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得她目瞪口呆,然而面前的人却不觉得自己这话里哪里不对。他依然握住她的手腕,眼眸低垂。他这会格外温顺,像是年幼的马驹,对着信任的人,将自己柔软的脖颈完全袒露出来。
他这幅模样,让她颇有些手脚无措。晏南镜不是没有见过他不设防的模样,平日里两人相处的时候都是如此。但是眼下却比平日里更深了一层。
这深的一层,让她颇有些手脚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你没必要这样的。”她有些惊慌无措的想向后撤退,然而手腕在他的掌心里,他掌心里用力,她的退路就被封住了。
“可是我想这样。”他定定的望着她。
只要她抬头,就能在他的眼里看到全都是她的身影。
“我想我自己讨你喜欢。”他手掌稍稍用力,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一份,“我自幼为了自保,曾经琢磨过不少让人喜欢高兴的法子。不管是父亲,祖母,还是那些臣僚文士武将,我都能知晓他们的意图以及想要什么,从而让自己变成他们想要看到的样子,从而获得他们的赞赏。”
“可是,我不知如何讨你喜欢。”
即使他对其他人游刃有余,可是在她面前,也只剩下了满心的笨拙,他所有的那些敏锐在她面前几乎不值一提。
他患得患失,哪怕她只有半点举动,也能将他的心牵拉的七上八下,更别说别的了。所有的本领都派不上用场,也不知道从何做起。
她嗫嚅了几下,有些忧愁。他看见,心不由得高悬了起来,“我让你难做了吗?”
还不等她回答,他面容上都是悲切,“我似乎不管做什么都能把事情弄砸。”
言语里是毫不遮掩的无措,“知善,我是不是很没用?”
晏南镜满脸一言难尽的望着他,一时间心绪复杂,有些好笑,又有些不敢置信。齐昀是个什么样子,她看得不能再多了。
他完全就不是他口里说的那种,杀伐果断,对自己也下的了狠手。这样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绝对不是什么庸人。
而现如今,在他自己的口里,却成了一无是处。
晏南镜叹口气,“你自己认不认刚刚说的那话?”
“果然我做什么都不行,我费尽心机只是想要和你亲近,想要你的心。可是这么久以来,我却什么都没有办成。”
晏南镜听得目瞪口呆,她不由得抬头,嘴唇动了动,“不是,你也不用说成这样啊。”
“我……”
或许是到底有几分情分在,不是真的完全毫无干系。所以好些冷酷的话,她说不出来,也不想说出来。
“你真的不必这样的。”过了好会她低声道,“我……”
她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说。
“我让你难做了?”齐昀轻声问。饶是如此,手上依然没有放松半点。
晏南镜摇头,她低头看向自己被握住的手腕,才要开口,他却在她开口之前松开。他的力度拿捏的很好,不会让她疼痛也挣脱不开。
晏南镜抬头,直接和他对视,“你很好,其实我知道你这种人,即使表现得再礼贤下士,可是心里依然是傲气的。没必要……”
“可是如果我说……”他的傲气在她跟前莫名的消失呢?
他艰难的发声,没有办法将话语全都说完。
他引起为傲的那些,出身容貌武艺,在她面前,似乎失去了所有的作用。这些能获得外人赞赏甚至钦慕,但是在她面前,他不是长公子,也不是中郎将。他像是无措的少年,百般心思想要靠近,但又害怕自己的举动会惹来她的厌恶。
有些话不能说出来,说出来怕吓到她。
齐昀只能艰难的将那些话语全都吞下去。
她说过她不过成婚,也不会对任何一个男子动情,他应该知足了。可是人原本就是不知足的,他贪心不足,不死心的想要获得更多。
“你做你自己就好了。”晏南镜轻声道,“不必特意去学什么。何况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
她的话语让齐昀看过去,晏南镜故作轻松,“所以,也不要问我啦,和平日里一样相处也挺好的。我看着平日的样子,更喜欢点。”
这话说出来,简直是要她的老命了。
趁着齐昀怔忪的间隙,她赶紧的掉头就跑。
她提起裙子脚下跑的飞快。等跑出一段距离了,她才气喘着停下来。之前肚子吃的太饱,跑不了多远,要不然肠胃那儿往下坠痛。
她见着没人,喘气几下,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齐昀过来见她捂住肚腹,神情紧张,“腹痛?”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跑得有些快,不过无事,只要休息小会就好了。”
齐昀扶着她站好,陪着她在那儿站了小会,过会说,“我送你回去。”
今日的阳光不错,奈何依然寒冷。即使在外面站着,除了让日头照一照,觉得心情愉悦之外,并没有半点暖意。
“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荆州下了雨。不过还是比洛阳要暖和些。”
齐昀和她说。
晏南镜已经不记得去年此时此刻,在荆州晴雨如何了。
“你还记得?”
“如何不记得,我还记得冬至日,你祭祀水神的时候,还偷偷多看了几眼摆上的酒水。”
他有些好笑的望着她,“我开始的时候不明所以,毕竟知善也不嗜酒,今日我明白了,可能那会想着阿媪煮的米糍吧。”
晏南镜早已经不记得这个了,她满面无辜的对他笑,“你记得好多。”
“我……”
是因为是她,所以才记住的。不然其余的,被他记住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齐昀垂首一笑,面颊浮上浅浅的红晕。
齐昀送她回殿内,晏南镜看着他被内侍引到另外一处供他休息的宫室。等到他背影看不到了,正打算回身,冷不防肩背上一沉。
背后是齐孟婉带笑的揶揄,“瞧我看到了什么?”
“贵人怎么来了?”晏南镜回头就见到齐孟婉的脸。
“我怎么不能来了?”齐孟婉在亲朋面前,依然和受封前一个做派,也不想摆出那副老气横秋的内命妇做派。
她拉住晏南镜的手,示意到殿内说话。
窗棂都用厚厚的布蒙起来了,以防寒风入内。所以殿外阳光普照,殿内黑黢黢的和黑夜没有什么区别。
“你们之前在外面说话,我都知道了。”
晏南镜一哽,想起那些宫人也是漪澜殿的人,有什么动静也要回禀齐孟婉这个主人的。
“我之前听知善你说过,你无意婚嫁,既不想给人做妾室,也不想给人做妻子。”
齐孟婉颔首,“其实我觉得知善这么想也没错,男人不管什么身份,其实绝大多数都很无趣,而且还自以为是。”
她想到了什么,嫌恶的蹙了蹙眉。
“不过如果真的有合眼的,相处一会也无妨。”她赶紧道,“我知道你不想婚嫁,不用婚嫁啊。反正如果能开心,那么在一块儿无妨,要是不开心一拍两散也没什么。就算成婚了,若是实在过不下去,都是能和离的。”
这话听得晏南镜简直一愣一愣,“这话都是贵人自己想出来的?”
齐孟婉颔首,颇有些不服气,“很奇怪么?”
见着晏南镜摇头,她面色稍稍好些了。
“我阿兄长相还行,之前也无半个妇人在跟前的。”
说着她偷偷的压低了声量,“以前在邺城,慕夫人曾经送人过去,谁知道被阿兄发配去浣衣了。可怜一个美人整日里不是在浣衣就是在洒扫。把人当仆妇用呢,”
晏南镜听说过一些关于齐昀的逸闻,听齐孟婉说起的这个,还是有些好奇,“那之后呢。”
“之后那个美人自己受不了,逃回慕夫人处了。我虽然没去看过,但是听好些婢女说,在阿兄府上十几日,做活活生生做老了好几岁。”
此事闹的不轻,齐孟婉的声量压的更低,“后面有传闻,说阿兄有不可告人的隐疾!”
晏南镜望着齐孟婉眨眼,齐孟婉颔首,“不过阿兄带兵打仗,处置公务。也不是什么赋闲的公子,所以这话大家只敢在私下说说,不敢摆出来说。”
齐孟婉看着晏南镜,神色里格外的精彩,这里头的意思,哪怕没有放在嘴里直说,也能明白她的意思了。
“我看兄长对知善有意,应该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她言语里简直犹如豺狼虎豹,“要不然知善试试看?”
这试试看应该不只是明面上的意思,还有试试看齐昀是不是真男人的。
晏南镜一时间无言以对,瞬时咳嗽出声。
齐孟婉见状,连连给她拍后背,“我这话吓到你了?”
晏南镜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胡乱应付了事。
“不要不好意思,饮食男女,人之大欲。”齐孟婉笑了,“这事没什么好羞涩的,这种事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只不过这种事,就和男人喜欢美人一样。也要是个相貌出众的,且干净的男子才好。”
“那些平常男人没什么意思,看一眼都嫌弃,更别说别的。”
晏南镜不知道怎么接话,她只能喝几口温热的蜜水压压惊,然后干笑几声。
齐孟婉见状也不继续说了,“好了,反正到时候如何和阿兄相处,那都是看知善你的了。不过如果知善在男人上,还是要挑一挑。”
晏南镜低声咳了一声,“贵人放心我都记着的。”
齐孟婉一听,这才高兴了。
七日之后,齐昀要返回邺城了。齐孟婉万般不舍,也没有办法。齐昀送嫁到洛阳,留到如今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再留下去就已经不像话。
齐孟婉不能出后宫,去见齐昀,只能拉住晏南镜叮嘱要路上消息。
这一去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面,齐孟婉红着双眼,送她出去。
晏南镜跟着漪澜殿的内侍,一路径直往宫外去,到了地方已经早早的有辎车停在那儿了。
她上了辎车,竹簾放下来,过了好会经过几道宫门之后,她就已经出了宫城。晏南镜从辎车里探出头,往身后看,高大的宫门巍峨耸立,在天光下整个的向她压来。晏南镜强忍住心里的不适,坐了回去。
等离开宫城有段距离之后,辎车停下来,阿元上来了。
阿元之前没有和她一块入宫,一直居住在宫外。到她出宫了,才再相聚。
“女郎。”阿元扶着晏南镜的手臂,好生的上下打量她一番,见着她气色不错,身上衣饰华贵,显然在宫中过得不错,没有遭受不好的事。
阿元再次上上下下看了好多遍,这才放心下来,“几个月不见女郎,我都要担心死了。”
可不是要担忧,别处也就算了,皇宫里,不管如何阿元都进不去,只能在宫外担心。
“阿元放心,我没事的。”晏南镜只挑着宫里的好事和她说,不想叫她担忧,“我就在贵人身边呢,没什么事。再说了,长公子也在,他深受陛下器重,有他在,不会有事。”
她说着,突然想起遇熊,齐昀是最早赶到的。
阿元听她这话还是不放心,不过现如今人已经是平平安安出来了,“好好出来就行。”
阿元是听不懂她那些话的,只知道女子进了宫就难出来。见着晏南镜能出宫,而且还平平安安,已经是心满意足。
辎车外传来了马蹄声,向竹簾外看去。齐昀的嗓音传进来,“阿媪还好?”
对着齐昀的问号,阿元有几分受宠若惊,连连说好。
她在宫外的这段时日,衣食住行都被安排的格外妥当,还有侍女服侍。的确过得不错。
“那就好。”齐昀的嗓音从车外传来,满是欣慰。
“一切都劳烦长公子了。”晏南镜谢道。
外面齐昀沉默了下,“我们之间不必讲这种客套。”
随即她似乎听到了马蹄声转开的声响。
想来应该是离开了。
阿元看向晏南镜,声量压的很低,“长公子怎么生气了?”
方才那话明明没什么错处,怎么就生气了呢?
阿元担忧里满是不解。
晏南镜不好解释的,只是对阿元摇摇头,示意没事,让她不用担忧。
比较来的时候,回去的队伍里少了好些人,赶路也比当初来洛阳的时候要快些。
到了驿站,一行人准备在驿站里过夜。
晏南镜才要下车,就被车外的卫士给拦住,“女郎,现如今驿站内外正在搜查,等搜查完毕,女郎再下车。”
“搜查?”
“为了防备有刺客在附近埋伏,所以要将驿站内外和附近搜查一番才好。”
晏南镜突然想起当初齐昀遇刺的事,点了点头,又坐回辎车里。
过了好一会,外面的卫士低声禀告说已经搜查完毕,请她下车。
阿元搀扶着她下来,跟着引路的婢女一路往驿站里去。
驿站最好的屋舍,分给了她和齐昀两个。内里的卧榻被褥都已经准备齐全。不过到底是比不上之前在宫里的。
驿丞在齐昀身后站着,弓着腰,满面讨好。
齐昀对在外的衣食住行并不挑剔,有就可以了。只是对她的住所格外仔细,幸好驿丞提前得到了消息,所以洁扫的干干净净,哪怕装潢不精美,但也胜在干净整洁。
见着齐昀点点头,驿丞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对于这些贵人,他们是一个都开罪不起。
“好好休息,”齐昀对已经过来的晏南镜点点头。
这个时辰已经不早了。安顿下来没多久,天就完全黑下来。晏南镜用了点晚膳,就合衣躺了下来。
一行人赶了一日的路,入夜之后开始的几个时辰还好,可是到了丑时的时候,人困马乏到了极点。
有黑影在朦胧的灯火里偷偷上来,脚步放到了极轻,落在地面上只有轻微的动静。守在门口的卫士已经困乏到了极点,靠在墙壁上,虽然人还站着,但是已经昏睡了过去。
手掌捂住卫士的口鼻,然后迅速狠狠一扭。骨头破碎的声响在宁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另外一人将准备好的油脂泼上了不远处的房门,将放置在角落里的油灯打落在房门上。
火焰霎时间舔舐上了房门。
放下已经瘫软的尸首,推门而入,迎面而来的,是浓墨夜色里破空呼啸的刀锋。
刀锋快狠准,径直贴上了来人的脖颈。正要手上用力割开肌理以及肌理下的脉动。抬首看到了那边熊熊的燃起的火,瞬间脸色大变。
第092章 第 92 章
那火势沿着泼上去的油迅速蔓延,火舌舔舐着门框,逐渐向内吞噬。
原本横在刺客脖颈上的环首刀放下,急切的想要奔跑过去救人。行动间爆出破绽,就是这举动正中他们下怀。
齐昀的武力让他们觉得毛骨悚然,觉得光就是这么对付他,恐怕是难以得手,所以从他喜欢的女人身上下手,说不定有奇效,果然他们料中了。
夜色在火光和厮杀里显出几分狰狞,道光径直对准齐昀砍过去。他回首冷冷一暼,反手将手边的躯体一提,刀身入肉的闷声和惨叫,格外的清晰鲜明。
原来他才抓住要砍杀的刺客一直没有动手,就是在刺客用来做肉盾。
另外一个刺客原本意图一击必杀,所以全力以赴的刺出那一刀。刀身没入躯体里,卡入了骨缝中,想要拔出来颇有几分艰难。
齐昀没有留给他任何拔刀的机会,丢下肉盾,腾挪过身反手将那刺客握刀的手腕斩断。
刺客只觉得手腕处冰凉,错神的功夫,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握在刀柄上,整个的往地上倒过去。他呆愣愣的低头看,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斩断,断口处鲜血奔涌,迸溅出老远,但是却不觉得疼。
他下意识的想要握紧刀柄,空空荡荡的却没有任何回应。
下刻,一记重力,重重的踹在他的后腰上。刺客整个人扑低,不等反应,刀身从他另外一只完好的手掌刺入,连手带人整个的钉在地上。
这里的打斗将那些昏昏入睡的卫士们惊醒,他们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火光,还有那浓厚的血味。
见到齐昀就要冲到对面着了火的屋子里,谋士慌忙上去一把抱住他,“中郎将不可啊,中郎将身上关系君侯期望,以及齐郡民生,千金之子,出事了要怎么办?”
谋士知晓他是真的要去救人,慌忙之下赶紧用力抱实在了。世上千里马常用而伯乐不常有,他们知晓这世上好主君的难得。万一中郎将出事了,他们这些人又要去何处实现他们的抱负?
齐昀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他低头对抱在身上的谋士道了一声得罪。
说罢,他手掌大力按在谋士肩背的云门上。云门被制,谋士只觉得整个臂膀瞬间酸麻,力气完全没卸掉。他把人从身上提下来,丢给那边赶来的卫士。掉头在一片惊呼大叫中,冲到火海里。
晏南镜这一路上累着了,所以晚间随意用了一点,晚上饭食准备的很好,有炖煮的软烂的豚肘,香软糯烂,但是她赶路了一整日,几乎没有什么胃口。只是草草的用了一点粟羹和一点肉食。原本打算再和阿元说几句话再睡,但是阿元用完饭食之后,困乏的厉害,她也有些累,早早的就歇息了。
这日入睡的比平常都要快的多,她在一片昏沉里感受到了炙热的热意,她几次想要睁开眼,可是眼皮沉重,哪怕用了浑身上下的力气,也无法睁开。
她感觉到那热意以可察觉的速度,向她吞噬而来。
晏南镜强撑着睁开眼,望见的便是照亮整个屋舍的火光。那火光跳跃在她眼底,在她的心底掀起一片的惊涛骇浪。
阿元就睡在她身边,一动不动,她用尽全身里,想要发出声音把阿元给叫起来,可是用尽全力,只能发出些微声响。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完全掌控不了躯体的诡异感,让她惊恐难当。
再这么下去,恐怕就只有葬身火海了。
她不想死,她为什么要死。当年那么艰难,她还是活了下来,怎么能折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里头。
晏南镜使出浑身的力气拖拽着犹如千钧重的躯体,想要挪开,噗通翻转掉到了卧榻下。
她似乎听到了门外有动静,应该是有人察觉到了这里的不对,往这边赶过来了。她心底爆出希翼,只要有人过来,那么就有希望。
她万分吃力的挪动手脚,想要从地上起身。早春的寒意已经被外面烧起来的火焰给驱逐干净。晏南镜躺在那儿,几乎能感觉到那滚滚热浪几乎要完全将吞噬。
她努力再努力的坐起身,浑身的力道像是被无形的口吃掉,完全不听使唤。
那烧灼的热意,几乎已经催逼到了面上。像是下刻就要火焰完全的吞没。
火焰已经吞噬了整个门框,蔓延速度之快,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她挣扎中,突然着火的门被人从外面嘭的一下踹开,不等她去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感觉到已经有人到了自己身边。她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给拉了起来。
晏南镜靠在干燥的衣襟上。
她睁开眼,腰身和腿弯被牢牢抱住,整个人就往外冲。
被踹在地上的门板烧着,门槛那儿也是熊熊的火光。
她被抱着冲过烧的厉害的门框的时候,被烧断了的木条从门框那儿掉下来,她吃力的抬眼,见着那火光径直当头砸了下来。
她呼吸一顿,然后下刻眼前一黑,有躯体结结实实的挡在了她身前。
“长公子!”
“中郎将!”
有好多嘈杂的呼喊在黑暗里,如同汹涌澎湃的浪潮,铺天盖地的全都向她涌来。
她听到了年轻男人的喘息,还有肌肤相贴的实感。耳边是他沉重的喘息声,四周的浪涛似乎全数被排除在外。
眼睛睁不开,即使用尽全力也只能睁开些许,模模糊糊看到什么。现在完全被掩盖住,什么都看不见了,在一片黑暗里,其余的感官被无限的方法,她能嗅到他衣襟上干燥的味道,喘息的每一声每一下都清清楚楚。
在浩大的兵荒马乱里,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在衣襟下跳的快且强健有力。心跳声穿透了肉骨衣襟直接传递到她的耳里。
哗啦一下,贴在她身前的躯体挪开,被阻挡在外的所有声响潮水一般全部涌了过来。
晏南镜闻到了毛发织物烧焦的味道,另外还有泼水的动静。吵吵闹闹得,几乎要把她的耳朵给怼穿。
她记得还在屋子里的阿元,艰难的张嘴,“阿元,阿元……”
“去把里头的人给救出来。”齐昀抱住她,旁边有人伸手过来,他手臂避开。躲开了伸来的手。
这会儿好多人提了水就往火处扑。驿站的屋舍里尝尝备有水缸,防备起火的时候,来不及救火。这时候众人直接把水缸上的盖子给挪开,水扑在起火的地方。
一众忙活,火势稍微比之前略小,有人往头上浇了一桶水,冲到里头把阿元给救了出来。
晏南镜微睁眼,在烟熏火燎里头,看见阿元被人背了出来,顿时悬着的心放了下去。
“去查查剩下来的饭食。”齐昀低头看了她一眼,回首下令道。
他下令,无人敢不从,立即去了。
驿丞在一旁隔着一片病患马乱,看着钉在地上的刺客,吓得两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来人是个开罪不起的贵人,现如今贵人在他这儿遇刺,险些丧命,回头治罪,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
见着齐昀看过来,驿丞以为要被问罪发落了,抖若筛糠,哆嗦着要给自己辩白。齐昀根本没有心思听他那些嘟嘟囔囔,“还有没有干净屋舍?快带我过去。”
晏南镜感觉自己被放到了卧榻上,从性命危急关头被救下来,现在脱离了危险,疲惫的神经放松,那些药效又翻了上来,让她沉沉睡去。
齐昀看了她好会,从方才的变故,他看出来今晚的膳食是被人动了手脚。他今晚上无心用饭,所以直接给贴身的亲兵们。
他不放心,手指放在她的鼻下,察觉到有气息,勉强才算是放心下来。
“长公子,火势已经灭了。”
前来禀报的卫士顿了顿,“那两个人,是之前队伍里的。”
说完,头颅垂得更低。
齐昀挑了挑眉,面上有玩味的笑,他看了一眼屏风后已经完全入睡的晏南镜。让婢女们好生照看,大步的出去。
那两个刺客受了重伤,一个被同党几乎刺了个对穿,另外一个手掌贯穿被钉在了地上。都是重伤,却一时半会的死不了。
既然没有当场毙命,那么接下来的就是生不如死。
两人被卫士制住拖拽到齐昀跟前。
被刺了个对穿的,刀身还刺在躯体上,双臂被人架住跪在地上,看去诡异十足。
“看了前头那几人的下场,竟然还敢铤而走险,我不知道该称赞你们几人的胆识,还是笑你们够蠢。”
“背后主使还是不肯说吗?”
他坐在胡床上,看着那两个垂首的人。
胡床矮小,齐昀坐着有些不合适,干脆站起身,踱步到他们面前。
“不说那就算了。原本我也没想过非得要从你们两个口里得知什么。”
他看过去,烛火在眼眸上折出冰冷的光,吩咐其他人“把这两人的嘴堵死,然后活烧了吧。”
齐昀说完粲然一笑,“你们要忠心,我就成全你们的忠肝义胆。”
他此言一出,地上那两人当即身下漫出水迹,一股腥臊味散开。
“中郎将饶命!是——”
齐昀抬抬手,顿时卫士就把那人的嘴给堵住。
“我已经猜到是谁了。左右不过是那几个人,也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猜的。”
他吐出口气,“有你们金玉在前,接下来就算有人要再过来,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
齐昀说完一笑,扬了扬脸颊,示意人带出去。拿来那个个人嘴里全都被塞住了,拖拽了出去。
晏南镜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滔天的火光,还有扭曲的人影和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很不安的想要逃跑,但是无路可逃。正当她惶惶不安的时候,额头上多了一只手掌,掌心对着额头,掌心粗糙的肌肤贴额头那儿,热意传了过来,那些火光还有惨叫逐渐远离,她缓缓吐出口气,沉沉的睡了过去。
晏南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已经过了辰时了。
婢女守在卧榻边,见着她醒来,大喜过望连忙去禀报。
她望着头顶的承尘看向留在室内的婢女,“昨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婢女闻言,神情霎时间变得极其古怪,不过还是说了,“昨晚上有刺客纵火,想要刺杀长公子。不过刺客都已经伏法了。”
晏南镜见到婢女说起刺客伏法的时候,面色有瞬间的苍白,不过很快婢女脸上展露出笑容,过来搀扶她起身,“昨晚女郎的居所也着火了,幸好长公子把女郎救了出来。”
“女郎现如今觉得怎么样?”
她捂住额头,“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不舒服。”
这时候门已经被人推开,齐昀的嗓音响起来,“知善还好吗?”
她摇摇头,把方才和婢女说的话,给他重新说了一遍。
“昨晚上的膳食被人加了麻沸散,所以知善才会一直昏睡不醒。这种药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只能慢慢休息,等药效过去了。”
晏南镜听后点点头,“阿元没事吧?”
“阿媪已经救出来了,可能膳食她用得多,所以到现在还在昏睡。”
她嗯了一声,点点头。
齐昀一直都站在卧榻的屏风前,没有过来。
他迟疑了好会,“知善,对不起。”
齐昀嗓音发涩,“这一切都是源自我。”
那些人的主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怕凭借自己的本事杀不了他,所以把她一块拉上。哪怕不能立即制住他,也能用她来要挟自己就范。
说到底她是无辜被殃及的池鱼。
话语说完之后,屏风那边陷入了长久的寂静。那寂静像是一把钝刀在他的心头上来回的磨挫。
“我头晕。”
过了好会,屏风那边传来晏南镜带着疲惫的话语,“今日要走吗?”
齐昀连忙说不,“出了这种大事,还是稳妥起见,先休整几日吧。”
不是出了大事,先赶紧的离开么?
晏南镜也没有问他,“那正好,我要再睡一会,有稻米粥吗?”
她对黍子之类的谷物并不喜欢,喜欢产自吴楚的稻谷煮成的粥。
齐孟婉和齐昀知道她的这个偏好,所以特意给她备了一些。
齐昀听到她想要吃东西,面色振奋起来,“我已经让人准备了。等知善睡醒,立即可以送过来。”
稻米粥已经老早就煮好了,一直都在庖厨里热着。
她嗯了一声。
室内又安静了下来。过了小会齐昀开口,紧绷着咽喉和躯体,“知善你怪我吗?”
晏南镜听了坐在那儿,想了好会,“是长公子下令下药放火的吗?”
齐昀一愣,“这怎么可能!”
晏南镜笑了,“那不就是了。再说了,事情已经发生,动手的人都已经伏法,我也没什么好怨恨的。”
“我体力一直不佳,怨恨这个事耗费心力,我实在没有那么多的气力去做这个。”
她顿了顿,看向屏风那边,“你昨晚上是不是被火烧到了?”
那时候兵荒马乱,但是她还是闻到了织物和毛发被火燎到的味道。
屏风后的齐昀一愣,顺记巨大的情感如同波涛,将他整个人没顶。
第093章 第 93 章
晏南镜好久都没有听到屏风那边传来什么动静,她疑心齐昀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可是也没有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
她不由得往屏风那边看去。齐昀伫立在屏风后,他牙关紧咬,手掌在广袖里不停的颤抖。巨大的情感完全将他没顶,狂喜夹杂着愧疚将他整个人完全的没入其中。他脖颈像是被手扼住,等到屏风后再次传来她满是迷惑的询问声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胸口和咽喉处的窒息感,让他抑制不住的剧烈喘息。
晏南镜听到屏风那边传来的不对劲的动静,也顾不得其他了,掀开被子直接到屏风后,就见到齐昀一手捂在胸口,扶在屏风那儿,低声喘息。
“你怎么样了?”她想要过去,才走几步,麻沸散的药效还没有完全散去,腿脚一软,就要摔倒在地上。齐昀见状搀扶住她的臂膀,让她不至于摔在地上。
“没事吧?”他急切问道。
晏南镜摇摇头,她看向他,见着他额角细小的汗珠,有些迟疑,“你没事了吗?”
那股窒息和胸口的抽痛,已经平伏了下来。
“怎么突然就……”晏南镜蹙眉,“你还是早些找医官去看。这种毛病我是不行的。”
“无事,”齐昀摇头,他让婢女过来把她搀扶进去,“已经没事了。”
晏南镜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不打算让医官来看,“这种事关乎性命,你都能不放在心上?”
齐昀低头笑了笑,颇有些无奈,“情志上的事,就算是把先生请过来也没有用。”
她拧着眉头,这会婢女已经把她又搀扶到了卧榻上。
软绵绵的躯体有了依仗,她脸色好了许多,“刚才是想起了什么吗?是洛阳里陛下和贵人的事?还是君侯那儿……”
“都不是。”不等她把话说完,齐昀抢先道,“是想起你了。”
他越来越不遮掩,恨不得将心里所有的所思所想全都倾倒在她面前。
晏南镜有瞬间的怔忪,随后她坐在那儿手脚无措,“想我做什么,我们不就是在见面说话么?”
“我在想,你会关心我。”他笑了,“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如此,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也不是为了别的。”
他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的心境。
“我也不知要怎么和你说了。”
婢女们很有颜色的退下,两息的功夫,室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我自幼开始,身边人对我关爱都是有所求的。父亲,是因为我容貌才能突出,是能让他长脸的儿子。可是在我崭露头角之前。在父亲心里我恐怕算不了什么。嫡母对他心怀怨恨,他会不知道吗?不可能的,能从诸多诸侯里拼杀出来,让一众老臣效力于他,怎么看不穿?所以他还是把我送过去了,在父亲那儿,我只是个让他减轻愧疚的礼物罢了。”
“嫡母就不用说了,我和她只是虚挂着母子的名分,实际上和仇敌也没有什么区别。我母亲那儿你也知道。至于臣僚,臣僚在意我,是因为我能重用他们。”
他需要他们的才能,而臣僚也需要他的重用,从而获得功名利禄。彼此之间的心思可谓是明明白白。
“你也太较真了。”晏南镜隔着屏风忍不住感叹,她蹙眉动了几下嘴唇,不知道怎么继续把话说下去。
即使彼此都各有所图又有什么干系,只要达到目的就可以。
“我以前也是这般想的。但是遇见你之后就不是这样了。”
他对父亲,对嫡母,乃至于对那些臣僚,都是抱着彼此利用的心。他展示出他们想要看到的模样,然后从他们身上获取自己想要的。
真心这个东西,不想要不在意的时候,一文不值。可是想要的时候,哪怕付出所有,都不定能得到。
他想要她的那一份真心,她不求什么,他哪怕想要奉上自己所有,也不知道要拿什么给她。只能笨拙的谋划。
可是这个并不是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也不是沙场里的金戈铁马。也无人教过他这些。
他对此几乎一筹莫展。
到了此刻,他只能将自己的所求再次全都剖开放在她的面前,来求得她的垂怜。
此事所有的颜面都已经顾不上了。话既然已经说出口,那就干脆说到底。
屏风那边长久的沉默下来,齐昀在这一片的缄默里焦躁难安。
“我累了。”过了好久,屏风那边终于传来她的声音。
齐昀有些失望,但还是顺着她的话道,“那知善好好休息,庖厨下我已经令人准备了稻羹,先用一点再睡。要不然会饿得腹痛,脾胃受不住。”
她轻轻嗯了一声。齐昀转身,打算离开。
“你也要好好歇息。”屏风后突然传来她的嗓音。
“昨晚我睁不开眼,但是我也知道是你把我给救出来的。你没有被烫伤吧?”
齐昀咽喉滚动,眼眸酸涩,“燎到了。不过运气还好,只是被燎到了小块。不去管它,自己也会好的。”
“还没上药?”晏南镜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量。
齐昀摇头,“忙乱了一宿,有好多事需要我去定夺,没有空闲上药。何况——”
她忍不住跟上他的话语,“何况什么?”
“何况我也习惯了,分得清楚重伤还是小伤,这点伤势,不去管它,只要不沾水。过段时日,水泡破了也就好了。”
晏南镜咬紧牙关,深深吸口气,“你去找我之前身边的婢女,说让她们把紫云膏拿出来。”
齐昀被她使唤,喜笑颜开,当即就去了。不多时他折返回来,手里拿着一只漆盒。
晏南镜让他过来,可是这刻齐昀却迟疑起来,“这不妥当,我把紫云膏放这里。先行一步。”
晏南镜直接被他这话气的翻身而起,径直绕出了屏风。
见着齐昀满脸惊讶的望着她,晏南镜没好气的直接抓过他的手腕,就往屏风内拉。
她拉了两下,没有拉动。回头去看,见着他脸上有些绯红,见她看过来,齐昀转头过去,“这样不好。如果有人看见了,那恐怕会有流言蜚语。”
明明刚才见到她倒地的时候,还过来搀扶,现如今还担心什么流言。
“你觉得我们两人的流言蜚语还少?”晏南镜反问,“何况就我们两人,若是真的有人进来,那也是你的部将。难道他们还会长舌到处乱说话吗?”
这话说得有几分不客气,齐昀急忙抬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慌乱里,脚下也没有方才那么有力道,她一拉,就拉动了。
“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让他在卧榻上坐下。
驿站的卧房只能说勉强遮风挡雨,最好的屋舍都是留给达官贵人,但是昨夜最好的两间也被烧掉了小半。只能让她在这里将就一下。
她把漆盒打开,驱出内里的小陶罐,陶罐小小的一只,上面用麻布密封着。
“哪里被火燎到了?”
“有好几处地方。”齐昀低声道。
晏南镜示意他露出伤处,齐昀迟疑了下,提起袖口,小臂那儿露出个好大的水泡。水泡晶亮,显然已经起了一段时辰了。
“不觉得痛吗?”晏南镜说着,挖出一指头的紫云膏涂抹在他的伤处。
齐昀颔首,“如何不痛?只是还有更紧要的事处置,小伤也只能先放在一旁。”
他说完顿顿,飞快的暼了她一眼,“更何况,我也早习惯了。”
“习惯了?”晏南镜把药膏涂抹上去,听到他这么说,满脸愕然的望向他。
齐昀颔首,“我十岁跟随父亲入大营,知善以为我在大营里还能娇生惯养么?父亲很忙,没有那么多精力来照看我,而且他也有意让我历练。所以有个摔打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那些老将身边的亲兵教我武艺,都是沙场上杀人见血的本领,练起来受伤也很常见。大营里受伤,不兴嚎啕大哭,哭了不但不会有人安抚,反而还会被嘲讽。”
“时日一久,我也觉得没有什么。等到上了沙场之后。只要不是伤及性命的伤势,那就不是大事。”
晏南镜听了忍不住吸了口气,“没听过就算是小伤,若是伤势加重了,也会要人命吗?”
齐昀愣了愣,颔首,“我听说过。”
晏南镜看他,只听他说,“我听说过有伤兵,伤势加重,连带着整个肢体溃烂,最后丧命。”
“你还知道啊。”她没好气说道。
她见着齐昀拉下后衣襟,露出脖颈,脖颈上也有一块,只是没手臂上那么严重,她俯身过去把手里的膏药给他均匀的抹上。
“我知道,你有很多紧急事务,不过政务永远都忙不完的。可是性命摆在那儿,稍有差池可能就没了。不管多大的事,都比不上你的性命重要。”
齐昀一愣,抬头起来径直往她看去,晏南镜和他对视点了点头,“难道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你总不会觉得,你自己的性命无关紧要吧?”
无关紧要吗?不是。但是很长一段时日里,似乎只有他自己一人在意他自己的性命。其余人,哪怕父母在内,都有比他更重要的事。他随时都可以被丢弃替代。
齐昀嘴唇翕张,两眼失神的望着她,“我——”
“知善你担忧我丧命吗?”
诸多话语到了唇边,却说不出来半点,最后他问她。
晏南镜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有些好笑,“是啊,我还真的怕你丧命了。”
“为何?”齐昀听到自己问。
这问题让晏南镜有些哭笑不得,她继续给他上药,灼伤的伤口放置在那儿,哪怕不去动,都会有烧灼的痛感。
“为何?”晏南镜有些诧异,她还真的没有想过,见着齐昀一副坚决要追问到底,“可能你人比较好吧?”
齐昀一愣,随即看向她,晏南镜笑了,“可能你想说你不是什么好人吧,不过相处的这些时日里,我也没见到你祸国殃民,何况你曾经出手救过我。那时候我们算是萍水相逢,却愿意以少战多,保护下我一家大小性命。哪怕我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我心里一直都很感激。”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齐昀晕头转向,这比沙场上的大胜更让他颇有些手脚无措,至少在沙场后大胜之后,他依然清醒,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如何做。而现如今,他在她跟前,除却无措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总不能说那时候你有什么心思吧?”
齐昀咽喉发紧,“怎么可能,那时候我也只是想不能弄丢了藏身之处。”
他回神过来,发现自己竟然把当初最真实的心境告诉她,不禁有些呆愣。晏南镜笑起来了,“那也是帮了我大忙嘛。”
“我记得那时候你被好几人围攻,却还记得来救我。”
晏南镜手上稍稍停顿下,而后又动起来,“当时我还记得,你一手扣住盗匪头发拖拽开的样子。”
明明满身鲜血煞气难当,但是在那时候对她来说,无异是活下去的希望。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甚至你的好我也都记着。只是不方便说而已。”
她见着他愣愣的望着她,不禁有些忍俊不禁,“大恩不言谢,恩情太大了是不适合挂在嘴上的,若是时时刻刻都说个没停,那就是另有所图了。”
齐昀依然一动不动的盯着她,他已经被这份巨大的喜悦给震得晕陶陶的,除了她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了。
她一颦一笑全都被他捕捉在眼里,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没有放过。
他真的是他父母的亲生子。
他继承了父亲的敏锐多疑,但也有生母的全心全意为了一个情字。
晏南镜说话间,已经把脖子那儿的伤口给处理好了。她见着齐昀依然望着她,那目光灼灼,落在面上,简直不得安宁。
“还有别的地方吗?”她垂首问他。
齐昀摇摇头,晏南镜听了,把手里那只小巧的陶罐给放置到一边。
齐昀望着她,她躯体在初春厚重的袍服下越发的纤细,就尽在咫尺,他生出想要拥她入怀的绮念。
他察觉到这个念头,用力按捺住,不敢真的对她如何。
过了小会她问,“现如今还有那么痛吗?”
齐昀摇头,“已经好许多了,没有最初时的灼烧感。”
他说罢,有些惊异的看向她随意放在一旁的陶罐,“竟然有如此疗效。”
“是阿兄做给我的。他担心这一路上会有什么意外,所以特意准备好了给我带上。谁知道我没用上,倒是先给你用了。”
“给我用,总比用在你身上好。”
齐昀看向她,嘴唇抿紧,希翼从心底里逐渐生起,“之前知善说过并不厌恶我,那么知善会对我有些许喜欢吗?”
他对上她惊异的眼眸,心头微颤,“哪怕只有一点也行。”
第094章 第 94 章
人是不是都是得寸进尺贪得无厌的,她说过她不会婚嫁,他在最初的满足后,又逐渐生出别的欲念。为什么不能对他有些许爱恋呢。
“我要的不多,只求那么一点就行。”
他望着她,眼里全是恳求。
齐昀彻底放低了姿态,卑微着对她俯首。他之前的二十年人生里,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有如此卑微的时刻,他所有的尊严在此刻被他收了起来。
晏南镜嘴唇张了张,有瞬间的空白,她慌慌张张想要退后几步,奈何腿脚还没有完全恢复,险些一头撞在放置在一旁的矮几。齐昀眼疾手快拉住她,才没让她一头撞上去。
“不要害怕,”他深深的望着她,似是要将她整个的完全镌刻在眼底。
他眼里氤氲着水雾,泠泠的看她。像是极其脆弱的器具,只需要轻轻的敲动,就能碎了一地。
这样的他,晏南镜从未见过。她慌张的厉害,不知道要如何回应他。或许狠狠地拒绝才是最好的应对。可是拒绝的话语,对上他的那双眼睛,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你别逼我了。”
她颇有些慌张的挪开眼。
他却在这里头窥见了希望,马上松开拉住她的手,连着整个人都站起来,主动退避到屏风那边,“我吓到你了。”
不得不说,这话恰到好处,若是依然是和方才一味的哀求,只是会把她逼出火气。可是他退避开了,她反而不好说什么。
“我、这——”她很是为难的拧眉头。
“你厌恶我么?”齐昀问。
她叹口气,“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厌恶过你。”
“那就好,那我就只求这个了。”
晏南镜诧然的望着他,见着他浅笑着颔首,只是眼里还是哀伤。
他垂首看了一眼手腕处已经被处置好的伤口,“多谢知善,知善还是早些歇息。”
说罢,他整个人都转入到了屏风后。
轻微的门板开启阖上的声响之后,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晏南镜坐在那儿,听到他走得远了。过了好会躯体才慢慢放松下来,放任自己再次陷入浅睡里。
再醒过来的时候,阿元已经在面前了。
阿元几乎是一路睡到快要晌午才醒过来,醒过来之后见着自己换了地方,榻前守着的婢女把昨晚上的前因后果大致和她说了下。顿时阿元如同三九调入冰窖一般,听到婢女说女郎安好,才勉强活过来。洗漱完之后,连着膳食都顾不上用,径直上她这来了。
“女郎,”阿元见着她,忍不住眼泪直流,“没想到我竟然差点害死女郎!”
她这一路跟过来,只想要护得女郎平安,却没想到,竟然是自己拖了后腿。
阿元眼睛红肿着,瞧着浑身颤抖不止。
“哪有的事。”晏南镜赶紧的在她背上拍拍,给阿元顺顺气,“这都要怪歹人,怪谁也不能怪到自己身上。”
阿元还是过不去,不过知道此刻不是哭的时候,“女郎现如今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适?”
说着拉住她的手,仔细端详她的双手,双手上没有伤口,又捋起袖子,看手腕和手臂上。肌肤晶莹白皙,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再看脸上,面色有些苍白,但看着并不是受伤的毫无血色。
阿元的心勉强放下来,“怪我,怎么贪那几口吃食。”
晏南镜摇头,“不怪阿元。我吃的不多,还是照样动弹不了。估摸那些歹人是下了不少。”
“现如今我们安然无恙的坐在这儿,那就是天不绝我们,我们的命数还长着呢。”
阿元知道她这话是安慰,握住她的手,“幸好还有长公子,要不是长公子,恐怕就真的要出事了。”
晏南镜想起齐昀身上的那几处烫伤。即使不严重,但不上药一直忍了一个晚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过来的。
“长公子那边,时不时要当面道谢?”
刺客要杀的是齐昀,她们都是被殃及的池鱼,但也是因为齐昀脱困。不管是真心感谢,还是人情世故,的确应该亲自道谢的。
“他之前来过了。”
阿元啊了一声,“那女郎说了?”
“不记得有没有说了。麻沸散这药容易让头脑昏沉,而且他也受伤了,我给他上药了。”
阿元嘴张得几乎要合不拢,尤其听到后面,“这不该是医官来么?”
晏南镜点头,“我也是这么说,但是他说不碍事,比起以前受的那些伤,根本不值一提。所以我就给他把药给上了。”
阿元听后,脸色越发一言难尽了。
“长公子一直对女郎……”
“我知道。”晏南镜打断她的话,“阿元是想说,此举容易引起误会。”
“顾不上了。总不能真的看着他这么放任不管吧?这种伤势若是加重了,皮肉都能烂掉。到时候就不仅仅只是伤的事了,是能要命的。反正就在眼前,顺手就做了。”
阿元听到之后,欲言又止,过了好会,还是开口“女郎不是只要把药交给长公子,让其他人来做,不是更妥当吗?”
晏南镜眼神有瞬间的放空,等回神过来,见着阿元正望着自己,忍不住眨眼了好几下,“这当时没想到,不过做都做了。”
她避开阿元的目光,“那就这样吧。”
阿元嗫嚅了下,小声说,“这几天,我听到了不少人在说女郎和长公子的谣言。讲女郎和长公子在宫里有私情。”
“我知道这流言是假的,但是这么多人说,到时候回了邺城,恐怕会对女郎不利。”
晏南镜不禁有些心虚,这流言是之前她在洛阳宫的时候,故意散播的。
晏南镜说了一句没事,“就这点流言,能把我怎么样啊。”
“别说我本来就无意于婚嫁,就算真的要婚嫁,这些流言也没什么。”
时风不在意男女的那点私情。也不会因为那点私情就对人喊打喊杀。不管对男女,问题都不大。
“就是听他们说女郎费尽心机攀附长公子,我这心里不舒服。”
阿元扶着胸口,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人。听人用那种狎昵的口吻去谈论她,实在是气不过。
“他们说那话,是因为他们自己攀附不上,所以心里给嫉妒说那些话好叫他们自己好受点,但凡他们能亲自上,看他们个个都耻高气扬,没得半分清高。”
“这种人,叫他们说就说去。反正他们左右就那样了。”
晏南镜话语里没有半点客气,阿元忍不住哽了下,她坐在那儿,满眼心疼,“女郎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我听了心疼。”
可不会心疼,自己看大的孩子,竟然被人那般议论。哪怕只是说上几句,都怒火中烧。
“如果长公子对女郎真心实意的话,就不该放任那些人。”
晏南镜见她伤心,不由的好好拍拍她的背,“这事就不要管了,”
正说着,外面有婢女叩门前来送膳食过来。
膳食是一直热着的稻羹还有肉脯。稻米煮的烂了,正是适合马上食用。
晏南镜让婢女多拿了些来,让阿元陪着她一块喝。
阿元心里有事,哪里吃得下,勉强应付了几口就让婢女给撤掉了,等一个多时辰见着晏南镜入睡小憩之后,才轻手轻脚离开。
自家女郎不在乎那些小人的言语,但是她不行。不管如何都要抓住说得最厉害的,给一顿教训,好叫这些人都收敛一二。
阿元是记得那些人的,然而她去找的时候,在驿站里走了两圈下来怎么也没见着人。
再去问那些时常集聚在一块儿说人长短的,发现那些人见到她的时候,眼露惊惶恐惧。对于她问的那人的去向也是缄口不言。
阿元无法只能作罢,打算等傍晚的时候再找找,反正都要回邺城里的,不怕遇不上。
阿元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原本那些喜欢集聚在一块道人长短的,竟然全都散开了,脚步匆忙,似乎再慢走一步,就要大祸临头。
她从那些人慌张恐惧的神色里,似乎窥见了什么。顿时一股凉气从颈椎后腾起。
麻沸散的后劲不小,即使她服用的不多,但是一日下来没有什么精神,过上几个时辰就想要入睡。
她醒过来的时候,见着阿元守在旁边,一如幼年时候,阿元守着她午觉一样。
“阿元你怎么不去歇息?”
晏南镜撑着身体起来问。
“我一个粗妇,哪里来的那么多觉。”
阿元说着,踟蹰两下,晏南镜看见她和往常不太一样,“外面出事了?”
阿元摇头,“没什么事。”
“刚才长公子那里派人说,明天可能要动身,问女郎身体要紧不要紧,若是身体还没有恢复,那就再推迟几日。”
晏南镜摇头说不用。
这个时候她感觉到残留的那点点药效,已经完全没有了。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必要再躺着白白的耽误行程。
阿元点头,“那我叫人去回禀长公子。”
“阿元。”晏南镜叫住她,“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阿元可见的浑身一僵,赶紧摇摇头。然后起身去让婢女送话过去。
第二日启程的时候,晏南镜从驿站里出来,看见比起当初从洛阳启程的时候,少了好些人。
晏南镜听阿元打听来的消息,说是之前放火的那两个,是之前埋伏在队伍里的人,所以一时不慎着了道。
为了以防万一,基本上可能的同党都扫了一遍。免得此事再次重演。
队伍里除了她这一车的人外,几乎人人都脚步匆忙,神情里待着显而易见的恐惧。
晏南镜看了一眼,随即坐回车里。
外面驭手是个新面孔,不是之前的那个,不过驾车驾得十分稳当。让车里的人在路上可以轻松不少。
行驶好些时候,晏南镜靠在车内闭眼养神,突然听到车外有人叫了一声知善。
她睁开眼,往车簾外看去,见着齐昀骑在马上,就在车边。
“你怎么来了?”她凑过去好奇问道。
马上的齐昀冲她一笑,手里递过来一段桃枝。
桃枝上是已经发出来好些绿叶还有花苞,花苞有些甚至已经半开了。
“我刚才在路边看到有桃树已经开花了,想着知善应该喜欢。”
北方的冬日是连绵百日的苍凉,这种苍凉看多了,难免心情不适。现如今正好见到桃花开放,他干脆折下来一支给她看看,也算是好好轻松一下。
桃花花苞半开不开,但是上头的艳色看在眼里多了几分蓬勃的生气,她接过来,“谢谢。”
“这又需要道谢吗?”齐昀笑问。
他笑容满面,可是眸光看她的时候,要一路直接看到她的心底里。
晏南镜持着他递过来的那桃花枝,“随口一句,不说好像有些不对。”
齐昀满面奇异的望过去,车簾已经垂了下来,只能看到内里模糊不清的人影。
他眼里爆发出巨大的喜悦,“那就不用说了,反正你我也不必如此。”
“你说如此就如此啊。”晏南镜在车内毫不留情的顶回去。
“知善觉得不是?”
晏南镜拿着手里的桃枝坐在那儿,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和她同坐在车里的阿元,听了他们的话,一时间双目圆睁,满面的震惊。
“好,我知道了。”齐昀不紧不慢的跟在辎车旁,来了一句。
晏南镜不由得再次从车簾那儿露出小半张脸,“你明白什么了?”
齐昀垂首一笑,眼若星辰,径直看向她,“这个恐怕暂时还不能告诉知善。”
晏南镜挑眉,定定和他对视几息,干脆整个人都坐回车内。
过了小会,她见着他还在车外。“你怎么不上前头去?”
“到时候部将有事,也好找你。”
“……不想去”齐昀沉默了小会开口道,嗓音里都可以听到几分的委屈,“只想待在这儿。”
现如今他是越来越不遮掩了,不仅仅是袒露出来给她,哪怕在别人面前,也丝毫没有半点伪装的意思。
“你不怕有损你的威仪么?”
齐昀轻笑,“我的威仪又不在这上面,怕什么?”
“何况就算是真的有事,就这么点路,也完全不耽误。”
齐昀往车簾看了一眼,内里影影绰绰,看得并不真切。他想要往内里看的更真切一点,哪怕知道她就在眼前,只是隔着一帘竹簾,那种想要见到她的迫切,没有没有半点缓和,反而越发的炽热。
但是车内的人不说话了,齐昀持马缰的手心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天里,竟然出了一层汗。
半路停下来休整,晏南镜也从车里下来,在四处稍稍走一走,活动下筋骨,在车里坐久了,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舒服的。
她低头看到光秃秃的土地上已经有了绿芽发出来,比冬日里已经好了很多,多出许多生机。
“长公子。”
阿元看到齐昀过来,惊呼一声。
晏南镜看过去,见着齐昀真的过来。
她看了看左右,“这会你没事吗?”
“路上能有什么大事找我?”齐昀有些哭笑不得,“如果真的有什么大事,非得我在路上,也要找过来,那恐怕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他说罢,看了一眼阿元,“快要到用膳的时辰了,劳烦阿媪去看看给知善准备的膳食好了没有。”
阿元忍不住去看晏南镜,晏南镜对她点点头,阿元领着婢女离开了。
“说罢,你过来又有什么事。”
齐昀刚要开口,眉头倏然一皱,捂住胸口整个躯体都折下来。
晏南镜慌忙就去扶他,“你怎么样,”
说着她就要高声把不远处的卫士给叫来。
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齐昀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双目炯炯盯住她,“你一直都很在意我。是不是?”
不等她回应,他手上的力道稍稍加重了些,“告诉我,说是。”
第095章 第 95 章
晏南镜心头一惊,手腕被他握住,她下意识就往外抽。她拉了下没动,他执拗的不放,“你现在就告诉我,是。”
这人很多时候都是待人真诚的姿态,待到人一步步的步入他所设的地步之后,他就不加遮掩,袒露出真诚之下的强势和霸道。
晏南镜手被他抓住,挣扎了两下挣扎不脱,干脆直接放弃了,仍由手被他握住。面上褪去了最初的慌乱,神情有些似笑非笑,她睨着他,靠近过去,“你想要我说什么?”
说来也奇怪的很,明明开始的时候,是他强势,可是当她褪去了惊慌笑意盈盈靠近的时候,他反而局促不安起来。也不见了方才那副逼迫的模样。
晏南镜也不怕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她怕他什么,难道还怕他拉着她去小树林吗?这一块儿树叶才抽芽,连个遮挡的都没有,他要是真的敢做,到时候丢脸的还不知道是谁。
“说我在意你。”她抬眸,话语里带上了几分明显不过的笑意,“你应该还希望听到我说别的吧?”
她步步紧逼,齐昀满脸错愕,见她逼过来,脚步往后腿。
“然后呢,我说这句话之后,长公子打算把我怎么样?”
齐昀唇齿微张,目光径直在她的脸上,没有挪开半刻。那些强势此刻已经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惊讶和局促。
她抬头,两人目光相接,眼里的一切全都坦荡的袒露在彼此面前。
“好,我说。我一直都很在意你。”
晏南镜轻声道。
她听到齐昀急促的喘息了一声,他看上去有些慌张无措,甚至感觉到施加在手腕上的力道有所松动,她手腕转动,想要趁着这个机会从他的手掌里脱离出来,然而就在完全挣脱的瞬间,被他一把抓住。
他此刻神情里已经没了刚才的惊慌失措,面上眼里全都是笑盈盈的,“方才知善说的那些我都记住了。”
好家伙,竟然都是装出来的!
晏南镜笑了,“中郎将把这本事用在我身上,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些?”
齐昀摇头,紧紧的盯着她,“不用的话,听不到你真话。方才那些话都是你真心话。”
晏南镜挑眉正要否定,谁知他竟然抢在她的前面,“我知道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即使你不说那话,我也能察觉的出来。在意和不在意,哪怕言语里没有半点表露,但是举止上不会。我知道,”
他眼眸低垂说到这个笑了起来,晏南镜忍不住去看他,“你知道什么。”
“在荆州的时候,你就一直在关注我,对不对?”
“你当时明火执仗的闯进来,我当然要知道来者何人,要不然怎么和你周旋?”
她这话一出,却见到他面上的笑容更大,“可是当时知善也阻拦外人闯入我藏身的院子。当时客人不少,府上人手却不多。就算是知善,恐怕也分身无术。竟然在那几个人才摸到门内就现身,怎么会如此凑巧。”
他说着,抬手笑着望向她。
“那会我真的只是恰巧路过。”
齐昀欣然颔首,笑意不改半分,“好,我信。”
你信什么,你信!
晏南镜唇角抽动了两下,扭头过去不看他了,手腕也随意他扣住。
这时候手腕一松,晏南镜看过去,见着齐昀退开了好几步,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他的力度掌控的恰到好处,肌肤上有些许发红。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了。
“我只要知道这个就好了。”
晏南镜望着他步步向后退去。她站在原地,望着他远离。
阿元赶过来,迎头遇上齐昀。脚下生生刹住,赶紧给他行礼。
她腰身还没来得及弯下去,就被齐昀给制止住,“阿媪不必多礼了,”
阿元几乎没有见过齐昀厉色,哪怕是初见时候,他满身冰寒举止全是煞气,可是神情举止一派的温和。
但越是如此,她对齐昀就越是畏惧。她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这位的手段,但光是从细碎处猜到的那些,就足以让她不寒而栗。
齐昀将阿元的惧怕看在眼里,他并不在意,“阿媪是知善身边唯一一个贴身照顾的旧人。很多事需要阿媪多费些心思,”
他话语犹如流水潺潺,如同仲春里的春风,暖人心田。但是阿元却不敢有半点的放松。只是躬着腰身听他的吩咐。
“所以还望阿媪日常能多多警醒些,毕竟万一有纰漏,后果不堪设想。”
即使他没有明说,阿元知道他说的是上回自己晚间贪食吃了多两下了药的饭食,以至于昏睡不醒,女郎身处险境了都没能察觉。
阿元脸上涨得通红,“这是奴婢的罪过!”
说着她慌慌张张的就要跪下。被齐昀阻止,“上回不怪阿媪,毕竟谁也没料到刺客就混迹在队伍里,以至于让他们钻了空子。只是以后请阿媪多多警醒。”
他这手段刚柔相济,比一味的厉色更有效果,阿元连连道是,眼里满是泪水。
“阿媪去照顾知善吧。”
阿元连忙躬身一礼,就往晏南镜那里去。
齐昀伫立在那儿,望见阿元一路往晏南镜那里去了,才转身离开。
“女郎。”阿元过去搀扶住晏南镜,她搀扶着晏南镜往那边辎车停靠的地方去。
天还冷着,春寒料峭。用膳还是在辎车里用好些,要不然饭食被春风一吹,就吹凉了。
“阿元你眼睛怎么了?”晏南镜看着她眼角犹自有点红肿,问了一句。
阿元赶紧的擦了下眼,说不碍事,“刚才来的时候,不小心进灰尘了。”
晏南镜点点头,“那不要紧吧?”
阿元道没事,搀扶住她的手臂,和她一道往辎车那儿走去。这
“女郎看着不太高兴,出什么事了?”
阿元带着点小心轻声问。
晏南镜想起之前齐昀得逞的脸,不由得心烦意躁,“没什么事。”
心烦意躁之下,言语里有些重,让阿元惊诧的看过来。
“没事,能有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她鼻子里哼了两声。
“女郎和长公子闹不快了?”
晏南镜一愣,摇头,“这倒也没有。”
两人的那点,说不快似乎有些严重了,说白了就是你退我进的试探,原本她以为更甚一筹,没料到着了他的道。
这个她才不打算和任何人说。
到了辎车内,婢女们就把食案抬了上来,旅途上的膳食并不丰盛,就是一碟切的薄薄的腌肉,还有一碗粟羹,就差不多对付过去了。
正要动箸的时候,外面传来男人的脚步声。来人是中郎将身边的亲兵,给她送来一碟野菜。
说是野菜,但是在这个时候,也很难寻。
齐昀身边的那些亲兵,阿元在洛阳的时候都已经相熟了,见着是亲兵送过来的,这才放心送到晏南镜跟前。
野菜绿嫩,但在这个时节却足够的珍贵。庖人也不敢做过多的烹煮,只是简单的蒸了下,然后撒盐调味,就送了过来。
她低头吃了点,不知道是赶路太辛苦,还是刚才和齐昀交锋猝不及防的被他杀了个回马枪,落了下风,心里不舒服。反正胃口不是太好,吃了两块肉脯,把一整碗粟羹喝完,基本上也就完了。至于送来的那碗青菜,她让人又送了回去。
接下来这段路,一直到天黑扎营落脚,都没有见到齐昀过来。
一路上也不是可以及时赶到下一个驿站,驿站之间的距离并不统一,有时长有时短。所以天黑了还没到驿站那儿也是平常。
晏南镜下了辎车,见到那边平地那儿,仆从和亲兵们正在搭建营帐。一时间敲敲打打热闹的厉害,她站在那儿看了小会,瞧着亲兵们把木桩敲入地里,然后将营帐所用的木架拿出来,这些东西都是折叠好收在箱子里,等要用的时候拿出来。
那些木架用专门的铜组节链接在一块,不多时功夫就已经完全拼接好了,只等把牛皮帐子给铺上去。
她听到身旁婢女们有慌乱的动静,阿元去给她盯着膳食了。可能是被上回的变故吓到了。她所用的餐饭甚至水,阿元都要亲自去盯着,否则不敢让她吃下去。
晏南镜有所预料,回头过来,果不其然,见到了齐昀。
他应该是处置完手头的事务过来的,即使邺城里没事找他,但是队伍前前后后这么多人,还是有好些事等着他去做决断。
“来了?”她暼他,随口一句。
齐昀颔首走到她身边,“之前我送来的,你为什么不要。”
她愣了下,这才想起是午膳的那道野菜。此时才初春,不比已经草长莺飞的吴楚。北方即使已经有些开暖的迹象,但还是漫山遍野的荒凉。能在这个时候寻到一些新鲜野菜,就算是王侯,也该知足了。
“太金贵了。”晏南镜叹口气,“无功不受禄。”
“无功不受禄?”齐昀笑得有些古怪,“你哪里没有功劳了?”
“是不是生我的气。”
晏南镜看过去,和他眼眸相对,瞬时又挪开。
只需一眼,哪怕没有任何言语,也都能明白了。齐昀失笑,“原来知善也有孩子气的时候。”
“我哪里孩子气了?”她反问。
齐昀当即改口,“没有。”
晏南镜忍不住瞪他,见着他满面无辜,倒是显得她像个恶人。
“我孩子气怎么了?”她干脆问。
晏南镜知道自己在装模作样上,是比不过齐昀的。齐昀自小就面对不少狐狸,早就练就出本事。这个是他的长处。
既然这样,她也干脆把脸面一扯,不要了。
“很好。”
齐昀的话语让她一愣,她回神过来,拧着眉头瞪他,“你说反话?”
齐昀望着她,眼底里和脸上全是可见的笑意“知善怎么老是把我往坏处想,其实我想的是,你终于不和我说那些客套了,真好啊。”
晏南镜愣愣看着他,听他继续说,“这样不是正好说明了,知善更亲近我了不是吗?”
“礼数都是给亲近不起来的人用的。只要亲近了,礼数这东西,就是妨碍。”
她没料到他竟然还掰扯出这么一堆歪理。
“所以,我相信了,知善开始和我说的都是真的。现在也在亲近我了。”
她目瞪口呆简直无言以对,谁能料到平日里端方有礼的齐昀,说起歪理来竟然也一套套的。更可气的是,她竟然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你不要自作多情,我才没有。”
她压低声量瞪他。
他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上几乎是瞬间,就黯淡了下来。眼眸低垂着,“所以,之前那些话,也都是在骗我吗?”
她一哽,实在说不出一个是。
而这个时候,他抬眼,将她脸上的迟疑全都望在眼里。顿时所有的悲伤又顿时化作了轻笑,“果然刚才只是气话。”
“你!”她就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变脸变得那么快,她见过的那些喜欢故作高雅的世家子,也没有一个能有齐昀这样的本领。
晏南镜望见他笑容里越发的无辜纯良,咬牙切齿径直掉头就走。
齐昀见状跟了上来,晏南镜看着他提着袍裾跟在她身后,“你来做什么,天都要黑了。到时候遇上什么事,我担待不起。”
“知善也知道现如今天要黑了。天黑之后白日里蛰伏的野兽会出来觅食,最喜欢寻落单的人。尤其是野狼。野狼成群结队,但是除非必要,不会正面捕猎,但是喜欢从背后偷袭,我身边曾经有个仆从,跟随我在外的时候,夜里出行出恭。夜黑风高,被野狼从背后一口咬住了脖颈,半点声息都没有,就被咬死了。等到第二日,一行人找了好会,才找到。吃得只剩下一点残骸了。”
“野狼不敢到人多的地方,但是也绝对不会放过落单的人。”
他的述说风淡云轻。可晏南镜听得浑身发寒。野兽伤人甚至吃人,不管南北时常可见。
她脚下迟疑了。
晏南镜是没有夜里出行的习惯,天黑之后,除非是在府邸里,不然不会轻易出门。
“是我错。”齐昀干净利落的低头认错,很及时的给她递来了梯子,“先回去,知善要怎么罚我都行。”
晏南镜面色稍霁,然而听到他最后一句,不由得神情里有些精彩。
怎么听起来,莫名其妙的有点纠缠不清。
“你胡说什么呀。”她到底还是回头过来了,没有继续往外走。走在他身边,“回去吧。”
晏南镜走在他身边,“以后那话还是别说了。”
此言让他满脸疑惑望过来,“什么话?”
晏南镜一噎,反正他要装傻充愣,她也没必要还遮遮掩掩,给他留脸面,“说只要我原谅你,怎么罚你都成。”
她说罢,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长公子一言九鼎,才说过的话不会是忘了吧?”
他莞尔,“自然是没忘,”
说着他看过来,眼眸里都是专注,“我既然说了,自然是真的。”
“知善只要能消那口气,怎么罚我都好。”
说罢,他脖颈微扬,露出点任君采撷的意思。
晏南镜没能和他这样,把脸上一层皮毫不留情的扒下丢到地上完全不当回事。顿时脸上鲜艳欲滴,“你、你还真是不怕啊。”
“我怕什么?”他奇怪的反问,突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我只怕你真的消不了气,跑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出事。”
晏南镜没好气的暼他,“你也就认准了其实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吧?”
他脸上的笑凝了下来,道一句不是。
她有些意外,想要听听在他口里,她能把他怎么样。然而他只是望着她,一言不发。
“先回去吧。”他看了下附近。这个时候天色还在,但已经暗了下来。
晏南镜颔首,和他一道回了营地。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齐昀和她一同到搭建好的帐子里。外面婢女们把食案给抬了上来。
晏南镜看到和午膳时候一模一样的菜蔬咦了一声,她看向齐昀。
齐昀解释,“是重新让人做的,不是午时剩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晏南镜哭笑不得,“怎么还有?”
“当时见到有一小片,就让人都摘了。知善在洛阳的时候,不是日思夜想么?”
晏南镜愕然,她的饮食喜好,全都已经被他给记住了。
都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气什么,也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她持箸尝了一口,菜蔬清淡,但是味道奇好。不由得几口就把那点菜蔬全都用完了。
晏南镜微微抬头,就见着他含笑看过来,不禁有些尴尬。
“喜欢就好,下次该吃喝得还是要吃喝,别和自己过不去。”
晏南镜嗯了一声,她突然想到,“那些都给我用了?”
齐昀摇头,“这当然不是。”
“我自己也用的。”
晏南镜见着他身后的随从神色瞬时有些古怪,再看他一眼,见齐昀神情如常。她从内里猜到了什么。
“知善你懂医理,知道路途舟车劳顿会容易生病。所以以后若是生我气,径直罚我就好。”
“你说这话。”她笑了笑,抬头过来径直看向他,“难道你不知道不惹我生气吗?”
这话语让他一愣,齐昀没了方才的敏锐,只是抬头望着她,两眼里全都是错愕,晏南镜见之一笑,低头用膳。
齐昀呆愣愣的坐在那儿,失神的望着她,等到她用完餐食,放下双箸。
“知善,”他有些无语轮次,“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晏南镜笑而不答,“长公子英明神武,难道真的不明白?”
说着她起身,“罢了,不明白那也就不明白吧。”
第096章 第 96 章
她说罢起身,打算回自己的帐子去,她才起来,齐昀已经抓住她的衣袖。两眼灼热的望着她,内里一探全都是狂喜。
“知善方才是说真的么?”
他言语急切,带上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
“你这么聪明,我说得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难道你听不出来吗?”
晏南镜说罢,反手把袖子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施施然离开。
“女郎。”才回到帐子里,阿元赶紧的让其他婢女全都退下,“方才女郎和长公子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阿元这个年岁了,又不是那等懵懂无知的少女。那话听着和哑谜似的,其实是男女间的许诺和调情。
“他如果想要当真,那就是真的。如果不想的话,那也什么都没有。”
晏南镜坐下来,对阿元一笑。
阿元顿了顿,“可是女郎以前不是说过,无心于婚嫁么?”
阿元当然不希望见着自己看大的孩子,孤零零一生,就算郎君到时候婚配生了小郎君,要称女郎一声姑姑,还要赡养姑母一直到送终。但是也还有个阿嫂呢。这姑嫂之间,多是冤家,哪里容得下自己儿子给别的女人养老送终,就算是小姑,那也是要闹的。
她蹲身下来,望着晏南镜,“女郎这是改主意了?”
晏南镜摇摇头,“没有、”
阿元这下是真的满脸惊吓了,“那女郎怎么那么说?!”
“只是来往,又不是真的谈婚论嫁,怕什么?”
晏南镜说着就笑了,“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多少也要在里头加点有趣的人或者事。要不然等到临终的时候回想自己这一生多乏味。而且我也还年少,就算真的出事,也好收拾。”
阿元瞠目结舌,好会的功夫,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小会,她低头下来,勉强道,“这,我以前在家乡的时候也听过的。男女来往不婚,就是万一后面出了什么差错什么办?”
阿元忍不住去暼她的肚腹。
“要是长公子到时候执意要纳女郎,那要怎么办?”
晏南镜愣了下,阿元袖手跪坐在那儿,“看长公子的模样,不像是会轻易放手的人。这若是执意要纳女郎入府,就算是郎君,恐怕也没什么办法。”
晏南镜靠在那儿,面颊上的笑此刻已经褪去了,阿元小心翼翼的觑她,“我也不是故意说让女郎不高兴的话,但是这世事无常,谁也说不准。”
阿元说完,等了小会都没等到她的回应,“女郎。”
晏南镜整个人都趴在了凭几上,没半点仪态,她下巴搁在压在凭几的手背上,神情里有些苦恼,“阿元说得很对啊。”
“可是我话也说出去了。”
她苦思冥想了好会,“算了,既然如此,那也不要多想了。”
阿元闻言不由得一惊,只听她道,“反正说都已经说了,我也不能到他跟前说,方才那话都是说笑的。而且现在和他说也已经晚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何况凭借他的容貌和身姿,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吃亏。”
阿元目瞪口呆,却也无话可说。
谁也不会让用一个大好青春年华的女子,不和男子往来。就算是寡妇,哪怕带着孩子,都还能改嫁给年轻男人。
男欢女爱,在时风里更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亲生父母最多只能管婚嫁,至于私下往来,也是管不住的。
哪怕是官府,每年上巳,都要主持年少男女相奔,期盼能多多繁衍人口。
“女郎都如此想了,那也就这样吧。”
阿元想起齐昀的出身年纪,原先的愁绪消散了大半。
“长公子出身相貌皆是上乘,也是不错。这世上好多男子别说出身,就连长相齐整的都不多。”
阿元震惊纠结过后,稍稍想想,觉得也不错,“女郎年少姿容靓丽,比起那些出身不高样貌平庸的男人,那还是长公子吧。”
就算成不了,日后回想起来,那也是好的。样貌丑陋的男人,别说来往,就算是回想一下都是惊吓。回头恐怕连着几日饭食都吃不下。
春日里的白日比冬日里要长了点,不过有限。晚膳过后,没过一会,外面就天黑了。
阿元和婢女一块儿守着晏南镜,打算说一会儿话,就服侍她睡下。明日天亮就又要启程了,若是休息不好,怕路上受不住。
婢女们是后面才到她这儿的,知道她不清楚北面这边的事。所以特意挑出一些家乡里的风土人情和她说说。晏南镜脾气很好,也不讲究什么尊卑,所以婢女们也不用担忧自己不慎说错了什么话,会被责罚。一时间帐子里欢声笑语。
正说着,外面传来动静,阿元不由得往外看了看,见着帐子外有火把的光亮在动。
“长公子来了。”
守在帐前的卫士回身过来小声往内里禀报。
夜间寒气重,阿元看了一眼那边和婢女说笑的晏南镜,自己起身出了帐子外。
走了几步,就看见了齐昀伫立在那儿。他身后的亲兵手里高举着火把,照亮了他的面庞,哪怕是想要当做看不见都难。
阿元对插着袖子过去,对着齐昀就要行礼,齐昀抬手示意她起来,“知善如何了?”
晚膳之后,他想过来,想要从她的口里清楚得到她肯定的话语。那股冲动如同烈火烧身,烧得他几乎片刻都不得安宁。
她临走时的那话,分明就是要他坐立不安。她得偿所愿了。
“女郎一切都好。”阿元迟疑着,“时辰不早了,长公子这是来探望女郎的吗?”
齐昀唇张合两下,最后所有未出口的话语化作一声叹息,道了一句不是。
“我听说她最近夜里睡得不好。”
阿元一惊,这段日子入夜都是她守在女郎身边,那些婢女她信不过,都是打发到屏风外守门户,也不知道面前的人是从何处得知的。
“这是新得的羊乳,已经让庖人煮热了,特意送来,饮用之后可以养身。”
说着他把手里提着的漆盒递了过去。
阿元双手接过,低垂着头,听到齐昀问,“她提过我么?”
阿元垂头下来,“女郎提过长公子。”
这句话还没有论真伪,就已经让他开怀了,齐昀心头的不忿顿时全都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满足。
他心满意足的颔首,道了一声好。
齐昀抬头看了一眼近在迟尺的帐子,“阿媪回去好好照顾她吧。”
说罢他也不看阿元满是惶恐的俯身,径自转身离开。
阿元抬头见着他离去的背影,提着手上的漆盒,回了帐内。
她把内里还滚热着的羊乳取出来,递到晏南镜手里。
晏南镜见着阿元双手呈上的热羊乳,忍不住多暼了阿元一眼。阿元也不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帐外,不言而喻。
她眨了下眼,低头下来将热羊乳一饮而尽。
第二日天才亮,众人忙活着把行帐等物收拾好,再次出发。
晏南镜听到车外有马蹄靠近的声响,她把车簾掀开,见到齐昀在马上。
“昨晚上睡得还好?”
齐昀见到她笑问。
晏南镜点点头,“比之前好些了。”
“昨晚上你来了怎么不让人通传?”
齐昀顿了下,“昨夜晚时辰已经晚了,东西送到就好,再说了,那个时辰,我要是进去见你,我把知善当什么了?”
他言语轻松,仔细听,还能听到言语里的笑意。
晏南镜坐在那儿,望着他。
齐昀等了小会,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低头下来看她。
她抬头起来,正好和他双目对上。
“我知道你最近这两日,有些睡眠不佳,我听说羊乳可以安神。我对医术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所以只能胡乱试试。”
她忽而笑了,“其实你就是想要来见我吧,只是人到了门口,又不敢进去。”
晏南镜抬首,“你说一声,我会来见你的。”
齐昀持马缰的手握紧,手背上因为过大的力道生生爆出了青色的脉络。
她抬头,有些好笑,“可不要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了,你说得再多,我也知道,你专程跑那么一趟,就是为了来见我的。”
所有的掩饰在她跟前完全不堪一击,齐昀垂首笑起来,几息过后,他微微抬头,径直看向她,眸色坚定,“是,我想见你。”
又笑道,“可是我又怕见你。”
想要迫切的见到她,却又怕见到她之后,自己抑制不住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你不用怕啊。”她突然道。
对上他眼里的诧异,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你要是想见我,我会见你的。你不要担心我会拒绝。”
齐昀颇有些狼狈扭过头去。即使如此,还是依然在她辎车旁。
“马上就要回邺城了。回到了邺城……”他面颊上泛红,“方才那话还做效吗?”
“你觉得呢?”
她的可气之处就是在这,哪怕给了巨大的希望,她都不肯将亲自将这份希望给彻底坐实,反而一股脑的全都丢给他。
“反正就在你的府上,你要来,我也拦不住不是。”
说罢,晏南镜干脆整个的往车内一靠。车簾没了依仗,掉了下来。把她身形全都给挡住了。
齐昀看着已经落下来的竹簾发愣,一息之后,他笑容抑制不住的扬起来。空前的巨大的喜悦充斥在整个身心。
十几年来未曾有过的巨大喜悦让他此刻目眩神迷。
“好,我都记下了。”
他压低了声量,足够他们听见。
随后骑马在她辎车旁,一路随行。
一行人在路上走了几日,终于看到了邺城高大的城门。
晏南镜从辎车内往外看了几眼,临走的时候,是秋季,现在回来已经是开春了。
邺城城门外还没到花红柳绿的时候,但是也已经柳条抽出了新的枝条。
“这时候郊外的杏花也要开了,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车旁的齐昀见着她看着那边翠绿的柳树好会,俯身下来和她说。
晏南镜一笑,正要回应他,这个时候听到远处一声马嘶鸣声。朝着声源望去,只见着滚滚的骑兵向城门处行来。
齐昀看了一眼亲兵,亲兵会意,立即去打听消息,不多时回来禀告,“是许将军的人马,说是征伐乌桓大捷,领兵回邺城。”
齐昀听后颔首,“既然是许将军领兵回来,那么给许将军让路。”
随后亲兵将他的命令发下去,所有人都停在路边,等许倏的人马先过。
许倏骑在大宛马上,大宛马个头高,从送嫁一行人面前路过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停留在辎车旁的齐昀。
一段时日不见,齐昀依然风姿不变。
见许倏看过来,他在马上抱拳行礼以示尊重。
许倏望见之后,神色越发古怪,也不回礼,径直领着人走了。
亲兵看见颇有些不忿,“许将军怎么连礼都不回?”
哪怕是属下对上峰行礼,上峰也要回礼的。受人大礼的,除非是父子翁婿,否则那就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齐昀对此并不在意,“许将军此番立了功劳,让他去吧。”
等许倏一行人马路过之后,已经得到消息袁太夫人,已经派人过来,让齐昀和晏南镜径直去侯府。
晏南镜才和齐昀到袁太夫人跟前,太夫人就满面笑意,招手让齐昀过来,看过来齐昀,又来看晏南镜。
“都瘦了。”袁太夫人看过了一番之后,满是心疼,“这一去一返,想来都受了不少罪。”
“儿早已经习惯了,而且一路平安无事。祖母放心吧。”
晏南镜闻言回首看了他一眼,见到他微微摇头。知道他不想让太夫人知道在驿站遇险的事。所以她也半个字不提。
“也不要仗着年轻,就不把舟车劳顿当回事。”
太夫人说完又来看晏南镜,“看着比走的时候要长开了些,不过也瘦了。路上辛苦啊。”
晏南镜摇头,“能送贵人去洛阳,原本就是小女的福气,一点都不辛苦。”
太夫人笑了,过了会她问起齐孟婉,“她在宫里怎么样,邺城离洛阳也不近,尤其还是宫里,想要知道她是否安好都不方便。”
“临走的时候,贵人眼里有泪,说是不能在太夫人跟前尽孝了。”
太夫人闻言,忍不住垂泪,“我又何尝不想她留在身边,但是我们家里和平常人家不同。”
“贵人知道君侯和太夫人的无奈。也明白自己入宫的用意。”
晏南镜恰到好处的把话接过去,太夫人闻言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抬头满脸欣慰,“如此就好。”
她说罢,拍了拍晏南镜的手,“累了吧。我看你清瘦了不少。”
说着看向秦媪,“让知善好好睡会,看着她面色,就知道这一路上受了不少罪。得好好休养,不然到时候是要生病的。”
后面这话是对晏南镜说的。
晏南镜乖巧应下,秦媪过来引她到别处去。
太夫人看着齐昀的双眼似乎被晏南镜勾住,随着那一抹身影,整个头颅径直调转了过去。
太夫人不由得含笑调侃,“这真是放在心上了。”
第097章 第 97 章
“让祖母见笑了。”
齐昀依依不舍的将目光收回,对上太夫人揶揄的目光,忍不住低咳了一声。这幅模样让太夫人大为震惊,平日这个孙儿不会如此直白的在人前说这话。
“难道——”
太夫人故意拉长了语调。
太夫人上了年纪,反而生出点童心来。有些话也不说直白了,故意逗孙子难为情。
果然齐昀面浮出些难得一见的羞敛,他眸色水亮,低头手掌握成了拳头压在了唇上,轻咳几声。
“看来是得偿所愿了?”
太夫人笑问。
齐昀脸上的羞涩越发厉害,他似乎有些无所适从,“这该从何说起。只是知善愿意让我亲近了。”
长孙这模样,对太夫人来说稀奇的很。她对孙辈并不是儿子那般严厉。只要不耽误正事,孙辈们想要做什么,她完全不拦着,不但不拦,反而还会看热闹,看看孙辈们的笑话。
“美人都有脾气,能到这步,心气也算是相当高了。”
美人不仅仅要有靓丽的姿容,还得有桀骜的脾性。太过温顺的美人,就算容颜再盛,也让人毫无兴致,和摆设的那些床屏没有太大的区别。
男人喜欢美人,更喜欢有性情的美人,哪怕被桀骜美人给顶翻了过去。那也会满面温柔,恨不得抱住美人的手好生吹吹安抚一番,还要问问美人累不累,痛不痛。
太夫人心下感叹,这男人不管什么年纪,什么身份,对上美人都一个样。
“不过能得偿所愿就好。”
太夫人含笑看他,“也不枉你们两人来回几月在路上的奔波。”
齐昀低头,面颊通红,腼腆的厉害。
这幅模样,太夫人已经多年都没有看到了,见着了不仅越发觉得稀奇。一面纳罕,一面和他道,“她既然松口了,那么你就一鼓作气。这事和打仗也没有太多差别。”
齐昀觉得祖母这话说的不对,情爱里你来我往,但他做不到和战事里那样冷静自持。她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他便自乱阵脚。
如果这真的是战事,他早已经输给她了。
见齐昀笑着低头,面上羞涩依在。太夫人笑着将手臂完全靠在手下的锦几上。两边的婢女轻步上前,给她捶打身上。
“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此事上一鼓作气,一鼓作气将所有事情全都定下。美人就是你的了。也免得夜长梦多。”
“她现如今就在我那儿。无人能和我相争。”
齐昀沉寂小会,嗓音微冷。
太夫人靠在那儿,“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多说,你年纪早就到了,我还盼着膝下越热闹越好。”
齐昀眼眸里的冷色褪去稍许,取而代之的是方才的羞涩。
“祖母。”
“害羞什么,你不少堂弟都抢在你前面做了父亲。你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齐昀低头,眼底里都是细碎的光亮。
“让祖母担忧,是儿的过错。”
太夫人哼笑,“你呀,就不要把对付外人的那套用到你祖母的身上。现在也好,之前我还真担心秋郎你是不是有什么。现如今我放心了。”
说着,太夫人坐在那儿,“待会你去看看二郎。他从漠南回来就一直被你父亲关在院子里,不许出院门半步。”
“你父亲对你弟弟也是抱有期待,谁知道这孩子平日里吟诗作赋,和文士来往密切。到了行军布阵,竟然丢尽了脸面。你父亲大发雷霆,人从漠南那儿回来之后,挨了你父亲一顿打。躺在榻上一月余都不能起身。”
齐昀听后,神色严肃,“儿待会就去。”
太夫人神情欣慰,不过还是担忧他的身体,“不急,你才回来。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多休息休息。二郎伤势到如今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迟些去看看也没有什么。”
齐昀摇头,“祖母放心,儿没事。”
“这路上虽说舟车劳顿,但是远比行军要轻松许多,还请祖母放心。”
太夫人劝不住他,齐昀去了齐旼处。齐旼被齐巽关上了几个月,神色萎顿。齐昀过来安抚他几下,又说了些知耻后勇的话,就起身去了衙署。
杨之简等属官已经知道齐昀返回邺城,听闻他已经到衙署,前来向他禀报着几个月来的公务。
齐昀临走的时候给了杨之简处置之权,除去比较重大的事务之外,其余的都让他们自行处置。
杨之简将这段时日所有的事务,整理一下,带到齐昀这儿禀告。
齐昀翻了下杨之简处置的公务,杨之简处置的公务比较杂,但是他已经细心的分门别类。其中关于农事,还有年末时候一些刑讼的最终决断。
处死的犯人,都会在秋后斩首。在此之前,案情和所用的刑罚,都要上报到齐侯面前,由齐侯亲自过目,确定罪行和刑罚相符之后。才会允许行刑。
这也是仿照以前朝廷的作风,将行死刑的公文由廷尉送到天子手中,确认无误。只是齐侯事务繁忙,顾不上这些,就下放给了齐昀。齐昀离开邺城送嫁,临行之前,让杨之简去处置。
“多亏了有先生在。”齐昀翻看了手边的公文,他没有发现什么错处。即使他不在这,也是明白,杨之简在衙署里日子过得并不十分顺心。许多人都在暗处等着寻他的把柄。
杨之简洁身自好,私德没有什么错处,那就只能在公务上寻错处。哪怕只有一点,也要被说大了十倍不止报到他的面前。
然而他从未接到此类禀报,齐昀不觉得是杨之简能把那些人一一化敌为友,那就是他实在是没能让人寻出差错来。
“这是卑职的分内之事。”杨之简停顿了下,“长公子是否安好?”
齐昀把手里的公文放到一边,浅笑看过去,“好,知善也很好。这会知善在祖母那儿休息。等到先生下值就能在府里见到她了。”
杨之简悬起来的心,霎时放了下去,“多谢长公子。”
“不用谢,这原本是我分内的事。”
杨之简闻言,顿时脸色变得极其古怪。脸上几乎要皱成一团,杨之简抬头望齐昀那儿看去,齐昀却似乎依然不觉得这个有什么不对。
这个时候已经到午膳的时候,齐昀让人把午膳抬上来。
膳食送过来,齐昀让杨之简留下来。这也没什么,之前齐昀也时常留杨之简下来和他一块用膳,但是当齐昀亲手给他把菜肴给送到跟前的时候。杨之简终于忍不住了。他腾的起身,连忙按住齐昀的手。
“属下实在是担待不起。”
杨之简话语诚恳之极,然而齐昀摇头,笑道,“担待不起?你担待的起。”
齐昀说着,手上稍用力,把杨之简的手挪开。重新将一道肉脯给他亲自夹送到碗里。
“先生于我一直就和亲人没有什么区别。还要讲究这点虚礼做什么?”
杨之简坐在那儿,浑身僵硬,望着齐昀好半会话都说不出来。
这上位者为了以示礼贤下士,时常和臣僚亲近。但是再怎么亲近,也是有一定的界限。而现如今齐昀这般已经超过了那条界限。
为了不驳齐昀的颜面,他只好将齐昀的礼遇一股脑全受了。
衙署这儿,是个藏不住事的地方。但凡还有其他人在场,哪怕只是奴仆,不消一个多时辰,事情就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
果不其然用完这一顿午膳,没有多久,同僚们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不过无人和平日那样出言相讥,阴阳怪气的说些含沙射影的话。
好容易熬到了下值,杨之简赶紧往齐昀府上赶,到了晏南镜居住的院门那儿,一头遇上阿元。
“阿元,知善在吗?”
杨之简急急问道。
阿元被他话语里的着急给吓了一跳,“女郎在呢。”
她话语才说完,杨之简就已经丢下她,径直往院内去了。
晏南镜能认出杨之简的足音,人还在门外,她就已经知道他来了,径直过去开门,满面笑容,“阿兄!”
她满面的欣喜,杨之简一愣,随即进门来。让室内的婢女全都退下。
“阿兄是有什么要紧事和我说吗?”
晏南镜看向杨之简,杨之简拉住她的手臂,一块儿在坐榻上坐下。
“知善你老老实实和我说,你和长公子……”
“我和他就是阿兄想的那样。”
这过于直白的话语让杨之简如鲠在喉,吞不下去和吐不出来。他满脸惊愕,见着她点了点头。忍不住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她吓了一跳,晏南镜赶紧的给他拍背,然后又倒了热水送过去。
杨之简把她送来的那杯热水一饮而尽,过了好久才算是勉强平伏下来。
杨之简指着晏南镜,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晏南镜只得给他赔笑,“阿兄,别生气,我又不是做坏事。”
“那你打算之后怎么办?”他抚住胸口,勉强压住心绪问道。
晏南镜眨眼几下,颇有些好笑的道“不打算怎么样啊。”
这话让杨之简差点没又咳嗽的死去活来。晏南镜吓了一跳,赶紧过来继续给他拍背。
杨之简好不容易憋住了,抬头满脸涨红的看她,“什么叫做没想过,你和他来往,将来如何都没想过?”
晏南镜摇头,“如果说是婚嫁那些,我还真没想过。”
“若是事后没有结果呢?”杨之简问。
晏南镜摇摇头,“那就没有结果,何况我也不要这些。”
杨之简的面色一时难以言喻,过了小会他坐在那儿,脸色沉沉。她在一旁看见,陪着小心,“阿兄是被我气到了吗?”
杨之简摇头,“当初你说一生不肯婚嫁,我都没有气到,别说这个了。我只是觉得你若是这般想,恐怕到时候事情不会如你所愿。”
到底是一块儿长大的,哪怕她话里没有明说,杨之简也能明白她的意思,这和齐国的巫儿有点相似。战国时,齐人长女称为巫儿,掌管家中祭祀,一生不嫁却有七子。时风虽然已经不是战国时的奔放,但是也宽松。
“你想和他只谈情说爱,但是他却不见得愿意如你所愿。到时候他要给你名分,你要怎么办?”
“不至于吧。”晏南镜压低声量,有些心虚,“他父亲应该会给他出身相当的妻妾。不会和我纠缠……”
她的话语在杨之简的注视下越来越小,“阿兄觉得我说错了?”
杨之简叹气,“我只是觉得,你还是不够了解男子。”
晏南镜神色一时间古怪难言。
男子要说无情起来,哪怕是结发数十载,膝下儿女成群。也是翻脸的时候冷酷无情,毫无半点情分可言。可是真的在意,拥有的意念强烈至极,恨不得立即定下名分,好让旁人不要觊觎半分。
杨之简自己就是男人,哪里不知道男人的那些心思。
他苦笑着摇头,“你啊,他是个什么人,难道你还没看明白?”
“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晏南镜轻声道,“但是在他这个身份,都会有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
杨之简一愣,见她笑了笑。心头复杂的很。
“阿兄不要担心我了。就算如何,他也应该不会把我怎么样。”
杨之简苦笑想说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长长吐出口气,“但愿你能得偿所愿吧。”
齐昀日常都很繁忙,明明才回邺城,还没来得及休整几日,就又到侯府和衙署里处置公务去了。
等他回来,晏南镜也早已经入睡了。
今日的天不错,清晨起身的时候,婢女欢欢喜喜的来告诉她,说是府邸里的杏花开了。
府邸里原本只有普通的树木,后面晏南镜搬进来之后,就多出了很多的桃树杏树梅树,甚至挖出来引入活水的湖水里也种了荷花。
为什么有这番变动,众人心里都心知肚明。这样都是主人为了取得府中那位女郎的欢心。
所以开花之后,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来告诉她。
春光是不好辜负的,晏南镜听说之后,和婢女一块儿过去,果然看到杏花已经全数开了。
一树的杏白,在日光下越发的炫目。
晏南镜过去,抬头往上看。旁边的婢女这会讨巧,“女郎要是喜欢,婢子给女郎折一段下来?”
晏南镜摇摇头,“开得正好呢,就这么折下来可惜了。花开在枝头上才好,折下来再美过上一日夜也就枯萎了。还是让它长在那吧。”
正说着,她抬眼见到杏树的另外一头有个颀长的人影走了过来。
走近了,只看见齐昀一手扶住几乎要挡到他头脸的枝头,抬头看到她站在那儿,笑了一声。
“怎了,看到我过来,还不高兴?”
他走到她跟前,抬手起来给她把落在发髻上的花瓣拿下来。
晏南镜望着他,“我都几日没见着你了,还不许我惊讶一下。我还以为你今日又在侯府还有衙署里头过呢。”
齐昀闻言,轻咳了一声,对她牵了下唇角。
可惜这番讨好的架势,并没有让她展颜,她回身过去,拿背对着他。
齐昀上前,扶住她薄薄的肩背,“是我不好,今日我得了空,所以就来陪你了。今日我教你骑马如何?”
第098章 第 98 章
齐昀看见她面庞上满是惊喜,“真的,教我骑马?”
马匹向来受朝廷管控。除非是下等的驽马,不然不允许白衣们拥有。以前在荆州的时候,家里的马就是驽马,最多只能做点拉车背粮的活。至于骑上去,驽马都还没走出多远,就能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
她心里有点儿想学骑马,到时候如果遇上什么紧急情况,她也能跨上马背就跑,至少不给人添麻烦。
“当然。我今日特意做了准备来的。”
他微微敞开双手,给她看自己今日的装束。他今日是着了方便行动的短袍,袍服下摆只到膝盖下。平常这个装束是上战场时候,穿在盔甲之下的。他今日穿了来,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晏南镜看看自己,不禁抱怨,“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我今日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到马背上去。”
“怎么不能?”齐昀领着她就往府邸里另外一个方向上走,他的府邸里有专门的马厩,还有供他练习骑射的宽敞空地。
“不会弄坏吗?”
齐昀神色古怪,下刻就憋不住笑了,“那就让人给你做上十身二十身,库房里的那些绢帛平常都是压放在那儿,正好拿出来用。”
“这么大方呀?”晏南镜笑着睨他,“那怎么好意思,毕竟无功不受禄。”
“谁说你无功了。”他看向她,唇角扬起来,全都是飞扬的笑意。
“你在我的心上,别说府库了,就算是我这个人,也可以给你的。”
齐昀的话语热烈大胆,晏南镜的豪迈都吓得往回一收,忍不住打了个嗝,“给我吃掉吗?”
齐昀笑意更浓,望向她的眼眸里可见的水亮,“好啊,给你吃干抹净,好不好?”
这男人简直坏透了,是故意说这话的。要是她应下来,万一他还真的把自己焚香沐浴,巴巴送上门给她享用。到时候她是笑纳还是如何,还颇有些头痛。
这话她不接了,扭头过去不搭理他。齐昀步行到她身边,“知善不要么?”
清约的嗓音里似乎生出了惆怅,她看过去,连着他那锋利的眉目里也蕴藉出了哀愁。
他盈盈的望向她,所有的情思都在他那一望里。
男人的美色,有时候简直坏事,她咬着后槽牙,忍着心头因为他那望过来的双眼而起的酥麻。脑袋差点就跟着他的话点下去了。
她好歹不是真的色令智昏的,强忍住点头的冲动,脑袋就往一边扭过去。
齐昀在一旁看着她扭脸过去,忍不住轻笑。
今日的日头不错,照在她身上,她的脸侧饿了过去。他正好看到日光在她脸颊上那一层浅浅的容貌渡上了浅金的光辉。
在这层浅浅的光辉里,她一颦一笑越发的清晰,哪怕只有那么些微的表情变动,也落在他的心头上。
他似乎整个人都舒展在这春日里的暖阳下,那层暖意透过了肌理逐渐到了心底。
“走吧。”他持起她的手,就往骑马场过去。
他的手比她宽大许多,指腹和掌心里全都是常年持刀戟磨出来的老茧,轻易的将她整个手掌都握在内里,力气不大,稍稍往前带了带,晏南镜顺着手上的力道跟着他往前走。
马厩打扫的干净,家仆见着他来了,赶紧侧身让他们进去。
马厩里的马匹都是照着用处,分别关在不同的土房子里头。拉车的马匹都是三四匹的在一个厩房里。再往内里去,就是良马。良马都是一匹一间屋子。打扫的干净,食槽里头的草料也是上好的。
晏南镜一眼相中一匹马,身量不是很高,肌肉线条在皮毛下依然清晰可见的矫健,只是矫健之外还可见一点青涩。看着不像是长成了的马。
“知善喜欢?”齐昀见着她盯着那匹马直看,问了一句。
晏南镜颔首,“这匹马看着好漂亮。”
的确漂亮,毛色黑亮,可见的养的极其好。每一根毛发上有浅浅的金光。
“这是西域马。”他说着领着她去看,“现在还小,等到长大了,完全不输给其他的马种。”
“我听说君侯有几匹汗血宝马,和那个比起来呢?”
晏南镜问。
齐昀一愣,而后失笑,“知善说的是大宛马吧,大宛马疾速跑动之后,出汗如血,所以叫做汗血宝马。”
她点点头,这她只是听过,而且她对马匹也没什么研究。不管什么马,到了她面前只有好马和一般马的区别。
至于说汗血宝马,只是因为她只听说过这么一个听上去很厉害的马种。
“这是大宛马和漠南马的后代。虽然不是纯种大宛马,但是也有它的长处,此马步履稳当,而且耐性极好。”
“不过初学的话,还是用性情温和的母马好一些。”
晏南镜颔首,“都听你的。”
她对于马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尤其初学骑马,自然是听他这个老手的。不多时,就见着马奴牵出一匹体型稍微娇小一些的母马。
齐昀接过缰绳,抓出一块盐块,递给晏南镜。
晏南镜接过,听到他说,“放到它嘴边。”
她依言照做,母马低头舔舐她手里的盐块。
“你们才见面,给它一些好处,让它尽快的接受你。”
骑马这个活计,需要对人马互相都有些了解。马匹脾气再温顺,若是遇上不喜欢的人,那也不肯让人如愿。就算勉强上了马背,也要撅蹄子把人给掀翻下来。
晏南镜颔首,让马匹舔舐了盐块,她看着放在那边的豆料,“这个也可以拿来试试吗?”
齐昀颔首,看着她抓了一把豆料。豆料都是上好的,马低头下去,就着她的手把掌心里的豆料吃了个干净。
她顺势摸了摸马的鬃毛。
马抬头看了她一眼,打了个响鼻,马蹄子在地上刨动了两下。晏南镜继续放轻了力道,又抓了一把过来。连续吃了两把豆料又舔了小会的盐块。看着马吃饱喝足,她才拉住缰绳,往前走了几步。
马匹吃了好些她喂的东西,温顺的跟着她缰绳的力道方向走了几步。
她满脸欣喜的回头看着牵着的马,对那边站着的齐昀问,“这样就算是可以了吗?”
齐昀点头,“最开始的算是可以了。”
说着走在一旁,和她一块儿往骑马场上去。
到了地方,齐昀教她上马背。看似简单,第一次上的时候也是颇为艰难。
母马身量娇小,不过她因为生疏,上去也是费了点劲。
“我扶着你就好。”见她两三次有些上不去,齐昀突然说了一声,然后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握住了她的腰身,不等她反应手上用力,就将她整个提到了马背上。
晏南镜只觉得眼前景物整个一转,人就到了马背上。
“先适应一下。”
他的手离开了她的腰肢,规规矩矩站好,“到时候次数多了,上马也就不是什么麻烦事了。”
晏南镜两手胡乱抓住缰绳,脸上不由得皱着。她总觉得刚才有哪儿不对劲。但是看着他这般老实的模样,又说不出来。
“其实我幼年时候也这样的。”齐昀突然道。
晏南镜看过去,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我十岁入营中,之前都是跟着师傅学习经典。突然一下让我学习骑射,颇有些无所适从。父亲那时候事务繁忙,我人在营中,但其实一日到晚也见不到他。”
“教我骑射的,是父亲手下的那些校尉将官。我那时候年幼,马却生的不矮。想要上去,那简直难上加难。校尉将官没教过我那年岁的孩童,只管当我是少年人。那马我想要爬上去,半路掉了下来,如此几次,他们干脆就把我给提到马背上去。就算是我自己上去了。”
“因为我在那儿爬了半日,他们实在是忍受不了了。”
晏南镜啊了一声,“都爬了那么久?”
他点头,脸上还有一丝感叹,“知善看不出来吧。”
的确看不出来,看着他弓马娴熟,谁能想到他当年还有这些事。听着她也没有那么尴尬了,毕竟开始的时候都这样狼狈不堪。
就没必要不好意思了。
听了他这话,她放开了手脚,也没有之前那么丧气了。
“我多练几次,到时候就能和你一样,一下就到马背上了吧。”
她俯身下来,满眼希翼的问道。
齐昀笑着点头,“那是当然,我当年就是这样。”
晏南镜满意的笑了,齐昀让她在马背上坐了好会来适应下马背,然后教她如何持马缰。
骑马看着豪放不羁,其实样样都有讲究,哪怕是缰绳内里都有门道。
她在齐昀的指点下,两手分别抓住两端缰绳,缰绳一端用大拇指按住,另外一段用无名指和小指压紧。
“先适应下。”
说罢齐昀把手指含在嘴里吹了声口哨,马匹听到那声口哨,像是听到了指令,开始慢慢的走动。
她身体绷紧,拉住了手里的缰绳。
“不要害怕。”他跟在旁边,手掌轻轻压在她的脊背上,安抚她。
“我就在这,你不用怕什么?”
晏南镜闻言看向他,心下安定了许多,她点点头,试着照着他方才的指点,去适应马走动时候带来的轻微颠簸。
她持着马缰,回头看到他跟在身旁,以免出什么事。
走了小会,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颠簸感,小腿有意无意的在马肚子上敲了下。
马匹一改方才的缓慢,换成小步奔跑起来,她在马背上被突然加大的颠簸弄得整个人几乎坐不稳,赶紧的整个俯身下来。
齐昀一手抓住马缰,拉住马头,嘴里吁了一声,原本小跑的马匹顿时停了下来。
他面上黑了不少扭头过来,她见着他那脸色,明知故问,“你怎么脸黑了。”
齐昀不答,看着她整个人都趴在了马背上,“既然怕,刚才为何如此?”
他这会也不笑了,神情肃穆下来,明明是出众的容貌,却可以止小儿夜啼。
晏南镜没见过他这样,不由得趴在那儿,“就是想要试试。”
齐昀闻言之后,不由得叹气,“以后不要这样,骑马都是一步步来,每个步骤练上许久,完全熟悉之后,才开始下一个。不然的话,容易出事。”
“坠马会如何,知善知道吗?”他用最平静的话语,说最可怕的话,“人掉下来,运气好摔断手脚,运气不好,被马踩踏,当场头颅破碎,鲜血满地。”
她趴在那儿静静听着,飞快的认错,“我错了,不该急功近利的。”
晏南镜该认错时,飞快认错。他原本紧绷的脸上松弛了下来。
“不过骑马这事儿还挺好的。”她说着,已经慢慢的从马背上坐起来,“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完全学会。”
齐昀说很快,“这事其实说起来也不难,只是不能冒进。冒进容易出事。”
晏南镜哦了一声,她看见那边有人过来,走得近些了,认出是齐昀的属官。
“有人找你了。”
齐昀回头过去,见到属官拜下。他让人起来。属官起身道,“侯府来人,说是让长公子去府上赴宴。”
“赴宴,什么宴?”
“说是替许将军庆功的庆功宴。”
这次许倏打了胜仗,邺城里没有太大的动静。漠北的那些乌桓,是给诸侯们立威用的,也给初出茅庐的公子练手用的。许倏这赢了,说实在的,用处也不算大。
齐昀听到属下的回答,点了点头,到了一声知道了。
晏南镜见他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接过她手里的缰绳,牵着马慢慢走。
“只是些微小事。不算什么。”
晏南镜哦了一声,骑在马背上对于她来说颇有些稀奇。过了一会,齐昀让马停下来,向她敞开手臂。
“下来吧。再多骑一会,恐怕到时候知善就要难受了。”
骑马并不是多舒服的事,开始的时候还好,时辰一长,双腿酸胀疼痛,下马之后甚至腿都伸不直,走路打颤不止。
晏南镜也不多问,扶着他的手臂下马。当她两只手扶在他的手臂上,齐昀径直将她整个人都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邺城贵女贵妇们喜欢往衣裙上熏染浓香,衣物上兰桂之香,熏得哪怕离上好些距离,都能闻到。
她身上却不这样,没有那些故意熏染上去的浓香,只有一点点浅淡的芬芳。与其说是那些用各种香料搭配出来的,不如说是从她自身散发而出。
齐昀感受到手臂内的柔软温热,头脑里有瞬间的空白。
随即心头上草长莺飞,躯体里似乎有烈火灼烧。
等晏南镜站稳,他向后退了几步。
练出来的波澜不惊的本事,在这个时候却用不上。晏南镜看过来,见着他往后退开了几步。
她猜到了什么,一时间尴尬的厉害。
“父亲那儿叫我过去,你先回去休息。”
说完,让人送她先行回去,自己也回去更衣。
他回到房中,挥开了家仆送上的热水,让他们打来冷水。即使已经开春了,冷水依然冰冷,他捧起水扑在脸上。冰冷的水打在肌肤上,勉强将躯体里的热意给压了下去。
水流顺着脸颊落下去,还有些水珠滚落到衣襟里。
齐昀伸手解开腰间的带钩,将外袍扒下来,水珠落到衣襟内,将内袍脖颈那里打湿。家仆们趋步进来,奉上长袍还有素纱襌衣,衣冠整理完毕之后,他从内室里拿出一只朱玄二色的漆盒,“待会送到女郎那儿,要亲眼看着她收下,谁代收都不行。”
家仆应下双手接过。
侯府内一如既往,连着避在路边的婢女,也还是往日模糊不清的面孔。
齐侯那儿,许倏已经在了。见到他来,许倏竟然径直转脸过去,不和他对视。
齐昀对此并不在意,齐侯上下打量他一番,“你长得这么大了。”
齐侯说着抬手比划了几下,“我还记得你当年只有这么高,结果眨眼的功夫竟然已经长大成人了。”
齐侯话语里满是感叹。
齐侯平日不喜欢和儿子说这些。齐昀觉得可能是刚才和许倏说起了许少安,所以有了些许父子情深的兴致。
齐昀应付起来得心应手,他神情上也是淡淡的怀念,“儿还记得,父亲亲手教儿射箭,时光荏苒白驹过隙,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儿也从孩童长成了成人。父母养育之恩昊天罔极,儿不敢有片刻遗忘。”
齐侯闻言很是满意点头,他看了一眼一张坐榻上的许倏,许倏抬头,看向垂首恭立的齐昀,面上纠结一二,最终扭头过去。
不多时,前来赴宴的人都来了。
来的人不多,但都是跟在齐侯身边的老将老臣。
坐下来,互相祝酒几番之后,齐侯感叹,“你们都跟着我好多年了,当年咱们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现如今儿女都老大啦。”
“君侯不老,依然和当年一样。”
下面立即有老将道。
齐侯抬手摆了摆,“都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还和我说这些奉承话。”
说着,他看向离他最近的许倏,“咱们都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既然如此,不如让儿女也有这样的交情。咱们结亲吧。”
第099章 第 99 章
齐侯此话引人注目。
谁不知道许倏家的那个儿子现如今都已经成了废人,惊马之后运气好留下了一条性命,不过也仅仅只是留了一条性命,人躺在那儿半点都不能挪动,话语都不能说,张嘴只能呜哇乱叫,大小溲全在榻上,片刻都离不开人。不过短短半年多时间,原先的翩翩少年郎,就已经成面目狰狞之辈了。
齐侯膝下子女不少,但也不多。不知道是哪位倒霉的侯女要去嫁给这种废人。
“我记得你家阿堇这时候也应当十六了吧?”
齐侯笑道。
齐昀手里一抖,手中酒爵里的酒水洒出来些许,沾在了衣袖上。
不等他抬手擦拭,齐侯已经又道,“你觉得景约和阿堇如何?”
许倏在儿子出事之后,头发几乎白了一半。他满身的功劳,原先想着能不能泽被后人。现如今儿子已经成了废人,他已经到这年纪,再娶生子已经是不可能。就算有孙辈,也不知道能不能看着孙辈长大。
至于族中其余人,到时候会不会看在他的面子上,照料他的那一双儿女,许倏完全放心不下来。身前功劳再高,若是子孙不能入仕,那留着也没有多少用处。既然如此,趁着他人还在,能谋划,尽可能的给儿女们安排前程。
“君侯说的是,”许倏笑道,“阿堇已经十六了。”
“那真当年啊,我这长子今年正好二十。年岁相当,才能平平,还未娶妻。我这个父亲替他求娶。”
许倏还记得齐昀和那个女子的传闻。但是眼下也只有齐昀一人能入他的眼。
许倏之前觉得天下儿郎,无人能配得上他的女儿。可现如今,事实残酷得让他不得不认清现实。
在没有父兄做依靠的女子,不远原先门庭有多么显赫,最后只能落个任人宰割的的下场。邺城里的适龄士族子弟,早已经被许倏仔仔细细全都筛了一遍。发现里头洁身自好,样貌才能出众,且前程远大的,只有齐昀。
其余的人,不是才能样貌有缺,便是内宠无数。有那么一两个,看着似乎样样都好的,他上门去表示想要嫁女,却被人双亲婉拒。
士族讲究脸面,做事要漂亮,口里也全都是礼义廉耻。但面上越是如此,就越是看中其下的利益。
两家联姻,总要有些好处的。尤其是家中的才俊,如果没有,那么士族才俊根本就不会考虑半分。
一番下来,只有齐侯长子,才最有可能谈成。
许倏和齐侯都已经是多年的老伙计,有些话就算不说出口,也能心知肚明。果然齐侯适当时候开口,算是解了他的困境。
齐侯的话语才落下,那边许倏面上端出笑容,正要把话接下去。就听到哐当一声。
循声去看,见到齐昀从席间站了起来,手里的酒爵掉了。内里的酒水洒了半身都是。酒水沁入意料,渲出一片暗色。可见的狼狈。
齐侯没见过齐昀这样失态,不由得皱了眉头,“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是听到要给你娶妻,高兴糊涂了吗?”
齐侯言语里暗带威压,然而齐昀却置若罔闻,径直出席,对准齐侯一拜到底,“父亲还请收回成命。儿实在是配不上许家女郎。”
顿时间,酒席里老将们面面相觑,惊讶有之,幸灾乐祸有之。
许倏如今儿子成了废人,女儿自然也没有太多的联姻价值。嫁个富贵闲人或许还行,但是齐侯长子是有望问鼎世子之位的,娶许倏之女,的确心有不甘。
“你这是干什么?”齐侯呵斥道,“回去!”
齐昀站在那儿,依然保持行礼的姿态,岿然不动。
“还请父亲收回成命,儿实在配不上许女郎。”
大庭广众之下,他这话掷地有声。
许倏望见那些老兄弟不可言说的面色和眼光,顿时强撑着脸面,“既然长公子不愿,那么君侯此事就作罢吧。毕竟传出去,说我家一门心思攀附。”
齐侯诶了一声,拉住许倏,在他的手掌上安抚的拍了拍,示意他稍安勿躁。再抬头的时候,脸色已经完全好沉了下来。
原先还打算看好戏的众多老将,见此清醒,不由得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了。
齐侯哪怕在人前说自己已经老了,可没见他有半点认老的样子。更何况他们都曾经见识过齐侯的手段。
见到齐侯真的动怒了,哪里还敢和方才一样。
“景约,你回去。”齐侯沉声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轮不到你插手。”
齐昀依然不动,齐侯怒斥,“回去!”
“还请父亲收回成命。”
许倏没料到竟然会成如此境地,就算齐昀不愿,他父亲亲自开口求娶,也只能忍耐下来。但是齐昀这架势,摆明就是要和他父亲抗争到底了。
“我让你回去听到没有!”
齐昀躬下来的腰身纹丝不动,他执拗的回应,“请父亲收回成命,儿实实在在配不上许女郎,许女郎德才皆备,含章秀出,柔明之姿。应当令择佳偶。”
“混账!”
齐昀这话彻底的激怒了齐侯,齐侯抓起手边的酒爵丢掷过去。
灿金的酒爵尖锐的一角正中齐昀的额角,当即鲜血流了下来。
“你马上给我坐回去!”
见到他额角滴落的鲜血,齐侯一愣,而后呵道。
齐昀不动,齐侯怒火更甚,高喝一声来人,“给我拖下去!”
赶来的武士站在齐昀身后,听到齐侯的命令,迟疑着不敢上前。齐侯怒喝,“还等着干什么,拉下去!”
武士这才回神,拉起齐昀的臂膀。
齐昀并不为难两旁的武士,他挣脱开武士的手,径直转身出去了。
“逆子!”
齐昀将要迈出大堂的时候,身后齐侯又摔了一个酒樽,铜酒樽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响。
齐侯没有发话,谁也不敢把齐昀真的关进地牢里去。只能寻了个偏僻的屋子,把人关进去,听候齐侯发落。
外面的天色逐渐的暗下来,有家仆送来了豆灯。灯苗带来了薄薄的一层光亮,只能让人在屋子里头不至于什么都瞧不见。
外面传来的好几人的脚步声,那声响从回廊上一路传来,到了门口停住。
门外守着的卫士推开门,齐侯大步走了进来。
齐侯进来,看到他额角那边的伤口,伤口没有处置,血结成了血痂。
“你知道错了吗?”齐侯沉声问。
齐昀抬眸迎着看过去,“父亲说的还是许女郎的事?”
齐侯让人搬来胡床,就让其他人离远一些。齐侯径直坐下来,“我倒是不明白,你怎么在此事上如此执拗。”
说着,他脸上满是不解,“许女自小养在你母亲那边,幼年时候和你也是时常相见,比起其他成婚时候才见一面的夫妇来说,已经好上许多不止了。”
“怎么,难道你嫌弃她样貌普通?”
齐侯说完嘶了一声,眼里疑惑,“若是这么说,也不对。你不贪恋女色。如果你真的很看重女子容貌,你嫡母给你送来的那些女子,也不至于被你冷落到私自逃走了。”
“还是说——”齐侯唇角浮现些许冷笑,“你是嫌弃许女不能给你太大的助力?”
许倏还在打仗不错,但是到底是年纪大了。戎马倥偬二十多年,现如今年纪大了,还能撑上多久,谁都不好说。哪怕再风光,也只有风光这么一时了。
后继无人啊。
“父亲多虑了。”齐昀盯着齐侯的双眼,神情平静到毫无波澜,“儿不愿意,只是因为儿对许女实在是无意。既然如此,那也不要耽误她的青春。”
齐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仰天大笑,手掌重力的拍在自己的膝盖上。突然他一把抓住齐昀的衣襟,将他拖拽到自己跟前。脸上张狂的笑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嘲弄。
“你小子是当我年岁大了,被你这几句话给糊弄过去?”
齐昀的身量比齐侯还要高,拖拽到跟前,反而还要仰头来看他。
齐侯松开手,浑厚的力道拍在他的肩背上。那力道只是让齐昀往后退了几步。
“父亲,我所说的全都是肺腑之言。”
“你就这几句话,还想要骗过我?”齐侯冷笑,“你不肯娶许女,说来说去也就只能是这两个缘由。我也是男人,真当我不知道你心里头到底实在想些什么?拿那种大义凛然的话来搪塞我,三岁的小儿你都骗不过去!”
齐昀平静,没有齐侯意料里的,被揭穿后的尴尬。
“父亲,我说的都是实话。”
齐侯被他平静的神色弄得一愣。
“我不是因为她的容貌,也不是因为她母家之后对我毫无益处,所以才拒绝。我对她毫无半点爱慕之情。”
“爱慕?”齐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男人天性里就是以实用为尊,尤其他们这种身份的人为最。
不管嘴上说的如何冠冕堂皇,可是看重的还是实用不实用。不管是手下的那些将领,还是后院里的那些姬妾,有用的才会多看一眼。若是没什么用处,那就会弃之如敝履。
现如今他和许倏联姻,也不过是用许倏来彰显他念旧情。好继续让那些人效忠而已。
齐昀嘴里说出的那两个字,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你还爱慕。爱慕这两字又有什么用处!”
齐侯说完,望见齐昀伫立在那儿,目光坚定。他不由得一愣,随即暴怒。仰手一巴掌重重的扇在了齐昀的脸颊上。
这一巴掌下去,齐侯没有收力。当即齐昀白皙的面颊上留下个鲜红的指掌印。唇角那儿传来尖锐的刺痛。
“你竟然还给我来真的。”
齐侯收手,面色冷凝。
“平日里看你是那么多儿子里最聪明的一个,没想到你竟然也能蠢到这个地步!”
“父亲还请收回成命。”
齐昀话语落下,齐侯抬手,另外一个比方才更重的巴掌打在了他另外一侧脸上。
这力道让齐昀后退了两步,站定的时候,两耳里嗡嗡作响,一股眩晕从头颅里腾起。
“你还敢说那话!”
齐侯怒叱。
“我看你是疯了!做大事的人,你得斟酌局势,委屈求全!什么时候学得这套?”
齐侯蹙紧眉头,“你可以凶猛如虎,奸诈如狼,必要时候甚至要和市井小人一般曲意逢迎。”
“谁让你学得这么屁用都没用的东西!”
齐昀感觉到唇角被打破了,血从破口处缓缓流淌而出。
听到齐侯这话,齐昀微微抬首,看向齐侯,“父亲怎么知道,我不是呢。”
齐侯嗤笑,“你若真的是如此,就不该说出刚才的话来!”
他再次抓住齐昀的衣襟,将他拖拽到跟前,“你以为你做了中郎将的位置,就算是接过我的衣钵了?二郎不争气,但是你还有不少的阿弟。我春秋正盛,有的是时间慢慢挑选世子人选。不是非你不可。”
“父亲怎么觉得我接过父亲的衣钵,而不是做出比父亲更大的基业?”
齐昀轻笑,“父亲小看我了。”
齐侯手里提着他的衣襟,与他双目对视。齐昀的眼里没有半点惊慌恐惧,齐侯一把松开,将他推开。
“好,没曾想到你竟然还有这样的野心。”齐侯点头,“既然如此,那么我就教你什么叫做低头。”
“许女你娶不娶?”
齐昀抿唇,“父亲,我已经说过了。”
齐侯连连点头,“好,有骨气。”
说罢向外喝了一声来人。
不多时几个人过来。齐侯指着齐昀,“把他给我摁了,另外给我取木仗来。你不愿意,那我就打到你愿意为止。”
齐昀一夜没有回来。晏南镜看着家仆送过来的那只朱玄二色的漆盒,她打开了盒子,里头是一只通体莹白无暇的玉珏。
握在手里把玩,玉璧贴在肌肤上特别的滑润。
有道是黄金有价玉无价,虽然无人和她说,但是她知道这价值连城。
玉珏上有个圆孔,里头串了丝绦,她提着丝绦把玉珏提起来。下面还连着一串儿的琉璃珠。琉璃珠不是从北面来的蜻蜓眼,而是晶莹剔透的各色琉璃。她手稍稍晃动一下,珠子们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珠玉声响。
她正拿着手里的东西好奇的端详。
阿元从外面急匆匆进来,“郎君来了。”
说才落下,杨之简已经从外面进来。
“阿兄。”晏南镜见到杨之简神情肃穆,顿时心都沉下来。
“知善,长公子怕是出事了。”
第100章 第 100 章
晏南镜一惊,她看向门外,阿元这会儿已经让室内的婢女全都退下,她把门合上亲自守在门外。
晏南镜舌尖抵住上颚,让他坐下,“怎么回事。昨日不是说去侯府上赴宴,怎么就出事了?”
她问着,已经在头脑里把所有可能出的状况全都变了一遍。连最坏的,齐侯父子被人伏击都想到了。
但这个念头冒出来,立即被她自己否决了。如果真的齐昀遭遇不测,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围剿齐昀府上。她和杨之简不可能还好好的坐在这。
果然她见到杨之简摇头,只是面上还犹自犹豫,欲言又止。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杨之简望着她,下定了决心似的,“我打听到的消息,说是宴会上,齐侯想要他和许将军女儿结为夫妻。长公子当众请求齐侯收回成命,激怒了齐侯。”
此事不是什么需要严密保密的机密,当日夜里,杨之简就已经听到了风声,他马上就去打听。这几月里他也没有闲着,结交侯府的那些卫士。
卫士们出身不算太高,但是他们的消息最是灵通。
“长公子现如今已经被齐侯给关了起来,听说昨夜里齐侯过去看了长公子一次,父子俩闹的很不愉快。然后齐侯亲自把长公子给仗责了一顿。”
“齐侯下手不轻,说是见血了。”
他说着眉头紧蹙,晏南镜倒吸一口凉气,她握紧手里的玉珏。原本凉润的玉璧在掌心里竟然硌得人手痛。
“怎么会,”她惊愕的厉害,“父子之间,就算有什么事,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吧?”
“平常父子不会,可是王侯家的父子不同于常人。齐侯对臣僚礼贤下士,关照有加。可是对儿子可不是这番温情了。”
“齐侯性情急躁,不容有人忤逆。臣僚们术业有专攻,他不得不听。但是对下面的儿女,可没有这般还性情。他决定的事,儿子竟然有胆量忤逆。怒气上来,把人又关又打。”
他说着拧眉,“说实在的,这个做法不妥。”
已经不是几岁的孩童了,身上有朝廷敕封的官位,手中也有实权。不管如何都要在人前给几分颜面。
齐侯却毫不留情的把人拉下去,日后又亲自动手。
“只怕这一番下来,于他的颜面有损。”
“先别管颜面不颜面。”晏南镜打断他的话,“现如今他伤得怎么样?”
杨之简抬头,眸色里有些难以言喻的古怪,她顾不上去探究他眼底里的古怪到底是为何。“现如今人怎么样?”
“听阿兄的意思,齐侯怒火正盛,下手也狠,那么他人怎么样?”
杨之简摇摇头,“这暂时还没有打听到,只知道下手不轻,见了血。”
他说着,见到她脸色微变,安抚道,“不要担心,毕竟是亲生父子。长公子是齐侯诸子之中最有才能的一个。其他公子虽然已经将要长成,但是去年二公子征伐乌桓失利,三公子四公子虽然马上要年满十三,但才能如何还不好说。毕竟能吟诗作赋,和能处置政务,行军打仗没什么关系。”
“齐侯也要考虑到此。”
话是这么说,可是杨之简的眉头没见到松开。
“阿兄是不是还有话和我说。”
杨之简闻言,抬头起来,见着晏南镜的面庞,“虽然道理说出来是这些,但是人到底并不是完全讲道理的。尤其齐侯这么多年过高高在上习惯了。若是一些大事,听从臣僚的上谏也就罢了。这种事,恐怕是由不得儿子自作主张。万一还是一味的忤逆他,结果如何,谁也说不好。”
晏南镜面上的焦急一点点褪去,两息过后,面上眼底全都是平静。
“阿兄是想要他接受这门婚事?”
杨之简有些狼狈,“我……最稳妥的办法也只有这个了。要不然时日拖长了,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如何。”
她点点头,“阿兄说的很对。为了一桩婚事,惹怒齐侯,撼动根基,说实在的,实在是太冤枉了。”
“知善,我——”
晏南镜不等他把话说完,抬头无奈一笑,“阿兄担心我会接受不了,会大吵大闹,甚至会恨你?”
杨之简好会说不出话,“是我自私。”
齐昀是个不错的主君,他善于听取臣僚的建议,而且也礼贤下士。这世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他不觉得自己运气会这么,在两个不错的伯乐之后,还能继续遇上能重用他的诸侯。
而且他们这种没有家族作为后盾的人,一旦在站稳脚根之前,失去了靠山,恐怕惶惶如丧家之犬。甚至能做一条丧家之犬都已经是上天眷顾了,若是运道不好,性命交代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杨之简并不十分在乎自己性命,但是知善如果没有兄长,她一个貌美女子在这混乱的世道会有如何的遭遇,那是他完全不敢想的。
“知善。”杨之简喉咙发紧,嗓音艰涩,“你怪阿兄吗?”
晏南镜张了张嘴,心口酸胀,但是过了好会,她笑着叹口气,“我难道还能因为这点儿女私情,真的让他把自己的前途给弄没了。让阿兄葬送前程吗?”
晏南镜缓缓深深吐息,压住心口不断溢出来的酸涩。
“不行啊。”她摇头,“这种事,其实真的说起来,真的不算什么。人在世上,父母子女,还有仕途前程,有不少的东西都比情要重要的多。”
“现如今他不愿意听从齐侯的安排,可是要是真的因此惹怒了齐侯,丢了世子之位。等到他冷静下来,就会觉得自己做了多愚蠢的事。”
她停顿了下,“罢了,其实我也早知道,我和他是不会有结果的。”
这段感情。从开始到现在,她沉湎又清醒,她放任自己沉湎在他的柔情里,但也清醒,没有天真到所谓的一个情字,能起多大的作用。
“知善,应该还有别的办法。”
晏南镜有些好笑的叹口气,“不用了阿兄,阿兄来找我,告诉我这些,难道不就是因为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了吗?”
“阿兄是怕我伤心做出什么傻事吧?”
她摇摇头,“阿兄想太多了,不会的。”
杨之简坐在那儿,过了好会沙哑着嗓音开口,“知善,阿兄对不住你。”
晏南镜抬头,“阿兄这话不要说了,如果还有其他更加稳妥的办法,阿兄也用不着如此了。再说了,我和他迟早就是要分的。”
“他没办法娶我,我也没打算给谁做妾。所以注定没有结果。只是提前了而已。”
她说完,顿了下,“阿兄你就赶快安排人去告诉他答应了齐侯。”
杨之简闭了闭眼,道了一声好。
他起身往外面走,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过来放心不下的去望她。
即使她都那么说了,他也不能真正的放心下来。
晏南镜看一眼杨之简那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由得好笑,“阿兄到底还在犹豫什么,既然下定了决心就去做。再说了,我不也是和兄长一个想法吗?”
她放手的太过痛快,让杨之简在松了心里紧绷的弦后,不由得有些担忧。
女子远比男子重情的多,即使遭遇变故,不得不一别两宽,也是放不下。
而她表现的太自若了,这段情即使在她欣赏,分量也不太多。
杨之简点了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过了好会,阿元进来。方才阿元让婢女都退下之后,自己亲自在门口守着。他们说的话阿元也听到了一些。
“女郎真的做好决定了?”阿元把漆卮放在她的手边。
晏南镜拿起漆卮饮了一口热水,嗯了一声。阿元闻言神色有些怅然,“虽然说事非得己,但……”
她说不下去了,还是叹口气。
长公子的性情对下面人来说,威压十足。但是对女郎,她看得清楚,那发亮的双眼骗不了人。
“现在这么做也是为我自己好。即使他触怒了齐侯,但是时日一长,就会后悔了。男人是不会一门心思全都在儿女情长上。就算一日上头了这样。后面他就会后悔自己当日的鲁莽,明明只要娶个女子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变成不能挽回的境地。”
“到哪时候他就会怪自己的愚蠢,还会怪那个女子。所有的梦牵魂绕全都成了怨恨和责怪。”
漆卮里的热水的温度透到了她的掌心里。
“女郎”
阿元嗫嚅着开口。“事情不一定会这样吧?”
“那阿元说说看我哪里说错了?”
阿元当然说不出来,平常人家,妇人洒扫不小心摔破了个陶罐,都要被家里的男人骂一顿,这牵扯到前程的。阿元也没有那个底气说齐昀就能抵挡住一切万难,还能甘之如饴。
她又不是那种年岁轻轻的少女,还信男人那套天长地久。
阿元最后摇了摇头,“女郎,”
“女郎就是太清醒了。”
太过清醒,能马上看到结局,从而快刀斩乱麻结束。
她看着真的心痛。
那是她看大的女郎,如果不是身份如此,也不必受这个罪。
“人在世上,清醒点更好。”
她看见阿元眼底的忧愁,笑了笑。她并不觉得这个是多大的事。她早已经预料到两人的结局,只是早来晚来的区别罢了。
“阿元收拾一下行囊。”
阿元一惊,见着她站起来,“我们该走了。阿兄应该也是一样。”
阿元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立即就去忙活。
毕竟长公子都已经要和许将军的女儿结亲了,他们留在这儿的确是不像样。
杨之简之前就有宅邸在外面,只是一直没去住而已。那里家仆婢女都配了的,只要人过去就可以住下。
她当初来邺城的时候,除了自己这个人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东西。现在要走了,倒是一大堆的麻烦。
来了北面一年,留在邺城可能有半年。但是各种置办的器物衣裳不少。
这些都是齐昀让人给她做的,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上好的锦帛绢缯。另外还有好些首饰。邺城贵女有的,齐昀全都给她置办,甚至其中好些比那些贵女所用的更细致。
“女郎,这……”阿元只得去看晏南镜。问一问她的意思,
“随便带着几件衣物就好,至于其他的都不要动。”
阿元颔首。
阿元很快收拾好,晏南镜让人准备了辎车。坐在辎车上,晏南镜见到阿元几次欲言又止,“阿元想要说什么就说吧。”
“我们这么一走了之,长公子那儿会不会觉得我们没有礼数。”
晏南镜忍不住笑出声,“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个。说不定他会觉得我们识时务,给他少添了个麻烦呢?”
“毕竟我如果还不识时务的住在那儿,那才是让他难办。自己知趣,赶紧走了。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对彼此都好。”
阿元听后,垂头下来。唇角往下搭着。
她看到了,“阿元怎么了?”
“我就是伤心,女郎不该有这么一遭的。”
“女郎什么事也没做啊,怎么就——”
阿元说不下去了,满是纹路的眼角上已经漫出了泪。
“我本来就料到这种结果了。毕竟他是君侯之子,我也没什么显赫出身。怎么看都不行。在一起的时候高兴快活就行。到了他父亲要给他娶妻,也就到一拍两散的时候了。我原本以为,还有小半年,没料到竟然这么快。”
晏南镜靠在那儿,“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了。”
她见到阿元依然满脸悲怆的望着她,越发的无奈了,“真的没事,我虽然有点伤心。但原本就在预料中的,所以伤心的也很有限。”
阿元上下打量她,除却最开始之外,阿元现如今没有看见她有半点失落,强颜欢笑也是没有的。
“女郎就这么走了,长公子回来之后,怕也是会来找的。”
“他不会。”
晏南镜闭眼,轻轻的揉按鼻梁山根底部的晴明穴。
“男人以功名立于世,儿女私情和这个相比,根本不值一提。那些白身的文士都这样,更别说他这种王侯之家出身的了。孰轻孰重,他分得清。我现在走,总比到时候他翻脸强。”
阿元眸光闪烁,轻声细语道“这,长公子感觉不会是这样的人呢。”
晏南镜不说话了,“的确不是,他只会把事做得更漂亮。所以赶紧走是对的。阿兄还在他手下呢。不能伤了脸面。”
“女郎不让郎君问问长公子,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君父之命,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晏南镜神色逐渐化作一片默然,“就算是问了也白问。”
关押齐昀的屋子勉强还算得上宽敞。现如今已经完全开春了,原本蒙在窗棂上的布给掀开。
天亮之后,光亮和人声一路都从窗棂那儿进来。
齐侯想要给他一个教训,所以下手也格外不留情。背脊那儿开始是钝痛,到了此刻已经只剩下麻木了。
齐昀趴在卧榻上,听到门开启合上的声响。
他偏首去看,见到杨之简进来了。
“你怎么来了?”齐昀手掌撑在榻面上就要起身,被杨之简搀扶住。
“我说有公务要向长公子禀报,所以就让我进来了。”杨之简搀扶住他的手臂,往他背后看了一眼。
后背的衣物洁净看不出来什么,但是萦绕在鼻下的血腥做不得假。看来传闻是真的,齐侯昨日真的是暴怒了。
“长公子。”他扶着齐昀坐好,也顾不上和他寒暄,径直开门见山,“长公子就答应了君侯吧。”
这事他看出来了,齐侯的性情暴躁,不管对错,容不得下面的子女对他有半分忤逆。
若是齐昀再执意对抗下去,结果如何,他也不好说。
虽然齐昀现如今是诸子里最有才能得一个,但是君父君父,先是君,再是父。君主高高在上,不允许有任何的忤逆。
何况齐侯也有好几个儿子,真要打死了,恐怕就算心疼,也有限。
“你说什么?”齐昀眼眸盯住他。
“昨日的事,属下都已经得知了。此事长公子先答应君侯。”他顿了顿,“知善也是这么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