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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第 81 章

    齐昀伸手去握住自己的右手臂。这被她看到,不免添上几丝担忧,“伤到手了?”

    齐昀没有被熊伤到,熊这种猛兽,别说它的利齿,就算是被熊掌上的爪子划一样,也是性命攸关的重伤,绝对不可能还站在这里。

    她心里明白,可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里说话不方便,到别处去吧。”

    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晏南镜没有立即跟着他走动,她眼里露出些许迟疑和警惕,抿紧了唇。

    她眼底里的警惕让齐昀眸光一凝。

    “我不会做什么。”

    晏南镜不说话,只是垂头下来。

    “这里人多眼杂,现如今邺城带来的人都在殿内,外面的都是宫里人。你我说什么,到时候恐怕不过小会就会传得到处都是。”

    晏南镜嘴唇动了下,看向他的神情里警惕依然不减。

    齐昀见状也不多说,径直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晏南镜纠结两下还是跟了过去。

    他救了她一命,不管如何,还是要当面道谢的。

    晏南镜跟着他到了另外一处宫室。

    宫室里有两个留守的宫人,见到齐昀和晏南镜进来,满脸惊诧。齐昀没有半点和她们解释的打算,只是抬手往外轻轻挥了挥,意思就很明显了。

    宫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多问。她们虽然不认得领头的年轻男子身份,但是看他衣着,和腰间佩戴的绶,也知道身份不低。

    宫中卑微的人是没有资格开口的。她们弓腰下去,慢慢的退出了宫室。

    宫人退下之后,宫室里头就彻底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因为上次的事,她对与他单独相处颇为排斥。

    她看向齐昀,齐昀并没有看她径直走向坐榻,坐下的时候,很明显的身形凝滞了下。

    晏南镜望见,心里道了一声果然。就算是没有被熊伤到,还是受了伤。

    “知善也坐吧。站着说话不好。”

    他指了指另外一张坐榻。

    晏南镜应了一声,在他指的那张坐榻上坐下。

    “你怎么样?”齐昀开口问。

    “我看你行走间,步履不畅,应该还是没有恢复好。”

    他语调平常,似乎和她在闲谈。晏南镜也摆出和他谈天的姿态。

    他这么一说,她也只是笑,“没什么大事,就是逃命的时候脱力了,睡了一觉之后补充体力也就好些。没什么大事。”

    她说着去看他,“倒是长公子,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好。”

    齐昀不说话,径直当着她的面,把垂下来的广袖提上去,顿时淡淡的血腥味随着上提的袖子弥漫开来。小臂袒露出用布条包扎的伤口。不知道是只是浅浅包扎了一层,还是他伤口深,布条外隐隐的透出血的鲜红。

    “不是被熊抓的。”齐昀看出她的担忧,主动开口道,“是躲闪的时候不小心被剐蹭到的。”

    “这种畜生凶猛的很,身形庞大,力道极重,哪里保持风度躲开呢。狼狈不堪,勉强躲过,已经是大幸了。”

    晏南镜盯着他手上浸出血的伤口,眉头不自觉的紧皱,“应该不止这么一处伤吧?”

    他神情里略有些愕然,手掌扶住后腰。

    “的确好几处。”他点点头。说完抬头,和她双目对上。他微微别过眼去。

    “都是皮肉伤,没什么大事。”

    晏南镜却摇摇头,“我不是那种完全对长公子不了解的人。长公子的脾性,除非是真的伤痛,否则不管如何,在人前都和无事一样。方才长公子身形凝滞,应该没有说的那么简单吧?”

    齐昀一怔,旋即笑了,他笑着摇摇头,“没想到瞒过了身边人,瞒过了陛下。没有瞒过知善。”

    他说完,眉头紧蹙手掌按在侧腹部,身形一个趔趄,晏南镜吓了一跳,然后赶紧起身上前搀扶住他。

    男人的躯体比女人要重多了,她睡了一觉,恢复点体力,但也只是恢复了一点而已。哪怕只是承受了一小部分,她只觉得像是山体压在了躯体上一样,身躯跟着他一块砸在榻面上。

    两人一同侧躺在榻上,面面相觑,彼此都能看到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

    晏南镜惊吓之余,掌心潮湿。

    一下相对无言,宫室陷入诡异的寂静。

    齐昀一手按在榻面上勉强撑起躯体,又要来拉她。晏南镜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掌,可以看到他掌心上布错着深浅不一的伤口,她迟疑了下摇摇头表示不用。

    “我在这躺会,自己慢慢起来。长公子还是歇着吧。”

    可是齐昀却没有照着她说的去做,手掌径直握住她的手腕,用上力气,将她整个都拉起来。

    她怕挣扎撕开他掌心上的伤口,所以一动不动。把她拉起来之后,他颦眉捂住侧腹,然后靠坐在那。

    晏南镜不自在的靠坐在坐榻的外面角落里,齐昀拉她起来之后,再没有其他的举动。他靠在坐榻的围栏上,闭着眼深深浅浅的吐息。

    过了好会,齐昀像是缓过来些许了,“你不该来。若是有事自然会人告知,不需你亲自过来一趟。”

    “但是我放心不下。不亲自看看我怎么能安心?”

    “她那儿有人看着,其实你不用担心。”

    齐昀蹙眉道。

    然而晏南镜不等他将话说完,径直道,“我问的不只是侯女,还有长公子。这种事就算打听到了,也要好些时候。既然如此那还是我亲自过来看看。”

    他紧蹙的眉头松开,面上满是怔愣。

    “看我做什么?”

    晏南镜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当然是看长公子好不好,虽然我当时看着长公子没什么大事,但是我也知道长公子就算真的有事,也不会轻易表露人前。”

    “所以就想着过来看看。”

    齐昀听后靠坐在那好会,面上平静,半点神色也没有。也看不出他此刻情绪如何。

    过了好会,他笑问,“你过来,就不怕我了?”

    晏南镜点头,“当然是怕的,只是长公子救了我一命,如果不是长公子,我现如今还在不在世上都不知道。不管怎样是要来看的。”

    她说完,从坐榻的角落里站起来,对齐昀拜下。

    齐昀看她如此慎重其事,嘴唇微动,身子也跟着坐了起来,然而牵扯到了伤口,他不由的跌坐了回去。

    这下的动静不小,晏南镜抬头,就见着他脸色苍白的捂住侧腹跌坐在那。

    此刻也顾不上什么了,她想要过去。却被齐昀一手制止。

    齐昀捂住伤处蹙眉闭眼喘息,手臂抬起来让她不要过来。

    “你难道还想让我拉你起来么,自己也是一身伤痛,就不要给我添乱了。”

    晏南镜停下,“要不,我还是让人过来给长公子看看,这样也不是办法。”

    齐昀嗤笑一声摇摇头,“不用,死不了。”

    晏南镜“你”了一声,“还真不怕出事啊?”

    “我十三四岁上沙场,你以为我是纯粹在中军里享福么。必要时候我需得披甲持锐,冲锋在前,鼓励士气。我受过不少伤,知道什么伤势要人命,什么伤势只是皮肉伤无关紧要。这个伤势要不了命的。看也好,不看也好,都是那么回事。左右不过就是好好休养。”

    “出了这么一件事,陛下少说也要停上好几日不会去游猎了。这段时日拿来养伤已经足够了。”

    “怎么就不诊治呢?”晏南镜质问,“难道长公子怕人知道受伤了么?”

    他颔首,“父亲送女儿入宫,这是喜事。但是现如今却出了这种事。孟婉受伤,我也受伤。人言可畏,就算只有五分,传回邺城恐怕也要传成十分。”

    “出现此时不是吉兆。父亲十分好颜面,若是他知道了,父亲会大怒。但并不是为了我们兄妹两人的伤情,而是觉得耽误了大事。”

    齐昀言语里极其冷静,似乎不是在说自己的事。

    “我也觉得此事一旦传出去实在是容易让人心不稳,斟酌利弊,也不是什么关乎性命的伤势,放在那儿不用药石,也会好的。”

    他决心已定,旁人说再多也没用。晏南镜领教过他的做派,知道自己是劝说不来了。

    “知善也不要想着给我看,一个如你当初所言,医术只懂皮毛,除却一些风寒之外其余的无能为力。二个你自己还需要静养,就不要费这个心了。”

    她能站在这儿,也只是强撑一口气。并不是她真的不要紧。

    话已经说到这里,已经不用再说别的了。

    晏南镜沉默着,见着他扶着坐榻的栏杆起身准备离开,“长公子当时怎么一个人来了。难道不应该是带上越多人越好么?”

    她当时就看见他一个人在那,虽说后面也有武士过去,但是那些人都是后来的,慢了他一步都不止。

    对付熊这类猛兽,不管再如何武艺高强,也不会真的单打独斗,必须要集结上许多人才能动手。这个道理齐昀不可能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齐昀苦笑,他摇摇头,“当时听到消息,就赶来了。其余的没多想,至于为何一人赶到,我也记不得了。”

    他说罢,缓缓起身,“还是我先走吧,这样,知善你也能安心一些。”

    齐昀的步履略有些蹒跚,不复她之前在殿外看到的那般沉稳。他眉头微蹙,停了下来,看起来有些懊恼。

    他站住了,看向晏南镜,“知善这段时日好好养伤,其余的事就不要操心了。”

    见她还要说话,“孟婉那儿有人看着,不需要你来操心。”

    话语冷硬,半点余地也不留。“她身边不缺人,与其浪费不多的精力在她身上,不如多担忧担忧自己。”

    晏南镜忍不住问,“那你呢?”

    齐昀一愣,完全没预料到她会这么问,他眼眸挪向别处,神情里略有些慌乱。他察觉到自己的不对,有些不满。那不满是对自己的。

    “我很好,现如今你先保重你自己。至于别的,之后再说。”

    晏南镜回身过去,她动作里感受到腿脚上的酸胀,忍不住低低呼痛了一声。那一声让齐昀变色,不自觉的上前几步。

    宫室里只有他们,彼此之间的动静,哪怕只有些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对上她讶异的注视,脸上彰显的急切变成了哀切,“你自己保重。”

    “你也是。”晏南镜看着他步履不稳的向殿门走去。“虽然长公子有自己的考量,但是在我看来,人的性命康健在得失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哪怕是我,也是如此?”齐昀停住了回头看她。

    晏南镜嘴唇抿紧,颔首。

    齐昀面上刹那间多了光彩。

    他笑了,笑容里夹杂着欣喜,“我还以为你已经厌我入骨了,不想我死,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晏南镜听着脸上忍不住抽动了两下,“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这次连‘长公子’也不叫了。他脸上笑意更浓,“我走了,你也要好好回去休养。除了你自己之外,其余的不要操心,更不要放在心上。这世上没有什么事值得你动心神的。”

    说完这句,他略有些自嘲的摇摇头。

    再望了她一眼,拉开殿门往外去了。晏南镜在后面看到,原本有些蹒跚的步子,在过了殿门之后,变得流星大步。似乎完全没事一样,之前她所看到的步履蹒跚,都是假象。

    她恢复的那点力气,也只是足够让她回去。她回去之后,两条腿似乎榨干了所有的气力,从骨子里酸痛无力,她只能好好的躺在床榻上。幸好服侍的宫人多了好几个,宫人照顾她一个,就好过了许多。

    另外齐孟婉那儿也时常派人过来给她送东西,说自己一切都好,不必担心她诸如此类。

    腿脚养了好几日,终于能下地。宫人们搀扶着她到外面走动,长廊外种着一片的银杏,在秋日里,银杏树叶全都成了茂密的明黄,仰头看去辉煌灿烂。

    她扶着长廊上的柱子站着看那边的银杏树,听到身后宫人脚步逐渐远去,不禁回头去看。

    原本侍立在原地的宫人已经趋步退下,天子含笑过来,“你在这欣赏银杏?”

    第082章 第 82 章

    她只见过天子三四回,惊诧之下,连忙起身。

    天子向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行礼,“不用多礼了,如果朕要看人行礼,也不必私下来见你了。”

    晏南镜僵在那儿,心里漫上莫大的恐惧。

    “陛下来找小女,可是有事吗?”她强行稳下心神,垂首问道。

    轻缓的语调让天子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他身形还带着少年人青涩和瘦削,玄端之下都能看到他略显单薄的背脊。

    “陛下是不是来问侯女……”

    不等她问完,天子已经摇头,“朕要是问她,到她面前不是更好,何必到这儿来。”

    他言语里多了几分随意,没有在齐昀兄妹面前的矜持。

    在她面前,他也不必摆出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姿态,想如何就如何。

    他看向她,她身形纤细,甚至有些瘦弱。襦裙在她身上宽大飘逸,上襦外的素纱襌衣覆在茱萸绣襦外,让他想到了夏日宫中池水里的荷花。清丽秀雅亭亭玉植。

    “你是邺城人么?”

    天子对晏南镜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跟前来。但是那张面孔惊惶的垂下去,不仅不上前,反而还退了几步。

    她单薄的肩背在秋风里越发的萧瑟,头颅微抬,面上眼里的惊慌失措,配合着那出众的眉眼,越发的我见犹怜。

    天子一愣,随即笑了,“害怕?朕也不会吃了你。”

    “陛下说笑了,小女出身低微,不敢冒犯陛下。”

    他坐在那儿,有些哭笑不得,“是因为齐姬吗?”

    言下之意是她害怕齐孟婉的责罚,所以才会对她避之不及。

    晏南镜赶紧否认说不是,“陛下金尊玉贵,而小女出身低微。礼数不周到,贸然行至陛下跟前,害怕自己会失礼被问罪,所以不敢上前。”

    这回答勉强是让天子信了,他见过不少胆小谨慎的臣僚,现如今遇上一个胆小谨慎的女子,着实也正常。

    所以他也不难为她了,干脆示意让她就站在那儿说话。

    “你是邺城人么?”

    晏南镜摇头,“小女是从荆州来的。并不是邺城人士。”

    天子满面恍然,“难怪朕听你说话的口音,和齐姬不一样,和洛阳口音也不同。”

    说着他满脸的兴致盎然,“荆州不属于齐侯,你是怎么从荆州到邺城的?”

    “家兄效忠刺史得罪了当地大族,要置全家于死地,万般无奈之下,投奔了中郎将。”

    这种事在这种世道很是常见,并不是多稀罕的事。天子却略有些纳罕,“是投奔中郎将,而不是齐侯。”

    “中郎将在邺城如此有声望?”天子说着忍不住坐直了身,“既然不去投靠齐侯,去投靠中郎将。”

    天子的话语听着像只是平常的交谈,晏南镜也拿不准他看似平常的话语背后,有没有深意。

    “小女一家出身寒微,也无甚名号。去投靠君侯,也怕被拒之门外。”

    天子笑了笑,“朕听说,中郎将在邺城十分有贤名?”

    “小女在邺城的时候,的确听说过士人们十分敬仰中郎将,说中郎将胸怀宽广,广纳言路。”

    晏南镜斟酌字句,小心的回答。

    天子听后点点头,“看来真的是贤才,”

    说完看向她,哪怕隔着衣裳都能看出她躯体的僵硬,天子笑了,笑声愉悦,“你真的担心朕把你给吃了吗?”

    “小女以往未曾见过天颜,所以紧张。”

    天子却并没有因为她这话失了兴致,他坐在那儿,“没事,朕只是和你说说话。宫里的人问他们什么,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也说不出其他的。所以朕就来找你说会。”

    晏南镜默默抬眸,见着天子闲适的在那儿,但她依然不会半点放松警惕。

    “陛下不去看侯女么?”

    “朕昨日看过了。她一切都好,只是脚骨崴了,不能下榻。需得养上一段时日。”说着天子看她,“你也可以放心了。”

    的确是可以放心了,只见着她浑身的紧绷随着这一句话骤然松弛下来。

    “朕听说当时是你背着齐姬逃跑的。其余人等没有一个人上前,都是想着逃命。中郎将赶过去,是因为他是兄长,彼此都是血亲,而且奉父命送妹入宫,于公于私都不能出任何差错。那你呢?”

    “朕原来以为你是齐姬的同族姊妹,后面才知道不是。你怎么要冒着丧命的风险去救她?”

    这会儿天子脸上不再是她曾经见过的,对齐孟婉嘘寒问暖的关怀,他谈及齐孟婉,有种完全置身事外的淡然和冷静。

    晏南镜秀美的眉毛,“这小女也没法说,当时事出紧急,就那么做了。小女在邺城,和侯女相处甚久,而且小女兄长也在中郎将手下,不管如何,都不能自顾自的逃命去吧。”

    “那些人难道不也是邺城来的?难道他们不也是受了齐侯的恩惠?怎么大难临头,他们就只顾着逃命?”

    这话格外的不留情面,让晏南镜无话可说。

    “你是个重情义的人。”

    他道,“这样的人已经难得一见了。”

    天子生得有几分女相,感叹里丽色从容颜里流淌而出。让那张面貌更平易近人些。晏南镜却没有太多的欣赏的心情。

    男人尤其是高位的男人,是不会无缘无故来搭话的,就算是一时兴起,也有自己的用意。

    男人对女人能有什么用意呢。

    面前容色勾人,但她依然心如止水。

    有很多事都比男色重要,尤其她没有和许多女人享用一个男人的喜好。这种事光是想一想,就忍不住犯恶心。

    哪怕拥有再好的容貌,她也实在过不去这道坎。

    所以她低眉顺眼的站着,没有太多的回应。

    “陛下言重,这只是为人该做的。”

    天子闻言,笑容更加浓厚,“你平日里和中郎将也是这么说话的么?”

    她微微抬头,听到天子说,“感觉你很是想要把朕给推走。往常你和是这么和中郎将说话的吗?”

    天子随随便便看出了她的用意,晏南镜也不否认,男人喜欢貌美且有情趣的女子,恰好她是个不懂情趣的。

    “算了,不用说。”

    她正要开口,天子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开口,“你也不要担心,朕不做什么。”

    “朕没有强人所难的喜好。”

    一句话,将彼此之间都挑明了。

    “朕想留你在宫里,不过不管是看齐姬还是中郎将,都没有让你留在宫中的打算。连你自己都没有这个念头。朕也不会如何。”

    所有的话摊开来说,是有莫大的好处。

    晏南镜眨眼,很快就笑了,浑身松懈下来,也没有之前的谨慎。松弛下来的面庞,和方才是完全不一样的神色。

    要吸引人许多。

    “朕一直都在洛阳,曾经在书简上看过吴楚的一些风土人情,不过书上看来的终究是看来的,倒是想听你说一说。”

    天子言语平和,“荆州又是南下的关隘,易守难攻。你又是从荆州来,朕想听你这个本地人士说一说那儿的事。”

    “这时候,荆州已经开始天冷了么?”似乎是怕她找不到什么开场的话头,天子抬首笑问。

    “这个时候,荆州应该还有余热。”

    对上天子诧异的眉目,她解释,“荆州气候偏湿热,暮春开始炎热,一直要戌月月底,甚至到亥月立冬后,都不一定会凉下来。”

    晏南镜知道天子想要听什么,“因为荆州地处要地,所以一年到头,打仗也多。但是好在荆州物产不错,不管是山上田野都有产出。”

    “朕听说这么多年下来,荆州一直都还是当初朝廷任命那个刺史的儿孙在掌管?”

    晏南镜颔首,“说是父传子,子传孙。到小女和兄长前往邺城的时候,也还是如此。”

    “如此,他们倒是忠心,祖孙几代都在镇守此地。”

    天子话语里似乎有些嘲讽,不过很快他话锋一转,“不过也好,世代为臣,也说明他们没有不臣之心。”

    说完看她,晏南镜听出他方才话语里的冷嘲,也不会和他说打仗的事了,和他说荆州的春日踏青,夏日荷花蝉鸣,秋日细雨。

    “荆州夏日炎热,暑气蒸腾容易生病,所以这个时候采了荷叶做汤,一碗喝下去清凉解暑。还有莲藕,洗净了生吃味道清甜。只是生吃容易腹泻染上伤寒。所以也只敢用来做汤,放上豚骨之类的。”

    “豚彘肉腥臊,用来煮汤不好吧?”天子突然开口问。

    晏南镜失笑,即使朝廷不比以前了,皇宫的生活依然还是富庶安定的。不明白平民饭食里有点荤腥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什么肉味腥臊,那都顾不上。

    她神色不变,继续轻声道,“有办法的,豚骨入冷水先煮一遍。腥臊味就能去掉一些,不至于难以入口。”

    她这么一说,天子听着有些稀奇。

    “洗干净了,煮出来的汤水就是清的,再下莲藕,汤水清甜可口。”

    军备方面的事,她知道的不多,也不可能对此大谈特谈,所以只能说些季节饮食上的。

    天子听后,微微摇头,估计还是适应不了豚彘的腥臊,所以哪怕她说得再好,也不能沉入其中。

    一番话说完,她略微有些气喘,声调也不如刚才那么响亮了。

    “你还没有恢复过来。”天子突然想起她之前的死里逃生,“说了这么久的话,恐怕体不支了。”

    他说罢起身,又叮嘱她,“你估摸也没多少力气回去了。现在这里不要走动,朕让人送你回去。”

    天子说罢离开,不多时有宫人过来,抬着一个小步辇来,把晏南镜给送回去了。

    说话耗费力气,午膳她随意用了点。之后就躺下睡了好久。昏昏沉沉里头,还是被宫人给叫醒来的。

    她被宫人唤醒,满面茫然的望着面前的人。宫人压低声量,“女郎,中郎将来了。”

    芳林苑不是后宫,就算是后宫,嫔御父兄进出后宫也没有什么。

    所以齐昀来她这,似乎也没有什么难得。

    她蹙着眉头,捂着睡得有些发痛的头坐起来。

    还没等她开口,宫人就已经给她穿戴,等到一切妥当。殿门响了一声,就已经有人进来了。

    晏南镜在坐榻上听到齐昀的脚步声从门口屏风绕了过来。

    “你今日见到陛下了?”

    不等她开口,齐昀直接问道。

    晏南镜见他面色算不上好,可能伤势还没有复原,听到他问,她颔首,“长公子怎么知道?”

    总不会短短几日的功夫,就在她身边也埋了眼线。

    他在坐榻的另外一头坐下,神色里有些讥诮,“这个不难,你用步辇的事,都已经传开了。”

    他顿了顿,“宫中身份不到,是不能用步辇的。而且能发话的人,除了陛下之外,没有人能发话让人用辇。”

    说完,齐昀问,“陛下和你说了什么?”

    晏南镜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一句长公子是否在邺城如同传闻那样,深有贤名。另外还问了荆州的风土人情。”

    齐昀静静听着,等她说完,“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了?”

    她摇摇头,“没了,可能陛下只是突然来了兴致,所以才问问我。”

    这话才落下,就听见齐昀冷笑了一声,他丝毫不压制声量,所以宫室里他的那声冷笑格外清晰。

    “这话说的你自己信吗?”

    晏南镜慌忙起身,示意他小声点,“这里不是邺城,万一这话传出去了,就难收场了!”

    齐昀嘴角挑着讥诮的笑,他看向她,双眸清亮,“你放心这话传不出去,现在不是只有我们二人么?”

    晏南镜看向四周,发现殿内的宫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他紧紧盯着她,“那话说出来,你难道也信?平白无故的,会找到你问荆州。陛下若是想要知道,难道不知道找那些荆州出身的内侍宫人来问?偏偏找你。”

    齐昀妒火中烧,言语都忍不住尖锐,“恐怕是另有所图吧?”

    都是男人,哪怕身份上有差别,也不妨碍知道天子心里在想什么。

    上过沙场的人,怒气发作出来,重若千钧。哪怕不做什么,也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晏南镜却没有半点惊慌,面上也没有害怕,她看过去,直接与他对视,“就算如此,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陛下予我好意,我坦荡接受就是。至于他如何想,那与我何干。”

    第083章 第 83 章

    一时间宫室内缄默下来,两人对视彼此的双眼,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陛下和你说了什么,除了方才说的那些之外。”

    过了好会,齐昀开口。

    晏南镜笑了一声,颇有些奇异的看向他,“长公子要知道这些做什么,陛下又不会和我说什么军国大事。”

    两人憋着一口气,似乎要用尖锐的言语,先将对方给刺痛。

    齐昀嘴唇抿紧,“果然陛下是和你说了其他的了,你并没有将所有的事实都告诉我。”

    晏南镜半是诧然半是好笑的望着他,“这些不过是我的私事,而且也无关大局,更和长公子的基业没有半点关系。告诉不告诉,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

    “再说了,长公子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问这话。如果是阿兄,那还算是关心我,担忧我被男人骗了。可是长公子,和我无亲无故,什么关系都牵扯不上。长公子来问这话,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她话语不客气起来,哪怕语调一如既往的绵软,可是每个字眼连在一起都带了针。在如水温柔里给他狠狠刺入皮肉里去。

    齐昀呼吸一窒,这话说的太过坚决。竟然一时半会的根本就找不到反驳的话。

    到底是她辩论本事高超,还是他关心则乱脑子糊涂了,一时间也弄不明白想不清楚。明明他见多了比她狡猾的多的臣僚和文士。可是此刻他在她面前,却和稚嫩的少年一样,对着她毫不留情的的呲打,他无言以对,心口又慢慢的窒息起来。

    胸腔里的心似乎被一只手缓缓的握紧,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内里的变化,却挣脱不得。到了最后,胸口那儿竟然连喘息都不能了,似乎自己整个的都完全浸入了冰窖里。几乎要溺毙其中。

    他嘴唇微张,不自觉的轻微颤抖。

    “你当真要如此和我说话么?”

    好会之后,他勉强压制颤抖的嗓音涩声问道。

    可笑的厉害,他哪怕在沙场上命悬一线的时候,都没有半点恐惧。但是到了此刻身心里的不安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翻卷其中。

    他眼角微微泛红,死死的咬住牙关,不让透露出更多的破绽,好来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

    “……长公子言重了。”晏南镜察觉到他话语里那细微的颤音,不自觉的拧眉,“难道不是一开始长公子质问我的么?”

    “气势汹汹来我这儿质问,若是有关军国大事,我一定全盘告诉长公子。可是只是有关私事,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话语落下,他袖笼里的手握紧。手背上因为过大的力道,以至于青筋绷出。

    “何况只是一些微末小事,不值当长公子亲自过来屈尊问的。”

    齐昀闭上眼,那股脱离他掌控之外的不适和慌张几乎扑面而来。

    她是个有脾气的人,并不会因为他的有意亲近或者疏远而变化半分。他亲近她就笑颜以对,他疏远她也淡然处之。没有半点的患得患失,也更不会因为他的这些举动掌控。

    齐昀突然意识到,两人之间占据高地的,从来就不是他。

    她袖手居高临下的望他,不管他有什么举动,也从来没有撼动过她的心神。

    这个认知简直让他绝望,绝望到了极点。那浓厚的绝望犹如一只手扼住他的咽喉。

    “你觉得我是在害你吗?”

    晏南镜摇头,“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害我。但是长公子难道不觉得,方才所言所为都已经太过离谱了吗?长公子想要知道天子的动向,这个很平常。”

    齐侯和朝廷拉拢关系,并不是真的因为他是忠臣,而是因为有所打算。

    这个晏南镜自然也知道。她已经将可能和朝政有关的都说了,至于别的都是关乎她自己的私事。于她看来没有什么必要和齐昀说。

    齐昀坐在坐榻的那头,背脊笔直,过了好会,那过于笔直的背脊瞬间垮下来,显出几分罕见的狼狈和颓唐。

    “你我真的要如此吗?”

    “长公子非得要用这种手段逼我就范?”她反问。

    他抬头起来,眼眸和她对望着,他眼里的神情着实复杂,有哀戚有针锋相对的执拗。

    到底是浴血厮杀出来的人,就算哀切,在哀切之下还是有着滔天的强势。

    “我没有。”他说。

    晏南镜气笑了,正要开口说话,他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一牵一拉,她惊呼一声整个人都被他抱到怀里。

    她的躯体是软的,衣襟上带着点宫殿里常燃的乳香。

    晏南镜在最初片刻的惊吓里,感受到了贴近的和女人的柔软完全不同的男人刚强气息。

    她被他拥抱着,所以她无处遁逃。他身上柏木的味道混杂着他自己本身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完全向她笼罩而来。

    这勾起了她作为女人的恐惧,晏南镜尖叫,拳打脚踢。男女间力量的差距简直惊人,她的用尽全力,对他来说简直无关痛痒。

    她抬腿就要踢他,她不管不顾的直接挣扎着踢腿出去。她奋力一击,就是冲着踢中去的。然而他巧妙的将她抱住一转,两个人径直滚成一团倒在榻上。

    这下她感受他感受得更清晰了,哪怕两人衣着整齐,然而越是这样越是能感受到衣着下的炽热。

    柏木混杂男人刚硬的躯体,几乎要把她给淹没了。她仰头倒在那儿,手脚用力,却被齐昀用腿给死死压住。两人相互的角力,哪怕触碰到他的伤处,她也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最后他脸色惨白,她精疲力竭倒在那儿告终。

    躯体上的触碰,和言语上暧昧完全不同。那是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之外另外一个人的体热和脉搏跳动。哪怕想要避开,都完全避开不了。

    挣扎里,她手上留起的指甲,把他脖颈那儿挠出两三道血痕。

    她那几下是没有任何留情,所以血痕明显。

    齐昀对脖颈上抓挠出来的痛楚并不愠怒,不仅没有,他在那尖锐的疼痛里获得奇异的欢喜。

    “你起来!”她力气用尽了,可是依然怒视他。

    他垂眼过了几息支起身来,晏南镜才要喘口气,谁料到他才坐好,抬手就握住了她的手笔,整个将她纳入怀中。

    做君子对他来说是个很简单的事,哪怕是在那些老狐狸勉强也是信手掂来,可是现在他不想了。

    “放开!”

    她的怒斥并没有让他有半分的松动。双手牢牢的桎梏在她身上。

    晏南镜恢复的不多,而且体力都已经在刚才的纠缠里消耗完了,再挣扎能感受到腿上传来的清晰猛烈的疼痛。

    她忍不住嘶了一声,然后他的手臂抱得更紧,后背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上。

    “我没想如何。”

    如此情形下,这话听在耳里简直想笑,“你不想如何就放开!”

    齐昀径直双臂锁得更紧了。

    晏南镜冷笑几声,斜睨他,“这个时候终于是不打算装了?”

    “所有的温润知礼,不过是装出来给人看的,现如今连装都不装了?”

    齐昀已经受过她最严苛的对待,这话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

    他只是低头下来看她,没有半点放开的意思。

    僵持也是需要体力的,她体力不支,原本紧绷的躯体无奈松软下来。

    “陛下不管说了什么,说得有多好听,你都不要相信。”

    过了好会,晏南镜听到他开口了。

    “信我,但凡这些人,喜怒可以是假的,表露出来的一切也可以只是安抚人心。等时机一到,立即翻脸不认人。我自小就和这种人打交道,哪怕装得再好,我也能分辩出来。”

    “恐怕是因为你也是吧?”

    她突然道。

    齐昀一愣,而后莞尔,“你这么说,也是没错。所以我能认出陛下也是这种人。”

    晏南镜垂头看了一眼身前的双手,“陛下只是和我说,他不会强迫我入宫而已。”

    齐昀挑了下眉头,脸上讥笑更重,“知善应该不了解男人吧?”

    晏南镜不说话,只是睨他,只听他继续道,“男人若是对女人没兴致,除却必要之外,是不会特意和她有什么别的牵扯。他去见你,和你说话。我原本以为他是想要从你这里刺探消息,可是你才到邺城没有多久。找你刺探,能刺探什么,何况需要他亲自驾临吗?”

    “既然和公事无关,那便是私事。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私事,你觉得会是什么?”

    晏南镜蹙眉看他,又听他道,“不要说他是什么君子,这个世道君子是死得最快的,根本就不会坐在高位。”

    “我没说,是你说的。”晏南镜说完嗤笑,“何况他来见我,我也不能把他打走,你说我除了听着能怎么样。你与其还在我这儿花费功夫,倒不如想办法让陛下直接对我没兴趣了,更来的有用。”

    她的话语直中要害,身后的齐昀好会没有说话,她察觉到加在身上的力道松动。随后那双手臂放了下来,他退开到一旁。

    她说的很对,但这也是最难的。

    “你不该跟来的。”

    过了好会,他道。

    “现如今说这个怕也晚了。”晏南镜坐在那儿,手掌支撑着躯体,“这种事你找我又有什么用处?事情的根本不在我这里,你和我说上再多也没有用。既然在我这耗费功夫,还不如去找陛下,让陛下对我没有念想来的更好。”

    他沉默着,良久之后,他抬头和她双目对上,晏南镜没那么容易放过他,她缓缓靠近了,“你来找我,是关心我,还是因为你嫉妒?”

    她纤纤指尖戳在了那层薄薄的素纱襌衣上,“嫉妒陛下来找我,又担心我真的被陛下表露出来的温文尔雅所俘获。”

    他脸色苍白,她却一笑,“所以迫不及待的来寻我。想要告知我陛下的别有用心。”

    她指尖上用了点力气,心口那块被她戳中的位置被指尖戳的凹进去。

    他脸色苍白着,却又浮上了奇异的笑,直接迎着她的指尖上来,“是,我是嫉妒了。”

    他能骗过别人,唯独骗不过他自己,他所有的惊怒,全都是源自于他的嫉妒。

    齐昀如此坦白,倒是让她不好继续下去了。她原本就不善于在言语上折磨人。这次是因为被他气着了所以言语尖锐了些。她收回手,坐正了,不再看他。

    “我是嫉妒了,那你会吗?”

    “长公子来了好会,也该走了。”晏南镜看向别处。

    齐昀直直望着她,好会之后沉默起身,“叨扰了。”

    她抬眼看他,见着他径直往宫室外走去,步履见略有些蹒跚,估摸那些伤势还是有些没有恢复过来。

    齐昀离开之后,原先那些离开的宫人又回来了,沉默的侍立在那儿,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不得不说齐昀的本事十分厉害,至少就这么些功夫,这些宫人竟然听他的吩咐,就已经让人足够惊讶了。

    “你们可以给他送话吗?”晏南镜对面前侍立的宫人开口。

    宫人沉寂的眉眼,霎时有了些许震惊。

    “告诉他,长公子伤势尚未痊愈,还是多多小心。”

    说罢,她也不管宫人了,起身去内寝里躺着。

    她腿脚力气耗尽,除了静养之外,没有什么其他好的办法。医官们开的汤药只是辅佐,主要还是靠她每日里休养生息。

    那次之后,她就没有见过齐昀。也没有见到天子再来过。一口气休养了十来天,终于腿脚上那股几乎入骨髓的酸痛消失不见。她好了之后去见齐孟婉。

    休养的时候,齐孟婉和她彼此都有宫人往来,带话过来送膳食汤药之类的。

    最开始好些的时候,晏南镜也想过去齐孟婉这儿看看,奈何宫人劝说齐孟婉这儿贵人多,贸然前往恐怕会冲撞贵人。所以只能作罢。

    现如今好了,不管如何也该去看看。

    齐孟婉殿门处的内侍听说是她,立即入内通传,不多时出来,请她进去。

    一入殿内,她就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药味。

    宫人引她入内寝,见到齐孟婉躺在卧榻上,面庞消瘦。

    “知善!”

    齐孟婉见到她,就叫宫人把她搀扶着坐起来。

    “侯女还好吗?”晏南镜说着去看齐孟婉的脚。

    “一点都不好!”齐孟婉见到她,这些时日积攒下来的委屈顿时全都倾泄出来。

    内寝里都是从邺城带来的人,不必避讳什么。

    “知善我这些年腿脚都走不了,不管什么事都只能靠旁人。”

    晏南镜握住她的手,“医官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说脚骨正在长,一定要好好静养,不能有差池。”

    骨头出差错,只能安心静养,等骨头长好。如果骨头没有长好,除非打断续接,否则一辈子跛足不利于行。

    “皇后过来看过。”她压低声量咬着牙,“言语里满是关怀,情真意切的。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她的事么?”

    晏南镜疑惑看过去,只见着齐孟婉冷笑,“我令人收买她身边的詹事,皇后詹事收了几个金饼,告诉我说事发当日,她就在附近,故意拖延不救。”

    皇后出行配有皇后专属的卫队,没有皇后的命令,是不会行动的。

    齐孟婉嗤笑,“她以为我不知道,上我这里,当着陛下的面嘘寒问暖。”

    “侯女这个时候要忍耐。”晏南镜低声道,“此事陛下那里恐怕是知道的,皇后好端端的,恐怕陛下无意追究。”

    宫里没什么秘密可言,尤其韩皇后当时就在她们附近,出事也该是皇后那里最早知道。韩皇后冷眼旁观,天子不可能不知道。

    晏南镜见到齐孟婉泪水要出来,手掌轻轻抚在她的肩背上,“天子的用意,估摸不想将此事闹大了。而且也因为侯女没有受封,对于陛下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有时候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可真正的说出来的时候,血淋淋的一片。

    泪水在齐孟婉眼里转了一圈,活生生的吞了下去。

    她嘴唇抿紧到发白,过了好会才开口,“知善说得对。”

    “就算我死了,陛下也不会因为此事问责皇后的。”

    她说着笑了一声,声调里有些悲凉,“毕竟只是个还没受封的臣女,何况事闹大了,天家面上不好看,最好的办法就是无事发生。”

    天子年轻容貌出众,即使不爱,也心里有些期盼。现如今这些期盼碎的一干二净。

    齐孟婉一头靠在晏南镜身上,“我想的没错,只有阿兄和知善会救我,关心我死活。”

    “至于旁人,”她贴在晏南镜的怀抱里冷笑一声,“统统都不可靠。”

    第084章 第 84 章

    “侯女,皇后来了。”

    这个时候有婢女进来轻声禀告。

    晏南镜下意识低头,见着怀里的人满面的冷凝。她马上告诫道,“侯女,这个时候——”

    “我知道。”

    齐孟婉从她怀里出来,对她颔首,“这个时候我不能流露出半点痛恨,不仅不能,反而还要和她笑颜以对。我知道怎么做的。”

    晏南镜让婢女过来给齐孟婉整理一下衣着和发鬓,当婢女捧来胭脂的时候,被齐孟婉推开,“这个就不必用了。她过来除了来做给陛下看的,就是想要看看我现如今如何凄然。既然她想如此,那就给她看好了。”

    齐孟婉说罢,对晏南镜笑笑,“知善不要担心我,我不会因为一时愤怒就坏了大事。”

    说罢,外面已经传来了内侍的拍掌声。宫廷里不兴大声呼喝,所以帝后驾临都是用掌声为号,并不呼号。

    晏南镜退避到卧榻一旁,见着韩皇后已经绕过了内寝前放置的朱漆大屏,径直往齐孟婉这儿来。

    “齐姬可好些了?”韩皇后满面的关切,她坐下来,拉住齐孟婉的手左右端详,很是担忧,“这都十几日了,我听说齐姬还不能下地。是否有这么回事?”

    说完就去看锦被下的腿脚。他

    齐孟婉微微起身,一手按住锦被,不让韩皇后真的看到她受伤的脚踝。

    “多谢殿下关心,臣女已经比之前要好多了。这段时日医官每隔两日就前来诊治,臣女也一直听从医嘱,只是到底伤在了筋骨上,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十几日自然是难免的。陛下来的时候,也叮嘱臣女要卧榻静养,只管养伤就好,至于其他的一律不需要操心。”

    韩皇后听了,放在锦被上的手有瞬时的僵硬。下刻她就笑了起来,“既然陛下都这么吩咐了,那么齐姬就照着陛下叮嘱的去做。”

    “当初听说你遇袭了,我惊骇的厉害。幸好中郎将即使带人赶到。要不然这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齐孟婉泫然欲泣,“若不是阿兄,我都不知道是否还有性命坐在这。”

    说着她又想起了什么,“听说陛下当时也要前来,只是被侍臣们给拦住了。”

    齐孟婉满脸后怕,“幸好侍臣们反应及时,要是真的让陛下涉险,臣女就算万死也不能弥补罪过。”

    韩皇后脸上的笑僵在了嘴角,遇上齐孟婉茫然不解的注视,她一笑道,“陛下千金万尊之躯,是万万不可冒险的。幸好侍臣们机灵。”

    说完,皇后抬头,恰好看到伫立在一旁的晏南镜。

    韩皇后听过一些天子和这个女子的流言。她派去漪澜殿的女官们更是亲眼看到,天子对这个女子格外不同。

    “你好好休养。不过,休养的时候,也要小心谨慎,免得被人趁虚而入。”

    齐孟婉听到这意有所指的话,面上笑笑,“多谢殿下,不过臣女带来的人都是来帮臣女的。所以不要紧。”

    韩皇后面色霎时变得极其难看,两人年岁相差不大,也都是在高门里长大。入宫时日不长,也没有练就喜怒不行于色的本领。

    齐孟婉看着韩皇后那铁青的面色,满面关怀,“殿下怎么了,面色看着不好,可是哪里不适?”

    韩皇后回神过来,唇角那儿勉强牵拉出一抹笑,可是面色依然还青白着。

    “见着你好,我就放心了。”韩皇后待不下去了,她起身离开。

    齐孟婉还要去留,“臣女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见到殿下了,殿下不多留一会?”

    她言语恳切,韩皇后强笑道,“我也想,可是待会詹事还有事禀报,等我得空,再来探望你。”

    说完,匆匆离开。齐孟婉看着韩皇后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连着那些女官宫人都一同离开之后,冷笑一声。

    “方才侯女说什么呢?”晏南镜坐下来,“我说过不留在宫里的。”

    齐孟婉握住她的手,“这个我知道,就算我想,兄长也绝对不会答应。”

    “我说那些话,就是给她添堵而已。”齐孟婉说着满是感叹,“我原本不过是随口一说,竟然她还真伤心上了。”

    齐孟婉满面的不可置信,“看来她对比下竟然还有几分真心。”

    说完,齐孟婉笑了,“这下我可知道怎么戳她了。”

    “侯女如此,是打算和皇后交恶了?”

    晏南镜问。

    齐孟婉颔首,“我还在邺城的时候,父亲就没想过要我真的侍奉皇后。”

    这个晏南镜知道,她在太夫人那儿,碰见齐侯过来,说起齐孟婉入宫的事就大发牢骚,说自己谋划的太晚,以至于皇后位置叫人近水楼台先得月,让荥阳长公主的女儿得了去。齐侯看不上韩皇后父亲新安侯。新安侯的侯爵之位,只剩下了面子好看。对于不得不屈居于人下,齐侯老大不满。

    “你真的做好决定了?”晏南镜问。

    齐孟婉再点点头,“入宫之前,还有点犹豫,现如今皇后想要压服我,想着压服我不成,我死了也行。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晏南镜握住她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说,她知道宫廷邪恶。见着原本在家里无忧无虑的少女,踏入宫门之后,就要为家族为自己厮杀。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晏南镜低头轻轻揉着齐孟婉的掌心,“我倒是希望你留在邺城,咱们一起无忧无虑的看人抓蝉。”

    “这一旦动手起来,就是彻底的不死不休。”晏南镜说着,眉头不由得拧起来,“还不如在邺城呢。”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人都已经来了,哪怕我死了,也不会送回去。”

    齐孟婉看着她欲言又止,笑了,“我又不是完全为了父兄,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只有在宫里处于至关紧要的位置,父兄才会真正听我说什么。”

    她说着看向门口,眼神悠远,“我这一路都在想,父亲这么轻易把我送过来,处于孝道,我也只能认了。毕竟就算是阿兄,婚姻大事只要父亲开口,也一样束手无策。但是我又不甘心以后都是如此。思来想去,只有这么一条路。”

    天子是君,皇后是小君。身份非比寻常。生身父母在君臣之别前,父父子子也要让道。

    晏南镜嘴唇嗫嚅了两下,最后只能道,“那你一定要小心。”

    “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她说着又停下来,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

    “我当然知道。其实我的赢面也不小,陛下越是倚重我父兄,我就比她多出许多的优势。”

    说着,齐孟婉像是想起什么,“这几日我都没有见到阿兄了,之前我还以为阿兄伴驾在陛下左右,可是上回陛下来,陛下却说兄长身体不适,所以特令他好生休养。”

    齐孟婉望着她,“知善知道现如今阿兄那边如何了?”

    晏南镜满面惊讶,她知道齐昀身上有伤,但是齐昀说伤势不要紧,又有他自己的权衡考量,她也就随他去了。原本以为是他口里说的皮肉伤,哪怕不管过那么一段时日就好了。现在看来,不但没好,反而还加重了。

    否则依照齐昀的作风,是绝对不会让旁人看出他的不对。

    她对着齐孟婉的发问,嘴唇翕张了几下,过了好久才缓缓道,“我不知道……”

    的确不知道,他没有来她这,她也就不去管他。谁知道呢,竟然有这么一桩。

    “我派人去问过兄长,传话过来都是说兄长挺好的。可是我问她们,有没有见到兄长的人,都说人在宫室外,兄长派人出来告知她们人很好。”

    齐孟婉说起这个,忍不住咬唇,“我原本就放心不下,现在兄长连知善你那儿都不去了,看来这事恐怕真的有些严重。”

    这话听得晏南镜颇有些哭笑不得,什么叫做连她这儿都不去了。她见到齐孟婉满眼希翼的望着她。

    齐孟婉开口,“要不然知善去看看吧?兄长已经几日都没在人前出现过了,知善难道不担心么?”

    她一愣。

    等回神过来的时候,晏南镜已经在去的路上了。前头是齐孟婉身边的婢女,正在给她带路。她在芳林苑这么些日子,齐昀的住处她都不知道在哪,得靠人引路。

    前头的婢女领着她走过一道长廊,回身轻声道,“女郎到了。”

    这里和她与齐孟婉的住处不一样,宫室前有两个卫士把守,看着浑身武力不好对付。

    “女郎前来替侯女问候中郎将。”婢女上前道,“还望两位郎君传达。”

    卫士见到婢女身后的晏南镜,刚毅的面庞上柔和些许,应下来转身去宫室里。不多时卫士出来,替齐昀传话,“中郎将说他一切都好,还请侯女放心。”

    说完,卫士站住看了她一眼,表明她可以走了。

    晏南镜却没动,她径直走上前来,“侯女听闻中郎将身体不适,而且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中郎将。所以这次我要亲自看到中郎将平安无事,才能回去。”

    说完就往前走,她纤细的一个人,都没有卫士一半粗壮。卫士见状就要拦。

    晏南镜低头看了一眼横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完全不躲避,直接就撞了过去。卫士吓了一大跳,原本拦在那儿的手臂整个的都收了回去。被她抓住机会,一掌拍开门,人进去了。

    人进去了还不够,反手就把门给阖上了。外面的卫士看着直瞪眼,这下进去好像自己才是那个擅自闯入的。

    “中郎将。”卫士左右为难里头唤了一声,要是内里的中郎将出声,他马上冲进去。

    然而他这一句出来,门内并没有动静出来。卫士正准备再唤一声的时候,屋子里传来齐昀的声音,“无事。”

    卫士一愣,。而后道了句是,老老实实的继续守在那儿不动。

    晏南镜一进来,反手就把门合上,绕过门口的屏风,她就见到齐昀坐在上首的位置上,手里拿着简牍。他脸色苍白,比那日他上门找她的时候,更要白几分。

    晏南镜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看到他了,两眼下来就发现他的变化。

    “长公子,你怎么了?”

    见他看过来,她抿了抿唇,搬出了齐孟婉,“侯女和我说,她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长公子,心下格外担心,所以让我来看看。”

    齐昀勾唇对她一笑,“那现如今你看到了。”

    他话语冰冷,像是冬日里的冰,字句从唇齿里吐出来,像是应付陌生人,“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晏南镜闻言没动,齐昀见状微微侧了侧脸,笑容消弭连着眉头也蹙起来,“还不走?”

    他的话语和神情足够冷漠,也足以叫人难堪。晏南镜却依然不动,她不是那些贵女,所以要说有什么高高在上的自尊,可以说完全没有。

    她不但不走,反而径直上前来。

    “长公子刚才那话说了也不觉得心虚。”

    她话语里满是好笑,她过来的时候,见到他神色一变。不等他开口,她直接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

    “是不是上回的伤势加重了?”她问。

    齐昀眉头皱着,正要说话,她却抢在之前拉出他的手,径直按上他手腕上的脉门。

    “你要做什么?”

    齐昀话语声调微微抬高,听着似乎有股怒气。沙场上的人,发怒起来,足以震慑人心。

    她却岿然不动。

    她拉住他的手,指尖在他的手腕上陷了下去。

    肌肤相触的细腻触感,让他又瞬间的失神。

    “脉象虚弱,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她医术学的不多,不过分出脉象的强弱还是易如反掌。

    “还是去找医官过来,”晏南镜不欲多言,就要起身。

    齐昀反手握住她的手,稍使上力气,将她拉住。

    “不用,”

    晏南镜都要气笑了,她的手被他拉住,整个人又被拉了回来。

    “不用?那可要我捧来铜镜,让长公子好好看看此刻的面色?”

    “我最近受寒了。原先伤势也没有痊愈。”

    齐昀缄默稍会,开口道。

    最近洛阳下了几场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寒意随着雨水铺开,竟然有点初冬的阵势。

    “那你怎么不早说!”

    晏南镜气道,她看了下附近,“我去找医官!”

    她才要站起身,又被他握住手腕,一个跌坐回去。她怒视他,“讳病忌医可不是好习惯。现如今要是时日拖长了,长公子是想要把命都给丢掉?”

    齐昀垂首下去,“我信不过洛阳宫的人。何况最近事情不少,那些医官来来回回就是静养,没有多少可听的。”

    他望着她,“我信得过你。”

    晏南镜只觉得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有没有艾草?”

    这东西是常备的。很快有人取来了的艾绒,甚至贴心的揉搓成艾柱。

    她把艾柱拿出来,看了一眼齐昀,“把腿露出来。”

    齐昀闻言,顺从的把衣袍撩起,卷起内里的袴管,将小腿袒露出来。她把揉搓好的艾柱点燃,吹灭了明火,将烧得发亮的艾柱在他膝盖下四指处慢慢环绕,好让烧灼的热力透入肌理里。

    “灸了三足里,振作起躯体正气。还是要让医官过来看看。毕竟你已经拖了那么久了。”

    晏南镜说到这里,就忍不住头疼。

    齐昀为人多疑,她知道。但是不知道他竟然能多疑到这个地步。

    “该让医官看的,还是要让医官来看。长公子在洛阳里是君侯的体面,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对你不利的。”

    “我有心病,”他摇摇头,“我十六岁的时候赴宴,无意打翻了酒水,恰好有犬只路过,喝了被打翻的酒水。开始的时候没事,可是过了小会,我就见到那只犬口吐白沫倒地不起,连声哀鸣都没有就倒毙当场。”

    “可是四处宾客无人察觉,到底是无人察觉,还是他们故意视而不见,都是同谋。”

    晏南镜手里持着艾柱,微微蹙眉,抬头看他。

    “其实知善并不排斥厌恶我,是不是?”

    第085章 第 85 章

    晏南镜手里的动作一滞,没好气的抬头看他,“长公子真是风流,哪怕这个时候也要说几句这样的话么?”

    “我只是想问问而已。”他靠在那儿,衣袍下摆连着袴都全都卷起来,露出腿。她的手里的艾条在膝盖下三四指的位置隔着丝丝距离徐徐环绕。好让艾条的热力透入肌理里。

    “我一直担忧你若是真的完完全全厌恶我。”

    他说着看向她,晏南镜抬首,眼眸和他完全对上。

    “都已经病了,长公子还有心思想这些么?”晏南镜已经气笑了,她虽然气,但是手里一直都极其有分寸,红灼的火光散发出的热力往肌理里渗透。

    “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得一丝丝空闲,和你说话。如果不是病了,不是天子那里传召,就是邺城里又有书信文书送过来。”

    齐昀靠在那儿,“只有我生病的时候,才能喘口气,和你说几句心里话。”

    她抬头望着他,又低头下去。看着似乎不想接他的话茬。

    “你是恨我上回的轻薄么?”

    齐昀突然道。

    他此话一出,当时的场景再次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她手里的艾条一抖,好歹握住了没有掉在他腿上。

    “长公子提起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拧着眉头,眼神锐利。

    “是觉得方才的话语不够,所以要另外说些话来调戏人么?”

    她这话十分的不留情面,让他脸颊上唯一残余的那点血色全都褪去了。

    他满面震惊的望着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在她心里竟然如此不堪。他愣愣的望着她,两人几乎对峙一般彼此都没有往后退让一步。

    良久他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如果知善是因为我轻薄你的事,那么现在是个好机会。”

    “什么?”

    晏南镜听不明白,还没等她问明白,他已经整个的坐了起来。手掌抓住她持艾条的那只手,用力就往下压。

    “你疯了!”她冷不防被他那压了下,有瞬间艾条的火柱就往他肌肤上戳。

    晏南镜尖叫一声,肩胛往内重重的撞击在他的胸上。情急下的一击,也有几分力量,他整个人撞得整个往后去。

    他生病再加上之前的伤势还没有痊愈,竟然真的被她这下给撞了出去。

    “你发疯是不是?”

    她到底是有意让艾条和肌肤隔着一段距离,再加上她反应及时,所以没有让火点真的贴到肌肤上去。艾条点燃了,火烧红了好一截,要是真的贴上去,可不是起个水泡就完事的。

    “你个疯子!”她把手里的艾条甩开,抓住他的肩膀,“你方才那样,是不是想死?”

    若真是被艾条给烫伤,运气好的,只是疼痛好长一段时日留个疤痕。若是运气不好,伤势加重流脓腐烂那都是小的,伤势扩大,一条腿甚至连命丢了,那也不算奇怪。

    “如果能让你不恨我的话,死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望着她轻声道。

    晏南镜呆愣了两下,“你疯了,你是真的疯了!”

    他神情里没有半点被她叱喝的恼怒和痛苦,眼神悠远的望着她,“我是说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你——!”晏南镜两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给拖到自己跟前。

    “你明明就不是这种人!难道你不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叫天下人负我的人么!哪怕你平日里都是温文尔雅的做派,但是我早就看出来,你和你父亲都是差不多的人。怎么就在这个上头,稀里糊涂的就把命给赔出去!”

    “你——”

    她盯着面前齐昀那张面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气到了极点,似乎有一团气堵在了咽喉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齐昀一双眼全都在她的脸上,终于在她的脸上找寻到了自己想要的,迷离的双眼里爆发出巨大的喜悦。

    “所以你还是不厌恶我的,是不是?”

    晏南镜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冒出这么一句来,她“你”了好几声,随即僵在那儿,手上犹自还抓住他的衣襟,但是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只能俩俩瞪眼对视。

    明明平日里再英明果断的人,到了这个时候,她除了干瞪眼就是哑口无言。

    “如果知善真的厌恶我的话,你也不会来了。”齐昀仍由自己的衣襟被她拖拽着,甚至顺从她的力道,整个人都到了她的跟前。

    “知善心地良善,但也不是到哪怕厌恶一个人,也能强忍过来关怀。”

    晏南镜松开抓住他衣襟的手,“所以你刚才是试试我?”

    话语说完,她探到他眼底里的一片真切。

    “你别乱动了!”不等他有半点动作,她赶紧的压住他的肩膀,唯恐他又干出什么出乎意料的大事。

    “给我躺着。”

    她见他不动,声量不由得提高了几分按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力把他往后按。

    “躺下!”

    齐昀动了,顺着她的力道躺下去。

    “你倒也还知道你所作所为不招人喜欢。”晏南镜说着,感觉额角的青筋都几乎要出来。这么多年下来,她只有此刻感受到那种深深无力之感。

    “那你为什么还做!”

    她摁住齐昀,让他好好躺在卧榻上不要乱动,一面头疼要怎么治病。

    经过方才他这么一搅和,她是不敢继续给他灸足三里了。万一人又起身做什么,来不及阻拦的话,简直伤上加伤。

    “……”她察觉到手下的躯体没有用力的迹象,这才慢慢放开,坐到一旁。

    她把衣袍给他拉下来。现在洛阳已经越发的冷了,再受凉,病情加重,那就棘手了。

    齐昀起身上来,抢在她之前,把衣袍给整理妥当。她抬头起来,望见他的耳郭血红。

    “你这是要用自己来要挟我吗?”

    晏南镜坐下来。

    齐昀一愣,漫上的那层血红渐渐褪去。

    “我拿自己能要挟了谁呢?”他自嘲的笑笑,摇了摇头。

    “我这个人,包括这条命在内,这世上有谁能在意。”

    她听不下去他那自伤口吻,板着脸道,“不要说这话,君侯,虞夫人,还有那些臣僚。不都是在意的吗?倘若长公子有个万一,他们都要着急的。”

    他似乎是听到可笑的笑话,笑得肩膀止不住的抖动。

    “你觉得父亲能真正在意我几分?”

    这话问得晏南镜蹙眉,“终究是父子,不管如何,还是有父子情分的。”

    齐昀靠坐在那儿,“我于父亲来说,就是个颇能拿得出手的儿子而已。如果我拿不出手,那么死也好,活也好,没什么关系。母亲与其说关心我,其实她性情十几年如一日,都没有变过,她的心一直都在父亲的身上。关注到我身上,不过是我已经长大了,作用比幼年时候大的多,她年岁渐长,父亲不常去她那里,无事可做,就来操心我来打发时日。”

    “至于臣僚,他们的前途都在我的身上,如何不能在乎我的死活。”

    晏南镜不禁有些头痛,“你这脾气和个孩子似的,关心不就行了,非得还要真心实意。”

    “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真心实意?”

    “可倘若我就是要呢?”

    他突然问。

    “那些利益牵扯我见的太多了,只要一睁眼,满满全都是。但我就是求个真心实意呢?”

    晏南镜和他对视小会,最终她叹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他执拗望着她不动。

    “我只想要这个,难道有错吗?”

    晏南镜叹口气,避开他的这一问,“还是要找医官过来看看。”

    “本来之前的伤势就没有痊愈,又上了风寒。再如此下去,怕是要英年早逝。到那时候,就算想要再多,恐怕也不成了。”

    她话语说的很不客气,倒是让齐昀没有和之前那样,又弄出什么别的事来。他老老实实的靠在那儿,看着她去让外面的卫士去请医官。

    医官过来了,不开药行灸。

    晏南镜看着那边内侍拿着她之前用过的艾条,重新点燃了,继续给他用上。

    齐昀不管已经到身前的医官,只是用目光钩住她。晏南镜在他紧追不放的目光里生出了倘若她离开的话,躺着的人就会扑起来扣住她的感觉。

    她伫立在那儿,看着医官给他行灸,男人的手法比女人要粗糙的多。只管能治病,至于其他的丝毫不在意。

    等到艾条燃得差不多了挪开之后,见着足三里的位置上皮肉都已经发红。

    医官叮嘱了几句要注意饮食清淡,另外不可劳累好生安养之后,就离开了。

    “我……”

    晏南镜斟酌着开口,想要找个理由离开,谁知道他看过来,眼底里都是凌凌波光。

    “你陪我一会。好吗?”

    倘若他强硬留她下来,她必定是要激烈反抗的。但是他没有,那眸光望她一眼,我见犹怜。倒是让人舍不得狠下心。

    “一会,”他开口恳求,“就一会。”

    晏南镜皱着眉头,最后烦躁无比的坐下来了。

    两人坐下来之后,良久相对无言。他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太过专注。她别开脸去,盯着一旁的错金博山炉。

    博山炉筒体错金,三龙出水环绕在仙山周围。香雾缥缈的仙山上还有神兽出没,除却神兽之外,又另有虎豹行走期间,内里又有几只猴子,或是蹲踞山峦中,或是骑在奔走的虎豹背上。神情形态格外惟妙惟肖。香雾弥漫里,倒是真的有了仙山的虚无。

    齐昀就在这一片缥缈里头开口打破了寂静。

    “洛阳的气候,你还适应吗?”

    晏南镜回头过来,又别过头去,“还行。”

    “当真?”齐昀却不信,“知善是个不爱给人添麻烦的性子。哪怕不习惯,也不会明面说出来。尤其此刻还在宫里。”

    晏南镜有些诧异的望过去,不得不说他说的这些话全都对。

    “再我面前还讲究这些客套,就不必了吧?”

    晏南镜拧着眉头,“饭食都还好,其实洛阳的气候比荆州要适应。就是饮食上,不是吃肉就是吃肉,瓜果菜蔬不多。我不习惯。”

    她坦言相对,齐昀很高兴,甚至面上都能看到笑容。

    “中原秋凉之后,的确除却麦饭肉食之外,没有太多菜蔬。这个和楚地不一样。不过听说温泉四周种植有菜蔬,只是这些菜蔬都是供天子和皇后的。等返回邺城之后,我让人也在温泉四周种植上菜蔬。”

    至于种了之后,自然是给她的。

    晏南镜听着向他看过去,“你说的。”

    他笑着颔首,“是我说的。”

    齐昀抬眸,脸上眼里是浓厚的笑意,“你从未真正厌恶过我,是吧。”

    话语说到后面,已经完全肯定了。

    “如果你动不动就轻薄人的话,那我就真的不见你了。”

    齐昀靠躺在那儿,手掌压在唇上轻咳了一声。

    他颇为忐忑的去看她,“我——”

    “阿兄有书信来吗?”晏南镜轻声问。

    “先生有几封书信送来过,不过都是关于公务。”

    见到她蹙眉,他手臂撑在榻面上起身,“我去把那些书信取来。”

    晏南镜赶紧拦住他,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年轻男人的躯体隔着层层衣物,依然感受到和女子躯体的完全不同。

    她咬牙用力到底,把他给按回在卧榻上,“我并不是怀疑你说谎。”

    晏南镜坐回去,“兄长是信任你,才没有多给我来书信。”

    “可惜我没有照料好你。”齐昀闭眼叹气。

    这说的就是芳林苑里伤人的熊了。

    晏南镜摇头,“我听说芳林苑里原先就是一片山头,虽然建造了宫室,但是还没有人完全把这片林子走完。”

    行猎要的便是猎杀的快意,只有一些羸弱的麋鹿羊羔,是满足不了这样的需求。所以供皇帝行猎的园林里一直都有野兽存在。只是她们运气不好,碰上了。

    危难之中,齐昀过来,甚至都来不及带上其他的帮手。不管前事如何,她都承他的情。

    “我当初听到那个消息,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顾不上了。”

    齐昀靠在那儿笑着摇头,“知善会笑我么,笑我如此无措。”

    第086章 第 86 章

    齐昀平常不是这种做派,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清楚明白。不管做什么,都是坚决果断,可是现如今不同了,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所有的不可能,在如今都已经明明白白的展露了出来。

    他问得很小心,生怕自己言语里哪点不对就惹得她不高兴。

    晏南镜瞪眼了好半天,死活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不是贵女,自小到大见过的男人不少。可是没有哪个和面前这个一样。

    说粗犷他心思纤细敏感,半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的反应。要说心思细腻,有好多事情他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所以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他。

    但是他的目光灼热的厉害,落到身上简直像是有火在烧。

    她实在是有点扛不住了,只能微微偏过头去。

    “你——能不能好好养伤?”

    她过了好会憋出了一句。

    齐昀听出她话语下的气急,面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整个人都往后靠去。

    “所以——”他眼眸里流光微转,带着笑意。

    所以她也并不厌恶他。

    齐昀话语没说完,但是话下的意思两人都明白。

    他话语未尽,目光悠长。她无言以对,憋了口气,转头过去,过了两息的功夫扭头过来瞪他,“你还是躺着好些,不要说话。说话耗气,到时候好得慢。”

    他听了这话,神情里满是惆怅,“这恐怕不行,我就算不面见陛下,每日里要做的事,要见的人都不少,不开口说话怕是不行。”

    他有意温和起来,原本锋利的轮廓都柔和了,和那双笑眼一道勾人心。

    晏南镜知道他的用心,这手段原本就不高明,一眼就能看出来。然而就是这么浅薄的手段,才更不好对付。

    果然能和那些老狐狸周旋的人,从来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手段哪怕一眼能看出用意,却也发作不了。

    她坐在那儿,只觉得脑门那儿热热的,不知道青筋是不是爆出来了。

    “我没有办法。”他神情蓦然落寞,言语里满是叹息,“事情总要人去做,我要是不管的话,恐怕是会出状况。”

    他眼里面上是可见的落寞,可是看向她的眼神是炙热的。

    “你——”晏南镜抬头怒视他,对上他满是几分楚楚可怜的面庞,满腔的火气顿时压在了胸腔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他要是和之前一样的癫狂,她就会肆无忌惮的把所有的火撒出来。然而对上他那副乞怜的模样,她是半点火气都散不出来了。

    “你去问医官。”半晌,晏南镜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医官是洛阳宫的,我信不过。”他依然热切的望着她,“我只相信你。”

    顿了顿他又道,“你不想管我吗?”

    是的,不想,一点都不想!

    奈何这话在她的舌尖上打了一圈,怎么也说不出口。

    阴险,太阴险了。

    他就是吃准了她说不出这种绝情的话,才会肆无忌惮。

    晏南镜几乎要双手捂脸,她以前从来不知道,他竟然还能坏成这样。

    她以前自认不算是什么好人,可是现如今看来,和他相比,她是真好人。至少她是不说不出真的不管他的话。

    “言重了。”她过了好会,吸了口气,坐在那儿。

    “我没有言重,知善也不要说什么医术不精,担不起大任。这种话我在旁人身上已经听过无数回,要是知善还给我说,那么显得我为人格外的失败。”

    “我信的过的人不多,知善就是其中一人。而且极其重要。”

    晏南镜忍不住拧眉,“这话你也不觉得太过好笑了吗?”

    他却满面疑惑的看回去,“为什么觉得好笑,我信任知善,难道这有错吗?”

    晏南镜再一次被他这话堵得无言以对,最后只能坐在那儿,“那就随你吧,出事了你也自己兜着!”

    齐昀笑得格外的柔和,“怎么会出事呢,知善会让我出事吗?”

    的确不会,哪怕不想管他,为着杨之简的前途,她也不会真的让他有个三长两短。

    在他格外期盼的目光下她只能开口,“不会。”

    齐昀听了这话,像是得了饴糖的稚儿,脸上的笑里都透着几分满足,“我就真的,知善是舍不得的。”

    不要平白无故的污她清白。

    晏南镜霎时看着齐昀,不知道该感叹他那自我看重的本事,还是该赞叹他那不要脸的深厚功力。

    对上他那满是笑意的眼,她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他那话。毕竟活了这么些年,实在是没有遇到这样的对手,自然也没有多少经验来应对。

    他死缠烂打起来,并不是令人厌烦的一味纠缠,越是这样,就越是棘手。

    她忍不住咧了下嘴,“你愿意这么想的话,那就这么想吧。”

    “你这人真是奇怪,父母亲人臣僚不往好处想,我一个和你没有多大关系的,却是信任我。”

    齐昀面上的笑有些古怪,“生死一同走过来,撇去我喜欢你不说,光凭这个,难道还不能说明你可信吗?”

    晏南镜一愣,而后脸颊上有些发烫,她扭头过去,“反正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齐昀见到她面颊上发烫的红晕,笑容更甚,她回首过来看到,“那是你的事而已。”

    他唇边的笑凝住,但是很快又扬起来,“我知道,毕竟我们有言在先,哪怕知善不记得了,我却还记得。所以这只是我一人的相思而已。”

    他话语里惆怅,晏南镜只觉得心口那儿憋闷的厉害。这话若是换个人说,她已经是冷眉横对了,偏偏他知道自己的长处,那张出众的容色,眼里盛满莹光,盈盈看她一眼。哪怕不想说好话,也说不出多少伤人的话。

    她一时间不知道怪他老奸巨猾,还是怪自己还是被色相所迷。

    晏南镜干脆也不说话了,他厉害,不管她说什么,他都能应对。既然如此,她也不多费力气了。

    “那还是多多休息吧。”

    过了好会她开口,“病邪还在体内,不能用补药,先一步步痊愈了再说。”

    他颔首,曼声说了一句好,“我听知善的。”

    她留了好会,其中有送书信的人进来,都让放到外面,不用直接来见他了。

    “怎么到了洛阳还有那么多事。”

    她听到门合上的声响,忍不住感叹。

    “已经比在邺城的时候好多了,有时候遇见春秋两季,忙起来的时候,在衙署里忙上整个通宵。现在还好,只有一些了。”

    她顿了下,起身“我该走了。”

    “现在吗?”他见状有些焦急的跟着坐起来,“能不能再过一会?”

    他话语里外面突然传来了卫士们说话的声音,原来是外面下了雨。

    那声音传来的及时,齐昀松了口气,“下雨了,你这一路走回去会淋湿的。到时候生病了就不好了。”

    她的确闻到了下雨时候的那股潮气,她点点头,坐了下来。

    坐下来后,两人面面相觑,晏南镜先转脸过去。

    “等雨停了知善再离开。”

    齐昀嘴里这么说,但是心里倒是盼望这雨能下得久一些。

    “我在这留久了不好,到时候会有流言传出去。”

    她话语说完,听得他闷声一笑,“知善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齐昀当初怒气冲冲的话语,到底是给她提醒了。天子给了承诺,但是上位者,有的是办法和心机,让原先的诺言不作数,甚至还能怪罪到无辜者的头上。

    所以她过来看他又停留了这么久,除却来看看他到底如何之外,也有留下来流出些许传言的用意。

    天子要个女人很简单,但要如果和下面的臣子有了牵扯,就要好好的掂量一二了。尤其还不是色令智昏,心有抱负的少年天子。正踌躇满志,想要拉拢一方诸侯,收拾河山。怎么也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就坏了大事。

    女人和千秋万代的基业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被揭穿了用意,也不尴尬,只是一笑。

    “长公子聪慧。”

    “所以再留会吧,到时候留言会更加不堪,你也就没有多少后顾之忧。”

    他顿了顿,“反正这里是洛阳,不是邺城。流言再凶猛,等离开洛阳之后,威力也有限。”

    这正是她的打算。

    和聪明人打交道,真的是很轻松。

    晏南镜笑笑,“见笑了。”

    齐昀却摇头,“我倒是挺欣慰的。”

    “知善到底是把我的话给听进去了。”他笑容发自真心,让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秋雨比起夏季的突发和磅礴,多了几分秋意萧瑟。

    淅淅沥沥的下了一阵子,雨停了,他也没有其他的继续留她下来的理由。看着她开了门迈入到雨后的潮气里。

    洛阳地处中原,为天下之先。秋雨下的不长,地上湿了但是不妨碍走路。

    一路回去,她入了寝殿,对上齐孟婉揶揄的眼,齐孟婉笑得别有深意,“知善这一去,可是去了好久。”

    晏南镜颔首,“是啊,要走的时候突然下雨了,所以就又留了一会。”

    齐孟婉听后长长的哦了一声,而后笑起来,“那兄长怎么样?”

    见晏南镜神色里愣了下,“长公子上次伤势未愈,又得了风寒。让医官看过了,行了灸,要好生休养一段时日。”

    齐孟婉听后点点头,她神情里略有些担忧,又看了晏南镜一眼,“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吧?”

    晏南镜摇头,“医官说暂时没有,不过还是要好生休养,不能劳累了。”

    “阿兄那个性子,要他闲下来,简直说笑。知善你要多劝劝他。”

    见到晏南镜满面惊愕,齐孟婉拉住她解释,“知善知道的,我和阿兄不是一个母亲,虽然说一个父亲,但我自小见他的次数不多。都说不上几句话。我对上阿兄,话还没说,就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所以知善帮我劝劝。”

    这其下的用意,真是一眼都能看出来,晏南镜看破不说破,“我之前已经和长公子说过了。”

    齐孟婉颔首,笑得揶揄,“这个看出来了,毕竟就算不下雨,也去了好久呢。”

    见她看过来,齐孟婉赶紧笑,“知善辛苦了。”

    晏南镜吐出口气,“我现如今只想着你们两人赶紧痊愈。”

    她说着又看了一眼齐孟婉的伤腿,齐孟婉颔首,“我也想,不过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说着她又想了想,“要是能多看看皇后吃瘪,我就能好的越快了。”

    晏南镜闻言失笑,“皇后哪有那么多的吃瘪给看的。”

    “不过皇后那儿的确不想看到你好,你快好些,恢复的越好,皇后那儿到时候就越难受。”

    她这话让齐孟婉喜笑颜开,“知善说的还真是。”

    皇后希望的,不过就是她赶紧出事,然后换其他年幼好掌控的妹妹来。可惜她才不会让皇后如愿。

    有了晏南镜这么一句话,齐孟婉日日养精蓄锐,也不操心什么事。伤势恢复的非常快,两月之后已经让宫人搀扶着,慢慢下地行走。

    晏南镜看着齐孟婉被搀扶着慢慢挪动脚步。在卧榻上养伤太久,腿伤耗了,下地走路也不利索,需要一点点恢复。

    突然那边的内侍拍掌示意。

    晏南镜马上让宫人们扶着停住。几息的功夫,天子已经过来了,晏南镜见着齐昀也在天子的身后。

    “不用行礼了。”天子抬手示意齐孟婉一行人起来,“你腿伤才好,不要有过多举动。”

    晏南镜退避到一旁,好让齐孟婉和天子多说几句话。

    天子过来看了一眼她原先的伤腿,“医官怎么说?”

    “医官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还需要一些时日恢复行走。”

    天子听后,满面欣慰的颔首,“这太好了。”

    “等你恢复行走之后,就下诏册封吧。毕竟已经拖了这么些时日,再拖下去也不合适了。”

    天子说完,看向齐昀,“册封礼也需要时日准备,景约等开春之后再回邺城吧。”

    齐昀早已经料到,垂首拱手,“臣遵命。”

    天子笑笑,他转首见到一旁的晏南镜,眸光在她身上稍作停留之后旋即转开了。

    齐昀在天子身后,眼眸微抬,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第087章 第 87 章

    齐孟婉的册封安排在了下个月的初三。

    后宫等级不如前朝那么繁多,也就四等,除却皇后之外,下面就是贵人美人采女。

    贵人在皇后之下,也有印绶。贵人持金印紫绶,只是俸禄不多,只有区区几十斛而已。

    晏南镜在漪澜殿殿门处等着,贵人接受送来的金印紫绶之后,要去拜见皇后。从此名分就定下。晏南镜没有正当的身份去皇后的长秋殿,她不是齐家人,更不是陪嫁的媵妾。所以只能留在漪澜殿,等着她会来。

    “女郎。”

    她等了小会,见着一时半会的,齐孟婉还回不来,打算先回殿中休息。有个宫人过来在她身后小声的唤了句。

    晏南镜回身过去听到宫人压低声量道,“中郎将来了。”

    国朝外戚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后宫完全不禁止嫔妃们的父兄出入。甚至宫室里还有修建有给嫔御与外戚商谈要事的密室。

    齐昀过来是很平常的事,只是现在齐孟婉还在长秋殿没有回来。所以只有她过去迎接了。

    晏南镜过去见到齐昀着朱色的衣袍走过来,“中郎将。”

    这样的称呼让齐昀脚下一顿,“怎么言语如此客套?”

    他笑了,“不必如此。”

    晏南镜看了一眼旁边的宫人。宫人们低眉顺眼的侍立着,似乎是会喘气的柱子,动也不动。两人说了什么,她们像是完全没听到一般。

    “长公子。”

    她才唤了一声,又被齐昀摇头否决,“叫景约吧。”

    晏南镜唇齿张了两下,“这、怎么好意思呢?”

    两人之前,她特意保持的疏远距离,被他在这两个月里悄无声息的拉进。到了现在,她还想保持之前那疏离做派,几乎已经是不可能了。

    “怎么不好意思?”齐昀失笑,“字原本就是让亲近的人叫的。知善不是么?”

    他又道,“难道知善认为不对吗?”

    眼前这人最擅长用温和的言语,步步紧逼,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凡没到撕破脸的那步,还真拿他这没太多办法。

    “你是来等贵人的么?”晏南镜干脆比他说的还更进一步,连字号都忽略了过去,直接你你我我的称呼。

    她这样,让他眼里生出明亮的光亮。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浓了几分。

    “不仅仅是贵人,也是来看看你的。”

    这话语太过直白,而且还是在人前,晏南镜吃了一吓。

    “我在这儿很好,”说着有风吹过来。十月的天,已经立冬了,风里都带着一股凉意。

    “快进去吧。在外面容易受风寒。”她说着往殿内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块进来吧。女子身体原本畏寒,寒风吹多了,哪怕没有风寒,于身体也没有任何的益处。”

    晏南镜点点头,跟着他一道入了殿内。

    一入殿内,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宫人们过来把铜灯树上全都点满,一时间灯火辉煌,照得格外敞亮。

    他抬头看向她,在一片辉煌的灯火里,她头微微垂着,面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连着眼眸里的光亮都是含情的,似乎随时随刻都会看向他。

    他心下生出浓厚的期待和欢喜,而她似乎已经察觉到他的那份焦急似的,终于肯抬头起来看向他。

    她眼眸青白分明,内里蕴着柔软的光亮。只要一眼,就能让他沉湎在这片刻的柔情里不可自拔。

    “我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一来就见到你站在外面,看来我这来的还真的对了,要是我不来的话,知善是不是打算在寒风里站上不知多久。”

    晏南镜摇头说当然没有,“我哪里是拿自己不当回事的人。你来的时候,我正打算回去呢。”

    这话让他面色终于好了点,他颔首,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那就好,我是真的担心你在风里站上那么久。”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宫人,“去取姜汤来。”

    这个天气已经开始转凉,所以庖厨里也时常备有姜汤。从冬日里的寒风里出来,喝一碗姜汤,寒气统统逼出体外。

    宫人不多时去了,回来的时候已经呈送上了两碗姜汤。

    姜汤里老姜放得不少,闻着就是老姜的那股辛辣味。晏南镜不爱姜汤的那个味道,忍不住皱了眉头,齐昀见着她坐在那儿端着碗动也不动,神情里满是嫌弃。

    “趁热喝了吧。”

    晏南镜抬眼起来瞅他,“我喝不下去,要不然你先?”

    说完,她就见到齐昀拿起碗一饮而尽。

    姜汤这个东西再怎么调味,还是辛辣的口感。她见着他一碗全都喝完了,然后面不改色的把碗放下来,随即看过去,“知善喝了吧。”

    他都已经喝完了,没有什么推拒的借口了。她拿起碗,视死如归几口下去喝赶紧。即使如此,还是被那股浓烈的辛辣给呛住了,放下碗捂住胸口连连咳嗽。

    齐昀见状,顾不上其他赶紧过来,拍她的后背,好让她赶紧的把呛到嗓子里的汤水给咳出来。

    手掌下的躯体柔软,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背脊的形状。

    她咳了好几下,终于顺气了。他的手在这时候又拍在了她的后背上,两人对视。除却初见的时候,没有哪刻能比现在更为亲密了。他能清晰的看到她眼眸里自己的影子,还有她身上萦绕的若有若无的乳香。

    达官贵人包括宫里用香,都是不计用量,熏上的熏香越重越好,甚至熏上的香气骑马都会把马给惊了。

    但是她身上的熏香却是淡淡的,若有似无,和她的情感一样。缥缈不定。

    贴在她背脊上的手掌,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体热透过了蹭蹭衣料传递到手上,抑制不住的喉结滑动。

    齐昀慌忙的松手,转身过去,“知善好些了吗?”

    晏南镜点点头,“好些了。喝得太急,一时不慎就呛住。”

    说完,她满面好奇的朝他看过去,“为什么你能一口喝得那么畅快?”

    齐昀这会已经恢复好神情,他让宫人送温水过来,让她冲一冲口里姜汤剩余的辣味。

    “因为我喝习惯了。”齐昀在她对面坐下来,“我十三岁的时候,父亲派我出冀州,击退犯边的乌桓。当时刚刚开春,虽然吴楚那时候已经春暖花开。但是漠南依然冰冷三尺。只是比严寒的时候好上那么一些。”

    “天寒地冻,稍有疏忽就容易得风寒。在漠南得了风寒,很容易托成重病。所以老姜是要常备的。时不时饮一碗姜汤。我按时候日日夜夜都喝,都已经习惯了那个味道。再喝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

    他看着她把宫人呈上来的温水慢慢喝下去,“这下可好些了?”

    嘴里的辣味被冲干净,她脸色好了些,点了点头。

    “要入冬了,不管是邺城还是洛阳,冬日都要比楚地要厉害许多,到时候除却姜汤之外,还要多喝羊汤,否则冬日难过。”

    晏南镜说着就想到了羊肉汤的腥膻,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不想喝?”齐昀望见轻声问。

    晏南镜摇摇头,说了句没有,齐昀道,“宫里的话应该好些,回邺城了也没有什么。上回慕容部和拓跋部过来,还带来了不少牛羊。鲜卑的皮裘还有羊肉算得上是一绝,尤其羊肉放养于戈壁草原,自小以药草为食,肉质细嫩,几乎都没有什么膻味。”

    这话听得她不由得抬头,“真的?”

    羊肉性燥,适合冬日食用,一般是要吃到彻底的转暖去了。她听到这话,神色里不由得多了几分别样的期待。

    “当然是真的。”

    说着外面有了动静,是齐孟婉回来了。齐孟婉在外面已经听宫人禀报过了,入殿就笑,“阿兄过来了,今日不去陛下那边吗?”

    “今日陛下有事要和诸位臣工商议,我不好去的。”

    齐孟婉一听这话有些不乐意了,“兄长也是中郎将,若论官位也不一定比那些人差,为什么兄长不去?”

    齐昀看向她,“亲疏有别,和陛下商议的,都是洛阳里的。我一个外人没有宣召凑上前去,合适吗?”

    齐孟婉这才不说话了,她坐下来,齐昀教导她道,“现如今你已经被册封了。在宫里记住,就算要如何争抢,没有把握一击必杀的时候,必须要学会蛰伏。否则事情不成,反而引起敌人的注意,不等你壮大起来,就已经联合将你绞杀了。”

    “自古成事者,没有一个是靠着娇横跋扈上位的。你要记住,否则下场不一定好。”

    齐昀话语平静,说的却是带血的话。

    齐孟婉心下稍一哆嗦,抬首见到他平静无波的眼睛,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她垂首闷声闷气的说了一声知道了。

    “今日在长秋殿那边还好吧?”晏南镜见着兄妹俩缄默,出来打圆场。

    齐孟婉听见她开口,松了口气,脸上也多了几分轻快,“还好,都是做面上的功夫,我拜她,她让我起来。然后和我说了好多和陛下相处的日常,要我侍奉好陛下。”

    “皇后说到这个,说了很多,所以才耽误了时辰。要不然我早就回来了。”

    “那么多人看着,那就索性一路说到底。毕竟人多,给彼此脸面。”

    齐昀听着看了她一眼,齐孟婉对他笑了笑。

    “下元要到了。”她拉住晏南镜的手,“阿兄到时候过来么?”

    下元后宫也要有好多事。她满面期盼的望着他。

    齐昀颔首,“我现如今就在宫里,既然不回邺城,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齐孟婉要的便是他这一句,顿时喜笑颜开,鼓了几下掌,“有阿兄这句话就好。”

    十月十五下元,宫里是要有庆祝的。宫人们很喜欢这日,基本上见到的都是宫人们喜庆的脸。

    宫里依照前朝旧例,修筑有灵女庙。十月十五的时候,入庙供神。

    这是宫里的往例,到了时日久要办。也算是宫里人人期望的一日。

    晏南镜和齐孟婉一同去灵女庙里,灵女庙的宫宇修筑的并不豪奢,上面放了不少的肉食还有黍饭。这些是供神用的,等供神完了,宫人和内侍们会撤下分食掉,也不算浪费物力。

    皇后过来,内命妇们要跟着皇后前去拜神,晏南镜不必过去。她目送齐孟婉进去之后,悄悄的退到了外面。宫里的仪典很长,说不清楚要什么时候结束。来的时候,齐孟婉就和她说了,这个天里没必要专门等她。

    等齐孟婉入内之后,她出来在四处散散心。这个时候其实也是宫人们难得的放松日子。年轻宫人们逮到这机会相互笑闹,还有人搬来了筑,击筑而歌。一半是以歌声悦神,一半借着这个机会放松。

    晏南镜没有多少参与进去的意思,她原本只是作陪,宫人们之间都是认识的,冒出个陌生人,恐怕会多数许多拘束。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喜欢凑热闹的人,在灵女庙附近逛一逛,看看风景就好。

    洛阳地处平原,山川不多,宫里大兴土木,用人力筑造出各种壮阔的景观。

    这时候已经立冬了,原本漫山遍野的枫叶也早在一场场秋风和秋雨里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只剩下堆砌出来的山体,仰头看起竟然有几分萧瑟的悲凉。

    她是在荆州长大的,荆州哪怕是到了隆冬的时候,也是漫山遍野的绿,只是说没有春夏那么郁郁葱葱而已。

    现在见到这漫山遍野的苍凉,她还有些不太习惯。

    她脚踩在山道上,山道湿滑又有些陡峭,顿时脚上一滑,整个身体歪下去。她惊呼一声,以为自己要摔个四脚朝天的时候,手臂被握住。手臂上的力道极其稳当,把她整个的都托了起来。

    她是一个人来的,回头去看见着齐昀站在身后,手里握着的是她的手臂。

    “你什么时候来的?”

    晏南镜知道他会来,但是以为他一来就会到齐孟婉那里去。毕竟到齐孟婉那儿,可以彰显天子对她的特别。

    “已经来了有好一会了。”他扶着她站好,但是等她站住之后,依然没有放开。

    “我一直在你身后。”

    他望着她,“怕你摔了。和你走了这么一路。”

    第088章 第 88 章

    晏南镜满心的惊讶,她去看他,又望了望自己身后。她这一路走来,没有发觉到身后有人,“你就这么跟在我后面,怎么不出声呢?”

    齐昀的手里依然握住她的手臂,没有半点放开的意思。

    “我看你看的入神,不想打扰你。又担心你遇上什么麻烦,所以就悄悄跟在身后。”

    晏南镜一时间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他低头下去看她的脚,云头履的履底上沾了一大块的泥巴。他左右看了下,附近有块石头,他让她过去,伸手就要解开自己腰间的带钩。晏南镜吓得魂不附体,她抓住他的手,面上言语里全都是惊惶。

    “有、有话好好说,一言不合脱衣裳做什么?”

    说着她察觉到手里握住的手还想动,赶紧的握住的更紧。晏南镜不觉得自己的力气可以胜过齐昀这个武将,但是也不能真的眼睁睁的看着他,当着自己面把他自个给脱了。这要是没人还好,要是有人过来看到这一幕,浑身上下嘴都长满了都不好解释的。

    “那石头上有些灰尘,我拿自己的外袍叠一叠,好让你坐上去。我给你把弄脏了的鞋履弄干净。”

    晏南镜听了依然没有放开的意思,她摇摇头,“这不合规矩,还是算了,待会我自己弄块石头刮干净就行。”

    齐昀听了眼底里漫上古怪的笑意,“不合规矩,知善什么时候也讲究这些条条框框,做个礼法人了。我记得你一向是不讲究这些的。”

    “我这,”晏南镜被他一逼,直接就说了,“我看见你脱衣裳,我心慌的很。”

    可不心慌的厉害,除去男女之间因为天然体力差距,而有的本能畏惧。还有一层对于样貌妍丽的男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这种窘迫不是一般的尴尬,与其看着他脱衣裳,自己进退两难,那还是她拿石头刮一刮吧。

    “我外袍下面,还有衣裳的。”齐昀楞了下和她解释,“又不是脱了就没有了,知善担心什么?”

    “万一有人路过看到怎么办?”晏南镜很认真的问,心下却有了丝毫摇动。

    如果他一定要坚持的话,不管是被她看了,还是被别人看到,那都是他自己责任。

    毕竟谁叫他主动脱的呢。

    这个念头一旦在脑海里出现,就下不去了。晏南镜花费了好大的力气,强忍着没有点头。毕竟她还做不到完全把自己脸皮给扒拉下去。

    “看到就看到了,又有什么要紧。有关于你我的传闻,已经不少人都知道了。”

    她不是宫人,和天家也没有什么关系。和外臣有绯闻,也没人怪罪到她的头上来。所以流言蜚语到处都是,也没有对她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晏南镜是要这个流言的,好断绝天子的心。而且流言的效果也不错,至少她已经没有遇见天子私下来找她了。

    不管如何对臣下摆出亲近的姿态,到底还是有天子的高高在上的清高和自尊。不会放下身段和名声去和一个和臣下有绯闻的女人有首尾。

    “不用了吧。”她期期艾艾的坚持,“让你做这事,有些不好。”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他已经把腰间的带钩给挑开了。

    晏南镜未尽的话语差点变成脱口的尖叫,她愣愣的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其实她也不是头回看他脱衣服,初遇的那晚,他浑身上下湿透了,见她没有威胁之后,自己就在外间把他自己脱得只剩半截是工整的。

    但是现在和当初不一样,这男人天生的豪迈啊,一言不合就是脱啊!

    晏南镜慌慌张张拿手捂住脸,不过手指缝扒开,眼睛就往外瞄。

    不是她要看,她只是在看看情况如何而已。

    他把外面的锦袍给脱下来,径直铺在那块石头上。内里是中单。洛阳十月初冬已经有些寒意了,所以中单里都充了丝絮。即使如此,在他身上也没有显得臃肿,反而看着有点高大健壮。

    男人还是要精瘦一些好看,哪怕只有两三分的姿色都能被身段拉到了五六分。何况他原本就是七八分的姿色。这下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她不贪心,看了两眼饱了眼福,生怕被他看穿,赶紧的把眼给挪开。

    晏南镜才把眼给挪开,就听到他闷声笑了。

    那笑声落到她心头上,顿时满脸涨红,疑心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不过她是不会去问的,问了的话,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越在这个时候,就越是要理直气壮,不能让他看出端倪。

    “过来吧。”

    他嗓音里还带着明显的笑意,她原本不打算过去的,被他那话语里的笑意一拨,顿时就过去了。径直坐在上面。

    才坐下,齐昀已经蹲身下来径直握住她的脚踝。

    隔着足袜,她能感受到他的手指落在上面稍稍用力抬起她的整只脚。将脚上的云头履给脱下来。

    他整个掌心拖着脚掌,隔着足袜,也足够的古怪。她不由得往后瑟缩,才一动作立即被他捕捉到意图手掌握紧直接把整个脚掌都握住。不让往后退缩半分。

    “你松开。”

    “这块石头不大,只有那么大点的地方,若是知善往后退,容易摔下去。到时候就不仅仅是鞋履了,连着整个后背都是泥土。”

    说着,他已经把放开她。提着脱下来的云头履捡起一块石头,把履底上的泥土全都刮除干净。

    她在一旁看着他娴熟的做这些事,“这又是在打仗的时候学的?”

    齐昀颔首,他回首看了她一眼,晏南镜不自觉的把着足袜的脚往裙裳内缩了下。

    “知善不会觉得我出去打仗是受人服侍的吧,都是男人,五大十粗,能打好仗就不错了,其余的还指望他们做什么。出门在外,也没办法讲究什么,我还曾经自己烤肉吃。野外现抓的狍子,狍子很傻不聪明,不难抓。但是肉很难吃,庖厨也没多少办法。若是遇上急行军,往嘴里随便对付一口吃的,能饱腹就行。更别说这种事了。”

    他对手里的那只云头履很仔细,石头在履底上力道适中的刮过,把上头的泥土一并全都刮干净。

    他拾掇好了,把鞋子还给她。她一脚踏入鞋履里头。

    “你要去贵人那里吗?”

    她说的贵人自然是齐孟婉,受封之后,身份变了,连带着称呼也要变。

    齐昀摇头,“一群嫔御都在那,就算宫里再怎么不讲究男女之别,也不是这么胆大妄为的。”

    晏南镜听后哦了一声,“贵人最近还说起你呢。”

    她不怎么叫他的字号,你你我我的,但是她这样反而他更高兴。这比他之前想的要更亲近。

    齐昀知道她不是那些同龄的少女,对男人还抱有些许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不是,她对男人那些劣根性知道的清清楚楚,也懒得去赌自己是否足够幸运。干脆要都不要了。

    所以只有这般步步为营,缓缓靠近她。

    “说起我,我也不必过去。她的打算我知道,但是眼下也不是和皇后撕破脸的时候。”

    晏南镜看了他一眼,“这事你会帮贵人吗?”

    即使齐孟婉没有和齐昀提起过半点,但到底是兄妹,有些事即使没有在言语里说明,也能感觉到妹妹的野心。

    “有野心是好事,”齐昀颔首,“只有野心,才会去谋划。只是她现如今没有经过什么历练,手段也直来直去。对于一些困难还没有深刻认知。陛下的恩宠有时候是好事,不过说到底,想要成事,还是先让她自己练出来。”

    “我和父亲若有必要,是可以出手的。但前提是,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快要水到渠成。她也是能成大事。”

    齐昀作为兄长,有几分无情,言语里哪怕出手相助,一都是有条件的。

    “做个皇后没有什么大用。”他看向她,“说白了,也只是后宫的内主。若是更进一步,那么情况完全不同了。不过到这个地步,心机谋算比后宫嫔御的相争要更高一等。要不然,面对朝堂,就算有我和父亲在,也极其容易出事。”

    “而这些都需要她自己去参悟,我帮不了她。”

    晏南镜听明白了,他或许乐意见到妹妹夺取后位,但是更希望是她在这些争斗里一点点磨练出城府。以好更进一步。

    “这话知善可以全都告诉她。”

    晏南镜没应。

    “这话告诉贵人,不怕兄妹离心。”

    “我没说不帮她,原本父亲送她来洛阳,就是为了内外有个照应。只是她自己也要见机行事,要磨练心性。人太过骄横,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堂,哪怕天子真心实意的喜欢她,都会出事的。何况天子还不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她。受宠的时日只有这么短短的时日,就看她自己如何抓住机会了。就算天子再器重父亲和我,我们也没办法左右天子在后宫的喜好。”

    “知善你只管把这话原原本本告诉她就行,倘若她真的是可塑之才,就能明白我的苦心。”

    他的冷静让晏南镜愣了下,“你倒是真不怕。”

    齐昀有些好笑,“怕什么,她如果真的聪慧,就知道我说的那些话全都是为了她好。良药苦于口,但只要听进去,总有裨益。”

    她起身,把垫在身下的锦袍递给他。

    锦袍上还是沾上了灰尘,锦袍娇贵,一块污渍在那儿给显眼,想要无视都不行。

    她正要开口说话,这个时候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听着是有什么人往这里来了。

    下元里,原本就是让宫人们轻快的时候。宫人们除去在灵女庙里击筑而歌之外,还会在外面走走。只要不冲撞贵人,一切都好说。

    应该是散心的宫人走到这里来了。

    晏南镜赶紧的拉起齐昀就走,齐昀乖巧的仍由她拉手,跟着她跌跌撞撞的找地方躲避。然而还是慢了一步。那两个宫人,年少手脚也快,还没等她找到地方,就已经冒出来了。

    只能说正好碰了个正着。

    宫人们见到她和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拉在一起,顿时惊呼。

    然后宫人们惊慌失措的掉头就跑,生怕跑慢了半刻,就会被追上来灭口。

    晏南镜要解释的话,连个声调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跑远了。

    “她们回去之后,必定会和其他人宣扬她们的所见所闻。”齐昀看上去颇有些头痛,“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传些什么出来。”

    还能是什么,如果说之前她是和他一块呆在宫室里比较久,所以出来的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现如今恐怕是要来些香艳的了。

    “……”晏南镜深深吸了口气,“算了。”

    “算了?”齐昀神色有些讶异。

    晏南镜摇摇头,“反正都这样了,爱怎么传怎么传吧。”

    “不怕?”齐昀问道,“毕竟流言只会越传越离谱,到时候恐怕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晏南镜叹口气,“当初下定决心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别人的嘴,我管不了。事情都了他们那儿,传到后面肯定要走样的。”

    “如果我怕的话,当初就不会做了。”

    齐昀定定的看她,过了小会垂首一笑,他伸手整理好自己的衣襟,“皇后一时半会的还要留她在那,你要是累了,我先送你回漪澜殿。”

    她是陪客,不是宫人。也不是那些从侯府里带来的那些婢女,不必一直等候在那,和齐孟婉一块回去。

    晏南镜想起方才那两个跑走的宫人,“辛苦你了。”

    一如她所预料的,关于她和齐昀的流言没过几日到处都是。齐孟婉身边的婢女从外面打听到这个流言,回来告诉了齐孟婉。齐孟婉听说之后笑得前俯后仰,去找晏南镜。

    “你和兄长真的在林子里头?”

    到底是贵女出身,太粗野的字眼不好说出来,只能话语说一半,然后冲她眨眼。

    “是,但也不是……”

    齐孟婉听见就瞪大眼,“还真是——”

    她一把握住晏南镜的手,看她的眼神里都满是钦佩。

    “我的这个兄长,最是正经不过了。你也知道但凡男人到底是真正经还是假正经,其实瞒不住人的。就算在人前可以做正人君子,但是只要有纰漏,肯定会被人抓住的。但是兄长这么些年,就连半点把柄都没叫人抓住。”

    齐孟婉说着满是惊叹,“没想到,知善的本事这么大!”

    “不是,我当时不小心滑了一跤,鞋底沾了泥,长公子脱下外袍给我叠叠,他给我清理一下鞋底而已。”

    她说完,愣了下,觉得这话可是半点都没有说服力。果然抬头就见到齐孟婉笑得更加厉害了,她拉长了调子,“哦——原来如此。不过要不是兄长乐意,怎么会主动为之。”

    这话都是真的,她心里也一直清楚。晏南镜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容。

    “只是凑巧。”

    齐孟婉正要说话,婢女来报说是天子来了。

    最近这段时日,陛下频频来漪澜殿,齐孟婉对天子驾临,也从手脚无措到从容应对。她整理了下裙裾和发鬓,出去迎接。

    晏南镜跟着一块去,到了之后发现,齐昀也在。

    天子让行礼的齐孟婉起来,见到她身后的晏南镜。脸上多出点格外的笑容。

    天子看向齐昀,“正好你也在,”

    说着他笑道,“朕之前听说了有关于景约的一些逸闻。”

    齐孟婉闻言不由得往晏南镜那儿看了几眼。

    “臣无状,还请陛下治罪。”

    齐昀说着微微躬身。

    天子摇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这种事原本也没什么。”

    说着天子道,“不如这样,景约这几日就把人给纳了吧。如此,正好名正言顺,也不用应对多出的流言蜚语。”

    纳妾是个很简单的事,比起娶妻的慎重其事要简单的多。只要告知妾室父母兄弟,把人接到住处也就差不多了。

    若是以示重视,那就请上三五好友摆上酒宴。

    晏南镜心头重重一跳。

    齐昀腰躬下去,“多谢陛下美意,只是臣没有纳妾的意思。”

    第089章 第 89 章

    天子一愣,不由得看向他。

    齐昀虽然躬身,但看不出半点卑躬屈膝,天子神色里浮出格外古怪的愕然。他暼向晏南镜。

    晏南镜头颅低垂,看不清楚她的面庞,但是即使如此,依然能看出她紧绷的躯体。

    “景约不愿?”天子有些好笑,“外面的那些流言,朕都听说了,甚至说上回你们在灵女庙……”

    香艳的逸闻天子还是不会在人前就直接提起来,他顿了顿,“你当真要如此?”

    说罢他又望了一眼晏南镜。

    “臣没有纳妾的打算。”

    天子也无意多插手臣下的私事,不过是听到那香艳的绯闻,所以随口提了一句。和臣下说起这些事,也能拉进彼此的距离。听他这么说,天子也不觉得什么,只是笑着抬手在齐昀的肩上拍了拍,也就不管这事了。

    只是走过晏南镜面前的时候,脚步顿了顿,暼向她的眼神里颇有些怜悯。那居高临下的怜悯让晏南镜十分不适。她忍住蹙眉的冲动,只是把头伏得更低。

    比较满面感叹的天子,齐孟婉满脸惊愕的望着齐昀。天子以为齐昀只是一时兴起,哪怕有了肌肤相亲,也不想收做妾室,只是玩玩打发时日。但是齐孟婉却真正听明白齐昀话语下的意思。

    他不纳妾,但是可以娶妻。

    齐孟婉又看向晏南镜,晏南镜因为天子从身前过去,缓缓松了口气,她察觉到齐孟婉的注视,不由得抬头起来,颇有些迷惑不解的望过去。齐孟婉见状,一时间不知道该佩服她,还是该可怜自家兄长。

    天子都已经进去了,她是不好继续留在外面,对齐孟婉飞快的点点头就进去了。

    天一日寒冷过一日了,在外面站久一点,除非披上狐裘,要不然着充了丝絮的冬袍也会冻得手脚冰冷。

    殿内有火炉,炭火烧的很旺。将寒冷驱逐稍许。

    那边天子坐下,和齐孟婉还有齐昀说话,没有看过来半分。

    晏南镜心下安定许多了,不管天子是打算把她留下来,还是拿出去成人之美,都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现如今这么不关注她,那就最好了。

    她坐在那儿,面前放着一个小巧的黄铜炉子,里头加了炭火,晏南镜悄悄的张开手掌,贪婪的汲取黄铜炉子上散发出来的热意。

    这里没她事,天子聊了好会,让人传膳。等到用膳完之后,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冬日里天黑的早,酉时过了没多久,天地间就是一派的灰蒙蒙了。

    入夜之后,她就不适合呆在那儿了,从殿内和齐昀一并退出来,两人目光对上,她想起天子刚来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有些尴尬。

    齐昀察觉道她的情绪,安抚道,“不要多想,也不要怕。这世上也没什么事好怕的。”

    这话让她笑了笑,“多亏了你,要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她算到了天子会因为这些流言彻底放弃,但是没想到天子竟然顺水推舟,直接让齐昀纳她。

    真不知道是不是男人都有这份“好心肠”。

    齐昀说了声没事,压低了声量,“陛下也就是一时兴起,顺口说了。过了小半个时辰,他自己也不记得这回事了。你不要把这事放在心里。”

    她有些惊愕,这事的确压在她的心里,有些让她坐立不安。没想到齐昀竟然看出来了。

    “该如何就如何,”他说着看向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我之前看知善总是在摸炉子,手上还冻的厉害么?”

    “这你也知道?”

    之前在殿内,她是看着他们兄妹和天子言笑晏晏,觉得不会注意她,所以才会偷偷把手贴在黄铜炉子上暖暖。

    “我怎么不知道?”齐昀有些好笑,“毕竟我也在殿内,你的举动我自然注意到。”

    她望着他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话来。这时候已经来了送他出后宫的内侍。

    外臣是不好在后宫里过夜的,哪怕是嫔御的兄长。齐昀在宫里,有他自己的住处。

    “天寒,你要多多保重自己。记得炉子多用一些,不要受凉。”

    说完,他顿了顿,道了一声“我走了。”

    他跟着领路的那个内侍就往路上走。

    “你也是。”晏南镜看着他的背影,喉头突然滚出了这句话。

    说完之后,有些懊恼,不过很快她就去看他。

    原本已经走出了一段路的齐昀,转身过来看她,眼里爆发出巨大的喜悦。那喜悦子冬日的火把下格外的明亮,哪怕是想要装作看不见都不能。

    她被他眼里的惊喜给吓到,后退了半步又生生停住。随即她对他露出个笑,“路上小心。”

    齐昀面上的笑容更甚,他颔首,“我会的。”

    然后和那带路的内侍走了,几步一回头,渐渐消失在夜幕里。

    第二日大早,天子离开漪澜殿,齐孟婉就立即让宫人把她请了过来。

    齐孟婉见她来,一把握住她的手,拉她一同坐下。

    “知善你和我说,对于兄长你是怎么想的。”

    晏南镜满面奇怪,“什么怎么想?”

    齐孟婉急的有些坐不住,“昨日里阿兄和陛下说的那些话,难道你听不明白吗?他说不纳妾,那里头的意思就是说,要娶你为妻。”

    晏南镜惊恐的望着她,然后下刻咳得惊天动地。

    齐孟婉被她吓了一跳,紧接着急的团团转,又是给她拍后背,又是让宫人去叫医官。

    晏南镜在她的怀抱里艰难的挣出一只手,“贵人这和我开什么玩笑?”

    齐孟婉气坏了,也顾不上彼此的交情,直接就在她背上拍了两下,“知善说什么呢,我拿我兄长的终身大事来开玩笑?”

    这话的确在理,这种事的确是不能拿来谈笑的。

    “我没听他提起啊?”她满面奇怪的望着她,齐孟婉见状几乎要气背过去,“我都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出来的糊涂,这宫里人说话,都是话里藏话,交情不到,又或者完全把话摊开说?”

    “可是看陛下那模样,好像也没听出那个意思。”

    齐孟婉气得两手握成了拳头,就在她身上捶,“陛下听不听得出来又有什么干系,陛下昨日说那话都是心血来潮呢,一说就过了,成和不成都不算什么。哪里来的那么多心思去关心阿兄到底喜欢不喜欢。”

    齐孟婉气在头上,还知道拿捏力道,不让她真的疼。

    晏南镜看着她气得脸上都通红,赶紧拦住他,“好,都是我的错,贵人别生气了。怒气伤肝呢。”

    “那你还气我。”

    她坐下喝了半卮的槐花蜜水,还是没能消除她那怒气。

    “我是真的没往深处听。”她坐在那儿轻言细语的,“这种事,如果不是长公子亲口说的话,我哪里真的能觉得他有那个意思。而且……”

    而且就算他有,她也只能是听听。

    齐孟婉听着蹙眉,想到了父亲。他们所有兄弟姐妹的婚事都是父亲说了算,至于他们本人如何想,完全不重要。

    一时间两人坐在坐榻上相对无言。

    世上的情,不是除却两情相悦,就没有其他阻碍了。甚至说,两情相悦,其实是一段情里阻力最小的了。

    齐孟婉忍不住拧眉,她想了好久,最终也没能说出说服自己也说服她的话。

    她也不能怪晏南镜什么,毕竟人生比情之一字重要的事多了去。她自己不也是如此。

    兄长即使豁出去,哪怕事情不成,他也依然有大好的前程。可是面前人要是真的除了一个情字什么都不要的话,一旦输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甚至可能还会因此连累到家里的兄长。

    她那雀跃的心渐渐地沉了下来。有些悲伤的靠在那儿,自己没有的,齐孟婉倒是希望别人有。

    “我以前听那些诗赋,写那些长情的男女。只觉得很新奇,也有几分盼望,诗文里的那些际遇我会遇到。”

    齐孟婉说起来的时候,有些忍俊不禁,“我说这话,知善别笑我。反正我年纪不大,而且也不用和兄长们一样,需要带兵打仗以及处理公务。难免要找点事给自己打发时日。哪怕只是想一想也挺高兴的。”

    “不过我也知道,诗文里的那些痴男怨女,也只能是在诗文里。毕竟人的一生,父母兄弟姊妹,还有自己的前路。哪个不比情重要呢。”

    “就连我自己,刚开始父亲要我入宫,天都要塌下来了。但是现在也不一样过下来了。”

    晏南镜静静听着,她抬眼起来,拉住齐孟婉的手,“我都知道的。”

    齐孟婉一下瞪圆了眼。

    晏南镜有些好笑,“你们都看出来了他对我有意思,我怎么可能没感觉到。”

    她坐在那儿,垂头想了想,“不过我没有和人分享的喜好。其他也就罢了,若是男人,和别的女子拥有一个男人,那简直和人分享同一件亵衣,让人不适。我知道但凡男人,没有几个不想着齐人之福,所以我也不难为他们,同样我也不想难为自己。”

    “我兄长已经和君侯要了恩典,就算我超龄不嫁,也不会让官府把我强行婚配。所以都还好吧。”

    齐孟婉听了满脸惊愕,嘴翕张几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羡慕你。”过了好会,齐孟婉低声道。晏南镜看到她有些低落,“只要你想开了,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这倒是,只要想开了,她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她对天子没有男女之情,而且还想要皇后的宝座。朝野的臣僚有野心。她也有她的野心。总不能让她来一次,就抱着贵人的位置,屈居人下。

    有了可以追求的,齐孟婉的眼里倏然一亮,脸上的笑意浓郁了许多。

    “也罢。这种事还是顺应自然比较好。”齐孟婉是不会为了达成自己兄长的念想,勉强好友去做妾的。

    她想了想,兄长的事,还是让兄长自己去头疼吧,反正兄长若是真的有意,应该也有办法的。

    冬季的时日过得很快,当寒风呼啸起来,人只能闷在屋子里。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元月。

    宫里从冬至前就已经开始热闹了,到了元旦日的那天,宫廷里庄重盛大到了极点。

    旦日里,群臣要上朝。要到第二日,才能在家休息,和亲人团聚。

    后宫里也是一样,前朝天子受群臣朝拜,后宫里皇后受内外命妇的朝贺。

    一路忙到了第二天,才算可以清闲下来。

    晏南镜和齐孟婉坐在一块儿,手里拿着金箔正在剪犬。

    传说鸿蒙之初,诸神造物,先造鸡狗等物,然后第七日里造出了人。从此之外,世间万物都已经俱全。所以新年里照着诸神造物的顺序,剪出这些东西,贴在屏风上。

    晏南镜对这些东西不怎么在行,哪怕得了婢女在一旁指点,剪出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齐孟婉看着她剪出来的那套歪歪扭扭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笑得直拍案几。

    正笑闹着,有宫人禀报说是中郎将来了。

    晏南镜回头看的时候,齐昀已经走进来了,他是常服的装扮,走进来一眼就看向了她,随即抬手对她行礼,“知善,”

    他语调生脆,听着淬了蜜,“恭贺新禧。”

    晏南镜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这时候他已经过来了,持起她的手,往她手掌里放了一块饴糖。

    “胶牙饴,新禧的时候都要吃的。”

    第090章 第 90 章

    晏南镜看了一眼手心里的饴糖,新年里吃胶牙饴她当然知道。但这饴糖一般都是养父和兄长给她的。

    “你这是把我当小孩了么?”

    她嘴上这么说,还是把饴糖放到嘴里。胶牙饴入口就软了下来,牙齿一咬就胶粘在上面。要等饴糖全都化开了才行。

    这饴糖吃起来会比较没有仪态,所以后宫里不怎么见到,这一块还是他带进来的。

    “阿兄我也要。”

    齐孟婉开口。

    “你吃不好。待会要是有人进来拜见,你牙都张不开,到时候岂不是让人笑话。”

    这个说的倒也是。

    只是齐孟婉还是不高兴,“反正阿兄就是偏心。”

    齐昀一愣,嘴唇稍稍抿紧。明明是急智的人,偏偏对这话无言以对。偏爱这种事,藏也藏不住的,不仅仅是言行举止,就算是眉梢眼角,也全都藏不了。旁人只需看一眼都能看出来。

    齐孟婉见着齐昀那罕见的无言以对的沉默,觉得颇有些新奇。毕竟见多了这位兄长侃侃而谈,突然见到他这样,颇有些发现新奇事的高兴。

    她一高兴了也不继续为难他了,拉着晏南镜一块把齐昀给请进来,“阿兄今日不用陪伴在陛下左右?”

    “昨日旦日大朝会,估摸陛下也劳累到了,所以今日没有召见。”

    齐孟婉听后,明显的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被宣召到御前。御前规矩多,即使天子愿意看她无拘无束,那也不是能随心所欲的自由自在。

    宫里比侯府大得多,同样的条条框框的束缚也多。新年里祝贺新禧,另外就是让自己好好的休息一二,来缓一缓过去整年的辛苦疲惫。她可不想这个日子里,还在御前辛苦。

    一块做下来,齐昀从袖子里掏出两只小巧的竹筒,竹筒口用封泥封死了。

    “这是从邺城送来给你的书信。”

    这封书信显然不是齐侯送来的,若是有,直接写信给齐昀,让他转告给她。能送书信来的,只有她的生母了。

    这可比过年高兴。齐孟婉高高兴兴收了,让宫人们送上来糕点和桂花蜜水。

    “阿兄来的正好,今日阿兄用了膳才走吧。”

    齐孟婉满面感激,“现如今宫里就我们两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了,一年伊始,还是多聚聚的好。”

    “当然。”齐昀面上浮上笑,“我这次来,也不是坐坐就走的。”

    “那些属官以及随从都安排好了么?”晏南镜问。

    新年里那些跟随着从邺城来的人,也一同留在洛阳里。哪怕新禧也不能回去。

    “都已经让人安排好了,酒肉等物也都具备齐全。”

    齐昀没有苛待人的爱好,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排妥当的。他说完之后,“知善问别人,怎么不问问我呢。”

    “我也是一人留在洛阳。”

    晏南镜对他的行为举止简直是目瞪口呆,如果说原先他还有所收敛,那么现在他连收敛都没有这个意思了。当着齐孟婉和一众婢女宫人的面,就直接这么说了。

    她到底脸皮不如他厚,脸上不由得红了,旁边的齐孟婉听了就笑,婢女和宫人们也是发出善意的笑声。

    “我、”晏南镜嘴唇张了几下,“长公子不是还有贵人么?”

    “贵人在这,长公子也不是孤身一人啊。”

    齐孟婉几乎要笑出声了,奈何要顾及兄长的颜面,只能死死憋住,辛苦的把要冒出喉咙的笑声给生生压下去。

    齐昀望着她,神情哀怨。

    晏南镜转头过去,不去看他。

    齐孟婉见状憋笑憋得更厉害了。

    “好了。”齐孟婉出来打圆场,“反正知善就在这儿,比我们兄妹,知善才是真正的孤身一人呢。”

    她看了一眼齐昀,让他不要过头。

    随后满面愧疚的去看晏南镜,“如果不是为了我,知善也不用离开兄长,一人呆在宫里、”

    “我哪里真的看着贵人从邺城里孤身过来?”

    她人都已经来了,说再多那些话也没用,不如大家都高兴。

    齐孟婉听了,亲昵的靠在她的肩膀上,“除了亲人之外,就知善待我最好。”

    晏南镜忍不住笑,“那待会贵人让庖厨多送些炙肉来,我喜欢这个。”

    她点点头说好,然后又想了想,“再配上点桂花酒。我这儿有个宫人善酿桂花酒,不醉人,后劲也不大,桂花香浓。正适合我们。”

    齐昀坐在那儿听晏南镜和齐孟婉一言我一语,说着待会要用什么。她在这儿,他目光不由自主的,径直直接向她看过去。也不怪哪怕他从未透露,旁人也能知道他的心思,心里有人,且那人在眼前的时候,哪怕再想要遮掩,也遮掩不了。

    他含笑听着她说要庖厨里该怎么处理羊肉,要怎么腌制,怎么烤。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眉飞色舞,眼里亮亮的。

    “就是没有菜蔬相配,要是有菜蔬就好了。”

    晏南镜说完,叹了口气。

    这些东西只有到了季节的时候,才有供应。要不然只有温泉附近会有一些,但是那些都会供应帝后。至于别人就只能眼馋了。

    “所以我才说做皇后好。”齐孟婉压低声量,有些烦躁的吐出口气。

    “算了。”晏南镜看见齐孟婉气苦的模样,捏了捏她的掌心,“炙肉也不错,不是还有桂花酒么?其实荆州那边年里要吃米糍,我喜欢用醪糟来煮,再撒上桂花,也很好的。”

    邺城和洛阳里的饮食和荆州不一样,再加上吴楚虽然盛产鱼米,但地多河溪瘴气。北人一般觉得吴楚的饮食不过鱼鳝,满嘴鱼腥,上不了台面。

    但是晏南镜说起荆州的米糍,言语里满是淡淡的笑意和怀念。听得她都起了兴致。本来宫里庖厨做的那些膳食,基本上每日都差不多,正好换一下。

    “那马上叫人去准备。”

    齐孟婉立即道。

    “给我也准备一份。”

    齐孟婉吓了一跳,就见到齐昀坐在那儿,手里还拿着朱玄两色的漆卮。

    “阿兄?”齐孟婉愣愣望着他。

    齐昀有些好笑的看过去,“怎么不能给我准备一份?”

    齐孟婉赶紧摇头,“只是好奇,阿兄竟然也喜欢。”

    这些甜腻软糯的膳食,都是女子喜欢的,男人尤其是那种征战沙场的男人,更喜欢大口吃肉,大口饮酒。酒水还是那种能醉人的烈酒。如此方才过瘾洒脱。

    父亲齐侯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觉得齐昀也应该这样。

    “换一换也好,而且我以前在荆州的时候,也看过知善用过几次,一直好奇。”

    齐孟婉看向晏南镜,嗯了一声,连连点头。然后就让宫人去办。

    午膳的时候,侧殿外摆起了烤肉的炉子,宫人跪在炉子前把肉串摊开,其中还有切割整齐的羊肋。

    元月里,洛阳滴水成冰。就算出了日头,阳光落下来,也都是冷的。没有半点暖意。烤肉若是在庖厨里烤好了送来,小会的功夫就凉了,油脂凝结在肉块上。看着都没有胃口。

    所以就设在侧殿,送过来也就几步的功夫,都还是热的。

    宫人先送上了米糍,晏南镜尝了一口,和阿元煮的还是不一样。不过宫里的东西比在荆州的要上乘很多,也算是别有风味。

    醪糟和米糍一块下肚,浑身暖意洋溢。身体暖和之后,那边羊肋骨也已经烤制的差不多了。

    肉都是选取的八个月的小羊,肉质鲜嫩,上面裹着一层蜜色的蜂蜜。肉质酥软,手艺不是一般的高超。

    晏南镜捧着肋骨,那边齐孟婉已经举起食案上的铜酒爵,“阿兄,我敬你。愿阿兄来年心想事成,鸿程万里。”

    “心想事成?”齐昀脸上的笑有些深,随即将自己面前铜爵里注满酒水。持起来,对齐孟婉就是一敬,“也祝贵人早日实现心中所愿。”

    齐孟婉笑起来,仰首就将酒水一饮而尽。齐氏一门是武将出身,饮酒里痛快潇洒,哪怕是女子,也没有多少讲究。

    齐孟婉敬完了齐昀,让宫人把酒爵给满上,看向晏南镜。

    方才晏南镜就已经备着了,见着齐孟婉转身过来,她持起面前的漆耳杯,“愿贵人来年身体康健。”

    这个也好,毕竟两军对阵打仗,不是看杀伤敌军多少,而是看彼此谁能更扛得住。

    朝堂后宫也是如此,想要相争,也要身体安康。否则病倒了,那简直便宜了别人。

    “多谢。”

    齐孟婉说着,仰首就是饮尽。

    酒水喝下去是甘甜的,晏南镜学着齐孟婉一饮而尽。

    往日养父和兄长和她说,饮酒过多容易伤身,所以也不怎么准许她饮酒。就算年节里,也是让她慢慢悠悠的喝。现如今一饮而尽,她险些呛住,抬手掩住口轻咳了一声,满面不好意思的望了齐孟婉一眼。

    齐孟婉完全不在意,她让宫人继续把酒爵里的酒水住满。

    如此下来,肉吃了不少,酒水也喝了很多。

    等到宴会结束,晏南镜摸了下自己的肚子,一时不知道是吃肉撑的,还是喝酒灌的。

    一行人去殿外走走。漪澜殿附近的风景还是不错,虽然没有那么多的草木,但是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伫立在半空的复道上,眺望远处,慢慢散步,也算惬意。

    过了小会,晏南镜听到齐孟婉嘶了一声,拧着眉头捂住肚子。

    “贵人怎么了?”晏南镜赶紧和宫人搀扶住她。

    齐孟婉脸色有些发红,抬眸望她一眼。

    都是女子,没什么不好明白的。晏南镜马上明白她可能是癸水突然来了。她赶紧的让宫人扶着齐孟婉离开。

    齐孟婉脸上通红,“真是的,怎么挑这个时候。”

    说着又看她,“我先回去更衣,知善和阿兄就先散心。”

    晏南镜颔首,目送她一路远去。

    “这是身上不好吗?”齐昀问。

    他没有女人,即使当初和她住在一块过,但也是彼此在不同的院子里。也不知道女人的那些事。

    晏南镜对着他,也不好和人兄长解释这种事,“算是吧,不过不是大事。”

    齐昀仔细看她脸上,的确是没有半点慌乱故意遮掩的神色,这才放心。

    今日天公作美出了阳光,不过这阳光落在身上,却没多少暖意。

    晏南镜双手拢在袖子里,看了一眼前面的齐昀,几次开口,却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

    “知善很讨厌我吗?”

    前头的人突然回身过来,晏南镜被这话弄得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何这么说?”

    “贵人在的时候,知善和贵人有说有笑,就算我说几句话,知善也会应答。可是贵人离开之后,知善就不言语了。”

    “是我让知善觉得不快了么?”

    他定定的望着她,神情里看着似是有些踌躇。

    晏南镜望见他几次欲言又止,明白他怕是想起那些往事了。

    “是不是因为当初我举动太过放肆,以至于吓到了知善。我……”

    “我没说过我厌恶你啊。”晏南镜听不下去了。

    说罢,她就望见他的眼底里爆发出巨大的欢喜,那欢喜在他的眼底里迸溅四射,几乎一眼就能望见。

    “真的吗?”

    他上前一步,急切问。

    “我为什么要厌恶你啊?”晏南镜不由的反问一句。

    “因为我当初初见面便是冒犯了你。此事即使知善没有再提起,但我也心里明白的。”

    他做过的所有事即使她不提,他心里都清楚。

    她不去触碰,他也不敢动。仍由在心头上盘踞。

    “……没有。”晏南镜看他小心翼翼,闭眼缓缓吐出口气,她站在那儿扬起头颅看他,“我没讨厌过你。”

    他被着巨大的惊喜给打得晕头转向,在新禧的阳光和凌空的复道上,浑身都是浸入在近乎浓烈的雀跃里。

    即使此刻还没到春日,但是他的心已经在莺飞草长了。

    晏南镜知道自己方才那话里的含义,面上隐约有些发烫。话已经说出去了,这个时候收回是不好收回了。

    这话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见,齐孟婉留下来的那些宫人们离的远,不疾不徐的跟着,他们说什么,那些宫人也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哪怕如此,她突然一股没来由的窘迫,调转过头去,脚步加快,把他甩在身后。齐昀见状,赶紧加快跟上去。

    “知善等我。”

    齐昀几步的功夫,就追了上来。

    “你这人,就是不做让人喜欢的事。”她听到他的脚步就在自己身后了,窘迫里来了这么一句话。

    她才要走得更快些,手腕被他拉住,她生生的被他留住。一头径直撞在他身上。

    “那怎么才能得你喜欢呢?”他垂首认真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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