,语气很不屑:“难道我们这些为大燕出生入死的将士,还比不上你一个只会动动嘴皮子的臭道士,必须给你让路?少拿什么国运说事,本将军不吃你这一套,赶紧给本将军让开!”

    国师笑容微凝滞,杨梁玉直呼臭道士,完全不把他放眼里。

    街道两侧百姓议论纷纷。

    而林听捡够福袋了,又不能立刻抛下段翎,去找今安在问谢清鹤的事,索性也看起热闹,顺便借此机会深入了解大燕这个朝代。

    杨梁玉见国师一动不动,稍弯下腰,轻压着马头,却仍居高临下看着他:“还不让开?”

    这个杨将军的性格还挺霸气的,林听心道,目光飘向国师。

    国师听了这番话也没让开,今天若让开了,就相当于让杨梁玉在他脸上踩过去,日后还如何叫底下人信服,叫百姓敬重?

    他重新扬起笑容,放低姿态:“贫道只是一个小小道士,自然比不上你们这些为大燕出生入死的将士,可陛下非常重视这次的驱邪祈福,实在耽搁不得。”

    “既然耽搁不得,你快点让开给本将军过去,不就行了?”

    国师苦口婆心劝道:“驱邪祈福是绝不能中断的,只能前进,不能往后,更不能退到两侧,否则就是将大燕的国运让了出去。”

    林听感觉国师的嘴皮子功夫挺厉害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听着很有道理的样子,难怪他能当上国师,取得嘉德帝信任。

    杨梁玉冷哼,不同他耍嘴皮子:“一句话,让还是不让?”

    国师沉默不语。

    答案不言而喻,不会让。

    “那就怪不得本将军了。”杨梁玉扯了下缰绳,直接带兵冲过去,冲散国师身后的人马。

    国师脸色骤变,从轿子里出来:“陛下要是知道……”

    杨梁玉头也不回,越街而过:“本将军自会向陛下请罪,就不劳国师费心了。”这次倒是喊了他国师,但怎么听都有讽刺的味道。

    在杨梁玉越过国师后,有一个妙龄女子从人群中跑出来,笑着朝她招手,扬声道:“阿姐。”

    尚在旁观的林听怔住,这女子的声音怎么听起来有点熟悉。

    好像在哪里听过。

    想起来了,是书斋的客人,她托书斋找一个名唤傅迟的人。

    林听不是什么过耳不忘的人,要经常听才会记住一道声音,但这道声音太有辨识度,脑子自动记住了,再听到就想了起来。

    在她得知今安在是前朝皇子后,怀疑傅迟可能跟他有关系。

    因为锦衣卫、梁王当时都查过傅迟,而且傅迟待过的房屋衣柜里刻有“殿下他还活着”这几个字,所以她才有所怀疑。

    林听也问过今安在这件事,他说不认识傅迟这个人,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派傅迟来找他。

    这些年,有不少人想找他复国,今安在见怪不怪了。

    今安在有时会亲手解决一些意图不轨的,可他始终查不到被梁王所杀的傅迟究竟是何人派来。

    如果她真的是当初托书斋找傅迟的客人,那么今安在是不是可以从她身上找到一丝线索?

    林听的余光无意间地扫过远处的阁楼,看到了踏雪泥。

    踏雪泥站在楼阁之上,手拎一串葡萄,时不时吃一颗。他正垂眸看着大街,唇角勾起,饶有兴致地欣赏国师与杨梁玉斗的场面。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踏雪泥,他怎么恰好出现在这条街?踏雪泥总不会和他们一样,是专门过来抢福袋的吧,再说了,要抢就不会站到远处的楼阁上面。

    林听感觉他像是早就算准这里会发生什么,特意过来看的。

    踏雪泥身边站着一个男子,应该是手下。不知道男子凑到踏雪泥耳边说了些什么,踏雪泥抬手捶着楼阁的围栏,笑弯了腰,可他即使在笑,也是阴恻恻的。

    他们并未发现林听在看楼阁,她所处的地方有点隐蔽。踏雪泥听完男子说的话后,也对他说了两句,男子似领命离去。

    林听心生疑惑。

    段翎察觉了,顺着她的视线朝楼阁看去:“你在看什么?”

    “我看见了厂督。”

    他也看到了,但只看了一眼,反应平平:“他在又如何?”

    林听反问:“你不怀疑他今天来这里有目的?”她都能感觉到不对劲,段翎会感觉不到?

    他慢条斯理道:“只要东厂不干涉锦衣卫,锦衣卫也不会干涉东厂行事,所以他今天来这里有任何目的,都与我无关。”

    林听也没再看踏雪泥了,看向喊杨梁玉阿姐的那个女子。

    只见杨梁玉什么话也没有说,将跑出来的女子带上马。很快,她扬长而去,犹如一阵风消失在大街上,留下已经乱了的驱邪祈福队伍和无法再维持笑容的国师。

    林听思索片刻,忽地扯了扯段翎的护腕:“段大人。”

    段翎看她扯他护腕的手。

    林听扯了一下就松开了:“你可认识这位杨将军?”她说的认识,当然不是指他们在朝中见过面的那种,是指谈得上话的那种。

    他没有整理被她扯歪了的护腕,任由它歪着:“我并不认识杨将军,你为什么问这个?”

    林听斟酌着道:“她是大燕第一位女将军,我有点好奇。”

    段翎似是信了:“杨将军出身平民,自幼父母双亡,也没其他亲人,与妹妹相依为命,刚才被她带上马的便是她妹妹。”

    “杨将军十七岁那年被皇后看中,带进宫里,二十岁当上将军,一战成名,如今二十六岁。”

    才二十六岁就当上了大将军?林听暗暗惊叹:“还有么?”

    段翎接着道:“回京城前,杨将守过边境,击退过鞑靼无数次,因此,那些竭力反对过她当将军的朝中大臣无一不心服口服。”

    皇后真是慧眼识珠,还能在这个还没有女子为官先例的朝代力排众议,助她当上将军。林听由衷佩服:“不过你不认识杨将军,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段翎看了她一眼。

    “陛下重用每一个人之前,都会派锦衣卫去调查清楚对方的底细。重用他们之后,也会派锦衣卫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原来如此。”林听挑了挑眉,不露痕迹地将话题转到杨梁玉的妹妹身上,“那杨将军的妹妹呢,她也会武?平日里是随杨将军出外,还是留在京城里?”

    倘若她是随杨梁玉出外,那就没时间结识进京赴考的傅迟,也不会到书斋找人帮忙寻他了。

    林听想再验证验证。

    段翎:“行军途中危险,杨将军会将她留在京城。”

    林听心潮起伏:“哦。”

    他往前走了几步:“你对杨将军未免也太过好奇了,仅仅是因为她是大燕第一位女将军?”

    她跟上去:“是啊。”

    段翎回头看林听,却没再提杨梁玉,话锋一转:“你今天抢了多少个福袋。”

    话转得太快,林听一愣:“三十六个。给了令韫三个,给了你一个,还剩三十二个。”夏子默抢到了两个,所以她没给他。

    给了段馨宁三个,给了他一个。段翎缓慢地抬了抬眼,看过林听还拎在手里的一串福袋。

    她发觉他在看自己的福袋,不确定道:“你还想要?”

    段翎移开眼:“不是。”

    “乐允,二哥!”段馨宁提着两盏精巧的小灯笼回来。

    她刚和夏子默到街的另一头买灯笼,结果被僵持着不肯让路的国师和杨梁玉挡住了回来的路,等他们走了才能回来找林听。

    段馨宁没被他们影响心情,也还不知道有人造反的事,指着前方道:“我们再到那里看看?”

    林听没打扰段馨宁的兴致,陪她去逛了半个时辰。

    逛完街,林听找借口说自行回家,没让他们送,然后去书斋找了今安在,问他知不知道谢清鹤的事,还有没有跟谢清鹤有联系。

    “我会去查清楚的,有消息会通知你。”今安在也不清楚,他不像她一样,认识段翎这种掌握朝廷消息的人,谢清鹤近日也没再联系过他,情况不明。

    林听迟疑了下,问道:“你觉得谢清鹤有可能造反?”

    今安在摘下面具,眉眼冷淡,摸了摸趴在地上,不肯吃东西的狗:“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他没有。”他不想牵扯进造反这种事。

    林听没多问,走出书斋。

    段翎在书斋外面等着她,手指拎着福袋的细绳,轻轻转着。

    第67章

    林听僵住:“段大人?”

    段翎不再转福袋,平和问:“你来书斋,是也想送一个福袋给今公子,让他也沾沾福气?”

    林听就用他说的这个借口:“对,做人不能太自私,有好东西就要分享,你今天怎么也来书斋?”这次也是跟着她来的?段翎还是怀疑她和谢清鹤有关系?

    他轻捻福袋,透过布料感受装在里面的银钱,淡笑道:“走着走着便到这里了,你信么?”

    林听讪笑:“信。”段翎都信她了,她肯定也得信他。

    即使知道不可能。

    段翎迈步往巷外走,没进书斋看的想法:“我送你回去?”

    “好。”

    他将她送回林家就走了。

    林听像之前那样请段翎进府里喝茶,他也婉拒了,没进去,只是又看了一眼她的福袋。

    今日过后,林听很少能再见到段翎。因为有人造反一事,身为锦衣卫指挥佥事的他变更忙了。

    最后段翎还被嘉德帝派出京城办事,一离开就是一个多月。

    林听不知道他的行踪,迟迟没能找到机会完成任务。任务还没完成,他们的婚约也还没解。

    在段翎外出办差的期间,林听又去书斋找过今安在几次,问他是否联系上谢清鹤了,每次答案都一样,还没有,所以一直没能真正确定带人造反的是谢清鹤。

    *

    转眼间,到成婚那日了。

    虽说有人造反,但百姓还是要正常过日子的,因为镇压反贼的时间多则几年,少则几个月。

    更何况,大燕也不是没人对付反贼,不至于说有人造反,就乱成一锅粥了,所以林听和段翎的大婚如期举行,没受到影响。

    嘉德帝在段翎成婚前两日召回他,还给他赏赐了不少东西。

    成婚这一日,天还没亮,林听就被丫鬟从温暖的被褥里拉出来,换上颇有重量的大红色婚服。

    换上婚服后,林听尚未恢复意识,昏昏欲睡的,只觉这只是一场梦,直到丫鬟往她脸上敷粉才醒过来,看向镜里的自己。

    真要和段翎成婚了?

    林听还处于一种“一切都不太真实”的状态,就是感觉虚幻,但心态有些变了,从一开始的排斥到现在的隐有一丝丝期待。

    期待?

    当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时候,林听愣住了,她怎么会对和段翎成婚有期待?这不是因为系统任务,阴差阳错定下来的一桩婚事?

    林听心乱如麻。

    可能是人生中第一次成婚,多少有点期待?毕竟成婚对象又不是讨厌的人,还是个皮囊挺符合她审美的,看着赏心悦目?

    应该是了,她低头看身上的婚服,心稍稍地安定下来。

    林听想了下和段翎成婚的好处,他自始至终没反对过她出外做生意,不会像传统古人那样认为女子成婚后就要留在后宅里。

    这一点,她还挺喜欢的。

    段翎是锦衣卫,公务繁忙,成婚后没多少时间跟她待在一处,她应该不会受到太多束缚,兴许比在林家生活还要自由些。

    还有,即使她已另立女户了,李惊秋知道后肯定还是要她成婚的。以李惊秋的性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到时她恐要被李惊秋逮住去跟各种各样的男子相看。

    一旦她和段翎成婚,这个问题迎刃而解了,一举多得。

    如此看来,他们也算是各取所需,段翎想让她留在他身边,而她能够借此躲开李惊秋“催婚”,还能找机会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系统发布这个任务时,距离婚期还有一个半月,而完成时限为两个月。今天是大婚的日子,也就是说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这么一想,挺完美的。

    可一日又一日相处下来,林听愈发意识到,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她好像没法再单纯地拿他当只存在小说里的角色对待了……

    丫鬟没察觉异样,继续替林听画黛眉、涂胭脂。

    林听抬起手,碰了碰镜子里的自己,恍惚中,好像见到了画成婚画像那日的段翎,他穿着袭红衣,弯下腰,亲自为她描眉画眼。

    她的心微微一动。

    不久后,镜子里出现了另外一个人,段翎的身影散去。

    成婚当日,还要让母亲或“家庭美满”的妇人为新娘子梳头。林听母亲尚在,自然由她来梳。

    “一梳梳到头……”李惊秋站在林听后面,口中念着吉祥的梳头话,用檀木梳梳过她柔顺漆黑的长发,从头梳到尾,中间没有丝毫停顿,寓意着有头有尾。

    林听听着李惊秋念那些话,握住了她袖摆:“阿娘。”

    段家和林家离得不远,成婚后,她想回来是可以立刻回来的,但林听还是舍不得李惊秋。她觉醒后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赚很多很多的钱,带着母亲出外生活。

    可现在呢。

    世事无常,她要成婚了。

    李惊秋面带喜色,眼却微红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像母亲哄孩子睡觉:“怎么了?”

    林听摸过婚服上的金绣图案,心情很是复杂,闷声道:“没什么,就是想喊一喊你。”

    “你这孩子,今天都要成婚了,还拿你阿娘来逗趣。”

    李惊秋偷偷擦了擦眼角,又给林听梳了一下,不放心地嘱咐道:“段家是京城中有名的世家大族,规矩可能多些,不要遇到一点不顺心的事,你就耍小性子。”

    林听难得不反驳李惊秋,顺着她道:“好好好,知道了。”

    李惊秋想了想:“不过冯夫人那么喜欢你,段三姑娘又是你最好的手帕交,段二公子还心悦着你。你只要做事不太过分,他们是不会生气的,也不要太拘着。”

    她的闺女不像她,嫁给一个并不喜欢自己的男子,段翎是喜欢她家闺女的,他们两情相悦。

    林听无言以对。

    “只要做事不过分?那在您眼中,什么事才算过分呢。”林听有点担心李惊秋会怕段家介意,然后让自己关掉布庄,不要再在外面做生意,她是做不到的。

    李惊秋让给林听化妆的丫鬟退下,压低声音:“就算段二公子忙,经常外出办差,你也千万不能生二心,找旁的男子。”

    她也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说这种事,但有些事就是要在成婚前说清楚,否则以后惹祸再说便晚了。因为李惊秋以前见过不少这样的女子,所以才会提起。

    林听:“……”

    她母亲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居然连婚内出轨也想到了。林听彻底没话说,过了半晌才道:“您放心吧,我绝对不会的。”抛开她不是这样的人不说,倘若和段翎成婚后这样做,小命休矣。

    待梳好头,李惊秋去找了一本小册子过来,交到林听手上。

    林听不用翻也知道这本小册子里面是什么内容——房中术,无论是穿书前后,她都看过不少,虽没实践经验,但理论知识丰富。

    古代,母亲会在女子成婚前给小册子,让女子知晓房中术,这是约定俗成的事了。林听收到李惊秋给的小册子,并不惊讶。

    李惊秋不知道林听早看过了,小声说道:“你有空看看,晚上小心点,别弄伤了自己。”

    林听随手塞好小册子,没打算看,还是回一句“知道了”。

    眼看着成婚时辰越来越近,她的心也跟着越来越乱了,不知道如何应对今晚的洞房花烛夜。

    李惊秋交代完这些事,唤丫鬟进来,没在林听房间久留,她身为新娘子的母亲,忙着呢,得出去招待客人,清点礼单什么的。

    林听穿戴整齐坐在床上,拉开袖摆看手腕间的那只玉镯。

    之前她取下来过一次,瞒着冯夫人偷偷还给了段翎。他们定下婚事后,他又将它送回来了。

    林听摸了下温凉的玉镯,抬头看窗台。窗外晴空万里,还有凉风吹进来,不热,她却出了点汗,今天比当众向段翎求婚事还要紧张,心脏似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陶朱拿帕子给林听擦汗:“七姑娘,您是不是太紧张了?”

    她嘴硬:“我才没有。”

    陶朱还想说些什么,林听的眼一眯,看到了一样东西,忽然站起来,走到窗前,从窗外拿进一个锦盒,不知是何人何时放在这里的。

    “这里怎么会有个锦盒?”陶朱跟在她后面,困惑道。

    林听看着毫无花里胡哨装饰,连绸带也没一条的锦盒,似乎猜到是谁了,直接打开来看,里面装着一个大苹果,金子做的苹果,还是实心的,拿着就很重。

    今安在这厮给她送了一个金苹果当成婚礼物?林听放下金苹果,探头出窗外看,没有人。

    他应是放下礼物便走了。

    陶朱看清锦盒里装的是什么,吃惊到合不拢嘴:“这是谁送的,一个金苹果?”真金假金?

    林听捧起金苹果看了片刻,心说今安在还是头一回这么大方,以往吃他几块糕点都要从公账里扣,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抽出放在锦盒下面的纸条,上面写着潦草的几个字。

    送你。成婚礼。

    没署名。

    林听看着这张纸条,仿佛能看到今安在冷着脸提笔写字的样子,说不定写完了还翻个白眼。她想想都想笑,将锦盒盖回去:“是朋友送的,你拿去放好。”

    陶朱小心翼翼地接过锦盒,半信半疑:“您的朋友?”

    放下礼物,不打声招呼就走的朋友?但这人是怎么避开所有下人,悄无声息进来的?不过能送出金苹果的朋友,交情不浅。慢着,七姑娘还有她不知道的朋友?

    林听回到床上坐着:“对,一个嘴巴不饶人的朋友。”

    陶朱见林听不欲多说,也识相地不多问,转身拿锦盒去放好。这可是金子,不得藏好点。

    吉时快到了,林府外锣鼓喧天,隔着几堵高墙也能传进来。

    “七姑娘,吉时到了。”外间的丫鬟叩门提醒,陶朱拿过绣着蝴蝶、牡丹的红盖头,盖到林听头上,遮住脸,再扶她出去。

    出到外面,周围嘈杂,满是欢声笑语,恭贺的声音此起彼伏。林听心跳如擂鼓,有丫鬟递上一条系着花的喜带,让她拿在手里。

    与此同时,风裹着一缕沉香气息,越过红盖头,拂林听鼻间,似轻轻地吻了下,再抽身离去。

    她终于张开手握住喜带。

    红盖头晃动着,林听低下眼睛,隐约能看到牵住喜带的另一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他腕间垂着与她同色的婚服袖摆。

    是段翎的手。

    林听不由自主地松开喜带,又握紧,随他继续往外走。

    段翎看到了林听的小动作,在她松开喜带那一刻,他产生了难言的阴暗情绪,可她下一刻却重新握紧喜带,阴暗情绪转瞬散去。

    出到林府大门,他们停了下来,暂时站在台阶之上。仆从端着喜糖和喜钱过来,成婚时洒它们是习俗,让大家沾沾喜气。

    仆从见林听像在发怔,低低唤了她一声:“七姑娘。”

    林听缓慢地抬起没握住喜带的手,抓住一大把喜钱,用力洒出去。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对外洒那么多喜钱。

    等林听洒了一次,段翎才不疾不徐拿起喜钱洒。

    喜钱不是洒一次就结束了,起码洒个几次。林听往装有喜钱喜糖的篮子里抓,却不小心抓到段翎的手,他恰好伸手进来拿喜钱。

    这般看着,两只手交叠,她不知是要拿喜钱,还是要拿他。

    能言善辩的喜娘瞧见,当即说他们有默契,抓个喜钱也能抓到一起,日后必定恩爱不离。

    林听心颤,迅速放开了段翎的手,重新抓住喜钱洒。接到喜钱的人连声道喜,四周欢闹不已。

    结束洒喜钱,林听被段翎牵着,送进花轿里面。

    在段翎退出花轿时,手似无意地擦过她的红盖头,指尖若即若离勾过垂下来的红穗子,弄得它又晃了晃,扬起来,露出她半张化了妆的脸,林听不禁瞄了眼他。

    段翎却及时退出去,放下帘子了,她没能偷瞄到他此刻的样子,有种被吊起胃口的感觉。

    鼓乐齐鸣,长长的迎亲队伍穿过一道又一道热闹街道,往段府去。轿夫扛轿比林听坐马车还要稳,她感受不到一丁点摇晃。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停下了,帘子再次被人从外撩开。

    尽管林听盖着红盖头,看不见前方,也还是下意识抬了抬头。不到片刻,段翎牵住了她的手,他嗓音清润:“到了,出来吧。”

    林听起身出来。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段府门前却很亮,数不清的大灯笼高挂半空,洒下能压住黑暗的光线。

    待林听出了花轿,段翎才将那条喜带放回她手中。段府外面铺着喜庆红布,他们踩着它们进去,拾级而上,跨过大门前的火盆和放了苹果的马鞍,往里走。

    就在此时,鞭炮声起。

    火红鞭炮接二连三炸开,落得满地红,引人捂耳欢笑,林听便是在这一片笑声中踏入大堂的,被她握在掌心里的喜带有点湿了,被汗濡湿的,颜色比较深。

    冯夫人和段父坐在大堂前方,向来喜爱素雅的她今天难得佩戴金钗,穿了一套鲜艳的衣裙,此时眼含慈笑,看着他们二人进门。

    段馨宁站在旁边,从林听进门就紧紧地盯着她看了,心中百感交集。要知道他们以前的关系并不好,如今却拜堂成亲了。

    他们停在大堂中间。

    喜娘面带笑容走到前边,声音嘹亮道:“一拜天地。”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林听忽略跳得飞快的心脏,转过身,面朝大堂之外,也是天地之外,弯腰拜下。到“二拜高堂”时再转回来,拜冯夫人和段父。

    “夫妻对拜!”喜娘声音越发大,像要让在场的人都听见。

    听到“夫妻”二字,林听微顿住。这时,另一头的喜带极轻动了下,拉动她的喜带,也拉动了她的心弦,林听鬼迷心窍拜了下去,亲手斩断了最后的悔婚机会。

    拜完堂,林听离开大堂,与段翎暂时分开,被丫鬟送进张灯结彩的婚房。陶朱跟了进来,让其他丫鬟出去,问她渴不渴。

    她只在早上吃过点素食,现在又饿又渴:“我想吃东西。”

    一般来说,新郎尚未来揭盖头之前,新娘是不能吃东西的。可陶朱心疼林听,先给林听喝了杯水,再想悄悄拿糕点给她。

    陶朱刚碰上摆在桌上的糕点,就有人来敲门了,她只好收回手,走过去开门,却见段府的丫鬟端着还冒热气的饭菜,鱼贯而入。

    “这是……”陶朱不解,段翎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她们提早拿饭菜过来,岂不是凉了?

    林听鼻子灵,闻到了饭菜香气,肚子不受控制叫起来。

    “二公子让您先用膳。”丫鬟放下饭菜,毕恭毕敬将段翎的话转告她,随后便关门离开。

    陶朱立刻扶林听坐到桌子前,夹了些菜喂她吃。新婚当晚的红盖头得由新郎亲手揭开,否则会不吉利,所以陶朱没让林听掀开红盖头,而是伸进红盖头里喂她。

    林听觉得这样吃饭很麻烦,也很慢,有几次想掀开,懒得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但每次都忍住了,乖乖张嘴吃陶朱喂来的饭菜。

    吃着吃着,她蓦地发现喂自己吃饭的人变了,变成段翎了。

    林听缓缓闭上嘴。

    段翎握住勺子的手停了停,放回桌上,看面前还盖着红盖头的她,嗓音似带笑:“不吃了?”

    林听咽下口中的饭菜:“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怎么没听见开门声,是太专注于吃饭了?不对,段翎这个时候怎么会回婚房,不该在前院里招呼客人?

    段翎起身去拿玉如意:“在你吃第二碗的时候就进来了。”

    陶朱在他进来后出去了。

    第二碗?现在是第三碗了,他喂了她快两碗?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林听一想到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就不知道怎么面对段翎了:“那客人怎么办?”

    他拿着一枚玉如意回到她面前,“到时辰了,他们走便是,我又不是一定要陪着他们的。”

    说罢,玉如意落到红盖头下方,勾住它,缓慢地往上掀开。

    随着红盖头一点一点地被掀开,林听先看到段翎的婚服衣摆,再是腰间蹀躞带,然后是胸膛、双肩,脖颈上的喉结,最后是脸。

    红盖头彻底被掀开了。

    林听也适应了房间的光线,看段翎看得更仔细。

    烛火下,段翎面容姣好,眉眼染着一抹惑人的艳意,往下看,腰窄腿长,大红婚服如烈火,衬得他白如雪,比妖精还要像妖精。

    段翎从容不迫放好玉如意,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放进她手里:“合卺酒。”

    夫妻要喝的合卺酒。

    今天她又一次接触到这个词,林听定定地看着合卺酒。

    段翎倾身过去,喝林听拿着的酒,喝酒时,眼睛在看她。他唇因酒多了层潋滟的水色,再将自己手里那杯递到她嘴边,温热指尖与微凉的瓷杯抵着她皮肤。

    林听对上段翎眼睛,抿着的唇松动,也喝下了他递来的酒,唇齿间尽是好闻、难散的酒香。

    婚房的红蜡烛还在燃烧,红光暧昧,她瞥了眼满桌的饭菜。

    “对了,你用过晚膳没?要是还没,你要不要也吃点?不喜欢吃这些,你可以叫人做别的。”林听一紧张就习惯没话找话。

    “在外面吃了些,我不饿。”段翎眼微弯,注视着她。

    林听红妆淡抹,皮肤仍然细腻,镶珠凤冠两侧流苏有轻微的晃动,却显灵动,身上的宽袖长裙婚服层层叠叠,用金线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裙带顺着裙摆垂下来。

    段翎看了两眼,帮林听取下沉重的凤冠:“时辰不早了,可要唤人取水进来沐浴?”

    沐浴?沐浴之后呢?林听眼神乱飘着,心不在焉:“好。”

    下人手脚麻利,一眨眼的功夫就准备好浴汤了,她们没在婚房多待,拎着装水的木桶出去。林听先沐浴,段翎到屏风外坐着等。

    她念着段翎在不远处,本想加快速度洗完的,转念一想,洗那么快,接下来就没事做了。

    于是林听放慢速度。

    房间很安静,沐浴的水声清晰,隔着屏风传进段翎耳中,他垂了垂眼,握住书的手收紧。

    林听也没拖太久,免得他生疑,估摸着时辰,擦干身子穿衣,走出屏风:“我、我可以了。”

    段翎淡淡地应了声,越过她,走进屏风后沐浴。

    林听心猿意马。

    趁他沐浴,脱光了躺床上,在段翎沐浴完之前穿好衣服?不行,万一他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呢?而且系统说的在场,是要让他知道她是裸着躺床上的“在场”。

    若今晚脱光了待床上,有种主动邀请段翎行房事的感觉。

    绝对不能是今晚做任务。

    虽说林听目前可以接受和段翎成婚了,算是等价交换吧,但还没做好和他行房事的准备。

    林听走到床榻坐下,忽然记起屏风后只有一个浴桶,里面装的是她用过的浴汤,段翎方才没唤人进来换过水就直接沐浴了!

    听声音,段翎已经进去了,现在再提醒,好像也没用了。

    况且他应该也是知情的,算了,她就当不知道吧。林听拂掉洒在被褥上面的红枣桂圆,掀开被褥,滚进去,脑袋也埋了进去,在思考着装睡的可行性。

    她还没思考出来,段翎沐浴完了,带着一丝潮气坐到床榻上,掀开被褥:“你睡着了?”

    林听不出声。

    是的是的,她睡着了。

    段翎俯身轻轻地含.住林听垂在身侧的手,极温柔地吞.吐着,她全身像通了电,弹跳起来。

    他却没停下来。

    第68章

    烛火摇曳,光影不定,段翎背对着那些红蜡烛,身子弯得很低,吻过林听的指缝,唇齿划过她的指尖,轻咬再松开,像在取悦。

    林听坐起来后,不自觉想抽回自己的手,段翎却按住了她手腕,摩挲微突起的骨头,落在指尖的吻顺着手背上去,落在手腕这块骨头上,舔舐过,然后含吻住。

    湿热的触感从手上传到林听心口,如一汪染着香的水浸泡过来,一点点地染湿她的皮肤。

    她有些呼吸不了了。

    “段大人……”林听尚未改得了口,之前在冯夫人面前喊了一次段翎的字“子羽”,但在他面前,还是脱口而出喊“段大人”。

    段翎没离开林听,唇舌还很亲密地贴在她腕间,如蛇一般黏腻,一圈又一圈缠住,他仿佛并不知道她方才是装睡:“你醒了?”

    林听当然不能坦白说她是装睡,硬着头皮道:“对,刚躺着等你回来,躺太久就睡着了。”

    他轻声:“那倒是我的不是了,沐浴得太慢,叫你久等。”

    林听竭力忽略那游移在腕间和手指的烫人热意:“不,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段翎抚过林听戴着的玉镯,含红了她指尖,又含红了她手腕,眼尾上挑着看她,柔声提醒:“现在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不用他提醒,林听也忘不了他们今日成婚,现在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婚房里面贴满的“囍”剪纸、燃着的龙凤花烛和床榻上的段翎,无一不在告诉她这个事实。

    林听曲起手指:“嗯。”

    段翎将林听曲起来的手指分开,用亲吻的方式将它们分开:“你喜欢我,不应该也很喜欢这个洞房花烛夜?”

    因为林听是坐了起来,段翎是低着身子吻她指尖、手腕的,所以她俯视着他,她能看到他整一张脸,脖颈,若隐若现的锁骨……

    林听咽了咽口水。

    此时此刻,他的一切似乎在她眼前无所遁形,可又像是他心甘情愿地呈现到她眼前的,让她掌控他,让她彻底地占有他。

    林听看到这样的段翎,不由得想起了他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指挥锦衣卫办事的样子。那时候,段翎虽也是温温柔柔的,但总有股令人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如今,这股压迫感消失殆尽,只剩下勾人沉沦的温柔。

    如果将段翎比作一株花,那它便是生长在悬崖峭壁的带毒艳花,想摘他,一不小心会深坠悬崖,落进万劫不复之地,尸骨无存。

    林听努力不被迷惑。

    她不答反问道:“你迎亲又招待客人,忙了一整天,应该很累了,不如今晚早点休息?”

    原本林听想说自己累了困了,想早点休息的,但记起段翎在她装睡时张嘴含.住她指尖,觉得这并不是个很好的借口,最好从他那里找借口,让段翎主动停下来,听起来还像她在关心他。

    段翎:“我不累。”

    林听的手指渐渐习惯他的温度了,可越是如此,她越想缩回来:“你不用勉强自己的。”

    段翎在林听手上留下一个极淡的咬印,淡到连她也很难发现,因为并不疼,但又确确实实存在过,尽管这很快就会消失。

    他仰着头望她:“你是不想和我行夫妻之事?”

    林听否认:“怎么可能,我是在担心你,你听不出来?你前两天才回京城,回京城后不久就要着手准备迎亲的事了,连着几天都不休息,肯定很辛苦很难受。”

    在段翎开口前,她又道:“你说过锦衣卫可以几天不休息,我记得,但你已经有几天了。”

    他笑了声,暂不语。

    林听有理有据:“还有还有,你不是还有病在身?万一劳累过度,引得病发了怎么办?”尽管她至今还不清楚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但没忘他病发时的痛苦神色。

    段翎凝视着她双眼,却问:“你可会介意我有‘病’?”

    “我之所以会提起这个,还是因为担心你的身体,不是因为我介意你有病。”虽说当众向他求婚事,并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因为系统任务,但她的确不介意。

    段翎眸光微敛,手握她的一缕头发:“你都还不知道它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病,就说不介意了?你喜欢我,喜欢到这个地步了?”

    林听当没听到第二个问题,只回第一个:“反正没骗你。”

    他笑意不减:“也对,倘若你介意,便不会当众向我求婚事了。毕竟你向我求婚事之前就知道我有‘病’了,也见过我‘发病’。”

    她好奇:“不过,你现在愿不愿意跟我说这是什么病了?”

    林听见过段翎发病后,曾因好奇回去偷偷查过医书问过大夫,但他那些发病症状并无太大特殊之处,就是难受,出汗,会疼,太广泛了,有很多病都会出现这样的症状,没能确定是什么病。

    段翎的手顺着她长发上去:“你一定要现在就知道?”

    “也不是一定要现在就知道,还是到你想跟我说的时候再说吧。”不知为何,林听听到这句话时,产生了一种很莫名的感觉,似有东西缚过来,没再问下去,何况她也不是会勉强人的性子。

    “那就以后再说。”

    段翎沐浴回到床榻后都是一边舔吻着她手指,一边回答的。比如她在说话时,他便在亲,存在感很强,令她时时刻刻也没能忘记他。他要回答时,才稍稍离开。

    她的手沾满了他的气息,潮中含香,林听口干舌燥地点头。

    林听还想继续拖延,一时半会适应不过来:“你最近有没有犯过病?”她说的最近是他被嘉德帝派出京城办差的那段时间。

    段翎恍若没发觉她有拖延时间的心思:“犯过……几次。”

    “几次?”她听后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想撩起袖摆看,“你不会还是用自伤来压制吧?”

    段翎反过来握住林听的手腕,没让她看长袖之下的疤痕:“不是,我不再用自伤压制。”自伤也没办法再压制他的病了,有些东西尝过了,便不能再中断。

    她手还压着他袖摆:“你找到别的压制办法了?是什么?”

    段翎没回答,离开林听的手指,仰首吻上她,舌尖缓缓抵过她还没张开的嘴,徘徊着,如轻叩紧闭的房门,求她放他进去。

    林听垂眼看脸泛薄红的段翎,神思恍惚,感觉自己被通过行交.合之事杀人的男鬼勾住了脚。

    进退不得。

    忽然,林听听到一道轻微的铃铛声,目光顺着这道声音移动到段翎发间,发现他沐浴后还用一支玉簪束发,玉簪上的铃铛与白羽在烛光映照下,栩栩如生。

    不过段翎并未将所有长发都挽起来,半束半散,如画眉眼艳中带娇,乍看比林听更像新娘。

    他有不少长发垂落在身前,带着沐浴留下的潮意,时不时扫过林听,使她发痒,想拂开,又想抓住,最终却又什么也没做。

    婚房里没风,可段翎一动,玉簪的铃铛就会响。

    看到铃铛白羽玉簪的那一刻,林听的神思回来了,无意识地微张嘴,接纳了段翎今晚的吻。

    刹那间,段翎兴奋了起来,但藏得很好,没被林听感受到,她能感受到的只有他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颊,悄无声息包围她。

    案上的龙凤花烛越燃越烈,床榻之上,两道身影交叠。

    不知何时,段翎躺了下来,但林听还坐着,弯下腰和他接吻,这样看起来也非常像她在俯身主动亲他。事实上,她后颈被他轻轻地按着,腰也被他的右手揽着。

    段翎咽下快要溢出来的低吟,情不自禁地抚过林听的腰,手指攀过垂下来的红色裙带,握紧。

    林听察觉到了,抓住段翎的手,远离她腰间的裙带,压到一旁的枕头上面,再与他十指相扣,没给他扯开裙带的机会。

    他吻得更深了。

    段翎舔过林听的唇齿,不久后,他勾着她的舌尖往后退,退回自己口中,引她进他里面。

    林听如他所愿,进去了,试图用吻来蒙混过关。

    段翎十指猛地痉挛了下,愉悦到不能自己,低吟终究是难遏,从喉间溢出来,传进她耳畔。

    他反应太大,林听想退开。段翎闭上嘴,抿住了她伸进去的舌尖,以此阻止,等林听没推开的想法,再张开,让她动起来。

    林听亲得唇角发酸。

    可段翎还没有腻,反而像找到了心中喜爱,停不下来。

    林听散开的长发全落在段翎身上,发香萦绕着他,像一张柔软的网,从四面八方过来,笼罩住他,将他变成了她的所有物。

    段翎却对此心生喜欢。

    亲到后面,林听忍不住喊停了,再不喊停,明天就不用出去见人了,嘴巴肯定会肿得不像样。

    也是这时,林听才发现段翎腰下一直盖着张绣着鸳鸯的薄被褥,此刻薄被褥有了不属于它的轮廓。她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男子亲了那么久会这样也正常。

    林听匆匆地移开了视线,抓紧被褥的边缘:“你……”

    段翎直起身子,亲上林听侧脸,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像是在缓解着一些难以言说的东西。

    她心脏骤停,整张脸因这个啄吻而麻掉。

    他大约猜到了她的忧虑,没再亲她的嘴,细细碎碎的吻尽数落在脸上了,或重或轻,亲昵缠绵,比正常的接吻更令她心悸。

    可她没理由拒绝他。

    段翎亲过林听额头,眼睛,鼻梁,在耳垂辗转,回到眼睛。

    在段翎亲她眼睛时,林听会自动闭上眼,总不能睁着眼,让他唇舌直接接触到她的眼珠子。

    不过即使林听闭上了眼睛,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段翎的唇舌紧贴过她的眼皮,舌尖舔舐过,似要隔着眼皮舔舐过里面的眼珠子,力度时而大,时而小,想吃掉般。

    被舔眼睛的感觉过于奇怪,倒也不是难受,还有点舒服,但就是很奇怪,林听注意力不受控制聚到眼睛上,心情随之波动。

    她不禁扯了一把他长发。

    段翎感觉不到疼一样,舔林听眼睛舔得更用力了,在她快要忍受不住这种刺激之前挪开。

    他额头抵着林听的额头,调整呼吸之时,下颌朝前,薄唇擦过她,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吻。

    她头脑发着热,眼睫垂下来,目光再次扫过段翎腰下。

    被褥轮廓越来越明显,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林听双眼仿佛能知道它的温度,被烫红了。

    段翎重新吻上来,这一次,他没有吻在她唇上,也没有吻在她脸上,而是吻在了她脖颈。

    这里是她敏感的地方,林听喉咙顿时发不出一丝声音了。

    段翎唇齿间的热意不断轻拂过她脖颈处的皮肤,舔舐、含咬、厮磨,吮出一道道淡红,由始至终没用力,像怕会咬吮出血。

    这一缕热意,顺着林听脖颈往下,逐渐越过她里衣的衣领。

    现在是晚上,沐浴后一般只穿一件贴身的里衣,女子则会多一件穿在更里面的肚兜和薄裙,除此外就没其他衣衫了,所以越过里衣就相当于越过最后一道防线。

    段翎咬过衣领,欲拉开。

    林听用手抵住了他胸膛,如实道:“我还没准备好,能不能改天?”就算是喜欢一个人,也不能说接受对方的身体就接受。

    她是现代人没错,思想观念比古代人要开放也没错,但思想观念开放归开放,初次直面真正的性,不是擦边行为,哪怕以享受为主,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犹豫的。

    段翎松开了。

    他脸枕在林听心脏上,听着她心跳,紊乱的呼吸还没恢复过来,音色也与往日不同,染了欲,低沉不少:“改天?”

    林听紧张到出汗了,点头如捣蒜道:“对,改天。”

    “好。”他答应了。

    段翎抬起头,吻去林听脸颊的汗,没让自己的丑陋碰到她。

    “那你怎么办?”新婚之夜让他洗冷水澡也太离谱了,林听纠结片刻,想用手帮段翎。可刚刚接吻的时候,手被他牵得太紧,至今还发着麻,动不了似的。

    段翎眼微动,目光落到她双脚上,如一团火,灼烧过。

    林听算是“博览群书”,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用我的……”下面的话有点说不出口。

    他抬眸:“你可愿?”

    林听迟疑了下,见段翎忍得眼尾泛红,下颌坠着汗,垂在身侧的手因用力按住床榻而发白。她没吭声,慢悠悠地将脚抬过去,越过被褥,进到温度极高的暗处。

    微微扬起的绯色裙摆盖住了她双脚与他的丑陋。

    段翎则伸手握住她的脚。

    待龙凤花烛烧完时,林听困乏到眼皮都快要睁不开了,段翎为她擦净脚底,与她同床而眠。

    林听睡到第二天辰时末才醒,看着陌生的婚房发愣。这不是她的房间,她怎么会在这里?

    林听赶紧坐起来。

    对哦,她成婚了。林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躺了回去,裹着喜被翻滚,从外面滚进最里面。

    段翎呢?她忽然想到他。

    林听翻身面朝床榻外,猝不及防地对上段翎看过来的视线。他衣冠整齐,手握茶杯,坐在罗汉榻上,一旁的案桌堆了几份卷宗。

    今天,段翎又恢复平静的姿态了,绮丽模样虽不曾有丝毫改变,但眉眼间的媚意已消去,看不出昨夜曾失控。

    林听又坐了起来。

    她脚底似乎还有点红,不小心夹过他的脚趾动了几下,随即装作不经意地拉过裙摆盖住露出来的双脚。

    段翎在林听盖住双脚的前一刻看见了,他的茶杯一动,茶水起涟漪,过了会,放下它,没有再喝:“唤人送水进来给你洗漱?”

    她清了清嗓子,从榻上下来,故作自然:“唤人进来吧。”

    成婚第二日需要早起去向长辈请安,而现在时辰不早了,她起得晚,段翎早起却没叫醒她。

    段翎唤人进来。

    仆从一早便在房外候着了,听到他的声音,立刻端水进来。

    陶朱走在最前面,一进门就往林听那里看,从头看到尾,见她神色无异、还站得稳稳的,才放心,快步上前伺候她洗漱。

    林听洗漱的时候打了几个哈欠,昨晚到后半夜才睡觉,即使今天起得晚也还是感到很困。

    待洗漱梳妆完毕,已是一刻钟后,林听打起精神出门。

    他们昨天刚大婚,段府里挂着的大红灯笼和红绸带还在,地上铺着的红布也还在,她踏出房间就看到了,产生了些微妙的感觉。

    林听没表露出来,随段翎去冯夫人院子,给她和段父请安。

    冯夫人并没有怪林听这么晚来请安,喝了她奉的茶后,还送她一份礼,留他们下来用早膳。

    他们来了不久,段馨宁也来了,一来就缠住她:“乐允。”在段馨宁心里,无论林听与谁成婚,永远都先是她的手帕交。

    冯夫人见她们关系好,也高兴,笑了笑道:“先用膳吧。”

    她发话后,他们入座。

    早膳喝粥养胃,冯夫人叫丫鬟给他们装一碗炖得香软的粥。

    段翎长睫垂落,看着这碗粥,却想到了昨晚,林听的双脚踩在他的丑陋上面,几刻钟后,丑陋被她踩泄了,弄湿了她双脚,水从她脚趾缝滴落,弄脏了大红裙摆。

    林听那时候像是被烫到了,脚乱动,又踩了它几下,他却不觉得疼,还发觉丑陋又有起来的迹象,就因她随随便便地踩了几下。

    想到这里,段翎看向她。

    林听也在看着面前的白粥,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林听同样想到了昨晚,她踩着他,他就那样在她脚底失控。不止一次,有几次,次数多到她诧异,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吃了药。就在林听生了这种怀疑的时候,段翎停下了,打消了她的怀疑。

    林听没敢再回想。

    半个时辰后,用完早膳了,冯夫人要去佛堂念经,没留他们,她又和段翎回房间,他有三天“婚假”,今天不用去北镇抚司。

    回到房间,林听没有事做,便坐到罗汉榻上吃糕点茶水。可经历过昨晚的事,她现在单独跟段翎相处,脑子就会想到某些画面,一不留神弄洒了茶水,裙子全湿了。

    夏天的衣裙很薄,一壶茶水足以湿到肚兜里面。

    坐在书桌前的段翎起身。

    “你裙子湿了……”

    “我换掉就行,你坐着吧,不用管我。”她灵光一闪,跑到衣柜前拿一套新裙,当着段翎的面进床榻,放下帐幔遮挡,明面上换掉湿裙子,实则脱光了待床上。

    很好,换衣服肯定要脱光,所以段翎知道她在床上是会先脱光再换衣服的,知情的条件满足了,如今只要拖到一刻钟就行。

    不过换个裙子要换足足十五分钟?也太长了吧。不管了,反正段翎不会嫌她慢,催促她。

    林听默数着时间。

    帐幔却被段翎撩开:“你的肚兜掉了,你在穿什么?”

    新的肚兜在他手上。

    第69章

    帐幔被撩开的那瞬间,林听懵了,但又很快反应过来。

    兴许是她上榻时上得太快,放在裙子下面的肚兜掉了,掉在榻外,又因为放下来的帐幔遮挡了视线,没能立刻察觉,身处榻外的段翎却可以看见。

    林听头皮发麻。

    她被那一壶茶水弄湿裙子的时候,他也在场,知道湿到了最里面。既然茶水将肚兜都弄湿了,总不能穿回去,得换新的。

    所以段翎一看到榻外掉有肚兜,还是干净的,就捡了起来,不用问也知道是她新拿来换的。他们已经成婚,当然不用唤丫鬟进来送衣物,多此一举。他直接撩开帐幔把肚兜给她,在情理之中……

    思及此,林听抬起眼,看向握住肚兜的那只手。

    段翎手洁白如玉,肚兜很红,白红这两种颜色差别很大,她一看过去就会锁定它,挪不开。

    肚兜的几条细红系带垂在段翎指间,他指尖正压住肚兜上的红牡丹刺绣,好巧不巧,那个位置在平日里紧紧贴着她胸口。

    林听眼皮一跳。

    关键的是,肚兜要最先穿的,她却迟迟没发现新肚兜不在,说明进床榻后一直没换上新衣裙。

    换得慢,勉强还能说得过去,他不会深究。可脱光了躺榻上,又没下一步动作是什么意思?

    说心血来潮想睡觉,有裸睡的习惯,因此才没第一时间换上衣裙,然后再睡?不行不行,如此一来,每晚睡觉都要脱光了躺床上,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听提了提盖住光溜溜身子的被褥,现在离一刻钟还远着。

    而段翎看了看她扔在榻尾的湿衣裙,眼神在最上面的肚兜掠过,湿肚兜颜色比干肚兜要深。

    他拿着肚兜的手几不可见地动了下,摩挲过上面的红牡丹,再看盖着被褥的林听身上,很显然的,她此刻没穿衣裙,是光着的。

    林听回过神:“原来肚兜掉外面了,我就说怎么找不到。”

    段翎撩起帐幔的手还没放下来:“你找不到,怎么不让我帮你找,或者帮你去衣柜找新的?”

    她尴笑:“我以为它掉在被褥里了,想自己先找找……也不太好意思叫你帮我去找肚兜。”

    他扫了眼挡住林听身体的被褥,碰到肚兜红牡丹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你以为它掉进被褥里,然后钻进去找?”

    林听感受到段翎看过来的视线,有种他能穿透被褥,看到底下自己的感觉,她微微发僵,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嗯,不可以?”

    段翎浅浅一笑,也不细究,将肚兜往前递:“可以。”

    林听本想让段翎放肚兜到床上的,见他都递到面前了,又不好这样说了,只能伸出藏在被褥下面的手去接住:“谢了。”

    喜被也是红色的,一抹白从里面飞速探出,一闪而过。段翎掌心一空,红肚兜被拿走了。

    林听拿到肚兜后,用余光瞄段翎,他还站在原地,没离开。

    “你要看着我换?”

    “我去书房办点事,你慢慢换。”话音刚落,段翎转身离开床榻,放下帐幔,脚步有点急促,但他是习武之人,没让她听出来。

    林听差点掀开被褥追出去了,中途想起自己还是裸着的,硬生生止住,出声挽留他:“你等我换完,我陪你去书房不行?”时间还没到,他得待够一刻钟。

    段翎强压着再一次席卷而来的欲瘾:“你想陪我去书房?”

    “对。”

    他仍然往外走,拉开房门:“你换完再到书房找我便可。”

    林听攥紧肚兜,不知是要先穿好衣物追出去,还是继续光着躺床,可段翎要是走了,继续也没法成功:“你就这么急着去书房?真不能等等我?我会快点的。”只要再等上半刻钟就行了。

    段翎没松口:“我在书房等你。”说完,他就出去了。

    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房间只剩下林听一人,她认命地穿上被段翎拿过的肚兜,再套上衣裙,掀开床榻帐幔出去。

    段翎到底去书房办什么事,那么突然,还急到连等等她的时间也没?林听仰天长叹,离成功就差一步,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也罢,失败乃成功之母,下一次一定能成功的。

    林听在房间坐了半晌,没马上去找段翎,他连等等她都不肯,证明那件事肯定很急。她何必去打扰,等他处理好,再去也不迟。

    不过一个人待着实在无聊透顶,林听唤陶朱进来下棋,一下就是三刻钟,暂时忘却烦恼。

    又过片刻,陶朱欲言又止,她的小表情哪里逃得过林听双眼:“有话便说,不必吞吞吐吐的,难道你还怕我会责怪你?”

    “七姑娘,您是不是和段大人……姑爷吵架了?”陶朱问。

    林听左手从棋奁里摸出颗黑棋,放到棋盘上,右手从小碟拿起块绿豆糕,放进口中:“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和他吵架了,没有。”

    陶朱捏着白棋:“如果你们没吵架,怎么没待在一处?今日可是你们成婚后第一日,理应形影不离一整日的。”现如今呢,她待在房间里,段翎去了书房。

    林听嘴角一抽,无奈道:“谁告诉你,成婚后第一日要形影不离一整日的?也不嫌腻。”

    成婚而已,两个人又不是彻底绑在一起,成了连体婴儿。

    她推开棋盘的黑白棋子,站起来:“不下了,我去找他。”这个时辰,段翎该办完事了。

    林听去过段翎的书房,还认得路,不用其他丫鬟带路。谁知她刚到书房,段翎就走出来了,可能是天气热的原因,他脸有点红。

    段翎看到的第一句话是:“你换一套衣裙要三刻钟?”

    她解释:“我这不是见你急,怕打扰你办事嘛,所以在房间里等到现在才过来,你办完了?”

    “办完了。”

    林听指了指书房里面:“我能不能进去挑几本书来看?”看书打发时间是个不错的选择。

    段翎关上门,走下台阶,侧目望着林听,见她脸颊落有几缕碎发,不由自主想替她别好,手抬到半空,记起指尖前不久刚握住过什么,又溅上了什么脏污之物,顿了顿,最后却还是碰上她的碎发。

    碎发被他捻起来,缓慢地别到林听耳朵后,指腹划她皮肤。

    林听没躲,习惯了。

    段翎洗过几遍的手散发一股香,她闻着就想偏过头看一眼,却被他一句话转移了注意力:“等晚上回府再进书房挑吧。”

    林听抓住关键词:“晚上回府再挑?你要和我出府?”

    “你不想?”

    林听可太想了,闷在府里跟他大眼瞪小眼,还不如出去闲逛:“想!什么时候,去哪里?”

    段翎:“现在。你想去哪儿?”

    一说到出去,林听就来劲了:“听说京城里新开了一家酒楼,叫玲珑阁,那里从白天到晚上都有表演,要不要去看看?”

    “依你。”

    *

    林听去到玲珑阁才发现它开在南山阁对面,它们分立在街道两侧,有点要争客的意思。

    不过玲珑阁的确有与南山阁争客的资本,它不仅比南山阁高了一丈,还比南山阁装饰得更富丽堂皇。门前牌匾泛金光,瞧着像用真金子融掉,以其为墨题的字。

    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别的酒楼喜欢往门前挂红灯笼,玲珑阁则不然,灯笼是五颜六色的,每个灯笼尾端还系着条客人写下的福带,单看这些福带,它不像酒楼了,更像一座祈福楼。

    楼阁外挂满彩色丝绸,屋檐之上站着几名胡姬,她们迎风起舞,脚踩琉璃瓦,手拉细绳,牵动那些彩色丝绸,勾勒出一幅幅画。

    路过的行人不花一文钱,抬头便能看到她们灵动的舞姿,不知不觉间将玲珑阁这个地方记住。

    就连林听也愣是在玲珑阁外面看了片刻才跟段翎进去。

    楼内有假山流水,就在进门处,潺潺流水声听着舒服,正中间种着一棵足有三层楼高的树,也不知玲珑阁的东家是如何找人将这么大一棵树移进来种下的。

    林听绕着大树走了一圈,心道这新开的玲珑阁果然是个好地方,相信它很快就会超过南山阁,成为京城里最受欢迎的酒楼。

    段翎:“我们上楼。”

    玲珑阁一楼大堂人多,过道都显得拥挤,他要了一间雅间。雅间在楼上,安静又不会拥挤。

    林听闻言走向楼梯。

    领他们去雅间的伙计见他们模样出挑、衣着不凡,热情道:“两位客官是第一次来玲珑阁?”

    她闻着空气中的酒香,有点想喝酒了:“是。”

    伙计即刻为他们介绍玲珑阁的好菜好酒,林听对吃的上心,听他提起吃的,登时认真听。

    上到三楼,段翎忽然停下,望着向前方。她也跟着看,发现走进雅间的男子很像太子。他没穿象征着太子的衣衫,穿着像寻常的公子,可能是想掩饰身份。

    不过林听还是不太能确定,歪头看段翎:“他是……”

    段翎“嗯”了声,没管。

    伙计听不懂他们打的哑谜,也不会管客人私事,只管将他们带到雅间:“两位客官,到了。”

    他们的雅间就在太子对面,她见段翎不在意便进去了。

    伙计出去时贴心地拉上门,林听听到门被拉动的声音,下意识地往外看一眼,没想到会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今安在。

    他打扮成伙计的样子,端着放满菜的托盘,从太子所在的雅间经过,再进隔壁雅间送菜。

    今安在这厮不会是计划在今天刺杀太子吧?她倏地站起来。

    “怎么了?”段翎此时背对着雅间门口,没有看到外面的今安在,等他转过身,伙计早已关好门,而玲珑阁是酒楼,周围皆是浓郁的酒香,轻易便能掩盖味道。

    林听怕他起疑心,伸了伸腿:“腿有点筋痹,站起来就没事了。”她又用上腿抽筋的借口。

    他看她的腿:“是么?”

    林听坐回去,给段翎倒了杯酒,玲珑阁也有秋露白,酒香比南山阁的要醇厚点:“我骗你作甚,我腿经常筋痹,我都习惯了。”

    段翎端起她给他倒的酒:“那得找个大夫看看。”

    “改天再说吧。”

    他慢慢地抿了几口酒,低柔笑,双眼弯起,看着很和善:“你好像什么事都喜欢说改天。”

    昨晚的事因段翎这句话回到林听脑海中:他眼尾绯红,低吟不断,硬得发疼时,她却喊了停,说还没做好准备,问能不能改天。

    林听突然感觉有点热,很不自在地给自己也倒了杯酒。

    她一口喝完:“我只是觉得没大碍,也罢,那随你安排吧,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段翎抚过琉璃杯的雕纹,再搁下:“听说腿经常筋痹,多按揉会变好,可要我帮你按揉?”

    她呛酒了,咳嗽起来:“你帮我按揉?现在?”

    段翎起身走到林听身后,掌心覆上她清瘦的后背,轻抚轻拍着,给她顺顺气:“不是现在,是等回府,入夜之后。我们如今是夫妻了,我不能帮你按揉腿?”

    林听后背荡开一阵密密麻麻的电流:“不是说不能,是太辛苦了,我有空自己按按也行的。”

    段翎垂眸:“随你。”

    她将话题转到太子身上:“太子今天来玲珑阁,你看见了不管,真的没关系?”锦衣卫有监视朝廷命官和皇亲国戚的职责,将他们有异常的举动告知嘉德帝。

    “我今天不当值。”

    林听佯装好奇:“太子会武?独自来玲珑阁就不怕出事?”

    段翎推开面朝玲珑阁楼内的那扇窗,看隐匿于百姓中的暗卫:“太子自然不会独自出外,他每次出外,身边至少会跟着十个武功高强的暗卫,常人看不见罢了。”

    他收回目光,回来坐到她对面:“但不知道为什么,前两天,太子身边又多了十个暗卫。”

    林听恍然大悟地“哦”了声:“居然有那么多暗卫跟着。”

    二十个暗卫,比以前多了一倍,今安在知不知道此事?太子身边的暗卫调动瞒不过耳目众多的锦衣卫,可今安在只有一人。

    门被玲珑阁的伙计推开,他来上菜:“两位客官久等了。”

    林听不动声色又往雅间外看,迫切地想出去找今安在说暗卫的事,对段翎道:“我想如厕。”

    段翎:“不用我陪你?”

    “不用。”她回完他,离开椅子,又问伙计,茅房在何处。

    伙计给她指了路。

    林听快走出去,像是急着如厕,一离开段翎视线范围,更是跑起来的,确认今安在暂时不在太子那间雅间附近后,四处找他。

    她不能守在这里等今安在来找太子时拦住他,这样容易让太子的暗卫发现并且怀疑他们的。

    可玲珑阁太大了,跑得快也没能在短时间内找遍所有地方。

    林听跑得大汗淋漓,停在没多少人走动的长廊大口喘气,再找不到今安在,她就快累死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将林听拉进了长廊旁边的柱子后,她本能地曲起手肘往后撞,被人挡下,紧接着抬腿往后踹,又被挡下。

    林听正欲大喊,身后响起了今安在的声音:“是我。”

    他松开她。

    她立即回头看今安在,极小声问:“你今天来玲珑阁假扮伙计的目的是不是刺杀太子?”

    “是又如何?”他之前就跟她坦白过这件事了,不用隐瞒。

    “万万不可,太子可能察觉到有人在暗处调查他的行踪了。”林听把有关暗卫的事告知他。

    今安在皱了下眉,若有所思:“暗卫多了?好,我知道了。”太子并不知道是谁想刺杀他,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之前刺杀失败过一次,现在还没死心。

    林听用“你想找死”的眼神看着他:“那你还打算行动?”

    “没有。”

    今安在不会白白去送死。

    林听放心了,拿帕子出来擦汗,见他一动不动:“那你还不赶紧走,在玲珑阁当伙计当上瘾了?多少银钱一天?”

    今安在走出柱子,准备离开玲珑阁,冷淡应道:“现在走。”

    林听想起昨天收到的金苹果,拉住他,忽道:“谢了。”

    “谢我什么?”

    她嬉皮笑脸:“你昨天不是给我送了一个金苹果,当成婚礼?你还是头一回那么大方。”

    今安在很嫌弃地推开她的手:“对啊,我头一回那么大方,可你连‘头一回那么大方’都没有,只给我送过个不要钱得到的苹果。”

    林听:“……”

    他怎么跟段翎一样记仇?他是明着记仇,段翎是暗着记仇。慢着,她为什么会想到段翎?

    今安在扔掉当玲珑阁伙计要搭在肩上的褐布,又伸手去解绑在额头上的一层汗巾和腰间的布袋,随口问:“你怎会在玲珑阁?”

    “出来逛逛。”

    他斜了她一眼,了然道:“和谁?和你的夫君段翎?”

    林听踹了他两脚:“我是和段翎出来的,但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加上‘夫君’二字?”

    今安在撩起眼皮,啧了声:“为何?你不是很喜欢段翎?别跟我说你听到‘夫君’二字会害羞,我会吐的,真的会吐。”

    她的拳头蠢蠢欲动,咬牙切齿道:“今安在,你够了啊。”

    “今公子?”一道声音横插了进来,他们不约而同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只见段翎在不远处。

    段翎也在看他们。

    不过他先是看了一眼好像要脱衣服的今安在,再看林听:“我见你太久没回来,便来找你了。可你不是说如厕?怎么在这里?”

    只是要解开腰间有股臭味的布袋扔掉的今安在不禁放下手。

    第70章

    今安在这身装扮皆是从玲珑阁后院房间里偷拿的,有股别人用过留下来的汗味,所以他才想扔掉些味道重,但又不贴身的物件。

    他看到段翎后不自觉地望向林听,并未擅自开口说话。

    热风吹过长廊,拂到林听脸上,却似乎变得有些凉了。她下意识走到段翎身边,神色自然:“我如厕回来的路上看到他,就停下来说了几句话,让你久等了。”

    段翎淡声道:“也没等太久,就是饭菜有点凉了,也无妨,待会唤人拿去热一热便是。”

    饭菜都凉了?林听纳闷。

    自己找了今安在这么久?不至于吧,明明还没超过一刻钟,而且最近天热,饭菜怎么会容易凉,玲珑阁拿上来时就是温凉的了?

    她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今公子这是来当玲珑阁伙计?”段翎打量着今安在的打扮,布衣小帽,不过他肩上那条褐布、额间汗巾被随意扔到地上了,腰间用来装打赏的布袋还在。

    不等今安在回答,林听道:“对,我开的布庄和书斋最近生意都不太好,他就出来给人当伙计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此事的。”

    “原来如此。”

    段翎倒也没质疑:“以今公子的身手,当伙计可惜了。”他话锋一转,看向地上的东西,“只是今公子既然在玲珑阁当伙计,方才为何脱开、扔掉这些东西?”

    今安在波澜不惊,言简意赅:“它们脏了,而且我没想在玲珑阁长久做下去,今天就会走。”

    段翎平易近人道:“今公子可要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用膳?”

    他们昨天刚成婚,今安在不会没眼色到打扰他们:“不用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

    段翎微微一笑,玉面绯衣更显柔和,瞧着便是良善温润的年轻贵公子,很有礼地侧身给今安在让路:“那今公子慢走。”

    今安在转身离去。

    林听没看今安在,看段翎,拉了下他护腕:“我们上楼?”

    却见他抬手取下腰间的沉香香囊,系到她裙带上。香囊没过多的刺绣,很简约,两面只绣一根白羽。也没过多的颜色,纯杏色。

    林听低头看,他系香囊时牵动裙带,裙带牵动她的腰,有点痒又有点麻,痒麻顺着腰往上,传到心口:“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段翎的手极缓地离开她腰:“你不是喜欢这个味道?”

    她是喜欢这个味道没错,但听他这样说,总感觉有另一层意思,不知是不是想多了。林听碰了碰腰间多出来的香囊,指尖瞬间染香,这香气跟会缠人似的。

    林听看了下绣着一根白羽的地方,丝丝缕缕沉香扑鼻:“嗯,我喜欢这个味道,很好闻。”

    *

    他们在玲珑阁待了一上午,中午才离开。不过他们前脚刚出来,几个锦衣卫后脚就找上了段翎,说有急事要他去北镇抚司处理。

    有些事,段翎不当值时可以不理,但这件急事是他嘱咐过锦衣卫,一有消息就要及时禀告。

    所以锦衣卫明知段翎刚成婚,正在休婚假也来告知他。

    林听站在旁边漫不经心地听完,做好自己回府的准备了,不料段翎问:“你随我去北镇抚司可好?一个时辰后,我们再回府。”

    “我随你去北镇抚司?这不太好吧,你不是要去处理公务?我去作甚,我自己回府即可。”他们还是搭马车出门的,她也不用走回去,只需要上马车坐着。

    段翎:“你不是喜……”

    林听在段翎说出这句话之前捂住了他的嘴:“我去。”

    锦衣卫见她捂住段翎的嘴,纷纷低下头不敢看。因为他在诏狱里对待犯人过狠,每次都是用温和语气去审问那些倔强不肯松口的犯人,手里却割着对方的肉或剔对方的骨,像没感情的精致人偶。

    如今他成婚,看着好像是有一点变化了,但就是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有所改变。

    林听不知这几个锦衣卫心中所想,垂下掌心微湿的那只手。

    段翎张嘴想说话时,唇舌不小心地碰到了她捂住他嘴的掌心。这些锦衣卫没发现,段翎似乎也没发现,只有她发现了。林听手微紧,蓦地想到了他在昨天新婚夜俯身舔过、吞.吐她十指的事。

    她没表现出来,踩脚凳走进转向去往北镇抚司街道的马车。

    段翎跟在她身后。

    林听一上马车就闭上眼,想今晚吃什么,怕在这个触发昨夜回忆的时候看到他又会胡思乱想。

    段翎:“你乏了?”

    北镇抚司有堂屋,可以供人歇息,上次她还进他专属堂屋躺过竹帘后的美人榻,林听睁开双眼:“只是想闭闭眼而已。”

    “眼睛不舒服?”段翎倾身过来,手点上她眼角,端详她倒映着他面容的眼底,内心深处又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满足感、愉悦感,她这时眼里有他,只有他。

    他手指温热,覆在她眼角,弄得林听想眨眼了:“没有。”

    段翎收回手。

    约莫两刻钟,马车驶到北镇抚司了,林听轻车熟路去段翎的堂屋待着,他去诏狱审犯人。

    诏狱昏暗潮湿,墙壁的烛火忽明忽暗,段翎推开刑房的门,走到被吊挂在墙上的工部尚书面前,抬眼看他:“徐尚书,听说你曾和谢家五公子谢清鹤见过面?”

    工部尚书受过刑,脸上有伤,说话不太利索了:“在、在他起兵造反前三个月见过,我当时念及他是故友之子,没上报朝廷。”

    其实是谢将军曾救过他的命,谢家被抄家时,他没能做什么,心存愧疚,没法恩将仇报。

    段翎往前走一步,绕过地上碎肉:“谢清鹤为什么找你?”

    工部尚书本不想说的,奈何自己有把柄被锦衣卫抓住,不说实话不行:“他托我照顾照顾他进了教坊司的母亲和妹妹。”

    朝廷官员看上教坊司里的人,用钱打点打点关系很常见,一般不会出什么事的,顶多就是落得个好色的名头,没人会追究。

    段翎将烙铁从烧得正热的木炭里面拿出来:“你帮他了?”

    工部尚书叹了口气,全盘托出:“我是想出手帮他,但我还没来得及打点教坊司里的人,他母亲和妹妹就死了,命运弄人啊。”

    段翎转动着烙铁,一抹猩红停在他眼睛前:“为何而死。”

    工部尚书身子一抖,垂下眼皮,唇瓣翕动着道:“他母亲早在他找我之前就生了重病,没钱打点,教坊司的人置之不理,他妹妹便只能自己想办法筹钱救她。”

    想当年,谢将军是开国功臣,谢家在京城里的地位极高,所有人都往他跟前凑。谢家有难,大家则避之不及,还有的落井下石。

    世态炎凉,莫过于此。想到这里,工部尚书心情复杂。

    “然后呢?”

    “钱是筹够了,但还是晚了一步。他妹妹伤心欲绝,当晚也投井自尽了。”工部尚书忙道,“我只知道这些,其余一概不知。”

    谢清鹤逃出城后,他母亲和妹妹才死的。工部尚书事先真不知道他会造反,他文文弱弱的,性子也较单纯,不然也不会找上自己帮忙,看着并无造反之意。

    可能是听说亲人死了,谢清鹤才产生造反念头。

    工部尚书有几分动容。

    段翎眨了下眼,无动于衷地听着他说,将烙铁扔回木炭里。

    工部尚书听到烙铁砸到炭上的声音,身子又是一抖,冷不丁想起些事:“还有一件事,东厂厂督在她们死的当日去过教坊司,说是有犯人逃了进去,要巡查。”

    踏雪泥是个太监,要不是以巡查的名义去教坊司,容易叫人想起他的残缺,不过他去教坊司也确实没干什么,只是巡查。

    其实工部尚书并不觉得踏雪泥会和她们的死有关系,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希望锦衣卫不要再对他这把老骨头行刑,还想活着见自己病重的老母亲最后一面。

    段翎没接着审问,走出死气沉沉的诏狱,仰头望太阳。

    阳光刺目,他一开始不太适应地闭了闭眼,渐渐习惯了,便睁开,看那抓不到的太阳虚影。

    即使段翎今天没亲自对人动刑,衣衫也沾了诏狱里面的血腥味,靴底还踩到不少黏稠的血液。去堂屋前,他到浴室沐浴,熏香。

    沐浴完,段翎还是选了套与昨日婚服同色的衣衫穿上。

    昔日,他喜欢绯色的衣衫,是因为它的颜色像极了血。如今,他喜欢绯色的衣衫,更多是因为成婚时见林听穿大红婚服,化红妆,感觉这种颜色愈发好看。

    段翎穿好衣衫,扣上蹀躞带,朝外走,及腰长发披散在身后,沾过浴汤的发梢往下滴水,顺着腰线坠落,无声砸到地上的毯子。

    毯子吸掉了水。

    他拿葛布擦了擦有水的发梢,抬手拢起长发,还没绑上护腕的袖摆因此滑落,露出手腕。

    段翎抽出玉簪,想束发,却在经过摆在浴室外间的一面镜子时,无意地扫了眼,目光稍顿。

    镜上之人五官秾丽,被浴汤熏过的皮肤,白里透着红。

    他抬起来的双手手腕却布满疤痕,虽然说近来没再添新伤、新疤,但多年积攒下来的狰狞疤痕还在,一道接着一道,十分明显。

    段翎用祛疤药涂过了,可由于疤痕数量比较多,留疤的时间过长,短时间内没能看出有太大的变化,这些丑疤痕还爬在皮肤上,如蜈蚣般,又如附骨之疽。

    他看了很久很久才移开眼,慢条斯理束好长发。

    待束好长发,段翎又看了镜子里的自己,随手拎起一样东西,砸向镜子,镜子顿时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四分五裂,碎片落地,依然映着他的脸,他手腕上的疤。

    段翎将手中的东西放回原位,越过镜子碎片,拉开门出去。

    听到声音跑来查看情况的锦衣卫看见他从里面走出来,立刻站住,弯腰行礼:“段大人。”

    段翎单手系着护腕,温柔一笑:“我不小心砸碎了里面的镜子,你唤人过来打扫一下。”

    不小心砸碎了里面的镜子?锦衣卫不明所以:“是。”

    段翎这才去堂屋。

    此时此刻的堂屋里,林听正懒懒地趴在美人榻上,边吃着蜜饯边看话本,别提有多惬意了。

    话本和蜜饯都是锦衣卫拿来给她的,林听没乱翻乱动段翎的东西,一进门就很安分守己。不安分守己也不行,这里可是北镇抚司。

    林听看话本看得太专注,连段翎何时来的也不知道,直到吃完小碟蜜饯,口渴了想倒水,身旁伸出一只手,递来一杯茶水。

    她还是接过喝完了才发现不对劲,谁给倒的茶?

    林听一转头就看到段翎,迅速擦了擦嘴角,坐起来:“你审完犯人了?”她知道他今天是专门过来审一个很重要的犯人。

    段翎:“审完了。”

    “那我们回府?”林听弯腰穿鞋,上美人榻前,她把鞋子脱了,脚上只剩下白色的罗袜。

    他看她被罗袜挡住的双脚,半蹲下来握住了。

    林听拿鞋的手停在半空,段翎握住她双脚的那一刻,他手指不可避免地隔着罗袜碰到了她的脚趾,跟直接握住几乎没区别。

    这个画面令林听又一次想起了以前做的那个梦,他舔她脚。画面冲击性太大,林听想缩回脚。

    段翎却先一步将鞋接了过去,套向她脚,穿上。

    林听没再动。

    他是要帮她穿鞋,又不是要杀她。林听想着,垂下眼看他。

    段翎是半蹲着低头的,而她坐在美人榻上,裙摆散开,双腿自然垂在榻边,从某个角度看,像他要钻进她裙摆里做些什么。

    林听赶紧挪开眼睛,第一次觉得穿鞋的时间过得很慢。

    等他穿好,她腿都麻了。

    腿一直绷紧,血液不流通,不麻才怪,林听暗骂自己脑子不干净,看到他就总想歪,想到那些事,她站起来缓了几秒才动。

    从北镇抚司回段府要三刻钟,林听坐在马车里睡着了。

    昨晚她很晚才睡,今天上午没补觉,起床向长辈请安后去了玲珑阁,下午又随段翎去北镇抚司,待堂屋里面看了快一个时辰的话本,现在困乏到坐着也能睡着。

    她睡着后不安分是不分时间地点的,手脚偶尔动一下。

    段翎就坐在旁边看。

    林听的手不动时,垂到身侧,落到坐板外,悬空,指尖自然蜷缩着,像是邀人去牵住她。

    他看着看着,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拇指,一寸寸地往里深入,再握住她的食指,最后把全部都握住,触碰属于她的温度。

    林听又开始动了,无意识地反握住他的手,还摸好几下,在睡梦中也要确认是什么东西。

    段翎眼睫一颤,微微失神地凝视着林听反握住他的那只手。

    她还在动,细长的手指顺着他手背上去,摸到他略硬的护腕,再从护腕缝隙里钻进去,继续摸索着,直接接触到他的疤痕。

    段翎呼吸骤停。

    林听双眼紧闭着,却拧了下眉,似乎是因为摸到的东西凹凸不平,她又没办法分辨出是什么。

    理智告诉段翎,应该立刻收回手,拉好护腕,可被她摸过的疤痕皆颤栗不止,仿佛在忽然之间拥有了生命,要挣脱皮肤。

    过了会,林听眼皮微动,有睁开眼的迹象。段翎拿开了她的手,将被推上去的护腕往下拉。

    护腕拉下去的那一刻,林听掀开眼皮,睡眼惺忪地望着他。

    她意识在梦里和现实反复横跳,然后逐渐回来,看向自己还热乎着的手,忐忑问道:“我刚刚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你握住了我的手。”

    林听完全清醒了,坐直身子:“除此之外呢?”没乱摸吧,她睡觉既喜欢打人,也喜欢乱摸。

    段翎不露痕迹地转动手腕,压下陌生的悸动:“没了。”

    “那就好。”林听伸了个懒腰,撩开帘子,趴在窗那里看街上,顺便吹吹风,让脑子更清醒。

    马车到段府时,天已经黑了,他们不用去和冯夫人用晚膳,也不用早晚请安,径直回房即可。

    段翎还记得林听说过想进书房挑书看,先带她到书房。

    林听进书房才记起段翎书房里有一堵墙装满了人的眼球,因为他们最近变得亲近很多,所以她总会被他的温柔面目迷惑,即使内心深处是知道他真面目的。

    不过段翎只是喜欢收藏人的眼球而已,那些眼球还是从锦衣卫有权处理的犯人尸体里取的,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即使如此,她仍然忍不住朝挡住眼球的那一排书架看。

    段翎踱步穿过几排书架,挑出几本林听会看的书,没抬头看她,却又能察觉到她正在盯着某个地方看:“你在看什么?”

    林听在撒谎和说实话中纠结了一秒,最终选择了后者:“我在看你放人眼睛的那个地方。”

    “你怕了?”

    他挑书的动作一顿。

    林听沉吟:“怕倒谈不上,就是总感觉有眼睛在盯着我们。”

    书房光线昏暗,段翎拿着书走出来,颀长的身影投到地板上,落到她的脚边:“你要是介意,我也不是不可以把它们处理掉。”

    林听抬了抬眼帘:“你说的处理掉,是把它们全销毁掉?”

    段翎走近林听,落到她脚边的影子移开了:“不是,是把它们转移到别的地方,不留府里。”

    她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就留在这里吧,我不介意。”

    这是段翎的书房,他想放什么是他的自由,哪怕他们成婚了,她也无权干涉过多,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不该强行要对方为自己作出改变。尽管是有点瘆得慌,但以后可以少来。

    林听双手接过段翎挑出来的书,发觉他选这些恰好是她喜欢的,就像按照她的喜好挑选。

    段翎:“你要是不喜欢我给你挑的书,再挑过便是。”

    “没有不喜欢,这些是我想看的,看完再挑别的。”林听拿着书就往外走,但不是因为害怕书房里的眼睛,是因为时辰不早了。

    回到房间,林听让段翎先沐浴,怕他今晚还是用她用过的浴汤沐浴。她沐浴到最后会用浴汤仔仔细细地洗过身体下面的,他用它来洗脸、洗身子,不太好。

    段翎没反对,唤仆从拿热水进来倒进浴桶就先沐浴了。

    林听坐在床榻上等他沐浴,挡住浴桶的屏风很大,纱帘也较厚,如一道门,看不到对面的人,只能听到沐浴时搅动的水声。

    她为了不去听那些水声,翻开段翎给她挑的书来看,可奇怪的是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看完一行字都不知道讲了什么。

    晚上不适合看书。她想。

    林听去推开面朝无人院子的木窗,在那里站了小片刻才回床榻。回床榻不久后,段翎沐浴完了,她又唤仆从拿热水进来。

    仆从先把用过的浴汤拿走,再拿热水进来,前前后后花了一些时间,林听也耐心地等着。等他们走后,她检查一遍新拿来的衣物,确认肚兜在才解开衣裙。

    温热水泡澡舒服,林听却没多泡,尽量快地洗一遍便离开浴桶,擦干身子,穿衣裙了。

    她出去时,段翎已经在床榻上了,坐的还是床榻外侧。

    在北长街那几晚和新婚当晚都是林听睡床榻外侧,他睡床榻内侧的,今日他居然换了位置。她若是想进床榻,得从他面前经过。

    林听缓慢地走过去,坐在最外侧,用葛布擦着长发,今晚她洗了头发:“你怎么睡外面了?”

    “不行?”

    “行。”林听垂着脑袋,继续擦头发,段翎忽从她背后吻了上去,舔去她耳垂残存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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