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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见此,林听下意识看向自己藏着药的裙带,她还没有动作,段翎伸手过来,从她裙带里拿出一包药。从外观上看,这包药跟他刚刚所吃的药几乎一模一样。

    林听心跳如擂鼓。

    段翎打开药,端详片刻,眼底似含着永远不会散去的笑意,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药?”

    不等林听回答,他自己答了:“合欢药。”说罢,手一倾斜,药洒到地上,弄脏了毯子。

    这是林听千辛万苦买回来的药,她不自觉上前。

    段翎握住了她手腕:“不对,是被调包了的药。你买回来的合欢药,方才已经被我吃了,这包不过是寻常的药粉罢了。”

    林听目露震惊:“调包了?你何时调包的?”是她藏药的那晚,还是她取药回来的昨晚?

    段翎极轻地抚过她的脸。

    “你藏东西那晚,我就在不远处,亲眼看着你用树枝挖了个洞,将它埋进去。我很好奇你埋的是什么,便等你睡着,挖了出来看。抱歉,擅自动了你的东西。”

    林听:“……”

    她的迷药为何会对段翎没用,难不成他有先见之明,两晚都提前服了可以解迷药的解药?

    不过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她今天大概率没法完成任务了,合欢药都没了。还有,她该如何向段翎解释合欢药的事和如何处理他吃了合欢药的事。

    林听眼神乱飘,飘到一旁桌上那只被段翎用过的茶杯。

    段翎直视林听的双眼,指腹摩挲着她眼角,温柔到不正常:“我万万没想到你藏的是合欢药,当时我在想,你为什么要买合欢药回来,会不会是要和我一起用,毕竟我们成婚了,是夫妻。”

    林听被他碰过的眼角泛起一阵阵烫意,烫进皮肤深处。

    这世间也不是没有夫妻用合欢药,用来增添情.趣。如果可以,林听起初也很想用这个理由,然后光明正大买药回来。

    但不行,还是那一句话,要想完成这个任务,必须要瞒着众人,所以买药一事不能被段翎知道。如今被他发现,意味着她以后还要瞒着他再买一次合欢药。

    林听想死的心都有了。

    段翎笑容愈发盛了:“而你将药藏起来,是想给我惊喜。我等了几晚,也不见你拿药出来,还以为你忘了,可你昨晚拿出来了,今天还要带着它去酒楼。”

    他弯下腰,掌心握捏着林听的后颈,轻吻过她的唇角,鼻梁抵过她,隐隐带一缕滑腻又粘稠的病态,悄无声息地夺取人的呼吸。

    “这药,你是想对今公子用,还是想对夏世子用?”

    林听终于有机会说话了。

    “都不是。你之前猜对了,我是想对你用的。”这次藏药被段翎发现,暂时不能完成任务,可以当作是寻常的事来处理,也就可以用买药回来给他用的理由了。

    段翎喃喃:“想对我用?那你带它去酒楼见今公子他们?”

    林听恨不得晕过去算了,可眼下的情况并不允许她晕过去,该面对的,逃不掉:“我是打算今晚见完他们,再回来对你用的,所以提前挖了出来,随身带着。”

    段翎没说话,抬起手,掌心里的门锁钥匙被他抛出了窗外。

    窗外有一棵树,钥匙可能是砸到了树,发出哐当的轻响,随后再掉到地上,悄然无息了。

    林听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见段翎将门锁钥匙抛出窗外,想通过爬窗跑出房间,找仆从去告诉今安在,她今晚不能赴约了。

    当然,她还会回房的,没办法,谁让段翎吃了合欢药。

    “我出去一趟……”

    “都这样了,你还要去?”段翎将迈向窗的林听拉回来,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林乐允,你觉得我会信你么?”

    “我只是想找人告诉今安在,我今晚不能赴约了。”林听语速极快地把没说完的话说完,又补了一句,“我怎么可能会扔下吃了合欢药的你,去见他们。”

    段翎看了林听几眼,仿佛在确认她这一番话的真实性。

    紧接着,他将她抱到茶桌上坐着,像是怕她站得累了:“不用去了,我早已派人去和今公子说你今晚不能赴约了。正因如此,夏世子才迟迟没派人过来接你。”

    林听茅塞顿开。

    怪不得夏子默那么不守时,原来是段翎在她睡觉的时候派人去跟今安在说她今晚不能赴约了。

    其实林听也能理解段翎为什么会这样做,他以为她带合欢药出门找别的男子,要“出轨”。

    而段翎屡次三番后试探无果,出此下策,阻止她“出轨”。

    毕竟无论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没多少人是能容忍自己的丈夫或自己的妻子“出轨”的。换作是她,得知对象要“出轨”,必定先狠狠揍对方一顿,再分开。

    不过林听是要带药出门给人下药没错,但不是要“出轨”。

    段翎望着林听千变万化的表情,低低地笑了声,缓慢拉落她的裙带,看它往下坠落,不厌其烦问道:“你真的喜欢我?”

    裙带落下的瞬间,林听感觉腰间一松,却没阻拦。她看过他可能是因药效变得微红的眼尾,斩钉截铁道:“喜欢。我喜欢你。”

    他们距离太近了,林听半个身子几乎是紧贴着段翎的。避无可避,她能感受到他炽热的温度和他因情绪波动而微颤的身体。

    段翎捻过她垂在后颈的长发:“我该不该相信你呢。”

    林听抓住他的手腕:“你可以不信别的,可你一定要信这个。我喜欢你,你信我。”虽说还不确定有多喜欢,但是真的有喜欢。

    段翎收紧放在林听后颈的手,不到片刻又迅速松开。

    他腰弯得更低,咬住了林听的唇,在咬疼她前离开了,留下浅浅的牙印:“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人眼睛不会骗人,嘴会骗人。”

    林听抿了下被段翎咬过的唇,无奈地抬起双眼:“那你看着我眼睛,我像不像在撒谎?”

    段翎看了看她双眼。

    她见他一言不发,心中忐忑:“如何?你倒是说啊。”

    段翎用茶水洗过手,垂下来落进裙摆里:“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没骗我,你的行为却告诉我,你心中另有所属。所以我觉得很奇怪,甚至有点没办法确定人眼睛是不是当真不会骗人了。”

    “我没有!”

    林听激动得要跳下茶桌,垂在两侧的双脚微微摇晃着。

    段翎一把将她按了回去,他的手也跟着回去。她呼吸不畅,仰起头咬他唇角:“我真没有。”

    他顺势吻她侧脸。

    她忽然推开段翎,这一刻,他眼底罕见地交错着多种情绪。

    下一刻,林听又主动吻上来,在换气间隙,她额头抵着段翎的,呼吸纠缠,感受着他染了淡淡茶香的手指,她皮肤内里也似也染了茶香:“你信我可好?”

    段翎没回答,反过来握住林听的手,贪婪地吻着她,带有一丝似怨夫般的求而不得与不安。

    林听咬破了段翎的唇角,他感觉不到疼似的,还想她多咬几口,让他感知到她此刻就在他身边,可林听只咬了一口就没咬了。

    刚入夜,房间烛火还没点,周围昏暗,他们却能看清彼此。

    段翎盯紧林听,她不甘示弱地回视。他看久了,想用另一只手盖住她的眼睛,怕自己会再被她眼睛骗了,结果被她一巴掌打落。

    林听打人的力度并不轻,直接将段翎的手打红了一大片,不过也有他皮肤容易留痕的原因。

    “捂什么捂?我都不怕你看到我的眼睛,你怕什么。”

    段翎又笑了,在黑暗里的那只手这时才动了下,指尖曲起,像以往那样勾过在茶桌上落有露水的两片花瓣:“因为我发现你的眼睛跟旁人的不一样,会骗人。”

    林听踹了段翎一脚,鞋底结结实实地踩在他衣摆上,但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身体本能,她重申道:“我说我喜欢你是真的。”

    他轻捏花瓣:“你喜欢我是真,喜欢旁人也有可能是真。”

    段翎在大燕见过很多三妻四妾的男子,也见过喜欢豢养诸多面首的贵女,她们对每个面首都是喜欢的,不然也不会收他们入房。

    这世上有个词叫“喜新厌旧”,再好的皮囊,看多了也会厌倦。林听会因为皮囊喜欢他,也会因为皮囊厌倦他,喜欢上旁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要怪就怪他们这些人出现在林听面前,令她一时心乱了。心乱就容易迷路,他要做的就是将迷路的林听带回来。段翎想。

    他问:“你现在到底喜欢今公子的脸,还是夏世子的脸?”

    林听窘迫。

    怎么说得她像花心大萝卜,林听自认还蛮专一的,比如喜欢金银这件事就从来没变过:“都不喜欢,我现在喜欢你的脸。”

    林听特别强调:“我喜欢谁的脸都不可能喜欢夏世子的。”

    问夏子默,这确定不是膈应她?林听因为段馨宁的事,别提有多厌恶夏子默了,看着就烦。

    对于一个看着就烦的人,她怎么可能会喜欢对方的脸。

    林听不明白段翎为何会觉得她可能喜欢夏子默和今安在,就单纯因为她今晚带着合欢药去酒楼见他们?好吧,确实有点蹊跷。

    房间越来越暗了,段翎低着眼,没信她说的话。

    段翎手指完全藏进了茶桌上的花里,就此藏在了无光的暗处,暗处挤压它,又吞噬它,给予它温暖,叫人情不自禁喜欢上。

    他似也随之进了暗处,被阴影笼罩着:“你不用解释了。”

    林听感觉段翎今晚是听不进任何话了,暂时不解释了,等他药效过去,明天清醒了,再解释吧。她就这么静静看着段翎,到后面忍不住将他的手从花里抽出来。

    段翎则将林听往茶桌里推,从她睁着的眼睛亲吻下来。

    林听下意识地闭眼。

    茶桌上的茶壶茶杯摔了下来,噼里啪啦地响,碎了一地,碎片溅起来,擦过段翎的衣摆,又落回地上。茶壶倒是没有碎,但茶水顺着壶嘴溢出来,弄湿了地毯。

    茶香味散开,充斥着整个房间,段翎踩过那些茶水,没停止吻林听,热切地渴望着什么。

    林听坐在茶桌,双手撑到后面,裙摆全堆腰间,没垂落桌沿,腿也在上面,倒是没被殃及。她听到东西摔碎的声音,又睁开眼。

    段翎将从林听口中夺来的气息咽了下去,亲得她唇齿发麻。

    林听近来习惯了段翎温柔如细雨的亲吻,有点受不住他热切过头、又用力地亲吻,感觉要被人拆吃入腹,慢慢又生出一股刺激,刺激如电流,流遍她四肢百骸。

    这股刺激令林听如身处没尽头的大海,怎么游也游不上岸,最终只能落得被淹死的下场。

    她脑袋不由自主往后退。

    可林听每往后退一点,段翎就会立即跟上来,吻没中断,含着沉香的气息始终萦绕在她身侧。

    林听退无可退,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药的原因,段翎今晚怎么也亲也亲不够,不断地贴近她,像是要跟她成为连体婴儿,不分开。

    求生本能让林听快逃。

    她却还是选择留下了,尽量张开已经变麻的嘴给他亲。

    过了会,林听担心段翎会被药弄得难受,摸索着解开他的蹀躞带。蹀躞带一松开就滑落了,镶嵌在上面的金属珠玉擦过她的手。

    房外风声簌簌,段翎搂紧林听,吻移到她脖颈。他半压着她,而她压着茶桌,茶桌相当于承受二人的重量。虽然他们都不重,但是茶桌还是被压得咯吱响。

    林听感觉不太妥当,生怕亲着亲着就掉下去:“我们。”

    段翎用嘴堵住了她,他今晚的吻带着不再压抑的渴望,也带着几分不知是对谁的怨恨、妒忌。

    林听依然有点想下茶桌,他再次将她拉回去。拉扯中,林听的绣花鞋掉了,双脚露出来。她腿脚半垂,渐渐地绷紧,又踩了一脚他就站在桌前的长腿。

    段翎原地不动,但他发间的玉簪铃铛晃个不停,铃铛声起。

    玉簪在阴暗中也散发着柔和的光泽,铃铛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白羽的同时也在被白羽撞击着。林听听得心乱如麻,将它拔了出来。

    段翎的长发顺肩而下,蹭过林听身前的皮肤,弄得她发痒。

    在段翎眼里是丑陋,在林听眼里是宠物的东西也在此时撞过她腿。林听一边抬头亲段翎,一边握住撞红了她腿的宠物,摸过它微肿脑袋,又捏了下,习以为常地安抚着,不让它乱撞。

    林听知道段翎的情绪起伏也会影响他养的宠物,它此刻不安地躁动着,哪怕被她握住了,也横冲直撞,差点撞出她掌心。

    段翎没理它。

    可十指连心,更不要说它了,段翎不由得被它牵动着心绪,偏过脸看向被林听当宠物宠着的东西,他们两唇因此稍稍分开。

    很快,他亲林听耳垂,潮湿又黏人。她有种误闯藏在阴暗角落的蛇窝,里面的蛇爬上了身。

    不过有一点区别,蛇碰着是冰冷的,段翎碰着是热的。

    林听被他亲出了汗。

    他停在她耳畔,忽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欢旁人。”

    “我知道你还不信我说的话,就算我回答了这个问题,你也是不信的吧。”还有完没完了,林听不再抚掌心里的宠物。它等不到安抚,离开她,找到近处一口狭窄的洞,使劲地钻进去。

    钻了半天,它只钻了半个脑袋进去,因为洞收紧了,没让它进去。林听袖手旁观,没帮它。

    宠物讨好地蹭了蹭她垂在腿边的手,林听似乎无动于衷。

    段翎却握住了它,将宠物缓慢而坚定地送进去,等它进洞最里面再松开手:“对,我不信。可我又想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林听好像是因为段翎说的话受了莫大刺激,又好像不是。只见她猛地张嘴咬住他半露出来的肩,呼吸急促,将他咬出血。

    血从段翎白净的皮肤里冒出来,似雪地有飘落的红梅花瓣。

    林听松口。

    段翎看也不看,擦去她唇角的血渍,毫不在意地俯首亲她。

    他方才用言语顶撞了她,宠物也出洞顶撞了她,再进洞,一次又一次,仿佛不会停止,还很用力,尽管不会将林听撞疼,但她还是承受不住昔日的宠物这样对自己。

    在此之前,臣服于她的宠物是有过攻击力强的时候,可没有哪次像今晚这样,林听想远离它。

    它却缠死她了。

    这玩意跟它主人一样,笑里藏刀,似要撞死她。

    林听数到五次时,感觉非常不对劲,严重怀疑它是妖物,失控地骂了几声,铆足劲儿推开还在亲着她的段翎,宠物也掉了出去。

    然后她跳下茶桌,绕开地上茶杯碎片,一瘸一瘸跑回床榻。

    段翎也回到床榻亲她。

    林听不受控制地瞄了一眼还精神抖擞的宠物,段翎似很愧疚自己的宠物肆意地顶撞了她:“对不起,它是不是撞疼你了。”

    现在也不疼,只是它用脑袋猛撞时给她带来窒息的刺激。

    林听生怕这只不乖了的宠物会再来撞自己,往榻里挪了挪:“怎么会这样?”那药是她亲自去买的,药效没有那么强,不会让它变成这样的,肯定有别的原因。

    “因为我的病,所以它才会这样,你不是说过会帮我的?”

    “什么病?”

    段翎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林听听着,眼睛越睁越大了。

    林听反应过来后改为往榻外挪了挪,还没靠近榻边就被段翎握住脚踝,拉了回去:“你帮帮它,也帮帮我啊,林乐允……”

    第92章

    段翎五指有劲,如一锁锁住了林听的脚踝,难以解开,他将她拉回去的刹那,帐幔落下。

    林听抬起双手,想抓住点东西,像溺水者想抓住水上的浮木,得以喘口气。不过床榻上没什么东西,她挥动着手,只抓住了落下来的帐幔。

    帐幔晃动得厉害。

    不知是林听太过用力,还是帐幔太脆弱了,她一扯,帐幔就裂开了,断成两截,一截还挂在床榻上,一截被她攥在掌心里。

    林听扔掉扯坏了的帐幔,破碎的布料飘落到床榻外的地板。

    段翎在刚才就犯病了,被病折磨着,在疼痛与愉悦间反复横跳。他靠近林听,彻底向她袒露自己的病:“林乐允……”

    他的嗓音本就悦耳动听,此时此刻更是多了点勾人的味道。

    林听的呼吸又乱了。

    从段翎第一次唤她“林乐允”开始,林听就觉得他跟别人不太一样,她听别人这么喊时没什么感觉,可听他这么喊时,耳朵会产生微妙的酥麻,牵动心弦。

    林听望向段翎。

    段翎眼尾染着绯红,喉咙间溢出因发病而生的低吟,不禁扬起脖颈呼吸,皮肤覆有层细汗,他一动,一滴汗便沿着下颌滚落,再顺着脖颈而下,滑过喉结。

    汗砸到了林听的脚踝。

    啪嗒一声,林听被这一滴汗烫得心口发颤,身子紧绷。

    她是反应过来了,但又没完全反应过来,以前听说过这种“病”,但还是第一次遇到有这种“病”的人。他有这种“病”,又吃了那种药,难怪会失控到这个地步。

    而段翎经年累月地割腕就是为了遏制它,真是个疯子。

    林听欲言又止。

    段翎的脸蹭过她侧脸,有一下没一下地亲过她。他微微抬起又落下的劲瘦腰腹很漂亮,薄肌如玉,皮肤白里透着一抹红,林听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两眼。

    他垂下来的几缕长发扫过林听的肩膀,再似有似无划过她正在跳动着的心脏,痒意直通心脏。

    林听疯狂地眨了眨眼。

    段翎的指尖掠过她肩背:“怎么,你厌恶我这个病?”

    这倒不是,林听否认:“当然不是,我只是有一点惊讶罢了。”还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才会出现本能逃离。人在面临死亡和重大刺激的那一刻都会如此。

    段翎:“那就好。”

    林听撩开他的长发:“你当初不肯跟我说是什么病,也是因为怕我厌恶?”之所以用“也”这个字,是因为他当初不让她看手腕和碰手腕,也是怕她厌恶那些疤痕。

    段翎用吻来回答她。

    林听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段翎是段家二公子,京城中数一数二的贵公子,还是掌握着实权的锦衣卫,今时今日却在她面前露出了这样的一面,怕她会厌恶他的疤痕,厌恶他的“病”。

    这样的段翎像是脱离了原著,林听自知可能招架不住,却又忍不住想触碰他,回吻着他。

    心脏越跳越快。

    段翎伸长手去拆掉她发间乱得一塌糊涂的丝绦:“那你以前说过要帮我的话,可还算数?”

    他像在向她示弱。

    林听看着似如精美又易碎瓷器的段翎,咬咬牙道:“我说话算话,我既答应了,便会帮你。”

    与此同时,段翎还握着林听的脚踝,拿起来放到他肩上,指腹摩挲过踝骨,跟爱不释手似的。

    林听前不久刚踩了几次段翎的腿,现在又踩他的肩头。

    段翎倾身上前,颀长影子蓦地落在林听的身上,也被她纳入了,两道影子重叠,也有一小部分影子猝不及防地消失,又猝不及防地出现,如鬼魅忽隐忽现。

    他低头看影子,丑陋的影子被美好的影子吞掉,又被吐出来,循环往复,影子不停地交错。

    段翎又想和林听接吻了。

    林听却摸着颤动的肚子,歪头看不远处的绿豆糕,忍无可忍道:“我有点饿了,想吃绿豆糕。”

    她没骗他,是真的饿了,睡一整天,没吃过东西。林听本来打算去酒楼见今安在,顺便大吃一顿,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段翎将林听抱了起来,走到有绿豆糕的地方,再放下她。

    林听站在案几前,拿起绿豆糕就吃,段翎从她身后抱过来,紧紧抱着,像怕会失去,他们影子又重叠到一起了,丑陋重归美好,真正贯彻了“形影不离”这个词。

    他抱得太突然,林听一下子吃撑了,拿绿豆糕的手一抖,香甜的绿豆糕掉了下去,她回头看。他亲了过来,尝她口中的绿豆糕。

    没亲几下,她转头回去了,继续狼吞虎咽地吃绿豆糕。

    他现在做什么也没法打消林听要吃绿豆糕的心思,再不多吃点东西,她一定会被活活饿死的。

    段翎没动了,等她吃完。

    林听吃了九块绿豆糕才勉强止住饿意,转过身,拿起一块绿豆糕,递到段翎面前。他犯病到现在,也该吃点东西补充补充体力?锦衣卫也是人,也会饿,也会累的。

    “你要不要也吃点?”

    段翎却借着寥寥无几的月光仔细看暴露在空气中的另外两块软糕,它上面缀着一抹红,似是一粒红糖,而四周白皙,毫无瑕疵。

    他的手覆上去时,软糕会微微陷下去,触感温热、柔软,散发着甜香,吸引着人去吃它。

    段翎张嘴吃了。

    没人吃林听拿着的那块绿豆糕,它最终掉回到碟子上。

    待段翎吃完软糕,他们在案几前站了好一会才回到床榻。她这时候困得不行了,再加上站太久,也累得不行,想倒床就睡。

    而段翎没给林听这个机会,将她捞了起来,接上断开的吻。

    这一晚,林听睡得前所未有的安分,都不带翻身的,她还没帮段翎治好病,段翎就帮她治好“睡觉时会动手打人”的病了。

    林听睡着后,段翎彻夜未眠,他躺在她身边,侧躺着看她。

    她对此一无所知。

    段翎看了半晌,下床榻走到镜子前。镜中倒映出一张美人脸,皮肤有未散尽的潮.红,他新换上的绯色里衣微敞着,露出两截锁骨,往上点的脖颈戴着一条红绳。

    红绳挂着个金财神吊坠。

    那是林听迷迷糊糊时才勉强答应给他戴一晚的金财神吊坠。

    段翎忽然发现自己连一个金财神吊坠都比不过,他一把扯下红绳,想将它往地上砸,却又硬生生地忍住了,又系回脖颈上。

    *

    林听不知道自己睡到第二天的哪个时辰,只知道自己又是被饿醒的,昨晚吃的九块绿豆糕早就消化了,肚子叽里咕噜叫个不停,愣是她再想睡,也没法接着睡。

    得起来吃饭了。

    可她又很累,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恨不得躺到天荒地老。

    要是有人能喂她吃饭就好了,林听心想着,睁开双眼,发现段翎又在看着她。

    林听没被吓到,他这次是坐在床榻边看着她的,他上次站在房中定定地看着床榻才叫吓人。

    段翎见她醒来便笑了。

    “饿了?”

    肚子叫的声音太大了,林听用手摸了摸,却没不好意思,她会饿成这样,拜谁所赐?林听暂且抛下还没完成任务的烦恼,懒洋洋道:“饿。”她很饿,快饿死了。

    段翎端来水,让林听坐在床榻洗漱。她恰好还不怎么想走动,就探出半个身子刷牙洗脸。他站一边给她递杨柳枝、牙粉和帕子。

    等林听洗漱完,段翎出门去取早膳进来,摆放到桌子。

    林听虽有点疑惑段翎为什么不唤仆从送早膳进来,要亲自去取早膳,但她也没问,慢慢地走到桌前坐下来,埋头干饭。这不是什么大事,他想去取就去取。

    饭菜入肚后,林听活了,手脚也恢复力气。吃到一半,她发现坐在对面的段翎没怎么动筷:“你怎么不吃,不合口味?”

    段翎这才提起玉箸夹菜。

    两刻钟后,林听吃饱喝足了,双手托腮,坐在旁边看他吃。

    林听很少有吃不完东西,要扔给段翎吃的情况,但时常有抢他还没吃的东西来吃的情况。

    段翎把自己还没有动过的两个肉包推给她,林听又把肉包推回去:“我不是想要你的包子。”

    他放下玉箸,也不吃了,擦了擦手:“那你是有话要说?”

    她点头如捣蒜:“对。”

    段翎:“你说。”

    林听见他连包子都没吃就擦手了,先问:“怎么不吃了?”

    “饱了。”

    “哦。”林听给段翎倒了一杯茶,言归正传道,“你现在可愿意相信我昨晚说过的话了?”她要不是喜欢他,昨晚可不会那么包容他,段翎应该也能感受到的。

    段翎抿了几口茶:“你昨晚说过很多话,问的是哪一句?”

    林听捏了捏袖摆:“问的是‘我喜欢你,没有喜欢旁人’这一句。”不知为何,她这次对着他说出“喜欢”二字时会感到紧张。

    他不语。

    林听知道他还不信,又发了个毒誓:“你还不信我?我对天发誓行了吧,此话若是假的,我林听,林乐允将不得好……”

    段翎握住茶杯的手收紧,指尖泛白,出言打断了林听的发誓:“我信你,你不用发誓了。”

    “此话当真?”

    段翎喝完茶杯里的茶水,放好茶杯:“当真。我信你了。”

    林听目光没离开段翎的脸,觉得有必要再跟他说说合欢药的事:“合欢药的事,我……”

    他又打断了她的话:“我也信你了,你真的不用再发誓。”

    林听沉默了片刻:“你昨晚派人去跟今安在说我不能到酒楼赴约了,他有没有说什么,就是他有没有约我改天再见面?”

    段翎垂眼:“他没说。”

    她无意识地敲着桌子:“没说啊。”那他们下次见面,夏子默还会不会一起去?下药的良机不会就这样溜走了吧。真叫人头疼。

    他看了眼她敲桌子的手。

    “今公子没提过此事,倒是问过你昨晚为何不能去赴约。”

    林听感觉有点对不住今安在,明明答应去酒楼见他,却临时改变主意,让他扑了个空:“你派去的人是怎么回今安在的?”

    段翎牵过她快要敲红的手,放到眼底看着,柔笑道:“说我犯病了,你要留下来照顾我。”

    林听竟无言以对。

    她觉得今安在肯定很疑惑,段翎看起来那么健康,能有什么病。毕竟他用到了“犯病”,忽然生一场病是不会这样说的,只有患上时常会发作的病才会这样说。

    事已至此,就这样吧。

    林听认命了。

    段翎忽然拿出两颗糖豆,吃了其中一颗,将另一颗给她。

    他们成婚后,他偶尔会从外面带回一些零嘴给她吃,林听早已习惯,见他吃了,也接过来吃了。不料糖豆刚进嘴里就顺着喉咙滑下去了,她都没尝出什么味道。

    就算林听没尝出什么味道,也装模作样地点评,表示她认真尝了他给的东西:“这个糖豆还行,没你以前买给我的好吃。”

    “这不是糖豆,是我派人从苗疆天水寨买回来的难离蛊。”

    林听诧异:“难离蛊?”

    段翎含笑道:“你吃的是母蛊,我吃的是子蛊。从今日起,我不能离开你百步,一旦离开你百步,我会全身发疼,痛苦不堪。你离开我多久,我就会疼多久。”

    他事不关己似的接着道:“如果你离开我一日,我会死。而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事,疼的人是我,死的人也是我。”

    林听怀疑段翎疯了,居然吃这个对他没半点好处的难离蛊。

    这不是把他的性命完完全全交到她手上了?她想他死,简直易如反掌,离他百步远一日即可。

    虽说难离蛊对林听没任何影响,但她只要离段翎超过百步,他就会发疼,那她还怎么跑出去给夏子默那厮下合欢药,完成任务?

    林听自认没有当着段翎的面对夏子默下药,还能瞒得住段翎的能力,这对她来说难于登天。

    段翎起身,想端走桌上的碗碟,她拉住他,没让他走。

    “为什么这样做?”

    段翎顺势与她十指相扣:“你吃了难离蛊,就不会发生你被人掳走一夜,我还不知道的事了。因为你离我百步远,我就会疼。”

    “只有这个原因?”直觉告诉林听,肯定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段翎还怀疑她要“出轨”。

    段翎目不转睛地看她,“嗯”了一声:“只有这个原因。”

    是不是只有这个原因也不重要了,林听现在不由得有点担心自己再次被人掳走一日,然后段翎直接疼死:“告诉我怎么解蛊。”

    他缓缓道:“安城危险,等离开安城,我再解蛊。这蛊对你真的没任何伤害,你不用担心。”

    她反过来抓住段翎的手。

    “我知道你没在此事上骗我,但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段翎不知想起什么,染笑的眼眸有一闪而过的晦暗,语气却如常道:“那你担心什么?”

    “你。”

    他微怔:“我?”

    林听掐红了他的手,反问:“你就不怕自己会为此而死?”

    段翎弯着唇,似为此感到愉悦:“哪怕你再次被人掳走了,我也会在一日之内将你找回来的。做不到,那便去死,这样不好?”

    林听:“……”

    她根本劝不动他:“算了,随你吧。”她得想个办法,尽快见到今安在,问他知不知道如何解难离蛊。今安在行走江湖,见多识广,说不准也知道解蛊的法子。

    段翎抽走手,揉了揉她有淡淡阴影的眼下方:“你昨晚晚睡,今天就不要出门了,多休息。”

    林听也没想过今天要出门到外面:“令韫身体如何?”

    他揉林听眼下方的手指转移到她眼皮:“她喝了安胎药后比前几天要好点,没什么大碍。”

    “我晚上去看看她。”林听的腿还有点站不稳,走路很明显,得再缓一下午。况且她们住得近,就在同个宅子,随时可以见面。

    “夏世子今天晚上会来看令韫。”段翎提到夏子默,神色不变,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林听噎住,斟酌着道:“我可以等夏世子走了再去。”

    “他很晚才会走。”

    她知道段翎的意思了,改口:“我在他来之前去看令韫。”

    段翎笑意不减,垂下手:“即使如此,你们也有可能遇到,我现在还不太想你们见面。”

    林听一改再改:“我明天去看令韫。”她没合欢药在手,今天见不见夏子默也无所谓,得先买合欢要回来再进行下一步。

    段翎没再说此事,去罗汉榻那里处理锦衣卫送来的文书了。

    他今天仍没去官衙办差。

    林听用完膳又想睡觉了,在爬上床前无意看了眼房门,发现还有锁:“门怎么还锁着?”

    段翎批阅文书,头也没抬,很温和道:“我方才顺手给锁上了,等出去的时候打开就行。”

    她收回迈向床榻的脚,若有所思地说:“我想如厕。”

    段翎处理文书的速度很快,没半刻钟就处理十份了,堆在一旁:“房里有干净的夜壶。”

    林听总有种段翎要将她困在房间里的感觉:“夜壶不行。”

    “我陪你去。”

    茅厕离房间不足五十步,就在院子里面,难离蛊不会生效,可段翎也要陪她去。林听想了几秒,没反对,等他开房门的锁。

    段翎搁置手头上的文书,离开罗汉榻,拿出钥匙开门。

    林听走出了房门后,感觉很古怪。院子里以往时不时会有仆从经过的,今天却没有,连打扫卫生的都没有,安静到诡异,她们好像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段翎拿着锁门的那把锁站在她身后,低柔问:“怎么了?”

    第93章

    林听望着除了他们,空无一人的院子:“怎么没人?”

    段翎看似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钥匙和锁,发出“叮铃当啷”的声音:“我怕她们会吵到你休息,所以让她们退出去了,有何不妥?”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钥匙和锁:“没有,就是忽然太安静了,我有点不习惯。”

    他这是怕她会悄悄地通过其他人联络夏子默或今安在?所以即便用了难离蛊,也将她困在这个院子,再让仆从离开,避免她与旁人接触,亦避免旁人与她接触,以这种方式阻止她“出轨”。

    林听眼观鼻鼻观心。

    她经此得知一件事,自己这回遇上了非同一般棘手的难题。

    这个任务容易引起误会,段翎观察力强,且敏感多疑,她又不能说出真相,该怎么办呢?

    她余光无意间掠过稍远处的院门,那里似乎也上了一把锁。

    林听敛下思绪,暂时装不知道段翎要困住她,在他陪同下去了茅厕,然后又回房间。林听先进的房间,段翎走在后面关门。

    紧接着,林听听到锁门的动静,她没回头看,不管他们谁先进房间,谁走在后面,段翎想锁门都会锁的,并无太大区别。

    进房间后,林听观察起周围,因为她发觉有哪里不一样了。

    最后林听的目光定在窗。

    房间里有三扇窗,窗边原本是没挂东西,此刻却挂上了珠帘子,不是被风一吹就会响的那种,而是需要人撩动它才会响的那种。

    也就是说,她若是想从窗爬出去找人,得撩起珠帘子。

    林听还不能以想看风景为由撩起珠帘子,珠子是透明的,用西域成色极好的琉璃制成,帘子中间还有数道一指宽的缝隙,不影响人站在里面看外面,还能透风。

    昨天窗边还没珠帘子的,今天突然有了,显然是段翎挂上去的。而她昨晚到今天睡得太沉,丝毫没听见他挂珠帘子的声音。

    林听走到窗前,用手指撩了下珠帘子,珠子相互碰撞,哐当哐当,只要身处房间就能听到。

    段翎看过去,和颜悦色地问道:“这珠帘子可好看?”

    她放下珠帘子,偏头看他:“好看是好看,但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往窗边挂珠帘子的?”

    他也走到窗前:“如你所说的,它好看,还能防别人闯进来。要是在你被人掳走前,我挂了这些珠帘子,那你会及时发现有人闯进来,兴许就不会被人掳走。”

    林听的嘴角抽搐了下。

    又用这个理由,别以为她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

    也罢,她此刻困乏得很,脑子实在转不过来,一时间想不到破局的办法,先睡一觉再说。

    林听滚回床榻,闭眼道:“我睡了,两个时辰后叫醒我。”希望睡醒后就能想到破局的办法。

    段翎则回罗汉榻看文书。

    他处理完文书,抬眸看床榻,林听睡得正香,她体力应该是恢复了不少,手脚又不安分了,脚往旁边一蹬,被褥掉地上。

    林听将被褥踹掉后不久,似是感到冷,手摸来摸去,想拿东西取暖,结果只摸到一个枕头。

    段翎见怪不怪了,跟以前那样拿张新被褥盖到她身上。

    林听脑袋歪着,手搭枕头,衣襟微松,从段翎这个角度看进去,能看到她一小片皮肤,上面有细细密密的吻痕,红白交错。

    她的脖颈空无一物,那个金财神吊坠还被段翎戴着,林听今天忘记问他拿回来了。因为她没借过给别人,所以潜意识觉得金财神吊坠始终在自己身上。

    段翎弯腰给林听盖被褥时,颇有重量的金财神吊坠从他衣衫里掉出来,在半空中晃了几下。

    就在此时,她抬起手,抓住了轻轻擦过被褥的金财神吊坠。

    他以为她醒了,又看了看林听,结果发现人还没醒。她会抓住金财神吊坠,很有可能是在睡梦中感受到有东西擦过身前的被褥。

    段翎想将金财神吊坠从林听手里取下来,但是她抓得很紧,甚至往回拽,死活也不松手。

    而他的脖颈戴着用来系挂金财神吊坠的红绳,林听抓住它往回拽的那一刻,段翎也跟着被拽了一下。她就像牵住了一根能够控制他的绳索,令他随她而动。

    段翎视线转落到这根红绳上,它因拉扯有轻微的颤抖。

    林听的力气比不过段翎,如果他直接用力地扯回来,必定能成功。可用力扯东西,会吵醒林听不说,还会扯伤她这只手。

    于是段翎握住林听的手,利用巧劲掰开了她的手指,一根接着一根。待五根手指全被掰开后,金财神吊坠又在半空中晃了几下。

    段翎把她的手放进被褥,再把它放回自己脖颈下的衣衫里。

    林听双脚还伸在被褥外,窄瘦的踝骨原本是很白的,如今泛着一抹淡红。昨晚她双脚架在他肩头上,被段翎握得太久了。

    他极轻地抚过那一轮红圈,眼睛微微涣散,目光似落到了林听脸上,思绪却不知落到何处。

    过了很久,段翎才离开。

    窗外天色逐渐暗沉下来,两个时辰到了,他唤醒林听。她嘴上含糊应着“我知道了”,但眼睛没睁开,还趴在床榻里头睡。

    段翎想再唤林听一声,还没开口,耳力极好的他听见院外有脚步声,有人正一步步靠近院门。

    她听不见。

    他没再唤她,起身出去。

    他们住的房间离院门不远,一样在百步之内。段翎在对方敲门之前拉开了门,很快又关上。

    他走出去。

    来的人是段馨宁,还有她的贴身丫鬟芷兰。芷兰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抬起来要敲院门,见段翎出来,往后退一步:“二公子。”

    段馨宁越过芷兰,缓慢地走到段翎面前,瞥过紧闭的院门,略感怪异。院门一般是不关的,仆从怕挡住主人进出,即使要关上,也会等到夜深人静后才过来关。

    但段馨宁并未深思:“二哥,这也太巧了,我刚到这里,你便出来,你这是要出门?”

    “不是,我经过院门时听见外面有动静就出来看看。”

    段馨宁纳闷了。

    她们都还没敲门,他怎么会听见院外有动静,是她不小心踩到石子,弄出动静而不自知?

    段翎没束护腕,宽松的长袖垂下来,盖住了拿着钥匙的手,平易近人问道:“你怎么来了?”

    段馨宁的注意力被转移,抿了抿唇:“我是来找乐允的。”

    他没拿灯笼出来,又站在无光处,深陷阴影,五官模糊,看不清表情:“你找她有事?”

    “没事,我就是想见见乐允。”自段馨宁来了安城后,林听几乎每天都会去她的院子看她一眼,偶尔会隔一天,可现在连续两天没去了,段馨宁有点担心林听。

    “她睡下了。”

    段馨宁闻言着急:“乐允今日这么早就睡下了?她身体不适?”她们以前闲聊会聊到对方作息,她知道林听很少会这么早睡的,平日里起码要亥时后才睡。

    段翎从容不迫:“她没有身体不适,你莫要多想了。”

    院门被关上了,段馨宁没法看院中的情况:“没有就好。不过我听说二哥昨日就不让下人进院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段翎语调听起来却仍旧良善柔和:“我近日睡不好,人多嘈杂,我便让他们离开院子了。”

    段馨宁深信不疑:“二哥近日睡不好,可要找大夫看看?”

    他轻描淡写:“这事不用你操心,你安心养胎便好。对了,夏世子这个时辰还没来看你?”

    她不太好意思道:“我今日不想见他,没让他进门。”

    段翎低眼看地上的一只蜘蛛,它往前爬着,想从院门的底下爬进去。他不动声色地踩住了蜘蛛,碾死它:“晚上风大,你有孕在身,不宜在外久留,回去吧。”

    段馨宁还站在院外,没走,小声道:“等乐允醒了,麻烦二哥你帮我跟她说,我想见她。”

    她终日待在房间里养胎,心情郁闷,唯一的慰藉就是林听。

    “我会转告她的。”

    说罢,段翎回到院子里。

    留在院外的段馨宁恍惚中听到了锁门的声音,问芷兰:“芷兰,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芷兰生怕段馨宁出来会磕着碰着,小心翼翼照顾,一门心思全系在她身上,哪有心思留意其他东西:“奴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段馨宁揉了下太阳穴:“可能是我听错了,我们回去。”

    而房间里的林听不知道段馨宁来过,还在赖床,直到段翎回来再起床:“什么时辰了。”

    “戌时一刻。”

    林听补完觉,终于精神了。可她看着越走越近的段翎,不受控制地想起昨晚的他,心里打起鼓来。段翎今晚不会又犯病吧,她是答应过帮他,奈何身体吃不消。

    每当林听累到想要拒绝段翎时,他就会埋首到她心脏处轻轻地喘,轻喘声似透着一股想要人怜惜的脆弱,气息也撩拨着她心脏。

    林听听着段翎有些娇的轻喘声,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明明她知道他或许是有意的,但还是被蛊惑到,然后被现实上了一课,那就是不要轻易心软,对旁人心软,就是对自己“狠心”。

    之前段翎掩饰得太好了,大部分时间都让她处于主导位置,做的次数也恰到好处,她喊停就停。昨晚却……茶桌五次,站着一次,床榻一次,面对面抱着一次。

    她想停也停不下来。

    这难道就是合欢药加性.瘾的力量?林听赶紧甩掉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去想任务,眼下的重中之重是再买一次合欢药。

    可再买一次合欢药谈何容易,万一又被段翎发现了呢。

    留给她做任务的时间不多了,倘若再失败一次,小命就悬了。林听无声叹了口气,坐床边穿鞋,随口一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段翎站在她对面用水洗手,水滴沿着指间砸落,回到水盆里,水面泛起涟漪,倒映出来的他微微扭曲:“出去见令韫了。”

    林听站起来:“令韫刚才来过?你怎么不叫我出去见她。”

    他慢条斯理地擦手:“我见你好像还没睡够,就没叫醒你,想让你多睡一会。令韫找你没什么急事,只是想知道你这两日为何不去见她,改日再见也无妨的。”

    林听语塞,早知道段馨宁来就不赖床了,也许能见上一面。

    可惜了。

    算来,她有两天两夜没出去过,也没见过旁人了,林听话锋一转:“你明天去不去官衙?”

    有了难离蛊,林听不能离他百步远,段翎去官衙,她必须得跟着去。只要出去了就能看到人,见到人就有机会买合欢药。

    段翎叠好擦手的帕子,不答反问道:“你想去官衙?”

    林听飞快地洗漱一遍,手都还没擦干就牵过段翎,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笑着道:“你总不能一直留在宅子里办差,我已经休息好了,明天可以陪你去官衙。”

    段翎动了下被林听握住的手,却没抽出来,她掌心的水弄湿了他的手,带着凉意:“离开安城之前,我都不会再去官衙。”

    她笑容僵在脸上,表情管理失败了:“为什么,是因为我前段时间说过想在宅子里睡觉,不想跟你去官衙的话?我只是那天不想去而已,不是以后也不想去。”

    不去官衙了,她还怎么名正言顺地出门见人?林听抓狂了。

    段翎仿佛没发现她的异样:“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忽然发现在宅子里处理差事也挺好的,也不是非得去官衙,你觉得如何?”

    林听用上次那个理由:“文书搬来搬去的太麻烦了。”

    他坐了下来,抬起头看她:“我已经吩咐他们以后不用送文书到官衙,直接送来这里了。”

    她没话说了,文书本来是要先送到官衙记录在册,再分发给官吏处理。段翎倒好,利用锦衣卫的职权,直接截取文书过来。

    片刻后,林听按捺不住了,又道:“我想出去走走。”

    段翎取出茶叶来泡,用来烫茶壶的水冒着丝缕热气,水雾袅袅,他平静问:“什么时候?”

    她试探:“明天。”

    他倒掉烫茶壶的水,飘在空气中的水雾更多了:“安城这几天不太平,最好不要出去,免得遇到危险,不如过段日子再出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听还能说什么?她坐在旁边看段翎泡茶:“你说的过段时间是几天。”

    他拎着茶壶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下:“你就这么想出去?”

    林听嘴巴闲不住,拿起一个苹果啃了几口,边吃边道:“我都待在房间里两天两夜了,当然想出去,你快说过段时间是几天。”

    段翎烫完茶壶,将刚烧开的水往里倒,不到片刻,茶香四溢,混着他的沉香:“还不确定,等那天到了,我会告诉你的。”

    林听寻思着他说的那天不会是要等到离开安城那天吧。

    倘若真的是那天,她到时候可能成为一具尸体了。林听感到不安时就想摸贴身戴着的金财神吊坠,伸手去摸却摸了个空。

    她大惊失色,连苹果都不啃了:“我的金财神吊坠怎么不见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段翎淡定提醒道:“你昨晚把它给我戴了,你忘了?”

    林听记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做到累趴下,想让段翎早点结束。因此他说什么,她几乎都答应了,包括他问她拿金财神吊坠,但仅剩的意识让她只答应借给他戴一晚。

    毕竟它是真金,还是个财神,哪能随随便便送人。她还很少让人碰,借给段翎戴已是例外。

    说来也奇怪,段翎不差钱,也不信神佛,戴它作甚,图她定做的金财神吊坠好看?还有,他不是戴一晚?怎么现在还没还给她。

    不过段翎也不至于贪她小小一块金子,林听的心安定下来。

    茶泡好了。

    段翎先给她倒一杯。

    林听接过茶杯的同时瞄了瞄段翎的脖颈,但看不到放在衣衫内的金财神吊坠,只看到若隐若现的一根红绳。红绳紧贴着他的皮肤,顺着衣领一路往下,消失了。

    她错开眼,防止自己又想到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林听等了半晌,见他没要提还东西的意思,忍不住道:“你是不是也忘了什么?”

    段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拿着轻晃几下,看里面的茶水起伏,困惑道:“我忘了什么?”

    林听并未扭扭捏捏,摊手道:“你还没还我金财神吊坠。”

    他抬手摘下脖颈的金财神吊坠,放进她掌心:“抱歉啊,我也忘了你只答应借给我戴一晚。”

    不知是不是林听的错觉,她感觉段翎在说到“一晚”时尾音微微上扬,似含着笑,却又似暗含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段翎没喝一口茶就放下了:“我去准备水给你沐浴。”

    “……好。”

    沐浴后,林听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台前,透过珠帘子看院中风景,依然半字不提他将她困在房间里的事,看到后面又回床上看话本去了,跟以往没什么不同。

    林听白天睡了快一整天,所以晚上不困,精神抖擞。

    段翎却好像很困了,把洗过的长发擦干就躺到她身侧睡了,没熄灯,留着光给她看话本。

    林听一口气看完一本话本,正想起来喝口水,却瞧见了段翎放在枕头旁边的门锁钥匙。

    难离蛊说的百步距离是直线距离,所以她悄悄地离开房间,离开这个院子去找人,只要没离太远,控制好范围,蛊就不会发作。

    林听伸手去拿钥匙,刚碰到钥匙的瞬间,一只手抓住了她。

    第94章

    房内烛火映照床榻,林听和段翎的影子一高一低,她坐着,他躺着,他握住了她的手,影子产生交错,他们目光也交错着。

    对视片刻后,林听的目光渐渐地下移,移到自己腕间。

    钥匙触感冰冰凉凉,段翎握过来的掌心却是温热,热意沿着她腕间散开,传到周围的皮肤。

    林听没推开段翎,反而用另一只手拿起钥匙,放到榻外的小桌后回眸,继续与他对视:“你把钥匙放帛枕旁边,睡觉时容易被它硌到,放在外面比较好。”

    她没骗段翎,方才之所以伸手去拿钥匙,的确是因为这个。

    林听是有想过悄悄拿钥匙开门出去找人,可她用迷药都没法迷晕段翎,让他陷入沉睡,怎么确认他是真睡还是假睡?哪怕是真睡了,他也是可以醒过来的。

    如果偷溜出去被逮个正着,段翎会更怀疑,说不准愈发坚信她想方设法出去找旁人,贼心不死要“出轨”,然后看她看得更牢。

    现在林听要做的是取得段翎的信任,让他自愿放她出去。

    当然,这个自愿放她出去不是随便她到处去,就目前来说,段翎也暂时做不到。是以,他们像前些日子那样就好了,他带她去官衙办差,和她偶尔到街上逛逛。

    林听从来没想过通过大吵大闹出去,因为那样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治标不治本。

    最重要的是,倘若段翎不自愿放她出去,她是不可能在武功高强的他眼皮子底下偷溜出去的。

    他们身上还有难离蛊呢。

    林听离段翎远点,他就会疼。段翎发现她不见,肯定会调查她曾去了何处,做过什么。如此一来,买药的事又瞒不住了,谈何做任务?

    可“瞒着众人行事”偏偏是完成任务的前提条件,不然林听可以旁敲侧击暗示段翎,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有苦衷的,不做就会死。

    正因为有了这个条件限制,她一旦暗示他,自己要去做些什么,让他不要管,就相当于永远满足不了完成任务的隐瞒前提条件,也就相当于永远不能完成任务。

    她连暗示他也不能。

    除此之外,林听并不厌恶,也不害怕段翎这样对自己。只是她要完成任务,必须得出去。

    所以要他自愿放她出去。

    林听见段翎不说话,俯身去看他,垂下来的长发扫过他的脸,弯眼道:“是我吵醒你了?”

    段翎专注看着她的双眼,随后缓慢地松开了她的手:“不是你吵醒我,是我还没睡着。”

    林听直起身子,往床榻外面去:“你接着睡,我去灭灯。”

    他“嗯”了声。

    灯灭了,房间陷入黑暗,林听回床榻。她是没睡意,但躺床上闭着眼睛想事情还是可以的。

    林听翻来覆去一个时辰,最终又睡过去,不过今晚浅眠,在后半夜醒了。醒来后,林听发现段翎并没睡,而是背对她坐着。

    她不禁也坐起来,扯了扯他的衣摆:“你怎么不睡?”

    段翎听到林听的声音,转身看她。林听也看着段翎,他长发垂在肩前,面容姣好浓艳,肤白唇红,比浓妆艳抹的人还要精致几分,像一个完美无瑕的人偶。

    她无意识扯紧他的衣摆。

    段翎轻轻地勾起唇角,扯出一抹笑容,瞧起来很无害,他表情如常道:“睡不着想起来坐一会,你睡便好,不用管我。”

    林听也睡不着了,提议道:“要不我去给你做点安神汤?”院子里有小厨房,里面备有不少食材,她上次叫仆从做宵夜时发现的。

    “安神汤?”

    她拿过叠好的外衣披上,系好裙带,再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条红丝绦,随意扎了个高马尾就要下床:“对,我会做安神汤。”

    除了特殊情况,林听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很少会喝安神汤。不过她虽不喝,但会做,因为她母亲李惊秋有时会睡不好,她想亲手给李惊秋做安神汤,便去学了。

    林听下了床后一动不动,纵然门锁钥匙就在床榻边,她也没拿来开锁,故意等段翎开锁。

    段翎看了林听一眼,终究是跟着她下床,取钥匙开门。

    仆从不在,他们又常待在房间里,没人会点院中的灯,深夜的月光又没多少,周围一片漆黑。

    林听提着一盏灯笼和段翎一起走出房门,不急不缓地越过漆黑的青石板道,直奔小厨房。

    她到小厨房的第一件事是放下灯笼,点燃那里的油灯。

    油灯亮起的刹那,林听撩起袖子去找做安神汤的材料,将它们洗干净:“你给我生个火。”

    段翎行至灶边生火。

    待灶里的火苗窜起,他按灭手中的火折子,侧头望向林听。

    林听站在小水池前,身上的杏色齐腰襦裙随夜风而动,扎起来的高马尾垂到腰际,绣着听字的红丝绦夹在发间,少许碎发坠在侧脸,鼻梁弧度优越,唇色微红。

    她将袖子撩到手肘处,水池里的水飞溅起来,只弄湿了手腕。段翎看了片刻,收回目光。

    林听手脚麻利,很快就做好了安神汤,给他装上一碗。

    “你尝尝。”

    段翎接过来一干而尽:“你以前是不是给人做过安神汤。”

    林听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段翎身边,也喝了一碗安神汤:“我以前给我阿娘做过安神汤。”

    他没再多问。

    林听不清楚安神汤对段翎有没有用,只清楚它对她非常有用。从小厨房回去后,她躺下床没一会就酣然入梦了,打雷也吵不醒。

    段翎还清醒着,他没太多表情,将林听抱进怀里,给她解开高马尾,指尖抚过柔顺的长发,勾缠着丝绦,很久都没有放手。

    丝绦生了些褶皱。

    段翎蓦地发现,他不是不想林听找旁人,而是怕她找旁人。

    怕……

    段翎知道“怕”这种情绪,在诏狱审犯人时见多了,他们有的怕自己会熬不过刑罚,死在诏狱里面,有的怕自己会连累家里人。

    他知道归知道,见过归见过,但还是第一次体会到。感觉就像自己的心被人抓住了,一举一动皆受到这种情绪牵引,失去控制,前路又迷茫,完全找不到方向。

    *

    小雨淅淅沥沥,不断敲过屋顶的琉璃瓦。林听听着雨声,盘腿坐在罗汉榻,跟段翎下棋。

    一眨眼,过了三天,她还是没能出院子半步,连离开房间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更别提见人了。

    在这期间,段馨宁还来找过她一次,不过她们依然没见着。

    林听捏着一颗黑棋,似随口道:“我近日睡得很好,就算是打雷也吵不醒我,你让那些原先在院子里伺候的仆从回来吧。”

    段翎则捏着一颗白棋,目不斜视看着棋盘,没从正面回答:“这几天,你可有感到不便?”

    “这倒没有。”

    这几天是段翎在“伺候”着她,林听要是回答说感到不便,岂不是说他“伺候”得不好?

    说实话,段翎“伺候”得很好,他准备一日三餐、浴汤,还洗衣裳。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关了几天,不但没瘦,还胖了。

    段翎温柔道:“你既没有感到不便,那她们在不在院子里伺候也无关紧要。正好令韫养胎要人伺候,芷兰一个人忙不过来,她们留在她院子再好不过了。”

    林听将黑棋放到棋盘中间:“我也不是要她们全回来,回来几个就行,这样你就不用每天都帮我洗衣裳,可以安心处理差事了。”

    下一刻,段翎的白棋跟了过去,包围她的黑棋,随即吃掉。

    她又输了。

    段翎不以为意,莞尔一笑:“无妨,洗几件衣裳罢了。”他捡棋子回去,“要不要再来一局?”

    林听推开棋奁,拿果脯吃:“不来了,我连输好几局了。”

    她跟陶朱下棋,陶朱连输,她跟段翎下棋,她连输。林听算是知道陶朱不爱跟她下棋的原因是什么了,总是输就不想玩了。

    窗外的淅沥雨声没停过,段翎微微低着眉眼,抬起双手收好棋盘和棋奁:“那就不来了。”

    她递一块果脯到他嘴边。

    段翎吃了下去。

    就在这时,林听隐约听见敲门声,但不太确定,因为外面还下着雨:“好像有人来了。”

    段翎早就听到敲门声了,只是见她没听到便没有理会。他起身朝房外走:“我出去看看。”

    林听忙不迭吃掉手上的果脯,跟上去:“我陪你去。”

    段翎婉拒:“不用。”

    她拉住段翎不放,目光灼灼地看他:“我记得院门也上锁了,你撑伞开锁不便,容易被雨淋到,我去给你撑伞,如何?”

    段翎听了,注视着她。

    林听分明知道他让仆从离开院子,不让她出门见任何人、接触任何人,是要将她困住,可林听却一直表现得若无其事似的。

    其实段翎一开始设想过林听被困住后会有什么反应,愤怒、厌恶等等,不曾想她会待他如初。

    她到底是还在演戏骗他放松警惕,还是真心喜欢他呢。

    段翎终究是答应了。

    林听喜上眉梢,立刻去拿伞,脚步轻快地随他出去开院门。

    院门一开,他们先看到的是夏子默。他手持一把淡青色的油纸伞立在外面,穿得人模狗样的,用来敲门的手还高高抬着。

    林听本以为是段馨宁又来了,见是夏子默,迅速收好笑容。

    她刚收好笑容,就见段馨宁扶着腰从夏子默身后走出来,而芷兰站在段馨宁的旁边撑伞。

    “二哥,乐允。”段馨宁时隔多日才见到林听,险些喜极而泣,她生怕是自己不小心对林听说错什么话,惹对方生气了,所以林听这些天找借口不肯出门见她。

    林听上前一步,转而想起她是和段翎共撑一伞的,雨会淋到他,于是退了回去:“令韫。”

    段馨宁上前几步:“乐允,我还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了。”

    林听哭笑不得:“你少给我想这些有的没的,我怎么可能不想再见到你。”即使她对段馨宁有点恨铁不成钢,但远远不到绝交。

    如果林听真想跟段馨宁绝交,之前就不会经常去看她,担心她心情不好,也不会给她买孕妇喜欢吃的酸果子和安胎药了。

    提起此事,段馨宁看了眼段翎,忐忑道:“我这几天过来找你,二哥不是说你歇下了,就是说你有事要办,没法出来见我,让我安心养胎,过一段日子再来。”

    林听:“……”

    她不可能跟他们说自己被困在院子里,想出也出不来:“你二哥没骗你,我也不是故意找借口不见你,这几天确实有事要办。”

    不过“有事要办”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了,她在京城有家段馨宁也知道的布庄,能说要办生意上的事,在安城就不行了。林听又不是段翎,他来安城是为了办差。

    尽管如此,段馨宁也没怀疑,很信任她:“是我多心了。”

    夏子默倒是听出了些端倪,可并未说出来,等她们说完才开口:“段二公子,林七姑娘。”

    段馨宁这才记起他们来的目的:“乐允,子默有事找你。”

    林听没忘段翎怀疑她想给今安在或夏子默下合欢药,态度疏离道:“夏世子找我何事?”

    段翎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神色自若,握过她手中伞。

    不知为何,夏子默总感觉凉飕飕的:“今公子托我来问你,五日后可否见面。见面的时辰和地方不变,戌时三刻,岁长酒楼。”

    林听是很想直接答应的,但现实不允许,她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你容我想想。”

    夏子默本以为林听会像上次那样马上答应的,谁知道她还要想想:“林七姑娘要想多久?”今安在还等着他带消息回去。

    她没回他,看向段翎。

    段翎没看他们,看的是伞外的雨,雨水连成一道道帘子,朦胧了人的视线,难望到远处。

    林听思考片刻才回道:“不如这样,夏世子你先回去,我想好了会派人告诉你的。”

    夏子默迟疑:“好吧。”

    段馨宁一头雾水,他来前只和她说有事找林听,没说是什么事,所以她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今公子是谁:“你们说的今公子是谁?”

    夏子默不知如何回答。

    林听避重就轻道:“我在江湖上的一个朋友,你不认识,以后若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等今安在成功报仇,报仇后还能活着的时候,她就介绍他们认识。

    段馨宁开心地应下。

    林听伸手捏了捏段馨宁总算多点肉的脸:“你这几天身体怎么样。”段翎是跟她说过段馨宁的情况,但还是想当面问问。

    “还可以。”夏子默这几天给段馨宁找来很多听说能减轻孕吐反应的食物,她吃得多了。

    林听:“那就好。”

    段馨宁看了看院子里面:“乐允,我能不能进你院子坐会儿?”几日不见,她攒了一肚子的话想和林听说,今天来都来了,进去说会儿话,等雨停再走也不迟。

    “她要昼寝了。”段翎转了下握伞的手腕,伞面雨珠滚落。

    段馨宁感到讶异,望着他们,半信半疑道:“乐允何时有了昼寝的习惯,我怎么不知道。”

    林听心说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了午睡的习惯,嘴上却说:“来安城后,我就有了昼寝的习惯,中午休息几刻钟对身体好。”

    段馨宁只好失落离去。

    她走了,夏子默也没留下来的理由,紧跟段馨宁步伐离去。

    他们走后不久,林听回到房间,几次三番想跟段翎提五日后见今安在的事,却又无从开口。

    他好像能看穿她的内心,主动问了:“你想去见今公子?”

    段翎拿着一双新的绣花鞋走过来,半蹲到林听面前,脱开她那双溅到雨水的鞋子,再褪去微湿的白色罗袜,露出里面的脚。

    林听双脚落在段翎手里,踩着他常年握笔和握绣春刀的掌心,她低头看:“你想我去么?”

    “我不想你去。”

    段翎一边说,一边给林听穿上干净的罗袜,绑好两条系带,重复道:“我不想你去见他。”

    她被他碰过的脚生了一缕热:“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段翎将她双脚套进绣花鞋里,抬眼笑,像是不解,轻声细语道:“那你就去啊,何必问我。”

    林听倾身上前,观察着他的神情:“你不会拦着我?”

    他道:“不会。”

    她看了眼房门,段翎还是上了锁,连着锁头的锁链泛寒光:“先不说这个了,我饿了。”

    段翎轻柔地放下林听的脚,站起来:“你想吃什么。”

    林听趴到罗汉榻的案几上,脸压着手背,低声道:“都可以。”她不怎么挑食,有肉就行。

    段翎去给她弄吃的。

    林听习以为常地望着又被他从外面锁上的门发呆,五日后,她是一定要去岁长酒楼见今安在,顺便给夏子默下合欢药的,所以要在这五日内出门买合欢药。

    *

    到了晚上,林听在临睡前问:“安城最近还是很不太平?”

    段翎侧过身,长发与她落在软枕上的交叠,分不清是谁的,他捻起一缕:“你想说什么。”

    她动了动,凑近他,开门见山道:“我明天想出门。”

    段翎默不作声。

    林听张开手抱住段翎,拿他来取暖:“我们身上有难离蛊,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百步的。”

    不知过了多久,段翎同意了:“好,明天我们出门。”

    她在他怀里很快睡着。

    段翎放下怀里的林听,离开床榻,缓缓地打开门,赤足到院外看被乌云盖住一半的月亮。

    院中的尖锐碎石割破他双足,鲜血渐渐地染红了石子。

    第95章

    翌日天亮不久,林听就起来了,难得不赖床,主要是怕今天又睡过头,没能出门买合欢药。

    她前脚刚醒,段翎后脚就推门进来了,淡淡的阳光沿着门缝洒进来,在门前留下道长影。

    林听看过去。

    他玉簪束发,绯衣如火,垂在身侧的双手骨节分明,皮肤白得不像话,行走间步履轻缓,挂在腰间蹀躞带的香囊晃动弧度很小,瞧着跟往日并无不同。

    她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段翎,不由自主放缓穿衣裳的速度。因为他出入不再锁门,回归从前了。

    看着看着,林听手一松,腰间还没系牢的裙带掉下去。

    段翎接住裙带,抬手环过她的腰,将裙带绑好,还将香囊挂上:“用过早膳,我们便出门。”

    林听抬高手,方便段翎给自己绑裙带和系香囊:“好。对了,你昨晚睡得怎么样?”她这几晚都给他弄安神汤,多少有点效果吧。

    “很好。”

    她瞥了下光线明媚的外头:“那就行,以后我有空常弄。”

    林听睡眠质量虽很好,但这几晚喝安神汤后发现会变得更好。以后常弄安神汤来喝,不仅仅是为了段翎,还是为了自己。

    用过早膳,他们到宅子大门乘马车前往长街。没有锦衣卫跟着,只有一个驱车的车夫坐前面。

    林听掀开帘子看马车外。

    叛军近日攻城,长街是比往日要冷清点,可还是有不少人走动。马车经过早市时,百姓们扎堆议论的声音传了进车里面:“你说他们会不会打进城里来?”

    林听一听便知百姓们口中的他们是指已成了叛军的谢家军。

    一满脸胡子的男子道:“我哪能知道。不过他们会不会打进来,跟我们也没多大关系。”

    “此话怎讲?”

    胡子男嗤笑:“安城这些狗官就没拿我们当人看过,得罪他们了,动辄找个由头把人关进牢里。难道他们还能比这些狗官难对付?反正谁输谁赢,我不在乎。”

    有人东张西望,好心地提醒他:“你当心祸从口出。”

    他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来安城做生意人不明所以地问:“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离开安城,去别的地方?”他说的当然是打仗之前,不是封城的现在。

    包子铺的老板是土生土长的安城人:“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我们安城人信地神,无论是生,还是死,都不会离开安城的。”

    女子压低声音插话道:“我听说安城的地神显灵了。”

    众人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真的?”

    女子一脸对地神的敬畏:“真的,不信你们去问问最近去拜过地神的人。自上个月来,神像每隔数日就出现了‘江山之异’这几个字,半个时辰后又会消失。”

    百姓议论纷纷。

    胡子男将面汤喝完,呵笑几声,直言道:“江山之异,地神这是要告诉我们,江山要易主了?”

    “慎言!你不要命了!”

    胡子男的妻子和一双儿女早就死了,他言行举止确实毫无顾忌,不怕狗官要自己的命:“啧,这年头连实话也不能说了?”

    “可能是有人故意在神像上写字,过半个时辰后又去擦掉?”有的相信了,也有的质疑。

    女子曾亲眼见到神像出现字:“不,很多人亲眼看到字是突然出现,半个时辰后又突然消失,这不是地神显灵,还能是什么?”

    渐渐的,不断有人附和。

    一对夫妻站出来,男子言之凿凿道:“我和我媳妇昨天去拜地神也看到了,就是突然出现的。”

    安城人向来把地神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今时今日听说地神真的显灵了,无一不激动万分。

    胡子男又道:“地神都显灵了,我们应该顺应天命才对。”

    话音刚落,官兵持着刀剑冲过来,将议论过此事的人全抓了。他们本来很怕当官的,可念及地神显灵,纷纷变得视死如归,还敢嚷嚷:“你们凭什么抓我们?”

    官兵恶狠狠地押他们走,杀鸡儆猴,扬声道:“你们散布谣言,我们怎么就不能抓你们了?”

    林听见此,放下帘子。

    字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怕不是用了明矾或其他东西写字。

    段翎仿佛没听见那些话,随意地倚坐着,闭目养神。忽然,他长睫微动,睁开眼,直视着林听:“你昨晚说想出门,却没说要去哪儿,你想去哪儿?”

    林听正在想以什么理由去药铺:“我想买几件衣裳。”

    临近秋冬,安城一天比一天冷,得多穿点衣裳。虽说段翎前不久给她买过几套秋冬穿的衣裳,但很少人会嫌自己衣裳多。

    段翎摩挲着腰间香囊,对帘子外的车夫道:“去成衣铺。”

    车夫改道而行。

    到了成衣铺,林听认真挑起衣裳,做戏做全套,说来买衣裳就要买:“你看这两套怎么样?”

    段翎顺着她视线看去,架子上有两套颜色不同的长裙,淡青色那套领口和袖子有一圈小绒毛,可以挡风。天蓝色那套偏薄些,但刺绣图案好看,栩栩如生。

    他回道:“都不错。”

    林听又看了几套别的,最后还是只要这两套:“我看你穿得挺单薄的,你要不也买两套?”

    段翎对买衣裳一事不是很感兴趣:“不用了,我不冷……”

    林听没等段翎把话说完,直接拉他到放着男子衣裳的地方:“我觉得这套浅杏色和红色的适合你,我买下来送给你。”段翎给她买过衣裳,那她也给他买两套。

    段翎抚过林听为他挑的两套衣裳:“你买下来送给我?”

    她手一挥,当即掏出钱袋结账,很爽快的样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板,多少银子?”

    “二十两银。”老板此刻就跟在他们身后,立马答道。

    林听的心有点碎,这么贵?超出预算了,也罢,就这么一回。她蜗牛爬行似的将银票递过去,在老板伸手拿时还下意识抓紧了。

    老板笑眯眯:“姑娘?”

    银票不像沉甸甸且不怕摔的银子,它脆弱,容易撕烂。林听松手了,眼睁睁看着二十两银票落入成衣铺的钱柜子里,离她而去。

    她深呼一口气,忍住久违的肉疼,安慰自己没关系,有财神在身,以后定能将银钱赚回来。

    老板锁上钱柜子,给他们叠好衣裳:“二位是夫妻?”

    林听还沉浸在失去二十两的情绪中,顺口问道:“您为什么猜我们是夫妻?”即使她买衣裳送他,他们也有可能是长得不像的兄妹或者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老板看了看他们的眼睛,笑而不语,记自己的账去了。

    林听心里还惦记着买合欢药,没在成衣铺久留。回到大街,她先让段翎把衣裳放进马车里,再尽量自然地牵他到处走走。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只想逛街散散心的人,林听一路上走走停停,偶尔进一家铺子看看。

    闲逛之余,她将周边的药铺位置都记住了,估算大致距离。

    逛到后面,林听停在一家酒楼门前:“我们就在这里用午膳吧。”这家酒楼旁边有一家药铺,直线距离绝对不超过百步,她进酒楼后可以找机会偷溜出来买药。

    段翎颔首,随她进去。

    林听看似随意,实则精挑细选地要了一间不是面朝长街的雅间,所以哪怕打开窗也只能看到酒楼后院,看不到隔壁的药铺。

    她拉开椅子刚坐下,小二迎上来问他们需要点什么菜和酒。

    林听点了几个菜和一壶酒:“先点这几样。对了,还要麻烦你留在这里帮我们温一下酒。”

    温酒大约需要半刻钟,林听计划就在这半刻钟内出去买药回来。而小二留在雅间温酒,可以帮她看段翎是否离开过雅间。

    但以什么理由出去呢?

    如厕和买东西这种借口用太多了,显得很假。林听苦恼着。

    “好的,客官。”在这种偏冷的天气温酒再喝很正常,小二经常帮客人温酒,他记下了。

    小二去给他们拿酒了。

    林听等小二拿酒回来的时候拼命想出去的借口。

    小二很快回来了,她愈发着急,脑袋却空空如也,眼神无意扫过段翎,隐约看到他的手又有刮伤:“你手怎么又伤了?”

    段翎垂下手,袖摆挡住那一道刮伤:“我今早瞧见院中有颗好看的石子,心生欢喜,便捡了起来,不曾想被它刮破了手。”

    此话半真半假。

    “真”是他的确在院中看到一颗好看的石子,想将它紧握在手里,却被它伤了。“假”是段翎是在昨天深夜瞧见的,不是今天早上。

    “我去给你买药。”林听走得很快,没给段翎拒绝的机会。

    出了酒楼,林听仍然跟上次那样乔装打扮一番,再分开买两种药。她回到雅间,小二还没温好酒,而段翎在看他用热水来温酒。

    林听没想到今天会那么顺利买到合欢药,有种在做梦的感觉。她稳住心神,拿出伤药,坐到段翎身边的椅子:“你把手给我。”

    他把手给她。

    她给段翎上好药,小二也温好酒了,给他们各倒一杯,接着去端来饭菜:“客官慢用。”

    段翎却看着自己的手出神。

    林听敲了下桌子,推碗筷给他:“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未时初,他们用完午膳。林听出来买合欢药的目的达到,还逛不逛街对她来说不那么重要了。

    可就算方才去药铺有买药给段翎涂抹伤口的原因,去过药铺就立刻回去,还是有点可疑。

    于是林听继续逛半天,敞开了玩够再慢慢乘马车回去。

    回宅子后,林听想去看段馨宁。昨天之所以不同意段馨宁进他们的院子,是因为她不想段馨宁进去看到那些用来锁门的锁。

    段馨宁还怀着孕,要是受到什么惊吓,对她对孩子都不好。

    此时此刻,林听一进门就拽着段翎朝段馨宁院子走:“我买了些糕点给令韫。”她今天去看段馨宁,得带上他,她住的院子离他们的院子有点远,超出了百步。

    段翎唤仆从把马车里的衣裳和其他糕点送回他们的院子,然后道:“你可以唤下人送过去。”

    林听脚步不停,踏上石阶,绕过长廊:“我想亲自送去。”

    他默了默:“好。”

    林听借跟段馨宁聊天的机会,偷偷把合欢药藏在了她房间里。因为她们是在里间聊天的,段翎在外间,所以他不会知道。

    而段馨宁也没发现,她并未时时刻刻留意林听的一举一动。

    待入夜,林听和段翎留在段馨宁的院子里用晚膳。当他们要离开时,夏子默来找段馨宁了。

    林听让夏子默转告今安在,她几日后会去赴约见他的。

    说完她就走。

    但夏子默进屋后跟段馨宁没说几句吵起来了,林听还没走出院子就听到他们的吵架声,当即折回去:“夏世子,你明知道令韫有孕在身,还跟她吵?”

    夏子默紧皱着眉头。

    他走了几步,平复心情:“不是我想跟令韫吵,是她自有了身子以来就越发不可理喻。”

    段馨宁埋首在芷兰肩上呜呜呜地哭着,听到这话,气道:“你给我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她怀孕后脾气渐长。

    夏子默听到段馨宁哭,后悔刚刚跟她吵了,态度瞬间软下来:“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林听像堵墙挡在他们中间,不让夏子默靠近段馨宁:“如果你整天不舒服想吐,行动不便,我看你也不会好到哪儿去。还说她不可理喻,我看你才不可理喻。”

    段翎的视线在他们之间徘徊,最终只落在了林听脸上。

    夏子默:“我……”

    林听懒得听夏子默往下说,一字一顿道:“请回吧,夏世子。”她不想当着段馨宁的面打他。

    夏子默见段馨宁现在的确不想见到自己,不再说话,把拎过来的酸果子放桌上就走了,而林听又陪了段馨宁一会才离开。

    她回到房间越想越气。

    段翎走到林听身后,替她解开发间丝绦,动作很轻,也很慢:“时辰不早了,我唤人送浴汤进来,你沐浴后早点休息。”

    唤人送浴汤进来?院子不是没仆从了?林听顿时将夏子默这厮抛之脑后,微歪头看段翎。

    “唤人?”

    段翎手里拿着她的丝绦:“嗯,昨天不是你说想留几个仆从在院子里伺候?我想了想,觉得你说得对,就唤了几个回来。”

    林听“哦”了声,又看了眼房门,他今晚也没再锁门。

    其实林听想过了,如果自己妥协了那么多天,段翎还不肯信她,再困住她,她还是不会大吵大闹,但会揍他一顿,将人绑起来。

    当然,她不是段翎的对手,但他不会反抗她这一点就够了。

    *

    到了和今安在见面那日,林听早早去段馨宁房间里取走合欢药,又提早半个时辰到了岁长酒楼。段翎也在,不过没和他们待在同一个雅间,在酒楼的一楼等她。

    林听来得太早,今安在、夏子默还没有到,她需要等一等。

    不久后,门开了。

    她一听到开门声就不自觉地握紧手中的药,转过身看门口。

    先走进来的是今安在,他受重伤后卧床养了数日,又要喝那么多药,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了点。

    夏子默跟在今安在后面,但暂时没进来,关上门在外面守着,看样子是要等他们说完再进来。

    今安在今天没戴面具,有一指长刀疤的脸露出来,但面色还是不错的,眉眼清冷:“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我还以为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早把我给忘了。”

    林听:“……”

    她站起来,打量着今安在,确认他身体无恙,嬉皮笑脸道:“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你可是给我送过金苹果的人。”

    今安在阴阳怪气道:“呵,今天不照顾你犯病的夫君了?”

    林听干咳几声:“他那天突然‘犯病’,我不是故意不来见你的,况且他又不是天天犯病。”

    今安在朝她走过去,他没了武功,走路都不太习惯了:“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段翎有病?”

    林听又坐了下来,眼珠子滴溜滴溜转动:“你也没问啊。”

    今安在:“……”他挑了下眉,缓缓地坐到她对面,随口一问道,“他得的是什么病?”

    林听喝了口茶,面不改色:“这是他的私事,不便细说。”

    今安在便不再问了,也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我今天来见你,是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她思考着待会如何给夏子默下药,心不在焉问:“什么?”

    “金库的钥匙。”

    林听猛地瞪大双眼,险些握不住掌心的药,不可置信道:“今安在,你说要给我什么?”

    今安在目露嫌弃:“一个月不见,你聋了?我说我要把金库的钥匙给你,这次可听见了?”

    她满腹狐疑地盯着他:“你为什么要把金库的钥匙给我?”

    今安在拿出一把钥匙给她:“你以前不是问我能不能带你去金库看看?现在我直接把金库钥匙给你,你以后想去就去看。”

    金库钥匙有个小机关,机关里藏着金库所在地的地图。

    林听没接他的钥匙:“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除非你以后带我去看,否则我才没空去。”

    “真不要?”

    她斩钉截铁:“不要。”

    过了半晌,今安在才收回钥匙,跟她聊了片刻别的,再打开门让夏子默进来。

    夏子默从外面进来后关上门:“林七姑娘。”他因为前几天跟段馨宁吵架,让她哭了的事,看见林听会不太自在。

    林听很想忽视夏子默,却还是假情假意提起茶壶和茶杯给他倒杯茶:“多谢夏世子这段时间保护今安在。你站外边等了我们那么久,也渴了吧,喝杯茶。”

    “客气了。”夏子默有些惊讶,毕竟她之前还打骂过他。

    他双手接过来喝了,与此同时,段翎在隔壁雅间捏碎了一个茶杯,碎瓷片刺进掌心。

    林听不知道段翎在隔壁雅间,还以为他在一楼,注意力全在系统音上:【恭喜宿主,最后一个任务完成,您可以选择是否抹杀系统了。】

    她毫不犹豫:“抹杀。”

    第96章

    【好的,在此之前,系统将为您兑换第一个大礼包。】

    林听从一开始就等着第一个大礼包了,迫不及待想知道是什么,她赶紧问:“是什么?”

    【复活一次。】

    她拧眉,感到莫名其妙:“复活一次?为什么会是这个?”

    【因为您在原著里尚未过二十岁就自戕而亡,所以即使您觉醒了,不管有没有系统,有没有任务,您都会在二十岁前经历恶毒女配的死亡,这是无法避免的。】

    林听记得“林听”会自戕而亡,但她以为只要不再被系统要求强行走剧情和靠自己的能力脱离了林家就能避免了,原来并不行。

    系统还在道:【系统出现,就是给穿书人,也就是宿主一次彻底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如今您成功了,等经历死后再复活便不会再受原著限制。】

    她默默听着,眉头没松。

    【宿主放心,您如今任务成功,系统已为您安排了没有一丝一毫痛苦的病死。】

    林听有顾虑:“那我如何当着大家的面死了又复活?”

    【死后停尸是习俗,之所以会有这个习俗,不仅仅是因为死者家人想死者在头七回家看看,还是因为大夫怕人出现假死症状,不是真死,会在七天内活过来。】

    林听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安排我在头七那日复活?”这样一来,确实说得过去,历史上就有扁鹊救了出现假死症状的虢国太子的例子。

    系统:【没错,宿主您将会在头七那日复活。】

    “我能不能跟其他人说或暗示这件事?”林听知道自己死后能够复活,但她母亲李惊秋、段馨宁、陶朱……还有段翎,他们都不知道,会以为她真的死了,得伤心七天才能再看到又活过来的她。

    林听最担心的是她母亲李惊秋会承受不住她死的打击。

    段翎倒还好,他是心狠手辣的锦衣卫,见惯生死,心理承受能力应该挺强的,虽喜欢她,但又没有到要死要活的那个程度。

    【不可,宿主您是异世之人,本不属于这世界,就算任务彻底结束了,也不可跟书中人提起、暗示任何有关任务和系统的事。】

    说罢,系统消失了。

    紧接着,一道敲门声将林听的思绪拉了回来:“谁?”

    “是我。”

    林听一听就听出是段翎的声音,即刻起身去开门:“你不是在楼下等我?怎么上来了。”

    段翎看了一眼夏子默,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茶杯,没开口。

    就在此时,夏子默的药效发作了,茶杯从他手中滑下去,掉到地上,哐当一声,四分五裂。

    今安在没有去搀扶他。

    他们不熟悉,夏子默近日会随身保护他是因为谢清鹤的嘱咐,彼此都是有自己的目的。又因为今安在向来对陌生人话少、冷淡,他们除了正事,不谈其他。

    不过今安在还是问了一句:“夏世子,你怎么了?”他暂失武功,去给夏子默开门时没能察觉林听往茶壶里放药的动静。

    夏子默踉跄几步,抱住腰腹道:“有人在茶里下了东西。”

    今安在挑眉:“你进来之前,我和林乐允都喝过茶。”言下之意是他们喝了怎么没出事。

    夏子默疼得大汗淋漓,牙齿打颤道:“我也不知道。”

    见夏子默疼成这样,今安在打开茶壶,闻了闻里面的茶水。他会辨药、制药,无论有没有暂失武功都不会影响这个能力。

    今安在单靠闻茶水闻不出什么,正沾一点来尝,林听拦住了他:“是我往茶水里下药的。”

    瞒着众人下合欢药的任务已经完成,她可以承认自己下药。

    “你?”今安在吃惊。

    今安在并不是很了解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只知道夏子默是林听手帕交段馨宁的心上人。

    房间里响起道痛吟声。

    痛吟声是夏子默发出来的,他腰腹一阵阵抽疼,脸褪去血色,发着白,手背青筋紧绷:“林七姑娘为何要往茶水里下药,你、你下的是什么药?”

    密密麻麻的疼逐渐沿着腰腹扩散,他疼到快要怀疑是毒.药了,直接来几刀都没那么疼。

    段翎看着夏子默不像是中了合欢药的反应,眼底染上疑惑。

    林听也在看着夏子默:“我一直很想让你也尝尝令韫日后生孩子的疼,所以给你下了这药。”

    今安在会制药、制毒,她在京城收到要给夏子默下药的任务时,想提前做好准备,就去书斋问今安在有没有能解合欢药的药了。

    他听见她问这个,立刻用奇怪的眼神看她。林听踹了今安在一脚,他才没多问什么。

    但他说合欢药是没解药的,一般只能通过行鱼水之欢解决。

    不过今安在有个“以毒攻毒”的法子,那就是用一种令人痛苦的药来压下合欢药的药效。

    他当时就把这种药和其他防身用的迷药、毒.药全给了她。这药不和合欢药一起用,单独用也是防身药,令别人痛到没法反抗。

    只是药效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过后,身体便会恢复如初。

    林听没跟今安在客气,全收下了,也在那时决定令夏子默疼一场,谁让他上门找段馨宁说什么“是我夏子默负了你”,然后就扔下段馨宁,一个人跑去安城了。

    她来到安城后得知段馨宁当真怀了孕,越发坚定这个念头,且对夏子默没半点愧疚之心了。

    他该吃点教训的。

    而林听前些日子藏合欢药,没把这些药也一起藏起来的原因是段翎对她随身携带的东西一清二楚,包括这些用来防身的药。毕竟他整天给她穿戴、整理衣物,要是发现少了药,恐怕会产生怀疑。

    他是怀疑就会去查的人。

    谨慎起见,林听没挪动这些药,只藏了新买回来的合欢药。

    今天总算顺利下药了,两种药一起下,系统说让她对夏子默下合欢药,没说不让加别的药。

    林听往后退一步,退到段翎身边,话却还是对夏子默说的:“不过你放心,疼半个时辰而已,比生孩子的时辰要短很多。”

    她拉着段翎坐下来:“这半个时辰里,我和他们都会在雅间里看着你,不会让你遇到危险的,你就好好地给我感受这种疼吧。”

    夏子默不吭声了。

    原来生孩子这么疼,夏子默咬紧牙关抵住疼意,疼到后面,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自己对不起段馨宁。他都差点难以忍受这种疼了,段馨宁怎能忍受得了?

    夏子默闭了闭眼,他如林听所说,放开身子去感受这种疼。

    今安在从他们这几句话中大致猜到发生了何事,斜了眼林听,她坐下后倒掉那壶有药的茶,此刻正优哉游哉地吃瓜果点心,好像当雅间角落里的夏子默不存在。

    他再看她身边的段翎。

    段翎倒是在看着夏子默,只是表情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许是也觉得夏子默这厮伤了他妹妹的心,今日被林听下药是“罪有应得”。今安在心道。

    今安在没掺和进他们的事,坐回原位等夏子默的药效过去。

    半个时辰后,药效过去了,夏子默像刚从水里爬出来,浑身都是湿的,撑着墙才能勉强站稳。

    林听见夏子默没事了,拍拍屁股准备走人。在她走出雅间前,他忽道:“我对不起令韫。”

    她头也不回:“这话,你该对她说,而不是对着我们说。不对,我怎么记得你已经说过很多次这句话了,光有张嘴有什么用?”

    夏子默感到无地自容。

    林听带段翎离开,回去的路上闷闷不乐,完成任务后自然是很高兴的,可从系统口中得知自己会死一次,又高兴不起来了。

    车轱辘碾过长街,马车轻晃,林听发间垂下来的丝绦也跟着轻晃,她转头看段翎,欲说还休。

    段翎似有所觉,也转过头看她:“你有话想和我说?”

    他们目光于半空交汇,林听心想着自己“病死”的事,在二十岁之前死,那很快了,但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她先移开眼,耷拉着脑袋看马车坐板:“没。”

    不是没,而是说不得。

    段翎凝视林听片刻,握住了她沾有发香的丝绦,轻声问道:“你给夏世子下的是什么药?”

    林听将腰间的药掏出来,大大方方让他知道少了哪种药:“就是今安在以前给我的药。”

    段翎扫了眼:“你是何时计划给夏世子下这种药的?”

    凉风从帘子的缝隙钻进来,林听有点冷了,毫不客气地将手塞进段翎垂下来的掌心:“之前就想了,没找到机会罢了。”

    他收紧掌心,包住林听每一根指尖,属于她的凉意传来:“你怎么没跟我提起过此事?”

    林听靠着车板:“我怕你觉得我这样做不对,会阻止我。”

    “你这样做没有不对。”

    林听抽手出来,拿出车内常备的零嘴来吃。她心情好的时候喜欢大吃特吃,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喜欢:“我今天还想去看令韫。”

    段翎变得空空如也的手被凉风拂过,覆盖林听留下的那抹凉意,他五指逐渐收拢起来。

    她没得到段翎的回应,咽下零嘴,忍不住又说了遍:“我今天还想去看令韫,你听没听见?”

    “听见了。去吧。”

    在马车快回到宅子时,段翎望着林听吃完最后一块零嘴,又开口了:“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林听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再擦擦手,心情总算好点了,伸了个懒腰:“什么事?你问。”

    段翎轻轻地抚过她脸:“你为什么又要去药铺买合欢药?”

    第97章

    林听擦手的动作顿住。

    段翎怎么又知道了?那天从酒楼离开,她旁敲侧击问了下为他们温酒的小二,对方说他待在雅间里就没出去过,所以他不太可能跟着出去看她买了什么药。

    难道有锦衣卫跟着她?

    也不太可能,林听反追踪术还算强,除非是段翎和今安在这种高手跟踪她,否则一般能发现,之前她就发现了踏雪泥派人跟踪。

    但现在重点并不是这个,重点是如何解释她又去药铺买合欢药,毕竟段翎既然这么问,肯定已经确认她又去买了合欢药。

    不过段翎这次发现了她去买合欢药,居然没有拆穿她?

    想看她会不会对旁人下?

    幸好系统是她的角度出发判定做任务时是否“瞒着众人行事”了,也幸好段翎发现后当作不知道,没拆穿她,不然在她的角度看来就是没瞒住,又会失败。

    林听继续擦手,硬着头皮道:“我又去药铺买合欢药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还想和你一起用。”她说这句话时舌头都打结了。

    跟锦衣卫成婚就相当于跟个调查高手成婚,谁能“出轨”?

    可林听也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难消去。如今完成任务了,没有性命之忧,她可以慢慢从他心里拔.出这颗种子。

    段翎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眼微微弯着:“药在何处?”

    林听将擦手的帕子随意扔到一边,从后腰拿出一包合欢药:“在这里,我随身携带着呢。”

    上次买的合欢药被段翎吃了,导致她没药下给夏子默。林听这次买了两份,分开藏在段馨宁的房间,今天在一起拿出来,防止自己弄丢,或出现什么别的意外。

    林听赌段翎只知道她买合欢药的事,不知道她买了多少份。

    如果他连买了多少份都知道,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另一份合欢药不见了。反正她以后不会再对夏子默下药,也不会再做出疑似“出轨”的举动了。

    林听的手拿着合欢药,眼睛看着段翎:“这就是合欢药。”

    段翎捡起她随手扔到一边的帕子叠好:“原来你和我行房时喜欢用合欢药,我现在才知道。上次我以为你只是贪图新鲜才买回来一试,不曾想是喜欢啊。”

    林听当即否认:“不!我不喜欢。”再不否认,她担心他日后行房都用合欢药,那可不行。

    他摩挲着她帕子,指腹压过上面歪歪扭扭的莲花刺绣:“倘若不是喜欢,怎会又买合欢药?”

    她讪笑道:“我还是贪图新鲜,想再试一次,不是喜欢。”

    段翎似信了:“今晚?”

    林听回想起他那晚吃了合欢药后像个艳鬼缠住她的行为,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撩开帘子,把合欢药扔进马车经过的一条小巷子。

    他倒是情绪稳定,看向帘子外的小巷子:“你怎么扔了?”

    她放下帘子,隔绝掉他看出去的视线:“我突然又不想用了。”

    段翎:“为什么?”

    林听心说你是十万个为什么?整天问为什么。她清了清嗓子,似郑重其事道:“合欢药用多了,对你身体不好。我不能因为一时贪图新鲜,置你身体于不顾。”

    段翎低低地笑了下,柔声道:“它不会伤到我身体的。”

    林听坚持:“不可能,是药三分毒,会伤到身体的,所以我们以后还是不要用合欢药了。”吃药的不是她,就算伤到身体,也不会伤到她的身体,但会累。

    “好,我们以后不用合欢药了。”段翎放好她的帕子。

    她松了口气。

    *

    林听来到段馨宁房间的时候,她正坐在床榻上喝着安胎药。

    段馨宁既怕疼,又怕苦,每次喝安胎药都是皱着脸的,喝完要立刻吃点蜜饯,否则易作呕。

    林听见段馨宁快要喝完安胎药了,大步流星越过芷兰,等她放下药碗,拿起蜜饯往她嘴里放。

    甜意驱散了段馨宁口中的苦意,她抬起头,看到林听。

    段馨宁闲着无聊,今天本来又想去找林听的,但听说林听和段翎要出门见那个今公子,就乖乖地留在自己房间里待着了。

    他们要去见认识的人,她总不能也跟着去凑热闹。虽然林听说过以后有机会介绍她和今公子认识,但今天显然不是好时机,他们这次见面应当是有事要聊。

    “乐允,你何时回来的?”段馨宁咽下口中的蜜饯,问道。

    林听坐到榻旁的坐板,想用手指轻刮她鼻子,发觉自己的手有点凉,便收了回去:“刚回来的,一回来就过来看你了,感动吧。”

    段馨宁问芷兰要多了一个手炉,递给林听:“今天比昨天要冷不少,你快拿手炉暖暖。”

    她接过手炉,还不忘逗段馨宁:“你还没说感不感动呢。”

    段馨宁笑了:“感动。”

    林听摸着手炉,觉得有必要跟段馨宁说说她今天对夏子默做了什么:“我今天见了夏世子。”

    提到夏子默,段馨宁脸色微变,自他们那天吵架后,她就没再见过他了,不是夏子默不再过来找她,而是她没让他进门。

    段馨宁沉默良久,唇瓣翕动:“你今天怎么会见到他,是他又来了,还是他找你劝我?”

    林听:“都不是。”

    段馨宁茫然道:“都不是?难不成是你去找的他?乐允,你不用为了我,去找他说……”

    她打断:“我不是去见我在江湖上的朋友?他也在。”

    “哦。”段馨宁没多问。

    林听望着段馨宁这副想问,但又不开口多问的样子,她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说道:“实不相瞒,我给夏世子下了药。”

    段馨宁那一张柔白的脸满是惊诧:“你给他下了药?”

    房间里的安胎药药味还没散去,林听闻着就苦,还想给夏子默也灌一碗安胎药,让他知道这药有多苦:“是能令他感受到生孩子有多痛苦的药,他疼了半个时辰,我瞧着别提有多解气。”

    她又道:“对了,你以后要是真的不想要夏世子了,他再缠着你,你就跟我说,我教训他。”

    段馨宁倾身过来,张开手想抱她:“谢谢你,乐允。”

    “当心你的肚子。”林听怕压到段馨宁腹中的孩子,小心翼翼将她按回去,“我会这样也不全是为了你,也有别的原因。”

    段馨宁牵过林听被手炉捂暖的双手,泪盈于睫,却忍住不哭:“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

    林听故意拿腔作调地喊她段三姑娘:“段三姑娘客气了。”

    她破颜一笑。

    最后林听等段馨宁睡着了再走,出到外间,她没看到段翎,问打扫的下人才知道他在院中。

    于是林听快步走出去,可她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院中的段翎。他背对着房门,长身鹤立于大树旁边,衣袂被冷风吹动,勾勒出修长的身形。斑驳树影笼罩下来,掩盖掉他落在地上那道影子。

    林听看了一眼段翎的背影,加快脚步:“你到院子作甚?”

    天冷了,屋内有炉子,屋外只有呼呼吹的冷风,在院子待上片刻就会感到冷。她现在穿着几件还算厚的衣裳,也有点冷了。

    段翎听到林听的声音,回头,不答反问:“令韫歇下了?”

    林听进里间找段馨宁前便跟他说过会等她睡着再出来,所以她出来就意味着段馨宁歇下了。

    如果可以,林听也不想段翎等自己那么久,奈何还没解开难离蛊。今天她在今安在还没开门给夏子默进来前,问过他知不知道解开难离蛊的法子,他说不清楚,还反过来问她为何问难离蛊。

    今安在是不清楚解难离蛊的解法,但听说过苗疆蛊虫,也接触过一些,那玩意儿难对付得很,厉害的蛊虫甚至能控制人的心神。

    林听没跟他说她体内有难离蛊,三言两语搪塞过去了。

    又有一阵冷风从院子的四面八方吹来,林听不禁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令韫睡下了。”

    段翎给她披了件披风,抬手系领口的细带:“我们回去。”

    林听这才留意到他手里拿着一件绯色的披风:“你真的要等离开安城后再给我解难离蛊?”

    “嗯。”

    她微微仰头看他:“要是我死了,难离蛊会怎么样?”

    段翎系细带的手一顿,随后慢条斯理地打结:“要是你死了,难离蛊还没解,那我也会死。”

    林听眼睫微颤。

    那得尽快让段翎解开难离蛊,她死后可以复活,他却不行。

    他给林听系好披风系带,又给她拢了下领口,指尖擦过她垂下来的一缕头发,白与黑交织到一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有点好奇。”林听神色如常,仿佛真的只是有点好奇。

    段翎的手顺着林听身前的长发下去,握住了她手腕,再顺着手腕下去,五指插入她指间。

    林听反牵住段翎的手,往他们院子方向走,岔开话题道:“好冷,我回去得用两个暖炉了。”

    日落西山,残阳照进院子,两道身影斜落,掠过青石板道。

    *

    半个月后,段翎收到嘉德帝要回京城的旨意。他要回京城,林听自然也要回去,她得知这个消息后,当晚就迅速收拾好行囊了。

    段馨宁和他们一起回去。

    当初段馨宁来安城不是为了找夏子默,是为了林听。何况她离家多日,得回去向父母解释。

    一开始段馨宁以“到寺庙吃斋念佛半个月,为段翎祈福”为由离开家中,她父母没察觉异样。不久后,他们察觉了,而她父亲是锦衣卫指挥使,不查也就罢,但只要想查便查到她去了哪儿。

    他立即修书一封给段翎。

    他们原本是想让段翎马上派人送段馨宁回京城的,后来想想又不放心,怕她在半路上遇到危险,等段翎一起回来才最安全。

    她父亲是锦衣卫指挥使,权力大,却也受限制,无旨不得出京,否则会亲自来接她回去。

    就这样,段馨宁在安城待了段时间,没回京城,直到现在。

    所以林听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又去帮段馨宁收拾。她有孕在身,平日里要用的东西有点多。林听怕仆从收拾行囊时会漏掉些,就想去帮她收拾和检查一遍。

    林听折腾半天才帮段馨宁收拾好行囊,中途还帮段馨宁赶走又来找她的夏子默,回到房间都累瘫了,躺在罗汉榻身上一动不动。

    段翎半弯下腰,撩开林听脸上的碎发,拿帕子擦去她的汗。

    林听任由他擦汗。

    她在这种天气都累出汗了,可想而知收拾行囊有多累:“陛下只让锦衣卫回去?”

    段翎目光落到林听的脸上:“不。还有东厂的人。”

    还有东厂的人,也就是说踏雪泥也会回京城。不过这不是林听想问的,她想问的是太子会不会和他们一起回京城。今安在恢复武功了,应该还会找机会刺杀他。

    如果嘉德帝令太子跟他们一起回京城,那很有可能会要锦衣卫护着他的。段翎若是护不住太子,轻则受到责怪,重则给他陪葬。

    段翎若是成功护住太子,意味着今安在报仇又失败了。

    今安在刺杀太子失败一次就会受一次重伤,还一次比一次严重。最重要的是,他不是每次都能成功逃掉的,稍有不慎会死。

    林听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太子呢,他还留在安城?”

    世安侯爷对上谢家军“屡战屡败”,太子再留在安城会很危险,嘉德帝大概会召他回京。

    段翎把帕子放进温水里,又拿起来拧干,重新擦她的脸:“太子后日和我们一起回京城。”

    林听担心什么来什么:“太子要和我们一起回京城?”

    他“嗯”了声。

    她盘腿坐起来:“太子为什么不和东厂一起回京城?”

    帕子被段翎放到水盆边缘,他指尖有残余的水,滴答地砸进水盆里,溅起水:“也一起。”

    锦衣卫、东厂一起护送太子。林听更加担心了,毕竟太子还有自己的暗卫,今安在上次仅仅是对上太子的暗卫就受了重伤,再加上锦衣卫跟东厂,岂不是得死。

    希望今安在不要在他们回京城的路上胡来才好。

    林听真不想给他收尸。

    段翎对林听的情绪转变很敏感,多看了她两眼。他擦干手,若有所思道:“你在担心什么?”

    林听魂不守舍:“我担心回京城的路上会出现意外。”

    段翎行至窗台前,撩开垂下来的珠帘子:“有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在,能出现什么意外。”

    不等林听回答,他再问:“你是担心今公子在我们回京城的路上刺杀太子?”隔了那么久,他终于又提起太子遇刺一事。其实他们之前对此都心知肚明,只是段翎没明说出是今安在做的,现在却明说了。

    林听抿了下唇,坦诚道:“你猜对了,我是担心这件事。”

    段翎看窗外:“今公子为何要刺杀太子?是有人雇他杀太子,还是他自己想杀太子呢?”

    她又饿了,吃几块桃酥再回答:“他自己想杀太子。”

    段翎松开握住珠帘子的手,一面珠帘子掉下来,珠子哐当响:“今公子与太子有仇?”今安在既不是受雇于人的亡命之徒,那除了仇,几乎没别的东西能让他如此豁得出去,刺杀当今太子。

    林听吃完桃酥,倒了杯水来喝:“没错,他与太子有仇。”

    今安在与太子的仇跟前朝被大燕所灭无关,即使她坦言他们有仇,段翎也不会想到前朝之事。

    林听半个月前在酒楼忘记问今安在,她能不能对段翎说他的身份了,所以暂时还是不说出来。

    段翎:“什么仇?”

    她转着手中茶杯,斟酌道:“太子欠今安在一条命。”

    他缓缓道:“太子还是皇子时就一直小心谨慎,当上太子后亦是如此,不敢犯一点错,不敢仗势欺人,叫人抓住把柄。”

    林听相信今安在不会骗她:“即使如此,也不能证明太子没害过人,这世上多的是表里不一之徒,他说不定在背地里做过什么。”

    “太子一举一动都在锦衣卫的监视下,他的确谨言慎行。”

    林听搁下茶杯,咕哝道:“今安在不会骗我的,太子以前肯定害死过他在乎的人,所以他现在才要太子一命偿一命。”

    段翎看着她。

    林听意识到这话不对:“我不是说你骗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们锦衣卫虽奉旨监视太子,但不一定完全清楚他一举一动,我也不是说你们锦衣卫办事能力不行。”

    怎么越抹越黑了呢。

    段翎笑意不减,像是并不介意:“我方才还没说完。”

    她忙道:“你接着说。”

    他听着发间传来的铃铛声,接着道:“人活在世,无论多谨言慎行,也会有失。太子也是,几年前,他在苏州犯下了件错事。”

    苏州。今安在就是从苏州来京城报仇,林听感觉段翎接下来要说的事会跟今安在报仇有关。

    “什么错事?”

    段翎回到林听身边:“太子抢了一名老妇的救命药,不仅如此,他手下怕她会到处乱说,动手杀了她。为毁尸灭迹,他们还将她尸体剁碎,喂给了狼狗。”

    直觉告诉林听,被太子害死的老妇跟今安在有关系,这个有可能就是今安在势必要杀他的原因:“你觉得此事跟今安在有关?”

    段翎没回,吻上她:“你说今公子快说了一晚上了。”

    “不是你先问我的?”

    段翎没再说话,含吻过林听脸颊,温柔又细致地舔舐着她耳垂,顺着脖颈往下,舌尖落在锁骨,他缓慢地抽掉了她的裙带。

    时隔半月,他忽提起合欢药的事:“我是药人,合欢药对我来说没用的……”

    林听眼皮一跳。

    第98章

    这药对段翎没用,也就是说那晚他的行为与药效无关。

    照段翎这么说,迷药、毒.药等药是不是都对他没用?难怪迷药对他没用,她还以为他是提前知道她要做什么,服过解药。

    林听咽了咽。

    不过段翎怎么会是药人?原著里没提过此事。林听对药人不太了解,但在其他小说里看过一些相关内容,她知道这是拿去试药的人,也就是另类的“实验体”。

    反正不是什么好词。

    林听正欲开口问,段翎又吻了下来,鼻梁与她的错开,擦过皮肤,然后唇齿相依,舌尖相抵,吻渐落到实处。林听压根没法说话,只能姑且放到明天再问。

    之所以是明天再问,而不是今晚结束后再问,是因为她一结束就会陷入沉睡,绝对问不了的。

    林听看段翎近在咫尺的脸,他皮肤和五官都几乎毫无瑕疵。

    段翎习惯性握住林听后颈,微微向前压,因为这样吻得深。他始终微张唇,舔舐、勾缠着她。

    林听不由自主抬起双手环住段翎的脖颈,迎合他的吻。

    他的吻温柔是温柔,可也隐含侵略。林听想她今晚得主动,拿到主导权,由她控制节奏,否则恐会像那晚那样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半个月来,他们不是没再行过房,只是一晚的次数虽比正常人要多,但比那晚要少两次。

    于是林听就认为段翎“犯病”后要行房的频率是她还能勉强接受的,没想到是他又有所克制了,合欢药那晚才是真正的他。

    林听心跳如擂鼓。

    下一刻,她拉过段翎的手,将并未反抗的他压到罗汉榻,跨坐到他身上,继而俯身亲他,而她已经松垮垮的裙摆盖住了他衣摆。

    段翎的蹀躞带滚落在地。

    他顺势跟林听十指相扣,缓缓地闭了眼,让她亲自己。

    林听沿着段翎唇角亲,他薄唇柔软温热,触感极好,仿佛在蛊惑她亲得更用力。事实上,林听也这么做了,亲得更用力了。

    段翎的唇因摩挲愈发红,跟涂抹了一层胭脂没什么区别。他喉结难耐地滚动,溢出吟声。

    每当林听主动,段翎就会变得很敏感,随便一碰都会轻颤。

    即使林听只是主动亲吻着他,并未做别的事,段翎的愉悦感也攀升至巅峰,随即像烟花般绽放。

    房间内的温度也随之攀升,房间外的冷风被门窗隔绝在外,吹不进来。段翎额间覆薄汗,十指指尖泛起红,他抓紧了林听的手。

    这时,林听稍微侧了侧头,窄挺的鼻梁擦过他的脸,呼吸喷洒过去,如烙印烙进他皮肤底下。

    段翎眼睛微动,眼尾绯红,一滴汗沿睫毛落下,犹如泪水。

    林听也没比段翎好多少,她真心觉得接吻是个体力活,明明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却会感到热和累。

    除此之外也有别的感觉,她跟段翎接吻,经常会有种被电轻轻地电了下,不会疼,但会发麻,还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刺激感。

    刺激感积攒到一定程度,仿佛形成一缕能够润物细无声的水,缓缓游遍林听全身,令她感到舒服,最后水再直奔一处,流出去。

    林听亲段翎的时候也会握住他脖颈,此刻便握住了他侧颈。

    握住后颈跟侧颈有点不一样的地方,后者容易不小心碰到喉结。林听拇指无意识地动着,指腹碰着、轻压着段翎的喉结。

    段翎脖颈再次不受控制地扬起来,喉结似颤非颤,滚动得剧烈,像被欺负得狠了,受不住。他松开了林听的手,搂住了她的腰。

    他掌心很热,落到林听腰间的刹那,她的腰麻了几下。

    林听顺着段翎唇角吻过他侧脸,她跟他亲得多了,自然就熟练起来,手脚还会不安分地乱动。林听握住段翎侧颈的手往上移动,蹭过他耳垂时捏了捏。

    因为林听想到段翎总是喜欢吻她耳垂,耳垂又是她的敏感处,就想捏捏他耳垂,看他是不是。

    就在林听捏过段翎耳垂的那一刻,他浑身一颤,好听的声音也是微颤的:“林乐允……”

    她莫名有点心虚,不再捏耳垂,安抚性地亲他仍微张的唇。

    段翎搂得她愈发紧了。

    林听觉得段翎搂得太紧了,亲他的同时空出一只手去掰开他放在她腰间的手。尽管段翎搂得紧,但林听一掰,他的手就开了,随后继续与她十指相扣。

    就在短短一瞬间,又换成是段翎亲林听了,他绕到她身后,覆在林听身后,从她的侧脸吻过,辗转到后颈、肩背,像滑腻的蛇。

    林听攥紧罗汉榻的扶沿。

    她忽然发现自己今晚没能抓住主导权,段翎将她亲得脑子混沌,哪里还记得抓住什么主导权。

    林听的心随着段翎的吻动,潮湿又炽热,如干燥寒冷的冬日里得到一股热风拂来,热风由外到内进入她的身体,一寸寸地进到深处,彻彻底底地温暖了她。

    风是无形的,经常在无形中撩动人心弦,段翎给林听带来的热风却是有形的,接二连三地在她体内留下热风的轮廓和温暖。

    段翎还在亲着她。

    过了良久,不知是由吻而生的热风,还是有其他东西而生的热风又变成了一道热流,轰然爆发,似滋润花草树木的热雨,裹挟着温暖冲刷过她的身体。

    这下子,林听完全感觉不到冷了,只有源源不断的热意。她刚转头想看正在身后亲她肩头的段翎,他就仰首亲了过来。

    摆在罗汉榻对面的镜子清晰地倒映出他们紧挨着的身影。

    林听趴在罗汉榻上,段翎覆在她身后亲吻着她侧脸、后颈,长发纠缠到一起,不分彼此,丑陋深嵌美好之中,无法自拔。

    *

    出发回京城当天,也下了雨。大雨倾盆而下,天色暗沉,偶有闪电掠过,周围亮了瞬又暗下。

    他们回京城选择的不是水路,而是陆路。数辆马车连成一串,穿梭在官道之上,车轱辘碾过湿哒哒的泥沙,不停往前走。

    林听姿态随意地倚坐在其中一辆马车里,怀里躺着段馨宁。

    这辆马车的车夫是夏子默在他们临行前特地派人去寻的,瞒着太子安插了进来。官道比较平稳,车夫驱车又很稳,极少颠簸,段馨宁坐在里面不会难受,也能睡得着,毕竟她至今还嗜睡。

    夏子默还要随父亲留在安城,不能跟他们一起回京,所以他只好想其他办法照顾段馨宁。

    林听低头看怀里的段馨宁,将她滑落到腰间的毯子往上抬。

    段馨宁往林听怀里钻。

    她身子软乎乎的,还被捂得很暖,林听抱着段馨宁不难受,还挺舒服。段家两兄妹的身体都是热热的,抱起来都像暖炉。

    林听别提有多羡慕他们了,她是属于那种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冷的人,躺在被窝里也难捂暖。

    她摸了下段馨宁白里透红的脸,段馨宁又往她怀里钻。

    车内有炉子,芷兰用炉子热了点水,泡一壶茶,倒一杯给林听:“少夫人,您喝杯茶。”她说话声音很小,怕吵醒段馨宁。

    林听伸手接过茶,喝完再放下。芷兰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瓢泼大雨淋过官道,瞧着没变小的迹象,反倒有要越下越大的迹象。

    大雨过后会更冷,芷兰担忧段馨宁的身子,怕她受寒。

    林听也顺着帘子往前面看了一眼,她想照顾段馨宁,留在了这辆马车,没和段翎同乘一辆马车,他的马车就在她们的前面。

    她看着前面微微出神。

    前晚她和段翎做完后果然睡着了,等到第二天才问他为什么会是药人,可段翎并未说出原因。

    林听收回目光,也收回思绪。忽然,段馨宁像是做了噩梦,黛眉蹙起来,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双手抓紧林听的衣摆。

    林听见此,也不让段馨宁睡了:“段令韫,你醒醒。”

    段馨宁醒了,满头大汗。

    天冷出汗得及时擦去,否则容易生病,林听赶紧用帕子给段馨宁擦汗:“你做噩梦了?”

    “我梦到你……”段馨宁刚睡醒,嗓子有点哑。她说到一半,起了哭腔,“我梦到你走了。”

    林听听着她的哭腔,不明所以道:“我能走去哪儿?”

    很快,林听反应过来了,段馨宁说的“走了”应该是“死了”的意思。她直言道:“我知道了,你说梦到我走了,是梦到我死了吧。”

    段馨宁生怕鬼神听了去,立即捂住林听的嘴,眼睛还红着:“不能随便说这个字的。”她刚刚也是吓懵了,不该说出这个梦的。

    现代都还有些忌讳提起“死”字的人,更不用说古代人了。

    可林听想要给她们打预防针,即便她不能向她们提起、暗示死后会复活的事,也可以借机跟她们聊聊跟“死”有关的事。

    芷兰认同她家姑娘,朝林听摇了摇头:“三姑娘说得对,您还是不要再说了。”她接着安慰段馨宁,“三姑娘,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少夫人会平安无事的。”

    林听拉下段馨宁的手。

    “生死有命,不必看得太重。”话虽如此,但她非常爱惜自己的小命,只是想通过这句话劝段馨宁日后不要为她的死太过伤心。

    段馨宁还沉浸在方才的梦里,忐忑不安,拽紧她的手。

    林听想让段馨宁说出那个梦,别憋在心里吓自己,于是道:“你梦里的我是怎么死的?”

    段馨宁死活也不肯说。

    她也不好逼段馨宁:“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跟我说吧。”

    天黑前,马车到达官驿,林听先下去。她一下去就看到了段翎。附近的雨水结成水帘,段翎站在前面,手持一把血红色的油纸伞,没有让锦衣卫替他撑伞。

    雨天朦胧,事物如坠云雾,难以看清,段翎的绯色常服却很鲜明,叫人一眼看去便能锁定。

    林听回头看段馨宁,见有芷兰扶着段馨宁下马车,也有锦衣卫为她们撑伞。她一手接过锦衣卫的伞,一手扶起裙摆往段翎走去。

    段翎偏头朝她看来。

    林听不施粉黛,眉眼灵动,丝绦与长发落身前,身上那套橙色齐腰襦裙裙摆拂动着,裙下的绣花鞋隐约可见,踩过地上的雨水。

    他目光最终落于林听所持油纸伞,她喜欢用和当天衣裙颜色一样的东西,油纸伞也是橙色的。

    段翎缓慢地眨了下眼。

    两道身影离得越来越近,林听走到段翎的面前,仰起头,用眼神示意他收伞,走进她的伞下。

    段翎那张艳脸在昏沉的光线下很是夺目,唇红齿白,跟从画里走出来似的。他看着林听,渐渐的,弯了眼,走进她那一把鲜橙色的伞下,收去血红色的油纸伞。

    踏雪泥刚掀开马车帘子就看到了这一幕,挪开眼就进官驿。

    太子坐在第一辆马车里,出来得比段翎要晚,比林听要早,但没有即刻进官驿,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她感受到了,也看过去。

    不过林听发现他不是在看他们,是在看他们身后的段馨宁。

    太子的视线似乎还是落在段馨宁微微隆起的腰间,她腹中孩子有三个月以上了,已经有点显怀,眼睛毒辣的人能看出来,林听不动声色地挪动身子挡住段馨宁。

    太子这才扫了林听一眼,收回视线,迈步走进官驿。

    段馨宁也来了安城的事,太子也知道,就是不清楚她为什么会来安城。她二哥段翎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想瞒住一件事易如反掌。

    毕竟满朝文武都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包括他。思及此,太子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满,转瞬又敛好,面不改色地跟官驿的人说话,不以势压人,却也不失风范。

    林听瞄了眼太子的背影。

    她想起太子妃曾约段馨宁到东宫见面的事,难道是因为太子?原著也没提太子和段馨宁有纠葛啊。好吧,原著就是比较短的一篇限制文,很多东西没展开写,重点是男女主之间的肉。

    段翎顺着林听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太子:“怎么了?”

    林听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太子认识令韫?”太子不一定会认识朝中官员的家中女眷。

    段翎:“他认识令韫。”

    “他们有来往?”段馨宁可从来没跟她提起过太子这人。

    段翎撩开林听被风吹到脸旁的丝绦,又握住她的手,摆正油纸伞:“令韫跟他没有来往。”

    林听怀疑太子对段馨宁有意,否则他不会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段馨宁腹中的孩子,太子妃以前也不会那么关心她婚姻大事。

    “乐允,二哥。你们怎么还不进去?”段馨宁喊他们。

    林听拉起段翎就往里走。

    驿丞早为他们准备好房间了,见人进来就往楼上引。林听和段翎住在同一间房,段馨宁在他们隔壁,太子则在他们对面。

    林听刚进房间里放下行囊不久,驿卒便来给他们送晚膳了。

    她开门时,看到有另一道瘦削的人影从远处走过,背对这个方向。他一袭布衣,有腰牌,瞧着也是个驿卒,要去给其他人送饭。

    来送晚膳的驿卒见林听挡在门口不让他进去,小声提醒:“姑娘?天冷了,饭菜都趁热吃。”

    林听侧身让驿卒进去。

    驿卒放下饭菜就出去了,她摸着扁下去的肚子,提起竹箸吃饭,怕自己吃得太快,把菜全部吃完,先夹点到段翎的碗里。

    段翎不紧不慢吃着。

    林听顶着一张秾丽的脸狼吞虎咽:“照我们今天这样的脚程,还要多少天才能回到京城?”

    “十来天。”

    陆路比水路要慢很多。

    林听迫不及待想回家看她母亲李惊秋了:“好。”十来天,她应该还没死,她们能见到面。

    用完膳,林听离开房间,到官驿楼下转转,顺便散食。她就是个闲不住的人,还把段翎带上。

    虽说段翎在今早履行“离开安城便解蛊”的诺言,解开了他们体内的难离蛊,离得远也没事,但林听早已习惯去哪儿都带上他。

    外面还有雨,她走了一圈,走到屋檐下,留下来看雨。

    段翎侧目看她。

    林听突然眯了眯看前方,踏雪泥面无表情地手持一把淡青色的油纸伞立于雨幕,一个驿卒好像惹恼他了,他一副要打死对方的架势,拉着驿卒走进偏僻的马厩。

    等他们消失在眼前,她扯了下段翎:“你有没有看到?厂督把一个驿卒拉进马厩里了。”

    段翎对此事无动于衷:“看到了。你想帮那个驿卒?”

    林听感觉冷,将伸出来的手缩回袖子里:“也不是想帮他,只是想知道发生什么事而已。”

    她有自知之明,除非是帮至亲或好友,不然很少会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去帮素不相识的人,人活在世,得以自己安全为先。

    段翎“嗯”了声:“待会我唤人去打听一下发生了何事。”

    林听正准备转身进屋里,感到一阵晕眩,眼看着就要倒下,她当即抓了把段翎,不想自己摔成狗吃屎,飞快道:“扶我。”

    其实不用她说,段翎也能及时扶住:“你是不是不舒服?”

    林听张了张嘴,想开口说些什么,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便两眼一闭,变得不省人事了。

    再次醒来时,林听躺在房间里的床榻上,段翎站旁边。房内还有一个老大夫,他隔着一张帕子握住她的手腕,给她把脉。

    老大夫面色凝重。

    他见林听醒来,问:“姑娘,你之前可有感到不适?”

    林听心一颤,不会是系统说的病要来了吧,那么突然?她紧张地看向段翎,问的却是老大夫:“没有。大夫,我这是怎么了?”

    老大夫看得出林听年纪不大,最多不超过二十岁,觉得很可惜。他看了一眼段翎,又看了一眼她,叹口气,欲言又止:“姑娘,你……你得了不治之症。”

    段翎似没听清老大夫的话,抬了抬眼:“你说什么?”

    第99章

    老大夫的手还没离开林听,他觉得很奇怪,这位姑娘分明说之前没有感到不适,那就是毫无征兆。可她脉象紊乱不堪,瞧着像是沉疴宿疾,将不久于人世。

    不该如此的。老大夫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诊错病了,于是连忙再仔细地给林听把一次脉。

    段翎见老大夫沉默,平静地又问了遍:“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老大夫的表情变幻莫测,原因是林听的脉象忽有了变化,时好时坏。如此一来,他不敢笃定她得了不治之症了:“抱歉,兴许是老夫方才看错了。”

    段翎低声:“看错了?”

    大冷天的,老大夫出了一脸汗,他用袖子抹去,在段翎看似温和的目光下给林听把第三次脉。

    这回脉象是不好的了。

    老大夫不信邪,继续把第四、第五次脉,结果都是好到不能再好的脉象。从这两次脉象看,她还是个习武之人。身形虽偏瘦,脉象却十分有力,状如洪水。

    说夸张点,这姑娘的体魄好到动起手来能打死一个他。

    脉象怎么还能变来变去的?老大夫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没再说不治之症的事,只说林听现在的身体似有些不妥,建议段翎找别的大夫给她看看,注意别受凉,好生调养一番。

    段翎唤来锦衣卫送走老大夫,他留在房间看着林听:“你之前当真没有感到身体不适?”

    林听坐起来:“没。”

    他坐到床榻边,抬手轻轻地捻过她盖在身上的被褥,镇定自若道:“那就是大夫看错了。”

    她指尖微动,碰过段翎的手:“如果大夫没看错呢,这世上也不是没有突发恶疾的人?”

    段翎取来手炉,若无其事地放进她手里:“大夫看错了。”

    林听:“……”

    如今已到亥时,天色阴沉沉,段翎抬眼看了下窗外,柔和道:“时辰不早了,明天再找别的大夫给你看看。”他像是没有被今天这件事影响到,一如既往冷静。

    “好。”

    话音刚落,有人来敲门。

    段翎:“何人?”

    门外响起段馨宁的声音,略带着急:“二哥、乐允,芷兰刚出门取水,看到有大夫从你们的房间里出来,你们都没事吧。”大夫的模样太好认了,拎着个药箱。

    段翎端详着林听气色还挺足的脸,淡淡道:“没事。”

    没事怎么会找大夫?段馨宁仍然不是很放心,站在门口不肯离去:“二哥,你能不能开门让我进去看看乐允?”

    他开了门给她进来。

    在段馨宁进来前,林听起身到茶桌坐着了,正在倒茶来喝。

    房间里放了不少暖炉,很温暖,却也干燥,导致她想喝水:“很晚了,你怎么还没歇息?”

    段馨宁亲眼确认林听没事,终于放心了:“白天里睡太多,晚上倒是睡不着了。你们怎么也还没歇息,那大夫又是怎么回事?”

    林听笑着道:“我腿脚有点不舒服,找大夫来看看。”

    段馨宁有孕在身,受不了刺激,得小心对待。她不能贸然说自己前不久晕倒了,可能有病,得等段馨宁腹中的胎儿再稳定一些。

    “腿脚不舒服?何时的事,大夫怎么说。”段馨宁又问道。

    段翎清楚林听为什么不跟段馨宁说她曾晕倒过的事,并未拆穿她。他走到窗前看夜色,雨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仅有的一丝光线还是从房内传出去的。

    林听语气很自然:“没什么大碍,大夫说过几天会好的。”

    段馨宁点了点头:“那就好,听说腿脚不舒服,用热水来泡会舒服,我去找人给你拿热水?”说着就要出去叫人拿热水来。

    她腿脚是没问题的,但用热水泡个脚也未尝不可,能够放松放松神经,所以没阻止段馨宁。

    不过段馨宁也没在他们房间久留,看林听泡上脚就离开了。

    待段馨宁出去,段翎解开袖外的护腕,随手放一边,又取下发间玉簪,回到林听身边坐下。

    林听垂下来的双脚动了下,木盆里的热水微起波澜:“明天还要赶路,你早点歇息,不用管我,我泡完脚会自己收拾的。”

    段翎却看着她,不语。

    她的掌心撑在榻上:“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我脸色不好?”

    他思忖着道:“我在想,你听到大夫说你得了不治之症时的反应,你好像并不是很怕。听到大夫说看错了,你也不是很开心。”

    林听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趁机道:“人各有命,我怕也不能改变现实,所以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顺其自然便好。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还会有惊喜。”

    段翎垂眸看她在水里的双脚:“顺其自然能得到想要的?”

    “可有时候不顺其自然也得不到想要的,既然如此,还不如什么也不做,省事又省心。”

    泡脚不宜太久,段翎弯下腰,握住林听双脚,拿出来,再用帕子擦干:“你说得倒也对。”

    *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林听就被段翎从暖被窝里捞出来了。

    她脑袋歪在段翎的肩头上,睁开眼又闭上,困乏道:“不是说辰时启程?现在才刚到卯时。”

    “大夫到了。”他抬起林听的脑袋,往床边靠,替她穿衣。

    他们以前每次行完房事,都是他替她沐浴,穿上新里衣、襦裙。久而久之,段翎对林听的衣物穿戴比她还要熟练,平日里没事也会替她穿衣梳妆,像今天这样。

    林听这才记起段翎昨晚说过今天还要找一个大夫给她看看。林听打了几个哈欠,勉强打起精神,坐到椅子上,等大夫进来。

    大夫知道段翎是锦衣卫,进来行完礼后,立刻给林听把脉。

    他把到的脉象是好的。

    大夫站起来,毕恭毕敬:“回大人,姑娘身体并无大碍。”

    林听好像有点明白系统的用意了,从现在开始让大夫给她看病,然后每个大夫得出的情况都不同,说明这病很奇怪,变化多端,日后就有她得过怪病的人证了。

    她死后再醒来,可以归结于这病会让人出现假死症状,与怪力乱神无关,接着过正常生活。

    林听想通这些事,也站起来,面朝大夫:“谢谢大夫。”

    “姑娘客气了。”

    段翎没让大夫离开,而是道:“她昨晚晕倒过一次。”

    大夫看林听比自己还要红润的脸,着实想不明白她昨晚怎会晕倒,说他晕倒还更可信点:“老夫开一些补补身子的药给姑娘?”

    林听打从心底里拒绝喝药:“不必。大夫您都说了,我身体并无大碍,还喝什么药呢。”而且药那么苦,这不是找罪来受?

    尽管大夫也觉得她根本不必喝药,但没一口应下,望向段翎,为难道:“大人,这……”

    段翎和颜悦色:“她说不必就不必,你可以走了。”

    “是。”

    大夫拎起药箱离开。

    房间只剩下他们,林听本来还想到床榻睡回笼觉的,见天快亮,离辰时不远了,她又坐直身子:“我们坐一会再下楼?”

    段翎忽而抚过她眼睛:“林乐允,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林听心跳加速,反问:“难道你就没有事瞒着我?你还没和我说你为什么会成为药人。”

    他笑了笑:“我要是说了,你便会将你隐瞒之事告知我?”

    她勾他尾指,没吭声。

    段翎低下头看被林听勾住的尾指,反过来勾住她,不知在想些什么:“是绝对不能告诉我?”

    林听还是没吭声。

    他的另一只手不轻不重按了下她眼角,按得有点红了才慢慢地松开:“我能不能问……”

    她却答:“我喜欢你。”

    答非所问,但令人愉悦,段翎眼底漾起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他正要说话,却蓦地听到了什么,手腕一动,抽出自己发间的一支簪子,长发散落的同时,簪子尖锐的那一端刺向窗外。

    簪子掠过半空,带出一道风声,划破窗纸,刺了出去。

    林听看得目瞪口呆,这一支虽不是她送给他的玉簪,但也是玉簪,段翎这厮太败家了,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将玉簪扔了出去。

    纵然林听猜到段翎是因为发觉窗外有人才拿东西刺出去的,但他拿什么不好,非得拿玉簪。

    话还没说完,她看到今安在跳窗进来,手里拿着玉簪。

    “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来找你们有要事相告。”今安在是在看到大夫进他们房间又离开,确认他们已经起床了再过来的。

    他正好听到了林听对段翎说我喜欢你,不太自在。从前听说过林听当众向段翎求婚事,可那是听说,如今是亲耳听到她说出这种话,感觉多少有点不一样。

    第一感觉是林听还有这一面?他回想起自己总是被她打骂的画面,顿时后悔送她金苹果了。

    今安在往房里走,将玉簪还给段翎:“打扰了,段大人。”

    段翎接下,却不再用。

    林听先跑去锁好房门,再回来打量着今安在身上这套驿卒衣衫:“不出我所料,你又来刺杀太子?真是打不死的小强。”

    他注意力在她的后半句话:“打不死的小强是什么意思?”

    “夸你的意思。”

    今安在瞥了林听一眼,如实道:“我来官驿不是为了刺杀太子,是来找东厂厂督踏雪泥。不,是应知何,应大人才对。”

    说到应知何,今安在眼神变得复杂,心中升起一股久违的难受,不敢相信对方变成了这样。

    林听一脸欣慰:“很好,那我就暂时不用给你收尸了。”

    她在安城得知踏雪泥有可能是前朝大臣应知何,就告诉今安在了,只是不知道今安在追到官驿来找踏雪泥意欲何为。

    倘若他是想与踏雪泥叙旧,大可等回到京城再叙,没必要冒险在当今太子的眼皮子底下叙旧。

    “你找厂督干什么?”问出这个问题,林听才记起段翎在身边,他还不知道今安在身份。她顿了顿,偏过脸看段翎:“他……”

    今安在看出了她的顾虑。

    林听大约是觉得未经他同意,不好对段翎说他的身份。这般看来,她还不算完全重色轻友,不过今安在现在不在乎让段翎知道。

    因为以前怕段翎会将林听抓进大牢,现在不怕了,所以今安在坦白:“我是前朝皇子。”

    段翎并未多问什么,语气很是淡定道:“原来如此。”

    “就这样?”林听感觉他反应太过于淡定了,她起初得知此事时,内心那叫一个天翻地覆,也有可能是自己没见过世面?

    段翎失笑问:“你想我如何,将今公子抓起来,带回诏狱严加审问?”换作以前,他的确有可能会这样做,现如今却不会了,只因林听一定会感到不高兴。

    不知从何时起,他行事下意识以林听的喜怒哀乐为准则了。

    段翎垂眼。

    林听拉椅子坐下:“这倒不是,我相信你不会这样做的。”

    她将话题扔回到今安在身上:“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找厂督干什么。改变主意,想造反了?”

    今安在摇头:“我想在回京前弄清楚一件事,应大人为什么要帮谢家军造反,如果是为了光复前朝,扶我上位,我劝他放弃。”

    “如果是为了报仇,我祝他如愿以偿,还会帮他,毕竟他沦落至此,跟我脱不了干系。”应知何要不是偷偷放他和他母后离开,嘉德帝也不会灭了应知何全家。

    她了然:“厂督……”她改口,“应大人的回答是什么?”

    今安在今天依然没戴面具,脸上没什么表情:“是报仇,所以我接下来会帮应大人。”

    “怎么帮?”

    今安在略一琢磨:“应大人想让我怎么帮,我就怎么帮。”他向来有恩必报,有仇必还。

    林听没再问了。

    段翎却忽问道:“今公子想告知我们的要事是什么?”

    今安在言归正传:“谢清鹤手底下那个叫归叔的将军知道你们要护送太子回京城,他们在这个官驿往下的一段路设了埋伏,你们最好换另一条路走。”

    他有想过趁乱报仇,杀了太子,可最终还是选择来告诉林听和段翎,避免他们落入险境。仇可以日后报,朋友没了便没了。

    所以今安在决定回京城再找机会报仇,不连累旁人。

    段翎安静听完,从容不迫用另一支簪子束好散落的长发:“我们一开始就没打算走那条路。”

    “段大人这是早就知道他们会在你们回去的路上设埋伏?”

    段翎微微一笑道:“不是。防患于未然罢了,但还是多谢今公子特地前来告知我们此事。”

    “如此甚好,那我先走了。”今安在也意识到自己这是关心则乱了,锦衣卫和东厂都在这里,即便他们遇险也有能力化解。

    林听喊住他:“今安在,你说太子欠你一条命,是……”

    今安在知道她想问什么:“他害死了我母后。”当初应知何救走他和他母后,他们在苏州相依为命,不再过问朝堂之事,只想当个普通人,平安过完后半辈子。

    偏偏天不遂人愿,他母后生了一场能危及性命的重病。

    今安在为救她,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一味药,只不过当时因找药摔下悬崖,受了重伤,不敢面对母后,怕她担心,便托信得过的人送药回去,他则过几天再回去。

    谁曾想回去后没有病愈的母后坐在院子里等他,等着他的只有一个噩耗,今安在不得不恨。

    他回答完林听就走了。

    林听目送今安在离去,坐在原地发呆。段翎打开衣柜,取出他们的行囊:“我们下楼。”

    第100章

    此番回京,太子自然带上了擅自离京跑来安城的公主。

    此时此刻,公主就坐在楼下靠窗的一张桌子前,手握着酒杯。太阳斜洒进来,映照她额间的金色花钿和厚涂了一层胭脂的唇,紫色长裙微微拖在地上。

    林听从楼上下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公主,她一大早便喝酒,浓郁酒香充盈着官驿大堂。

    “公主。”林听经过公主身边时,不亢不卑地给她行了礼。

    公主将落到窗外的视线收回来,画了花的眼尾上扬,看向林听和段翎,艳红的唇轻勾起,莫名也念了一遍公主二字,随后道:“林七姑娘,段指挥佥事。”

    站在公主身后的面首立刻弯下腰给他们行礼,姿态卑微,尽显男宠的地位,他跟着她唤道:“林七姑娘,段指挥佥事。”

    林听还没走出去,太子也下楼了,他见公主不分场合地喝酒,不禁皱了下眉头:“代阳。”

    代阳随性地转动着酒杯:“太子哥哥,您可要喝上一杯?”

    面首殷勤地给她倒酒。

    太子见此,眉头皱得更紧了,对代阳的行事作风很不满,换作其他公主,他不会多管,奈何代阳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必须得管:“父皇要是知道你……”

    代阳扬声大笑。

    笑完,她仰头喝掉杯中的酒:“父皇如今心系炼丹,追求长生不老之术,连四哥哥失踪了也不上心,他可是父皇最‘疼爱’的儿子啊,父皇连他也不管,怎会管我呢,太子哥哥多虑了。”

    林听默默拉着段翎往后退一步,因为公主口中的四哥哥就是被他肆无忌惮地杀了的梁王。

    段翎毫无波澜。

    他在诏狱里杀过的人很多,大部分是皇亲国戚和朝中官员。在旁人眼里,梁王或许代表着皇家威严,但在段翎眼里,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太子上前夺过面首手中酒壶,扔出窗外,不让他再给代阳斟酒:“四弟刚失踪,父皇就派锦衣卫去查了,何曾置之不理?”

    面首连忙跪下。

    代阳也扔掉手中酒杯,不顾林听和段翎还在,直言不讳:“可四哥哥至今还下落不明,父皇除了派锦衣卫去查,还做过什么?他没有,他整天待在炼丹室……”

    太子看了眼他们,呵斥她:“住口,父皇也是你能说的?”

    代阳似是喝醉了,止不住口:“太子哥哥,我说错了?父皇心中只有长生不老之术,还有皇后娘娘,哪有我们这些做儿女的。”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我就想不明白了,父皇为何一直独宠皇后娘娘,她重病缠身,年老色衰,膝下又无一儿一女,难道就因为她能通过占卜预知未来之事?”

    林听微怔。

    大燕还没建立前,皇后相当于出谋划策的“谋士”,辅佐嘉德帝打拼江山,建立大燕是众所周知的事,但从来没人提起过皇后能够通过占卜预知未来之事。

    林听陷入沉思,随即想到皇后做过的事,她建议皇帝允许女子自立女户,大燕之所以会有成婚前画像的习俗,也是因为她。

    一桩桩一件件串联起来,林听脑海里产生了个荒谬的念头。

    太子当即唤人来:“公主喝醉了,带她下去醒醒酒。”代阳被人带下去后,他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段指挥佥事,准备启程吧。”

    段翎气定神闲,也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和林听走出官驿。

    林听上了段翎的马车,是他要求的。不过昨天她陪了段馨宁一整天,今天也该轮到段翎了,林听没反对,派人去告知段馨宁。

    由于他们并不是单独出行的,林听上了马车后也不能即刻出发,需要等太子跟公主一起。

    她揭开帘子看官驿大门,恰好看到代阳从里面走出来。

    代阳大抵是吃过醒酒的东西了,脸上虽还残留着醉酒薄红,但眼神不再涣散。面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公主您慢点走。”

    林听很想向代阳问问有关皇后的事,想知道皇后是不是跟她一样,可现在显然不是好时机。

    她放下帘子,眼神逐渐飘到坐在自己旁边的段翎身上。

    “公主说的是真的?皇后娘娘能通过占卜预知未来。”正常人听了这些事都会生出好奇心,林听生出好奇心也不足为怪。

    段翎拿出毯子盖到她身上:“我不知道皇后娘娘是否能通过占卜预知未来,不过皇后娘娘确实曾说对了一些未来会发生的事。”

    嘉德帝有事会交给锦衣卫或东厂去办,段翎多少能察觉到异常,比如嘉德帝好像能提前得知哪里会出事,让锦衣卫去处理。

    林听窝坐在毯子里,只露出个脑袋:“除此之外呢?”

    段翎:“皇后娘娘常年闭门不出,很少有消息传出。”锦衣卫虽奉命监视皇室成员,但不包括皇后,而且嘉德帝将她保护得很好。

    也就是说他也不清楚。

    林听的脑袋一歪,躺到他大腿上,手伸到旁边拿吃的,摸来摸去没摸到。还是段翎将装着糕点的碟子挪了过来,放她手侧。

    她边吃边问,咬字不清:“陛下真有那么宠爱皇后娘娘?”

    自古以来,帝王多薄情,他们还会为了利益演戏,宠幸后宫妃嫔或许都是带有算计的,做出来的事说不清是虚情还是假意。

    段翎眼睫垂下来,看着林听。她长发半挽,有几缕长发是散落的,此刻披在他绯色的衣衫,而丝绦划过他放在一侧的手。

    他漫不经心道:“陛下看起来是挺宠爱皇后娘娘的。”

    林听抬起手,熟练地往段翎嘴里塞了块散发着甜香的桂花糕:“桂花糕是你叫人去买的?”

    段翎颔首:“嗯,我今天早上吩咐官驿的人去买的。”

    林听用帕子擦了擦手指沾到的桂花糕屑,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困了,我先睡会儿。”

    “又困了?”

    她闭上眼:“天还没亮,你就叫我起来了,当然容易困。”

    没多久,林听睡着了。

    段翎就这样看着林听睡觉,目光游移在她脸上,一遍又一遍地描摹她五官。即使林听闭上眼了,也掩不住眉眼过艳,他最喜欢的那双眼睛藏在了薄薄眼皮之下。

    *

    一到京城,林听先回林家找她母亲李惊秋。而段馨宁大着肚子不方便来林家看望李惊秋,被锦衣卫护送回段家了。

    李惊秋只知道林听会在这几天内回京城,却并不知道她会在哪一天回到,所以看见她出现的那一刻还是懵的,以为自己在做梦:“我不是在做梦吧。”

    林听抱住李惊秋,埋首蹭了蹭。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身上会有种特殊的味道,闻着舒服安心:“您不是做梦,我回来了。”

    李惊秋确认是真的林听,抢过仆从手中扫帚便往她身上打。

    “好你个林乐允,还知道回来,之前一声不吭地跟着子羽跑到安城,生怕阎王爷不收你?”

    林听灵活地躲开了,没被扫帚打中一下:“阿娘,我知道错了,我这不是平安无事回来了?”

    “万一呢!”

    李惊秋憋这口气憋了很久,自从知道林听去安城,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她在那里出事:“我知道你胆子大,但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大,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话间,李惊秋拿着的扫帚还在挥动,仆从拦不住她,林听上跳下窜:“我比谁都在意我的小命,绝对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李惊秋气结:“你就是耍嘴皮子厉害,也不知是随了谁。”

    林听躲在院中大树后面,嬉皮笑脸:“我还能随谁,当然是随了我阿娘您啊。”

    李惊秋:“……”

    她怒道:“林乐允,你给我过来,我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你眼里都没有我这个阿娘了。”

    林听怎么可能乖乖出去挨打,油嘴滑舌:“阿娘,您消消气,我一回京城就来找您了,眼里怎么会没有您,全是您呢。”

    李惊秋才不会因为林听说了几句甜言蜜语就放过她。

    虽说李惊秋喜欢段翎这个女婿,很满意这桩婚事,但她身为一个母亲,自私地更希望林听在喜欢对方的时候以自己为先。

    李惊秋之所以不怪段翎,是因为了解林听的性子,就算段翎不让她去,她想去也会偷偷去的。

    见追不上林听,李惊秋直接将扫帚扔过去:“你真有那么喜欢子羽,喜欢他喜欢到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跟到安城?”

    扫帚扔得有点歪,扔到院门那处了,然后被一只手接住。

    接住扫帚的是段翎,他一进院门,便看到了仿佛从天而降的扫帚,也听到了她们吵吵嚷嚷。

    李惊秋诧异:“子羽?”

    她还以为段翎会先回段家,没想到他会和林听回林家。

    刹那间,李惊秋跟会变脸似的绽放出笑容,一把抽走他握住的扫帚,扔到院子角落:“子羽,你回来了,快进来。这些天是不是很辛苦?我看你都瘦了。”

    林听从大树后面出来,幽幽地道:“你怎么不说我瘦了?”

    李惊秋热情地拉着段翎往屋里走,斜了她一眼:“我又不瞎,你脸都圆了,哪里瘦了。”

    她哼了哼。

    段翎轻声:“母亲。”

    他有一把好嗓子,又有一副好皮囊,李惊秋听着和看着都喜欢了,难怪林听会这么喜欢他:“子羽,今天留下来用晚膳再走?”

    段翎:“好。”

    李惊秋眉梢带笑:“你想吃什么,我待会吩咐人去做。”

    林听挤到他们中间,一手挽一个人:“阿娘,晚膳我想吃红烧猪蹄、东坡肉、蟹粉狮子头、熏鸭……还要一壶秋露白。”

    李惊秋还没消气,轻掐她的手臂,故意道:“就你会吃,我问的是子羽,又不是问你。”

    林听歪头看段翎,看似认真地问道:“你想吃什么。”

    段翎把林听说的重复了一遍:“红烧猪蹄、东坡肉、蟹粉狮子头、熏鸭和一壶秋露白。”

    她又歪头看李惊秋:“听见没,他自己说的,要这几样。”

    “你啊你,在家欺负你阿娘我,成婚后欺负子羽。”李惊秋真是拿她没办法,被逗笑了。

    林听反驳:“我哪有。”

    他们刚走进屋里就有仆从来说林三爷找李惊秋,她毫不迟疑回道:“不见,让他滚回去。”

    仆从面面相觑:“三爷说您不去见他,他便不走了。”

    “随他去。”李惊秋懒得理他没什么威胁性的威胁,吩咐仆从,“你们快去给我沏壶茶来。”

    仆从退下:“是。”

    林听嗑着瓜子:“我没在家这段时间没发生什么吧。”她嗅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我考虑好了,我要跟你父亲和离。”李惊秋悄悄地看了一眼段翎,担心他会介意,毕竟高门贵族比较在乎这些东西的。

    可段翎并未露出一丝介意的神色,李惊秋稍安心了点。

    林听猛地跳起来:“太好了,何时签和离书?”李惊秋还住在林家,意味着还没签和离书。

    “他不肯签和离书。”

    李惊秋下定决心跟林三爷和离的重要原因是偶然偷听到他说等他和沈姨娘生的儿子山哥儿长大后,要利用她去逼林听求段翎帮山哥儿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

    倘若他们不和离,日后这样的事只会多,不会少。李惊秋不想自己成为林听的顾虑,况且林听也希望他们和离。

    林听被气笑了:“他还有脸不签和离书?我去找他。”

    段翎知道林听非常在乎她的母亲,哪怕无法与之共情,哪怕还是不喜欢她将注意力放在旁人身上,他也道:“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母亲您说便是。”

    李惊秋将林听按回去坐下:“我会处理好的,你们不用管,就是觉得有必要跟你们说一声。”

    她恨得咬牙切齿:“他要是一直不肯签,您打算怎么办?”

    李惊秋摸着林听的头发:“我自有我的打算,我也不是吃素的,一定会让他签下和离书。”

    她质疑:“当真?”

    “你是不知道我年轻的时候干过什么,想当年,没人敢欺负我,都喊我一声惊秋姐,你敢小看我?”李惊秋敲了下林听的脑袋。

    林听抱住她的手臂,勉强道:“那我就姑且相信您一回。”

    “什么叫姑且相信我一回?”李惊秋瞪林听,给段翎倒了杯茶,话锋一转,又提起去安城的事:“乐允平日里很任性,这次跟你去安城,给你添不少麻烦了。”

    段翎双手接过她递来的茶,淡笑道:“她没给我添麻烦。”

    李惊秋推开林听,坐到他们对面,眼睛没离开过他们:“你不用给她面子,替她遮掩。”

    林听无语。

    段翎抿了一口茶才放下茶杯:“她真的没给我添麻烦。”

    说实话,李惊秋对段翎的回答很满意,她嘴里说林听会给人惹麻烦,但听不得别人说林听。

    林听打断他们:“阿娘,我饿了,什么时候用晚膳。”

    “哪有这么快,你再等等,吃糕点垫垫肚子。罢了,我去吩咐他们快点。”李惊秋出去了。

    林听靠近段翎:“用完晚膳,你先回去,我想留下来跟我阿娘住一晚,明天再回。”她也得给李惊秋打她要死的预防针了。

    段翎闻着她的气息:“明天什么时候回?我来接你。”

    林听思索片刻:“不用来接我,你刚回京城,明天肯定得进宫见陛下,我自己回去就行。”

    他微顿:“嗯。”

    晚膳过后,时辰还早,林听和李惊秋一起送段翎出门。

    等段翎走了,林听才转身回府里,她牵着李惊秋拾级而上:“阿娘,我今晚要和你睡。”

    李惊秋戳她脑门:“你都多大个人了,还要和我睡。”

    林听抚过她有些粗糙的手:“不管我多大了,我都是您的女儿,不是?我今晚就要和你睡。”

    李惊秋:“随你吧。”

    晚上,一到亥时,林听就脱开鞋爬上床,钻进李惊秋怀里了。她冷不丁问:“阿娘,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您会怎么样?”

    李惊秋本来准备给林听捂暖手的,听到这里,在被褥底下踹了她一脚:“呸,大晚上的说什么不吉利的话,睡你的觉。”

    说时迟那时快,林听抬脚压住她的脚:“我说的是如果。”

    “没有如果。”

    李惊秋也抬脚,这一脚直接踹开她。林听又缠了回去,摇李惊秋的手,不依不饶道:“我想知道,阿娘您就告诉我嘛。”

    “给你买副好棺材,等你过了头七,找块地埋了呗,还能怎么样?”李惊秋被她缠得不行。

    林听:“不会伤心?”

    李惊秋捏她耳朵:“有什么好伤心的,你都忍心扔下我一个人了,我才不会为你伤心。”

    她抱紧李惊秋,撒娇道:“我不会扔下您的,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您都要记住这句话。”

    “那你还问这种问题?”

    林听抬起头望着她,能言善辩道:“想知道阿娘有多在乎我,以后我就可以有恃无恐了。”

    李惊秋险些被林听气死,她忍住踹人下床的冲动:“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

    “什么事?”

    李惊秋看着她,皮笑肉不笑道:“你是我从路边捡来的。”

    林听:“……”

    李惊秋冷声:“所以别想着有恃无恐了,你要是惹我生气了,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了。”

    她似信了,一本正经道:“那我改天去找我的亲生父母。”

    “你!”

    李惊秋明知道林听是有意这样说的,还是会不高兴。

    房间里还留着几支蜡烛,光线还算明亮。林听玩着李惊秋的头发,看到了几根白发。她用黑发压住白发:“要不是旁人都说我长得像你,我还真信了呢。”

    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聊到后半夜才慢慢地睡过去。

    *

    与此同时,段府被深夜的黑暗笼罩着,只有段翎的书房还有一缕淡淡的光。

    段翎站在书房的书架前,看装着眼球的成排琉璃罐。他身后的书桌摆满了林听的东西,她给的帕子,她给的福袋,还有她给他写“我喜欢你”的信纸等等。

    那幅婚前的双人画像此刻就挂在挨近书桌的那一面墙。

    画像里的林听身穿似婚服的红裙,眉眼洋溢着笑意,她身子微微向他倾斜,手臂贴着他的,红色丝绦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段翎关掉书架的机关,没再看眼球,去看画像,随后情不自禁地用自己的脸贴到林听的脸上。

    可画纸只有没什么温度的墨水气息,没有林听的气息。

    他看画像看了一夜。

    翌日一早,段翎没先进宫,而是先去了林家找林听。

    他离不开林听了。

    彻彻底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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