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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1章 第 41 章

    晏南镜吃惊于齐昀的消息灵通,哪怕是自己祖母身边,竟然也布下他的眼线。怕不是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会送到他的耳里。

    他明明看起来十分尊敬祖母,没想到还能在祖母身边留下这么些眼线。

    “长公子这是何意呀?”她装作不懂问。

    那上了年纪的女子笑道,“公子知道现如今女郎衣饰不够,所以特意令人备好,给女郎送来。”

    他是知道的真仔细,有些话哪怕没有说出来,传话的人也能将这内里的内情一一告知。

    “不用了,我用不惯这些东西。”她看了一眼那锦袍,袍服是多重经丝起花,典型的蜀锦织锦手法,虽然不如手绣的那般灵动,但也足够贵重。

    “也戴不惯首饰。”她看了一眼婢女手里托捧着的金步摇耳珰等物。

    金步摇做花枝状,有枝条,金叶以金花,稍稍一动顿时花叶碰撞簌簌作响,一片金光摇曳。耳珰是渤海里所产的明月珠,选取适当大小,镶嵌在金环里。

    这些东西看着比今日在齐孟婉身上看到的不仅不逊色,反而用工上还要精细。

    那女子似乎料到了,面上没有半点意外,“长公子让奴婢转告女郎,这些都是他当初住在女郎家的用资,”顿了顿,那女子又道,“今日不同往日,女公子在这儿,不仅仅是代表女公子自己,也是杨使君的脸面,长公子有意推荐使君为别部司马。”

    晏南镜的脸上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神情,不得不说齐昀这个人真的对人心通透。他早已经预料到了她是不会轻易收下,不过不要紧,他还有别的办法来劝她心甘情愿。

    “别部司马,虽然比不上当初刺史主簿那样风光,但也好歹是正经官职。女郎多少要照料到杨使君的脸面。”

    阿元被说动了,她轻轻的扯了扯晏南镜的袖子。

    “再说了,女郎是客,哪里有慢待客人的道理呢?”

    话语说到这里,已经是十分圆满,要是再不收下,不知道好歹的就成了她了。

    杨之简在他麾下已经成定局,送衣物送首饰,也可以看做是另外一种施恩。

    她点点头,“有劳你们了。”

    女子蹲身行礼,口称不敢。然后叫婢女们把那些锦衣还有首饰全都妥当的放好。

    阿元等那些人都离开之后,回来看那些东西,蜀锦拿在手里在光下一片的流光溢彩。看得阿元忍不住惊叹,“这可把人的眼都看花了!”

    阿元之前没见过这些好东西,跟着晏南镜留在侯府里,才短短的功夫就开了眼界了。

    “这合不合身啊?”阿元惊叹完之后又苦恼起来,这袍服都是量体裁衣的,若是做的不合身穿在身上也难看。

    阿元赶紧的拿着那套衣裳给她试试。

    蜀地出产的蜀锦天下闻名,盖在她身上,领褖触碰在她脖颈上,满是柔软舒适的触感。

    晏南镜终于低头多看了两眼,只见着锦衣上经纬彩线织就的茱萸纹路,柔软的折成了两半。

    阿元围着她忙活,把衣襟两边拉拢穿围好,愕然发现竟然合身。

    “这长公子是有什么本事?”阿元不由得犯嘀咕,知道可能隔墙有耳,所以嗓音也压低了下来。

    晏南镜摇摇头。

    阿元的神色越发的古怪,没有量体裁衣,要说拿女郎旧衣去比对,这些上好的衣裳也不是一天的功夫就能做出来的。

    阿元把腰间的腰带给系好。一切全都忙完之后,看着晏南镜,满脸惊叹,“果然好看。”

    说着又去拿金步摇,可惜她今日也没梳方便戴步摇的发髻,步摇不好插戴到发丛里,阿元只好把步摇比在她发鬓上看看。

    步摇上的枝叶做的惟妙惟肖,连着金叶子上的那些脉络都给仔细的雕琢了出来。

    阿元怕自己一不小心弄断了,在铜镜前比在晏南镜头上,看了看效果如何,就赶紧的放了回去。

    “都是好东西。”晏南镜拿起那只金步摇,她没有阿元那样的小心翼翼,像是拿着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儿,随意的在指间拨弄。

    阿元看着肉痛的很,“女郎小心些,别弄坏了。”

    “这东西就是拿来用的,要是连用都不能,那还拿来做什么?”

    尤其齐昀给她送这个来,就是让她撑场面的。

    齐昀有些话的确是说得对,今日不同往日了。她以前在荆州随心所欲,只要不惊世骇俗,那就随便她。但是现如今不成了。人在侯府,太过朴素了,恐怕也不太好。

    世俗里就是如此,谁要他们还要在尘世里讨生活呢。

    她拿起个耳珰,忍不住蹙眉,“这东西用不了。”

    晏南镜耳垂没有打过耳洞,耳珰是用不上了。随手被她放到了一边。

    第二日,晏南镜将齐昀送来的那一套给穿戴上身去见袁太夫人。

    她一路行来,但凡和她相遇的人不管身份如何,都忍不住驻足回头多看她几眼。

    袁太夫人一见她,当即眼前一亮,连连招手让她到自己跟前来。

    晏南镜才到袁太夫人跟前,双手就被太夫人拉住。袁太夫人满脸赞叹,上上下下的打量,“果然就算是天生的美人也还是要妆饰,”

    她忍不住感叹,“这可比昨日要更加貌美了。”

    晏南镜才一动,头上的步摇就叮当作响。

    “对,就这样。”袁太夫人笑道,“步摇本来就是这样的,“时日长了你就习惯了。”

    晏南镜不好意思的笑笑,“让太夫人见笑了。”

    “这有什么见笑不见笑。”袁太夫人握住她的手掌拍了拍,“人年纪大了,就喜欢看这些少年人鲜妍模样。”

    袁太夫人看向一旁的秦媪,“去让人把我年轻时候带来的那只盒子拿来。”

    “太夫人?”

    晏南镜满脸疑惑望着袁太夫人。

    这时候,秦媪已经领着个婢女过来,婢女的手中捧着一只精美的漆奁。靠近过来那只妆奁盒上散发出兰桂的香气。甚至上头还镶嵌着一颗夜明珠。

    太夫人叫人打开了,内里是码放整齐的手势。

    “年少女郎原本就该仔细妆扮,也不是为了男子,妆扮靓丽,不管见人,还是自己揽镜自照,姿容鲜丽,这一日都高兴不少。”

    说着她拿出一只金跳脱,赤金打造的跳脱上,镶嵌有小块的碧色玉石。金碧两色交相辉映,极其的富丽。

    不等晏南镜说话,太夫人就给她戴上,赤金的跳脱在少女纤细的手腕上,将肌肤衬托的越发白腻。

    “果然合适。”

    晏南镜哪里真的能就这么戴着,她伸手就要把金跳脱给摘下来,太夫人按住她的手,故意板起脸,“老妇给的,好好受着就是。”

    “可是,这无功不受禄……”

    晏南镜不好挣开太夫人的手,只能在一旁轻声道。

    “你们兄妹让我疾病缓和许多,这还不算是没有功劳么。再说了我听说秋郎曾经在你家养伤避祸。这些事你该得的。”

    正说着,外面有人来报,“长公子来拜见太夫人了。”

    齐昀平日也时常探望袁太夫人,今日过来也不让人意外。

    袁太夫人点头,先让人叫齐昀等一等。让晏南镜给她看过双腿之后,才让齐昀进来。

    齐昀从屏风那边过来,见到坐在太夫人身旁的晏南镜,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下。然后转向上首的袁太夫人。

    “儿见过祖母。”齐昀恭谨的给太夫人行礼。

    袁太夫人抬手让他起来,让婢女把枰抬过来让他坐下。

    “祖母今日身体可安好?”

    太夫人颔首,“比前几日好多了,腿脚也能挪动几下。杨使君的医术果然精湛。”

    袁太夫人现如今见腿脚有所好转,心情愉悦,也不求立即痊愈。只要比以前更好一些,就足够让人欢喜了。

    齐昀像是松口气一般,浑身一松,“那就好,儿也能放心了。”

    “杨使君还有这小女公子本领不错。”

    说完,太夫人抬头看向他,“听说你父亲打算让你做中郎将了?”

    他们这一家子就是在中郎将这个官位上发家的。当年宗室诸王叛乱,这里头还夹杂着刑徒农人暴动,天底下几乎就没有一块太平地方。除各郡国平叛之外,朝廷也派人镇压,齐昀太祖父就是被朝廷封了中郎将领兵镇压叛乱。有了军功也有了安身之地,后面势力扩大,中郎将也是他们家的头衔了。

    齐巽的势力比前两代更甚,不能再以中郎将的名号自居,干脆扯开膀子封候。现如今齐昀已经长成,资历看着也已经无人说道,干脆就让这家传的名号落到齐昀的头上。

    齐巽在子嗣上的运道不太好,先是对慕夫人的愧疚,让他几年都不生子。后面遇上了齐昀生母虞夫人舍弃了之前的念头,但好长一段时日里,他只有齐昀一个儿子。婴孩夭折再常见不过了,不管哪家哪户,都不会嫌弃家里人口多的。没办法,很多时候哪怕生了十个,只活下来那么五六个,还有只有存活一个,甚至一个都没活的。

    齐巽后面即使广纳妾室,除却齐昀之外,下面活到现在的儿子和齐昀都差了点岁数。

    齐巽不一定要立长,但现如今的局势,下面的儿子要长成还要一段时日,能抵上事的,也只有齐昀了。

    齐昀说是,“祖母也知道了?”

    “这事不是小事,我能不知道?”她又问,“你东边的母亲那儿没有闹吧?”

    这话里指的就是慕夫人了,慕夫人府邸在侯府以东,所以用居所方位称呼她。

    “这儿不知道。”齐昀摇头,突然间,他满脸的忧心忡忡,“只是听说,母亲这几日时有些血亏以至于夜不安寝。”

    袁太夫人冷嗤,“是想着这好位置没落到另外一个人身上,所以睡不着吧?”

    齐昀摇摇头,“应当不是,母亲对这些事也不怎么上心过,可能是因为天气太过干燥,所以有些心躁难以入眠。”

    袁太夫人闻言之后冷笑一声,“你这孩子有孝心。”

    “她是半点都想不明白。”

    当年过继来的齐玹,是从庶子那儿抱来的。说都是自己的儿子,但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心里怎么也不可能和嘴上说的那样一视同仁。

    庶子的儿子,叫自己祖母,回头还在叫其他人祖母呢。

    当初送还齐玹,让齐昀到慕夫人身边。袁太夫人也是赞成的,谁知道慕夫人给人养儿子,竟然养出了真情,甚至还差点没把齐昀给活活冻死。事后慕家人被很很训斥了一番,慕夫人才没有继续做傻事。

    “他有自己的父母,她一腔爱子深情,那叫做不合时宜。”

    袁太夫人见着齐昀垂首下来,眉眼垂着,看着有几分无辜可怜。

    “罢了,”太夫人摆摆手,“这么多年下来,估计她也能想通了。”

    就算想不通,局势那也不是她能左右的。

    “这是好事。”袁太夫人脸上重新有了笑容,“虽然还不是世子,但也是在安定人心了。”

    “你那个叔父啊,”袁太夫人说起那个死掉的庶子直摇头,“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活着的时候,一心想着建功立业,这也人之常情,谁知道他有那个青云志,却没有那个本事。没有那个本事也就罢了,还连累到你。”

    说了几次,袁太夫人干脆不提这些了。

    “这事父亲也是逼不得已。”

    袁太夫人点点头,“是啊,我也知道。幸好他还知道你受罪了。”

    这次中郎将官职的事,也是齐巽的表态。

    说完了话,齐昀陪着袁太夫人出去稍微看了下风景。

    昨日袁太夫人才在外面由人抬着看了一个多时辰,今日再看,就算心情依然不错,也不会想昨日那样,呆上那么久。

    过了半个时辰,袁太夫人就回去了,回去之前留下齐昀还有晏南镜,“年少人不同我这老妇,在屋子里闷着,小心别闷坏了。”

    这话与其是对齐昀说的,倒不如说是和晏南镜说的。

    袁太夫人领着人回去,让他们继续在这儿走一走。

    齐昀目送太夫人离开,回头过来看到晏南镜。晏南镜察觉到他的注视,眼眸动了下转过来,和他对上。

    “祖母看起来比之前要好多了,多谢女公子。”

    晏南镜微微低头,“受人之托忠君之事。何况长公子送了这么多财物来,小女子做的这些又算是什么呢。”

    齐昀送来的那些东西,不管是蜀锦还是首饰,都是金贵的不行。受了人家的,自然也要把事给办好。

    “女公子觉得我送的那些,是给女公子的报酬?”

    齐昀神情里颇有些不可思议,说完忍不住笑了。

    他不等晏南镜回应,打量了下她,她今日虽然换了锦袍,戴上了金步摇,可是脸上却好事不着脂粉,细腻白皙的肌肤下透着浅浅的薄红。

    她的眼眸生的很圆,内里泛着点点水光,一眼看上去,像是他曾经猎杀过的幼鹿。

    幼鹿到临死的时候,眼眸依然是睁大了的,依然清澈见底,但是盛满了恐惧,犹如一池清水里被倒上了秽物。

    “我知道这是长公子出手相助。”她双手拢在袖笼里,完全不跟着他的话语走,她微微仰头,发鬓上的金步摇微微颤动,她戴不惯这东西。平常见着贵女戴的时候,只觉得好奇,现在换自己戴上了,就只觉得脑袋上有东西一直在晃。

    她说完,正色对齐昀一礼,“听说长公子要被授予中郎将一职,恭贺长公子了。”

    面前的女子生得柔软纤细,她抬手行礼,发间金光摇动。俯首间他见到她白净的额头。

    “多谢。”齐昀避开身,不受她全礼,“过几日我会安排杨使君为别部司马。虽然和荆州时候不能比,但万事不能一蹴而就。”

    “小女知道。”晏南镜点头,她双手放在身前,“阿兄当年也不是一上来就是主簿。也是做过掾史。”

    他颔首,晏南镜看向他,笑道,“长公子于我们兄妹恩情可大了。”

    齐昀挑眉看过去,“女公子何出此言?我之前受使君和女公子收留的恩情。报恩也是理所当然。”

    这话听得晏南镜都有些牙酸,说实在的,那个恩情虚的厉害。而且也不是她主动出手相助。

    “虽然说长公子曾经在我家住过一段时日,就算是住着的这段日子,长公子也曾经两回击退匪徒刺客。光是这点,就已经是抵消所谓恩情了。”

    抵消?

    齐昀想笑,他可不想抵消,有时候你来我往,事情迟迟不能两清,反而还有的纠缠。

    眼前这个人,看着似乎一眼就可以轻易看透。但仔细看她又像是没那么简单被看穿。

    “那不是女公子这么说的。”

    他唇边牵出个笑来,“其实我对女公子与使君的兄妹情很是钦佩。”

    他俯首看她,眼神是纯澈的好奇。

    见她神色微愕,他轻叹口气,“可能我自小离开亲母,身边也没有多少兄弟姐妹。所以对于手足情没有太多的感受。”

    “除去同父异母的手足之外,我有同母的阿弟。但是可能因为我是在嫡母身边长大,他见不了我几面,所以也谈不上什么手足情深,他叫我一声阿兄,我问过几句他的课业。就算是将兄弟相见该做的事都做完了。”

    他对所谓兄弟之情,并没有多少感触,也并没有多少兴致。但他懂得蛰伏狩猎的道理。

    埋伏的时候,需得伪装成温顺无害。

    这样才能一击毙命。

    “所以我有时候也很好奇,使君和女公子明明不是亲兄妹,却胜似兄妹。”

    他笑着缓缓的叹气,连着气息里都是忧伤的感叹。

    第042章 第 42 章

    齐昀仰首感叹,连着他话语的尾音都能听出他的惆怅。晏南镜却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齐昀的情绪太饱满了,饱满得有些奇怪。就算是亲兄弟,如果真的不熟,那也没有什么感情。最多只是比陌生人好点有限,提起来也是一两句话就带过去了,才不会满腔的情感。

    她袖着手,蜀锦柔软舒适,她的手拢在袖子里,不管外面如何,内里都是暖和的。

    跟前的人仰着脸看他,没有他预料中的愧疚怜惜,有的只是难以言道的古怪。

    “王侯家到底和普通人家不一样。”晏南镜不想掺和这家子的事,她可以留下来照看太夫人,平日的时候哄太夫人开心。但不代表她掺和进这一大家乱糟糟的事里头。

    “长公子放宽心,至于兄弟之情。年幼的时候,小公子不懂事,等到再长大些,自然明白兄长的难处。给兄长做左膀右臂。”

    这话说到这里,就是十分的圆满,挑不出什么错了。知趣的人就该换个话说了。可是齐昀看上去没有半点知趣的意思。

    他听到她这话,眉一挑,原本温和的面相霎时有了几分锋锐,“女公子怎么能肯定我阿弟会来辅佐我,做我的左膀右臂?”

    话说到后面,竟然有了几分毫不遮掩的讥诮。

    王侯家的世子,以往是由天子册封,基本上都是嫡长子来继承。有嫡子就嫡子,没嫡子长子也行。当然如果碰上天子想要削弱下面的王侯,哪怕有儿子,也会借着无子国除的借口直接撤销封国。

    可是现在天子已经成了明面天子,政令出了那一亩三分地根本就没人搭理。各家事就各家管,开始群魔乱舞。

    晏南镜当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左右不过就是现在世子没定,齐侯是个什么想法,大家谁都还没有摸清楚,所以一切都有可能。就算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年少的时候就没什么感情,等到了争夺世子之位,恐怕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她没办法对他的同情,只觉得离谱,“长公子,”

    晏南镜眉头拧着,艳丽娇俏的一张脸都恨不得皱在一块儿给他看。

    齐昀兴致勃勃的等着,想要看她能说出什么话,她这个人不善于安抚,也不太会那些女子的柔媚婉转的言语本事。

    “你就不要矫情了。”

    哪怕心里早就有准备,知道她绝对说不出什么太安慰人的话,但是齐昀听到这句的时候,原本好整以暇的面庞上有片刻的僵硬。

    “长公子也不要嫌我说话难听。”她决定还是把丑话给说到前头,“长公子这样的人,我虽然接触的不多,但也知道,但凡成大事者是不会太在乎这些的。”

    她微微抬头,深褐的眼底里落入了日光,在内里碎成了一片的金屑。点点细光在她的眼眸里,随着抬头的动作,径直望向他。

    “长公子有不少弟弟,亲生的弟弟和兄长因为没太多相处,所以亲近不起来,但是其他的公子呢?总有那么几个仰慕长兄的。另外长公子的心里恐怕不怎么在意和兄弟们情义深厚不深厚。”

    “与其说和与其他公子,还不如和那些臣僚情义深重更好些,例如那位郑使君还有郑郎君。”

    她不耐烦和齐昀玩这种游戏了。她也不是真正的十几岁的少女,听他这么感叹几句,就迫不及待的去怜爱他。

    身处高位的人,可不在乎这点可有可无的情义。拿这个来骗她好玩,也真是够了。

    齐昀听着她的话,原本忧伤的神色一丝一点的逐渐褪尽,浮上的是疑惑。

    她见着他眼底里那一丝浅淡的迷惑,这下是确定他就是消遣她。

    就算曾经有过命的交情,但是出身摆在那儿,是不太可能真的和她交心的。何况她还根本不想。

    齐昀要交心,去和杨之简交心。这样的话,方便杨之简更好的处理公务,至于她,她除了收钱之外不想干别的,更不想拿捏着腔调,来安抚齐昀那根本没有的哀伤。

    她干不来这事,拙劣的表演只会取悦到骗子,所以她干脆把话完全扯开了说。男人么,你和他们好声好气,言语婉转,他们反而只当做你欲迎还拒,越发的兴致高昂。但是把话完全说开,甚至不客气,他们就会暴跳如雷,恨不得一刀两断,再也没有关联。

    齐昀是个讲究做事漂亮的人,暴跳如雷应该不至于,但是怒气之下不再搭理她,她觉得应该是能行。

    而且他行事有分寸,不会把对她的怒气给撒到杨之简的身上。

    “女公子这么久了,言语里还是和当时一样。半点情面都不给。”齐昀没有暴跳如雷,更没有拂袖而去。他依然保持着那副姿态,笑着感叹。

    “长公子如何,我说的那就是对的了?”

    “我一直很好奇。”齐昀俯首,注视她双眼,“女公子对旁人,不管是对杨使君,还是那个游侠以及仆妇,都是人情味十足。怎么到了我身上,便是半点都没有了?”

    “长公子要听真话?”

    她反问。

    齐昀微微迟疑了下,她的真话是完全的真话,半点掩饰都不带。

    “自然是要的,不然又何必问呢。”

    “因为我对公子没有什么太多的情义啊。”晏南镜径直道,见到齐昀神色僵硬,“是长公子自己要听实话的。”

    “女公子在逼我走?”过了小会,齐昀缓缓道。

    这下轮到她诧异了。

    随即她笑了颔首,“的确如此,长公子若是觉得无趣,可以找他人。不管男女,恐怕很多人都想要让长公子心情大悦。”

    彼此也不必掩饰,掩饰也无用。倒还不如把话全都说清楚了。

    “我也不知道我身上有什么让长公子有兴致,但还请长公子到别人身上找乐趣吧。”

    她说着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锦衣,头稍稍一动,金步摇就在晃动不停。

    “这些,”她稍稍抬手示意了下,“我明日就整理好,长公子派人取走便可。”

    齐昀见到她说这一切的时候,言语都是极其温和,没有半点言不由衷。

    齐昀见过各式各类的人,脾性奇怪的名士也有不少。名士们对于喜欢的人,不管身份如何统统都是青眼有加。若是不喜欢,径直奉上白眼。丝毫不避讳什么,她和那些名士有些相似,却也不一样。

    不管是阿谀奉承也好,还是真心爱慕也罢,他都见识过。

    他在她的身上见识过诸多情感,欢喜的警惕的,甚至是充满杀意的。但他说不上来,她对他到底是什么,厌恶说不上,但也没有半点眷念。和在慕夫人那里见过的厌恶防备也不一样。

    于她而言,他们只是短暂的在荆州有过往来,等荆州一别之后,所有的一切全都如云烟过去,不必再怀念。

    他或许应该气愤于她的单刀直入不留情面,但他只有些许挫败。这感觉于他来说很奇妙。

    齐昀也有失败的时候,不管是骑射还是征战,甚至因为失败被父亲当众狠狠训斥。他被训斥的时候,是没有其他人会有的羞愧难当的情绪。他知道若是自己面无表情,父亲会认为他不服管教,然后会惩罚的更加厉害。所以他都是面上呈现一片羞愧神色,而后一面听训,一面心里复盘刚才的事。

    输了已经无法改变,不如从中汲取教训,就没算是白白输了。荆州之战战败,他带上郑玄符逃命,也不妨碍他将整个过程来来回回仔细想,从而发现了杨之简的才能。

    现如今这个习惯,倒是不一样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那儿出了问题。似乎他以往用的那些收买人心的招数对她作用不大。

    齐昀静静望着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两人就这么相互望着,齐孟婉的声音从另外一旁传了过来,“阿兄?”

    只见着齐孟婉带着傅母还有几个婢女在那儿,看着他们俩满脸错愕。

    齐孟婉知道这次给祖母看病的人是齐昀举荐的,但见到齐昀和晏南镜在一块儿,还是不免有些意外。

    “是你。”齐昀对上那边的齐孟婉,神色冷淡了些,微微颔首,便是已经打过了招呼。

    齐孟婉让婢女留在原地,带着傅母过来,“阿兄是来探望祖母的吗?”

    齐昀颔首,“祖母今日心情不错,已经回去歇息了。”

    人年纪大了,保养的再好,体力还是减褪了。看了会风景,晒了晒日头,就已经有体力不支,需要回去好好休息。

    齐孟婉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她抬头目光迟疑的在齐昀和晏南镜之间转了下。

    “是奇怪我怎么和知善女公子在这儿么?”

    齐昀问。

    他话语相当直接,把齐孟婉给吓了一跳,齐孟婉和这个兄长来往不多,算不上亲近。突然听他把她心中疑问点出来,顿时有些慌乱。

    齐昀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解释,“是祖母让我和女公子单独留在这儿的。”

    还不等齐孟婉有什么回应,他又道,“我倾心于女公子,奈何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女公子还要将我送出去的东西一并送还。”

    他说着,双眸闭上,嘴唇都能看出轻微的颤抖。

    “长公子不要凭空污人清白!”晏南镜早就知道这人变脸快,谁知道他当面变脸,只需一个错眼就成了她冷酷无情。

    齐昀当即沉默下来,只是那双眼睛望着她。

    “长公子,”晏南镜硬着头皮要劝他把话说清楚了。

    然而她才开了个头,就听他道,“女公子,我只想女公子能够过得好些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恶念。”

    说罢,他抬手对她一礼,大步离开。

    晏南镜见状就要追过去,让他回来给齐孟婉把话都说清楚。

    谁知道他人高腿长,几步的功夫就拉开了好大一段路。齐孟婉见她要去追,一把抱住她的胳膊。

    “长兄真的心悦你呀?”

    齐孟婉压低声量问。

    “女郎觉得这可能吗?”

    齐孟婉被晏南镜这么一反问,仔细打量她,眉头轻蹙,过了好会开口,“若是女郎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齐昀就是故意说那话来看她笑话的!

    齐孟婉见她面色不好,笑盈盈的,“女郎今日这一身是长兄送的?”

    要不是还有人在面前,晏南镜能一把把发鬓上的金步摇给薅下来。

    东西的确是他送的,她只能点点头。

    齐孟婉神色越发古怪,她看了看晏南镜发上的金步摇还有身上的蜀锦,“兄长平日对女子并不在意的。”

    齐昀对臣僚还会礼贤下士,可是对女子那便是只有一片的疏离。

    更别说给女子置办衣裳首饰,“别人我不知道,能得长兄如此对待的,女郎还是头一人。”

    晏南镜看着齐孟婉那欲说还休的眼,咬着牙,“怎么会呢?”

    都不是什么费心的事,往下面吩咐一句就有人去办。

    她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没怎么费心的事,在旁人眼里都成了他钟情她的物证。

    “怎么不会?”齐孟婉说着想到什么,眉尖蹙了蹙,“不过此事最好还是别叫虞夫人知道。”

    王侯家里一堆事儿,晏南镜是半点都不想掺和,这么一听,“那不怕,我和长公子什么都没有。”

    齐孟婉看她的神色里越发古怪了,突然掩口一笑,“女郎真是奇怪。长兄和女郎说得都不一样。”

    晏南镜见状知道她是不信了,干脆也不想继续费力,没有结果的事,白白浪费力气做什么!

    她午后从太夫人那儿回来,人才坐下来没多久,就听到外面有动静。阿元出去看看,不多时就面色奇怪的回来了。

    昨日里给她送衣饰的女子入门来,对她一拜。

    拜完起身,“长公子令我等给女郎送衣物和首饰来。”

    说罢,她仰手,只见着几个壮婢提着朱漆箱进来。上回还只是几个年少婢女,现如今直接壮婢了。

    “这些我用不着,还是送回去吧。”说着她低头看到身上的衣饰,就打算起身去换衣。

    那女子见状,“长公子说了,送出去的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如果女公子坚持己见,那么女公子还回去,明日长公子就会令人十倍送来。”

    这又是怎么道理!

    晏南镜吸了口气,这时候壮婢们已经把东西都给抬了进来。那女子见着事情已经办妥,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率领众人退了出去。

    “女郎和那位郎君之间,怎么了?”阿元等那些人走了,在她耳畔轻声问。

    能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她摇了摇头,阿元显然是不信,“若是没有,不会如此破费吧?”

    这些哪怕是看着都知道耗费不少。

    “别说阿元你,就算是我自己,我也不知道那位长公子怎么想的。”

    阿元闻言,见着她面上气恼,忍不住笑,“女郎别气,这个也是好事。不管怎么样,能出这个手,那就是个阔绰的人。”

    出手阔绰大方的男人,基本上就没有太大的毛病了,光是这一个就已经胜过其他男人许多。

    晏南镜听了,只觉得头痛,这些东西还推不掉,恐怕是齐昀觉得自己作为男子的自尊被她那一番话给伤到了,所以不管如何都要在她这儿把颜面给找回来。

    齐昀一路径直回府邸,半路上有虞夫人身边的人来请他,齐昀径直拿了个由头搪塞过去,一路出了侯府,径直往自己的府邸去。

    齐侯要把曾经是自己的官位给他,根本不是什么秘密,邺城里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府邸上的人也全都是喜气洋洋。

    郑玄符听说他回来了,过来找他。迎头一打照面,就不由得皱眉头,“这怎么了,这脸色不好看,有人惹你了?”

    齐昀脚下顿了顿,颇有些迟疑的伸手触碰自己的脸。

    “胡说。”

    指间在脸颊上轻轻触碰了下,他拉下脸,而后大步往后走。

    “我胡说?”郑玄符听到这话忍不住笑,跟在他身后,“要不要让人送铜镜过来,照一照你现在的面色,就知道我有没有胡说了。”

    “怎么回事,是谁惹你不快了?”说着,郑玄符不由得好奇,“你这人不是什么轻易动怒的性子,当初那位玹公子令人挑衅于你,你可是一笑置之,让人无功而返。能让你破功的,恐怕不是什么常人。”

    郑玄符不禁流露出对那不知名的人的佩服。

    “你是越来越不知所谓了。”齐昀暼了他一眼,察觉到自己的心绪,不由得一愣。

    这感觉古怪又鲜明,很不好受,但也完全忽略不得。这简直前所未有。

    “怎么了?”

    郑玄符见他停下来,不由得上前问道。

    原本还在沉思的人,抬眼起来冷冷看他,然后一伸手就把他给拨到一边去。

    齐昀越是不说,郑玄符就越是来劲。

    “我们过命的交情,有什么不能说的。”郑玄符一头追上去。

    齐昀被郑玄符这幅死缠烂打的架势弄得不耐烦,径直让廊下的卫士把他拦住。

    郑玄符被卫士拦住,他的耳畔才算是清净些。他入了内室里,令人把门窗都打开。

    外面的阳光从门窗里灌入。他坐在日光下,叫人进来,让人再娶晏南镜那儿送衣裳首饰,这些东西他早就备下的,只是看他到底是一次送过去,还是分几次送过去。

    “如果她不收的话,就说下次会送比这多出十倍。”

    等领命的人退出去了,齐昀在这阳光里头坐着。博山炉上在日光下腾出缥缈的紫烟。

    “长公子。杨使君求见。”

    外面有人禀告。

    齐昀在日光下眨了下眼,随即让人进来。

    杨之简进来便是见到齐昀坐在日头下,日光落了他满身,将他眼睫都给笼上了一层金色的浅光。

    “你来了,”齐昀笑道,他指了指坐榻对面,让杨之简坐过来。

    “在下听说,君侯有意让长公子做中郎将。”

    这个消息杨之简早就知道,只是这个时候拿出来说一下。

    齐昀点头。

    他见杨之简面上有迟疑,“这里头可是有什么不妥?”

    杨之简摇头,“不妥当然是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在下觉得不如向朝廷请封这个官位。如此更加名正言顺,不知长公子意下如何?”

    现如今朝廷只剩下明面上的名头了。各家诸侯几乎都不怎么将朝廷放在眼里。

    “让朝廷请封。”齐昀点头,“倒也是个好办法。毕竟现如今不管哪路诸侯,都没有称帝的本事。”

    “不仅没有,倘若有人真的称帝,那么就是落人口实,不等朝廷那边降罪,就会有以造反的罪名攻打了。”

    杨之简把话接过去道,“现如今诸多诸侯一时半会还不能一家独大,而且也不能攻打朝廷,不管朝廷只剩下了个架子,那也是正统。”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拉拢朝廷?”

    “朝廷现如今威望不多,但还能用一些。若是能用朝廷的名义去做事,许多事就师出有名。何况朝廷现如今也不是不想多个帮手。”

    “在下觉得,可以多多和洛阳朝廷那边往来。朝廷固然有朝廷的意图,但是只要为君侯为长公子所用就好。何况接下来几年,朝廷依然还在。拿朝廷的名头用一用也是好的。”

    洛阳的朝廷也可以说是一块肉,不是没有人肖想过,只是朝廷还有自己的地方,没那么容易要吞下去。

    若是想要真的争取天下,大义这个东西不能少,所以就算只是表面上,也要尊朝廷为正统。

    这里头的道理,齐昀当然明白,他点点头,“我会和父亲提这件事。”

    现如今北方三分,吴楚更是有数不清的诸侯,还没有把其他宗室加进去。这个局面,朝廷看着已经是认命了,也无力收拾。可是无力不代表不想。

    有人过来朝见,朝廷也不会随随便便的往外推。

    “先生现如今住的宅邸可好?”

    齐昀前不久送了杨之简一处宅邸,作为他在邺城落脚的地方。

    他的姿态做的很足,送宅邸送钱,还称呼杨之简为先生。全是对他的尊重。

    “多谢长公子一切都好。”

    杨之简看了眼他,齐昀善解人意道,“我才从侯府回来,已经见到女公子。祖母对女公子很是喜欢。”

    杨之简听了这话,也不能放心下来。不管再好,也还是寄人篱下,不如他们兄妹在一块。

    “那在下就可以放心了。”

    杨之简说着迟疑了下,“方才见长公子心情不佳,可是出了什么事?”

    第043章 第 43 章

    杨之简方才一进来就已经察觉到了,齐昀面沉如水,看着心情并不好。

    齐昀笑了下,“没什么,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他随意支着额头,转头看向杨之简。看似不经意打量的眼神,落到身上,让杨之简莫名的不舒适。

    齐昀好奇杨之简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能让那样一个嘴毒眼毒的小女子,心甘情愿的叫他阿兄,全身全心的信赖依赖他。

    齐昀那些安抚人心的本事,在那些士人身上有用。到了她的身上,就只剩下无用武之地。明明他自己觉得十全十美,到了她那儿就全都是漏洞。也只有用杨之简才能拿捏住她。

    “长公子?”杨之简不由得出声。

    他感觉到面前人的视线依然停留在他身上,过了小会他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女公子和先生的兄妹情义,着实令我羡慕。”

    “我下面虽然有不少阿弟阿妹,但是到底和我不是一块儿长大的,所以即使血脉相同,见了面除了几句话以外,也没什么好说的。”

    杨之简还是觉得有古怪,不过他还是顺着齐昀的话往下安抚他,“兄弟之间也有兄弟的情分,那些小公子年少,和长公子差着些年岁,长公子已经征战处理公务,那些小公子却年岁尚小,还在读书学习骑射。待在一处,无话可说也是正常的。”

    齐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下刻就又问道,“我看女公子和先生也差着年岁,倒是兄妹情深。”

    杨之简笑道,“在下不同,在下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知善也是一样,若不是养父慈悲收养我们,又教我们读书,恐怕能不能活在世上都不知道。我们兄妹除却彼此之外,已经别无亲人了。相依为命,自然是要情义深厚些。”

    说完,杨之简见到齐昀眉头皱着,过了好会他点点头。

    齐昀这般,杨之简弄不明白他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可能只是一时的有感而发吧,过了也就过去了。

    齐昀将杨之简的这番话,送到了齐巽面前,齐巽和朝廷还是维持着面上的和气,他和朝廷一时半会的不会交恶,所以乐得和朝廷暂时相安无事。朝廷只要还在,那就是一张大旗,至于怎么用,用到什么样程度,就看个人本事了。

    齐巽点头,打算派人去做此事。他暼了一眼面前的长子,“这事是你自己想的?”

    齐昀说不,“是儿手下的人想到的。”

    齐巽点点头,“你手下有能人,不错。”

    做父亲的自然愿意看到自己儿子手下有能人。

    他很满意齐昀不占别人功劳。

    “你手下有能人志士,这是好事。能让这些人一心为你所用,不说大业,不管什么事,都已经成了一半。”

    齐昀俯首说是,齐巽嗯了一声,“你生母想要见你,说你总是忙于公务。你待会去你生母那儿看看。毕竟你自小没怎么在她身边,她也很思念你。”

    思念么?

    齐昀听到这话莫名有些想笑,他俯低了头颅,将唇边拉出来的那点笑给压了下去。

    从议事的长杨堂出来,他就见到了虞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伫立在廊庑下。这块是议事的地方,闲杂人等一概不准入内。否则一律斩首。

    所以虞夫人的贴身婢女只能远远的在门外廊下等候。

    婢女见到齐昀出来了,垂首等着,等到他到跟前来了,才低眉顺眼开口,“长公子,夫人请你过去。”

    这侯府里慕夫人已经搬离侯府,即使没有和齐巽和离,却也不管事了。所有有名号的侧室都能称一声夫人。

    齐昀颔首,跟着婢女往后面去。

    前面是生冷无情的男人天下,到了后面就变得格外的春意盎然,连着空中都是女子的脂粉香气。

    婢女垂首领着他上了一处装潢华美的院落,内里有房舍几处,还有阁楼。

    这在齐巽的那些妾室里头,都算是头一份了。

    婢女领他上了阁楼。阁楼整体白朱两色十分雅致。入内后,就见着几只博山炉上烟雾缥缈。

    “姨母,你说阿堇说的对不对?”内里传来少女娇憨的语调。

    “是啊,阿堇说得可真对。”

    齐昀进去见着虞夫人和个圆脸少女说笑。

    虞夫人生育了两字一女,到现如今也有些年岁了,但是看着还是一派的天真稚气。她拉住面前的少女说话,旁边的婢女提醒抬头就看到进来的齐昀。

    “秋郎可来了,我派人叫你几次,都没能把你叫来。”

    虞夫人言带嗔怪,“回回都说公务繁忙,我干脆就找到你父亲哪里去。果然还是找你父亲更有用,这不来了?”

    齐昀牵了下唇角,“阿母让儿来,可是有什么事?”

    虞夫人听完,哎呀一声扶住额头,“我这头最近不知道怎么,时不时的就疼。”

    说完又捂住心口,“这儿也闷。”

    齐昀神色焦虑关切的上前扶住她,“阿母病了,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说完他厉色呵斥周边的婢女,“夫人身体不适竟然无人通报,要尔等还有什么用!来人!”

    婢女们吓得跪伏在地,虞夫人见着齐昀竟然真的要对她的那些贴身婢女下手,眼瞧着他已经高声让外面的卫士进来,把那些婢女给拉出去的时候,一把攥住他的手,“这么凶做什么!”

    “阿母病了,这些人竟然知情不报,懈怠到如此地步,若是留下来,还不知道将来会出什么祸患,既然如此还是早些处置了好些。”

    齐昀低头和生母说话的时候和颜悦色,待到抬头已经换了另外一种冷森语调,“都拖出去!”

    虞夫人见状,赶紧拉住他,“都是偶尔疼一疼,”

    这会儿虞夫人也顾不上继续装头疼了,那些婢女已经陪她好一段时日了,要是真打死了,可没那么快寻到合心意的。

    “疼那么两下,一会儿功夫就好了。”她说着把齐昀给拉下来,“也不想就这点小事还拿来打搅你。”

    “阿母这话让儿无地自容了,儿不察竟然让这些人在阿母身边。”

    “我叫你来,不是说这个的。”虞夫人原本想借着装病弱,好在一开始用孝道拿捏住长子。没成想,才出口形势完全不照着预想的来,只能不管不顾的先拉扯人坐下再说。

    “阿母都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你才能出来,就被东边的那位给叫了去。我辛苦十月生下来的孩子,那位是完全不心疼,想叫过去就叫过去。”

    说着嘴唇一瘪,悲戚的抹泪。

    虞夫人性情最是悲春伤秋,稍微点小事,都能让她落泪。这么些年下来,这习惯也一直没有变。

    旁边的少女被虞夫人低低的啜泣声从方才的惊吓里给拉了回来,她笑着,“夫人,长公子不是已经回来了嘛,哭多不好啊。”

    虞夫人抬袖擦拭眼角,“我这是高兴又难过。”

    说着她去看齐昀,齐昀神色关切,但触见着他的目光,虞夫人不自觉的浑身不自在,她低声咳嗽,随即又笑起来,“阿堇这孩子最近来了,秋郎你带着阿堇去外面走走。”

    齐昀依言对那个少女点点头,领着人出去了。

    等两人出去之后,从另外帷帐里走出另外一个妇人。妇人伸长脖颈往外看了两下,满脸的不放心,又去看虞夫人,“夫人,这能成吗?”

    虞夫人颔首,满脸笃定,“我生的儿子,我当然知道。”

    她满脸感叹,“那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东边的那个给教坏了,冷心冷情的,谁也不在乎。”

    “阿堇就和当年的我一样,一颗心纯真炽热。若是喜欢个人,满心满眼的全都是他。不管时日流转,那份情义永远不变。”

    妇人听着这话,不由得浑身颤了下,手臂更是争先恐后的冒出不少鸡皮疙瘩。

    “秋郎这样冷心冷情的人,阿堇的那份炽热是他缺少的。”虞夫人满是感叹,“恐怕只有阿堇才能暖他的心吧。”

    “可是许将军和许少将军那边,他们肯吗?”

    阿堇是许倏之女,许倏是自从年少开始就跟随在齐巽左右的得力干将。这些年许倏出征在外,他儿子许少安长成之后,跟随父亲一道出外打仗。

    许倏和齐巽是自小的交情,又那么多年一同上沙场。齐巽许多事都是交给许倏去做,同时许倏在邺城的地位不低,深有威望

    许倏仕途上一片光明,奈何妻子早故。因为和亡妻感情甚笃,所以许倏也一直没有续娶。虞夫人的娘家和他亡妻沾亲带故,借着这个关系,经常把他女儿带到身边代为照顾。毕竟男人会带什么孩子,就算再用心,也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还不如让她来。

    虞夫人愿意出手,许倏也是十分感激。但她的用意,不仅仅是出手相助,还有促成齐昀和许堇的意思。

    许倏在邺城内地位不一般,如果有他这个岳父的话,对于世子之位,又有了几分把握。

    这儿子虽然不养在自己身边,但是作为母亲,她还是很努力的给他谋求前程了。

    然而没过一会,许堇就回来了,这和虞夫人谋划的可差太多了,她连忙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许堇满面奇怪,不明所以,“长公子和我说,他还有事要处置,就让我先回来了。”

    虞夫人扶着额头,真的要晕过去了。

    派去朝廷那边的人很快回来了,朝廷那儿愿意封齐昀为中郎将。这个官职说高品秩也不怎么高。主要是齐巽姿态做的好,朝廷知晓就算不愿意,齐巽这边也是官照做。与其拿捏着姿态,却与自己无益。还不如皆大欢喜。

    消息出来,一时间人心各异。齐巽春秋正盛,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表露出对立谁为世子。但是这个谁又不知道是不是齐侯的表态呢。

    袁太夫人很高兴,连连让人设了宴,让邺城里的贵妇们过来赴宴。

    晏南镜原本不想参加这个宴会的,毕竟齐昀家里的事,和她一个外人没有什么关系。主要还是她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人一多总要应酬,一来二去的不但不自由,反而还容易出错。最重要的是,真的好累。

    她正准备寻个理由开溜,谁料到袁太夫人笑呵呵的握住她手腕,“知善也一块来,天大的好事,都来沾沾这喜气。”

    袁太夫人对她不错,晏南镜再想要躲懒,也不会挑在她高兴的时候坏她兴致,干脆也只能点头了。

    袁太夫人的手笔很大,宴会当日,晏南镜陪着太夫人往前头去,才到内堂上,见到两旁站着两排的贵妇。

    贵妇们打扮的富贵但不高调,见着袁太夫人过来,抬手行礼。

    袁太夫人笑着点点头,示意她们都入席,“今日有喜事,所以设宴宴请各位,一同同喜。”

    说罢,袁太夫人坐下来,让晏南镜坐在她身边的席位。

    原本这儿是侯府里的候女的,太夫人不让她离得太远,干脆就让和她府里的那些女郎们在一块了。

    齐孟婉是她认识的,她过来,齐孟婉就笑着对她招手,让婢女服侍她坐下。

    “我刚才还想着呢,祖母会把你安排到哪儿,正好在这儿。”

    她们年岁相近,正是容易相处的时候,多见几次,说上几次话,自然而然的也就熟悉了。

    周旁的其他少女早已经知道晏南镜的出身,有些不关己事,依然坐在那里,头也不动的。有些看不上她出身,眉眼里暗带嘲讽,也有人很是好奇。

    “我也没想到呢。”晏南镜对齐孟婉笑笑,也没管其他人。

    宴会上的确很热闹,男人的宴会上有美酒有美人,搞得狎昵又一塌糊涂。不这样不显得主人好客。贵妇们的宴会没得男人那么多的乱七八糟,纯粹的就是美食美酒,最多不过有乐师在竹簾后奏乐。

    晏南镜还是头回参加这种宴会,不过她也不怯场,大大方方的坐在那儿,任凭人打量。

    婢女把刚烤好的炙肉送上来。其实就是烤串,这东西不管古今大家都爱。

    婢女给她把串上的肉弄下来,她持箸直接送到嘴里,肉烤的火候正好,鲜嫩多汁一点都不柴。不愧是侯府里的庖厨,果然都有几分真本事。

    贵妇们前来赴宴,多是来社交的。而她却没这个需求,所以干脆放开了吃喝。宴会上的酒水是特意调制的,喝在嘴里有淡淡的米香,但半点都不醉人。

    一旁的齐孟婉见着她吃的这么香,不由得也食指大动。正忙乎着,晏南镜察觉到有道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有人看她这不奇怪,从她刚才跟在袁太夫人身后进来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打量她。不过那道目光从刚才开始一直落到她的身上,都没有转开过。

    她慢慢的咀嚼嘴里的烤肉,装作无意抬头,往贵妇那边一眼扫过去。随即那股被人凝视的感觉消失了,然而她又低头下去的时候,那感觉有随之而来。

    “我总觉得有人在盯我。”她凑到齐孟婉那边小声道。

    齐孟婉见她吃的那么香,也跟着一块大快朵颐,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笑了,“估计看知善面生,又跟着祖母一块过来,所以多看几眼。”

    晏南镜却说不是,她压低了声量,“是一直在看,不是打量几眼就完事了。”

    齐孟婉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也跟着抬头往四周看。然而一圈看下来,也没有找到那个人。

    “没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不会有什么事。”齐孟婉安抚她道。

    来的人都是贵妇,应该不至于想要做什么。就算真的有那个心,在侯府之内,那是没有一点施展的余地。

    正热闹的时候,秦媪身边来了个婢女,两人耳语一番,秦媪飞快的向晏南镜那儿看了一眼,然后在太夫人耳边耳语了几句。

    太夫人面上的笑容略有些凝滞,而后对晏南镜那儿抬了抬下巴。

    秦媪亲自到晏南镜身边,轻声道,“女郎,杨使君遇刺了。”

    晏南镜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内堂的,她脚下走的生风,连身后的阿元都跟不上她。

    杨之简不在邺城的住处,而是在齐昀的府邸上,她下了辎车,径直往门内走。

    门内已经有人在候着,见着她来,就过来给她引路。

    一路走过去,径直带她到了主人居住的正寝。

    晏南镜认出眼前这个院落是哪里,她皱起了眉头。正巧这个时候原本紧闭的门打开,杨之简走出来。

    “阿兄!”她赶紧上去,闻到杨之简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她有些慌张的抓住他的袍袖,“阿兄!”

    这个时候她连话都说的不完整,只能抓住他的袖子。

    “我没事。”杨之简道,他看了一眼门内。反手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到门内。他

    一到门内,原先浅淡的血腥味就浓了些。

    正寝内垂下了竹簾,竹簾内有两个人影。

    里头两人身形她熟悉,就是齐昀和郑玄符。

    “女公子来了?”竹簾内齐昀开口。

    她看向杨之简,杨之简叹口气,“我之前和长公子从衙署里出来的时候,撞上了齐将军的儿子。他要杀了我给他父亲报仇,是长公子及时制止了他。只是长公子也受伤了。”

    晏南镜挑了眉,“那是在行军打仗,又不是三岁小孩闹着玩。怎么把事全都怪在阿兄的头上。”

    “道理谁都懂,但是谁又看的明白啊。”郑玄符掀开竹簾出来,嘴里说着,眼睛往竹簾内暼一眼。

    杨之简带着晏南镜到竹簾内,那股血腥味又重了点。只见着齐昀坐在榻上,一只手放在凭几上,袖子拉了上去,小臂上露出一道已经止血住的刀口。

    “劳烦先生和女公子了,现如今我能信得过的,也只有二位了。”

    第044章 第 44 章

    晏南镜听出他话语下的不同寻常,“长公子不请医者吗?”

    “你和杨先生不就是么?”郑玄符道。

    她回头望着郑玄符,而后又掉头去看齐昀眉头蹙紧,齐昀将伤口完完全全的袒露在她眼前,那伤势比起他上回受的那两次,根本不值一提,但是鲜血淋漓从伤口里淌出,即使血已经止住,但看和依然格外的可怖。

    “阿兄和我?”晏南镜听后,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

    郑玄符理所当然的点头,“当初在荆州的时候,不也这样吗?”

    “可是那会也是没有半分的办法,现在长公子人在邺城,难道不该请医术更高明的医者过来吗?”

    何况给上位者看病,那都是提着脑袋的。看好了理所应当,看不好小命都要搭进去。

    “我以前被人下毒过。”齐昀突然道,他神情里看着似乎有些无奈,唇边也泛起些许苦笑,“所以在这上面,我能信得过的,少之又少。”

    这个事儿好像出乎意外,但又在意料之中。

    她抬头看向杨之简。杨之简点点头。

    晏南镜看了一眼外面,“既然如此,我就先用我阿兄的名义去拿药。”

    说着她掉头看向郑玄符,“劳烦郑郎君叫人准备煮开的水。”

    郑玄符见她这么使唤自己,正要说话,坐着的齐昀一眼暼过来,顿时要说的话不得已全都吞下去,他出去叫人准备水去了。

    晏南镜到了外面,掐了自己腿上两把,顿时泪眼盈盈。她抹泪亲自去拿药,拿了药赶紧回来。她回来的时候,见着烧开了的水用木盆装了放在外面晾凉。

    “拿来了?”

    杨之简见她回来低声问道。

    她点点头,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他,内里都是各种常用的伤药。

    小会的功夫,外面晾着的水也被郑玄符抬进来了。齐昀信不过别人,现如今只能让他亲力亲为。

    这个天还没完全热起来,水放在外面小半会就能用了。

    “这事儿君侯不知道吗?”她袖手轻声问,“竟然还在衙署前就动手,哪怕是君侯亲族,这胆子也大过头了。”

    不管前事如何,杨之简既然已经成了中郎将下的属官,那就已经是齐昀的人,再来动手,那就是藐视他。

    她心头压着火,知道这个事找太夫人是没有大用。太夫人虽然喜欢她,但是无亲无故,伤人的那个名义上是她的孙儿,即使为了颜面着想,也不会真的对伤人者怎么样。只能由齐昀来。

    齐昀听着,神情沉寂,没有什么表示,下刻突然皱眉,倒吸了口凉气。

    那抽气声格外响亮,连晏南镜都忍不住惊了下。

    “长公子忍一忍。”杨之简道。

    晏南镜是见过他当初剐掉腐肉的,现在这情形比当初可要轻多了。她不由得有些奇怪,不可能比那个还痛吧。她又不好明白问,只能在一旁和杨之简一道处理他手上的伤口。

    齐奂儿子是真的想要杀杨之简,劈来的那一刀也没有任何手下留情。但齐昀也不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他手臂上伤势看着可怖,但是没有大碍。

    伤口血已经止住,将伤口四周已经开始干涸的血迹清洗干净,然后用特制的弯钩针,针眼上穿桑皮线,穿入皮肉里,将伤口缝合起来。

    晏南镜很少见到杨之简处理这种外伤,她忍不住去看齐昀。弯钩针在皮肉里走一针,他那眉尖就颤一下。

    哪怕只是看着,她都觉得似乎自己的手也开始疼了。

    伤口缝合完毕,再在缝合好的伤口外涂上有去腐生肌收敛作用的膏药,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这伤口就算是暂时处置好了。

    “这十来天,长公子最好还是不要用此手持刀刃了。行事也要格外注意,不能饮酒以及使用灸肉这些热性大的吃食。另外不能与女子同房。”

    郑玄符听完最后一句,哈哈大笑,坐在那儿手掌使劲的拍膝盖。

    “这个只管放心,他长到现在,对女人这些唯恐避之不及。才不会冒着废掉只手的风险,去和那些女子——哎哟!”

    他捂住额头,额头刚才被齐昀丢掷过去玉珏砸了下,现在通红一片。

    齐昀丢掷的力道不大,但是到底是自幼习武,那下也够他疼的了。

    郑玄符捂住额头怒视他,齐昀面不改色转过眼去。

    杨之简是不会掺和齐昀的私事,对此就算听到了也如没听一样。晏南镜在那儿忍不住多看了齐昀两眼。

    她不是没见过那些世家子的做派,人可能正经,但是女色不在他们修身养性的范围之列。先不说他们家里都养着好多家伎,他们服用五石散之后,浑身发热,狂暴暴走的同时,还会欲念高炽,然后那就是不堪入目了。

    因为听说的不少,所以她对世家子可没有半点幻想。谁料到郑玄符来了这么一嗓子。顿时让她有些好奇。

    这到底是真的正人君子,还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不过晏南镜可不觉得男人会老实,现代里男人都只有挂在墙上才老实,更别说这个时候。

    所以,齐昀该不会是真的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吧?

    晏南镜眼神往齐昀那儿飘忽,明明端坐在那儿闭目养神的人,在她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的似乎,原本闭上的眼睁开,正巧和她四目相对。

    她心里有鬼,正猜想他那个什么什么该不会是真的不行。谁料到和他双目对上。他的眼眸清亮却见不到底,幽深的望着她。

    她心头莫名的重重一跳,赶紧扭头过去,只当什么都没做。

    “待会父亲那边应该就会派人来了。”

    伤口已经处理好了,但是齐昀没有把袖子拉下,他看向杨之简,“这个事齐詹是大庭广众下做的。那么多人看到了,父亲那儿很快就会知道。待会来人问你,你一五一十的说就是了。”

    “君侯会惩治他吗?”

    晏南镜问。

    齐昀垂首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如果他不受惩治,那我这条胳膊也就白费了。”

    如果仅仅只是伤到了杨之简一个人,恐怕再如何,也不会真的让齐詹伤筋动骨,但是他也被伤到,这事就没那么容易了结。

    杨之简面色霎时惨白,“是我连累了长公子。”

    齐昀摇摇头,“你既然已经在我手下,我怎么可能让你有事。”

    说着外面有人来禀报,说是君侯那儿派人来问杨司马。

    齐昀对杨之简颔首,“你过去吧,实话实说就行。”

    然后又看向郑玄符,“你也一块去。”

    郑玄符眼神古怪,落到晏南镜身上,然后点头道了一声好。和杨之简一同出去。

    晏南镜目送杨之简和郑玄符一路远去,突然听到背后有低低的吸气声。

    她下意识回头看,见着齐昀蹙眉捂住手臂。方才缝合伤口的时候,他还是和上回一样一声不吭的,果然还是疼的。

    “玄符在的话,来问话的人也不会逼人太甚。”

    齐昀抬头额头上挂着点汗珠,出声道。

    她勉强牵拉了下嘴角。

    “多谢长公子。”

    “和我相处,女公子不会觉得厌烦吧?”

    齐昀没有接她那话,反问道。

    晏南镜一愣,“长公子何出此言?”

    “或许是我多想了,我总觉得女公子和我相处的似乎,格外警惕。似乎我说什么,女公子都会质疑。”

    他看向她,她坐在枰上,身上还绑着襻膊,小臂袒露在外。

    莹润肌肤在灯火下折出柔软的光。指尖修剪的圆润,指甲盖透着粉,看得想过去握住。捏一捏掌心。

    “解了吧。”

    齐昀转眼过去,直直盯着那边铜枝灯,铜枝灯的每一条铜枝上,全都都是灯火,一丛丛的叠加,熊熊炽涨。手臂上的疼痛似乎也逐渐褪去,化作了这灯火,落入他的心头。

    晏南镜一愣,齐昀的话总是跳来跳去的。这个时候还在说这件事,下个时候就跳到毫无关系的另外一件事上了。

    “女公子还是把那襻膊给解了吧,现如今虽然已经入春了,但寒意还没有完全褪去,要是受寒了,杨先生那边会担心的。”

    他一提到杨之简,她赶紧摸索着,把襻膊的结给解了,原本绑起来的广袖落了下来,把她原本露在外面的小臂给严严实实遮住。

    她随手把那条布带放到一旁,回头的时候见到齐昀的手臂。他伤在小臂那儿,为了方便上药处置伤口,所以半边的衣裳都给脱了。

    屋子里灯火辉煌,将他袒露出来的那小半边身躯照的仔仔细细,几乎没有什么遗漏。年轻男人的躯体劲瘦轮廓分明,套上衣裳是文雅的人,当将那层衣物剥掉之后,露出其下刚硬的本质。

    即使他坐在那儿什么都没做,躯体上散发出的和女人完全不同的刚强向她铺天盖地的袭击过来。

    “女公子不自在?”齐昀见她整个人往外挪动了下,轻声问道。

    “长公子要不然还是把衣裳给穿回去吧。”

    晏南镜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她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不自在是不自在,可是好看是真的好看,她那一回眼,就见到齐昀脸上满是恍然大悟,“我衣衫不整,让女公子觉得不舒服了?”

    然后他又道,“可是以前女公子和我说,女公子不在乎这些,毕竟在荆州夏日的时候,出门在外可以见到不少男子裸·身露体。女公子早已经习惯了。”

    晏南镜嘴唇翕张了两下,没料到他竟然记性这么好,当初随口说的一句话竟然能记到现在。也没想到他既然这么小心眼。

    明明在人前还是一副心胸宽阔的作态。

    “既然长公子都这么说了,那我扭扭捏捏的确不对。”

    既然白给她看,那就直接看到底好了。

    反正她又不是什么真的什么都没见过的少女。晏南镜一改方才坐立不安,径直回身过去,“原先还怕唐突了长公子,既然长公子那么说了,那么我也不必担忧了。”

    担忧?担忧什么?

    齐昀想笑,然而下刻有点笑不出来了。她认认真真的看他的脸,但是感觉到躯体其他地方也在被注视。

    似是被鸿毛轻轻扫过肌理,在心下激起奇异的颤动。

    这感觉简直前所未有,长到这么大,齐昀还是头一次有这种古怪感。

    也不是没袒露过躯体,他自小习武,夏日里不分三伏,在烈日下练习骑射。夏日里日头极烈,几乎不可能衣冠楚楚的坐在马背上,少不得要袒露出身躯。后面多了好几个和他作伴的世家少年,都是少年人,也不多讲究脸面。凑在一起漫山遍野的骑马狂奔,热了直接将身上的袍服一脱,也不管什么礼法不礼法。

    被人看更加没有什么,和那些世家少年在一块嬉闹,衣衫不整的推搡玩闹完全无碍。

    但在她跟前,那股自在随意于她的注视下,逐渐消融。铜灯上的灯火似乎更加猛烈了些。

    齐昀垂着眼,指尖在凭几光滑的滑过。

    “长公子,还是把衣袍穿上吧。”

    晏南镜来来去去看了好会,终于是看够了。学着之前齐昀说话的语调,“万一长公子要是着凉,那就不好了。”

    齐昀动了下,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去拉衣袖,看着是想要将手臂塞入衣袖里。奈何动作笨拙,连连好几次,也没有成功。

    晏南镜见着他失败,满脸懊恼,觉着差不多了才开口道,“长公子是不是手臂上旧伤还没有完全痊愈?”

    齐昀看了她一眼,眉尖蹙着,“让女公子见笑了。”

    现如今见笑不见笑,都比不上眼下的窘境。

    他又尝试了两下,还是和刚才一样,最终停下手来,看向晏南镜。

    “我去叫人来。”

    说着,她起身就往外走。见到齐昀脸上的错愕。

    她难道还会亲自来吗?看够了自然是要让其他人来收拾,她自己怎么可能会照顾人呢。

    齐昀这儿没多少婢女,就算见到也多是做一些上了年纪的仆妇。这些仆妇主要负责庖厨和浣衣,并不近身。所以叫来了个家仆,进去给齐昀把衣袍给整理整齐。

    家仆给齐昀整理好衣着之后,齐侯派来的人也往这边来了。

    晏南镜退到内里,让齐昀和过来的人说话。

    说的是事情发生的经过,又看了下小臂上的伤口,这才离开。

    她从帷帐里出来,恰好见到杨之简在外面。杨之简见到她从内里出来,对她点了点头。

    “先生暂时留在我这儿。”齐昀对杨之简道,“齐詹这个人,为人处世上和他的父亲差不多。现如今我让人把他拘住了,难保他没有和他的那些亲兄弟说好,他不成事,其他兄弟就动手。”

    他说着,眉尖蹙着,已经表露出几分不悦,指尖在手下凭几的几面上敲了几下,

    “所以为了先生的安危着想,暂时先委屈先生住在我府上。”

    这的确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杨之简才来邺城没多久,根基浅薄,万一齐詹的那些亲兄弟门要动手,就靠他一个人怕是难以抵挡。

    “叨扰长公子了。”

    齐昀摇摇头,“先生说笑了,先生既然已在我麾下,那我自然是要保得先生平安。”

    说着看向晏南镜,“先生也受伤了,我这儿没有仆妇,劳烦女公子先留下来三四日照料一下先生。至于祖母那边,我会派人去说明情况。”

    郑玄符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晏南镜和杨之简全都看过去,郑玄符连连咳嗽好几声,压住嗓子里的笑意。

    他连连摆手,“我就是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没忍住就笑了,杨先生和女郎别见怪。”

    话是这么说,可要是真的信了那就是人蠢了。

    杨之简不会在人前给同僚难看,只是点了点头。

    齐昀让人过来,带着杨之简还有晏南镜去歇息,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兄妹的住所,自然是不会离得太远。

    郑玄符见着杨之简和晏南镜离开,忍不住放声大笑,“我说你是终于忍不住了?”

    齐昀看着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笑够了?”

    郑玄符连连摇头,“我真是笑死了,之前正人君子,现如今倒是使得这些手段。”

    他说着随意的在枰上摊开腿,“这是忍不住了,所以就不打算忍了?”

    说完嘶了一声,摇了摇头,“这手段,先是让人留在太夫人身边,留在侯府里。太夫人身边几乎都是女眷,就算有男子,那也多数是那些没长成的少公子。”

    一个个最大年岁也是十二三,虽然齐昀十岁就已经跟随齐侯出征了,但是那些少公子却还没怎么出过邺城。

    郑玄符可不觉得那种美人会对这种稚嫩少年有兴致。

    现如今更是接着照顾杨之简的由头,给弄到自己府上了。

    他当时也在,齐詹来势汹汹,劈手就是一刀。四周人见到齐詹冷不丁的出手,被打得措手不及,当即乱做了一团。杨之简看长相是个斯文俊秀的文士,可到底是在沙场上练过的。即使双手空空,也是敏捷躲过,只是手上受了点轻伤。

    就那点伤势,还远远没到要人来照顾的程度。

    “果然是装不下去了。”

    齐昀闻言桀然一笑,也不去反驳他,郑玄符笑够了,“我还是想不通,你既然有意,为何不直接和杨之简提。”

    “美人易得,可是良才难寻。”齐昀道。

    “他们兄妹感情深厚,真的以权势要挟,只会坏事。为私欲而坏大事,这不是该做的。”

    这话让郑玄符哽了好会,他盘腿坐在那儿,瞪着眼好会,“那你把她留在这儿做什么?”

    齐昀没有受伤的手撑着额头,“我方才说了,只是因为他受伤了,所以留她下来,好照顾他而已。”

    郑玄符几乎要跳起来,“你看看这话你自己信不信?”

    齐昀牵唇一笑,“为何不信。”

    郑玄符被他这话堵的只能干瞪眼。

    最终只能拂袖而去。

    齐昀看着郑玄符忿忿离开,无所谓的笑了笑,他喜欢那双冬夜里怒视他的眼睛,所以将人安排在他附近,那也是理所当然。

    第045章 第 45 章

    晏南镜翻开杨之简的袖口,见到他手背上有一道浅浅的刀口。当时齐詹那一刀冲着他性命来,结果杨之简完全不讲究什么脸面,当即往旁边一滚。堪堪擦过他的手背,躲过这要命的一刀,等到齐詹还想动刀的时候就被齐昀给拦下了。

    伤口只有浅浅一层,血流的也不多,但是晏南镜不敢掉以轻心。伤势加重,就算原先是伤势不重,到了后面也说不定会烂到骨头上。

    “阿兄痛不痛?”她用放凉了的开水给他把伤口处理干净,仔细涂抹好止血收敛的伤药,再小心的把伤口给包扎好。

    “没疼过。”杨之简道。

    “开始的时候都没察觉,那会场面乱的很,都没注意到。后面人被制住拖走了,后面才觉得手上不对劲。”他笑了笑,显然没有放在心上,“不过也就一道口子,和长公子那个比起来,算不上什么。”

    “谁知道齐詹有没有在刀上做手脚?”晏南镜反问,“我听说,兵卒们好些都喜欢把箭镞埋在秽物里。然后拿出来用。这种箭镞一旦伤人,就算只是浅伤,到时候也会烂到骨头里去。谁知道齐詹会不会来这套。”

    杨之简听了,脸色都变得惨白,“应当不会吧?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至于做这种下三滥的是吧?”

    晏南镜眼里似笑非笑,杨之简说话的声量越来越小。

    “他要是不下三滥,也不会候在衙署门口动手了。”

    “到时候我再喝扶正的汤药。”杨之简道。

    扶正的汤药可以扶正驱邪,当初齐昀疑似得伤寒的时候,全家上下一日两大碗的扶正汤药,等到齐昀离开,也没有人染上。

    秽物所带的在医者看来,也是外邪,鼓舞自身正气,可以抵御外邪,不至于伤势加重溃烂。

    晏南镜听了这才点点头,她左右看了看自己包扎好的手背。

    “还好是左手,不妨碍持笔。”

    杨之简有意让她放心,开玩笑也似的道。

    “那庆幸上了。”她说着开始收拾堆在一旁的各种物什,“你说,齐詹会被怎么样?”

    会被怎么样,这杨之简也说不好,他再如何受重视,也只是个外人。他没有和齐侯直接打过交道,摸不清楚这位君侯的行事。

    他只是一个外人,而且和齐侯兄弟的死多多少少有些关系。如果只有他的话,齐詹会不会受罚都不知道。

    “有长公子在的话,他恐怕逃脱不掉。”

    “如果齐侯不罚,那我就悄悄给他骑的马下药,要不然给马掌上上个草刺。”她突然道。

    晏南镜并不是只是嘴上说说,既然说了那就要做,要不然说了就白说。

    “不过我觉得,有长公子在,齐侯应该饶不了他。”

    杨之简颇有些惊讶的看着她,“伤了他长子,现如今下面的小的还没到完全能担事的时候。就算是那些老臣,齐侯怎么可能真正全信他们?而且在衙署门口动手,这威风,到时候名头传得到处是,只要一个处置不好,纵侄行凶的名声一旦传出去。齐侯的脸面怕也没地搁了。”

    尤其,杨之简还是在齐昀麾下。齐昀的人被齐詹所伤,没有个交代,连着齐昀的威望都要被丢在地上踩。

    “现如今人已经被抓了。”杨之简点头道,“接下来如何再看吧。”

    他说完看向她,“这几日在太夫人那儿还好?”

    当然是好的,看她衣着打扮也能看出来,头上摇曳的金步摇,以及身上时兴的茱萸绣袍,无一不彰显太夫人对她的照顾。

    她点点头,“都好,太夫人对我很照顾。”

    说着一抻手,纤细白腻的手腕就袒露出来,上面戴着一只金跳脱。

    “太夫人给的,推辞不要,太夫人还生气。”

    杨之简点点头,“既然太夫人一片好意,那就好好收着。”

    他低头看着自己包扎好的手背,轻笑了一声,“我还是个别部司马,就已经有这么大的动静。将来恐怕动静会更加大。”

    有才能的人无一不自傲,就算是谦虚,那也是给人看的。内在还是高傲。

    “我倒是希望阿兄平安就好。只要平安,其余的,我也不多想。”

    杨之简抬头,好笑的看她,“可惜这个世道,就算只想平安无事,都没那么容易。没有功名在身,就是砧上鱼肉。”

    这个道理她当然懂,“我知道阿兄这么辛苦,都是为了我们兄妹的活路。”

    杨之简点点头,“太夫人那儿不错,但到底人多。人多的地方虽然热闹,可也人多眼杂,这里人少,也好放松一下。”

    她点点头。

    齐昀这儿人不多,除却服侍生活起居必须的家仆还有仆妇之外,就没有别人了。因此府邸很大,但是却显得空旷。

    豪门士族里常见的蓄奴婢,在齐昀这儿半点都没看到。

    因为遭遇刺杀,所以不管是杨之简还是齐昀都特许休养几日,不必到衙署里忙公务。齐昀小臂上的伤口较深,需要时刻关注。以免伤势加重来不及处理伤口。

    缝合伤口的桑皮线是可以直接被肌体吸收,不用另外拆取。杨之简察看伤势,确定暂时没有大碍之后,让人把汤药端上来。

    齐昀说过,他曾经被人下毒过,所以入口的药食这些,都是让专人来做。外面过廊上,有年长的家仆架起了炉子熬药,不多时汤药就送到了门口。

    晏南镜看着汤药被端上来,汤药漆黑,腾腾的冒着热气。

    齐昀看了一眼,不由得面露难色,他去看晏南镜,“女公子身上带饴糖了吗?”

    晏南镜摇头,又不是三岁孩子,她怎么可能在身上带这个东西?

    “以前在荆州的时候,长公子喝药不也是直接喝下去的么?”

    齐昀苦笑,“那时候怕给两位添麻烦,只想着撑过来。哪里还能讲究这些。”

    那就是现在可以矫情了。

    “长公子饴糖这些东西,一旦和汤药一块儿吃下去,可能会改了药性。”晏南镜道。

    齐昀听完,抿了抿唇,眼睫垂着,看过去竟然还有几分楚楚动人。他正要伸手把药碗拿过来,突然外面一阵骚动。他扬声道,“出什么事了?”

    此刻他的嗓音和刚才不同,低沉的厉害,蕴含威压。

    外面的家仆立即回禀,“郎主,君侯来了!”

    齐昀受伤的事在那么多人的眼睛下面,根本隐瞒不了。这会儿齐巽过来看他了。

    齐昀这里府中人不多,等报到他跟前的时候,齐侯也快到了。

    晏南镜已经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了,脚步声不小,听着很繁杂,来的人不少。这个时候再想要避开已经不太可能了。只能留在那儿。

    “把门开了。”外面传来男人浑厚的嗓音。

    原本合上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晏南镜见到个身量高大的锦衣男子进来。她知道这就是齐侯,齐侯看上去有些年纪了,腰围粗犷,但面容上却还能看出当年秀冶的影子。

    “父亲。”齐昀起身一拜到底。他双膝才碰到地面上,晏南镜就见着齐侯一只手捏在齐昀的肩上,几乎单手就将他提起来。

    幸好这伤在小臂上,要是在肩膀哪儿,齐侯着一下下去,齐昀怕不是得血溅当场。

    她差点乐得笑出声,不过很快低头憋住了。齐昀的样貌和齐侯有点相似,不过他比齐侯更得天独厚一些。

    “听说那个小子胡作非为,竟然敢在衙署门口就动刀杀人,而且还要杀你手下人。”

    齐侯大马金刀的坐在坐榻上,看着齐昀。

    “而且你还受伤了?”

    齐昀的面色尚可,“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料到。所以来不及抽刀。”

    “你就该一刀杀了他。”

    齐侯话语无情,“去审问的刑官说这小子竟然是专门守在那儿,看来是预谋这么做的。他们父子俩当初要是把这个耐心用在打仗上,也不至于他父亲横着回来了。”

    “这次是守着你手下人,要是他哪天再守我又或者你,那还得了?”

    晏南镜微微抬了抬头,又很快低头下来。齐侯想的有些超乎她的预料,但这也不错。

    他们在邺城没有根基,若是齐詹不被严惩,那么以后就算背靠齐昀,恐怕也处境不妙。幸好齐侯由此事一路发散到自身,对齐詹极其不满。

    齐侯说完,把齐昀受伤的那只胳膊的衣袖捋起来,看了眼包扎好的伤口,“还好,死不了。”

    “听说他杀的那个人,以前是荆州刺史手下的主簿?”齐侯抬头环视屋内一圈,落到一个面生的年轻文士身上。

    “你就是?”

    杨之简道了一声是,然后向前两步。

    齐侯嗯了一声,仰首打量他。一方诸侯的气势难以言喻,微微抬颌,就是俾睨的气势。沉沉的压在人身上,颇有些喘不过气。

    杨之简神色如常,没有见到半分惧怕紧张。

    “我听说你在荆州刺史的手下相当得重用,去年仲秋我出兵荆州,结果一路打到年末了,全军溃败,连着我那不争气的弟弟都死在了里头。这里头,应该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吧?”

    “的确是臣向府君进言,先行日夜扰动疲敌,使得敌军精疲力竭无力防守的时候,再行夜袭,便可退敌。”

    “你真的是干的好事啊!”齐侯重重的拍了下手旁的凭几,那力道不小,实木制成的凭几被那力道重力断成两截,倒在地上。

    “君侯。”晏南镜低头高声道,“当时,兄长是刺史主簿,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君侯派兵攻打荆州,兄长自然只能一心为主君解忧。倘若身在其位不谋其事,君侯难道不会觉得这人混账吗?还请君侯明鉴。”

    齐侯方才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站在角落里的小女子,他颇有些稀奇,“你是他阿妹?”

    晏南镜点点头,齐侯道了一句,“你抬起头来。”

    低头的少女微微抬头,现出一丝的艳色。

    齐侯笑着道

    “还是个貌美的小女子。”

    齐侯说罢,又打量了几眼,“不过看着有几分眼熟,以前来过邺城吗?”

    杨之简蹙眉,齐昀眼里冷了一瞬,“父亲要罚堂兄吗?刑官竟然审问出,他竟然是在门口蹲守许久,才等到的机会。这简直让人毛骨悚然,堂兄自小脾气暴躁,怎么在这件事上如此有耐性?”

    他这话将齐侯那点放在晏南镜姿容上的力气给拉到了齐詹身上,“这不像是他的做派。”

    天底下杀人的事儿多了去,但若是内里有居心叵测,那么不管是侄子还是别的,那都是罪加一等。

    齐侯这会儿已经没有半点心思去看那边的晏南镜了,他神色冰冷,眼神再次看向杨之简的时候,面上眼里的冰冷霎时消失,满是笑。

    “先生方才失礼了。”

    齐侯笑呵呵的,“方才只是想要试一试先生的为人与胆量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他叹口气,“我那个不成才的弟弟,志大才疏,落得这个下场,只能是他该得的。”

    齐侯这会儿似乎和之前完全是两张面孔,也不见了那股压迫感。

    “先生之前为刺史主簿,为主君出谋划策,这是应当的。也能看出先生的本事。”

    他说着再次看向齐昀,“我这长子,秉性顽劣,承蒙先生不弃,愿意辅佐,实在是让我感激不尽。”

    齐侯方才吓人的阵仗,全都成了和风细雨。

    这人在高位上多年,拿捏人心也有一套。

    “君侯言重了,若不是长公子,我等恐怕眼下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呢。”

    齐侯闻言,神情里略有些错愕,他往齐昀那儿看了一眼。

    “父亲,这件事要如何处置?”齐昀微微垂眼,轻声问道。

    这话问得齐侯皱眉。

    现如今苦主就在面前,又摆出了礼贤下士的姿态,此事不在杨之简面前就给一个明确说法,之前的那些姿态算是白做了。

    “当众伤人,蓄谋已久,又是在衙署门口。不严惩恐怕不能服众。”

    齐昀又道。

    晏南镜听齐昀这话,多看了他几眼,齐昀依然还是那副平静的神态。

    “杖刑四十,不死的话,去城墙那儿当守门卒吧!”

    齐侯朗声道。

    这个结果已经超出杨之简预期太多,他躬身下来,对齐侯那儿一拜。

    齐侯齐昀父子同榻而坐,一时间也不知道杨之简拜的是齐侯还是杨之简。

    齐侯过来也是来看看齐昀的伤势,见他伤势没有大碍,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离开了。

    送走齐侯之后,杨之简整理了下仪容对齐昀继续拜下,“多谢长公子。”

    他看的分明,如果不是齐昀在一旁话语催促,齐詹那儿的刑罚还不一定定下来。

    齐昀过去搀扶,一下搀扶不起来,他抬头旺相晏南镜,“女公子过来,快些将先生扶起来。”

    晏南镜过来,搀扶住杨之简的手臂。齐昀微微俯身,他身上沉水香随着动作间,盈盈袅袅的弥漫开来。

    熏香金贵,一匙香一匙金。所以高门用香,都是浓香。哪怕是男子,也要熏得衣物上香味浓厚,但齐昀身上只有浅浅淡淡的一层。

    那浅淡的香气随着他俯身,萦绕在周旁。

    晏南镜手上用力,却没能把杨之简给搀扶起来。齐昀见状,“先生不必完全谢我,这件事说不定还是被我牵连到的。”

    “我这个堂兄,性情急躁,和我叔父很像。照着他的做派,如果要真的动手,照着他的性情,是等不了这么久的。”

    杨之简错愕仰首,晏南镜趁着这个机会用力就把他给扶起来了。

    她搀扶起杨之简,看向齐昀,“这里头是有谁想要借着他来对我兄长和长公子不利吗?”

    晏南镜说话,杨之简排在前头,可见在她心里谁更重要了。

    齐昀微微抬眼暼她。晏南镜冲她他一笑。

    “我也拿不准是不是,先生和女公子之前应当知道,父亲在我之前曾经有过一个养子,曾经差点被立做嗣子,后来退还本家了。”

    这个不是什么秘密,稍稍有心都能得知。

    哪怕没有明说,都知道这里头涉及齐侯家的争斗了。

    杨之简沉吟小会,“这次不成,恐怕还有下次,但……君侯除却长公子之外,还有其他公子,他恐怕是半点机会也没有的。若是真是他所为,也得不了多少好处。”

    齐巽除了齐昀之外,还有好几个儿子,即使年纪小,但最大的也有十二三岁,不算年幼了。就算齐昀真的遭遇暗算,也会有其他公子顶上。

    齐昀摇摇头,笑容略有些玩味“那又有谁知道呢?”

    他说完看向晏南镜,言语关切,“女公子没有受惊吧?”

    这说的就是方才齐侯那惊艳一眼了。

    齐侯妾室不少,也从不在这上委屈自己,所以那一眼的惊艳也丝毫没有遮掩。

    晏南镜点头,有些心有余悸,“被吓到了,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呢。”

    “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父亲竟然在这个时候过来。”

    杨之简当然也记得齐侯那一眼,颇有些担忧的看向齐昀。

    “放心,父亲那儿不会对女公子如何。”

    杨之简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多谢长公子。”

    齐昀扶住杨之简,煦声道,“先生辅佐我,我自然也要护得女公子平安无事。”

    郑玄符这会儿不在,回了趟郑家,等到回来,从那些家仆口里得知自己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大笑。

    他一路直接去寻齐昀,齐昀此刻手里持简牍,翻阅从衙署里送过来的那些公文。黄麻纸昂贵,帛书也造价不低。所以衙署里头绝大多数还是用简牍。

    今日送来的不是什么急事,所以郑玄符大笑进来的时候,齐昀看了他一眼。

    “今日君侯来的事我听说了,你不着急,有的是人乐意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齐昀突然笑了,笑容虚浮在脸上,眼神冷亮,看在眼里颇有些不寒而栗。

    “那也要那只手还在才行。”

    第046章 第 46 章

    晏南镜是亲自去街上看齐詹守城门的。

    齐侯下令之后,立即叫人执行,齐詹行了杖刑之后,就被丢到城门那儿做守门卒去了。

    齐昀和杨之简都不会去落井下石,晏南镜知道之后有点意动。

    但她不知道齐奂长什么样,更别说她儿子,但是耐不住郑玄符把她带出去看热闹。他让她坐在辎车里,自己骑马跟在一旁,到了城门边上,他在马上俯身下来,在车簾那儿悄声说,“到了。”

    邺城格外繁华,城门那儿更是进进出出不少人。不仅仅是做买卖讨生活的百姓,还有不少进出送军报公文的兵卒。

    晏南镜戳开竹簾往外看,外面一片来来回回的人声还有车马声。门口的兵卒正在检查来往人员的路引行李等物。

    守门的卒子离她的辎车有点儿远,面目远远的看着有些模糊,突然间原本站在那儿的卒子走动了,行动间一瘸一拐,和别人格外不同。

    还是手下留情了。

    晏南镜看着那边齐詹走路的姿态,心里感叹了一句。

    至少刑官没有往死里下手,要不然齐侯说的那几十仗下来,能把一个壮年男子给活活打死。更不会还留口气在这儿守门。

    郑玄符见着晏南镜在竹簾后露出的小半张脸上,没有多少痛快,反而眼里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伤害你兄长的人罪有应得了,你怎么还不高兴?”郑玄符有些奇怪,他俯身下来,半是好奇半是不解的望着她。

    她飞快得眨了几下眼,“他不会事后又来报复吧?”

    郑玄符挑了眉,直背去看那边的齐詹。刑官们有手艺,有时候就算只有二十仗也会打死人,有时候几十仗下来,也就看着伤重,其实只是皮肉伤,过不了多久就好了。

    刑官们行刑和监刑的松紧轻重,都是揣摩上意,不会自作主张。齐詹能还有口气在,那都是齐侯的授意。

    “毕竟是亲侄子。”郑玄符开口,“也不好真的打死了,毕竟他父亲才死不久,儿子为了报仇被伯父给处死了,消息传出去也不好听。”

    “如今的结果对杨司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

    晏南镜点点头,她突然问,“君侯是不是不喜欢长公子?”

    她这话问的突兀,郑玄符皱眉看过去,听到她说,“长公子受伤都两三天了,君侯才过来,就算是误伤,至少也该伤筋动骨才能彰显君侯对长公子的看重。”

    这话听得郑玄符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她说完,那双漂亮清润的杏眼望着他,“如今这个处置结果,与其说是齐詹伤了长公子和长公子属下。倒还不如说是给他在衙署外当众行凶的他惩罚。”

    郑玄符眉头皱着,面色沉着,过了小会来看她,“你这女子,嘴倒是毒。”

    她满面委屈,“我都是实话实说,郑郎君难道说我讲的不对。”

    这小女子说话,是真的半点遮掩都不讲的,或许就是因为如此,说话起来直中要害。现如今齐昀早已经能担事,但是世子这个事,不见齐侯有半点涉及。

    齐侯的意思也不难猜,左右不过是自认春秋鼎盛,还可以多看看诸子的资质,不必早做决断。

    现如今臣僚们也是跟着齐侯一块儿观望,只是世家大族喜欢未雨绸缪,在局势还没有明朗的时候,稍作布局安排。他们郑氏也是一样。

    世家大族不会把宝压在一个地方,他和兄长是在长公子齐昀这边,其余的族兄弟则是看着其他几个公子。

    族内已经安排好,但郑玄符私心,并不乐意看到齐昀落败。

    虽说现如今齐昀已经有了齐侯当年的官职,但是这个仔细说起来,也不是世子之位的保证。

    都是一样的侧室所生,弟弟成了君上,长兄反而成了臣下。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原本想要带着小美人出来,看看人倒霉,现在这个轻快的心反而被担忧取代了。

    晏南镜看着日头下郑玄符的面色不太好看,当即溜回车里呆着了,半刻都不多呆。

    阿元也跟着一块坐在车里,方才晏南镜说的那些话,阿元也听到了。见着晏南镜回来,满心担忧的握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量,“女郎刚才那话,不会让郑郎君生气吧?”

    晏南镜摇头,生气不至于,只是会担忧。

    果然外面的郑玄符沉默好会说了一句回府,然后拉过马缰往回走。

    辎车的车轮在大道上压过,带起点儿颠簸。

    只是一个齐詹,齐奂还有其他儿子。两方打仗,各为其主罢了。要仔细说起来,也不是杨之简冲着齐奂的命去的,可是齐奂诸子把这个账算在了杨之简的头上。

    他们才到邺城不久,即使杨之简成了中郎将手下的属官,在他们这些诸侯亲族看来,只比蝼蚁好点有限。

    若想改变这种处境,要么齐昀做世子,世子身边亲近的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要么就是他有重用杨之简的时候。

    世子的事,现在根本想都别想,但是让齐昀重用杨之简,还有希望。

    她在车内看着辎车照着原来的来路往回走,在车簾那儿问外面的郑玄符,“今日郎君不是说带着我在邺城里游玩么?”

    这话郑玄符还真说过,这个不好失信于人的,又叫马夫换了方向,领着人去外面风景好的地方玩了一圈。

    这几天的功夫,春意浓厚起来,树枝上打的花苞也都开了。外面的树以桃树和杏树比较多,春天开花到了入夏就结桃子杏子。

    郑玄符看着她在那儿攀折了好些桃树枝和杏花,桃花是粉的,杏花是白的。粉白交相辉映,反而衬托美人姿容如玉。

    他在那儿看着,“你这性子还挺好的。”

    见到她回头过来,“我就没见你担忧过什么事。”

    这倒是真的,就算是当初见着他们两人闯进来,也是满脸警惕了那么一两天,过后该做什么做什么。盗匪杀来了,先不急着着急,先和齐昀商量。

    “这不是好事吗?”晏南镜反问。

    郑玄符点头,“是啊,是好事。”

    高高兴兴,总比愁眉苦脸好。何况也不是瞎乐,至少把事给解决了。

    郑玄符又想起她说的那话来。世子的事,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掉的。除非齐侯突然薨了。否则五年十年都不一定。

    “回去吧。”晏南镜抱着臂弯里的桃花和杏花过来。

    “这才不多是半个时辰都还没有,怎么不多游玩一会?”郑玄符奇怪问。

    她摇摇头,“郑郎君看着忧心忡忡的,我哪里还有心情继续游玩?”

    她说话的嗓音有吴楚的轻软,郑玄符明明是谁也不管的性情,这会儿心头一软,笑了,“我不痛快,也不妨碍女郎游玩的。”

    晏南镜摇摇头,“还是回去吧,郎君若是有忧心的事,和长公子说一说,说不定能商议出解决的办法来。”

    她说着,就望见郑玄符看着她的眼神有瞬间的古怪。

    “我说错什么了吗?”晏南镜不解问。

    郑玄符捏了捏山根,“和他说,指不定我还能更头痛些。”

    他十一二就在齐昀身边了,两人一块儿长大的交情非比寻常。但是即使如此,他和是看不懂齐昀的。

    世子的事儿,齐昀没和他交过底,郑玄符觉得就算是自己去问怕也问不出个什么。

    “那也要说嘛。”她捧着臂弯里采摘的花枝,和他并肩走着,“不说又怎么能知道长公子会如何处置呢。”

    郑玄符听了嗳了一声,“罢了,回头再问问吧。”

    辎车走到离齐昀府邸不远处,对面迎来了另外一辆马车。那辆车比他们行事的快,已经到了门前。

    马车停了,只见着车上下来一个少女还有傅母模样的妇人,少女和傅母很快就往门内去了。不多时已经看不到她们的背影。

    那个少女郑玄符认的,是齐侯手下大将许倏的。许倏在齐侯还是个中郎将的时候,就一直在他身边,东征西战,齐侯能有今日这样的霸业,许倏功不可没。不过这些年,许倏因为陈年旧伤,并没有当年那般时时出征了。不过威望还在。

    郑玄符知道虞夫人经常安排齐昀和许倏的女儿许堇来往,这里头的用意,就算是他这样的外人也能察觉到。

    郑玄符看了一眼身旁的辎车,不怀好意的笑笑,示意车夫驱车入府。

    晏南镜在车内感觉到外面车夫加快了速度,“郎君,是出什么事了吗?”

    郑玄符说是。

    晏南镜听后没继续问,辎车入了门内,才从车上下来,就见着郑玄符一改之前的忧心忡忡,换上了张笑脸。只是那笑怎么看都像不怀好意。

    她脸上笑着,没有半点变化,但是人不动声色的离他远了点。

    “我去看兄长了。”

    郑玄符嗳了一声,伸手在她面前拦住。

    “杨司马这会说不定在长公子那儿,要不然一块去吧。”

    齐昀看重杨之简,就算在府内养伤的这段时日,也是经常和杨之简在一块讨论处理公务。

    晏南镜不过是那这个做由头好走开而已,不是真的去找杨之简。

    “没事,要是阿兄不在,我就在那儿等。反正自家兄妹也不讲究什么。”

    郑玄符才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走看戏的机会,他一手握住晏南镜的手腕,径直就往齐昀那儿走。

    她被他拉得几乎脚下趔趄下,阿元在一旁看的心疼的要命,“郎君,我们女郎要摔了!”

    郑玄符赶紧一把扶住,然后又兴冲冲的带着晏南镜往齐昀那儿走。

    齐昀这个人,是很周到的人。只要和他相处过的人,不管身份如何,都如春风拂面。不过这人他总觉得周到太过了,而且行事的时候,步步都是照着事态计划来。随和而又冷静,这原本是谋士梦寐以求的主君,但作为自小一块长大的友人,郑玄符总觉得齐昀好得过头了。

    像是照着齐侯以及其余人期望的长子和世子长得。属于活人的气息不多。

    也就这个小女子的事儿,他能看出齐昀不同往常的反应。

    郑玄符生怕去得晚了,脚下速度快了好些,手边拉着的晏南镜裙裾几乎都要飞起来。

    到了门口郑玄符推开要去禀报的家仆,径直带着晏南镜一块儿推门入内。

    果然他一进去就见着齐昀杨之简在那儿,对面坐着许堇。

    杨之简望见郑玄符身后的晏南镜满面错愕,齐昀神色不变,但视线落到郑玄符身上,眼眸抬起来,内里有些许冷意。

    哟,生气了啊。

    郑玄符察觉到齐昀平静下的怒意,越发得意了。

    看他装模作样的都看腻了,现如今看他还怎么装的下去。

    许堇听到声响回头,见着郑玄符,“郑郎君?”

    然后看向一旁的晏南镜,“这位女郎是?”

    晏南镜臂弯里还抱着采摘来的桃花树枝和杏花,她匆忙间对那个面生的贵女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许堇好奇的望着她,上下打量稍许,“这位女郎我没见过。”

    “小女不在邺城长大,是从荆州那边过来的。”

    晏南镜笑笑,对许堇的打量也不以为意,“所以女郎没有见过我也正常。”

    许堇听后眨了两下眼,眼底里有了些许兴趣,“女郎从荆州来?我还没见过从南边来的人呢。”

    晏南镜笑笑,许堇注意到她臂弯里的桃花枝,还有开的正好的杏花,不由得咦了一声,“外面花都开了么?”

    晏南镜往那边的齐昀看了看,齐昀神色淡淡,从那张脸上着实看不出多少情绪。她正要开口,许堇又道,“这几日外面暖和了很多,看着桃花都开了。我想出去游玩,可是兄长都不让。说是春寒料峭,容易着凉。”

    许堇这自说自话的说了一堆,晏南镜也只来得及应了刚开始的话。

    她只好笑了笑。

    “女郎请坐。”

    齐昀开口,让外面的家仆把枰搬来。

    许堇这才意识到晏南镜还在那儿站着,她不由得呀的轻呼了一声,不好意思冲郑玄符还有齐昀笑了笑。

    晏南镜没打算在这儿久留,正要开口推拒,齐昀已经做了个请的手势,“女郎,请。”

    这个时候若是再开口,显得有些不识好歹,她走过去在枰上坐下。

    许堇看到她怀里的花草,蠢蠢欲动。

    这时候齐昀抬手让家仆把她怀里的桃花还有杏花抱走,“这些东西,女郎拿着不方便坐下。”

    许堇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仆从晏南镜那儿,把那些花枝全都拿走。她见着家仆手里的东西,想要叫住家仆,却被齐昀点住了,“许女郎这次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许堇被他点到,不好再开口,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夫人让我来的,”

    她眨着眼,有些疑惑的看他,“夫人和我说,长公子受伤了,所以令我送药来。”

    说着她看向婢女,婢女把手里捧着的玄底朱漆的漆盒双手呈上。

    “让母亲担心了。”

    许堇打量他,神色有些纠结,“夫人和我说,长公子伤得不轻……”

    这话让齐昀一笑,“是吗,那我真是让母亲担忧了。许女郎来的正好,到时候麻烦女郎将我的情形一一和母亲细说。”

    “不麻烦,不麻烦。”许堇摆摆手,“传几句话而已,这算的上什么麻烦。”

    她说着满脸疑惑,“可是我看长公子还好,完全没有夫人说的那么严重啊。”

    郑玄符听着有些不忍直视,许倏那样的人,养出这样纯稚的女儿也真是奇怪了。不过这对父女也有相似之处。许倏这个人早年还好,近些年性情越发的怪异,心情不佳哪怕就算大庭广众之下也不会给人颜面。

    只能说许堇和许倏不愧是父女,真有些相似。

    “我也不知道严重不严重。”

    郑玄符见那边的齐昀没有半点替许堇周全的意思,齐昀提起袖子,露出白布包裹的小臂。小臂的伤口用干净的布条包裹的严实,饶是如此,还是透出一股浓厚的药味。

    这模样不管怎么看,和小伤也带不上关系。

    许堇看见,满是手脚无措,“这……”

    她身后的傅母见状也有些急,但是贵人面前,没有她开口的份。

    “我说错话了,不要怪我,我是无心的。”

    自幼被人宽宥以待的人,行事也格外直接。

    许堇径直道。

    齐昀却笑问,“许女郎哪里说错了?”

    “不该说长公子的伤是小伤,”许堇头颅低垂了些,拿出平日在长辈面前认错讨乖的模样。

    “其实女郎也没说错。”齐昀神色温和说道。

    晏南镜看着许堇愣住,不由得眼睛在齐昀还有许堇之间转了一圈。

    许堇在那儿满面迷茫,不太明白为何齐昀会说这样的话。

    “郎主,玹公子前来拜访。”

    门外传来家仆的禀告声。

    原本一直坐在那儿看好戏的郑玄符霎时肃了面色,齐昀看向许堇,“堂兄来了,两位女郎不如先回避一下?”

    许堇绝大多数时日都是在虞夫人那儿渡过的,和齐侯的子侄们也熟悉,完全没有必要回避。

    不过她还是起身,往外走去。

    晏南镜也起身,正要离开的时候,齐昀在后面道,“今日天色不错,女郎可以在外多看看风景。”

    这话不知道是对她说,还是对许堇说的。反正出来,两人四目相对,少不得一阵尴尬。

    不过这尴尬似乎只是晏南镜自己一个人的,才走开没多久,她就见到前头的许堇手掌捂住胸口长长吐出口气。似乎浑身上下都松懈下来。

    “长公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好说话。”

    许堇回头和身后的傅母抱怨。傅母脸色有点儿发白,看着晏南镜那边,她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人在这儿。

    “我刚才说的话,可不要告诉长公子呀。”

    晏南镜笑了笑,“方才我什么都没听见。”

    这样的表态,让许堇就笑了。可是傅母却放不下心来,直勾勾的盯着她。

    晏南镜回首看去,看清楚傅母的担忧有些好笑,“我和这位女郎无冤无仇,犯不上说这种话,更何况真的和长公子说了,长公子只会觉得我搬弄口舌而已。”

    这话颇能说服人,傅母的面色终于好了些。

    今日的天气的确不错,春日灿烂,晒得人浑身暖意洋洋。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齐昀的府邸里没有女主人,所以府内种的都是单挑的树木,树木看上去枝条上才长出细嫩的绿叶,至于开花的,还没见到。

    许堇看了一圈颇有些兴致缺缺,目光转到她身上的时候,好奇的问道,“女郎是哪个将军家的呀?”

    晏南镜衣饰不俗,就算是她,也不一定有这么精美。故而许堇将她当做了将军家之女。

    晏南镜笑了,“我是长公子麾下杨司马的妹妹。”

    话语一出,许堇啊了一声,“那是何人?”

    她身后的傅母面上露出些许轻视。

    长公子麾下属官,也没有听过名号,那便是无名小卒了。

    只是这一身穿戴,比正经贵女都要阔气。而且又是被郑家郎君给亲自带到长公子面前。

    一时间傅母想到了什么,原先的轻慢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的审视。

    晏南镜察觉到傅母神色的变化,“阿姆有什么不妥吗?”

    傅母自然是不会把心里所想对着面前这个小女郎道出。她背脊挺得比刚才还要笔直了许多。

    “未曾。”

    晏南镜含笑点点头,傅母忍不住蹙眉,面前这小女子出身寒微,不管是对她还是对自家女郎,都没有半点敬畏。

    前头的许堇嗳了一下,“有桃树!”

    晏南镜只见着许堇指着不远处盛开的桃树。桃树开的盛,花叶繁密。

    许堇提起裙裾跑过去,仰着头站在树下。她仔细在桃树上看了一番,终于选到一株之前在晏南镜那儿看到的差不多的桃花枝。

    她方才想要,结果被长公子那么一开口,都给打断了。

    许堇歪着头,看了小会,蠢蠢欲动。她往左右看去,发现自己出来并没有把婢女带上。她顿时苦恼的望着那枝桃花。

    傅母在这儿,自然是不会放任她去爬树的。所以傅母看向了晏南镜,“女子,去帮女郎把那枝桃花摘下来吧。”

    第047章 第 47 章

    傅母见到姿容靓丽出众的少女,面色不解的望着她。

    这少女青春貌美,偏生出身寒微,又能被郑郎君直接引去见长公子,傅母心下觉得这女子应当是长公子麾下的部将,见自己妹子青春貌美,想着讨好上面,就把人送过来服侍。

    妾室之属,出身寒微,和自家女郎想必,简直天壤之别。即使不是婢女,却也和婢女没有什么差别。

    “去吧。莫要让女郎久等。”傅母自认脾气尚可,见着这女子没听清楚,还将话语又重复了一遍。

    晏南镜笑容莫名,抬头看了一眼许堇看中的桃枝,这棵桃树已经有些年头了,虽然桃树长得不高大,但是枝丫甚多,要是她真的爬山去,一个不甚,裙裳都要划破。

    她没有送上门伺候人的怪癖,更没有喜欢叫人看笑话的习惯。

    “我不是婢女。”晏南镜笑容绵软,可是话语却很不客气,一下就把傅母给顶撞了回去,“如果阿姆能等的话,那就现在这儿等等,看有没有家仆经过。”

    齐昀这儿没几个婢女,要是让婢女来等到日落都不一定有人来。

    傅母没有想到这年少女子开口竟然如此不客气,当即脸上浮出了怒色,“出身卑贱,竟然敢不听调令?!”

    “尊卑有别,难道你还觉得仗着长公子的宠爱继续胡作非为吗?”

    傅母言语不由得提高了些许,引得前头的许堇回头过来。

    晏南镜笑容消弭眉头微蹙,两眼看着傅母的神色里隐约有了些厉色。

    不同于深闺女子虚张声势的怒气,那股厉色沾过血,从眼眸和看似平静神色里一层接着一层翻涌而出,几乎要生出刀,径直将跟前的人给大卸八块。

    傅母被她刀刃一样的眸光慑得心头一震。傅母来往的都是温言细语的贵妇人,要么就是低眉顺眼的婢女仆妇,没有见过这种带杀气的。

    尤其这杀气真正经历过了血淬炼成的,和贵妇们那讲究姿态漂亮的怒火完全不同。

    “女郎能不能帮我摘下来呀?”许堇指着树上的那枝桃枝问道。

    原本有些畏缩的傅母,听到这话又重新抖擞起来。她使唤不动这小女子,但是自家女郎可以。

    “我家女郎自小是被虞夫人养大的,和长公子也是自幼认识。”傅母顿时有了底气,下颌微微扬高,“将来你应当也是明白的。”

    话语下的意思左右不过是长公子的生母力求促成两家的亲事,她面前的这个看着不谙世事的少女可能会是主母。

    “和我有关系吗?”晏南镜反问。

    她满脸迷茫,然后撇下傅母去看许堇,“女郎为什么找我去折呢?”

    许堇满面苦恼,“因为我折不下来。”

    被所有人娇养出来的贵女,带着一股不管人死活的温良。

    “可是我也折不下来呀。”晏南镜笑道。

    许堇长这么大,除却齐昀之外,还没有被人这样明言拒绝过,一时间犹自有些回不过神来。

    “既然都折不下来,那就先等着,要不然等有人经过,告知长公子。让长公子过来替女郎把桃枝折下来,如何?”

    那边傅母闻言就要出声训斥,却被她一眼制住。

    “可是,”许堇愁眉苦脸,“长公子才不会帮我呢。”

    “怎么会呢。”晏南镜温言软语,“方才傅母不是说了吗,女郎和长公子自幼熟识,一块儿长大,自然是交情非比寻常。长公子最会体贴人,平日就算是下属也能得几分颜面。更何况是女郎呢。”

    “才没有呢。”说起齐昀,许堇连连摇头,“说是一块儿长大,但是我见着他就怕。每次说话也说不到十句就要让我不要做这,不要做那。”

    许堇早年丧母,父亲许倏时常带兵出征,兄长也要读书不可能一日到晚在家,所以托付给了虞夫人,虞夫人心里有打算,再加上他父亲在邺城里的地位,所有的贵妇见着她都是笑,一味的宽容。

    但齐昀却不,他见着她不假辞色,做的好了不一定会夸奖,但是做错事了若是被他看到必定会纠正呵斥。那模样简直比自家父兄都还要严厉。

    傅母听着许堇和晏南镜说长公子对她严厉,生生在这个仲春的天,出了满额头的汗。

    偏生她不能打算女郎的话,只能在后面干着急,一个劲的使眼色,示意女郎不要再在人前灭自己威风了。

    “怎么会呢。”晏南镜暼了一眼傅母那使过来的眼色,面上越发的纯真。

    “爱之深责之切,如果不是长公子对女郎格外爱护,才会对女郎有所要求。所以这件小事,长公子也一定会帮忙。实在不行,那就请傅母帮忙折一下。”

    她说罢,神情里有些忧郁,“我和女郎都攀爬不上去,婢女们又没有跟来,所以就只能请傅母帮忙了。”

    “可是傅母不是做这个的,傅母的职责是提醒我礼数是否欠缺。”

    傅母听到这话,原本有些颓丧的面色都振奋起来。

    晏南镜神色依然和刚才没有太大的变化,“傅母的职责不仅仅在此,古时傅母还需保育贵女。现如今女郎有所需求,这不就是傅母的职责么?”

    好一张嘴,几下的功夫,就已经把傅母和那些婢女给等同起来了。偏生话语里没有明说,也不好训斥的。

    这会儿正好有家仆经过,她叫住家仆,让家仆去传话,说是许家女郎有难事,若是长公子已经议事完了,还请长公子过来。

    傅母眼瞧着她让那家仆去了,那家仆竟然还真的听她的指派过去了。

    她就要叫住那家仆,家仆回头过来,却见着晏南镜抬了抬下巴,说了声去吧。然后那家仆就去了。完全没怎么管傅母的呼唤。

    傅母怒视晏南镜,许堇却还有些苦恼的望着头顶的树木。

    她不认识晏南镜家里人,听她自己说是长公子麾下,也就没有其他探索的兴致了。

    不多时,有足音往这边来,足音沉稳,和家仆以及仆妇们轻乱的不同。傅母心头一跳,果然见到齐昀和好几个人往这边来。

    齐昀身边的那几个全都是年轻儿郎,身着锦衣云头履,腰下佩戴的玉珏随着步履而发出悦耳的金玉碰撞声响。

    齐昀见到晏南镜站在那儿,“女公子。”

    晏南镜闻声回头过去,抬手行礼,然后扬声道,“许女郎有想要折的桃枝,可惜我攀不上树。”

    齐昀闻言眉间微蹙看向许堇,许堇一见到他这目光,一日幼时,忍不住发憷。然而还没等她开口,齐昀的视线就已经越过她,落到了身后的傅母身上,“怎么回事?”

    傅母现如今心如擂鼓,方才长公子开口的那一声‘女公子’她就觉得大事不妙。事情似乎完全不是她事先预料的那般。

    这貌美少女并不是长公子府邸里的侍妾,而且听着长公子那一声女公子,怕是也是受礼遇的。

    “是女郎想要折桃枝,没有带上婢女,所以想要请这位女郎帮忙……”

    傅母硬着头皮道。

    “她不是婢女,要她去折做什么?”

    他话语里满是不悦,已经带上了些许质问。傅母被他这么一问,险些跪在地上。

    许堇想要来帮傅母,却被齐昀用目光制住。

    她颇有些无措,倒是他身旁的锦衣年轻男子笑了,“景约,不要吓到了许女郎了。毕竟不是大事。”

    齐昀看过去,他面上淡淡的,半点笑容也无。

    “是吗?我可不是堂兄这般认为的。”

    晏南镜闻声去看,就见着个年岁比齐昀还要年长一些的青年,青年生的俊朗,不过和齐昀相比,还是有些逊色。

    “可够劳累这位郎君帮忙呢?”

    晏南镜见好就收,对刚才开口的那个青年开口道。

    齐玹抬头,道了一声好。走到许堇那儿,“女郎是想要哪一枝?”

    许堇见齐玹过来,眼里一亮,她抬头找了找,伸手一指。齐玹纵身跃上枝头,抬手把那段桃枝攀折了下来,递给许堇。

    许堇见到齐玹手里的桃枝,欣喜笑了,“多谢玹公子!”

    晏南镜听后多看了这个险些成了齐侯世子的人几眼。

    齐玹察觉到她好奇的打量,略抬头取来,眸色冰冷的暼她。

    晏南镜浅笑垂首,只当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了,该笑笑了。”

    齐玹嗓音柔和,许堇仰首满面笑容,“还是玹公子好。”

    那边郑玄符闻言,险些没笑出声,好歹还是在人前,他勉强把笑忍住,看向齐昀。哪怕齐昀齐玹两人在人前如何和睦,到了这会儿能看出不睦的端倪了。

    齐昀神色没有丝毫改变,他仰首看了看天,“女郎来了也有不少时候了。”

    “夫人让我来看长公子是否安好,现在也看过了,我也该回去了,要不然夫人不知道长公子伤势如何会担心的。”

    齐昀点头,“有劳女郎,”

    然后又看向齐玹,“正好堂兄在这儿,我暂时脱不开身,有劳堂兄护送。”

    齐玹神色里有瞬间的怪异,下刻就恢复如常,含笑点头,“好。”

    说完,转身对许堇点头,明明脸上还是在笑,但是眼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笑意。

    晏南镜目送这三人一路走远。

    等到那三个的背影都看不见了,齐昀几个已经到她身边,她压低声量道,“那就是玹公子,看起来像是和长公子憋着口气较劲一样。”

    刚才齐玹不过两息,对许堇就已经是两幅面孔,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齐玹。忙着要在人前做出和齐昀不同的平易近人姿态。可是一见齐昀对许堇的不在意,又是另外一番态度。

    齐昀嗤笑了两声,内里满是嘲弄,“他既然这么喜欢做这些事,就让他去做吧。免得他闲着心里又不舒服。”

    说罢,他来看晏南镜,“女公子无碍吧?”

    晏南镜摇头,“那女郎跟着的傅母像是把我当做长公子的侍妾了。”

    “长公子要不要去和许女郎解释一下?”

    郑玄符哎哟了一声,看好戏似的,两眼全都转向齐昀。“这可不好办,虞夫人的做派摆明就是想要撮合,这么多年下来,许将军那儿也没有明显反对。估摸也是乐见其成。”

    他说着又是叹了口气,面上一派担忧,心里早就了乐开了,“现在估摸人还走不远,景约你刚才那么凶相对人,到时候许将军和许小将军知道了,难保对你不满。”

    “现在过去解释解释应该还来得及。”

    “我已经解释清楚了。”齐昀说完,“至于许将军怎么想,那不是我能决定的。”

    他看向晏南镜,“女公子受委屈了。”

    的确,不过她已经讨回来了。

    “景约,许将军这么好的岳家,你不想要了?虞夫人筹谋了那么久。”

    郑玄符唯恐天下不乱,他要说非得站在哪边,那自然是站在齐昀这边。但是只要不伤筋动骨,热闹他还是很乐意看。

    许倏的名望不低,若是娶了他女儿,的确是有相当大的助力。

    郑玄符原先想要让晏南镜和许堇一块儿,好让齐昀难办,谁知道齐玹来了,自己的打算落了空。现在他还是不太死心,想要看看齐昀怎么在里头为难。

    谁知齐昀盯着他,他眸色冰冷,不过几息的功夫,就盯得郑玄符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对劲。

    郑玄符觉得自己的那些打算已经被齐昀给看穿了,齐昀回头过去不搭理他。

    反而是晏南镜快走几步,保持着既不疏远也不亲昵的距离,“虽然是许女郎的那个傅母误会了,但小女觉得到底是有损长公子的英名,不如小女还是先回去吧?”

    齐昀眉头皱起,比方才要明显许多,他回头来,“那个傅母说到底身份卑贱,满口胡说八道,女公子竟然是为了那种人,竟然说走就走?”

    他见她满脸惊愕,像是吓到了,又压了压自己那瞬间炽高的怒火,“留女公子和先生在这儿,并不是为了限制先生和女公子的行动,我虽然和女公子说为了照顾杨先生的伤势,但也是怕叔父其他几个儿子趁机对先生和女公子不利。”

    他嘴唇几乎牵成了一条线,“和先生与女公子的安危相比,几句流言蜚语又算什么。”

    齐昀见到她往身侧的杨之简看去,他看向杨之简,杨之简颔首,“长公子为我兄妹二人着想,我兄妹自然不会辜负长公子的良苦用心。”

    齐昀一改方才的薄怒,笑了起来,连着眉眼里全都是清浅的笑。

    他再去看晏南镜,晏南镜颔首,“只是太夫人那儿……”

    齐昀说不用担心,“祖母那儿我已经告知过了,除非病情有变,不然女公子只管住在这儿就好。”

    他说着笑容更深刻了点,“当初我也不是受先生和女公子的恩德么。如果当初不管先生还有女公子真的要把我们两人交出去的话,恐怕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投桃报李,这也是应当的。”

    这话一出,她倒是不好再提离开这事。

    “是我行事不周全。”

    齐昀感叹道,“以至于让女公子被人误解轻慢。”

    “这个和长公子关系不大。”

    晏南镜道。

    齐昀却说不,“先生和女公子在我府上,就是我府上的贵客,既然如此,我当然护得女公子周全。”

    她不怀疑齐昀有这个本事,所以她也不多说了,“那之后就多拜托长公子了。”

    齐昀笑着点头,“今日女公子在外面,可游玩的开心。”

    他说着,眼角余光暼了一眼郑玄符。

    郑玄符特意挑在他和麾下幕僚议事的时候,偷偷把人带出去。谁知道还是叫齐昀知道了。

    明明一直在那儿议事,却还能抽空出来掌控其他事,郑玄符都不由得有些结舌。

    “其实不是游玩,我是去看齐詹倒霉的。”晏南镜也不遮掩什么,“看完之后,才去游玩。城郊那儿花树都已经开了,长公子公务之余,也可以去看看,到时候还可以召集文人雅士办个曲水流觞的雅事。”

    齐昀却摇头,“我对这些没多大的兴致。不过邺城里其余人有这个雅兴,到时候和先生女公子一同前去。”

    他等了小会,见到她仰首望着自己,已经没话要说了,只能道,“女公子这会怕是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晏南镜等的就是他这话,她含笑点头,脚步轻快的就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齐昀也让杨之简去休息。毕竟这样议事了一个多时辰,多少有些劳累。

    安排妥当之后,齐昀转身离开,郑玄符追在他身后,“许家女你真的不要了?我看齐玹有意和你争,该不是想要和你抢许将军这个丈人吧?”

    王侯婚姻,和双方男女无关,和各自的父亲有关。许女是美是丑,是高是矮,都没有关系,只要有许倏那样一个父亲,那么就一女百家求。也不外乎虞夫人从那么早开始就开始谋划。

    若是便宜了齐玹,郑玄符都能遇见虞夫人能气得吐血。

    “你平日里对许女不假辞色,她见着你也不敢过多亲近。齐玹这个人,才能有,样貌虽然不及你,但是引诱年少女子估摸绰绰有余了。”

    “即使不是世子,但也是君侯亲族,出身不会低。许倏一子一女,对许女甚是疼爱,如果被齐玹得去了,那岂不是白白送他助力。”

    齐昀听着,突然笑出声来,他一边笑一边摇头。

    “人家家中自有儿子还需谋求前程,你说他会全力支助女婿?”

    郑玄符顿时哑口无言。

    姻亲只是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这个道理郑玄符当然知道。

    他迟疑了下,“说实在的,世子之位到如今,你有什么谋算没有?”

    “娶了许女,能添一助力。若是就这么放弃了,未免也太过可惜。”

    齐昀抬头,“许倏,你觉得现如今的许倏还是当初的许倏吗?”

    许倏当年跟随齐侯东征西讨,说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不为过,而现如今,虽然也时常出征,但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意气风发,和齐侯称兄道弟的许倏了。

    “何况世子之位,是许倏,是许女能决定的么。”

    齐昀说着,已经有家仆过来,手里持着一支桃花枝,那桃花枝看着有些眼熟。

    他从家仆的手里接过来,“所以以后你也不要再提这个事了。”

    郑玄符怔怔看着他手里的那支桃枝,突然问,“这不该是从那小女子屋舍里头拿的吧?!”

    齐昀点头,“原本以为女公子会给,谁知道——”他一笑,“那就只能如此了,我这般也是无奈啊。”

    第048章 第 48 章

    “你这人……”郑玄符好半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你直接开口不就行了?”

    “不过几枝桃花,只要开口她一定会给,你用得着偷偷摸摸吗?”

    郑玄符只觉得齐昀这简直莫名,齐昀却说不是,“这原本就是我府上,我是让人白日之下,堂堂正正去拿的,不是偷偷摸摸。”

    “何况这我自己开口就没有意思了,问她开口讨要来的,和她亲自主动给的,当然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郑玄符想不清楚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区别。

    难道不都是一样的,把东西全都给拿到手里么。

    他在齐昀面前,所有的喜怒都藏不住的,他哪怕口上没说,也完全袒露在脸上,齐昀只需一眼就能看到,“这不一样的,她若是主动提起,那便是她早有此意。我开口,她的确会应下,但是意思就只是我要来的了。”

    郑玄符脸几乎都皱上一块儿,过了好会他才道,“我是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

    齐昀说罢了,“你不明白就不要多想,反正你是不会懂的。”

    的确不会懂,郑玄符反正是不明白,这里头有什么区别么,难道不都是桃枝到手。

    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齐昀低头之间拨弄桃枝上的桃花,桃花即使是被攀折下来了,依然还是开的极盛的模样,他指尖触碰在细嫩的黄蕊上。

    “世子的事,你暂且不要着急。”齐昀开口,“这个事还是看父亲的意思,除非有什么突然的变故,不然没个几年的功夫定不下来。所以这个事就不要太着急。”

    郑玄符知道齐昀说的对,齐侯自认春秋鼎盛,又想着在儿子里头选出一个资质上佳的作为嗣子,少不得要花上好几年的时日。

    “你倒是沉得住气。”

    齐昀把桃花拿起来,仔细端详,“这世上不管做任何事,都要沉得住气。太过急躁的,成不了大事。”

    郑玄符听了,突然一乐,“你是不是说你那堂兄?”

    “说实在的,到嘴边的世子之位飞了,心有不甘人之常情,不过算到你头上又怎么回事?再说了,现如今君侯膝下好几个公子,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好几个公子。再如何不甘,也只能算了。”

    没有亲生子,才会从兄弟那儿过继。有亲生子了,侄子再如何亲近,那也是隔了一层。除非儿孙断绝,要不然侄子都别肖想世子之位。

    “这里头该不会有慕夫人的手笔吧?”郑玄符沉吟小会说了一句,若是别人,郑玄符不做如此想,但若是慕夫人,做出再出乎意料的事,他都不觉得奇怪。

    齐昀顿了下,眼眸轻眨,“这段时日,母亲时常去城郊别庄上,与齐玹私下会面。”

    郑玄符一惊,脸上满是呆滞的望着他,“这个事……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自然就有人告知我的。”他说罢低头把玩桃枝,“不过谈了什么,暂时不得而知。”

    郑玄符知道齐昀真实的性情,不是众人见到这般温吞。

    他靠在那儿,定了定神,“也好。”

    “这两人私下相见,恐怕不是说什么好事。”

    齐昀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他们说的话,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没人知晓。”

    “你不怕他们商量什么对你不利的事?”

    选如今虽然世子还未立,但齐昀是眼下最有可能的人选。再加上上回慕夫人的做派,如果他们真的想要对人不利,那齐昀就有最大的可能了。

    “这俩你不怕?”说完郑玄符都觉得荒谬,果然见着齐昀唇边依然还是那抹浅浅的笑。

    “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当年我都没能死在她的手上,现如今我还怕什么?”说着他仰首似是思虑什么,“何况他们现如今还没有什么拿到手的把柄,就算知道他们私下会面。也不足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就算齐侯知道慕夫人和齐玹私下会面,最多不过是将齐玹远远调离邺城,让他几年都回不来。不过这个也是个好办法。

    他看向齐昀,齐昀脸上的笑容已经消散,眉头蹙着似乎在想什么。

    郑玄符心下一跳,“景约你该不是想着将这人彻底铲除吧?”

    齐昀闻言转头过来,对他一笑,“若是他们愿意与我母慈子孝,兄弟情深,我当然不用出此下策。”

    “如果非要一意孤行,那也是没办法。”

    他言语平静,看不出他在说天大的事。

    郑玄符吐出口浊气,“我原本以为因为当年你被慕夫人抚养过一段时日,你会对慕夫人有所避让。”

    一个孝字压死人,汉人以孝治天下。父母高高在上,完全不容有半分的冒犯。

    “我避让了有用吗?”齐昀反问。

    郑玄符摇摇头,“罢了,你有决断就行。我只是担心你被算计了,回不过神来。”

    说完他自己一笑,“不过现在看来,我是想多了。”

    齐昀颔首,又是满脸的怅惘,“我是真不想和他们两人交恶,只希望他们能认清现如今的局势吧。”

    郑玄符看着他那满面忧伤感叹,不禁觉得牙酸,这个毛病好像什么时候都改不了了。

    “我要不然我下回还是把那个小女子带过来吧,有她在,至少你还想她亲自开口送个什么给你。”

    齐昀抬头暼他,郑玄符哂笑,“怎么,你难道还怕她知道你真面目?估摸她也从她兄长那儿知道了吧?”

    郑玄符话语才说完,当头一个陶盏砸了过来。

    郑玄符这次早有所料,整个人往旁边一歪,堪堪避过。

    陶盏砸在郑玄符身后的墙上,当即碎成了好几块。

    “景约,你竟然真心取我性命啊。”

    郑玄符看见地上的陶盏碎片,提高了声量嗷的一声怪叫。

    叫也不是真心叫,就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伙伴找个机会互相动拳脚。

    “郎主。”

    门内两人摩拳擦掌,门外有家仆过来禀报,“太夫人那儿来人,说是明日请那那位女公子过去一趟。”

    齐昀一手接住了郑玄符挥过来的拳头,手肘转动当即将他那一拳的气劲化了个干净。

    家仆的话语透过了门传到门内,郑玄符有些呆愣,随即手腕被齐昀托起,往后重重一推,整个人都踉跄了几下。

    “是什么缘故?太夫人腿脚上的病又犯了吗?”

    齐昀让人把门拉开,让前来送消息的人进来回话。

    家仆跪在地上说不是,“前来传话的人说,太夫人听渤海太守家夫人提起女公子,太夫人就传话把人给接过去。”

    来传话的人显然是齐昀安插进去的,所以前来传话,都是把前因后果全都说完全了。

    “渤海太守?”郑玄符满腹狐疑,“他家提起那小女子做什么?”

    “这家和你家也算是亲戚,你不知道?”齐昀反问。

    渤海太守李远出身赵郡李氏,这些士族彼此都是姻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所以齐昀有此一问。

    “渤海太守和我堂叔家关系更近,我和这位府君除了年节时候,几乎没有见面,说过的话一只手都没有。”

    他这一声,让齐昀沉默下来。齐昀神色平静,坐在那儿思考什么。

    “可能就是见着眼生,觉得好奇,后面又没见着了。所以就问了一句。至于太夫人为何要叫人过去,可能这么一提想起她了吧。听说太夫人还挺喜欢那小女子的,把自己年轻时候的一只金跳脱都赐给她了。”

    郑玄符说的这个事,齐昀当然知道。

    “反正太夫人那没什么事,让那小女子去,去就是了。你要是不放心,亲自去送一回。”

    郑玄符不过嘴上揶揄调侃,谁知道第二日,齐昀竟然还真的送人去了。

    当然也不是真的直接明言说送,齐昀借着要去侯府向齐侯禀报公务的借口,领上人一块儿往侯府上去。

    毕竟他素来有贤名,送一送麾下臣僚的妹妹,也没什么。

    侯府是和洛阳的皇宫一样,是前朝后寝的格局。所有的政事都是在侯府的前半部分商议,后寝那就是齐侯姬妾以及没有长成的子女们的住处。袁太夫人不住在这里,她住在北面的居所。和其他人分隔开来。

    所以入了侯府大门之后,两人就不同道了。

    晏南镜在辎车内听到几声马蹄踏在地上的声响,“女公子待会会从这儿去祖母那儿,若是有事,可以寻人帮忙。”

    竹簾外印出齐昀在马背上的轮廓。她抬手就把垂下来的竹簾给别到一边。

    齐昀见到一双纤细的手从车内探出来,随即那张鲜明的脸从竹簾里出来。

    她那张脸上,色彩分明,白是洁净的白,黑是浓鸦的浓郁。红是鲜艳欲滴的艳色。此刻她仰头望着他,那些分明的色调顿时蕴藉成了浓稠到化不开的妍丽。

    “可记住了?”齐昀不等她开口,双手持着马缰,微微俯身下来问。

    她点头,“记住了。”

    她在这侯府里头,能找来帮忙的人有且只有齐昀一个。

    齐昀话语没有说明白,但言下之意,彼此都懂。

    齐昀见她应下来,脸庞上多了几分可见的笑,他颔首看了一眼前方。这时候已经有胥吏过来请他下马。

    入了侯府的门,除却女眷们之外,其余人等都要下马下车。

    齐昀翻身从马背上下来,让仆从把马牵到拴马石那儿。

    晏南镜低头正要放下竹簾,打算回到车里去。被注视的感觉莫名传来,她不由得去看。见着齐昀站在那儿望着她。

    齐昀的脸上一如方才,看不出任何的变化。

    她很少从他面上得知他的情绪。

    他伫立在那儿,和她目光对上,微微颔首。

    晏南镜点了点头,随后放下竹簾整个人都坐回到辎车里。

    到了地方,带来的几个婢女过来搀扶她下车。这些婢女都是昨日来的。说是以后就随侍她了。

    贵女出行除了傅母之外,还会有十几个婢女,一行人光是架势上就浩浩荡荡。

    可能上回被许堇傅母当做了齐昀侍妾,所以齐昀给她一口气派了好些婢女。

    婢女们在主人家看来是会说话的牛羊,同样也是彰显身份的物什。婢女们年轻貌美,盛装打扮,跟在主人后面,在人前是无声的炫耀。

    晏南镜心想齐昀可能是怕她再被小瞧,所以一口气给她弄来了那些婢女。

    婢女们是昨日才来她这儿的,但是服侍起来,却是相当的周全。

    可晏南镜不习惯被这么多人服侍着,十多个人围绕在她前后,哪怕她走路都是左右搀扶着,这感觉简直诡异。

    她浑身上下僵硬的厉害,婢女们察觉到她的不适,顿时更加惶恐。

    秦媪这时候已经带着人过来了,见到她就笑,“女郎来了。”

    秦媪并不觉得她前呼后拥有什么不对,侯府里的那些年少女郎,仆妇婢女成众。走动的时候阵仗不小。就算是外面到侯府的贵女也是婢女不少。

    晏南镜对身边婢女安抚的笑笑,然后过来和秦媪说话,“太夫人可是有不适?”

    秦媪摇摇头,“这些天,太夫人一切都好。”

    见着晏南镜松了一口气,秦媪问,“杨司马可还好?”

    “阿兄一切都好。”

    秦媪点点头,在前头带路,“女郎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太夫人时不时念叨女郎呢。”

    晏南镜故作羞涩,“真是让太夫人挂心了。”

    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本事能让袁太夫人记挂的,都是秦媪说的场面话。

    “太夫人挂心的人不多,女郎算是其中一个。”

    见着晏南镜羞涩的笑,秦媪道,“女郎面貌出众,进退有礼,也难怪太夫人如此,不仅仅是太夫人,还有渤海太守家的夫人,特意向太夫人打听女郎。”

    她是不认识渤海太守的,只能看着秦媪。

    秦媪轻声道,“渤海太守李远,赵郡人士。”

    说到这里,晏南镜已经明了这是士族夫人了。不过她和士族也没有来往,除了郑家的那两个兄弟之外。

    士族自视甚高,眼睛几乎长在头顶上,除非是一样的门第,否则就算同样是士族,也是白眼以对。

    她知道士族的作风,所以从来不自取其辱。

    怎么可能有士族的女眷来过问她。

    “现在那位太守的夫人正和太夫人说话。”

    秦媪道。

    这就是在提点她了,待会见到太夫人,要提起精神回话。

    晏南镜点了点头,“多谢阿媪。”

    晏南镜跟着秦媪一路到堂中,袁太夫人在上首正在和一个贵妇说话。

    那贵妇先看到她进来,言语里顿了顿,往她那儿看过去。

    袁太夫人见到晏南镜,心情很不错,“几日不见,瞧着似乎长高了些。”

    说着,对她招招手,示意她到跟前来。

    晏南镜浅笑过去,袁太夫人让她坐到自己身旁,她一坐下来,旁边那位渤海太守夫人就看了过来,眸色里带着审视。

    那目光落在脸上,似乎是要把她里外全都仔细的翻过来查看一遍。

    “你兄长没事吧?”

    晏南镜低头笑道,“阿兄安然无恙。”

    袁太夫人点头,“那就好,你只有这么一个兄长,若是兄长出事了,又没有别的可以依靠的亲族,那可就不妙了。”

    “多亏了当初中郎将庇护,所以阿兄才能平安无事。”

    晏南镜说着,状若无意的往那边贵妇看了几眼。渤海太守家的夫人,出身名门是一定的。已经有些年纪了,此刻正陪着太夫人坐着,脸上虽然在笑,但是眼角的纹路里都是疏离。

    这样的人,打听她做什么。

    “我听说你和杨司马是不同姓氏的兄妹?”太夫人问。

    晏南镜把自己的身世简略的说了一遍,太夫人听着忍不住有些感伤,“真是可怜,没想到你这样的人儿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身世。”

    晏南镜对这个身世早已经没有半点感觉了,还能劝说太夫人不要感伤,“小女还能活在世上,就已经十分庆幸了。”

    贵妇人们日子过得安宁,外面的惨状就算听说过,也只是一听,没办法想象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太夫人颇有些欣慰的看她,“这样也好,看得开也是好事。”

    太夫人说着持起她的手,“你看起来不太像是长在淮北的。”

    晏南镜身形纤细,手臂纤细修长,面容清丽,和北方女子的浓艳的确不是一个路数。

    “可能小女真的就是楚地人吧。”

    她说着,见着那边的贵妇眉头蹙得更紧。

    莫名其妙被高门大户打听,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一个弄不好就是天降横祸,看那贵妇的神情,似乎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

    不满意就好,满意了指不定还出什么事。

    “那也说不定。”袁太夫人摇头,“虽然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南北之人的样貌不太一样,不过这事情总有例外。”

    晏南镜见着那贵妇抬眼,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那眸色复杂,一眼之间竟然难以分辩里头的情绪。

    晏南镜低头笑笑不说话,袁太夫人有几日没见着她了,拉着说了些话,又让她给自己看了下腿脚。

    袁太夫人已经能在婢女的搀扶下慢慢行走,只是腿上的毛病还没有完全痊愈。

    等到晏南镜把这话告知袁太夫人,她点点头,“毕竟这么多年了,一时半会的也不能全好,慢慢来就是。”

    说着又问她,“你那兄长可给你定下什么婚事?”

    为了多多繁衍人口,律法里女子十六七就当嫁了,如果不嫁的话,家里父母就要被问责,连着税赋都要翻几番。

    晏南镜亲生父母已经不在世,那么就由杨之简这个兄长来操心。

    见到她摇头,袁太夫人看了旁边贵妇一眼,“那可好,你虽然父母不在世了,但样貌生得好,婚事得上心。若是定的不好,那就可惜了。”

    晏南镜从侯府回来,就一直想着太夫人的那话。

    太夫人若是单说这么一句,那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还有其他人在,那么那句话就富含深意了。

    不行,她必须找杨之简好好商量一下。

    谁知,今日杨之简夜里需上值。臣僚们并不是到了点就从衙署归家,每人都要轮流在衙署里上值,防备着夜里有什么意外状况。他已经养伤了几日,积压的公务也急需处理,所以今日怕是回不来了。

    她没等来杨之简,径直去寻齐昀。齐昀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府。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晏南镜去大门那儿,只见着两排火把一路排开。被火光照亮的夜幕里,有人骑马一路行来。

    “长公子!”她高声呼道。

    没等她过去,马上人踢了下马腹,加快速度向她行来。

    第049章 第 49 章

    时辰已经酉时了,天色黯淡下来,从府门口两排的火把一路排开,照亮这夜色的昏暗。

    她喊了一句,正要提起裙裾上前,前面的齐昀骑马往她这儿奔来。骑马比奔跑要快,几息的功夫人就已经到了她面前,他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女公子寻我?”

    不知道怎么的,又或许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位开口的时候,话语里有淡淡的喜悦。但是睁大了眼看他脸上,依然还是和下马之前差不多的神情,没有多少变化。

    她来不及去探究刚刚齐昀那轻微却诡异的变化是什么了。她连连点头。

    齐昀嗯了一声,看了一眼门内,“外面风大,到屋舍里再说。”

    齐昀的居所里已经点起了烛火,屋子里铜制扶桑神树灯已经点满了,一整丛的铜灯树上灯火辉煌,将室内照的通亮。

    他让人把枰摆上,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晏南镜等坐下来之后,才发现室内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人。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即使面前的人看重声名,行事光风霁月。可是门一关,处在这封闭的居所里,即使什么事都没做,都莫名的尴尬。

    她看了看左右,“郑郎君今日不在?”

    “他家里有事,这两三日先回他自己家里去了。”

    晏南镜这才想起,郑玄符是借居在齐昀府上,即使住了这么些日子,也还是客人。家里有什么事,就要回去。

    齐昀说罢牵袖,提起面前案几上拜访的铜壶,给她面前的漆卮里添水。

    铜壶提梁上有铜制的链子,一头拴在提梁的尽处的铜环上,另外一头则是扣在壶盖上。内里是烧过的熟水。

    酒水这会儿不合适,喝熟水正好。

    “女郎寻我应该是有要事吧?”

    他看似问询,话语里却是肯定。

    她也不藏着掖着,“长公子料事如神。”

    “不是我料事如神,而是女郎眼里脸上都是焦急。”他顿了顿,“以前我在荆州的时候,除了那两次匪乱之外,没见过女郎如此。”

    所以话下的意思是说她对他们两个没有真正担忧关心过吗?

    她正要想办法把这个话题给带过去,齐昀主动道,“既然能让女公子忧愁,那恐怕不是什么小事。”

    她把今日去太夫人那儿见到的那个贵妇说了,“我才来邺城不久,阿兄也和我一样。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莫名得罪了人吧?”

    “那个妇人是渤海太守家的褚夫人。”齐昀一面说着,一面把她面前的漆卮倒上七分满。

    齐昀看向晏南镜,“女公子好好想想,以前可曾和这家又或者与这位褚夫人有过什么来往。”

    “长公子这话可太高看我了。”晏南镜持起面前朱色的漆卮喝了一口水,水温刚好,适合入腹。“我们连寒门都算不上。士族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和我们这些人打交道?”

    这个话齐昀相信是真的,士族的高傲到了骨子里头。除非必要,否则是不会放下身段去和白衣有什么交往。

    “这就奇怪了。”

    他坐在那儿,见着她面前漆卮里的水少了好些,又提起铜壶给她把水注满。

    齐昀行动间,腰背挺直,整个人在枰上向她倾靠过来。他们坐的是一张带屏大榻,榻上有自带的一面朱漆大屏,围了三面,只留下一面空的。

    刚才还不觉得,可是现在她有些坐立难安。她抬眼见到他起身往她这边俯身下来。因为自幼习骑射,又加时常出征,所以身形肩宽蜂腰,春衣上覆盖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素纱襌衣,灯火穿过那层薄薄的襌衣,一眼望去,如同浅薄的薄雾笼罩在他周身,越发凸显的他姿容出众,面如冠玉。

    行动里,浅淡的龙脑从他的袖袂里流淌而出。脉脉徜徉在周身。

    熏香名贵,但是达官贵人们用香却是极其豪奢,衣裳上熏浓香,甚至骑马的时候,衣上浓香惊了马。

    但是齐昀衣裳上的龙脑却是刚刚好,清凉的香调里,泛着清浅的苦味。

    另外还有和女人完全不同的刚毅气息,随着他俯身一同传了过来。

    要是室内还有其他人还好,哪怕只是婢女这些,也不至于这样。可偏偏就只有他们俩,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在这独处一室里,也要被放大了十倍。

    “渤海太守和那位齐将军是好友吗?”过了会她问道。

    “只是认识而已,”齐昀坐回去,“士族讲究有利可图,就算真的是好友,也不会在没有好处,冒着得罪我的风险,去给人报仇。”

    “再说了,就算他们真的要下手,从女眷上入手,不像是李远的做派。”

    他话语说完,见到她神色更加惊恐了。

    “那他家夫人跑到太夫人那儿打听我做什么?我听太夫人身边的人说,上回就向太夫人问过我。然后这次又在太夫人边上打量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越发的心慌意乱了。

    “女公子镇定。”

    齐昀见着她着急起来,甚至满脸的无措。她终于不是平日里那副什么都不在心上的模样,她因为气急,胸脯上下急剧起伏。连着眼角那儿都有些发红。

    她真切了不少,拨开了那层冷静,越加的真实。

    齐昀盯着她着急的皱了下鼻头,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摩挲了下。

    “我镇定不下来!”她捏着袖口,又看向齐昀,“长公子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吗?”

    “太夫人还问了我有没有婚配。”

    “她不会是想要打我的主意吧?”

    士族们说是百年簪缨,其实最是势利眼,士族内都分个三六九等,上等的士族看不起官位不如自己的,不管老少,眼睛几乎全长在头顶上。无缘无故的怎么来打听她。

    太夫人问的那句有没有婚配,可能还是那位褚夫人想要知道的。

    “她难道想要我去给他们家做侍妾吗?”

    她脸色红红白白过了两趟,压低声量轻声问。

    话语里不自觉的带上一丝哭腔。

    齐昀一愣,没有立即回答。她扬头起来,“难道还是真的?”

    她噔的一下站起来,“不行,我要去找褚夫人!”

    这个事找太夫人是不能够的,太夫人即使喜欢她,也不见得真的会把这个当回事。要是再往坏里想,说不定觉得还是她的好出路。

    要不然实在是没有其他可能了,一个士族夫人来专门来打听她,以及她的婚嫁。先找到褚夫人,不管怎么样,把话全都敞开说了。士族要脸,也要遮羞布,她这样的做法,只会让士族家的那些人觉得她粗鄙不堪,到时候不管是什么打算,全都没了。

    晏南镜从枰上起来,转身就往外跑。

    滚热的手拉住她的手腕,牵拉间她整个人往后一退。整个人径直砸在他的身上。

    “女公子镇定。”

    他握住她的手腕,施加了力道,不让她挣脱。她手腕被他制住,那力道他并没有用尽全力,但已经挣脱不掉,只能被他困在那方寸之间。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他尽数湮灭,她的肩头就撞在他的胸口上。

    这样的亲近来的突然又尴尬,男人的躯体给她带来莫大的惶恐。以至于她忍不住挣扎

    然而她的力量是不足以和他相提并论,能一手割断人的颈椎骨,齐昀的武力不是一般武将能比得上的。也不是她轻易挣脱开。

    挣了两下没挣脱开,她只能瞪着他。

    “放开!”

    近在迟尺的那张清俊面庞依然还是平日里的光风霁月,可是手上的力道是半点都没减轻,牢牢的锁在她的手腕上。

    “我若是放开,女公子是不是打算去找到渤海太守家里?”

    她不说话,只是仰头望着他。

    “到了哪儿之后,女公子应该是打算有话直说了。然后接下来呢。”

    晏南镜笑了,“不管她打得什么主意,都该收了。长公子是不是想要说,此事之后,名声没有了?”

    “声名这种只有贵人们才会在乎,只要我达成目的,至于我声名如何,那并没有什么重要的。”

    齐昀垂首看她,晏南镜看到他那张脸上,没有半点被冒犯的怒色。他眸色平静,下颌随着垂首的动作,往内收。径直看到她的眼底。

    “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晏南镜闻言蹙眉,他笑了一声,似乎是有些好笑,听起来有似乎是无奈,“依我看,褚夫人的意思应该不是这个。”

    她神色一变,略有些吃惊。

    “妾室这个事,哪里用得到她亲自出面。而且也不用她出面。”

    妾室这个事,就算正妻不物色人选,男人们也不会老实等着的,早就自己物色去了。

    士族的男人,在这个上,都是男人的做派。见不着什么君子之风。只要看上了,莫说是良家子,就算是外面上门伺候洁扫的婢女都不会放过。

    “要是李远有这个意思,不是他夫人过来,是他自己另外派门客到杨先生这儿说合了。”

    “褚夫人出现在祖母那儿,应该有别的用意。”

    他说完,感觉到双臂上挣扎抵抗的力道渐渐弱下来,最终归于虚无。

    她的头垂了下来,“长公子说的都是真的?”

    “女公子觉得,我会随意糊弄吗?”齐昀反问。

    她闭了闭眼,垂手下来,已经没有了和他纠缠抵抗的意思。他却没有立即放开的意思,她动了动手腕,感觉到那股束缚的力道还加在手腕上。不由得抬头颇有些疑惑的看他。

    她眼睛里满是不解,清润的眼里在灯火下,清晰的照出他的影子。

    心头有别样的情志冒出来,齐昀突然想要伸手覆住她的双眼。

    这样的念头停留在心头上,接下来却还是理智的,他松开桎梏住她的手,让她坐回去。

    “女公子能想到我,这很好。”

    晏南镜有些不解的抬眸,又听他道,“至少女公子还是觉得我可靠。”

    这算不上,杨之简没有回来,事情又紧急,环顾左右,只剩下了一个他。再加上他身份特殊,所以她才找他。

    如果郑玄符在这儿,可能她也会拉住郑玄符,问他有没有办法。

    并不是非他不可。

    这话她明白不该在齐昀的面前说起来,所以她只是低头不语。

    过了小会他开口问,“女公子用过膳了没有?”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肚腹里还是空的。

    侯府里也有规矩,酉时三刻之后大门紧闭,除非有要事,否则不会开启。她急着回家,又不敢在侯府多留,所以直接回来了。着急等人的时候,她没有半点用膳的意思,也没感觉到肚腹饥饿,到了这会儿,慢慢平静下来之后,才察觉到肚子早已经空了。

    之前喝了点水,算是缓解了一下难受。但是水终究是抵不上什么事,她和齐昀拉拉扯扯两下,肚腹里的那股饥饿感升腾起来。一阵阵的叫人难受。

    她没有和齐昀客气,摇了摇头。

    晏南镜看得出来,齐昀很不喜欢她和他讲那一套流于表面的客套。

    齐昀颔首,然后拍掌让等候在外的家仆进来,叫他们去庖厨下把膳食给端上来。

    围屏大榻上的案几被撤掉,换上了两张食案。不多时的功夫,热气腾腾的膳食全都端了上来。

    两人面前食案上的膳食不太一样。

    她喜欢吃烤肉,香料弥足珍贵,尤其是从西域都护府那边一路送来的,几乎都价值等量金子。所以千里迢迢运来的名贵香料,不是用在烹饪上,而是用作熏染衣物,烤肉就用蜂蜜等物调味。

    这个考验庖厨的手艺,而齐昀这儿的庖厨似乎擅长此道。

    她看到裹着蜂蜜的灸肉,不由得笑了一声。

    看了一眼齐昀桌上的,却没有这些。

    “我不太喜欢甜腻的味道,”齐昀解释道。

    晏南镜点点头,她是真的饿了,再加上这一天下来应付人和事,花费了不少力气,这会儿急需补充。她低头喝汤,又持箸去夹蒸薤。

    一顿饭用完,她把手里的碗箸放下。

    “其实,女公子不用担忧。”齐昀道。

    “李远那儿不管打得什么主意,如果真的对女公子不利的话,是不会得逞的。”

    齐昀面上带笑,“所以女公子放宽心就是。”

    她沉默小会之后点点头。

    夜色逐渐浓厚,她在这儿不好继续留下去,齐昀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会连夕阳都已经完全沉下去了,只有一片浓厚的浓黑。

    她在这儿已经留的够久了。

    “方才,让长公子见笑了。”

    她火烧火燎的就要冲出去,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吓人。

    齐昀摇头,“无事,女公子也是着急了而已。人之常情。”

    “天色不早,我送女公子回去。”

    其实这个事,让婢女们来就是了,但齐昀开口了,就不给人半点拒绝的余地。她才想要婉拒一二,齐昀就已经唤人过来了。

    “阿兄今日再衙署上值,阿兄那里——”

    齐奂不止齐詹一个儿子,齐詹挨了几十仗,被剥夺身份,贬成了守门卒。可是他还有其他的弟弟。

    这家子人就不分青红皂白,把杀父之仇全都算到了杨之简的头上,她担心万一齐奂的其他儿子过来报仇,杨之简不在齐昀身边,恐怕十分危险。

    她看向齐昀,齐昀笑了一声,“这个女公子放心,杨先生那儿我已经安排人了。”

    此言一出,她深深的松口气,对齐昀笑,“多谢长公子。”

    他们前后都是家仆,或许是之前齐昀长久的一个人,作风比较粗犷,现如今粗犷依旧。前后火把照明,将前后都照的亮堂堂的。

    等到了她住的庭院门前,齐昀止住脚步,“就到这里了,女公子请自便。”

    院内的阿元听到外面的动静,领着婢女出来看,就见着齐昀送晏南镜到了门前。

    阿元一时间惊讶到嘴都合不拢。自家女郎去找这位长公子没什么,毕竟有难处,求人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可是这位公子亲自送人回来,总有哪儿不对劲。

    哪有主人亲自相送的,尤其又不是出远门,就是在自己府邸里。让几个仆妇护送就好。完全没有亲自动身的必要。

    晏南镜送走齐昀,人迈过门槛,阿元就贴在她身边,小声的询问,“长公子这是怎么了?”

    晏南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阿元闻言不由得往门外觑了一眼。此刻齐昀已经离得远了,只看到那火把的光亮。

    等到了内寝里,阿元避开那些婢女,在晏南镜耳边小声道,“长公子肯定是对女郎有意了。”

    不然也不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阿元年纪大,见识也多,“男子就那样,不喜欢的,除非是亲眷,要不然就算再好心,也都是那样。”

    “长公子对女郎这样,怕是真的有意。不然也不至于。”

    晏南镜听后,神情里略有些古怪,过后笑出声,她摇摇头,“是吗?那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是了,喜欢不喜欢的,和她又有什么关系?说白了,那都是别人自己的事。

    阿元被这话惊到瞠目结舌,活了这么久,还是头回见到这个年纪的女郎在男女上这么无情的。

    不过过了小会,阿元又点头,“女郎说的也是,那长公子——”

    阿元的话语没有说完,又叹了口气。

    照着那长公子的出身,日后也必定会听从父母之命,从士族求娶的。她是舍不得自家女郎伤心,既然如此,那还是算了。

    第050章 第 50 章

    她这一晚勉强算是睡过去了。

    睁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微微放亮,这个时辰,在衙署里的杨之简也应该已经起身,开始了这一整日的忙碌。

    她没有父母需要晨昏定省,齐昀也不约束她什么。所以哪怕她睡到日上三竿都没关系,她又闭上了眼睛。等再次睁开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全亮了。

    晏南镜从床榻上起身,外面守候的阿元听到内里的动静,带着人进来服侍她起身。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我起晚了?”

    就算起晚了也没什么,毕竟也没有人来约束她。

    阿元说没有,“刚到辰时,”

    说着,用热水绞过的巾帕就递到了她的手上。

    她把热烘烘的帕子摊在脸上,上面的热气往肌理里钻。

    “女郎,长公子那儿派人来传话。”

    阿元小声道,“说女郎不用为褚夫人担心,他到时候亲自问一问渤海太守就好。”

    不管褚夫人到底打得什么主意,问过她丈夫,她就也该掂量一下自己做的什么,该收手了。如果不收手,那么夫妻都是同谋。在齐昀这儿留底了,到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俩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跑。

    晏南镜仰着脸,听到阿元这话啊了一声回头过去,连着脸上的巾帕掉下来。

    阿元说起来,都有些唏嘘。这用心太周到了,周到到她都能看出那个长公子的心。

    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天才亮的时候,长公子那边派人来说的。”

    晏南镜拧起眉头,直愣愣的盯着眼前。过了两息,她原本拧起的眉头舒展开,把巾帕擦了擦手。

    “那挺好的。”她笑了,“有长公子出面的话,这事就算是彻底解决了。”

    阿元也跟着点头,“也不知道那家夫人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我们家里不算是什么高门大族,不敢和这些士族扯上关系。”

    说完,阿元想起那位长公子,当初在荆州的时候,她就瞧出点端倪了。那会都知道,这人是要回去的,所以看管着女郎不要真的也跟着起心思就行了。现如今郎主都在他麾下,如果不是这身份实在是差的太大,长公子势必是要娶高门女郎做妻子,要不然就靠着这细心的照料,阿元都想要劝自家女郎抓紧。就这么错过太可惜。

    可惜啊,就是有这么难办。

    晏南镜把手擦干净,转头把巾帕交给一旁的婢女,就看到阿元望着她,满脸忧伤感叹。

    阿元在感叹什么,她看得出来。

    “阿元就不要多想了。”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么?”

    阿元一时间瞪圆了眼,满脸惊愕的看她。

    晏南镜看向其他婢女,抬手示意让她们出去。她见识过齐昀安插眼线的本事,那些婢女必定是会把她们说的话,全都送到齐昀面前的。

    婢女都退出去之后,她一把拉住阿元的手压低了声量,“眼下这样挺好的,”

    “女郎——”阿元见她了然于胸的模样,惊讶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我又不是傻子,何况之前你们就都听过,他又如此行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在这上面不怎么用心,但是旁人提醒,又加上齐昀的做派,真的是想要不察觉都难。

    “现如今这样最好,我是不敢真的和他牵扯上太深的关系。”她笑道,“阿元你也知道,他出身摆在那儿,将来肯定是会有别家高门大户的女郎和他作配的。既然如此,我也不要真的把自己赔进去,到了将来,伤心欲绝。让阿兄还有你们伤心。”

    她到底不是真的十几岁的女孩子,纯粹的情感已经难以打动她了。

    何况她也不觉得这情感能持续多久,如果真的陷入进去有了牵扯,他对她的安顿其实可以很简单,直接让她当个红袖添香的妾室就行。但是对于她来说,这几乎是一生。

    而且杨之简那儿,也不好办。

    她不想这样,既然如此,不如就保持眼下这个情形。

    反正齐昀不直接表明,她也就当做不知道。他的所有帮助,她都是记住的。

    阿元过了好会叹气出来,“也只能如此了。”

    又思及齐昀办事的妥帖体贴。阿元又是长吁短叹。

    晏南镜没有阿元那么多的感叹,可能是早就给自己划了界限,所以她一直都是旁观者。

    她整理好仪容,随意用了点早膳,然后坐到外面,仰面晒太阳。

    春日阳光好,暖意融融又没有夏日的毒辣。这也是当年养父教给她的养生之道。春季主发,日晒以引入阳气生发。

    正闭眼养神的时候,有婢女过来,说是侯府的女公子送帖子到她这儿来。请她几日后,一同到城郊外踏青。

    侯府里的女公子她也就认识一个齐孟婉。如果是她,倒也有可能。

    她把帖子收了,让婢女去回话,说自己到时候一定会去。

    衙署里此刻忙碌的厉害,开春之后,各种事务提上议程。要安排祭春,还要安排兵卒屯田。另外许倏带兵在外与辽东打仗,还要令附近郡县筹备粮草,好尽快给许倏军中送去。

    一时间衙署里人人都是忙的人仰马翻,谁也不清闲。

    齐昀手里的事也不少,他的中郎将是领兵的,掌管兵马,并不是一个虚职。兵卒屯田的事,下面的人送到他的手上,需要他点头用印之后才能实施下去,否则就是打回去重新拟定决策。

    杨之简将那边送来的简牍整理好之后,给齐昀送过去。

    只见着齐昀在的署房内,案几上拜访着不少署史送上来的各类文书。

    齐昀听到他的足音,从堆得高高的文书里抬头。

    “杨先生来了。”

    “长公子。”杨之简将手里的简牍呈送上去,齐昀接过来看了几眼。许多公务,上面只要不放话,那么就还是在往年的基础上,稍加改动。

    他把简牍上的隶书扫了几眼,属史已经前前后后改过了许多遍。他看过之后,交给一旁的属官,示意他们再审查一遍,若是无错,就用印下发了。

    杨之简见事情已经办妥,就要告退,却被齐昀叫住,“先生如果没有急事的话,现在这儿等一等,待会儿我有些事,劳烦先生陪着我一块儿去。”

    杨之简点头应是。

    他坐在一旁的小榻上,看着放置在帷帐旁的博山炉上散出一阵氤氲的雾气。在窗棂那儿落进的日光里,生出飘逸灵动的紫烟。

    过了小会,听到一声简牍扣在案上的声响,随即就是齐昀起身的动静。杨之简跟着起来,齐昀抬头对他颔首,示意他跟过来。

    这个时候已经将近午时了。到了用膳的时候,衙署里尊卑有别,上下用膳的地方也不一样。

    不过杨之简经常被齐昀留在身边,所以早习以为常了。

    “今日要请渤海太守过来。”

    入座后,齐昀和杨之简说了一句,杨之简颇有些莫名的看向他。

    他昨日一整日都在衙署里,还不知道晏南镜那边的事,齐昀简单的提了两句,“女公子昨夜找到我,被李远妻子所为给吓到了。所以我今日特意提点李远两句。”

    齐昀不会上门去找褚夫人,但可直接质问她的丈夫。

    士族讲究堂前教子枕边教妻,妻子所作所为,李远这个夫君必须承担下来。

    杨之简听完,神情里满是诧异,“知善和这些高门从来没有任何来往,褚夫人怎么——”

    齐昀摇头,“我也不知,不过也没关系。和李远说了,不管打得什么主意,让她停手。”

    说罢,李远已经来了。李远面白有须,是时间常见的美髯公模样。至于美髯之下的容貌如何,倒也无人在意了。

    齐昀起身和他寒暄,入座后,直接开门见山说了褚夫人的所作所为。

    “不止府君可知道这件事?”

    齐昀问道。

    李远的神情瞬间有些怪异,他斟酌着话语,“内子只是觉得那个小女郎有些眼缘,所以多问几句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这话说的连三岁小儿都不信,无亲无故,又有出身隔在那儿,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眼缘。

    士族里不管男女,都自视甚高。出身不及他们的,除非的确才能惊人,才会看高一眼。但是才见一面,话都没说过一句,怎么可能高看呢。

    齐昀笑了,“府君这话,我都不敢信啊。”

    齐昀说话办事讲究漂亮,如今这般直白,叫人下不了台的,却还是头回。

    李远嘴唇嗫嚅了几下,像是要说什么话,然而顶着齐昀的注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位长公子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平常看着一团和气,只是因为他要和气。不要的时候,是糊弄不过去的。

    然而这里头的用意在确定之前,不好和人说,只能他们夫妻俩知道。

    如果不是,说出来了,那就是落下个笑柄。

    “府君,此事不好吧?”齐昀持起一旁的匕首,切下来一块豚肉。“事出反常,府君那话,这里头分明还有内情。”

    李远唇边扯出牵强的笑。

    “褚夫人所为之事,看来府君是知道了。是府君授意的?”

    李远略有些吃惊抬头,齐昀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抬手示意他先不要开口,“但是府君为人公正,应当不会和人过不去。”

    “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齐昀道。他神色里有瞬间的冰冷,等李远回神再去看的时候,又是平常那张温煦神态。

    李远回到府上天色还没暗下去,他回邺城是来述职的。所以除却渤海郡内事务之外,其余的暂时用不到他。

    所以比较与要到傍晚金乌西沉才能回府的齐昀,他要轻松许多。

    他一入门,妻子褚夫人和往常一样迎上来。

    “怎么样,探明了吗?”李远问道。

    褚夫人摇摇头,“才见两面,能探明什么,不过每次看都还是觉得像小叔夫妇。”

    “天底下就算有容貌相似的人,像一个是巧合,可是两个人都像,还是一对夫妻。就太过了。”

    李远听了妻子的话,眉头拧起来,“今日长公子把我请过去,说要你不要再去看那个女子。”

    褚夫人愣了下,“这个事,怎么长公子出面了?”

    李远有个弟弟,十几年前带着妻儿在回乡的路上,遭遇了兵乱。十几年前那时候比现在都还要乱,各处战乱不断,流匪到处都是。即使带上了足够的人手,遇上了落草为寇的溃兵,还是出事了。

    李远的弟弟已经妻子儿子,全都丧命,但是不见女儿的尸首。可不见尸首,也不代表人活着。人在变乱里头,死得尸首全无,也很常见。谁都觉得弟弟一家人已经没了。谁知道褚夫人在参加完袁太夫人的庆宴上见到个少女,和十几年前的弟弟样貌有点相似,又和弟妇容貌瞧着也像。

    像一个人还能说是巧合,但是像两个人,那便是有古怪了。

    所以褚夫人才会去太夫人那儿打听。

    谁知道才有动作,长公子出面叫停。

    “长公子怎么这种事也管?”褚夫人不满道,“这是我们自家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不满归不满,但她的动作已经被人察觉到。甚至齐昀出面,也不好做的和以前一样那么明显。

    “过两日,我会和家里孩子,一同去城外踏青。我已经请侯府里的女郎给那个女子已经送了拜帖,估摸她也会去。到似乎我会借机看看。”

    褚夫人压低声量,“总不能这么不清不楚的就过去了。”

    李远点点头,“你行事小心点,别被人察觉。”

    齐昀出面还是有些作用,至少晏南镜清净了一段时日,就算袁太夫人那儿让她过去,那也是纯粹的帮忙看看病情恢复,以及陪聊。那位褚夫人是没有看见了。

    为此,她特意去齐昀那儿道谢。

    几日后,她赴约,去了城外踏青。

    三月三上巳日,城郊外人流如织。

    上巳日有沐浴修禊的习俗,踏青的地方也多有河流经过,方便士女们沐洗祈福。

    “知善!”

    晏南镜往事先约定好的地方走去,那边等着的齐孟婉远远的就瞧见了她,对她扬了扬手,招呼她过来。

    晏南镜一笑,提起裙裾就往她那儿去。

    齐孟婉领着婢女迎过来,略带点嗔怪的挽住她的手臂,“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路上马车太多,差点把路给堵死了。”说起这个晏南镜都忍不住笑,上巳日出城踏青的人太多,路上车马都赶着一条道去,然后就浩浩荡荡的堵了。

    亏得有人在里头疏通,要不然人在车里还要受罪。

    齐孟婉听她这么一说,想象了下那个场面,不由得噗嗤轻笑。

    “还笑呢。”晏南镜玩笑的在她手臂上轻拍下。

    那边有少女好奇望过来,齐孟婉拉住她过去给她引见。

    晏南镜的出身不算高,但是少女们年少活泼,又听齐孟婉说是自己祖母喜欢的人,不管心下什么想法,面上都是笑意盈盈的。

    “今日你这妆扮好看。”

    引见过后,齐孟婉拉着晏南镜开心的说话。她今日是一身襦裙,上襦外套着一层素纱襌衣,襌衣朦胧如雾,将她笼罩其中。梳拢上去的高髻戴了一对金步摇。随着步履,发出金玉相撞的悦耳声响。

    “就是你怎么不画眉?”

    说着,齐孟婉靠近去看,发现她何止是不画眉,一张脸素面朝天,半点脂粉的痕迹都不见。偏生她不施脂粉,肤白朱唇,比那些妆容齐全都都要楚楚动人。

    天生的姿容,远比后天的妆饰都要好的多得多。就算气,也没办法。

    时风贵女好画粗眉,童谣都唱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

    占半个额头是夸张了,不会真的描都有半个额头那么粗,但的确也细不了。

    “我不耐烦描眉画眼,”晏南镜答道,“上巳日原本就要提前起来,还要梳妆,我弄成这幅模样就已经是不错了,就不在脸上花费精力了。”

    这就是天生美人的底气,话都说的理直气壮。

    齐孟婉没好气的瞪她,不过瞧见她的明眸善睐,强硬挤出来的那点不满也随风飘散了。

    “你就是仗着你天生丽质。”

    齐孟婉挽住她的胳膊,和她往河边走去。

    河边这会已经集聚了不少士女,还有不少人蹲在水边,双手捧起水洗脸洗手来去垢求福。

    齐孟婉拉着晏南镜过去,在河边蹲身下来,双手捧了水洗了洗双手。

    来都来了,仪式感还是要有的。晏南镜也蹲身下来,手伸到河水里。三月的天已经完全暖和起来了,河水里在日头下也有丝丝暖意。流在肌肤上,舒适的很。

    她弯腰下去,把手给摁到清澈的河水里。背后传来一阵少女们的娇笑,那阵笑声贴着她跑过,突然那里头的一个娇笑声突然变了调,成了惊叫。还没等她回神过来,一个少女已经跌到了她身上。

    事发突然,晏南镜重心不稳,和倒在她身上的少女一块儿噗通掉到河水里。

    亏得这条河不深。

    她没入河水两腿能扎扎实实站住的时候,忍不住想道。

    四周都是一片混乱,惊呼声说话声什么都有。

    晏南镜身边伸出好多双手来,把她从河水里拉上去。

    “怎么样?”齐孟婉焦急问她。

    晏南镜摇摇头,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脚上的云头履,这会儿只剩下一只,还有一只刚才陷到河底的淤泥里了。身上衣裳几乎全部湿透了。

    “女郎!”有妇人过来,满脸惊慌失措,“我家女郎无意间冒犯了女郎,还请女郎随我们去更衣。”

    贵女们出行,仆妇们会带上一些衣物,以防不时之需。

    阿元听到动静赶过来,看到她那一身,差点没两眼一黑。

    妇人看起来是撞到晏南镜的少女的仆妇,“我们这就准备围障,女郎跟我们来,先把衣裳给换了。”

    湿透了的衣裳穿在身上久了会生病,半点都耽搁不得。

    阿元赶紧扶着晏南镜过去,那边婢女和仆妇们已经开辟出来一块地方,拉起围障挡得结结实实。外面还有壮婢守着。这一路那家人派了婢女过来举着步障,将从两边把她包围的结结实实,不让外面的人看到她这会的狼狈模样。

    到了围障内,婢女们把炭火抬上来给她暖身,免得着凉,然后过来把湿透了的衣裳解下。

    内里贴身的中单解开之后,晏南镜后背露出一块儿状似蝴蝶的胎记。

    围障的角落里一直守着的一个婢女,默默的退了出去。

    齐昀听闻消息之后,急匆匆赶来,被外面守着的家仆拦住,“女郎更衣,还请公子回避。”

    齐昀神情冰冷,他来的路上已经听齐孟婉把事情大概经过说过了,他眉头微蹙,盯着拦他的家仆。

    “让你们家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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