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房间烛火大亮,柔和光线映照着段翎手腕的疤痕,林听的吻落到疤痕上,没厌恶的情绪。
段翎紧盯着林听。
她正在亲着他那些疤痕。
明明林听说过疤痕难看,却还是在今晚亲了他腕间疤痕,好像在用行动告诉他,她并不厌恶,还愿意接纳它们。段翎双手发麻,呼吸顿时乱得一塌糊涂,丑陋也在林听亲上去的时候起来了。
他的身子还颤栗不止。
林听感受到了,轻轻地亲过段翎左手腕,又亲过他右手腕,两只手腕的疤痕数量相差不大,在本该白净的皮肤上稍显突兀,像一幅完美的画多了一点瑕疵。
她亲过后还用手摩挲几下,真不知道段翎是如何忍痛朝手腕割那么多刀,有很多道疤痕是交错的,肉眼可见一道伤叠着一道伤。
不过都是旧伤疤了,说明他这几个月来没有再割手腕。
林听看完段翎手腕的所有疤痕,垂首亲躺在她身下的他,从他精致的眉眼开始,顺着高挺鼻梁往下,吻住早已微张的唇。
她气息很暖,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段翎呼吸更乱了。
林听的主动令他溃不成军,喜欢到无法自拔。段翎想碰林听,却发现双手似乎被泄了力气,还没从她亲疤痕一事中缓过来。
于是段翎抬眸看林听。
林听先是抿了抿段翎的唇角,再沿唇缝吻入内,可她刚一亲进去,他就迫不及待追逐过来了,唇齿相撞,舌尖相抵,气息潮湿。
段翎微微仰脸,哪怕唇红了,也还想她亲得更深,更用力。
林听也如段翎所愿,腰背又弯低些,单手抬起他下颌,唇齿贴得愈发紧,加深这个吻。她占据着绝对的主导权,而他甘之如饴,他张嘴呼吸着,不知道是想呼吸新鲜空气,还是想通过呼吸将属于她的气息尽数藏进身体里。
叮当几声,林听发间金步摇与其他发饰碰撞,晃人眼。
段翎搂住林听的腰,掌心落在裙带间,尽管他手腕间疤痕还残存少许痒麻,但也比方才好多了,勉强算恢复如常。过了小片刻,染香的红色裙带掉落在他身上。
此刻,房内烛火越烧越旺,光线也越发明亮。床榻上,段翎皮肤过白,落到他身上的裙带过红,白红交错,像一份待拆的礼物。
林听扯开了那条裙带。
段翎难以自控地舔吻过她,恨不得与她连为一体才好。
林听早已习惯和段翎做一些亲近的事,又在昨天确认了自己对他有生理性喜欢,自然不会再扭扭捏捏,毕竟他们也成婚了。
她稍微侧过头,吻他泛红的脸,段翎搂紧了林听的腰,也跟着侧过头,妄图和她继续接吻。
林听却吻在了他下颌,接着是脖颈处正滚动起伏着的喉结。
这一瞬间,段翎陷入窒息,忙不迭地松开了林听的腰,抓住被褥,使劲攥紧,似要扯破它,以此缓解她带给他的愉悦冲击。
他低吟难抑。
林听又吻回了段翎发出低吟的唇,手渐渐碰上他束发的铃铛白羽玉簪,抽了出来,长发立刻如瀑布流落下来,铺满软枕。
玉簪被她放到一边,铃铛晃动,时不时敲击用玉雕琢而成的白色羽毛,轻响,随后沉寂。
林听抚过他长发。
段翎轻喘,睁着眼看她,眼尾染绯红,如蹭到了她的胭脂。他虽并未化妆,但愈发像浓妆艳抹的绮丽男鬼了,一步步引人过去。
林听鬼迷心窍亲向段翎眼尾,像要将这一抹勾人的绯红抹去,他眼尾却因她变得更红了。
她不禁摸了下。
段翎抓住林听伸过来的手,拉到唇间亲,舌尖灵活穿过她指间,亲了手指,也亲了掌心。
林听没有看自己被段翎亲的那只手,而是看他抬起来的手。没了护腕和袖摆的遮挡,他腕间的疤痕终于大大方方见光了,不再藏在似永无天日的布料之下。
段翎见林听盯着疤痕看,又下意识想收回去,被她拦住了。
此时此刻,房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安城继昨日后又下起了雨,接连不断的雨水撞击着花草,滋润着快要干了的泥土。
房内有两扇窗没关,风雨的凉意闯了进来,却始终没法到达床榻。林听再度握起段翎的手腕,一边亲他,一边轻拂过疤痕。
被林听触碰过的疤痕似连着段翎的丑陋,她每碰一下腕间疤痕,丑陋就会动一下,像以前那样想离开他,到她身上,让她收纳它,再与她紧密贴合。
段翎不停地回吻着林听,而她弯腰亲得有些累了,直起腰。
他坐起来,延续吻。
他们面对面坐着,林听主动亲过他后,段翎也主动了,薄唇印在她的额头,耳垂,侧颈。
林听抬了抬头,段翎仿佛得到允许,又亲了几下她的侧颈。
侧颈旁边是双肩,段翎逐一亲过,吻极轻,如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却又在水面撩拨起一波波的涟漪。她握紧他手腕,捏红腕间的疤痕,添了丝艳色。
林听听着窗外不绝于耳的雨声,握过段翎手腕后,又握过他的丑陋靠近温暖且湿润的地方,像是想给它上药,让它消除肿.胀。
他手腕疤痕,乃至全身都因此痒了起来,也叫人心痒。
段翎想动,但牢记着不能被林听发现自己的病,强行忍住了,躺回去,垂下手腕,任由她来。
就这样,林听握着丑陋进去了,速度极慢极慢,方便两者互相适应对方,湿滑如膏药的水紧紧包裹住它,给它治病、消肿。
段翎似痛吟了一声。
病彻底爆发了,不过他掩盖得很好,没露出破绽,林听对此一无所知,还以为是正常的。
她抬起腰,又坐回去。
房外还在下的雨水濡湿花草底部,林听给予段翎的药水也濡湿了他的皮肤。一开始,他感受到疼痛,后来,肿.胀得到了舒缓。
疼痛得到舒缓,获得用药过后的舒服后,段翎却差点压不住病了,毕竟是第一次用这种方式来解决。他连忙抬起头,去亲林听,将差点压不住的病压回去。
林听还是没发现不对。
她低下头,挽起来的发髻有点松散了,金步摇摇摇欲坠。
还是从前那一支金步摇。
段翎认出来了,这次他在金步摇掉下来的前一刻,将它插了回林听的发间,插稳了,颜色璀璨的金步摇撞过她头发的时候,丑陋也用力地撞了下金步摇的主人。
金步摇发出来的声音动听,林听险些坐不稳,诧异看了段翎一眼,他只是仰头亲吻着她。
林听没多想。
正当她又想坐起来时,外面大雨下得急促,冲刷过琉璃瓦的雨水沿着屋檐倾泻而下,有不少水从窗台溅进来,丑陋也出了水,它泄出比药水还要黏腻的水。
尽管如此,它还是藏在温暖之处不肯出来,跟下雨天就躲起来的动物差不多,直到重新起来。
它还没有被治好,林听只好将掉出半截的它缓缓地塞回去。
因为段翎没有擅自动,将自己的所有东西都交给了她,所以只有林听才有权利将它塞回去。
半夜,雨停了。
林听睡着了,段翎躺在身旁看她。他一只手握着那支金步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另一只手点过林听紧闭的双眼,勾起她散落的碎发,露出她红润的脸。
今晚林听安安分分的,没有再打人了,不知是非常珍惜这宝贵的睡觉时间,还是懒得动。
段翎将林听戴过的金步摇放到脸上,闭眼闻残留发香。
金步摇冰冰凉凉的,可段翎却能感受到一抹温暖,温暖窜过四肢百骸,汇聚到他心口处。段翎掀开眼帘,放好金步摇,倾身过去搂住林听,埋首进入她的心脏。
过了一会,段翎感觉有点不真实,抬首去亲林听。
平日里,她清醒着跟他亲太久,可能都会感到喘不过气,别提进入梦乡后了,更喘不过气。
林听推了段翎一把,他稍微离开片刻,待她喘过气了再亲。
她还没醒过来,但在梦里有被水溺到的感觉,恢复睡觉不安分的本性,反手就扇了段翎一巴掌,再踹了他一脚,打完人,转过身去,继续睡自己的觉。
段翎没顾自己有巴掌印的脸,从林听身后吻了下她的肩。
*
翌日,林听睡到中午才醒,还赖了会床,要不是饿到肚子叽里咕噜地叫,想起身吃点东西,她恐怕还会赖到下午都不起来。
至于段翎,她想他应该早起去办差了,并不在房间里。
林听唤仆从送水进来,伸了个懒腰,又打了几个哈欠,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慢腾腾地坐到镜子前梳头发。还没梳到一半,她打起瞌睡,趴到桌上睡着了。
仆从送水进来,见林听趴在桌上睡着,不知该不该叫醒她。
这时,有人从房外走进来,越过她们,行至林听身边,拿出她卡在发间的檀木梳,再捧起她的长发,不疾不徐接着往下梳。
仆从看到段翎,放下水就出去了,房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头发被檀木梳梳过,有点舒服,林听睡得迷迷糊糊的,还以为仆从进来接着为自己梳头挽发了,念叨一句:“好舒服。”
如果换作以前,林听会闻到段翎身上的沉香,但今天不行了。经过昨晚,她身上的沉香味道不比他淡,兴许还要浓郁半分。
“你想吃什么?”
林听依然趴着,闭着眼道:“我想吃炙鸡、烧鸭、蒸软羊和红烧猪蹄,这几样菜一起吃有点腻,还要一碗酸梅汤,去腻。”
“好,我知道了。”
不对,这声音不是仆从的,是段翎的。林听眼皮一动,睁开眼睛:“你今天又不用办差?”
段翎打开林听的首饰盒,拿出丝绦和发饰:“我把一些事交给手底下的锦衣卫去做了。”
林听明白了,也就说他原本是要办差的,但临时改了主意。
她坐直身子,看镜子里倒映出来的段翎,他左脸比右脸红了点:“你的脸怎么了?我说的是左边,比右边好像要红一点。”
“不小心撞到了。”
昨晚她扇他那一巴掌比前几次要用力,红印没能完全消去。
林听半信半疑:“不小心撞到?”段翎会不小心撞到?像她这样莽莽撞撞的人撞到还情有可原。他武功高,反应快,不太可能。
段翎神色不变:“对,昨晚不小心撞到了。”
“昨晚的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林听挠了挠脑袋,努力回想昨夜,他们做得并不激烈,循序渐进,全程由她主导,他也温温柔柔的,不会出现他们当中哪个人不小心撞到哪里的情况。
段翎为她挽好发了,平静回道:“昨晚你睡着了的时候。”
昨晚林听是比段翎早睡,太累了,眼皮睁不开,一睡过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那你是怎么撞的?”她看着不像是撞的,反而有点像被人打,可谁敢打他?
“撞到门上了。”
林听多看几眼,觉得他没必要骗她,没再怀疑了,翻找柜子:“我给你找点膏药涂一涂。”
段翎淡然:“它对我来说都算不上是伤,用不着涂膏药。”
“我知道你是锦衣卫,不怕疼,但还是得涂的。正好我经常磕磕碰碰,出外会带能够活血化瘀的膏药。”林听找到膏药了,拧开,“你弯下腰来,我给你涂。”
段翎终究还是朝林听弯下了腰,她手指沾些膏药,涂向他微红的皮肤。
林听看着段翎近在咫尺的脸,不知想起什么,犹豫问:“不会是我在睡觉的时候打的你吧。”
他否认:“不是。”
“那就好。”也是,就算她睡觉会乱动打人,以段翎的身手,能轻松躲开。他可是锦衣卫,怎么可能乖乖在原地给她打呢。
林听松了一口气,盖回膏药,站起来:“很快就会好的。”
她洗漱完,环视一遍房间,没看见他们昨晚穿的红衣红裙,忙问他:“昨晚的衣服去哪儿了,你让这宅子里的下人拿去洗了?”
衣服通常是由下人洗的,林听之前没有怎么过问,但昨晚的红衣红裙被用来擦过他们的东西,有那些痕迹,她想留着自己洗的。
段翎:“我拿去洗了。”
她不可置信,看他的眼神充满质疑:“你拿去洗了?”
“难道不行?”
“也不是不行。”即使他们做过了,林听听到段翎亲手洗她的贴身衣物,还是会有点说不出的感觉,主要是很难想象他用手搓洗她肚.兜和亵.裤的画面。
不过段翎洗了就洗了吧。
反正林听也不是很想干活的人,除非有让人心动的银钱赚,否则只想躺平享受,况且她那套衣裙沾到的大部分东西是他的。
林听坐在桌子前等仆从送饭菜进来,准备一次性把早膳和午膳都吃了。她起太晚,又不能在梦里吃,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补回来。
仆从没让她等太久,半刻钟后端着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进来。
林听望着摆在面前的饭菜,感觉最近自己的生活就是吃饱了睡,睡醒了吃,这实在是太爽了,希望以后的日子也能这么爽。
只是她今天又要做“每隔五日打探一次夏子默消息”的任务了,林听忿忿地多吃两碗饭。
段翎坐她对面,慢条斯理地喝了杯茶。
林听不经意地瞥过段翎侧颈,发现他那里有她留下来的吻.痕。段翎亲她时,力度控制得很好,她亲的时,就不分轻重了,怎么舒服怎么来,没太注意会不会留下痕迹。现在看来,过重了。
不过也不是特别明显,吻.痕在他衣领往下一点的地方,挨近了才能看见,旁人应该看不见。
林听移开眼。
段翎缓慢地转动着空了的茶杯,似没发觉她曾看过来的视线,柔声道:“你今天下午……”
她猜到他想说什么,没等他说完便道:“我下午想出去。”
“你想出去?我还以为你用完膳后想留在房间里继续休息。”段翎目光扫过她眼底的阴影,那是昨晚休息不够,今天才会有的。
林听将碗里饭菜一扫而空:“我不困了,还休息什么,不休息了。”说罢,不受控制又打了个呵欠,生理性眼泪都出来了。
段翎:“……”
她嘴硬:“我真不困。”
他“嗯”了一声,顺口问:“你今天下午出去想做什么?”
林听不动声色按了下眼睛,敛好困意:“我出去也不是想做什么,只是想随便出去走走。你知道的,我是个闷不住的人。”
段翎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笑着道:“那就出去随便走走。”
*
雨后初晴,万里无云,街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自叛军要攻打安城的消息传开,城门便关上了,除却官家人,寻常人等不得进出,百姓只能在城内活动。
林听步行穿过大街,偶尔转过头看一眼身旁的段翎。
段翎目视前方,对街道两侧店铺和门前小摊售卖的东西没兴趣,只是他习惯观察,所以一路走来会把所有人和物记住。
林听则绞尽脑汁地想今天要如何打探夏子默的消息。
夏子默背着段馨宁“去花楼找女子”,被他们发现,林听没法再以段馨宁的名义请段翎打探他的消息了,毕竟在段翎眼里,夏子默和段馨宁已经绝无可能。
因为段馨宁一旦知道这件事,不会再接受夏子默,既如此,她也不会再拜托林听去打探他,他们段家人眼里都容不得一粒沙子。
哪怕是性子软的段馨宁。
就算段馨宁现在远在京城,还没知道夏子默去花楼找女子的事。可林听知道了,她该写信告知段馨宁此事,而不是打探夏子默。
如果再以段馨宁的名义打探他的消息,会显得她别有用心。
最重要的是,林听根本没有办法向他们两兄妹解释夏子默那晚去花楼找的女子其实是一个男子,还是起兵造反的谢清鹤。
忽然,段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想找个地方坐坐。”林听随意找个酒摊子坐下,“老板,给我们来两碗酒。”
酒摊子和酒楼都卖酒,但前者不卖饭菜,只卖酒水,价格比酒楼便宜,是兜里没多少钱,又想喝酒的百姓常来的地方。
老板上酒很快。
林听一口喝掉大半碗,段翎先是静静地看着她喝酒,然后开口了:“你可是有烦心事?”
她喝完剩下的那半碗酒水:“没有,我能有什么烦心事。”
不等林听坐热屁股,锦衣卫又找来了,他们会时刻关注着段翎的动向,遇事能立刻来找他。
锦衣卫连行礼都忘记了,语气急促:“大人!叛军来了!”
第82章
林听闻言,放下碗:“你先去忙你的,我自行回去。”
段翎看了林听一眼,从找过来的锦衣卫中挑出二人,让他们送她回宅子,随即便离开了。
叛军打过来的消息也很快传开,安城百姓总算有点反应了。
林听在回去的路上看到行人骤减,店铺纷纷闭门谢客,长街在转眼间变得空荡荡,瞧着清冷。
她走几步,回头看锦衣卫,一脸好奇地说起叛军:“太子遇刺受伤,叛军却在这时来了,你们家大人是不是去协助侯爷?”
他们挑了一些能说的说:“大人只是亲自去查探情况。”锦衣卫很少会直接参与到战事之中。
说到此处,林听脱口而出问道:“那他可会有危险?”
两个锦衣卫知道他们是刚成婚不久的夫妻,对视一眼道:“您不必担心,大人不会有事的。”
林听意识到自己的话题逐渐歪了,默默拉回来:“安城除了侯爷,还有没有其他将军?”她身处此地,担心安城安危合情合理,况且问的也不是什么机密。
锦衣卫毕恭毕敬回答道:“除了侯爷,还有两位在几年前就守在安城的将军和夏世子。”
她似疑惑:“夏世子?”
段翎太过敏锐了,还总能“反客为主”,林听不敢轻易在他面前打探夏子默,怕被怀疑,但在旁人面前旁敲侧击打探还是可以的。
而且又不是她主动问起夏子默,是通过其他问题诱导锦衣卫主动提起,自己再顺着他们的话往下问,一般挑不出什么差错。
林听心中小算盘敲响。
锦衣卫见林听很不解的样子,又道:“夏世子虽还不是将军,但侯爷有意将他带上战场。”
林听借机抛出打探消息的问题:“所以夏世子现在跟在侯爷身边,随时准备出城迎战?”
“是。”
打探到夏子默的消息了,任务完成。林听身子松懈下来,又问了他们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快回到宅子时,她看到了本该在京城里待着的踏雪泥。
林听脚步一顿,朝前看。
凉风呼呼,吹动马车前的灯笼,踏雪泥就站在马车旁,他看起来很畏寒,在这种只是有点凉的天气就穿得很厚,披在外面的裘皮让人怀疑是不是到了冬天。
他还握着个手炉,面色也比之前苍白不少,不过眉眼依然阴郁森冷,斜斜地睨了她一眼。
林听不甘示弱回视。
锦衣卫见到踏雪泥,立即站到林听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再行礼问好:“厂督。”
踏雪泥站在原地不动,抬手拢了下衣领,冷笑一声,没理他们:“林七姑娘,好久不见。”
“厂督。”
他眯了眯眼,说话的语气似有点恨铁不成钢:“你竟随段指挥佥事到安城,胆子可真大。”
林听缓缓从锦衣卫身后走出来,迎风而立,打量着踏雪泥,猜不透他意欲何为,皮笑肉不笑道:“此事与厂督您无关吧。”
踏雪泥往前走了一步:“林七姑娘就不怕死在安城?”
“厂督这是在威胁我?”
他拢好衣领,又迅速把手放到手炉那里取暖,阴阳怪气:“段指挥佥事可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林七姑娘如今和段指挥佥事成婚了,咱家哪敢威胁你啊。”
林听哪能听不出踏雪泥的阴阳怪气:“不知厂督今日过来所为何事,找段翎?他不在。您要是想找他,可以去官府打听打听。”
这条街巷口就在宅子数步开外之处,她不相信踏雪泥是偶然经过,想必是特意找过来的。
踏雪泥挑眉:“咱家不是来找段指挥佥事,是来找你的。”
“找我?”
林听表面冷静,内心警惕:“厂督找我作甚?”她身边只有两个锦衣卫,而踏雪泥身边有十几个人,动起手来没多少胜算。
踏雪泥忽道:“你今日见咱家出现在安城,会想到什么?”
她陷入沉思。
东厂不会瞒着嘉德帝来安城,因为这里有锦衣卫,他们偷偷过来肯定会被发觉,所以踏雪泥会出现在安城,是被嘉德帝派来的。
嘉德帝派了锦衣卫来安城查探消息,又派了东厂过来,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他很重视安城,不容有失,二是他不信任段翎了。
如果是前者,林听不太在意,如果是后者,她就要在意了。
古代有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若对臣子有了猜疑之心,那对方处境就危险了。可嘉德帝为何突然不信任段翎了,他觉得锦衣卫也有可能背叛大燕?
林听反诘:“我今日见您出现在安城,该想到什么?”
踏雪泥知道她不是蠢笨之人,定是想到了,就是不肯回答罢了:“没有谁能永远得到陛下的信任,即使是段指挥佥事。”
她继续假笑着,滴水不漏道:“我真听不懂您的话。”
他甩了下衣袖:“你是聪明人,怎会听不懂咱家的话呢,怕不是不想懂。咱家之前就跟你说过,段指挥佥事风光不了多久,你偏不听,还是和他成婚了。”
林听左耳进,右耳出,单刀直入:“我一直都很想知道,您为什么总是找我说这些话?”
踏雪泥像是没听到她的问题,自说自话:“你不是有个江湖朋友,叫今安在?咱家瞧他就不错,不如你与段翎和离……”
林听听得直皱眉。
他是东厂厂督,能查到她有今安在这个江湖朋友,不足为怪。但他说的这番话很奇怪,居然劝她与段翎和离,去跟今安在一起?
说实话,林听真的觉得踏雪泥脑子可能有病,之前劝她不要与段翎成婚,现在他们成婚了,他又过来,劝她与段翎和离。
今日踏雪泥还是肆无忌惮当着两个锦衣卫说这番话的。
林听听不下去了,收了假笑:“厂督,还请慎言,我不会和段翎和离的,至少现在不会。还有,这是我们的事,不劳您费心。”
踏雪泥眼神愈发阴冷。
她不与段翎和离,待大燕被推翻那一日,定然不好过。
段翎是药人,身体异于常人,百毒不侵,可药人命短,只有嘉德帝知道让药人恢复正常的办法。段家不会背叛嘉德帝,而新朝不会容下坚持效忠嘉德帝的段家。
这也是嘉德帝信任段家,很少怀疑他们会背叛自己的原因。
所以踏雪泥由始至终没想过拉拢段家,或者说服他们和谢清鹤一起谋反,那样只会让嘉德帝通过他们知道他想推翻大燕。
踏雪泥见说服不了林听与段翎和离,不欲多说,只道:“既然如此,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
林听大步流星地越过他,走进宅子,喊锦衣卫锁上门。
成功关上门后,她褪下表面的冷静,趴到门缝那里朝外瞄,见踏雪泥上马车离开了才放心。
自确认她母亲李惊秋不认识踏雪泥此人后,林听便把踏雪泥做过的事全告诉段翎了,他说过会查,但不知他查得如何了。
她决定等段翎回来就问。
*
夜幕落下,月光如水,宅子寂静,只余风声,林听在等段翎回来的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风过无痕,而房内烛火摇晃,无端多了数道人影,他们悄无声息靠近林听,想将她带走。
她倏地起来,洒出迷药。
有两个人躲避不及,被迷晕了,林听又抓起一把椅子狠狠朝其他人砸过去,没让他们顺利抓住自己,她学的武功还是有点用的。
不过他们人太多了,武功还挺高,对她非常不利,关键是林听处于被包围状态,逃跑、躲避的能力施展不开,忙大喊一声,宅子里的锦衣卫却没任何反应。
林听猜到他们出事了。
而段翎未归,她只能靠自己。三十六计,跑为上计,林听立刻跑出房,想拉开大门往外冲,可刚碰上门把,后颈就被人劈了下。
用手劈她之人的武功比方才的那几个人还要高,可以说跟今安在不相上下,林听实在躲不开。
林听倒地时看到腰间的香囊松开,滚到青石板,沾上灰尘。
然后……她就没意识了。
再次醒来,林听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营帐,她抬手揉了揉还疼着的后颈,暗骂几声打晕自己的人,紧接着坐起来观察四周。
营帐里面只有一张可收起来的木床和一套桌椅,没别的了。林听走到桌子前,倒茶水喝。
抓她来此的人要是想杀她,早杀了,犯不着在茶水里下毒。
林听喝完茶水,望向明显有人守着的营帐帘门,没轻举妄动,又回去坐了下来,开始思考是谁抓她的,是昨天才见过的踏雪泥?可她怎么感觉不是他做的。
林听又观察了一遍营帐。
营帐有点透光,可以确定此刻是白天,而林听肚子不是特别的饿,证明她只是晕了一晚上,也只是被抓走了一晚上,时间不长。
也不知道段翎有没有发现她被人抓走了,不会那么巧,他忙到一整晚都没时间回宅子吧。
算了,自救最靠谱。
林听正想走到营帐帘门偷看外面的情况,有人过来了,她匆匆躺回床榻,拉过被褥装睡。
帘门被人撩开,阳光洒进来,一道颀长身影落到地上。
她竖起耳朵听动静。
只听朝床榻走来的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吵醒她一样。
林听压着呼吸,闭目不动,感受到对方站在榻边看自己,看了大约半刻钟也没离开,不知为何,直觉告诉她,这是个男子。
他忽然抬了抬手,林听也感受到了,担心对方改变主意要杀自己,不再装睡,当即睁眼。
万万没想到撞入她眼底的会是谢清鹤那一张清俊的脸。
林听难以相信地看着他:“谢五公子?昨夜是你派人去抓我的?”难怪关她的地方不是房屋,而是营帐,这是叛军扎营的地方?
谢清鹤收回伸到半空的手,充满歉意唤道:“林七姑娘。”
林听翻身下床,没理乱了的头发:“昨夜到底是不是你派人抓我的?”她一定要得到答案。
“不是。”
林听满腹狐疑,还没相信谢清鹤说的话:“那我为什么会在你这里,难不成是你救了我?”
他沉默片刻道:“抓你的人是我手底下的一位将军。”
林听不明所以:“他抓我作甚?”她又没特殊身份,总不能是为了威胁段翎吧。他虽是锦衣卫,但来安城仅仅是打探消息,回禀嘉德帝,并不能直接干涉战事。
谢清鹤难以启齿:“他想劝今公子以前朝皇子的身份和我一起造反,但今公子不肯答应。”
这确实很符合今安在的性子,她不觉得奇怪,接着听下去。
谢清鹤低下眼:“他无意间听到我和夏世子提起你,得知你与今公子相识,还误会了你们的关系,想利用你来逼今公子造反。”
原来是因为今安在,林听能理解造反的人要是拥有一个好名义,会更顺利,可理解不代表支持:“你不是答应过我,说不会逼今安在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他抬起眼:“我说到做到,当然不会逼今公子造反。”
林听捋了下思路:“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手底下那位将军瞒着你,昨晚潜入城里把我抓来了。在此之前,你和夏世子并不知情。”
夏子默都通敌叛国了,叛军必定对安城情况了如指掌,所以他们能在夜里潜入安城,不惊动城里的人,把她抓走,再离开。
谢清鹤:“对。”
林听往外走:“好,我信你不知情,我可以走了么?”
“暂时还不行。”
她刚消下去的疑心又起来了:“什么叫暂时还不行?”
他很不好意思:“林七姑娘有所不知,那位将军在军中地位很高,我得先劝服他才能放你离开,否则我怕他会伤害你。”
林听不信:“你是他们主上,你说的话,他们岂敢不从?”
谢清鹤对她很有耐心:“他和我父亲出生入死多年,早已结为兄弟,算是我半个父亲。而我父亲死后,谢家军便跟随他了。”谢家军创立之时,他就在了。
她看着谢清鹤赤忱的双眼,终于信了:“你这个主上当得也挺窝囊的。你要是劝服不了他,怎么办?我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他真诚道:“抱歉。”
林听心烦意乱:“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你得给我个时间,我等不了太久。”尽管待在他们这里,可以随时打探夏子默的消息,随时见夏子默,但段翎……
反正就是不行。
谢清鹤给出了个时间:“三日,你看如何?”
林听不同意:“三日太长了,一日,过了今日,无论你有没有劝服他,明日都得放我离开。”
谢清鹤见她坚持,即使没把握在一天内说服他,也答应了:“好,我答应你,无论我有没有劝服他,明日都放你离开。”
林听说那么多话,说得口干舌燥,又饮了一杯茶:“今安在如今在何处,我想见他一面。”
他征求她的意见:“今天晚上安排你们见面,可好?”
“行吧。”
谢清鹤出去一趟,端来还热着的饭菜:“我知道你现在兴许没什么胃口,但多少得吃点。”
胃口还是有的,她心说。
林听接过去了,在夹菜前想起某件事,谨慎地问:“谢五公子,这些饭菜是不是你做的?”
谢清鹤近日忙,没闲暇时间下厨:“不是,若林七姑娘想吃我做的饭菜,我可以立刻去给你做。”说着便要端走这些饭菜。
她拦住他:“不用客气,我随便吃点就好,不劳烦你了。”
“委屈林七姑娘了。”
只要不让她吃谢清鹤做的饭,让无肉不欢的林听吃没有荤腥的窝窝头都愿意。说夸张点,她不怕饭菜里有毒,怕饭菜是他做的。
林听确认饭菜不是谢清鹤做的后,放心了,敞开肚皮吃。
谢清鹤原本还担心林听被困在此处,胃口会不好,谁曾想她吃光所有饭菜了,他好像记得她在书斋说过自己向来吃得少。
林听站起来,指了指营帐外:“我能不能出去走走?”
谢清鹤顺着她手指看了眼营帐,为难道:“此为军营重地,怕是不能,还望林七姑娘见谅。”
“哦。”
他又道歉了:“抱歉。”
林听:“哦。”
谢清鹤听了有些不知所措:“林七姑娘这是生气了?”
林听双手抱臂,反问:“你说我该不该生气?”先是稀里糊涂在夜里被人打晕抓来这里,还不能乱走,只能待在小小营帐之内,不生气才怪,她又不是大圣人。
他低声:“该。”
林听拉过椅子坐下,百无聊赖地掰着手指头:“那不就得了。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晚上你再来带我去见今安在。”
谢清鹤掀开帘门出去了。
刚出去没多久,他遇到那位将林听抓来的将军:“归叔。”
归叔年逾四十,身体却依然强壮,孔武有力,双目锐利。他刚练完兵,汗如雨下,脱了上衣:“你方才去见那个林七姑娘了?”
“嗯。”
“你还喜欢她?”
谢清鹤惊讶抬头,结巴了:“归、归叔,您在说什么呢,”
归叔倚到用来练拳的木桩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差点和林七姑娘相看了。”
他眼神微闪:“那又如何,母亲以前也经常要找女子与我相看,何以见得我喜欢林七姑娘。”
归叔哼笑:“话虽如此,但你每次都拒绝了,唯独没拒绝林七姑娘的,默许你母亲见她母亲李夫人,这还不是喜欢?”只可惜,他们还没相看,谢家就出了事。
谢清鹤哑口无言。
“当初在李夫人找上门之前,你是不是就见过林七姑娘了。”归叔拂落肩膀的汗,揶揄道。
他猜对了,谢清鹤的确在很久之前就见过林听,她当时蒙脸抢福袋,由于抢得太激烈,面纱掉了,露出底下洋溢着笑的脸。
自那以后,谢清鹤便记住林听了,还悄悄去打听过她。
得知她是林家的七姑娘。
但谢清鹤并不是主动的人,本以为再无交集,直到有一日,母亲问他想不想和林七姑娘相看。
林七姑娘的母亲李惊秋在京城到处找世家大族公子跟她相看,想为自己女儿觅得个好夫婿的事不是什么秘密,但他没想到李夫人会找到他们谢家,选中他。
可偏偏就是那么巧,谢家出事了,他们二人没能相看。
现如今回想起来,谢清鹤略感遗憾,却又庆幸他们没能成功相看,不然就要连累对方了。
归叔拍了下谢清鹤的肩:“等你登上皇位,何愁没女子相伴。到那时,你若还喜欢林七姑娘,抢了便是,她成婚了又怎么样,你是皇帝,整个天下都是你的。”
第83章
谢清鹤瞠目结舌,反应过来后郑重其事道:“林七姑娘待我有救命之恩,我岂能恩将仇报,还请归叔莫要再说这些话。”
其实他也不想当什么皇帝的,之所以会同意造反,是因为恨当今皇帝对谢家那么狠心,又恨大燕视他母亲和妹妹的性命如草芥。
又因为皇帝有意斩草除根,杀了谢家军,他不忍见他们为谢家而死,想为他们博一条生路。
仅此而已。
归叔却被谢清鹤一如既往单纯的性子逗笑了:“恩将仇报?你以后可是陛下,娶林七姑娘是她的福气,哪能叫恩将仇报。”
谢清鹤难得出言反驳长辈:“对方不愿,便是恩将仇报。我们既厌恶以强权压人,为何又要在得势后以强权压人,这样不是成为了自己厌恶的那种人了?”
归叔微愣:“小五。”
这话令他想起了自己还没成为将军的那段日子,京城里的权贵随意动动手指头就能碾死他。
谢清鹤顺势劝说他:“归叔,我们放了林七姑娘吧。”
归叔回过神来,没松口:“不可能,今公子还没答应和我们一起反了那狗皇帝,放了林七姑娘,你有把握劝服今公子?小五,你不能把所有事情想得太简单。”
可笑,京城里的权贵能以强权压他,没一丝愧疚,他得势后为何不能以强权压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反而为他们着想?
归叔望着谢清鹤,语重心长道:“做皇帝,心不能太软。”
他不为所动:“我不知做皇帝要如何,只知做人该言而有信,我答应过林七姑娘和今公子,不会逼他们做他们不愿意做的事,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你!”归叔怒其不争。
谢清鹤直视他,言辞恳切:“归叔,算我求您了,放了林七姑娘,也不要再逼今公子。”
归叔是看着谢清鹤长大的,比旁人更清楚他的性子优柔寡断又重情义,这是很好的长处,也是能致命的短处:“我说过了,不可能。小五,你得以大局为重。”
他不认同:“归叔。”
“好了。”归叔没让他再说下去,“此事到此为止,你不必多说。除非今公子答应和我们一起反了那狗皇帝,或说出前朝金库在何处,否则林七姑娘不能走。”
谢清鹤渐渐目露失望,不解道:“归叔,您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归叔没错过他眼底的失望,却道:“人是会变的,你不也变了?以前你可不会忤逆我,现在为了儿女私情,竟连大局也不顾。”
“我不是为了儿女私情,我只是不想昧着良心行事。”
归叔不语。
谢清鹤还没放弃劝服他:“今公子才是前朝皇子,我们以他的名义推翻了大燕,皇帝也轮不到我来当,不是么?倒不如不要将今公子牵扯进来,我们自己……”
“他不是不想当,只想复仇?待事成后,我们将太子送到他手中,任由他处置,而他下一道禅位的圣旨,你名正言顺当皇帝。”
此话一出,谢清鹤知道自己劝服不了他了,闭口不言。
归叔转移话题:“对了,之前给你送来大燕军中布防图的人是谁,可有查到了?”大燕运送粮草的路线是世安侯爷告诉他们的,但大燕军中布防图并不是。
谢清鹤:“还没查到。”
“不过他昨日来信说他到了安城,想和我见一面。”他也好奇对方是谁,能弄到大燕军中布防图的人肯定身居朝中要职。
归叔默了良久,不太放心,嘱咐道:“得小心有诈。”
“我会谨慎行事的。”
谢清鹤等归叔走远了,又回到营帐找林听:“林七姑娘。”
林听此时正坐在床榻上编辫子,打发时间,听见他进来,头也不抬,继续编头发:“怎么又回来了,没劝服你那位将军?”
谢清鹤承诺:“我明日会让你安然无恙离开此处的。”
林听漫不经心地绑了一条麻花辫,甩到在身前,抬眼看着他:“我离开后,今安在呢?”
当初会把今安在交到谢清鹤手里,有她没法照顾他的原因,也有相信谢清鹤为人的原因,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谢清鹤麾下有个喜欢自作主张的将军。
谢清鹤如实道:“今公子身负重伤,乱动容易加重伤势。我谢清鹤可以对天发誓,在今公子伤好后,也会让他安然无恙离开的。”
她颔首:“你最好言而有信,不要让我们后悔曾帮过你。”
谢清鹤脸上闪过失落。
“我不会骗你的。”
林听摸向腰间:“昨晚,你见到我的时候,我身上有没有香囊?”她被打晕过去前似乎看到香囊掉在地上了,但不太确定。
谢清鹤茫然:“什么香囊?我没看到,它对你来说很重要?我去问问归叔有没有见过。”
她喊住他:“不用麻烦了,应该是掉在我住的宅子里了。”
*
段翎是在天亮后才回宅子的,一进门就停下了。院子悄然无声,很是清冷,仿佛没有一丝人的气息,而香囊静静躺在青石板上。
他看了一会才走过去捡起来,香囊散发沉香气息,却也沾染佩戴之人的气息,二者融为一体。
段翎拿着香囊走进房间。
只见房间凌乱,烛火尽灭,桌椅歪斜,茶杯茶壶碎了一地。
跟在段翎身后的锦衣卫也察觉到不对劲,快步去找留守宅子的锦衣卫和仆从,发现他们不仅晕了,还被人绑在屋内的柱子。
锦衣卫赶紧用法子将他们弄醒,问他们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仆从听说林听不知所踪,惶恐跪下,声音带颤:“昨晚有一群蒙着脸的黑衣人闯进来,二话不说将奴打晕。”言下之意,他们也不知道林听被黑衣人抓走的事。
段翎松开捏紧香囊的手,抚平皱褶,将它系到自己腰上:“你们可有听到他们的声音?”
仆从瑟瑟发抖:“没。”
他转过头看向留守宅子的锦衣卫,弯腰拿过他们掉在一旁的绣春刀,缓慢地拔了出来,指尖越过锋利的刀锋,抚过冰冷无情的刀身,微笑道:“你们呢。”
锦衣卫比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仆从要好很多,记住了不少细节,譬如那些人手上有长期握兵器的茧子,还有他们昨晚用的刀样。
段翎看似平静地抬了抬眼,温和的笑容里却隐隐带了一缕杀意:“画下他们昨晚用的刀。”
锦衣卫马上拿笔作画,为保准确,他们一人画了一张。
他接过去仔细看:“他们都用这种刀?”瞧着不像军刀,像大街就有得买的普通刀,想来是为了隐藏真实身份,故意用别的刀。
他们忙回:“是,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握了一把这样的刀。”
段翎把画有刀样的纸还给他们,缓缓道:“你们去查查安城卖刀的铺子,看哪家铺子最近卖过这种刀,还是一次卖出十几把的。”在大燕买刀具要登记在册的。
锦衣卫领命而去。
他们办事一向迅速,不出半日便把安城卖刀的铺子查了个底朝天,取回一份不薄不厚的名册,上面都是买过这种刀的人。
段翎一目十行地看完名册,没有人一次买了十几把刀。
虽说黑衣人有可能是分开买的刀,防止引起注意,但那十几把刀也有可能是从城外带进来的。
城外……
段翎想起前不久在花楼里男扮女装的谢清鹤,合上名册,让锦衣卫去找名册上买过刀的人,全审一遍,他则去找夏子默。
这处宅子在城东,而夏子默住在城西,搭马车去得半个时辰,段翎直接骑马,只用了一刻钟。
夏子默今早收到谢清鹤传过来的信,才得知林听被归叔掳走的事,他正烦着,见段翎找上门来,第一反应是躲,可硬生生给忍住了:“段大人,你怎么来了?”
怎么没守卫进来通报?
他转念一想,段翎是何许人也,不想被守卫发现易如反掌。
段翎拾级而上,跨过门槛,迈进他的房间,走路很轻,没动静,跟鬼似的:“她不见了。”
“她?你说的她是谁?”
夏子默明知故问。
段翎走到他面前:“林听,林乐允,她在昨晚不见了。”
“林七姑娘不见了?何时的事?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了?”尽管夏子默很想带林听回来,但不能被段翎发现他已经知道此事。
“昨晚。”段翎转了下手腕,低垂着眉眼,呢喃,“对啊,好端端的,她怎么会不见了。”
夏子默听着他温润轻柔的语调,莫名一阵头皮发麻。
段翎摩挲过佩戴在腰间的绣春刀刀柄,又摩挲过那个有点脏了的香囊,猝不及防地问:“夏世子知不知道她在哪儿?”
他心跳如擂鼓,但并未表现出来:“我怎么会知道林七姑娘在哪儿,自花楼一别后,她就没再找过我了,我也没再见过她了。”
“此话当真?”
“我骗你作甚,自是真的。”夏子默朝外走,“我也派人帮你找。”还没走出去,一道寒光从眼前掠过,他脖子上多了一把绣春刀。
刀刃冰凉,温度极骇人,夏子默被迫停下来,侧目看他:“段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翎稍微用一点力,绣春刀便划破了夏子默的皮肤,留下一道血痕,他面无波澜看着:“夏世子觉得我是什么意思呢?”
夏子默感觉在被审:“你怀疑我和林七姑娘的失踪有关?”
段翎轻轻地笑了一声,又用了点力,刀锋嵌入夏子默的脖颈:“所以,夏世子有还是没有?”他虽尊敬地喊着夏世子,但行动上压根不在意夏子默是什么身份。
先别说锦衣卫拥有直接抓拿王公贵族和先斩后奏的权力,即使没有,只要段翎想,也会想方设法杀,就像当初杀梁王那样。
段翎看了一眼刀身。
滴答滴答,血沿着刀身坠落,砸到地毯上,夏子默能感受到他的杀意,忍着痛道:“林七姑娘失踪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段翎“嗯”了声:“就当夏世子跟她的失踪没任何关系,可你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夏子默正欲回答,段翎似好意提醒道:“夏世子想好了再回答,不然我怕控制不住手中的刀,不小心杀了你就不好了。”
他闭上嘴。
段翎笑意不达眼底,朝他多划一刀:“我今天耐心不太好,还希望夏世子能快点回答。”
夏子默今天受的伤恐怕比之前加起来的还要多,还要重:“我明天会带林七姑娘回来的。”
“她在谢清鹤那里?”
他瞬间断定道:“你果然知道我和谢五在私底下有来往。”
段翎敛下笑:“我不在乎你和谢清鹤在私底下是否有来往,你们在谋划什么。你现在只需要回答我,她是不是在谢清鹤那里。”
夏子默怔住,段翎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来安城就是为了帮皇帝监督他们,怎么会置之不理。
他终究是回了:“是。”
段翎依然没收回绣春刀:“谢清鹤为什么要抓她走。”
夏子默没说出今安在是前朝皇子的事:“我不知道,不过谢五绝对不会伤害林七姑娘的。”
他绣春刀上的血越来越多:“好一个谢清鹤绝对不会伤害她,他不会伤害她便能抓她走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夏子默垂眸看那些血,感受着脖颈传来的疼痛,心道自己真是倒霉透了,这件事明明不是他做的,但面临死亡威胁的是他。
那喜欢自作主张、越过谢清鹤行事的罪魁祸首归叔却没事。
他简直想骂爹了。
好事轮不到他,坏事倒是全落到他身上了。思及此,夏子默脑海里浮现段馨宁的脸,心口泛疼,他因为父亲参与谋反一事,不敢上门提亲,失去了她。
段翎打断他的伤春悲秋:“我今晚要见到林乐允,若见不到,可能就要委屈一下夏世子了。”
夏子默:“……”
“今晚?明天不行?你放心,林七姑娘定会平安无事的。”
归叔今天一整天都会在军营,明天才会外出半个时辰,是送林听离开的好时机,如果提前到今晚,难保不会被归叔发现,依他倔强的性子,必定不会放手。
段翎弯了弯眼,重复一遍:“我今晚要见到林乐允。”
夏子默想死的心都有了:“好,我这就写信给谢清鹤,让他今晚送林七姑娘回来。”
段翎这才收回绣春刀,残留的鲜血划过刀尖。他视而不见,仿佛忘记差点杀了夏子默,还很有礼貌地道谢:“劳烦夏世子了。”
夏子默怕耽搁时间,顾不上包扎脖子的伤,先写信送出去。
在夏子默写信期间,段翎擦去绣春刀的血渍,安静坐在房中喝茶,瞧着跟平日里并无不同,可握杯子的那只手很用力,修长指尖微微泛白,手背青筋明显。
夏子默不想惊动父亲,没有唤人进来为他包扎,自己对着镜子包扎,疼得呲牙咧嘴:“今晚我陪你出城接林七姑娘回来。”
他们一个是世子,一个是锦衣卫,想出城门还是可以的。
段翎放下茶杯:“好。”
夏子默无意地扫了一眼茶杯,目光忽地定住,它裂了。
裂缝爬满杯身。
*
晚上,乌云盖顶,苍穹无星无月,夜雾笼罩着城内城外。
林听见过今安在后从他的营帐里出来,一直守在外面的谢清鹤朝她走去。他手里拿着封刚看过的信,忽然说要在今晚送她离开。
她没偷看他的信,怕是什么机密,看了不能走:“不是说明天,怎么改变主意了?”不过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能早点离开也好。
谢清鹤欲言又止,将信递给她:“你看信就明白了。”
林听飞快看完信上内容。
段翎竟然知道夏子默和谢清鹤在私底下有来往,但现在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谢清鹤今晚打算如何送她离开军营,林听昨晚被归叔打晕过,知道他的实力。
所以她有点担心。
谢清鹤略一思忖:“我试着找人拖住归叔,再送你离开军营。”
一刻钟后,谢清鹤找去的人成功拖住归叔,林听在他的掩护下离开了军营,可能老天都在保佑他们,离开的过程还算顺利。
谢清鹤没带手下,因为他还没自己的心腹,平时保护他的那些人都是归叔派来的,他们一知道他要送林听走的事,归叔也会知道,所以他是一个人送她走。
他没送林听到城门附近,只送到离城门还有几里远的地方,而段翎与夏子默早就在那里等着了,他们一人牵着一匹马,站在还算空旷的草地之上。
谢清鹤的目光先落到段翎身上,他面如冠玉,长身鹤立,绯衣被夜风吹得轻晃,发间玉簪的铃铛也轻晃,但铃铛声音并不大,离得很近了才能听到一点点。
段翎的腰间不仅挂着绣春刀,还挂着两个一模一样的香囊。
谢清鹤看见香囊的那一刻,想到了林听白天问他有没有见过她香囊的话。他止住脚步,没再往前走,再三跟林听道歉:“林七姑娘,我替归叔跟你说声抱歉。”
林听听谢清鹤提起这个人,又摸了下后颈,如果想她原谅他,得让她劈晕他一次才行。
所以林听没有吭声。
夏子默被段翎的“温柔”折磨了半天,生不如死,此刻见到林听如见到救星:“林七姑娘!”
段翎偏头看他。
夏子默又闭上嘴了。
他总算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笑里藏刀了,今天他就被段翎笑里藏着的那把刀割了好几下。
林听始终记得夏子默伤了段馨宁的心,仍然对他没好脸色,径直越过他,走到段翎身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之前她还骗段翎说自己跟谢清鹤没关系。
该怎么向段翎解释呢?
林听头都大了,都怪那个将军,好死不死的,动歪心思抓她走。也罢,看段翎到时候怎么问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夏子默没打扰他们,牵着马朝谢清鹤走去,想送他回去。谢清鹤没带手下出来,又不会武功,一个人回军营不太安全。
“走吧,我送你回去。”
谢清鹤收回看林听和段翎的目光,看夏子默包得严严实实的脖子:“你脖子怎么了?”
“别提了。”
夏子默的脖子至今还疼着,上了药也没好到哪儿去。
林听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迟疑小片刻,抬手扯了扯段翎的护腕:“我们也回去吧。”
段翎点了下头。
下一刻,他拔.出腰间绣春刀,掷了出去,刀破开晚风,裹着杀意,直刺还没走远的谢清鹤。
第84章
绣春刀破开晚风的一刹那,也产生了属于自己的刀风,刀尖异常锋利,在黑夜中泛起寒光。
这一刀过于突然,站在段翎身边的林听都没反应过来。
周围寂静,绣春刀被掷出去时会有一点声响,夏子默和谢清鹤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眨眼的功夫,刀离谢清鹤很近了,对准的是心脏,只要他被刺中,难逃一死。
可谢清鹤本就是个文弱公子,即使看到刀也没能及时躲开。
夏子默倒是反应过来了,却也只来得及将绣春刀打歪了些,刀尖还是没入了谢清鹤的身体。值得庆幸的是,位置从心脏偏移到手臂,没伤到要害之处。
绣春刀的冲击力大,谢清鹤踉跄了几步,夏子默忙扶住他。
鲜血从谢清鹤伤口涌出来,渗湿衣衫,一片红色触目惊心,他疼得脸发白,却忍住没喊。
谢家被抄家时,谢清鹤在牢狱里受过刑,早已领教过各种各样的疼痛了,所以还能忍得住。
夏子默抬起头,看不远处的段翎:“段大人,你……”
不等他说完,谢清鹤忍痛将绣春刀拔了出来,任由伤口流出更多的血,然后一步步走向段翎。
夏子默牢记段翎的心狠手辣,唯恐他会再次出手,想拦住要走过去的谢清鹤:“谢五。”
谢清鹤推开了夏子默,双手奉还刀:“段大人,你的刀。”
他不怪段翎对自己起了杀心,也没资格怪,受伤后反而轻松了点,毕竟林听会被归叔抓到军营,他也有错——无能的错。
夜色下,绣春刀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血渍,染红了刀上雕花。
林听的心情大起大落,见谢清鹤没死在段翎刀下,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虽说有些事可能是谢清鹤间接导致的,但他罪不至死。
最重要的是谢清鹤若死在这里,还在军营的今安在怎么办?
段翎会对谢清鹤动手在林听意料之外,刚刚见面时,他神情分明平和,不像是要动手的人。
但仔细想来,段翎会动手也很符合他睚眦必报的行事作风。
原著里他就是这样的人。
说起来,看过原著的她才是这世上最清楚段翎真面目的人,不过当林听看到他动手的时候,只有担忧谢清鹤会死的情绪,依然没有因此害怕、想远离他的情绪。
一想到段翎昨夜办差一晚上,今早回宅子发现她不见,找了一天,林听就忍不住望向他。
她站在段翎旁边,这样看过去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林听看了段翎几眼,又看他们面前的谢清鹤,稍加思索,想上前去接过他举在半空的绣春刀。
段翎余光扫过想上前的林听,一手握住她,一手接下绣春刀,没再当着林听的面对谢清鹤动手,也没让她碰到谢清鹤的血,他淡淡道:“抱歉,手滑了。”
说是手滑,但在场的人都能看得出他是真想杀了谢清鹤的。
谢清鹤艰难地抬起受伤了的那只手,双手给林听与段翎行了一礼,却也道了一声:“抱歉。”
他离林听不远,她能闻到从谢清鹤身上传来的血腥味。
林听心情复杂。
谢清鹤身形瘦削,立在风中,站得不太稳,摇摇欲坠,行完礼后感到晕眩,往一侧倒去。林听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倒下就本能伸手过去扶,无关乎是谁,却被段翎拦住了。
而谢清鹤靠自己站稳了。
林听朝夏子默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快点把谢清鹤带走。
停在几步之外的夏子默立刻冲上来,忙不迭地拉走谢清鹤,把人扔到马上,牵过缰绳就走,他走晚一步都怕谢清鹤没命。
段翎没拦,放他们走了,他不疾不徐擦去刀身的血,这把绣春刀在今日之内染过两个人的血,一个是夏子默,一个是谢清鹤。
片刻后,绣春刀回到刀鞘,段翎对她道:“我扶你上马。”
林听本想说我自己可以的,但见他伸手过来,又把这句话咽回肚子里了,被他扶着上马。
段翎牵起缰绳往城门方向走,目视前方:“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和谢清鹤没什么交情。”
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清了清嗓子:“对不起,我骗了你。”
段翎笑着道:“你不用跟我道歉,你没错,是谢清鹤害得你要撒谎骗我,错在他身上。”
“……嗯?”他这个脑回路是林听暂时没法跟上去的。
段翎拉了下缰绳:“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对他这般好,仅仅是因为你们曾经差点相看过?”
她困惑:“我对他好?”
他低笑了声,回眸看她:“你一而再再而三帮他遮掩身份,还不是对他好?如果这都不叫好,那你告诉我,什么才叫好?”
如此说来,的确易引起误会,林听抿唇:“我一开始会帮他隐瞒身份,是因为……”是因为今安在,拥有前朝皇子身份的今安在。
说到此处,她顿住了。
尽管段翎没将夏子默和谢清鹤在私底下有来往的事告知皇帝,对皇帝不是那么忠心,但她也不太能未经今安在同意,随随便便说出他是前朝皇子的事。
段翎虽回眸看她,但前行的脚步没停下,走的路也没偏斜:“怎么不说了,是因为什么?”
林听纠结再三,撇开今安在的身份道:“不是因为我们曾经差点相看过,是因为今安在,他和谢五公子有交情,所以我当初会让谢五公子暂住在书斋里。”
他视线不离她:“也就是说你为了今公子才会帮谢清鹤?”
“对!”
说出来,林听舒畅了。
之前瞒了段翎那么多事,她也不好受,总感觉憋着一口气,很辛苦,如今这口气出来了。
段翎慢条斯理道:“一开始你帮谢清鹤隐瞒身份,是因为今公子。后来呢,花楼那次,你也帮他隐瞒身份了,还是因为今公子?”
林听沉默了几秒,将被风吹到身前的丝绦拨回身后:“花楼那次,不是因为今安在。”
“你自己想帮他?”
她眼神飘过段翎发间玉簪,铃铛击白羽的声响勾人心弦:“京城爆发瘟疫时,他给我和今安在写过信,想帮我们。我见他有这份情义,在花楼又帮了他一次,我也没做别的,就只当没看到他。”
段翎笑淡了些:“原来如此,不过你们之间还写过信啊。”
“其实就那一封,没了。我不知道谢五公子要造反的事,也从未参与过。”后半句话,林听咬得极重,生怕他听不见似的。
段翎转头回去,没再看她:“谢清鹤为什么要抓你走?我问过夏世子,他说不知,你可知?”
她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
“你误会了,不是谢清鹤抓我走的,是谢清鹤手底下一位将军自作主张抓我走。”林听斟酌道,“今安在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他想用我来逼今安在说出来。”
段翎再次回眸看她,似笑非笑道:“今公子也来安城了?”
“嗯。”他抓重点很有一手,林听忐忑地想,段翎会不会又提起太子遇刺一事?他之前就怀疑过是今安在做的,现在知道今安在也来了安城,兴许更加怀疑了。
林听头大加头疼了。
可段翎没有提起太子遇刺一事,也不知是忘了此事,还是故意忽略不提,只问:“今公子手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他们这么大费周章想得到。”
林听心说,前朝皇子的身份和能拿去招兵买马的金库。
“我不能说。”
段翎也没再追问,话锋一转:“抓你走的将军是谁?”
林听摸着马鬃:“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见过他,但听谢五公子唤他归叔。”她昨晚被他打晕时,是背对着他的,没看到脸。
归叔,段翎记得此人是谢家军里颇有实力的一位将军。
林听拢过马鬃,给它扎辫子:“你是何时发现夏世子和谢五公子有来往的?”段翎问了她那么多,她也要问一些自己想知道的。
段翎:“在你之前。”
她是在花楼时发现的,他说在她之前,那很早就发现了:“你为什么不将此事告知陛下?”
“不想说便不说了。”
林听松开马鬃,猜测道:“是因为令韫喜欢夏世子?”
“不是。”段翎对亲情没太大感觉,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所以段馨宁喜不喜欢夏子默,他们会不会在一起,都与他无关。他没将此事告知嘉德帝,纯粹是不想罢了,不是因为他们。
“你是怎么发现的?”
段翎笑了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们既做了,无论多谨慎,都会留下痕迹。”
林听倾身朝前,趴马头上,看走在马左前方的段翎,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肩头:“你也上马吧,我们一起骑着走比你牵着走要快。”
手指的温度仿佛能穿过衣衫落到段翎的肩头,他眨了下眼。
最终,段翎也上了马。
马上的地方并不大,无论如何都会碰到彼此的,不过林听当然不在意这些,毕竟他们做过了,只是身后多了个人,不能再没骨头似的坐着,否则会多占地方,让他坐得不舒服,于是她坐直身子。
坐直身子后,林听的腰背不可避免地擦过段翎身前,他的气息缓缓落在她后颈,虽说那气息闻起来柔和,但存在感很强。
林听垂下眼,段翎双手越过她两侧腰,拉住控制马的缰绳。
他的手骨节分明,手背透白,依稀可见底下的血管,皮肤似很薄的样子,瞧着非常漂亮。
林听看着看着,不禁记起那晚的事,段翎与她融为一体的那一刻,敏.感得不行,用这双手抓紧她腰,又松开,去抓身旁被褥,十指和他的脸一样,泛着绯红。
叫人看得挪不开眼。
那晚有几次,她感觉到段翎是想向上挺.腰的,可他总是挺到一半又落了下去,像是有所顾忌,导致落有汗的腰.腹不断地轻颤着,汗沿着腰滑落,弄湿被褥。
林听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回头看段翎。她一动,散落在腰间的长发便抚过他握缰绳的手。
段翎就坐在林听后面,能看到她一举一动,自然能看到她回头看自己,他没开口,等她说话。
林听却没说话。
她又把脑袋转回去,只是转回去之前偷瞄了眼他的腰。
林听的偷瞄小动作没瞒过段翎的眼睛,待她转脑袋回去,他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腰,腰身被蹀躞带束着,香囊随风而动。
*
谢清鹤回到军营了,归叔就在他住的营帐前,手拿着几十斤重的大刀练武。他借着昏暗的夜色藏好受伤的那只手臂:“归叔。”
“将人偷偷送走了?”归叔转动手,挥刀一劈,旁边用来练拳的木桩顿时裂开,倒在地上,其中一小截碎木溅到谢清鹤脚侧。
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碎木:“您知道我要将林七姑娘送走?”
归叔收了刀,仰头喝掉一大碗水,这才说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会不知你心中所想。你还没将她送走前,我就察觉了。”
谢清鹤震惊:“您为何不阻止我?”要不是归叔坚决不让他送林听走,他也不会偷偷行事。
“阻止你?”
归叔露出黯然神伤的表情:“你都愿意为了她,瞒着我做这种事了,我若阻止你,你恐怕要将我恨上,日后同我离了心。”
他眼尾似红了点:“我膝下无儿无女,向来把你当亲儿子看待,实在不想你同我离心。”
谢清鹤听了这话,着急道:“不会的,我恨谁,也不可能会恨您的。只是您这次真的做错了,不该这样对林七姑娘和今公子。”
“好,此事就当是归叔我做错了,这下子,你可满意了?”
谢清鹤没想到归叔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转变态度,不由得愣了愣,有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他半信半疑:“那今公子?”
今安在还在军营养伤。
归叔猜到谢清鹤会提及今安在,毫不犹豫回道:“等今公子养好伤,我亲自送他离开。”
谢清鹤还想再确认一遍:“等今公子养好伤,您真会送他离开?不再逼他跟我们一起造反,也不再逼他说出金库的下落?”
“我还能骗你不成。”
谢清鹤闻言扬起一抹发自内心的淡笑:“太好了。”他既是欢喜归叔真的改变了主意,也是欢喜印象中的归叔又回来了。
归叔不太高兴谢清鹤质疑自己,扔刀给他:“接住。”
换作以前,谢清鹤还能勉强接住,但今晚手臂受了伤,这把刀又有几十斤重,他没能接稳,还被刀撞倒,疼得站不起来,被夏子默简单处理过的伤口又流血了。
归叔闻到血腥味,脸色一变,小心翼翼地扶起谢清鹤,查看渗血出来的伤口:“你怎么受伤了,何人伤的你,林七姑娘?”
他扔刀过去,用的是刀背那一侧朝向谢清鹤,不会划伤人。
谢清鹤推开归叔,自己用手捂住伤口:“不是林七姑娘,您别问了,这是我该受着的。”
归叔紧皱着眉头,送谢清鹤回营帐,唤人来给他上药包扎。
*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林听也回到宅子了。马刚停在大门,就有锦衣卫从里面走出来,牵过它。
锦衣卫是段翎的手下,不敢过问他的事,也不知他今晚去何处将林听带回来的,但见她平安,他们不约而同卸下心中大石。
他们好歹跟了段翎几年,见过他在诏狱审犯人。有时候,他笑容越盛,不代表心情好,也可能是想杀人了,表现得越平静也是。
今天的他令人毛骨悚然。
锦衣卫眼观鼻鼻观心,行完礼,默默地牵着马退下了。
林听并未察觉他们的异样,迈过大门后直奔后院,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沐浴过,回来的第一件事是沐浴。她不忘问段翎,昨晚留守宅子的锦衣卫和仆从有没有事。
段翎走在林听身后,看她落到地上的影子:“他们没事。”
“那就好。”
林听回到房间,沐浴了整整两刻钟,出来见段翎在院中跟锦衣卫说话,想着先到床榻坐会,没成想坐变成躺,睡着了。她每次等他都会睡着,天生不适合等人。
院外,段翎站在大树底下,树影斑驳,瞧不清脸,他正在听曾跟在林听身边保护的锦衣卫说昨天发生过的事。
段翎折下几片树叶,把玩着:“厂督来找她说了什么?”
锦衣卫面面相觑,有点不知如何复述,主要是踏雪泥说的话太冒犯了,又是让林听与段翎和离,又是让她找旁的男子。
他碾碎树叶,扔掉:“你们一字不落地给我说一遍。”
大人开口,他们这些做属下的不敢不从,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踏雪泥说过的话。
段翎听完后笑了,踩过地上树叶:“厂督让她与我和离?”
他们噤若寒蝉。
段翎踱步离开大树底下,取水来洗手,又用帕子擦干净:“除此之外,还发生过什么事?”
锦衣卫这些天是以林听的下人身份出行,喊她少夫人也喊习惯了,现在也是喊少夫人:“少夫人见完厂督就进宅子了。”
“她见厂督之前呢。”
锦衣卫仔细回想:“少夫人在酒摊和大人分开后,很担心您的安危,问我们,你昨日去办差可会危险。”
段翎唇角微弯,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她……还说过什么,你们也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他们既能够记得住踏雪泥说过的话,自然也能记住林听的。
听到一半,段翎唇角弧度消失了,抬起眼,轻声道:“慢着,她还向你们问了夏世子?”
锦衣卫:“也不是少夫人向我们问了夏世子,是我们说到夏世子,少夫人才随口问了一句。”
“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锦衣卫不明白他为什么着重问这个,却还是如实道:“对,少夫人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段翎没问了,让人退下,他回房间,一进门就看到了林听呈大字型躺在床榻的样子,她披散着长发,衣袖滑到手肘,裤裙更是滑到膝盖,毫无形象可言。
段翎放轻脚步走过去,拉被褥盖过林听双脚,再握住她的手放进里面。随后他去用林听用过的水沐浴,沐浴完坐榻边看她。
没多久,林听拂开被褥,又伸手出来,垂到床榻外面。
段翎盯着林听看了半晌,忽俯身咬.住她指尖,像食人艳鬼那般,想咬碎了,连皮带骨咽下去,可最终还是跟前几次那样,舔了。
林听醒了,段翎抬头亲她的唇:“我今晚想与你行.房。”
“啊?”
林听懵懵地回吻着他。
段翎擦过手,越过她的裤裙,轻轻抵了半根手指进去。
第85章
段翎常年用绣春刀,手指有一层薄薄的茧子,碰过来会令人产生一阵阵舒服的酥麻感,林听不由自主地享受着他的触碰。
以前林听就仔细观察过段翎的手,也牵过他的手,不止一次十指相扣,所以清楚他指尖的轮廓和触感,还有温度,可今天更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温柔碰着她,指腹上的薄茧缓缓摩挲她皮肤。
他像得了肌肤饥渴症,手离不开她,一定要时时刻刻碰着。
段翎在触碰着林听时,也还在亲她,含过她唇齿,吻比往日要重一点,带着难以察觉的病态侵.略感,可他手的力度始终很轻,浅浅地按压着林听最柔软的皮肤,给她按摩似的,让她放松下来。
但林听放松不下来,段翎的手温度太高了,所过之处像过了一层火,她的感官跟着他手走。
林听的脸随之发烫了,好像感觉段翎正在抚着她的脸一样。
事实上并不是。
不过林听仍遵循本心亲了亲段翎的唇角,握住他撑在一旁的另一只手,掌心紧贴着他腕间的疤痕,她的手好看,他的疤痕狰狞。
段翎因此吻得更深,身上出了汗,白皙的手指染了水。
林听很喜欢和段翎接吻的感觉,对他吻过来的唇舌都有所回应,鼻梁相抵着,呼吸交错。
“林乐允。”他唤她。
林听微怔,段翎好像是第一次当面唤她的字:“怎么了?”
段翎说话的时候还在啄吻着她的脸,长指缓慢地动了几下:“你现在可有喜欢上旁人了?”
林听呼吸乱了:“没有,你不会还觉得我喜欢今安在吧?”
前不久问她以后会不会喜欢上旁人,如今问她现在可有喜欢旁人了,难道在段翎看来,她有成婚后会“出.轨”的迹象?
“不是今公子。”
不是今安在,难道是谢清鹤?毕竟段翎总是提她和谢清鹤差点在双方母亲的撮合下相看了。
林听琢磨道:“我可没有喜欢谢五公子,他手底下的将军抓我走,真的只是为了利用我来逼今安在说出他们想要的东西的下落,谢五公子对我也没喜欢之情。”
段翎:“不是谢清鹤。”
不是谢清鹤?她身边还有什么男子?总不能是夏子默吧,林听首先排除了这厮,认为段翎是因为别的事才会这么问,她认真回答:“我没有喜欢上旁人。”
“你随我来安城,真的是因为担心我?”段翎在京城时就问过这个问题了,今晚又问一次。
林听不想再骗他。
“老实说,我之所以会随你来安城,是因为我自己。”
“因为你自己?”
林听:“没错,是因为我自己。”她不能说出系统,也不能说出任务,只能说到这里了。
段翎手指轻抠软处,垂着眼看她:“不是为了别人?”
林听用脑袋撞了段翎一下,仰头调整呼吸:“当然不是。”自己的安全最重要,怎会为了别人涉险,况且她还能为了谁来安城?
话音刚落,段翎原本落在林听脸颊的吻又回到她唇上。
他继续缠着她接吻。
在他们接吻期间,林听发觉段翎养的那披着一层粉色皮的宠物弹跳了起来,越过手,头撞进了柔软的水里,水没过它,似要淹死它,它却不管不顾到处顶撞着,或重或轻,毫无章法,只遵循本能。
林听情不自禁看它。
只见它大半个身子没入水里了,只剩下一点身子露在外面,两侧的小袋子虽没能掉进水里面,但被溢出来的水弄湿了。
小袋抖动,水又掉下去。
不知为何,今晚的它跟那一晚的很不一样,乖顺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如蛇般的攻击,就是看似柔软,但行动起来不会比其他动物差,攻击力度准确且强。
很快,它将水撞得颤动,一遍又一遍留下属于自己的形状。
林听感觉它有点乱来,伸手往下想弄它出来,掌心一滑,它又进水里,还直接进到最深处。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像是想叫停它,可语气又不是生气的。
最后,林听都懒得理了,或者说压根理不了,只能任由它在水里动,不过它总是撞得水花四溅,很激烈,弄脏了其他东西。
*
翌日刚过午时,林听被敲门声吵醒。站在门外敲门的是锦衣卫,他们有急事找段翎:“大人,您派去苏州的人回来了。”
段翎听到苏州二字,离开床榻,让锦衣卫到隔壁院子等他。
林听被吵醒后,没了睡意,睁开眼,坐起来看段翎。他一边从容不迫地穿衣束发,一边抬眸回视她:“你不再睡一会?”
她伸个懒腰,靠在紧挨着床榻的墙:“现在是什么时辰?”
段翎看了下房内滴漏,又看林听,抬手扣好腰间的蹀躞带,再挂上香囊:“刚过午时。”
刚过午时?她又睡到这么晚?林听从床榻里爬出来:“都午时了,再睡可能就到晚上了。”
“那你先洗漱,我出去见他们。”段翎推开门,走出去。
不到片刻,林听收拾好自己,也推门出去,想唤仆从准备午膳,恰好遇上回来的段翎。他手握一张画像,应该是锦衣卫送来的,她下意识看了一眼,但没多问。
段翎却将画像摊开,递到林听眼前:“你看看画上之人。”
这话听起来很耳熟,她在回门那一日拿踏雪泥的画像给李惊秋看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
林听一头雾水地看了。
画上之人站得笔直,身穿前朝官服,容貌出色,眉宇间透着一股正气,唇角扬起一抹笑。
她摸着下巴道:“此人是你们锦衣卫要抓的人?”
段翎:“不是,此人名唤应知何,我们在安城茶馆里听说书先生讲过他的故事。”
林听记得有关应知何的那个故事:“你找他的画像作甚?”
段翎顺着她的视线又看了一遍应知何的画像,目光停在他和踏雪泥完全不同的那张脸上:“我怀疑应知何和厂督有关系。”
还没与林听成婚前,段翎就派人去查踏雪泥了,因为锦衣卫和东厂一直处于敌对状态,所以他们会互相查对方,试图抓住对方的把柄,以此拉人下马。
查一个人,一般会从过往查起,段翎调查踏雪泥,自然也会调查他的过往。只是踏雪泥过往宛若白纸,太干净了,挑不出差错。
可越是干净,段翎就越觉得不对,于是他没中断过调查。
当初,段翎抓走了踏雪泥的心腹王忠,从王忠口中探得踏雪泥每年都会去一个地方,苏州。
至于踏雪泥每年去一次苏州做什么,王忠就不知道了。
哪怕王忠是踏雪泥的心腹,他也不会将自己所有的事告诉王忠,留有一手,行事很谨慎。但段翎只要抓住一个线索就会追查下去,时至今日,终于查到了些事。
踏雪泥去苏州是为祭拜。
不过由于踏雪泥是去一座山的山顶烧纸祭拜的,附近又没埋过任何尸体,没法确认他祭拜谁。
眼看着线索要中断了,段翎又查到踏雪泥行走在苏州大街时被当地的老者误认成另一个人。
老者将踏雪泥误认成一个名唤应知何的人,拉住他问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他一家子怎么就突然消失,还消失了那么多年。
后来老者看清踏雪泥的脸,又很抱歉说自己认错人了。
认错人算得上是一件比较寻常的事,不寻常的是踏雪泥居然没有生气,也没有惩罚这个老者。按照他易怒和喜欢打人的性子,本该会将人打得半死的。
毕竟伺候过他的太监死了很多,大部分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踏雪泥对寻常百姓也没丝毫收敛,有一次,他到大街闲逛,经过他身边的男子不小心弄湿了他的靴子,被他打断了两条腿。
这样的人怎会突然改性子,放过当街对他拉拉扯扯的老者。
段翎得知此事,派人去调查了应知何的生平,发现他的年龄跟踏雪泥一致,而他连同全家一起消失后一年,踏雪泥出现了。
踏雪泥在那一年入宫当太监,后为嘉德帝挡刀,一步一步获得他信任,爬到东厂厂督的位置。
这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
段翎从不相信巧合二字,就算踏雪泥不是应知何,也一定和这个应知何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应知何……
段翎是听父亲提过应知何,但那不是他第一次知道应知何,第一次知道应知何,是在小时候。
当年,段翎身处嘉德帝炼药人的地方,那里有不少人,也有应知何的亲人,他们试药后陷入痛苦,意识不清时会喊应知何。
待药效过去了,他们坐一起也会说应知何,担心他的安危。
他们和段翎一样,又不一样,一样的是被嘉德帝拿来炼药人,不一样的是段翎只需要试药就好,守着药人的护卫因为他的身份,对他很是尊敬,而他们除了试药,时不时还会被抓出去严刑拷打。
嘉德帝知道应知何救了前朝皇子,想要让他们说出来。
可他们没说。
在段翎成为真正药人前,他们全死了,一部分是在试药过程中熬不过去,死的。一部分是经不住严刑拷打,重伤不愈而亡。也就是说,应氏那么多人不是凭空消失的,而是被嘉德帝抓走了。
此时此刻,段翎省略掉药人的事,将其他事告诉林听。
林听吃惊,难以置信道:“所以应知何有可能是厂督?也有可能是厂督认识的人或亲人?”
“嗯。”
林听有个疑问:“倘若应知何是厂督,那他们的脸怎么会不一样?完全就是两张不同的脸。”人的脸是会随着年龄的变化而有少许的变化,但不会到这种程度。
段翎一开始也想过这个问题,还找到了答案:“江湖上有一种换脸的法子,他可以换脸。”
“换脸?”
段翎也知道不少江湖之事:“换脸法子歹毒,人在换脸后,身体会变弱,不能久站,惧寒,日日承受痛苦,生不如死。”
正因为换脸过于歹毒,需要割皮削骨,再用苗蛊入体,难度极大,稍有差池会死,所以很少人会去尝试,它也被人渐渐遗忘了。
林听拧眉:“那你可查到厂督为何派人监视我和我阿娘?”
“还没查到。”
林听若有所思道:“我能不能将这幅画像送回京城,给我阿娘看看?”她母亲没见过踏雪泥的脸,那有没有见过应知何呢。
段翎收起画像,没问其他:“好,我唤锦衣卫送回京城。”
就在此时,仆从跑进来道:“大人,有一个自称是东厂厂督的人带着十几个人闯了进来。”
第86章
段翎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淡定,不慌不忙将画像放回房间,随仆从出去。他们现在身处的是后院,踏雪泥带人闯进的是前院。
林听略一思忖,紧随其后,想知道踏雪泥今天过来的目的。
前院有锦衣卫,他们面无表情,手握绣春刀,随时准备拔刀,踏雪泥带来的人站在他们对面。
林听走进前院,先看到的是踏雪泥,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晒太阳,仿佛当这里是自家院子。
她刚看过应知何的画像,此刻见到踏雪泥,不禁多看两眼。
踏雪泥背靠着石桌,依然裹得严实,双手藏在手炉里,没露出来。他阴柔的脸毫无血色,愈发瘦了,即使披露那么多件衣裳,也不见臃肿,反而瞧着单薄。
林听真的很想知道踏雪泥到底是不是消失多年的应知何。
段翎缓步到踏雪泥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厂督今日怎么来了,还带了那么多人。”
踏雪泥阴恻恻地笑了几声:“陛下这次又派东厂协助锦衣卫办事,咱家今日过来,是想问问段指挥佥事可有查到什么。”
他瞥过自己带来的人:“咱家会带这么多人,是因为咱家往日里得罪的人太多了,怕有人要杀咱家,不是想伤害段指挥佥事。”说罢,挥手让他们都退到院外。
林听嘴角一抽,踏雪泥今日这架势看着就像过来找麻烦的。
段翎也让锦衣卫和宅子的仆从退到院外,含笑道:“原来厂督是为了公务,可既是公务,厂督为何不等我到官衙再问?不过我今日不办差,明日才会去官衙。”
踏雪泥似感到抱歉:“是咱家思虑不周了。”
段翎直视他:“对了,听说厂督前日也来了,不知厂督那日所为何事,也是为了公务?”
踏雪泥敢当着锦衣卫说那些话,就不怕段翎会知道,他面不改色道:“我和林七姑娘投缘,得知她也在安城便过来瞧瞧。”
林听:“……”
不是,谁和他投缘了?他们一共才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东厂的人都是这么厚脸皮的?
她不理解,还大为惊讶。
段翎笑意不减:“厂督刚到安城不久便过来看她,还说了那么多‘关心’她的话,有心了。”
踏雪泥漫不经心地扫了林听一眼:“可惜她没把咱家的话听进去,把一根草当成是个宝,没能瞧见身边还有其他宝贝。”
林听的表情一言难尽。
他说的那些话都莫名其妙,她会听进去才是个没脑子的人。
段翎抬手接住从大树上飘落的叶子,叶身有一条青色虫子,他垂眼看着,微微一笑:“厂督有没有想过,在你眼里是宝贝的东西,在旁人眼里兴许是根草呢。”
踏雪泥斜睨着段翎,眼神掠过他的脸,心道林听就是眼皮子浅,被他这张皮囊迷了去:“谁是草,谁是宝贝,日后自见分晓。”
段翎笑而不语。
踏雪泥抖了抖身上的裘皮,站起来:“既然段指挥佥事今日不办差,那咱家就不打扰你了。”
“厂督慢走。”
由始至终没出过声的林听此时也附和一句:“厂督慢走。”
踏雪泥看了她一眼。
他今日收到了林听被谢清鹤手底下的将军掳走的消息,也收到了今安在如今在军营养伤,他们想逼今安在说出金库下落的消息。
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踏雪泥也想今安在有复国的念头,但绝不能以逼他这种方式。这些人算什么东西,也配威胁皇子?尽管前朝已灭,但在踏雪泥心中,他永远是正统的皇家血脉。
一群蝼蚁暂时借风登上了高处,还以为自己有多厉害,不怕被人一脚碾死,落得尸骨无存。
踏雪泥神色越来越冷。
要不是他暗中助他们,他们岂能顺利造.反,一路势如破竹到安城?竟敢打今安在的主意,他们也得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他们该庆幸他们对他的计划还有点用,否则踏雪泥定要他们活不过明日,立刻付出代价。
林听被掳走后安全回来,今日瞧着并无不妥,说明今安在在军营平安无事,那些人还没对他做什么。踏雪泥不动声色地收回看林听的目光,转身朝院外走。
段翎忽道:“应知何。”
踏雪泥脚步一顿,又转过身:“段指挥佥事方才说什么?”
青色虫子从叶子掉落,跌在地上,还在爬动着。段翎稍抬了下腿,靴底往下压,轻轻松松踩死它:“厂督可有听说过应知何?”
踏雪泥镇定自若,反问:“听说过又如何,没听说过又如何,陛下让段指挥佥事去查此人?”
他回道:“不是陛下让我去查,是我自己想查此人。”
踏雪泥随意抚了下手炉,手还没被捂热,语气如常:“咱家听说过他,一个消失了多年的人。平白无故的,段指挥佥事为何要查应知何,他跟安城的事有关?”
知道应知何的人是少,但并不代表没有,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官员会听说过不足为奇。
林听留意踏雪泥的神情,但看不出来有变化,仍然很冷淡。
段翎:“他是否跟安城的事有关,我不知道。我会查应知何,是因为我对这个人很好奇。”
踏雪泥耸了耸肩,像是对应知何不感兴趣:“咱家对应知何知之甚少,仅是听过罢了。段指挥佥事想查他,咱家也帮不上忙。”
他没久留,走了。
林听有所顾虑:“你直接试探他,会不会打草惊蛇?”
段翎反应平平,捻起林听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她的耳后,指尖擦过耳垂,两种不同的体温相碰,他温热,她微凉:“说不定他会自乱阵脚,露出更多破绽。”
林听耳垂被碰到的那一瞬间,感觉回到了昨夜。
昨夜,他们做了三次,第一次是她在下,后两次都是她在上,但段翎做到一半总会坐起来,低吟着亲她脸颊、耳垂。而她就坐在他腿上,双.腿环在他腰间。
段翎似乎很喜欢亲她的耳垂。
他撞过时会松开她的耳垂,退出时又会亲回去,如此循环往复,最后到关键时才停下来,埋首在她肩窝上,抿着唇,却不受控制地轻哼着,敏.感地颤着。
今日林听去照镜子,发现耳垂还很红,不是被咬伤了的那种红,而是被亲得太久了,就跟她和段翎接吻一样,时间长了就会红。
林听不再想,在段翎别好她的碎发后,揉了揉自己的耳垂。
她把注意力集中到正事上:“万一他真是应知何,会当上东厂厂督也是为了替家人复仇,怕你将此事告知陛下,对我们起了杀心,要杀我们灭口怎么办?”
段翎听林听一口一个“我们”,双眼微弯起,不太在意道:“那就要看他杀不杀得了。”
锦衣卫从院外进来:“大人,太子派人来说想见您。”
林听竖起耳朵听。
今安在刺杀失败,自己身负重伤,至今还没下得来床。但太子受的伤没那么严重,却也不轻,这几天都在养伤,很少见人,他今天突然想见段翎怕不是有要事。
段翎问出了她想知道的:“太子派来的人可有说是何事?”
锦衣卫:“没说。”
段翎“嗯”了声,正要跟锦衣卫出去,林听下意识拉住他:“你还没用膳,用完膳再去?”
太子派来的人只是说太子想见他,又没说要即刻去,晚个两刻钟还是可以的吧。她一顿不吃就饿得慌,段翎长时间这样,不怕胃出问题?更别提他还有别的病。
段翎回头看林听拉住他的手,最终留下用了膳再去见太子。
林听闲得无聊,让仆从去买些做泥人的泥回来。她看话本看腻了,想找点其他事情来做。
就在林听要大展身手捏一个段翎时,仆从去而复返说外面有人找她。
找她?
她在安城人生地不熟,谁会找她?今安在还在谢清鹤军营里,踏雪泥刚走不久,也不太可能是谢清鹤,他昨晚才刚被段翎刺伤。
林听捏了捏泥巴,没贸然见人:“是男子,还是女子?”
“是女子。”
“她还说了什么?”
仆从对视一眼道:“她自称是公主。”他们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刚来了个自称是东厂厂督的人,现在又来个自称是公主的人。
公主?她不是应该在京城,怎么来了安城,不会是因为今安在吧?林听洗掉泥巴,解开围身裙,叫了两个锦衣卫陪她出门。
宅子门外停着两辆低调的马车,几个人守在马车旁边。
其中有一个人是林听见过的,公主带她去明月楼找小倌时,她们的身边就跟着这个侍女。
林听可以确认马车里的人是公主了,行礼道:“公主。”
她刚喊完公主,面前那一辆马车的帘子就被人从里面撩开了,但先下来的是男子,一袭紫色衣衫,身形略高,凤眼薄唇,面容还算俊,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公主带面首来安城?
林听之所以知道他是公主的面首,是因为她曾撞见过他在书斋后院和今安在说话,记得他长什么样,也记得是他假借今安在的名头去接近谢家,害谢家被抄家。
她不露痕迹地往后退一步,不喜欢这个人的处事方式。
男子寄人篱下多年,惯会察言观色,对别人的一举一动很是敏.感,尽管林听没表现得太明显,他也感受到了她并不喜欢自己。
他没见过林听,不知道她认识今安在,只以为对方猜到了自己的面首身份,瞧不起面首。
男子隐忍着敛下眸。
公主扶着裙摆从车里面出来,已经落地的他立即抬手扶她。
她一落地就推开了男子,越过他,走到林听面前:“林七姑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林听礼貌而疏离道:“我很好,公主怎么来安城了?”
她是公主,到安城城外,守城士兵也不敢拒之门外,毕竟叛军就驻守在城外不远处,怕公主会出事。林听并不疑惑公主是如何进城的,只疑惑她为何要来安城。
公主看了一眼侍女和伪装成普通人的内侍,他们迅速退到远处。负责保护她的九个暗卫藏在暗处没现身,可也退远了点。
随后,公主又看了一眼锦衣卫,他们却在等林听的话。
公主地位虽高,但没法插手锦衣卫的事,他们更怕段翎,唯恐林听会在自己当值期间出事。
林听一看便知公主想问今安在的事了,对锦衣卫道:“你们先退下。”
“是。”
公主又拉着林听远离那两辆马车,一改平静,急切问道:“歧哥哥他是不是来了安城?”
她费尽千辛万苦才打听到这消息,然后就瞒着父皇来安城。一进城,又听说太子哥哥被刺杀了,直觉告诉她是今安在做的。
林听知道公主肯定是通过什么方式确认了今安在如今身处安城才会来的,问她不过是想再确认一遍罢了:“今安在是来了安城。”
公主趔趄了下,喃喃道:“刺杀太子哥哥的人是歧哥哥?”
她没吭声了,公主知道今安在身份,或许也知道今安在要刺杀太子的原因,否认也没用。
公主激动地抓住林听的手,怕抓疼她又松开了:“他们都说刺客身负重伤,他现在如何了?”
“他现在没性命之忧。”
没性命之忧就好,公主松了口气:“我能不能见他一面?”
林听毫不迟疑地拒绝了:“不能,你暂时不能见他。”她没说出今安在在叛军军营的事。
公主目露失望,随即自嘲道:“也是,歧哥哥应该也不想再见到我。”她说这话时没用“本公主”的自称,而是寻常的“我”。
很快,她扬起笑容,又变回仿佛视男子如玩物的公主了:“本公主在来安城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人,她也要来安城,于是本公主便捎上她了,今日带她来见你。”
林听不明就里。
公主走到第二辆马车旁,掀帘子:“段三姑娘,出来吧。”
段馨宁缓缓地从车内出来,手无意识扶着还算纤细的腰,她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丫鬟芷兰跟着。
段馨宁?林听快步走过去,又惊又气道:“段令韫你是不是疯了,居然一声不吭来安城?”
还只带个丫鬟?如果不是半路遇到公主,不知道有多危险。
难道是因为放不下夏子默才出来安城?林听差点被郁闷死了,她认识段馨宁多年,还是第一次知道段馨宁胆子这么大。
林听绕着段馨宁走了一圈,确定她没磕磕碰碰才放心。
“本公主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有缘再见。”公主召回人,在男子的搀扶下回到马车里面。她想去见太子,关心一下这个哥哥。
林听跟公主道谢后目送她离开,再带段馨宁进宅子里。
芷兰见林听牵着段馨宁走得有些快,忙不迭道:“林七姑娘……少夫人,您走慢点,三姑娘她身体不适,不能走太快的。”
林听放慢脚步,回头看段馨宁的脸色:“你身体不适?”连续赶路几天是容易身体不适的。
段馨宁忽然就哭了,哭着说道:“乐允,我有孕了。”
此话一出,林听感觉有一道雷劈向了自己:“你说什么,你有孕了?我们之前看过大夫,大夫不是说你只是气血不足?”
那大夫不是还说他当大夫几十年了,从没看错过一次?
庸医。
段馨宁抹眼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又找了几个大夫,他们都说我这是有孕了。”
林听看向她还没显怀的腰:“所以你来安城找夏世子?”
段馨宁很依赖她:“不是,我是来找你的。我不知如何是好,怕阿爹阿娘知道,只想到你。”
这事太棘手了,林听一时也想不到解决办法,谁让夏子默通敌叛国了呢。她走进房里,关门:“你是怎么瞒着他们来安城的?”
他们应该还没有知道此事,不然早就写信告知段翎了。
段馨宁小声道:“我说我想到京城外的寺庙吃斋念佛半个月,为二哥祈福,但不想带那么多人,只带芷兰。”她从小到大很少对父母撒过谎,所以他们没怀疑。
林听默了默,好吧,乖乖女撒起谎来,真是无人能敌。她摸了下段馨宁的腰:“几个月了?”
“两个月了。”
林听脑细胞又死了不少:“你打不打算跟夏世子说?”
芷兰帮段馨宁擦泪,段馨宁抽噎着:“可我们已经没任何关系了,你说我要不要和他说?”
林听:“……”
有些剧情越走越歪了,譬如她和段翎,有些剧情却雷打不动地顺着原著走,譬如段馨宁和夏子默,怎么也避免不了未婚先孕,可能是因为他们是原著的男女主。
林听按了下太阳穴,颇为无奈道:“跟他说,否则他什么也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是个命苦的深情人,却过得心安理得。”
那些古早文男主就是这样自以为深情,其实怎么也不是的。
林听怕段馨宁误会,赶紧补上一句:“我让你跟夏世子说此事,不是让你就这样原谅他。”
段馨宁似找到了主心骨,窝进林听怀里:“好,听你的。”
*
掌灯时分,月光和从房内洒出来的烛光映照着宅子里的青石板。段翎外出归来,踩着青石板往里走,刚走到院中,看到了林听。
她坐在长椅上,腿上躺着一个人,那个人便是段馨宁。
段翎几不可见地皱了下好看的眉,却在林听抬眼看来时,恢复如初,抬步朝她们二人走去。
林听不等段翎开口问,立即言简意赅给他解释了一遍。
段翎静静地听着,听到段馨宁有孕的消息也反应平平,犹如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但他骨相艳中带柔,很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反应。
“你们告知夏世子了?”
“我找锦衣卫给他送信了。”今天事出有因,段翎知道她找人去给夏子默送信也没关系。
林听之前都是尽量避免通过锦衣卫打听夏子默的,上次还是她诱导他们先提夏子默,再顺着问问题的,而且这个法子最多用一次,用多了也会让人怀疑的。
虽说不是所有锦衣卫都像段翎那么敏锐,但他们既然是锦衣卫,也会有一定的敏锐度。
林听打量着段翎。
段翎适当露出一丝身为兄长的关心:“夏世子还没回信?”
段馨宁插话:“还没。二哥,你能不能先别告诉阿爹阿娘?我以后会自己跟他们说的。”
他没答应,却也没拒绝,只问:“你想堕胎?”
段馨宁不自觉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坚定摇头道:“不,我不会堕胎的,这是我的孩子。”
林听扶额,古代医疗卫生条件差,女子很难,无论是生孩子还是堕胎都是在鬼门关走一遭。
段翎当然不会干涉段馨宁的事,没再说什么:“嗯。”
没过一会,有仆从来禀:“夏世子来了,想见段三姑娘。”林听接段馨宁进宅子后,跟她们这些下人说过段馨宁的身份。
段馨宁站了起来。
林听不太放心她一人:“要不要我陪你去见夏世子?”
段馨宁想单独去跟夏子默聊一聊这件事,她脸皮薄,有些话当着林听的面说不出口:“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去见他就行。”
林听刚抬起来的屁股又放回去:“那我在后院等你回来。”
段翎陪她坐在后院等。
大约等了一个时辰,林听没等到段馨宁回后院,却等到了系统音:【男女主已决定成婚,任务正式开始,请宿主尽快买合欢药回来,给夏子默下药。】
林听呆滞,什么?在这短短一个时辰内,他们决定成婚了?说好的不会轻易原谅夏子默呢?
第87章
段馨宁恐怕又被夏子默这厮的花言巧语给哄住了,林听想。她猛地起身,要去看个究竟。
段翎取代段馨宁,坐在林听身边,她一动,他就能察觉到。
见林听突然离开长椅,段翎握住了她手腕,仰头看她,像是不解:“你要去哪儿?”
“去找他们。”
林听必须得知道段馨宁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原谅了夏子默,如若不然,她今晚会被气到睡不着,甚至半夜起来会想“杀人”。
她也不是妄图拆散如相吸磁铁的原著男女主,只是希望段馨宁不要那么轻易原谅夏子默而已。
夏子默做事是有难言之隐,可有难言之隐也不是他哄段馨宁做尽了夫妻之事,然后连一个解释也不给就跑了的理由。他要是想祈求段馨宁的原谅,得付出代价。
可段馨宁却轻易原谅了。
林听终于知道恨铁不成钢的滋味是什么了,但凡段馨宁过一段时间再原谅夏子默,她都不会那么气,要知道她今天刚跟段馨宁说过不要轻易原谅他。
不过主要的错在夏子默身上,林听拳头又蠢蠢欲动了。
段翎还没松开林听,指腹压着她腕间的玉镯:“令韫不是说想一个人去见夏世子?既如此,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林听装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和好的事,毕竟她是通过系统提示音知道的:“他们聊了快一个时辰了,我有点担心,想过去看看。”
他眼睫微微一动:“他们聊完了,令韫自会回后院找你。”
自林听被人掳走过一次,现在宅子周围日夜都会有不少的锦衣卫守着。只要他们在前院见面,不到外面,一般不会出什么事的。
林听真的坐不住了,也快忍不住了:“我还是想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
前院有间用来招待客人的堂屋,段馨宁和夏子默去了那里。
林听小跑着奔向堂屋。
走进堂屋,她闻到了血腥味,放眼看去,夏子默跪在段馨宁面前。他手腕有一道新的割痕,流着血,明显是血腥味的来源。
段馨宁正手忙脚乱地找东西给夏子默包扎,紧张到连可以唤仆从进来帮忙处理伤口都忘了。
林听眼皮一跳。
他们这是搞哪一出,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男主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对,后悔不已,接着下跪又自残,博得女主原谅的戏码?
真不愧是古早狗血俗套po文的剧情,林听如鲠在喉,有种无法改变剧情走向的无力感。
段馨宁看到林听和段翎了,拖着哭腔道:“乐允,二哥。”
段翎见惯了血,毫无波澜地唤仆从进来给夏子默包扎伤口。跪在地上的夏子默这才起来,但没看其他人,只看着段馨宁。
林听则将段馨宁拉进堂屋里间,拿来水,帮她洗掉手上的血:“发生什么事了?”她说话时尽量收敛了“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情绪和对夏子默的嫌弃。
段馨宁还在消化夏子默刚说的话,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林听迫不及待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快说啊。”堂屋里间只有她们,不会有旁人听去。
段馨宁终于开口说了。
夏子默之所以不上门提亲,是因为偶然得知世安侯通敌叛国。而他虽身为世安侯之子,但始终劝服不了父亲,又实在做不出大义灭亲之举,让夏氏一族没了最后一丝生机,更不想连累她。
当夏子默解释到这里时,段馨宁感到不可思议,怎么就通敌叛国了。她脑子乱糟糟的,却还是牢记着林听的话,不轻易原谅他。
谁知夏子默要过来抱她,段馨宁一气之下,抓起了放在装水果碟子上的小刀,指着他。她本来只想吓唬他,让他离开的,手抖得太厉害了,不小心伤了他。
尽管如此,夏子默依然没退开,反而在她的面前跪了下来。
夏子默求她原谅他。
他说他一直是真心想上门提亲和她成婚的,但造反一事已成定局,在这个节骨眼回头只有死。世安侯府背叛了嘉德帝,若再背叛谢家军,回去向嘉德帝称臣,夏氏一族不可能活下去的。
嘉德帝怎么可能会愿意接受一个曾背叛过大燕的家族。
如果段馨宁不愿意堕胎,那就等等他,造反成功,他们成婚,他将八抬大轿迎娶她过门。造反失败,成婚一事就此作罢,他绝不连累她,会独自上断头台。
夏子默怕她不信,用血写了张婚书给她,以此做保证。
她胆子小,心又软得跟棉花似的,听夏子默这样说,又见对方因自己流了那么多血,被吓呆,最后为了让他快点包扎伤口,心慌意乱就答应了这一桩婚事。
段馨宁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垂着脑袋,不敢看林听。
她再次无意识地抚上肚子,声如蚊呐:“乐允,我知道我这件事做得不对,不该这么轻易就原谅他的,可我……对不起。”
林听安静良久:“你不用跟我道歉,你也没对不起我,人生在世,对得起自己就行,你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便可。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更何况,是他的错。”
按理说,段馨宁今晚收下夏子默所写婚书,答应会和他成婚的那一刻,最后一个任务就彻底生效了,不用等他们成婚。
即便他们二人日后解除婚约,没能成功成婚也没关系。
尽管如此,林听还是感觉自己改变不了他们的剧情。前车之鉴是她提醒过段馨宁注意别怀孕,而段馨宁做了措施,也怀了。
所以她气也没用。
可林听即使很清楚这个道理,也还是控制不住生气。
段馨宁红了眼圈,哽咽着,说话断断续续:“乐允,你、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的没用?”
林听没带帕子,这次用袖子给她擦眼泪:“怎么又哭了,别哭了。没用的人是他,不是你。”
段馨宁越想越止不住泪。
“世安侯为何要造反?他可是侯爷,陛下还那么信任他。”
林听暗道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有些人对权力的渴望是无穷无尽的,他是侯爷又如何。”
“乐允,你和我二哥是不是很早就知道此事了?”段馨宁发现林听的反应不太对,正常人听说身边人通敌叛国,不会这么平静的。
她一开始知道时还不敢相信,问夏子默是不是撒谎来骗她。
林听灌一杯凉了的茶水入肚,消消火:“我也是来了安城才知道夏世子跟谢五公子私底下有来往,不比你早知道多少天。”
“我二哥他……”
林听知道段馨宁想问什么:“段翎不会将此事告知陛下。”
众所周知,锦衣卫比朝中其他官员还要忠于陛下,段馨宁诧异:“我二哥他亲口说的?”
林听平复心情:“你二哥他要是想告知陛下,早就说了。”
段馨宁欲言又止:“二哥是锦衣卫,怎么会帮子默瞒着陛下?难道二哥他也想……”造反?
“他没有。”林听看了眼堂屋外间,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仆从离开,“夏世子的伤口应该包扎好了,我现在陪你出去见他。”
她们一出到堂屋外间,夏子默就看了过来:“令韫。”
段馨宁没理他。
夏子默想过去牵段馨宁的手,却被林听拦住。她眼神不善,扫过他被包扎过的伤口:“夏世子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当令韫是召之即来挥之则去的人?”
闺蜜耳根子软,不争气能怎么办,努力给她争回点呗。
夏子默先望向段馨宁,再望向她平坦的肚子,低声否认:“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她好。”
林听拳头咯咯作响,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冷着张脸:“想她好?我怎么看不出来,别以为跪一跪,流点血就很了不起了。”
夏子默接受她的数落:“我知道这些都比不上令韫之前受到的伤害,我以后会弥补她的。”
林听:“……”他每说一句,她就想揍他一拳是怎么回事。
段翎坐在旁边,目光扫过桌上那把还沾着血的小刀:“时辰不早了,夏世子也该回去了。”
逐客令。
夏子默听得出来,不过时辰确实不早了:“令韫,我明日会再来看你的,你好好养身子。”
段馨宁躲在林听身后不出来,夏子默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段翎转头看段馨宁:“你有孕在身,又赶了几天路,得早点休息。”他唤她的贴身丫鬟进来,“芷兰,你带三姑娘下去休息。”
芷兰进来扶段馨宁。
段馨宁今晚本来想和林听一起睡觉,说说心里话的,但对上段翎这个看似好相处的二哥,她莫名不敢开口了,怂怂地应道:“乐允,二哥,你们也早点休息。”
林听拉住要往外走的段馨宁:“今晚要不要我陪你?”她们以前也不是没试过同睡一屋。
段馨宁又看了看段翎,咽下快到嘴边的“好”字:“不用了,芷兰晚上会陪着我的。”
她随芷兰去后院的厢房。
林听看着段馨宁走远,也和段翎回自己的房间。
房内烛火被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吹灭了几支,光线偏暗。段翎拿出火折子去点亮蜡烛,漆黑的眼底倒映着烛火:“夏世子跟我说,令韫收下了他用血写的婚书。”
点亮蜡烛后,他们落在地上的两道影子也清晰了点。林听盘腿坐到罗汉榻,看自己和段翎的影子:“我也听令韫说了。”
段翎收了火折子,用手轻轻点过燃烧起来的火苗,感觉不到烫似的,红光落到骨肉匀称的指尖,很是赏心悦目:“你看起来似乎不太满意他们决定成婚一事。”
林听捏了下罗汉榻的栏杆,直言直语道:“是不太满意。”
“你为什么不太满意?”刚点燃的蜡烛又被风吹灭了,段翎行至窗台前,取下支着窗的棍子,关掉木窗,从源头上掐断房内烛火会被外来风吹灭的可能性。
林听化愤怒为食欲,抓起一碟糕点就往嘴里塞,咽下去道:“觉得夏世子配不上令韫。”
他重新点亮了蜡烛后放手进水盆里洗:“仅此而已?”
提起夏子默,林听就想骂几句:“因为夏世子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令韫能遇到其他良人。”而不是顺着剧情设定与夏子默一生一世一双人。
段翎低笑:“在京城里,有不少贵女想与夏世子成婚,成为世子夫人。没想到他在你眼里,却成了‘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林听把一碟糕点全吃完了:“那是她们没擦亮眼睛,跟令韫一样,被夏子默的脸骗了。”
段翎细致地擦去手上水渍:“你当真这么想夏世子?”
林听当软枕是夏子默,捶了一拳,咬牙切齿地重复一遍道:“对,夏世子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也配不上令韫。”
就骂夏子默怎么了,就看不起他怎么了,他做的事该骂,也令人看不起,没担当,只会一味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逃避的家伙。
段翎端详着林听的脸,擦去她唇角的糕点碎屑:“可你当初不是也说过我不配舔你的脚。”
怎么又提起这件事了?
林听看着段翎近在咫尺的双眼,有种会被他眼底漩涡无声无息吞噬的错觉:“我不是跟你解释过那是谣言了?”不是她还想骗他,而是这玩意儿不好承认。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好的,林听明白了,段翎从来没信过她的解释:“我承认,我当年是说过这样的话,但!那是我年少不更事,胡言乱语,你没必要放心里。况且我们的情况跟令韫和夏世子不一样。”
林听眨了眨眼,扯他的护腕:“要不我给你道个歉?”
段翎莞尔一笑:“我那时在你心里可能真的不配舔你的脚,如此一来,你只是说出心里话,没做什么,何错之有,又道什么歉。”
她感觉自己说不过他:“那你用这种眼神看我作甚?”
“我用什么眼神看你?”
林听伸出一根手指,按了下他天生微扬的眼尾:“我也说不出来是什么眼神,你在想什么。”
段翎抬了抬眼,长睫扫过她的手指:“我在想,现在的你为何跟小时候的那么不一样。”
林听心漏跳一拍,收回手:“有什么不一样,样貌还是性情?这很正常,每个人长大后都会变的,你也不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什么都可以跟他坦白,唯独穿书和觉醒这件事不行。
先不说系统不允许,就算她能说,说出去也没人信,兴许还会以为她疯了。若不是林听亲身经历,也不会信这世上有穿书的事。
段翎看了她半晌,直起身子,又笑了:“也是,小时候的你讨厌我,现在的你却喜欢我,当众向我求婚事,与我成婚了。”
林听不自在摸了摸鼻子。
“我小时候也不是讨厌你,你别误会,我压根就没讨厌过你,反正小时候就是不懂事。”
她觉醒至今也没讨厌过他,起初会选择远离并不是因为讨厌,纯粹是因为怕他见到她,会想起她昔日的所作所为,从而报复她。
话题扯太远了,都扯到小时候了,林听试图拉回来:“你不反对夏世子和令韫的婚事?”
段翎淡然道:“这是令韫自己的选择,我为什么要反对?”
“这倒也是。”
他们私定终身,没多少人知道,除非段馨宁拿那一张血婚书出来,否则哪怕夏子默造反失败了,她和段家也不会受到一丝牵连。
林听不再想此事,转而想任务,要买合欢药、下药……
下药有个前提条件,瞒着众人给夏子默下药。意思是下药前不能告知任何人,连段翎和段馨宁都要瞒着,难度太大了。瞒段馨宁轻而易举,瞒段翎却难如登天。
如今她出门,身边不是跟着几个锦衣卫,就是跟着段翎,怎么找机会?完全找不到机会。
林听烦到用脑袋轻轻地撞罗汉榻的靠板,撞了两下后撞到一个比靠板软点的东西,她抬起头看,发现是段翎伸过来的手背。
她不撞了。
段翎注视着她双眼:“你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林听跳下罗汉榻,在睡前洗漱一番:“令韫突然来安城,还有了身孕,方才她又收下了夏世子写的婚书,我需要点时间接受。”
段翎坐到她坐过的地方。
他平和道:“主要是因为令韫收下了夏世子写的婚书吧,毕竟夏世子今晚还没来之前,你和令韫坐在院子时不是这样的。”
林听用杨柳枝沾上牙粉来刷牙,咬字不清道:“没错,主要是因为这个,我刚刚也说过了,我觉得夏世子配不上令韫。”
段翎忽问道:“所以你准备劝令韫放弃这一桩婚事?”
她刷牙的动作没停:“没有,一切以她的意愿为主,我只会给一点意见,采不采取看她。”
段翎没再问了。
*
自段馨宁收下婚书那晚开始,夏子默每天会偷偷过来见段馨宁,连续十多天没中断过,可林听一直没找到机会完成任务。
因为段翎去哪儿都带上她,包括去官衙办差。他倒也不是察觉到她想做什么,而是为了防止她再被叛军掳走去威胁今安在。
在此期间,谢家军进攻过安城几次,皆“失败”告终。
林听虽知道世安侯跟成了叛军的谢家军在演戏给身在安城的太子和远在京城的嘉德帝看,但也猜不透他们下一步想怎么做。
不过林听并不担忧城破后,自己和段翎、段馨宁会有危险。夏子默这人是没什么大用,可他绝不会让段馨宁出事,也不敢让她家里人出事,怕她恨他,厌恶他。
所以林听只需要担忧能不能在期限内完成任务。
段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到时辰去官衙了。”
林听磨磨蹭蹭地走出后院,看走在前面的他,犹豫着道:“我今天能不能不去陪你去官衙?”她也不是不喜欢跟段翎待在一起,只是真得抓紧时间完成任务了。
他回头:“为何?”
她拿段馨宁来当挡箭牌:“我今天想留下来陪陪令韫。”
段翎束好护腕:“我听说令韫最近嗜睡,白天也经常睡觉,反倒是晚上才有点精神,你今天留下来陪令韫干什么,陪她睡觉?”
林听:“……”
她立刻想了个别的借口:“其实是我自己还想继续睡觉。”
段翎目光落到林听的脸上:“官衙里有堂屋,你这些天中午不是在那里睡习惯了?今天也可以去官衙接着睡,何必留在宅子里。”
她正欲回答,锦衣卫拿着一封信朝他们走来:“大人,京城里来信了,是给少夫人的。”
林听接过去看。
是她母亲李惊秋看完寄回京城的应知何画像后,送来的信。
第88章
信上先问林听是从哪里得到这幅画像的和此人是否还活着。
接着才说她在很久以前见过画上之人,他叫应知何,年少时就住在她家隔壁,他们是邻里。
应知何家境贫寒,一心考科举,却不是为了光耀门楣,只是为了能站到高处为百姓办事。
李惊秋之所以会记得应知何,大概也是因为这一番话。
她终日拘泥于后宅,见识短浅,又受到商人父亲重利观念的影响,眼里更是只有利益,认为商人做生意为的是钱,而他们考科举为的是名和利,出人头地。
应知何却说只是为了能站到高处为百姓办事,听着是挺冠冕堂皇的,但李惊秋就是不信。
他们两家是邻里没错,可双方父母都非常不对付。
李惊秋父母觉得寒门难出贵子,冷嘲热讽应知何这厮没有自知之明,家里明明那么穷了,整天还只顾着念书,没点良心。
最重要的是,应知何不一定能考取功名,他父亲便是如此,连个秀才也没混上,籍籍无名。
很多人因为他父亲的“差劲”,并不怎么看好应知何。
应知何父母却始终支持他念书,即便穷到砸锅卖铁。他们反而觉得李惊秋父母是井底之蛙,瞧不起这些满身铜臭味的商人。
当时李惊秋父亲还没赚到什么钱,没能搬去别处,被迫和应知何一家人继续做邻里,所以他们几乎是每月一大吵,几天一小吵。
关系堪称恶劣。
双方父母每次吵架都以李惊秋父母获胜,应知何父母太文绉绉了,骂人的词来来回回那么几个,什么有辱斯文、不可理喻等等。
李惊秋倒是很喜欢看他们吵架,经常会站在一旁听。
应知何也在一旁听着,但不同于李惊秋的看热闹,他是在劝父母不要再跟她父母吵下去了。
李惊秋对应知何没多大感觉,但有天见他为省钱买书买笔墨,饿得瘦骨嶙峋,仿佛被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好心给了他一个馒头。
应知何一开始不肯收,李惊秋直接将馒头塞他嘴里了。
他整个人都呆了。
她跟收小弟似的:“你比我小一岁,以后就叫我惊秋姐吧,叫一声给你一个馒头,如何?”
应知何取下口中馒头,沉默良久,就在李惊秋等得不耐烦要走时,他喊了:“惊秋姐,谢谢你。”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她听见。
李惊秋听应知何喊她姐,开心了,又多给他一个馒头。
应知何一手握着馒头,一手握着翻旧了的书:“抱歉,我父母这样说你们家。”他父母说他们家是眼里只有钱,没半点人情味。
她咬了口自己的馒头,大手一挥:“我父亲不也是骂你们家是没出息的玩意儿?当扯平了。”
他终于也低头咬了口馒头,就算很饿,也吃得慢条斯理的。
李惊秋看在眼里,心说没富贵人家的命,倒是有富贵人家的作派。她看了一眼应知何不离手的书:“你整天看书,不嫌无趣?”
她只识字,看不明白这些晦涩难懂的书,一看到就想睡觉,难以想象他整天看书是什么感觉。
应知何失笑:“我可以从书里得知很多前所未闻的东西,我喜欢看书,怎会觉得无趣。”
李惊秋打量着他,也笑了笑:“你就是传说中的书呆子?”
他没生气她说他是书呆子,抚过书:“孔子有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我也是这么想的,而很多道理可以从书中学习到。”
李惊秋不理解“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的意思,但从他后半句话能猜到了他想表达的意思,撇了撇嘴:“你家那么穷,怕是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凑不够。”
应知何:“我可以替人抄书,攒够进京赶考的盘缠。”
李惊秋“啧”了声,不屑道:“抄书能赚几个钱,你抄到手断都攒不够进京赶考的盘缠。”
他不吭声了。
李惊秋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嘴巴有点毒,尝试挽回:“我说这话不是瞧不起你的意思,只是有点好奇你今后要怎么做。”
“我知道。”
她还是感觉自己打击到应知何了,莫名有点小内疚,转移话题道:“我看你晚上学习到很晚,又不点灯,不怕弄坏眼睛?”
他很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晚上学习到很晚,又不点灯?”
李惊秋晚上要给父亲看铺子,很晚才回来。他们两家的院子挨得近,墙也不是很高,能看到对方院中的情况,所以她夜归时常见到应知何坐在院中,借月光看书。
应知何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我为何从未看到你回来?”
说起此事,李惊秋百思不得其解:“你看书看得太认真,有一次我往你脚边扔一颗石头,你连头都不带抬的,我都要怀疑书里是不是有金子了。”
事实上,她怀疑他是看不起商户之女,故意不理她的。
应知何摇头:“的确有人说过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话。但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考取功名,当上官后,站到高处为百姓办事。”
李惊秋:“……”
她嗤之以鼻:“你就吹牛皮吧你,我看当官的没一个东西。就拿我们县里的官来说,他们明面上说着要为我们老百姓做事,背地里拼命地贪我们的银钱。”
应知何一脸正气道:“正因如此,才需要人去改变他们。”
李惊秋几口吃完一个馒头,拍拍沾了馒头屑的手,斜睨着他:“那你还真看得起你自己。”
他知道李惊秋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却也没再说什么,毕竟口说无凭,只有成功做到才算真的。
李惊秋转身:“我回家了,你继续念你的书吧,书呆子。”
她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你晚上要不要到我家铺子看书?有空就给我搬搬东西,除此之外,不用干别的。我家铺子没客人时很安静,应该吵不到你念书。”
铺子晚上虽没多少生意,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父母让李惊秋一个人去守铺子,原因是她力气很大,揍人厉害,走夜路也不怕。
开门做生意,总不能黑灯瞎火的,铺子自然要点一盏油灯,直到关门,而有油灯就有光了,应知何可以借她的光看书。
应知何听得有些心动,但碍于他们两家的关系,又迟疑了。
“可以么?”
李惊秋打着偷懒的小算盘:“可以,得干点活而已。还有,不能让我阿爹阿娘和你父母知道这件事,这是我们的秘密。”
应知何朝她鞠一躬,由衷道:“惊秋姐,真的很谢谢你。”
李惊秋还没受过人这么大的礼,颇为无所适从,最终故作大方地挥一挥手:“客气什么,谁让我们是邻里呢。晚上记得来,若被发现了就说过来买东西。”
就这样,应知何喊了她两年“惊秋姐”,在她家铺子借光看书看了两年。又因为他的脑子灵光,反应快,所以从未被人发现过。
后来,李惊秋父亲于机缘巧合之下赚了大钱,从一个小商人变一个富商,随后他当即搬离此处,她和应知何从此没再见过面了。
但她长大后听到过一些应知何当官的事迹,都是好方面的。
应知何确实如他说的那般为百姓办事,不过李惊秋那年已经和林三爷成婚,没打算去找他这朋友叙叙旧,怕被人说趋炎附势,他们都是对方人生中的过客罢了。
李惊秋在信上说完她和应知何的往事,写了几页纸骂林听。
骂林听没跟她这个母亲说和段翎去安城的事,李惊秋还是在林听走后,从冯夫人口中得知的。
李惊秋长篇大论骂到最后,让林听赶紧从安城滚回京城,还不忘让她代自己向段翎问好。
林听一目十行看完。
她把所有信纸塞到段翎手上:“我阿娘认识应知何。”当初京城有瘟疫,踏雪泥派人监视她们,不是要害她们,是怕她们染病?
如此看来,踏雪泥就是应知何了。踏雪泥会这么在意她的婚姻大事,也是因为认识她母亲?
可他们仅仅是认识的关系,他用不着做到这个地步吧。
林听纳闷。
段翎看信的速度比她快,翻到最后一页:“你想怎么办?”
她摊了摊手:“认识他的是我阿娘,不是我,我和他之间又没有任何关系,不用做什么。”
林听想知道踏雪泥为什么要派人监视她们和确认他到底是不是应知何,完全是出于担心他会伤害她阿娘,没有别的心思。
如今敢肯定踏雪泥不会去伤害李惊秋,林听就放心了。
段翎不急不缓处理掉李惊秋寄来的这封信,回到去官衙这件事上:“走吧,我们去官衙。”
林听坚持:“我今天就是想在宅子里睡,不想去官衙睡。”
他也不勉强:“好,那我让锦衣卫去官衙取今天要批阅的文书,留在宅子里办差。”事到如今,锦衣卫仍然不直接参与进安城的战事之中,他们公务如常。
林听被段翎打败了:“我忽然又不想睡觉了,我和你去官衙吧,将文书搬来搬去的太麻烦了。”
这就是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林听去到官衙,照旧是吃吃喝喝,今天还在罗汉榻的案几上练字,作几幅画,尽量表现得自然点,不让段翎发现她有异常之举。
她对着周围事物画画,画着画着,视线转向不远处的段翎。
画美的事物或人会让心情也变得愉悦的,于是林听拿开之前画的几幅画,抽了新画纸画段翎。
林听画好这幅,随手放案几上晾干,然后坐在椅子发呆。她现在发呆还想能想什么?想任务。完成任务的步骤有二,一是先买合欢药回来,二是对夏子默下药。
还得亲自去买合欢药,亲自对夏子默下药,不能假手于人。
一般来说,寻常药铺有合欢药买,但在段翎眼皮子底下,她怎么进药铺问老板要合欢药?这个任务是要在瞒着众人的前提下完成的,包括买合欢药的剧情。
林听绞尽脑汁想办法。
窗开着,一阵风吹过来,将平摊在案几上的画纸吹落。
段翎走过来,弯下腰将画纸捡起来,扫了一眼,目光微顿。画上的年轻男子一袭绯色常服,眉眼低垂着,坐在书桌前批阅文书。
而这个男子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林听画的是他。
尽管段翎方才察觉到林听一边看他,一边在纸上动笔,便有了猜测,但亲眼看到她画的是他时,还是有难以言喻的感觉。
林听的画功算不上好,可画出来的神态生动,说明是花了心思去观察画上之人,再下笔的。
段翎拿着墨水已干的画走向林听,把它放回她面前的案几。
她这才回过神,藏好思绪,抬眼看他:“你处理完今天的文书了?”
“嗯。你方才在画我。”
林听偏头看画,画中的段翎也在看着她似的:“我看到什么就画什么,方才刚好看到你就画你了,你觉得我画得如何?”
段翎抚过画纸边角,碰到她放在案几的手:“画得很好。”
被夸了,当然会高兴,林听烦恼总算被这一抹高兴冲淡了些,卷起画:“这幅画送你了。”
她突然想起他们婚前画过双人画像:“差点忘了,我还没看过我们成婚前的那幅双人画像呢,等回京城,你拿给我看。”
段翎顿了下:“画像就在书房里,回去后,你去看便可。”
林听离开罗汉榻,站起来,不明所以:“你就这么一直把它挂书房,不是说要挂在房间里?”
他似乎不太在意:“你要是喜欢挂房间,也可以挂房间。”
林听没纠结画像挂哪里了,更想知道另一件事:“那幅双人画像是不是画得不怎么好看?”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一直藏着掖着不让其他人看,也不让我看。林听并未把这话说出口,而是道:“我还没见过,有点好奇,就随便问问。”
段翎收下她的画:“那幅双人画像和你今天的画一样,画得很好,没有不好看。”说着,他朝窗外看天色,“到散值时辰了。”
到散值的时辰就是可以回去了,她“哦”了声,随他出去。
回去的路上,林听心中惦记着段馨宁,下了趟马车,想买点酸果子,她这段时间孕吐得厉害,吃酸的东西能稍微缓解一下。
叛军这几天没攻打安城,城内百姓照常开门做生意,跟没事人似的吃吃喝喝。说实话,林听很佩服他们的心态,她要不是要做任务,早就有多远溜多远了。
去买酸果子时,林听与一个妙龄女子擦身而过,她感觉对方看起来眼熟,回头多看几眼。
林听想起来了。
这个女子是大燕将军杨梁玉的妹妹,她怎么会在安城?
女子没戴帷帽,所以林听才能看到她的脸,大概是觉得这安城远离京城,没多少人见过她。
女子没见过林听,即使今天擦身而过也不会知道他们是谁,她却在国师游街那日见过女子跑向杨梁玉,喊杨梁玉“阿姐”。
杨梁玉病得愈发重,回京城休养了是人尽皆知的事,女子作为与杨梁玉相依为命的妹妹,这时候不该守在杨梁玉身边照顾?
女子居然撇下病重的杨梁玉,离开京城,跑到安城来。
看她行色匆匆,像是要去办什么事或见人。林听至今还怀疑对方是当初托书斋找傅迟的客人,见她出现在安城,想弄清楚原因。
段翎就在林听身边,她看到女子,他也会看到,平静道:“杨将军的妹妹竟然来了安城。”
林听盯着女子快消失的背影看:“对啊,她怎会来安城。”
段翎没错过林听脸上的细微表情,看穿了她的心思,但也不问她为何对杨梁玉的妹妹那么感兴趣:“你想跟上去看看?”
“想是想,不过……”
他接过老板递来的酸果子,放进停在一旁的马车,让车夫先回去:“那我们就跟上去看看。”
武功高的人真是无所顾忌,段翎想跟踪人就跟踪人,她却要担心被对方发现,从而慎重考虑跟不跟。林听羡慕死了,希望有朝一日,她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好。”
林听轻功有不少长进,段翎是侦察能力极强的锦衣卫。即便女子时不时回头看,也没发现自己被他们跟踪了,直奔目的地。
半个时辰后,女子东张西望地走到一处宅院的后门,连续敲三下,停顿片刻,又敲两下。
女子敲完门不久,门缓缓地开了,没人出来,她走了进去。
林听做贼似的躲在宅院斜对面的一堵墙后,压低声音问段翎:“你知不知道是谁住在这里?”
“厂督。”
踏雪泥一来安城,段翎就派人去查他了,知道他住在何处。
林听瞪大眼:“杨将军的妹妹和东厂厂督有来往?”杨梁玉知不知道这件事?说起来,她在战前忽然病重一事也挺蹊跷的。
段翎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四周,问道:“现在看来是这样,你还想不想继续跟进去看看?”
林听还是有点顾虑:“万一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这里既然是踏雪泥住的宅院,那么肯定有人守着,暗处或许还有暗卫,毕竟他是个出门也要带不少人的人,擅闯易被发现。
踏雪泥看在她母亲的面子上,兴许不会杀她,但段翎是他本就不喜欢的锦衣卫,还是有可能会将他的事告知嘉德帝的人,踏雪泥恐怕不会轻易放段翎离开。
段翎轻描淡写道:“被发现了就被发现了。”
他都这么说了,林听还有什么理由不进去,她也该相信段翎的实力:“那我们小心点。”
林听跟着他走,成功避开巡逻的守卫和藏身于暗处的暗卫。
不到半刻钟,他们发现女子在一间厢房,里面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人,东厂厂督踏雪泥。
他们对视一眼,先后敏捷地跃上屋顶,揭开琉璃瓦往下看。房内的声音清晰地传上来:“厂督,您还没找到傅迟的尸体?”
正在屋顶偷听的林听顿时茅塞顿开,难怪女子后来到书斋让她不用再找傅迟的下落,原来是当时从踏雪泥这里知道了傅迟已死。
踏雪泥躺在软榻上烤着火炉:“傅迟的尸体找不回来了。”
“为什么?”
“当初梁王抓走他,逼问殿下的下落,他宁死不屈,最终被杀,尸体被拿去喂狗了。我之前没告诉你,是怕你刚得知傅迟的死,承受不了他尸骨无存的消息。”
女子险些站不稳。
踏雪泥闭了闭眼:“我已命人为他建了个衣冠冢。”
当年踏雪泥救出今安在后,每年都会去苏州看他一眼,确保他平安无事。可一年多以前,他离开苏州去寻太子报仇,从此下落不明,踏雪泥只好暗中派人打听。
傅迟便是那个人,他会伪装成进京赶考的人,是想查探前朝皇子今安在是否还活着,会和女子相识相恋完全是一场意外。
正因如此,踏雪泥知道傅迟失踪后,会那么着急找他。
过了一会,踏雪泥又有气无力道:“你放心,你阿姐吃的药没问题,只是看起来病得严重,两个月后会恢复如常的。”
女子是在傅迟死后才知道踏雪泥这号人的,否则也不会拜托书斋找傅迟:“我相信你。”
“你走吧。”
女子没走:“你答应过我的,推翻大燕后不会杀我阿姐。”大燕被推翻是迟早的事,她阿姐是大将军,注定会随大燕而亡,所以她必须为她阿姐谋得一条生路。
踏雪泥掀开眼:“我说到做到,你们都会没事的。你是傅迟心上人,我不会骗你。”
忽然,踏雪泥的眼神一冷,朝屋顶掷出一把匕首:“谁!”
第89章
踏雪泥如今虽体弱,但掷出的匕首还是挺准,直刺林听所在的位置。段翎正准备徒手抓住时,她扑向他,二人顺着琉璃瓦滚了一圈,匕首落在他们身后。
他们躲闪的速度过快,身处房内的踏雪泥和女子没能看清他们的脸,只看到一闪而过的身影。
踏雪泥阴着脸走出去,头也不回对女子道:“你先离开。”
与此同时,暗卫听到动静赶来,纷纷举起弓箭,试图用箭射落屋顶上的人,阻止他们离开。
刹那间,箭如雨下。
段翎避开之时,还跟以前那样握住了几支箭,反手扔回去,每支都准确无误刺中持弓的暗卫。
踏雪泥从容不迫地看了一眼受伤的暗卫,抬头看林听和段翎,让站在前面的暗卫往后退:“林七姑娘,段指挥佥事,是什么风把你们吹到咱家这宅子里来了?”
即使林听成婚了,他一如既往喊地她“林七姑娘”,但不是像夏子默那些人一样喊习惯了,难以改口,而是还只当她是林七姑娘。
林听睁着眼说瞎话:“我说我们是路过的,厂督您信么?”
其实这话连她也不信。
纵然林听相信段翎能带她从这些暗卫手底下离开,但他们能不扯破脸皮就不扯破脸皮吧。毕竟以段翎的行事风格,他兴许会将过来拦他的人全杀了再离开。
踏雪泥坐到院中的栏杆上,接过小太监递来的手炉,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她:“路过不应该在墙外,你们怎么上了咱家的屋顶?”
林听从段翎身后出来,一本正经道:“此事说来话长。”
踏雪泥听着她说话的调调,不知想起什么,不自觉地弯了下唇。他意识到,抿直唇,不冷不热道:“那林七姑娘就长话短说。”
她生动地做了个放纸鸢的动作,按照他说的“长话短说”,用一句话编借口:“我在外面放纸鸢,线断了,它掉到您屋顶上。”
“真巧啊,然后你们就擅自上了咱家的屋顶找纸鸢?”
林听像做错事后向长辈承认错误的孩子:“是。我仗着自己会轻功就乱来了,我知道我们这样做不对,应该先告知您。”
踏雪泥点了下头:“捡纸鸢要掀开屋顶的琉璃瓦?”
她死活不认:“我们没有,那片琉璃瓦本就被人拿开了,我捡纸鸢时看见才走过去的,还想把它放回去呢,您别误会了。”
他慵懒地倚着栏杆旁边的红柱子:“你可真是伶牙俐齿。”
林听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不,我这是叫实话实说,不叫伶牙俐齿,还望厂督明察。”
踏雪泥看她空空如也的手,又看段翎的手:“纸鸢在何处,你不是说你们是来捡纸鸢的?”
她倒打一耙:“我刚是找到了,可前有您用匕首刺我们,后有您的手下朝我们射箭,我吓得一抖,纸鸢不知道掉哪去了。”
踏雪泥呵了声:“如此说来,倒还是咱家的不是了。”
林听摆手,语气诚恳道:“不是,都怪我们擅自闯进来,该是我们给厂督您赔不是才对。”
他揉了揉要抬着的脖颈,露出来的五指病白,指骨没多少肉,似只剩下一层皮:“赔不是就不用了,你们下来吧。咱家这样跟你们说话,脖子快要断了。”
下去?
他要是来个瓮中捉鳖怎么办?林听牵起段翎的手,踩着琉璃瓦往墙外走,婉拒道:“我们直接离开便是,不打扰厂督了。”
踏雪泥岂会猜不到她想什么,慢悠悠地起身:“且慢,咱家有些公事想和段指挥佥事说。”
林听替段翎回答:“您明日到官衙找他说也是可以的。”
他目光越过她,落到段翎脸上,似笑非笑:“咱家要说的公事很急,等不到明日。段指挥佥事来都来了,留下来喝杯茶又何妨。”
林听不语,悄悄伸手到腰间抓了把迷药,心想他们如果强留段翎下来,她就将迷药洒出去。
踏雪泥见林听不说话,眼尾微微上挑:“怎么,林七姑娘这是怕咱家会害段指挥佥事?你也太看得起咱家了,咱家哪有这个胆子啊,他可是锦衣卫指挥佥事。”
她才不信。
踏雪泥都敢与人联手推翻大燕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他这么坚持要段翎留下,看来他们是避免不了撕破脸皮了。林听看向段翎,使眼色道:“待会我洒迷药,再一起往外跑。”
段翎却答应了:“既是很急的公事,那就听厂督的。”
林听握住他手腕,小声道:“你怎么答应了?”踏雪泥以急事为由留下他,极可能是个幌子。
段翎俯视着院中的人,若有所思:“想听听他会说什么。”
他轻身一跃,落到院中。
林听当然不会扔下段翎一人在此,也跟着下了屋顶。那些暗卫见踏雪泥没下命令,并未上前抓他们,反而让开路给他们走。
即使如此,她也时刻谨防着这些暗卫会忽然偷袭他们。
踏雪泥察觉到了,但当不知道,将手炉扔到太监手里,闲庭信步到书房前,开门请段翎进去。
段翎抬步进去。
林听想跟着进去,踏雪泥抬手拦住她:“林七姑娘,咱家今天要和段指挥佥事说的是公事,不能叫旁人听了去。”
这是不让她跟进去的意思了:“我在院子里等他出来。”
踏雪泥指了下对面。
“对面堂屋备有茶水糕点,林七姑娘可以去堂屋等。”
林听坐到书房前的台阶,双手抱膝盖,做好等人的准备:“不用了,我就在院子里等。”
而踏雪泥看着林听倔强的后脑勺,微微失神,彻底打消还想劝她与段翎和离的念头。林听会寸步不离守在院子里,还能是因为什么?因为她担心段翎,怕他会害段翎……还有,她喜欢段翎。
不是那种单纯停留在皮囊的喜欢,是可以为他冒险的喜欢,否则她确认暗卫不会再动手后大可先走,而不是和段翎一起留下来。
踏雪泥关门:“随你。”
林听听到关门声,回头看一眼,轻手轻脚起来,想趴到门缝那里偷听,却发现暗卫守在不远处,她不得不安分地坐回原位。
片刻后,一个小太监从堂屋里端来茶水糕点,放到台阶附近,还贴心为她倒了杯还热着的茶,双手递给她:“林七姑娘喝茶。”
林听瞄了眼:“不喝。”
小太监放下茶水,捧起一碟精致的糕点:“那您吃糕点?”
她百无聊赖地托着侧脸,看院中的花草,没随随便便吃这里的东西:“我不饿,谢了。”
见此,小太监默默退下。
等小太监走了,林听才看还放在台阶上的东西。白玉碟装着八块晶莹剔透的小糕点,糕点表面有碎花瓣,闻着也有花香。
瞧着还挺好吃的,不过林听挪开了眼,甚至将糕点推远点。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回头看书房那扇紧闭的门,他们怎么还没说完?
林听正想去敲门问问,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段翎走了出来。
踏雪泥也走出来,先看了一眼没被动过的茶水糕点,再看一眼她:“林七姑娘不吃糕点,是觉得咱家会派人在里面下药?”
“我只是不饿罢了。”
踏雪泥没再理茶水糕点,说自己忽感身体不适,就不送他们,唤了个小太监来送他们离开。
尽管林听不太相信踏雪泥会这么轻易放他们离开,但还是跟着小太监走向正门。直到出去了,她才相信他确实是要放他们离开。
林听心中的困惑压不住了:“你们在书房里说了什么,他怎么会这么轻易放我们离开?”
段翎侧过头看她,轻声道:“他是跟我说了些公事。”
她越来越不明白了,还以为踏雪泥说有公事要和段翎说是个幌子,没想到他真的是说公事。
踏雪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知道他们不是为了捡纸鸢才擅闯进来的,大概也知道他们偷听到他和女子说的话,为何还要维持他是忠于嘉德帝的东厂厂督形象?
林听往街上走,追问道:“除了说公事,他没说别的了?”
“只说了公事。”
“好吧。”不管怎么说,他们能不费吹灰之力离开是好事。
长街人来人往,小贩的吆喝声音此起彼伏,林听却全然听不见,净顾着看街旁的药铺了。
段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入目的是家药铺:“你怎么盯着药铺看,是不舒服,还是想买药?”
她灵机一动:“买药。”
没办法悄悄到药铺买药,那就用一个挑不出差错的理由去。
段翎:“买什么药?”
林听毫不犹豫:“给令韫买安胎药,她身子弱,怀了孩子后比以前更瘦了,得补补身子。”
段翎“嗯”了一声,没理由反对她给段馨宁买安胎药。
她示意他看街头的烧饼摊:“我饿了,你帮我去买几个烧饼,我去买安胎药,这样省时间。”
段翎脚步微顿,最终走向了跟药铺是反方向的烧饼摊。
等他走远,林听迅速去买帷帽遮住脸和买新外衣披外面,接着走进药铺买合欢药。买完合欢药,她出外面扔掉帷帽、新外衣,又走进去再买安胎药。谨慎起见,没一起买两种药,分开买。
时间紧迫,林听来回地跑,在微凉的天气里出了点汗。
她还没来得及擦掉汗,段翎就拿着用纸包着的烧饼走回来了:“有很多人在药铺里买药?”
“还行,人不多。”
段翎用帕子给她擦去额头的细汗,温柔道:“我还以为你是挤着人去买药,所以出了汗。”
林听接过烧饼,随后仰着脸,方便他给自己擦汗:“药铺没开窗,很闷,闷到有点热。”
段翎收好帕子,望向她拎着的药:“这是令韫的安胎药?”
安胎药是一大包的,林听拎在手上,合欢药则是很小一包,被她塞到裙带里了:“对。”
“还要不要再买什么?”
林听说话时就没往自己放有合欢药的裙带看过一眼,避免他发觉:“不用了,等令韫吃完我们今天买的酸果子和安胎药再说。”
回去后,林听将安胎药给仆从,吩咐她们去煎药,然后到段馨宁的房间看看她的情况。
段馨宁刚吐过一轮,神色恹恹的,此刻坐在罗汉榻,小口地吃酸果子,见到林听才露出点笑容:“乐允,你回来了。”她也知道段翎会带林听去官衙办差的事。
林听坐到段馨宁对面,给她披上滑落到腰间的薄毯子。
“今天感觉怎么样。”
段馨宁靠着林听的肩膀:“吃了你给我买的酸果子,好多了。”说到一半,她莫名想哭。
怀孕后,身体很难受,段馨宁一开始坚定要生下这个孩子,现在又有点怕生下这个孩子。
她感觉自己变得很矛盾。
林听听说孕妇情绪波动大,于是说其他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夏世子今日是不是来过了?”
段馨宁刚睡醒不久又昏昏欲睡:“你怎么知道他来过了?”
林听一进来就看到茶桌有两只用过的茶杯,段馨宁喝茶用一只就行,而下人不敢用主子的茶具,所以她猜夏子默今天来过了:“桌上有两只用过的茶杯。”
“他刚走不久。”
段馨宁不太想在林听面前提夏子默,怕她想起自己那晚轻易就原谅了他的事。段馨宁在乎林听,自然也在乎她的看法,最担心的是林听以后会不理自己了。
林听给段馨宁捏腿,让她给自己捏肩:“他找你说什么?”
段馨宁抬起双手给林听捏肩,她力气小,捏得很轻:“他说让我相信他,再等他两个月。”
林听:“……”
她非常想叫夏子默有多远滚多远,说来说去都是这几句话。
林听在心底里将夏子默骂得半死,后知后觉抓住一个关键词:“两个月?为什么是两个月?”
难道夏子默有把握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推翻大燕?他们真的打算推谢清鹤上皇位?不是林听瞧不起谢清鹤,他性子太软,容易被人拿捏,不适合当皇帝。
历史上有很多个朝代存在几年就被灭了,譬如存在不足两年的玄汉和只存在四年的后汉等等。
林听不太想新朝也这样,想生活在较少动乱的朝代。
段馨宁继续捏她肩头:“我不知道,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夏子默很少会跟她说造反的事。
林听拉下段馨宁的手:“他将你们的事告诉侯爷了?”
“我没问过他。”
林听不再说夏子默了,她嘴馋,拿起一颗酸果子来尝尝,结果被酸到忍不住全吐了出来。她不知道这么酸,以为是一般酸。
怪她嘴馋。
段馨宁连忙下了罗汉榻,倒杯茶给林听喝:“你没事吧。”
“没事。”
林听被酸出眼泪了,边擦边道:“我给你买了安胎药,吩咐人去熬了,今晚喝完再睡。”
“乐允,谢谢你。”段馨宁抬起头,拉住她,眼眶渐渐地又红了一圈,泪水仿佛就要掉下来。
“不许哭。”命令似的。
段馨宁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吸了吸鼻子:“好,我不哭。”
林听伸手摸了下她的肚子:“你在里面要乖乖的,不要闹你阿娘,不然等你出来,我揍你。”
段馨宁破涕为笑,也低小头看自己的肚子:“它还小,哪能听得懂你说的话,说了也是白说。”
“或许它能听懂呢。”
林听知道段馨宁心情不好,陪了她快一个时辰再离开。
入夜有一段时间了,宅子四处点着烛火,房内灯火通明。林听回房时,段翎正在帘子后沐浴,水声隐隐约约传出来,她能听见。
林听突然记起自己身上还放着合欢药,趁他在沐浴,掏出药想找个地方藏起来。系统说过的“宿主需买合欢药回府藏起来,然后瞒着众人给夏子默下药”。
可藏在哪儿呢?
藏在房间外,怕被每天都要仔细打扫一遍卫生的仆从发现。藏在房间内,怕被段翎发现。她没有锁东西的习惯,忽然将一样东西锁起来,肯定会引得段翎怀疑。
他是武功高强的锦衣卫,想开个带锁的盒子轻而易举。而他们衣物、佩饰等东西是放一起的,她能碰到他的,他也能碰到她的。
林听陷入沉思,要不去房间外的地方挖个洞,藏进去?让合欢药远离段翎,这法子可行,仆从打扫卫生不会挖土。
问题又来了。
如何在不被任何人看见的情况下,去房间外的地方挖个洞?
白天她和段翎几乎是形影不离,而仆从也会到处走动,很容易被人看到,所以夜深人静时去挖洞比较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等他睡着后再出去。
主要是合欢药放在身上太久,也有不小心掉出来的可能性。
林听刚做好决定,段翎就沐浴完了。她听到穿衣的声音,第一时间是将还没能立刻藏好的药重新塞回腰间,抬起眼看过去。
段翎拉开帘子走出来,长发染了些水,微湿,垂在腰后,绯色里衣越发衬得他唇红齿白,腰间系带略松,落在腰侧,随着走动轻晃,无论怎么看都是腰窄腿长。
林听坐到镜子前解发间丝绦:“我刚刚从令韫房间回来。”
段翎:“我知道。”
她解完丝绦去衣柜拿衣服:“你先睡,我还要沐浴。”
他回床榻了。
待林听沐浴完爬上榻的时候已经很晚,段翎却还没睡,侧过身亲她,熟练地舔舐过她脖颈,再往上亲入口中:“今晚,我们……”
“不行!”
他像是没料到林听会拒绝,怔住了,随后问:“为什么?”
今晚做完她就没力气起来挖洞藏合欢药了,肯定会倒床就睡的:“我有点累。”避免夜长梦多,尽早藏好合欢药才是目前的要事。
段翎垂下眼,藏好眼底情绪,吻了吻她的脸颊:“既然你累,那我们今晚就不行房了。”
“嗯,睡吧。”
林听不动声色并拢起双腿,压下因他的吻而产生的情动,故意打了个哈欠,转过身睡了。
她熬到半夜不睡,蹑手蹑脚爬起来,轻轻地给段翎洒了些迷药。以前她是没办法对他下药的,但如今他对她没防备,不然她洒迷药时,他就会醒了。林听意识到这个,心情很复杂,她等了一会,确认段翎昏睡过去,再到隔壁的院子挖洞。
锦衣卫夜间会巡逻宅子,但不会巡逻靠近段翎的地方,他们知道只要有他在,就不会出事。
林听以飞快的速度挖了个小洞,埋好合欢药,将土盖回去。做完这一切,她没在此地久留,洗干净手和擦掉鞋底的泥,一溜烟跑回了房间,段翎还在床上睡着。
她越过段翎,回床榻里面躺下,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
藏点东西弄得跟杀人埋尸似的,林听也是佩服自己了。她没再背对着段翎,头侧着看他。段翎睡颜姣好,下颌线条流畅,唇色偏红,因为他睡前曾亲过她。
过了片刻,林听心跳逐渐恢复正常,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一早,林听在鸟叫声中睁开眼,床榻之上只剩她一人了。林听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转头就看到了段翎。
他赤足站在房中,衣衫不整,长发披散,几缕落在肩前,面容依然绮丽,透着几分似艳鬼的勾人,又透着几分似毒蛇的难缠,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林听瞬间清醒了。
第90章
可林听一眨眼,段翎的脸便又有像往日那样的浅笑了,她方才所见仿佛只是刚睡醒的幻觉。
林听目光落到他踩着木板上的赤足:“你怎么站在那里?”
她还是第一次见段翎如此失态的样子,也不能说是失态,就是他每天一早下了床后会收拾好自己,不会衣衫不整,还赤足。
他不会是发现了合欢药的事,准备质问她吧,林听紧张了。
但段翎怎么会发现合欢药?昨晚她对他用了迷药后还在床上等了一段时间,确认他彻底昏睡过去再到隔壁院子挖洞埋药的。
不要做贼心虚,自己吓自己,想这些有的没的,然后自露马脚,先看段翎会跟她说什么。
林听又冷静下来了。
段翎朝床榻走来,站到林听面前,抬手抚过她被压得微微翘起来的几根碎发:“你醒了。”
他们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在一起,却又能让对方听得清晰。
段翎感受着林听头发的柔软触感,慢慢地松开手:“我做了个噩梦,心中有些不安。”这话算是解释他为什么会站在那里。
林听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不是因为埋在隔壁院子的合欢药。
她仰头看着段翎。
难怪他会披头散发地下了床,连鞋子也忘穿,林听之前也做过不少钱没了的噩梦,醒来后心也是慌慌的,得去数好几遍自己藏钱的箱子,以确保那真的只是梦。
所以当听到段翎说做噩梦时,林听很是感同身受,那滋味不好受:“你做了什么噩梦?”
段翎:“我梦到了你。”
林听脸黑了,幽幽道:“梦到我是噩梦?”她有那么恐怖?
段翎掌心再次压到林听心脏,手随着她的心跳而上下起伏:“梦到你为了别的男子离开我。”
林听听得一愣一愣的。
噩梦往往能反映人内心深处在意什么或害怕什么,他说梦到她为了别的男子骗他,也就是说这是段翎内心深处在意着她。
他内心深处在意着她,不再是流于表面的浅层喜欢……林听无意识捏了捏手指:“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你梦到我为了别的男子离开你,说明我不会这样做。”
段翎眼眸微弯,笑着道:“我相信你,你不会离开我的。”
林听看着他眼底轻微的红血丝:“对了,你是什么时候醒的?”她总感觉他在那里站了很久。
“比你早一点而已。”
林听没怀疑。熬夜,眼睛可能会有红血丝。做噩梦,睡眠质量不好,眼睛也有可能会有红血丝。再说了,段翎没必要骗她。
不过段翎会忽然做噩梦,会不会是因为她昨晚对他用了一些迷药?迷药是今安在做的,没听说有副作用,她之前睡不着也给自己用过,并未出现什么问题。
所以应该与迷药无关。
可转念一想,林听又觉得不是不可能,毕竟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思及此,她有些担心,伸手到他眼前晃了晃:“你做噩梦后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段翎不轻不重地抓住了她晃动的手:“没有不舒服。”
林听任由他抓着:“我做噩梦醒来,身体会有一点不舒服,你没有就好。今晚我让人去给你取些牛乳来,喝了不容易做噩梦。”
她用另一只手碰了下段翎垂在身前的长发:“我帮你束发?”她好像只在画婚前双人画像时按照大燕习俗给段翎束过一次发,而他给她挽过不知道多少次发髻。
“好。”
林听让段翎坐下来,她则站起来,拢起他墨黑的长发。
段翎背对着林听,没能看见她的神色,她也没能看到他。段翎眼神缓缓落在前方半空,却又像是在看别处,冷不丁道:“你真心希望令韫生下夏世子的孩子?”
林听握发的手停了停,以为段翎终于看不过眼段馨宁和夏子默的事了,所以才问她这个问题,认真地思考了下这个问题。
一会过后,她才道:“我希望令韫能顺利生下孩子,是因为她选择不堕胎,所以我希望她能顺利生下孩子,少吃点苦头,不要出意外,与夏世子这个人无关。”
林听说完,也给段翎束好发了,先前被遮住的脖颈露出来。
他转过脸,淡淡道:“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令韫的孩子没了,那她和夏世子就再无可能了。”
段馨宁这次会原谅夏子默,孩子占大部分原因,她像大多数母亲那样被孩子拴住了,尽管这是不该的,但段馨宁还是这样做了。
大家都对此心知肚明。
倘若段馨宁的孩子没了,她将对夏子默彻底心灰意冷,不会再见他,那他们的婚事就会作罢。
林听耸了耸肩:“反正我只关心令韫,无论她会不会改变主意,我都会支持她的。”至于夏子默,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
话音刚落,她看到段翎手内侧有刮伤:“你手怎么伤了?”
段翎看了一眼手内侧被尖锐石子刮出来的伤口:“也许是做噩梦醒后不小心刮到哪里了。”
林听十分细致地给他清理被刮伤的地方,再轻柔抹药。
他安静坐着。
抹完药,林听扫过他无意露出来的一截手腕,只见上面交错的疤痕变淡了很多,疤痕处的皮肤与其他皮肤颜色相差不大了。
她握过段翎的手,撩起他的袖子,看仔细:“你的疤淡了很多,感觉用不着多久就会消失,你用药了?想祛掉这些疤?”
“我是用了药。”就算她再三明确表示过不厌恶他手腕的疤痕,段翎还是想祛掉它们。这段时间,他用了西域良药,可疤痕消失的速度并没有大夫说的那么快。
林听不禁握紧他的手。
段翎手腕的疤痕一看就存在很久了,他身为段家二公子,要什么祛疤良药没有?以前也有机会祛疤,却迟迟没用药,如今才用。
很显然的,他是因为她才用药祛疤的,以前的他压根不在意有多少疤痕,所以疤痕越积越多。
林听把段翎的袖子放下来:“我真的不讨厌这些疤。”
她又强调一遍。
段翎抚上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残留林听带来的温度:“我知道,但我还是想祛掉这些疤。”
林听想了想,又撩起段翎的袖子,朝他摊开手:“祛疤的药在哪儿?我顺便给你抹了。”
他前不久说自己刚睡醒,应该还没来得及抹祛疤的药。
“我自己来就行。”
林听充耳不闻,没把手收回去,段翎最终将药交给她。
她拿了药就开抹,这种祛疤药闻起来没太浓的药味,不难闻,反倒有清清凉凉的气息。
段翎无声垂眸看专注给他上药的林听,不知在想什么。
*
接下来的几天,林听始终是两点一线,白天去县衙,晚上回宅子,偶尔会遇到过来探望的夏子默,但毫无接触对方的机会,更别提了下药,只因她身边有段翎。
没能快点完成任务,林听不安心,感觉死神在背后盯着她。
凉飕飕的。
林听打了个寒颤,拎着茶壶的手一歪,茶水倒出来,尽数淋到她握住茶杯的那只手上,房间寂静,显得水滴声响亮,不过幸亏这壶茶水是温的,不会烫到。
段翎接过林听手里的茶壶,慢条斯理地给她擦手:“你这几天怎么了,总是魂不守舍的。”
“我有点想我阿娘了。”
他碰过她沾了茶的指尖,茶香在他们之间散开:“你要是想回京城,我立刻派人送你回去。”
窗外夕阳照进来,映红了林听的脸:“不用这么麻烦,等你可以回去的时候,我再跟你一起回去就行。”
就在这时,有仆从来敲门说夏子默有事要找她,想跟她见一面,现在正在堂屋等她过去。
林听吃惊:“找我?”
仆从:“是。”
夏子默这厮找她能有什么事?不会是又和段馨宁闹别扭,怕段馨宁动胎气,让她去劝吧。
林听听到他就来气,可她必须要为完成任务而有所谋划了。
今天是没法给夏子默下药的,毕竟合欢药还在隔壁院子埋着,现在没时间去挖出来,重点是段翎还清醒着,她实在不敢。
但他们今天见面后,她或许可以借机探得夏子默往后几天的行踪,从而制定下药计划。林听的小算盘打得飞起,对仆从道:“让他稍等片刻,我很快就过去。”
这是一次光明正大的见面,她犯不着感到心虚。话虽如此,林听还是偷偷瞄了一眼段翎。
他没什么反应。
林听清了清嗓子:“夏世子找我,应该是为了令韫的事。”
段翎:“嗯。”
她坐在罗汉榻上穿鞋,丝绦飘垂下来:“那我去了?”
“好。”
宅子不大,林听不到片刻便到堂屋了。夏子默坐在靠近大门的椅子,他见她来就起身,直截了当道:“今公子想见你。”
林听近日被任务烦着,没怎么打听今安在的消息。因为做人得先顾己才能顾其他人,所以她得先顾好自己:“今安在的伤好了?”
夏子默对林听毕恭毕敬的:“今公子他好得七七八八了。”
即使林听知道了夏子默今天是过来传话的,也没收起对他不满的情绪,有事说事:“他说要见我,在哪里见?什么时候。”
夏子默说了个酒楼的名字:“明晚戌时三刻,我也会去。”
林听倏地嗅到了可以完成任务的机会,却并未表现出来,面色如常:“你为什么也会去?”
他迟疑道:“今公子吃的伤药令他暂失武功,他一人行动危险,谢五公子让我陪在他身边。”
什么?
林听举起一把椅子就要砸过去:“伤药会让今安在暂失武功?你当我是傻子啊,怎么可能,是不是你们在他的药里动了手脚?”
夏子默算是怕了林听和段翎这对夫妻,段翎上次差点用绣春刀杀了他,林听打了他几次,关键是都不能还手。夏子默忙不迭地往后退几步:“我们没有!”
林听仍举着椅子,扫了他一眼,冷冷道:“给我个解释。”
他解释道:“今公子伤得太重,想在短时间内好起来,要用些特殊的药。我们在用药前也问过今公子的,他同意了,我们才用。”
她半信半疑:“我姑且信你,那他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夏子默想拿下她手中的椅子:“半个月后才能恢复,你若不信,明晚可以当面问今公子。”
“我知道了。”林听在夏子默伸手过来前故意松开手,任由椅子砸下去,正砸中他的脚。
他这下子疼到连话都说不出了:“林七姑娘,你……”
林听没半分愧疚,言辞犀利:“我什么?你连这个疼都忍受不了,那你可知令韫以后生孩子比你现在要疼上千万倍。”段馨宁不会跟他说这种话,她来说。
夏子默登时闭嘴了。
林听嫌他碍眼:“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你可以走了。”
扔下这句话,她先走了。
回到房间,林听看见段翎站在窗台前看院子。她走到他身边,探头出窗外:“我回来了。”
段翎侧目看她。
林听没隐瞒他,老实道:“夏世子今天来找我不是因为令韫的事,而是因为今安在想见我。明晚戌时三刻,在岁长酒楼见。”
她和段翎说开了,而他没再提过刺杀太子的刺客,又不是那么忠于大燕,就算知道今安在要见她,段翎也不会抓今安在的。
所以林听跟他坦白此事。
“可要我陪你去?”段翎收回看她的目光,移到紧挨着隔壁院子的那一堵墙,藤蔓攀爬在墙上,开了几朵花,有蝴蝶绕着花飞。
林听顺着他视线看院中飞来飞去的蝴蝶:“我一个人去就行,夏世子说会派人接我去,也会派人送我回来,不会有事的。”
“夏世子明晚也去?”
窗外的风拂过林听的手,她张开五指,风又吹过指间:“今安在暂失武功,谢五公子不放心他,让夏世子陪在他身边。”
段翎余光里有她的手:“那你明晚代我向今公子问个好。”
林听爽快:“没问题。”她一想到明晚能完成任务,甩掉大包袱,整个人都是神清气爽的。
至于对夏子默下药后该如何向众人解释,她也早就想好了,但前提是得成功对夏子默下药。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段翎听着林听轻快的语气,随意搭在窗台的手指微动,轻轻地敲了下:“你明晚何时回来?”
“不会太晚的。”
明晚要对夏子默下药,她今晚就得把合欢药挖出来了。
*
时间过得快,转眼便是午夜,林听像上次那样又给段翎洒了些迷药,等他呼吸声变得更平缓,陷入深度睡眠后,她才出去。
一回生两回熟,林听没一会就把盖住合欢药的土挖开了。合欢药有东西包着,没被土弄脏。
林听取了药,推土填好洞,立即回去,没在院子里待太久。
今晚的秋风裹挟着丝丝缕缕凉意,比前几晚要冷。她上了床榻就钻进被褥里取暖,只露出脑袋在外面,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动。
林听挪了挪身子,凑到段翎的耳边,试探唤道:“段翎?”
段翎一动不动。
今安在做的迷药就是比一般的迷药要好,她一边腹诽着,一边趴在段翎身旁,从他的眼睛看到唇,再唤一声:“段翎?”
见段翎还是一动不动,林听躺回原位,拿出金财神吊坠,然后虔诚许愿,明天一定要成功,念了很多遍才肯放下它,闭眼睡觉。
一觉睡到翌日太阳下山。
林听见窗外天色暗了,赶紧起来,怎么会睡到这么晚?
段翎早醒了,他坐在对面的罗汉榻,衣冠整齐,左手执黑棋,右手执白棋,自己一人下棋。
林听急忙穿衣服:“现在什么时辰了,不会过戌时了吧。”
“刚到戌时。”
她穿好衣服,跑去洗漱梳头:“你怎么不叫醒我?”
“从这里去岁长酒楼只要一刻半钟,而且夏世子的人还没来,你不用那么急,慢慢来。”
听段翎说夏子默派来的人还没到,林听就没那么急了。
她打着哈欠朝段翎走去,发现他在下的这一盘棋陷入了僵局,难解:“你怎么下棋了?”
他说:“静心。”
林听抓起几颗棋子,抛起来又接住:“为什么需要静心?”
段翎眼也不眨地看着棋盘,修长指尖轻轻点过棋子:“我在想……如何处理一件事,那件事扰乱了我的心,我需要静心。”
林听了然,将棋子扔回棋奁,光滑棋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房间里回荡着,声声入耳。
“那件事很棘手?”
段翎像是不打算再解这盘棋了,抬手推乱棋盘上的棋子,再拿起来放回棋奁:“很棘手。”
林听很少听段翎说遇到棘手的事,不免担忧:“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我要是能够帮上忙,你尽管开口。”她脑子或许虽比不上段翎的,但人多力量大嘛。
段翎凝视着她:“无妨,那件事还没发生。”
林听安慰道:“事情都还没发生,你就想如何处理它了?不如先放宽心,说不定你担忧的事不会发生呢,别想太多。”
“你说得对,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不会发生呢。”
段翎低声道。
林听在房间等了等,见外面还没动静,不由得想出去看看,段翎却拦住了她:“你真要去找他?”
她茫然不解:“当然要去,我们昨晚不是说好了?”
“好,我明白了。”
他拿出一包药,倒进茶水里,当着她的面喝了下去。
林听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那包药有点眼熟,像她买回来的合欢药,但来不及阻止他:“你吃的是什么药?”
段翎轻笑着:“你不是要去找他?你去啊。”门被锁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