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夫人惴惴的问她。
怎么会不怨她呢?褚夫人自嘲的想道。
当初她认出侄女的身份,却没有马上让丈夫认下来。虽然那时候李远有自己的思量,可是事后想起来,她也有万般的应对,可以叫他改变主意。可是她没有,让人在外飘零了那么久,甚至差点成了中郎将的侍妾。
后面认回来了,婚事也是一波三折。许多的磨难仔细想来,其实当初她可以避免的。
他们夫妻的一念之差,竟然导致了这么多的后果。
这孩子是个聪明人,不管什么样的话语都瞒不过她。
“伯母说什么呢?”晏南镜有些诧异,“伯父伯母对我恩重如山,感恩都来不及,怎么会怨两位长辈呢?”
这话出来,褚夫人身子都晃了两下,手掌扶住面前的案几。
这孩子果然什么都知道。
泪水涌上来,被褚夫人拼命的压下去,成婚的日子,她作为长辈落泪是不吉的预兆。
晏南镜见状赶紧去搀扶,褚夫人却摇摇头抬手示意她不要过来。
“我原先想着,将你认回来,认祖归宗,好好照顾你。将来九泉之下见到你父母,我们夫妇也好有脸面说,已经尽到了作为兄嫂和长辈的责任。可是现如今看来,终归是没有照顾好你。”
侄女的两门婚事,无不是为了李家的前途着想。哪怕侄女自己随遇而安,可是她的心里终究是愧疚。
扪心而言,如果是自己亲生女儿,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孩子落入这种境地。
她想着要好好对侄女,但是其实到底还是有所保留。
晏南镜对此只是一笑,“两位长辈已经做的够好了,毕竟我和两位长辈也没怎么相处过。除却血缘之外,其实和陌生人也无异。”
这话直白到半点遮掩都没有,听得褚夫人望着她发愣。
“我知道,伯父认我回来,是有自己的考量。这个也正常。毕竟对于从未相处过的侄女,能有多少亲近可言。这事仔细算起来,对我还是有好处的。”
她笑容得体,柔声宽慰褚夫人,“伯母对我好,我心里一直都清楚。许多事,伯母其实也不能左右。现如今的局面已经是最好的了。伯母不要觉得亏欠了什么。”
“伯母已经做的很好了。”
“我日后下了黄泉,对着你父母,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褚夫人红了眼眶,不敢在这个日子里掉泪,最终只能摇摇头。
晏南镜并不相信这个,就算真的见到了,也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因为她根本就不是李远的侄女。
“伯母,这个婚事还是不错的。中郎将对我也好。”她柔声劝慰,“就是伯父那儿颇为担心。”
提到李远,褚夫人面色都变得有些不好,好好的小辈到了他那儿,就只剩下实实在在的用处。好像没有了实在的用处,就没有什么兴致。
“他呀,不管如何都不放心。”褚夫人皱着眉头看向她,想到今日是什么日子,又舒展开,“你倒是看的开。”
“我也就这个好处了。”晏南镜说着在褚夫人面前的漆卮里倒上蜜水。
蜜水温热,散发着桂花的香气。
褚夫人想起齐昀,若不是齐侯长子,就算把侄女掳了去,她也要把人救回来,然后叫那匪徒付出代价。
明明那么好的名声,偏偏要做出那等事。
褚夫人叹口气,“今日你出嫁,之前我和你说的那些,恐怕今日都不适用,还得另外和你说上一篇。”
晏南镜闻言,立即恭谨坐好。
上回出嫁,褚夫人拉着她说了好些和崔家人相处的窍门。之前说的那些统统不行,得另外在叮嘱。
“王侯家和我们自家不一样,看着鲜花锦簇烈火烹油,实则内里云波诡谲。一时不慎就可能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褚夫人想起这段时日齐侯对齐昀态度的转变,不由得眉头更皱紧了几分,“若不是君侯出面,我是不愿意你嫁给中郎将的,但形势如此,不得不从。知善,你嫁过去之后,只管和中郎将过好日子,可是有几点一定要记住。中郎将不管做什么,你一概不要参与,也不要过问。”
“将来若是出事,保全你自己,至于中郎将那就看天意吧。”
晏南镜听着不由得发愣,她抬头望向褚夫人。
褚夫人见状,“不要被什么夫妻一体给糊弄了。你原本的婚事被他弄没了,他又将他自己的前程给弄没了。”
说到这里,褚夫人蹙眉摇头,“王侯家的父子兄弟,和我们家里都不一样。我们家里父子失和,也不会怎样。但是王侯家里,指不定就是要命的。尤其现如今,君侯是不想让他做世子了。那么为了以后的世子着想,怎么也不可能留一个资历威信都在世子之上的兄长在世上,来添上变数。”
这个晏南镜当然也知道,只是被褚夫人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她有些心惊。
“所以,这夫妻只怕是做不到头。”
在出嫁前和新妇说这话,简直其心可诛。但现如今褚夫人也顾不上这些了。
“话是难听,但全都是实话。”
晏南镜回神过来,“我知道伯母说的都是真心话,如果伯母不是为了我好的话,是不会将这些实话说给我听的。”
褚夫人闻言,点了点头,满是宽慰,“所以伯母告诉你,一旦真的出事,保全你自己为上。至于夫妻情谊……千万不要看的太重,至少不要把自己卷入危险境地里。”
“你父母早逝,我也没能亲自抚养你。但是作为长辈,伯母还是希望你能平安顺遂一生,而不是半道折在一个男人身上。”
“天下男子不知几何,但是性命只有一条。千万不要为了夫妻之情,把自己赔了进去。男子中意你的时候,千好万好。可是你真出事,他也只是哭过一场之后,就将你抛到脑后。转头还有温香软玉等着他。”
“女子重情,哪怕人死了也在心上。可是男子不同,他们重活人,只重那个和自己同床共枕朝夕相对的活人,人死了在他们看来就是死了,每逢忌日能给哭两声,写一篇赋文来寄托哀思,彰显自己的深情就已经不错了。”
“为了男子的那几滴眼泪,把自己赔进去,半点都不值当。”褚夫人语重心长的拉住她的手,“更何况,他露出的那点深情,与其说是他自己怀念旧人,不如说是给外人看的。”
“所以,不要为了那几年的相处,就将自己赔进去。不值当。”
晏南镜望着褚夫人,嘴张了张。那些话倘若不是真心对她,是不会说那些话。
褚夫人真心实意的想要她好,而不是让她仅仅只是一个嫁过去的侄女。
会担忧她会被牵连,会傻乎乎的为了男人付出性命。
她突然笑了,泪水淌了下来。
褚夫人吓得赶紧扶住她,“知善怎么了?”
晏南镜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泪,又哭又笑,“多谢伯母。”
这四个字比较与褚夫人的拳拳之心太轻,但也只能说这个。
褚夫人赶紧的将她面颊上的泪擦了,“今日你出嫁,哭泣不好。”
说着她干脆轻轻抱住晏南镜,“反正,伯母说的那些话,你都记住了。”
“记住了。”晏南镜带泪笑道。
“记住就好,”褚夫人点点头,“我就担心你晕了头,万一被他牵连那就不好。”
“若是有什么事,你只管回来就是。不管君侯做什么,只管冲着中郎将去。见势不对跑回来,君侯难道还要牵连到妇人身上?”
晏南镜抹了一把脸,“我都记住了。”
褚夫人给她好生擦了擦脸上,“倘若真的有那日,记得照伯母说的去做。”
“母亲。”李伯姜站在门口,颇有些手脚无措。
今日是晏南镜出嫁,婚礼是傍晚时分才开始,这会儿新妇都还没有开始妆扮,她担心晏南镜就这么待着会无聊,所以过来想要陪陪她。没料到母亲也在。
幸好她及时把婢女给屏退了,要不然这会儿多少有些尴尬。
“你来了。”褚夫人抬手在眼下轻轻擦了两下,对李伯姜招手,让她进来。
李伯姜进来,反手把门合上。
李伯姜小心的觑着她们两人,斟酌着话语,“母亲,知善,这是怎么了?”
褚夫人将脸上泪水擦干净,让人坐到身边来,说了句无事,“我来叮嘱知善一些事,你来陪知善的?”
见着母亲不说,李伯姜也不多问了,看向晏南镜,“中郎将要是对你不好,知善就回来。反正我们家门庭在这里,也不怕他什么。”
晏南镜忍不住笑了,“我都记住了,万一不好,我就回来。”
李伯姜听后握住她的手,“说好了,可不要忘记。”
平常姊妹出嫁,临行前总要祝夫妻恩爱,子孙连绵。至于回母家,不能提。提起了,便是不好的兆头。
但是李伯姜这会儿可不觉得这不是好事。
中郎将都干出那种事,现如今他得偿所愿,还不准特她们叮嘱几句。
尤其现如今齐侯的做派,让家里的长辈们很是担忧,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只能好好叮嘱晏南镜,若是有事,就赶紧回来算了。
未时,仆妇们前来给她换衣上妆,新妇的那一套十分的繁琐,得花上不少力气才能收拾妥当。晏南镜已经经历过了一次,所以再来,没有上回那么生疏。
前一日已经沐浴妥当,今日仆妇们只管给她将玄色婚服内外换上。
粉布在脸颊上轻轻按弄,晏南镜闭眼,也不看镜中的自己被描画成什么模样。待到完成,仆妇请她看看还有什么不妥。
她睁眼往铜镜里一暼,铜镜里照出一个面目模糊且陌生的面孔,乌黑的眼瞳和长眉,还有唇上的一抹小巧鲜红。看着有几分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
晏南镜望了两眼颔首。
仆妇见她点头,心下一松,赶紧笑道,“女郎今日盛妆,中郎将见到女郎,必定会对女郎倾心不已。”
仆妇讨好的话语听得她有些想笑,她现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哪怕没有仔细看,也知道自己现如今的模样和平日里差别不小。
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齐昀别到时候看了,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突然她想起来,上回她也是这般,齐昀也没见得有半分认不出她。之后也没有因为她满脸厚厚脂粉,就老实半分。
她忍不住吸气,“再把眉描一遍,口脂也是,再上一上。”
脸颊抹的雪白,眼睫鲜浓,乍一眼看去,着实有些惊悚。
吓不死他!
一切完成之后,她坐在坐榻上等待,外面的天色已经黯了下来。冬日天黑的早,婚礼的时辰,自然也要比春夏要早。晏南镜都怀疑将婚期定在冬日里,绝对是齐昀故意的。
天色暗下来,婢女们将铜灯台上的烛火点亮,
即使外面昏暗,但是屋子内明亮如昼。不多时外面响起了颇有些杂乱的脚步。
晏南镜知道那是前头的人过来送消息了。果然守在门口的婢女和过来仆妇低声交谈了几句之后,婢女喜笑颜开,“女郎,中郎将已经来了。”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所有人全都振奋起精神。中郎将这个新婿来了,那么这边也就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有人在外拍了拍手掌。
婢女们赶紧从左右两边,将人从卧榻上搀扶起来。给她系好脚上舄的舄牙。将婚服整理妥当。
一切整理好,仆妇再三看过,毫无纰漏之后,请新妇出门,到前堂去。
晏南镜径直抬起步子,往门外跨过去。前头有两排婢女手里持着行灯给她照亮脚下的路。一路浩浩荡荡的径直往前面去。
前堂那儿格外瞩目,因为是婚礼,所以前堂的庭院里点起了两处庭燎,庭燎在冬日的夜里烧得很旺,隔着一段路都能看到庭燎那红烈的火光。
她一步步过去,最终迈入了庭燎的红艳的火光里。
堂上齐昀已经在等了,他今日着玄色的婚服,伫立在那儿。
听到动静,他回头过去,见到晏南镜过来。
她见到齐昀回头,特意抬头,那明亮的火光正好将她脸上照的一览无余。
她直直的朝齐昀望过去,对上他的双眼,露出个古怪笑容。
色彩分明的面颊,染上了火光的橘色,哪怕旁人不说,她都能想象到此刻她的脸上如何惊悚。
晏南镜满怀期待的望着他,期待他那一暼下的惊吓。
第152章 第 152 章
承袭自先秦的婚服是玄色的,火光在挺括的袍服上,折出了浓厚的红。
他站在庭燎和堂上的光亮里,朝着她浅笑。
眼底里泛着柔光。
竟然没有被她吓到。
晏南镜有些气馁。
她见着齐昀没有被她那满脸鲜明色彩给吓住,顿时没了继续看他的心思。这时候新妇要娇羞一点为好。旁边的仆妇也在小声提醒她,头微微低着一点,带点笑。
晏南镜嗤之以鼻,对仆妇的话语完全没搭理,不仅没有低头娇羞,反而径直抬头。
李远和褚夫人都坐在堂上,晏南镜过来听他们的叮嘱和告诫。
这些她都经历过了一次,再做起来没有最开始的好奇和紧张。
叮嘱和告诫的话,都是定好了的,走个过程就差不多。不会真的拉住出嫁的新妇叨叨不休。
叮嘱了几句之后,她起身。换旁边的齐昀对李远和褚夫人行子侄礼。
她忍不住投过去一瞥,见着他脊背弯下来,十足的恭谨谦和。和当初大晚上抢婚的姿态判若两人。
一个人竟然有两幅完全不同的面孔。
齐昀一拜到底,李远马上让他起来。
礼数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晏南镜见着齐昀起身,看向她,唇边的笑越发浓厚,连带着整张面孔都散发着浅淡的光辉。
他很高兴。
晏南镜知道。
有这么高兴吗?她不禁有些疑惑。
疑惑间,他已经走了过来,紧紧望着她。晏南镜抬头,几乎能从他眼眸里清晰的看见她的身影。
“走吧。”他压低了声响轻声道。
晏南镜嗯了一声,和他一道从前堂出去。庭燎的火烧的很旺,几乎将整个庭院都照的通亮。
“小心脚下。”
齐昀的提醒从一边传来,晏南镜不由得蹙眉,“我知道,看着呢。”
庭院里为了婚礼,早已经让仆妇们洁扫了不知道多少回。确保新人不会被路上的杂物给绊倒。
齐昀听出她话下的不耐,一笑没有说话,只是手掌始终托扶在她的手肘上。谨防万一。
新妇用的青帷车已经停在门外,马匹用的是李家的。等在夫家呆足一段时日之后,这些马匹还要由新婿亲自送回去,以示新妇已经融入了夫家,不会将新妇送回。
婚礼的条条框框很多,但是仔细看又觉得很有趣。
只是她这已经经历了一大半的人来,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新鲜感。只求把这套走完,不要再出什么差错。
其实就算真的出什么差错,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了。都经历过抢婚了,还怕其他什么意外。魑魅魍魉再厉害,也比不过当初齐昀做的。
她扶着婢女的手上了青帷车,齐昀跟着一道上车。依照约定俗成的规矩,新婿必须替新妇驾车一段路。
因为是冬日,天寒地冻,所以车帷全都放了下来挡风,不像春夏那样全都绑起来。
青帷车两道持着不少火把,晏南镜坐在车里,见到齐昀的身影被火把的光亮映照在车帷上。
不同于崔倓的瘦弱和单薄,他完全是青年的姿态,哪怕光是看着影子,也看出他矫健的身姿。
他持着辔绳,口中叱喝一声,振辔中马匹听从他的指令,迈动马蹄,往前方去。
车轮辚辚,压过地面。亲迎队伍声势浩大,齐侯在这上面,给够了李远颜面。她坐在车里,看着两旁的火光将车内也照的明亮。
这些年世道不太平,嫁娶路上时常出事。甚至齐昀自己都抢婚,现如今这架势,恐怕没有谁有那个胆量来捣乱。
原本新婿只要给新妇驾车一段路,就要回到自己的扯上。但是齐昀却是一直站在青帷车的御手位上。
倒是有人过来提醒该离开了,但是见齐昀没有半点放手的意思,也不敢多言,悄悄退下了。
晏南镜盯着齐昀的背影一直都映照在车帷上。
外面车轮倾轧在道路上的声音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只听到他吁了一声,青帷车停了下来。
齐昀已经先她一步下了车,等在旁边。她被婢女搀扶下来,见到齐昀伫立在那儿。
齐昀已经对她一拜下来,这是请新妇入门。
正当这时候,门内传来一阵年轻男子的笑声。晏南镜记得齐玹娶妻的时候,被弄新婿,这恐怕是同样的事。
她下意识往后退得时候,齐昀已经挡在了前面。果不其然,她从他背后偷偷伸头出来,就见到不少人往这里来。看样子来者不善。
齐玹慢吞吞的跟在人后,隔着一众人,望向那边的齐昀。
他面上笑盈盈的看不出什么,又有许多人在他前面,脸上的那些无奈看着他也只是被迫拉来的。
那些人面上还是笑盈盈的,望着齐昀,“新妇先去等等,新婿这儿先要受一番考验。”
“知善先去等一等。我等会就过来”
齐昀回头和她道。
这些人面上客气,可是晏南镜知道不怀好意。
她有些犹豫,齐昀神色温和,“知善先去等等。”
晏南镜最终点点头,她预备打算叫过旁边的婢女。无意抬头,见着暗处蛰伏的影子。屏退了要过来的婢女,现在那儿等着。
齐玹看着齐昀,身后的年青男子拿出了绳索,他先是满面惊讶,“这是要做什么!”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些人笑道,“难道中郎将真的怕了?”
齐玹哎哎了两声,就要出手拦住。他位置靠后,拦也拦不住。只能提高了声量,“景约?”
齐昀没有半点惊慌失措,他对上齐玹那慌乱的面庞,“多谢从兄,不过今日大好日子,诸位随意吧。”
齐玹望见齐昀淡定自若,心里冷笑,阻拦挣扎的动作也有凝滞。那些人原本就是他安排的,见到齐玹动作迟钝,干脆将他整个的推到后面去。
“放心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说罢那些年轻男子拿着绳索就往齐昀身上套。
齐玹记得齐昀从头到尾看他出丑,这笔账他都记在心里,现如今连本带利的向齐昀讨回来。
绳索正要往齐昀的脖颈上套的时候,郑玄符从暗处冲出来,身后跟着好几个士族子弟,嬉笑吵闹着跑过来,抢在齐玹等人之前,呼啸着一拥而上将齐昀围了结结实实。那些士族子弟个个出身高门,动作间却是诡异的灵敏,巧妙中就将齐玹和他带来的那一众人给隔在外。
郑玄符在这里头起头笑闹着,把人给推到外面去,一众人像是真的在弄新婿那样,嘴里说着玩笑话,时不时有分寸推搡他几下。
郑玄符带来的人不少,而且个个出身不错。齐玹这边被堵在外面,死活挤进去不得。他就要发作,其中一人回头,“玹公子也在?”
说着,好几人也纷纷回身,上来就把他包围在内里。这些士族个个都是说话的高手,明明不过是点头之交,偏偏神情熟络,口吻亲密,拉住他不放。
他被隔绝在内和他安排的那些人,偏生不能发作,强打精神和这些人周旋。
郑玄符手里拿着枝条,装模作样的抽在地上。枝条抽在了地上,却不巧是个水洼。内里的污水被枝条抽起来,溅到他自己的袍服上吓得他直跳。旁边的士族子弟见了不由得抱腹大笑。
“好了,”齐彪出来,方才他见到齐玹领着人湖区,就料到了齐昀恐怕会被折腾。
但是齐侯没有表态,他也不好越俎代庖的去给人关照儿子。只能算着时辰出来。
齐彪见着回首的几个年轻人,见着齐玹被人围在其中,脸上虚虚挂着笑。
“叔父。”齐昀被郑玄符“作弄”了一番,只是袍袖上沾上了些许尘土。郑玄符这个作弄新婿的,反而衣袍上被迸溅上污水。
听到齐彪出来,郑玄符反手把手里的枝条一丢,就推在齐昀的后背上。
“来来来,赶紧进去,若是错过了时辰就不好了。”
婚礼的日子乃至于行礼的时辰,都是事先让人烧龟甲占卜过。错过了话,未免不吉。
郑玄符这带头一嗓子喝出来,其余的人也嬉笑着,让齐昀赶紧进去找新妇。
齐玹见到齐彪来了,不敢当着齐彪的面放肆,只能眼睁睁看着齐昀从面前经过。郑玄符经过他,两人目光相接,有瞬间的刀光剑影。
郑玄符丝毫不在乎,只是笑笑,推着齐昀进去了。
齐彪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径直回去,将自己的所见告诉齐侯。
齐侯听后面色不好看,过了小会冷哼了一声,“这小子倒是有点手段,哪怕这样了,竟然还有人甘愿为他出力。”
齐彪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齐侯的面色,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晏南镜和齐昀到堂上,给齐侯和慕夫人行礼。
慕夫人平日并不出来,似乎侯府里的一切都和她毫无干系,现如今齐昀成婚,她倒是来了。
夫妻俩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就算齐侯有心去见,慕夫人也要借故避开。久而久之,心头的那点愧疚,也随着长年累月的不相见,成了一缕青烟,什么都不剩下了。
犹如真正的陌生人一般。他年纪大了,也懒得折腾。想着就这么和发妻这么胡乱的把余生给过去算了。
慕夫人已经多年没有见到他,开始的时候,齐侯想要见她,被她用各种理由躲开。渐渐地齐侯也不再执着于和她相见。当齐侯不来寻她,慕夫人不是得到清净的平静感,而是莫大的愤怒。
那份怒气长年累月的积压在心里,等到终于见面的时候,慕夫人对齐侯从来不说一句话。
齐侯对此并无什么反应,慕夫人不说话,那就不说。并没有半点不被理睬的尴尬和痛苦。
齐昀和晏南镜过来行礼,齐侯颔首,并没有多少为难。
慕夫人冷冷淡淡,但也没有当众为难新人。顺顺当当的就让这场过去了。
晏南镜心下原本还有些担心,怕齐侯或者慕夫人发难,到时候场面上会难看。
几拜里,她起身趁机往上一瞟,瞟见慕夫人面色发青,而一旁的齐侯神色祥和。
等到对舅姑最后一拜完成,两边的婢女搀扶她起来,她缓缓了松了口气。
她的动静很轻,旁边的齐昀回头过来,对她一笑。
婢女搀扶着她先到房里去,毕竟接下来新婿要去招待宾客。
晏南镜被婢女们搀扶到内寝里。内寝一切都是崭新的,特意重新装潢过。
她坐在卧榻上,新婿还没来,合卺还未完成。所以新妇得等新婿回来。
等人是个煎熬的事,她稍微吃了些东西,又坐在那儿打盹。过了好会,外面夜色深了许多。才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一开门随着冷风进来的,还有一股酒味。
之前那些人作弄新婿没弄成,饮酒上就不会轻易放过他。
齐昀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宴席间隙郑玄符替他遮掩,让他到净房里催吐,把喝的酒全数吐出来,然后再去宴会上。
饶是如此,还是被灌了不少。不过好在神志还算清明,一直到了门前,才脚下乱起来。
晏南镜听到门口的动静,不由得去看。见着齐昀面上通红进来。
酒水喝多了,他面颊通红,连带着嘴唇都是鲜红欲滴。
齐昀看了一眼她面前案几上摆放的漆鸳鸯酒杯,一撩衣袍,径直坐了下来。
仆妇原先还担忧新婿喝多了,怕是不能合卺,见着齐昀能自己坐下来,赶紧过来,将漆杯里注满酒水。然后分别送到两人手里,合卺用的漆杯通身绘满朱色云纹。
酒水事先温过,她微微抬首,酒水就饮入咽喉。
五谷酿造的酒水,没得那股浓烈呛人的味道,甚至还有一股清甜。
合卺完毕,仆妇和婢女们喜笑颜开,端上五谷等物摆在两人面前。嘴里说着道贺的话语,慢慢的退出屋内,随着吱呀一声,门从外面被人合上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他喝醉了,眼里水亮,像是溪水洗过一般干净。
晏南镜正要说什么,齐昀整个人直直往后倒去,咚的倒在地上。
她大惊失色,难道齐昀喝酒喝太多喝死了吗!
她也顾不得其他,赶紧上前查看。她抱起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你怎么了?”
慌乱里,他幽幽睁开眼,含笑望着她,随后一头埋入她的怀里。
“知善,抱抱我。”
第153章 第 153 章
齐昀身上有酒气,不过还好,没有浓烈到让人掩鼻的地步。
“你喝了多少?”晏南镜低头问。齐昀在前面应付宾客,她在后面吃点东西填填肚子,顺便休息一下,不必和齐昀一道在前头被哄笑着灌酒。她没派人打听,也不知道他到底被灌了多少,不过看这身上的酒气,恐怕被灌了不少。
齐昀摇摇头,翻了个身,径直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到她柔软馨香的怀抱里。舒适的触感,让他忍不住蹭了蹭。
晏南镜手一抖,就要把抱着的头颅给丢出去。
齐昀不愧是沙场里厮杀出来的,她手才一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他抢先一步抱住了腰肢,这下想要丢出去都不成。
“我难受。”他把自己整个都埋进去,过了小会瓮声瓮气的抱怨。
喝了那么多酒,能好受才怪了。酒水哪怕再淡,也经不起那样的灌。
“我叫人给你熬药?喝点解酒汤药应该能好点。”
晏南镜问。
说完,就见到怀里的人抬头起来,双眼亮得有些怵人。
“你就是我的药。”
不等她回答,齐昀仰着头继续问她,“知善想要知道我之前喝了什么酒吗?”
热气从躯体深处径直往上冲,烧得脸上滚烫。
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听出他话语下的旖旎。有些慌张的回头过去,“你喝醉了,我去拿水给你喝。”
她说着就把他推开,齐昀竟然乖乖的顺着她的力道松开双手,放她去倒水。
晏南镜在漆卮里注入温水,才回头就被那股米酒的气息包裹。
齐昀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她后面的,她一回头,他就已经俯首下来。清甜的酒水渡入她的唇里。
他气息火热,连着整个人都是滚烫的,像是有火在他躯体里燃烧。
他竟然把合卺剩下来的酒全都喂给她了。
晏南镜仓促之下,本能的将渡入口里的酒水一口口吞了下去。
酒水吞入腹中,齐昀扣住她的后脑勺,五指张开重重的碾在发丝上。她气息不稳,只觉得他烫的厉害,她不由得想起外面中庭里的庭燎,庭燎的火烧的很大,他的火也很旺。哪怕隔着层层衣裳,她都能感受到面前这具年轻男人躯体上的炙热。
他很生疏,完全不谙此道。但是却足够的凶猛,手掌牢牢钳制在她的后脑上,不让她有半点偏离。
神魂在激烈的纠缠里似乎也要被他吸取出来,混乱里,她牙齿慌乱的磕破了他的唇,那股似曾相识的腥甜弥漫开来。
血腥的味道让齐昀动作蹲了下,紧接着手掌更加用力的制住她。她脖颈长长的扬起来,将他所有的激烈全都承受下来。
这种激烈比真正的交融更加叫她心惊肉跳,她重力在他的肩上胸口捶打。才让他勉强放开,两人深深呼吸,晏南镜面上涨红,大口大口的喘息,抬眼去看齐昀。齐昀此刻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正好他垂眼下来,目光和她对上。他不由得一哂,又低头对着她狠命的纠缠下去。
晏南镜神识几乎都要模糊不清了,啃噬着拥抱着,跌跌撞撞一路入了内寝。
都已经成婚了,走到这一步,是理所当然。她也从来没有打算逃避过,也逃避不开。
他急躁又温情,手掌抚在她的后脑上,怕她倒下去的时候,会伤到自己。
鼻尖亲昵的蹭着她的,“知善。”
晏南镜顾着吸气,来缓和一下方才那几乎要命的窒息。
她抬眼起来,疑惑的觑他。
“你——”
齐昀犹疑着开口,那个字卡在了嗓子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他在她疑惑的注视里自嘲一笑,她到底爱不爱,他早已经知道了。甚至连她自己也从未遮掩过。
得陇望蜀,便是说他了。
他知道不能急功近利,但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能免俗,想要听到她亲口说一些话语。
“罢了。”
他自嘲一笑,不等她询问。就再次俯身下来,这次他把她一同拉下了万丈波涛里。
繁复的丝绦结带,需要专门的用具才能解开,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这个了,径直从礼服的间隙进去,隔着中单贴在侧腰上。
滚烫的火焰隔着中单径直烧到了肌理上。
她倒吸了几口凉气,忍不住瑟缩。内里的手掌用力将她给扳了过来,不让她逃走。
“不要走,也不要逃。”
晏南镜望着他,莞尔“你说我走,我逃。可是我真的要走了,你就不是现如今的这幅可怜模样了。”
指间缓缓滑过他的眼角脸颊。
对,这幅楚楚可怜的姿态,只是他装出来,用来挽留她的手段。当发现这手段不管用的时候,就是另外一番强硬姿态了。她已经领教过,所以对他这番,只能是在美色上的欣赏。
齐昀闻言,牵唇笑了。
自己最不堪的模样,都已经展露在她面前了。
他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亲密无间的辗转厮磨。
她叹了口气,抬手抱住他的脖颈。这举动让他一愣,而后他完全的沉了下来。
在一片暖色的烛火里,她完全坦诚,露出层层织物下最原本真实模样,紧接着又贴上了滚烫的肌理。
齐昀有瞬间的瑟缩,而又径直往前。他生涩的一路游览而下,托住她的脚踝,深入幽谷,她惊呼手指紧紧的抓住他的头发。
他像是那些西域沙漠里的旅人,大口吞咽幽谷里淌出的泉水。
晏南镜颤抖咬紧牙关,所有的清醒和神志全都被打入了水底,她茫然无措,惊叫将要出口的瞬间,他猛地叩击。
所有的一切在橘色的光影里碎成了细小的流萤,向四周散开。
头顶承尘上的缱绻缠绕的茱萸,也成了那流萤里的光,在无尽的晃动里,将下面的两人尽数包裹。
深处被重重叩击,激发出了另样的激流,促使着她去追逐更多更汹涌的乐趣。
她不再满足于他的努力,用呢喃用轻语,还另外将他环绕起来。纤细的手足,藤蔓将他密密的缠绕住。
恍惚里,是她翻过来,湿热的唇滑过他的唇角还有脖颈,他躺在那儿,无声的翕张嘴唇。像是被抛上岸的鱼。
她手在他的肩头上,艰难的自给自足。却被他卷了过去,压在越发汹涌的浪涛里。
他额头低着她,明明是寒冬,却滚烫得吓人。将她在这个天里也生生逼出了满身的汗。
浪头扑头而来,径直将她完全淹没。
晏南镜幽幽转醒的时候,外面都已经天光大亮,日上三竿。
她朦胧里听到外面有细小的动静。那动静让她不满的厉害,忍不住蹙眉。整个人都往深处躲去。一双臂膀直接环抱过来,将那些微小的动静尽数格挡在外,她重新获得了宁静,沉沉得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睁开眼,晏南镜望着头顶,好会的不知所措。
身旁躺着齐昀。齐昀比她先醒来,这会儿正撑着头好整以暇的看她。
两人身上已经是换过了。不是坦诚相见。
饶是如此,他这般含笑的睨她,晏南镜不可自制的就想到昨晚上的事。说实在的,昨晚上她除了一开始的慌乱之外,其余时候她也没怎么矜持过,坦然的去追寻本能的快乐。
齐昀中单没有规矩合好,落下来一截,露出里头的挠抓痕迹。
这简直就是她昨晚上的光辉痕迹。
她张了张嘴,也不说什么了,径直拉下他的脖子,“你这是故意给我看的?”
什么都已经做过了,再疏远就只会显得可笑。反正彼此癫狂的样子都见过了,没必要再拿捏着腔调。
齐昀闻言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身上。
胸口的挠痕新鲜,这样的痕迹他后背都是。破皮流血不在话下。
他笑了,“昨晚还好?”
晏南镜忍不住脸上一红,拉起被衿埋进去,连着整张脸都被埋了大半。
“你混蛋。”
昨晚上从开始到结束,两人全都是同谋。她从没想过成婚之后,还能只做名义夫妻,何况他虽然生疏,但是表现也颇为出色。
就是她下手没轻没重。
这个她坚决不会承认的,干脆把所有都推到他头上。
齐昀一股脑全都认下来,“是我不好。”
他如此干净利落认下,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看了看外面。
“什么时辰了?”
她问。
“将近巳时了。”
晏南镜扑腾着坐起来。
“没事。”齐昀拉住她,“新婚头一日起晚了没事。父母也不会责怪。”
“何况昨日宾客不少,父亲光是应付那些道贺的臣僚,就要花不少精力。恐怕父亲自己都起不来。”
长辈们对新妇存着几分的宽容。婚礼冗长繁琐,十分累人,几乎是通宵达旦。不仅仅是新婚夫妇,就连参与婚礼的长辈们也是疲劳不堪。年岁大了,精力不济,实在是没有那个精力大清早起来,等着新妇来问候。
她原本紧绷的躯体顿时放松下来,脑子里糊涂了,她想起的是当初嫁崔倓的时候,褚夫人叮嘱她的那些话。
崔家是士族,最重这些礼仪,所以新婚第二日新妇就要捧着五谷和青枣过去拜见舅姑。齐侯家里根本不在意这些东西。齐侯自己累了,就不耐烦遵守这些古礼。
齐昀抱住她的肩膀,重新把她给带到卧榻上。仔细给她揉弄肩背和手臂。
外面有人在走动,不过应该是怕吵到内寝里的人,所以特意放轻了脚步。
“我饿了。”
她看着他。
冬日里其实很难起身,尤其被衿里都已经睡暖了,要起来简直要命。但是肚子饿也是真的饿。
齐昀拍了拍手。外面候着的人立即会意,婢女把食床抬进来,上头都是热气腾腾的膳食。
晏南镜到底不习惯直接在睡觉的卧榻上用膳,换上了皮裘,慢腾腾的用饭。
她抬头就见到齐昀坐在那边撑着额头看她。
“你看我做什么?”她暼了一眼面前热气腾腾的膳食,“待会冷了。”
“我只是在想,我也终于有我自己的亲人了。”
她张了张口,最后笑了一声,“这话说的,你又不是无父无母,就算君侯夫人他们有照顾不到你的时候,不是还有太夫人吗?”
“祖母,父亲还有母亲,还有别的孙辈孩子,也是我其他阿弟妹妹们的祖母,父亲母亲。但是你只是我一人的妻子。”
她喝汤的动作一顿,微微咳嗽了声。
“快用膳吧。待会冷透了就不好。”
齐昀这才低头下来用膳。唇边是欢欣的笑。
用膳之后更衣,晏南镜正在整理发鬓,只见着一张熟悉的样貌出现在铜镜里。
“阿元?!”晏南镜满脸惊愕回身过去,见着满脸悲喜的阿元。
“阿元怎么在这?”
她之前给了阿元丰厚的钱财,让她在邺城置办屋舍,好好过日子去。现在见着阿元在这,顿时满心的惊疑。
这时候齐昀已经整理好出来,她忍不住看向他。
“是她自己拜托到我这里来,说是放心不下你。我也觉得你身边还是有个心腹比较好。”
她看向阿元,阿元抑制住泪意,连连点头,“我放心不下女郎,特意求郎主让我回来。”
说着到她身后,把垂下来的那束长发挽起来。
齐昀在一旁看着,突然起身过来,拿起放在一旁画眉的笔,晏南镜几乎要尖叫,也顾不上还有其他人在场了,直接捉住他的手腕,“你不要乱来。学什么不好学张敞画眉,你是要我顶着两道粗眉出去吓人么?”
画眉这种夫妻房中情趣她以前只是听过,真来她是敬谢不敏。她信不过男人的手艺,而且时风流行粗眉,她每次见到贵妇们的那些粗眉就不寒而栗。实在是接受不了自己也画上两道粗眉。
齐昀说不会,“你信我。”
说着,他已经坐到了她身边,手里的笔落到了她的眉尾上。
肌肤传来微凉的触感,激得她忍不住往后躲。齐昀一手拉住她,嘘了一声。
“不要动。”
说着手上动作,转动那支细细的笔。感觉到笔尖缓缓游走,激起细小的激流,在肌肤下游走。
她忍不住抬眼,见到齐昀面庞上正经,眉尾的肌肤上感受到的触感越发的绵密缠绵。
他是故意的!
第154章 第 154 章
眉尾的肌肤被笔尖缱绻扫过,兔毛沾上了眉黛,点在肌肤上清凉里透着诡异的舒适。
昨夜之后,像是敞开了一面全新的世界,激发出隐蔽的全新的陌生渴望。不复过去那么毫无所求。
“你干什么?”晏南镜扯住他垂胡袖的下摆嗔怪道。
明明只是些许接触,却激起轻微的涟漪。
“我只是给知善画眉而已。”齐昀满脸无辜,嘴里说着,另外一只手微微抬起她的下颌,又满脸专注的盯着她的眉眼,仔细描画。
她心里嗤笑,果然是人前装习惯了,到了这会竟然也还能面不改色。
晏南镜干脆也满面的纯良,只当不知道他使的这些坏,她抬手对阿元那儿悄悄打了个手势。阿元哪怕离开了一段时日,也能明白她的意思,领着室内其他婢女悄悄退下。
不多时的功夫,镜台前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她闭上眼,感觉到笔尖轻轻描过肌肤的触感。
齐昀看着她闭上的眼眸,脸颊肌肤瓷白,肌肤下透出浅淡的红晕。眼睫轻轻颤动着,他的心神被细细抖动的眼睫牵动。
他的心像是被牵住了尾鳍的鱼,随着她面颊上细小的神色,牵动的六神无主。
“好了。”他开口,焦渴的喉咙里发出的是嘶哑的嗓音。
晏南镜听出他嗓音的不对劲,忍不住笑了,她睁开眼,笑盈盈的暼他,不等他开口,就自顾自的去看铜镜。
铜镜将面前的人影照的极其清楚。
齐昀没有给她画时兴的粗眉,依照她本身的眉形稍作修饰,在眉尾适度加长。看上去颇为温婉可亲。
她惊讶于齐昀初次画眉竟然有这样的手艺,不由得抬头板起面孔,“你这真的是初次?”
齐昀哑然失笑,“当然,你觉得我还可能给其他人做这种事吗?”
晏南镜仔细想了想,又去看铜镜里的自己,青黛描画出细致的眉尾,浓淡适宜,甚至比以前她见过的那些贵妇脸上几乎一条黑的长眉好上许多。
“我自己动手都没有这个好。”说着她抬手径直已经捏住了他的腰间。
齐昀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赘肉,隔着衣物,捏住点肉都不太容易。
“快说,到底是从哪儿练来的?”
“我以前跟着父亲征战的时候,闲余时候就和郑玄符几个偷溜出去到外面去。”
他一把握住掐住他腰上的手,摸索着她的手掌,被晏南镜一把打在了手上。
齐昀莞尔,干脆径直抱住她。
“你也知道世道不太平,时常有丧礼。我那时候年少,和郑玄符一块儿胡来,去田间地头玩闹。里头无意间踹倒了丧礼人家给画匠准备的饭食。”
“主人家虽然画匠的饭食,但也只能提供一次。当时我和郑玄符就被揪住了,不准我们走。”
晏南镜没有听过他说起这些往事,也仍由被他抱住,“这不能被君侯知道吧,若是被君侯知道了,你们两个少不得要挨打。”
大营里的军法最是严酷,动不动就是肉刑,又或者是斩首。
齐昀偷溜出去,就算齐侯不会真的把儿子如何,但是那些放他出去的人,恐怕是落不到好。
齐昀颔首,满是感叹,“是啊,我自己也就罢了,但是其余人如果受我牵连被问罪,那我就是犯下大错了。所以我当时和郑玄符两个,陪了画匠钱财不说,还给他去作画。”
丧礼上的画匠,就是给墓道或者墓室里画壁画的。汉人事死如事生,哪怕是墓室和墓道也要绘上生前生活场景,以及死后升天。
“你还真画了?”
晏南镜忍不住去望他。
齐昀点点头,颇有些感叹,“画了,而且还得赶紧,否则被父亲发现人不在,可瞒不住。我一旦有机会就偷溜出去。幸好当时是秋季,天干物燥,墓室和墓道墙灰干的快。一路画下来倒也顺畅。”
她听着齐昀的话语顿了下,再开口的时候,带着点儿犹疑“其实,女子妆容和这个也没有太大差别。”
晏南镜先是一愣,而后在他怀里笑得前俯后仰,“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本事,全都是当初画壁画练就的?”
他但笑不语,只是抱紧了她。
“那也有段时日没画了吧?”
齐昀颔首说是,“所以我下笔也慢。”
她眼眸转过去,指尖在他的胸口上点了点,“所以你的意思是,方才只是为了出于谨慎,才不是什么坏心思?”
晏南镜的指尖从胸口辗转着,一路往上直接到了他喉咙间,在那点凸起上来来回回的按弄。
要害被人掌控的滋味,当即激起千层巨浪。
晏南镜感觉到手下的躯体几乎瞬间僵硬。
“不说实话?”她凑上去,贴着他的耳缓缓道。
话语中,躯体里的激流乱窜。他一手扶住了她的后腰,忍不住捏了捏那里。
她和他完全不同,浑身绵软,以至于他不敢用太大的力气,生怕她在他的怀里会坏掉。
“真的?”
话语落下,他耳垂上顿时传来些许濡湿。
齐昀眼前金光乱跳,连着呼吸都错乱了。他反手压住她的后腰,恨不得将她整个的全都吞入肚子里去。
“白日里把昨晚上的事再做一遍?”
他压着她的腰肢,将她完全的贴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白日宣淫的话,被他这么直白了当说出来,晏南镜还有瞬间的怔忪。这男人撇开了脸面无所顾忌。比女人可要肆意的多。
她回神过来,当即就伸手入他的衣襟里,用力捏起肉,左右拧动。
这样倒是比突然来一拳要痛苦的多。
果不其然,她听到他轻轻的倒吸凉气。
“这么狠心?”他逼近了她的耳边,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的问。
“果然你刚才就是别有用心。”
齐昀听到她这气恼的话就笑了,嗓音嘶哑,磨过她的耳边。
“的确。”
齐昀直接了当颔首。
他半点都不装了,她倒是拿他没办法。
两人亲密的交叠坐在一起,连抬脚踹他也不好动作。被她用眼狠狠剐了两回,齐昀松开她,“待会我们出去看看。也好认认人。”
面见舅姑定在三日后,这三日里可以随意走动。
他话语才说完,就挨了她一脚。
齐昀笑容更浓厚,看着她回头过去整理发鬓妆容。
等到她把一切都整理妥当,这才陪着她一块出门去。
婚礼是在侯府办的。虽然齐昀住在侯府外,但是婚礼还是在侯府里举行。所以他们两个现如今还在侯府里。等之后再回去。
侯府她之前来过很多次,但是有些地方她没去过。之前来的那几次,都是到太夫人那儿。其余的地方,她不会也不可能贸然乱跑。
侯府的布局,和洛阳宫的前朝后寝差不多的。只不过没有洛阳宫那样的奢靡,还分了南宫北宫。
今日依然寒冷,不过好在出了日头。日头在寒冬里没有什么暖意,挂在天际只有个照亮的作用。但是看着亮堂也好。
她外面被齐昀披上了狐裘,狐裘是上好的白狐皮,毛峰如针,雪白一片。寒风刮来,在狐裘上翻起一层轻微的雪浪。但是里头不动如山。
她手上拢在袖子里,寒风吹不透狐裘,内里是温暖的。
寒风微微,没有深冬的那种凛冽激烈,还能叫人接受。
前头有段路,看着地上白茫茫的,像是结了霜。虽然时常有人洁扫,但天冷的时候,稍微有点水汽,就能凝结在地上。
齐昀见状,牵起她的手,领着她到另外到另外一条路上去。
“兄长。”
晏南镜提着裙裾听着远处有人喊,她抬头过去,见着几个少年梳着总角,正在往这里观望。
齐侯年轻的时候子嗣上艰难,好起来年岁都老大了。所以那些少年和齐昀都差了些岁数。
齐昀抬头见到那些弟弟,让他们过来。
说是少年,其实都十一二岁,最大的也不过是十三,不管是身量还是样貌都和孩子一样。
那些锦衣少年走过来,齐昀让他们拜见晏南镜。
有几个年岁小些的拱手作揖拜身下来。
还有两个站着没动,望着她,“阿嫂如今到了这家来,崔家那边要怎么办?”
此言一出,晏南镜见到齐昀面庞上骤然变色,不等她说话,齐昀抬手抓住那两个的后衣襟,径直将人给提了起来。
他在她面前绝大多数时候是温文的,除却必要,并不展露武力。
现如今她见着齐昀当场把那两个弟弟给提了出来,那两个少年没料到他既然动手,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说,谁让你们说这种话的?”
齐昀眉眼压了下来,满脸风雨欲来。
杀过人沾过血的手,远不是这两个连茅庐都没出的小子能够抵御的。几乎是瞬间,她就见到这两个面无人色。
“说!”齐昀已经失却了耐心,低喝一声。
能怎么说,齐侯自己在臣僚面前表态,说长子子不类父。这里头什么意思,即使没有明说,也明白齐侯已经放弃了长子。
齐昀和世子他之位无缘,齐侯其余的儿子不免蠢蠢欲动。嫡母无子,他们这些儿子,若是说出身,其实都一样。既然之前长兄可以,他们也行。
再看已经没了问鼎资格的长兄,也生出轻蔑。年岁小,又在最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纪,哪怕是老虎胡须也敢捋。
只是少年人狂妄,只想着动手,如何高兴痛快。却没估量过对手的本事,也没想过要如何收场。
现如今这两个被齐昀死死压在那儿,在那浴血过的威压下觳觫不止,也不见了齐侯公子的风度。
齐昀伫立在那儿,捏着两个人细嫩的肩骨,等了小会。只可惜这两个弟弟满脸的恐惧,全然不敢说话。
“不说话?说!”
原本勉强支应的两个少年,浑身颤抖,嘴唇抖着,“不,阿兄我们错了!”
“这话不是你们会说的。绝对有人从中挑唆。”他提着两个人的肩膀,“是不是你们身边的那些仆从?”
他话语下的杀意让俩没有真正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少年,吓得直接腿一软。
那些随从都是他们的心腹,几乎是自小跟着他们一块长大的。点头了就是这些人死了。
“不是……”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已经带上了哭腔。
“那么就是你们的师长了?”他低头笑问。
这里的变故引来了不少人,但是见到这阵仗,谁也不敢贸然上前。倒是有人见势不妙,赶紧的去告知齐侯,谁知道齐侯并不急着派人过来,反而是叫人过去看着,给他禀告。
两个稚嫩的少年在齐昀手下瑟瑟发抖,无人敢过来救。
“既然不说话,那就是了。”齐昀嗤笑,“真是好大的胆子,一介腐儒,竟然也敢来离间我们兄弟。”
说完,他看向晏南镜,“知善先回去,我这里暂时有事要处置。”
晏南镜颔首,转身离开。阿元赶紧过来搀扶她,等到走远了,阿元压低声量道,“女郎不管?”
晏南镜当然不管,她摇摇头,“这里头的事不是兄弟吵架这么简单,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何况那两个小的,摆明是借机拿着她来发难,只是年岁太小,心思外露,所以一下被齐昀反拿住。
她才不去维护那两个小的。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过了小会,齐昀回来,她闻到他衣袍上有浅淡的血腥味,萦绕在他周身挥散不去。
第155章 第 155 章
齐昀没有立即回答她,他眉眼垂下来,过了许久他问,“你怕么?”
“当初你不是当着我的面动手过了么?”她眨眼,她不是那等年少的少女,见到血就心惊肉跳。能坐上这个位置,手里没人命不沾血是不可能的。
“你……把那两个公子给……”
齐昀好笑的低头,“我再鲁莽,也不至于把人给亲手杀了。不是那两个腐儒的。是我亲自监督着仗责那两个小子身边的亲信随从。一不小心粘上了血腥味。”
她啊了一声,知道自己之前误会了,不由得低头下来,带着点儿心虚。
“我还以为——”
她说着,飞快的暼他。又瞟向别处不说话了。
“我不是那种喜欢杀戮的人。”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劲道舒缓,带着点儿抚慰。
“杀戮不是什么好事,不要逼不得已,我也不会杀人。”
他顿了顿,“何况他们都是我的弟弟,再如何,我也不会用这招把他们吓破胆子。”
晏南镜抬眼起来,听到他望着她,“现在知善看到,这家里究竟是什么模样了吧?”
平日看着兄友弟恭,一团和气。当他这个兄长无缘于那个位置,其余的弟弟们,犹如嗅到血腥的豺狼,迫不及待的扑过来。
“他们年岁不大,又被人捧着长大,顺风顺水,所以心里揣着什么,也全都表露在面上。这次被我收拾了,他们也不冤枉。”
将随从亲信全都杖责,脸面扫地,就算日后长大有所建树,这脸面能不能再捡起来,都很难说了。
他不杀人,他诛心。
“君侯不会罚你么?”
晏南镜问。
齐昀有瞬间的怔忪,而后一笑,“只恐怕父亲巴不得如此。”
“父亲杀出来的基业,看不上温吞的世子。他一直想要个和他差不多的儿子。”
只是真的有那么个人到了他面前,又不甘心于就这么被取代。又掉头在剩下来的儿子里挑挑拣拣。
那些剩下来的儿子,竟然真的喜出望外一拥而上。
晏南镜张了张口,“你当初何必做那事。现在成了别人的把柄。”
“做都做了,再说也没用。”
是的,她早就知道齐昀从来不后悔当初所作所为。
“何况把柄大家都知道了,也就不是把柄了。”
晏南镜听了就要发火,不料他抱紧她,整个人都俯身下来,径直将她整个都覆得严严实实。
“现如今,在这世上,只有知善和我相依为命了。”
话语说的很可怜,但是并不能让她动恻隐之心。她当即差点没一脚踩到他的脚背上,“和我相依为命,虞夫人那呢。还有你的那些属下——”
他依然保持着紧紧拥住她的姿势,一句话不说。他这样,她反而说不出话了。
虞夫人怎么样她其实听过也看过,对齐侯都比对齐昀用心。后面关心长子,却叫人哭笑不得。
永远都没有把力气用对地方,没弄巧成拙,就已经是不错了。至于别的不要指望。
至于齐侯这个父亲。
与其说是父亲,倒不如说是个喜怒无常的上峰。
至于其他的弟妹就不用说了,她没见过他和哪个弟妹亲近过。
至于下属——
“你应该也不怕下属们如何吧?”
她终究不是那些年少的少女,没有一头扎进他的悲情里,更不会觉得若是没了自己就如何。
齐昀有些吃惊,而后莞尔,“为什么这么说?”
“为了男女之情,多年来的基业全数坍塌,不像是你能做出的事。君侯那儿是不行了,但是你总会要保住一个。”
“你可能为我放弃一些,但是不可能放弃全部。”
晏南镜在他的怀抱里,头脑里一片清明。
“而且你应当很喜欢亲手提拔上来的。被你一手提拔出来的,就算想要另投他主,恐怕也没有人敢真正重用他。”
齐昀听后笑了笑,依然将她抱在怀里,“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不少,但是人多也不好,借个机会看看真心也不错。”
“果然。”晏南镜笑了一声,“你要是真的为了这件事,彻底的什么都不要了。我反而才要觉得,你是不是疯了。”
“所以你也一直不觉得,我对你是真心?”
耳后的话叫她霎时间浑身都僵硬起来,她不自觉的想要挣脱这个怀抱想跑。然而齐昀怎么可能给她这个机会逃走,他圈住她的腰身,不让她逃跑。
往日还能避而不谈,现如今竟然是连这个避开的机会都不留给她了。
齐昀不打算留这个隐患,“知善,你在怕什么?”
她张了张嘴,急躁起来,“你这是要做什么?我累了要去休憩。”
说着,她挣扎起来。
“知善是怕我始乱终弃,还是半路翻脸不认人?”
齐昀紧紧抱住她,没有半点放她逃走的意思。
“知善对崔倓可没有这个忧虑。”他压在她的耳后幽幽的笑,“对我就有,那么所以知善其实也并不是口中说的那样,我和崔倓其实毫无区别。知善对他其实才是真正的毫无情谊。所以也不在乎他究竟是一往情深,还是移情别恋。只要能将日子过下去就算了。”
晏南镜听着他不疾不徐的话语,挣扎的更厉害,“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你眼下可有好多事比这个重要多了。先不说如何安定你麾下的人心,君侯那边既然已经放弃你,你也不可能真的坐以待毙。”
不得不说,他们对彼此的脾性都有不浅的了解。
他说不急,“这种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成的。再着急也没用,现在我们先把这件事说清楚再说。”
好家伙,她呲牙笑了,“果然你之前那些话,都是在装可怜骗我呢。什么叫做你死了之后,我就可以自由去留。你其实就没这个打算吧!”
她气急了,口不择言,齐昀也坚决不受这个冤枉,“我就算有应对,也不会保证就能一定能奏效。”
他说着,定定望向她,眸光炯炯,要一路径直望入她的心底。
“知善,你真想我死么?”
这话叫她无言以对,他话里对自己太狠,而她也没有那么心狠。
“你就是在骗我!”
她气急了,抬手在他身上拧了几下。
“我没骗你,那些话我是说真的。我一死你想如何就如何。只是,你想我死吗?”
她咬着牙,有些话她说不出来,也不想说出来。
齐昀在这里头察觉到全新的希翼,他眼里绽放出奇异的光彩,“所以不想我死,想要和我长相厮守。”
这人简直就是得寸进尺,只要露出些许纰漏,就会被抓住不放。以至于步步紧逼。
她狠命的捶他一下,愤怒中,这一下也是很有分量。齐昀生生受了,她看着他挨打了还在笑,越发的气愤。
齐昀见她气得厉害,不由得松开手。加在身上的束缚骤然一松,她立即从他身上跳起来,就往内寝里去。
这火气一路到了夜里,都没有消散。
新嫁过来的新妇能得几分照顾,膳食能让人送过来,不必和一大家子一块用。
齐昀知道她还在气头上,所以没有出现在跟前。不多到了就寝的时候,阿元从外面进来,“女郎,中郎将在外头。”
阿元不知道白日里两人怎么吵了,现如今忧心忡忡的望着她。
“他来做什么?”
阿元欲言又止。
这院落原本就是为了齐昀成婚准备的,现如今他们在侯府里,除了这里,他无处可去。
“女郎。”阿元小心劝说,“先让中郎将进来吧?”
“冬日夜里风大,人要是在外面站着,会冻坏的。”
晏南镜手里持着篦子,重重的从发丝上梳过。阿元见状,知道不能劝了,再劝脾气上来,说不定就真的不让人进来。
服侍她洗漱完之后,阿元领着人退出来,看着站在外面的齐昀。
内寝里的晏南镜没有说话,他就站在那儿。
“中郎将不如去别处避避风吧?”
阿元轻声道。
齐昀却笑着说不用,“这风也不大。夜深风寒,阿媪还是快去歇息吧。”
阿元还想说什么,可是最后还是走了。
晏南镜不习惯夜里睡觉还要门口蹲俩婢女。所以当到了入睡的时辰,内外所有人几乎都已经退下了。
她坐在榻上,听到外面风声呜咽,庭院里的老树被吹得枝条喀嚓作响。
邺城冬夜里的风,是真的能冻死人。她犹疑了下,还是拉过一旁的皮裘披在身上,持起一旁的灯豆,往门前去。
风大夜黑烧不了庭燎,长廊上的那点灯火也扛不住这么大的寒风。她持灯站在门前,除却呜呜的风鸣,还有那劈剥的树枝断裂声之外,几乎察觉不到其他的动静。
她推开门,手里豆灯的光亮透过门缝往外照,在浓厚夜色里照见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她看到那个身影持了一惊。
不等她动作,那个身影动了下,往前走了几步,寒风呼啸里,明明高大的躯体竟然有几分单薄。
他没有趁机钻到门内,只是在门前站着。灯豆里的火光被漏进来的风吹拂的左右摇曳。
晏南镜咬牙,“站着那里做什么,进来。”
她知道这是他的计谋,但是风是真的,刺骨的寒冷也是真的。
只能说这人就是活脱脱的疯子,为了达到目的,用他自己来做诱饵。
真不知道该觉得他疯,还是说他好笑。
这一招,除了真正在乎他的人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作用。
他踌躇着,晏南镜见状,干脆持着灯豆径直往门内走,只是把门留给他。她听到门吱呀响动了两下,寒冷的味道已经进来了。
“你不知道自己去寻个地方吗,一定要在风里站着。你就是要我放你进来。”
“我白日里惹你不高兴,如此这般,也是好让你消气。”
消什么气!
她头疼的很,随手就把手里持着的灯豆随意撂在案几上。
齐昀身上的寒意浓厚,站在那儿不敢上前。怕寒意沾到她身上去。
“你这是要要挟谁?”
齐昀突然听到她问。
齐昀满脸错愕的看过去,晏南镜笑了,“一直等在外面,哪怕对自己上半点心,都不会这么做。”
“我不是!”齐昀立即辩解道,“我——”
“你躲在那,其实是想要逼得我心软吧?”
用心被她一语道破,他满是手足无措。
他还想说什么,她怒目以对。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静谧里,过了小会,他舔了舔被风吹的干裂的唇。
“我只是想要你能消气。”
晏南镜满面不可思议的盯着他,只见着他微微垂眼,“以前我受罚,长辈们的气多少能纾解点。”
“所以你觉得我也心肠歹毒?”
她反问。
齐昀抬头怔怔望着她,晏南镜全都气笑了,“要么你拿自己来要挟我,要么你就是认为我心肠歹毒,喜欢拿着人出气。你自己说一个吧!”
他熟识人心,可惜到底是在她身上摔了个跟头。
对着她这一番质问,简直不知如何应对。
“说不出来了?”她凉声笑了几声,“如果我径直就寝,不管你了。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夜深风搞,寒意刺骨,就算你下半夜后悔了。要是真的得了风寒,你要怎么办?”
她等了等,没等到他回答,她哼笑了两声,“真到那时候,我看你后悔都晚了。”
齐昀抬眼望着她,“所以知善到底还是在乎我的。是吗?”
她的笑戛然而止,两眼怒视他。
齐昀见状,无措的脸上浮现了再明显不过的笑意。
她径直起身就往内寝里去,也不管他满身寒意还站在那。
齐昀没有跟着她一路到内寝里,而是坐在外面。
不一会儿她出来了,手里抱着另外一床被衿,她径直把抱着的被衿往坐榻上一丢,然后又不回头的进入内寝。
齐昀看着她出来,又马上进去,再不肯出来。
他也不说什么,只是把沾上了寒意的外袍脱掉,展开被衿把自己包裹起来。
晏南镜上半夜防备着齐昀夜里偷偷摸过来,谁知道睡意浓厚,还没等半个时辰,她自己就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就见着齐昀衣着整齐的坐在卧榻上。
“你怎么进来了?”
齐昀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让她噤声,“我没有进来打扰你,现在天亮了,倘若让传出去你我分房,恐怕会对你不好。”
他这么一说,她撑起手臂往外看去。
齐昀道,“放心,现在人还没来,我也已经把被衿给收拾好了。不会有人知道的。”
不知道怎地,他说到后面这句,她总觉得他话语里总有点得意和邀功。
半点不见被迫睡外面的委屈。
第156章 第 156 章
齐昀见到她张口要说什么,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侯府里人多眼杂,阿媪是你的人。但是别处的耳目也不少。这里不是自己府上,但凡有半点风吹草动,少不得传得到处都是。这侯府里捧高踩低之辈不少。我怕你烦心。”
才新婚的夫妇就分榻而眠,若是让人知道,少不得要拿来讥笑新妇。
晏南镜知道他的意思,也不说什么了,更不急着让外头的婢女进来。她坐在坐榻上,抱着被衿,齐昀把放在椸架上的衣袍拿下来给她披上。
因为没有婢女夜里守着火盆,这会儿铜盘里的炭火都已经熄灭了,四周的凉意浓厚,完全将人整个的都淹没其中。
晏南镜看着他拿过来披在身上的衣袍,望着他不说话。
齐昀看见她望过来的眼眸里的情绪,心下有欣喜在欢呼雀跃。这时候应该按捺住,继续和方才一样和她谈话。但是到底是高估了自己,唇角抑制不住的扬起来。
“你很高兴?”她迷惑不解的望着他,“高兴什么呀?”
“我原先以为,知善会把我打出去。”齐昀说着压制不住笑意,手掌握成拳头压在唇上轻咳一声。
这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她迷惑不解,但是对上他笑盈盈的眼,不由的微微转头过去。
“我脾气一向不好,你以前还未见到,现在知道了,一定会后悔。”
齐昀这下真的笑出来了,那笑声惹恼了她,径直调转过头质问,“你笑什么!”
“我早就见识过了啊。”他触及她面上的恼怒,想要收敛一点,奈何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晏南镜被他笑得烦躁的厉害,上手就要拧。齐昀赶紧咳嗽了一声,收拾好面上神情,不像刚才那么前俯后仰,不过看着还是残留了不少笑意在眉眼里。
“当初我早就知道知善的脾性不同平常女子了,毕竟没有平常女子敢在盗匪在前的时候,还能提着灯过来照人头。”
“平常就算是征战,初次上沙场的那些男子,第一次手上沾血,基本上呆若木鸡,或者是瑟缩不敢前行。当然也有一路往前。但是事后还是会有些不对。”
“虽然知善没有亲手杀人,但提灯照人头。这份胆气,就不是常人。”
她听后,有些意外。
“我自己所求的,我也早知道知善的脾性并不是那些女子的温柔小意。我就是喜欢你,所以这脾性对我来说,也是知善的长处。”
晏南镜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不知道该说他什么。
“我喜欢你。”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话里话外都是情意绵绵。
晏南镜唇齿翕张几下,最后只能把披在身上的衣袍裹紧,“反正你怪怪的。我说不过你。”
他闻言就笑了,笑容在面上眼底里越发的浓厚。
“如果这是怪的话,那就怪一辈子吧。”
这话叫她暼过来,面上似笑非笑,“这可不好,你是中郎将,被那么多人看着。是要被人诟病的。”
她说完,就听到他笑了一声。显然到了如今,旁人怎么看,他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舌头长在他们的嘴里,愿意怎么说我,那也随便他们去。古往今来,但凡才能出众者,都要被拿来品头论足一番。他们爱如何就如何吧。”
他已经完全不在乎旁人怎么想,只要不要将话题扯到晏南镜身上,旁人怎么议论他,他完全不在意。
“我明里暗里,被人说的不少,也早已经习惯了。只是这次他们稍微有那个胆量敢当面宣之于口了而已。”
“宵小之辈,不必放在心上。”
晏南镜正要说什么,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已经到辰时,外面也已经天亮了。已经到了起身的时候。
齐昀拍了两下手,让门外的人进来。
阿元领着婢女进来,见着齐昀衣着整齐的和晏南镜坐在卧榻上,不由得愣怔了下。下意识往晏南镜那儿看去。
“女郎起身吧?”
晏南镜点点头。
今日去见虞夫人,虞夫人是侧室,三日后见的舅姑是齐侯和慕夫人。虞夫人是妾室之长,有几分颜面,但是这种宗法上的事,还是慕夫人出来的。
儿子成婚了,也不能不叫新婚夫妇不去见她。只能折中一下,在正式见慕夫人之前,去见一下虞夫人。原本应该是安排在见过慕夫人之后,但安排在之前,这里头多少有些她没看到的暗斗。
“这事君侯知道吗?”晏南镜整理好衣着,轻声问齐昀。
齐昀颔首说知道,“此事是父亲叮嘱的。无人说什么。”
晏南镜闻言不由得挑眉,齐侯安排的,那的确无人说什么。
侯夫人说是内主,但一切也是齐侯说了算。哪怕于礼不合,也无人敢置喙。
晏南镜回头望着等人高铜镜里的自己,沉默着没有和他说话。
“你放心。”齐昀从身后走来,“母亲那儿有我顶着。”
他以为她担心虞夫人会为难。
晏南镜忍不住笑了,她摇摇头,齐昀低头道,“我已经和母亲说过了,所有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是我强求,和其余人毫无关系。所以我自己承担后果也是应该的。”
晏南镜就笑了,“你这话,能听得进去就怪了。”
齐昀当然也知道,“至少母亲不会为难你。”
他明白母亲的性情,哪怕上了岁数,可心性依然还是停留在当年和父亲墙头马上的那个时候。但是好歹人还是知道状况,既然明白人是他要护的,就算有什么怒气,也不敢径直撒在她身上。
所有的一切整理好之后,她和齐昀一道去拜见虞夫人。虞夫人的居所,她还是头一回来。种了不少花草。不过邺城里除了春夏两季之外,花草几乎长不活。一眼看去,几乎全都是颓丧凋零的枝条。
年老的仆妇在前头带路,一路到内室里。
晏南镜抬头就见到虞夫人着常服,神色恹恹的坐在那儿。最近这段日子虞夫人的日子不算好过,齐侯多了几个新宠,青春年少貌美动人。她争不过。
长子又娶妻,之前那番话,摆明就是让她不要多管。
“夫人,郎君和新妇来了。”
虞夫人闻言抬眼,望见晏南镜,新妇年轻貌美,面色红润。越发衬得她和个老糠皮一样。想起齐侯那些如花似玉的侍妾,虞夫人顿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霎时她泫然欲泣,也不管儿女和新妇都在跟前,径直靠在了凭几上,悲声就要哭泣。
虞夫人两子一女,齐晏年岁十二,还梳着总角,还是个半大孩子。齐季婉年岁比齐晏都还要小伤几岁,被乳母带着。
齐晏一看母亲这样,顿时如临大敌。
“母亲,”齐晏压低了声量,小心的提醒,“阿兄和阿嫂都在这呢。”
虞夫人一听,抬头见到齐昀,又想起前段日子长子的话。没良心的东西,她那么努力的为他谋算,结果竟然说那些的话来伤她的心。越发的泫然欲泣,她不由得去看晏南镜,心下满是不满,才要开口,就听到齐昀说话了。
“母亲怎么了?”
长子的嗓音略沉,如同雷声一样,径直灌入耳朵里。
她顿时心头一震,那些想要寻新妇不快的心被当即镇压了下去。
虞夫人愣了下,而后更多的脾气翻了上来,对新宠的不满,对儿子的不快,还有对新妇和自己抢儿子关心的怨怼。顿时就趴在凭几上,捂住胸口蹙眉唉声叹气。
“我这心口疼的厉害。”虞夫人扶着胸口,在那儿觑着齐昀。
话语才说完,她就捂住胸口,叫着说胸口痛。
齐晏见多了生母各种幺蛾子,没料到竟然在这个时候,母亲竟然还能这样闹。到底年岁小,颇有些无措。
齐昀见状,径直掉头看向旁边的婢女仆妇,“夫人心口绞痛,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之前没有半点风声?难道你们这些人平日里偷懒,连夫人犯心疾都不知道上报?”
他厉声喝问之下,仆妇婢女们觳觫在地,连连叩首。
齐昀立即叫人去请疾医。
虞夫人一见到真的要请疾医,立即不叫痛了,喘口气说不用。
“母亲还好么?”
齐昀上前搀扶住虞夫人道。
虞夫人捂住胸口,哎哟了两声,“突然间好些了。没有那么痛。”
虞夫人心道不愧是父子俩,她以前也对齐侯用过这招,奈何齐侯是真的给她请来疾医诊治,并且还要问罪身边的仆妇婢女。任凭她如何撒娇也不管用。从此之后,她就不敢在齐侯身上用这招了。
没想到用在长子身上,竟然也是一样的结果。
齐昀依然是满面的关怀,嘴里道,“这还是不行,让疾医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心口绞痛可大可小,半点都小看不得。”
说罢,就看向齐晏。
见着幼子就要起身,虞夫人哪里真的能让去,立即惊慌失措连连叫不用。
“母亲当真不让人过来看看吗?”
齐昀抬手示意弟弟暂且不要动,转头过来问虞夫人。虞夫人连连点头。
虞夫人对着儿子的注视,心虚的挪开眼。
“不用,我已经好了。”这话说得虞夫人自己都有些脸热。
齐昀也没再要齐晏去把疾医给请来。
晏南镜在一旁看着,憋笑憋得有些辛苦。虞夫人的确不喜她,只是太让人哭笑不得了些。
有了这么一遭,再坐下来,虞夫人明显要比方才安静多了。
在新妇跟前闹出了这么一场,虞夫人垂手丧气,至于立威就根本谈不上了。她一见着晏南镜,不由得又想起刚才,一时满心尴尬,坐立难安。
随意说了几句话,借口身体不适,困乏渴睡。将几个儿女和晏南镜全都打发了出来。
一行人站在屋外,面面相觑,彼此面上眼中全是无奈。
出来了倒是好办多了,齐昀带着几人去侧厢里。到了侧厢里让齐晏和齐季婉见过晏南镜。
齐晏给晏南镜见礼,嘴里唤阿嫂。
齐季婉年岁小,跟着前头的二兄一道给晏南镜行礼,完了起身之后,望着她直看,乌黑的眼瞳里满是惊艳和打量。
“季婉,看阿嫂做什么?”齐昀问。
齐季婉和这位兄长没有太多的接触,听到齐昀问起,径直就答了,“阿嫂好好看。”
童言童语格外的纯真,晏南镜听着忍不住噗嗤一笑,她拉住齐季婉的手,齐季婉容貌上和齐昀有几分相似,只是比较齐昀轮廓更为柔和,黑眼瞳里全都是童真。
晏南镜看着弯下腰去,忍不住轻轻的捏了下齐季婉的脸。
齐季婉还是头回被人捏脸,乳母也好婢女也好,全都是毕恭毕敬的。平常和其他长辈在一块,长辈们也不这样。
齐季婉哎呀了一声,捂住脸,好奇的露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晏南镜。
虞夫人并不亲自抚养孩子的,照顾稚儿是个辛苦事,尤其是几岁的孩子。还没到懂事的时候,又喜欢闹腾,所以都是让乳母代劳,只是每日里见一见。
所以除却样貌,晏南镜也没见着齐季婉性情和虞夫人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齐季婉见着晏南镜靠近了,眨眨眼,嘻嘻一笑,放开捂住脸的手,径直笑盈盈的靠上去,贴在她身边。
晏南镜赶紧抱住她。
明明才见面不久,却相处的不错。
齐昀望着晏南镜带着齐季婉玩了小会,天气寒冷,齐季婉额头上却出了一层汗。乳母见状,过来连连告罪,带着齐季婉下去把湿透的衣物换了。
“知善很喜欢季婉?”
齐昀靠过来问,晏南镜去看他,见他神色里有些黯淡,不等她说话,又听齐昀道,“我倒是希望,自己能和她换一换。”
“换什么?”晏南镜才不惯他,似笑非笑的睨他,“一起做姊妹?”
第157章 第 157 章
此言叫齐昀半晌没能说出话来。她难得看他有这么吃瘪的时候。
齐昀低头,咳嗽了一声,掩饰了下自己略有些尴尬的神色。
“你阿弟和妹妹看起来和你不甚熟悉。”她也没有什么继续为难他的打算,想起方才见虞夫人的时候,齐晏和齐季婉和齐昀的疏远。
“平常王侯家,兄弟姊妹众多,同父异母的只能算是知道名字样貌的陌生人,但是同母生的就格外不同。怎么到你这儿不一样。”
齐昀摇摇头,“我年岁和他们差的太大,何况我留在母亲身边的时日少,再大一点就跟着父亲上了沙场,长年累月在外,邺城也是偶尔才回来一次。哪里来的时日相处。他们还能认得我这个人,就已经不错了。至于别的,就是痴心妄想。”
“若论情义,可能郑玄符兄弟都比他们俩要浓厚。说是血缘手足,但还不如和你亲近。”
他话语淡淡的,听不出多少情绪。她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朝他看去,“要是这样,不是太可惜了么?毕竟一母同胞。”
齐昀摇摇头,“这也没办法,哪怕是亲生父母,也是有缘深缘浅,这个不是我能掌控的。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
不强求,这话说的倒好,当初也没见他有这么豁达。
她挑了挑眉,齐昀见到她那满是调侃的眸色,倒是没有半点脸红,径直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里探了一把。
“这世上的人不少,交心的不多,能人异士不少,但忠心的寥寥无几。我知道这世上好的从来都是少的。所以也不求什么身边有许多人。”
“一二知己,还有你在身旁就已经足够了。”
“这么听着倒是像隐士了。”
晏南镜笑道。心下却并不相信。齐昀这样的人,和隐姓埋名并无关系。哪怕他表露的再如何温和无害,也终究不是那种人。
“不过你做不了隐士。”晏南镜没说那些一同采菊东篱下的玩笑话,“就算你想,恐怕旁人也不会让你这样的。”
四周现如今只有他们两人,其余的仆妇等都已经屏退。
“不说别人,那位恐怕也放心不下你。”她手指朝上指了指,“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齐昀听后叹了口气,“知善你怎么不哄哄我呢。”
话语里千转百回的,全都是一言难尽的幽怨。
她忍不住睨他,“你想我怎么哄你?”
说着抬手径直抚上他的脸颊,轻轻的在摩挲,“那我们立即隐居去。不过房子和水井要怎么办?你会烧火炊饭?”
这话问得他一愣,她又问,“那就是会浣衣洁扫?要不然会修屋顶也行。毕竟屋子时常要修葺,不然容易漏风漏雨。”
齐昀眼眸眨了两下,有些无措的望着她。
晏南镜毫不客气的嗤笑,“还隐居呢,这种日子只怕过上两日你就已经受不住了。”
齐昀尴尬的咳嗽一声,“知善也不要小瞧我,当初在荆州的时候,那么些日子不也过来了么?”
晏南镜是真的半点余地都没留给他,“那是因为有阿元和我在,要不是阿元日日在庖厨里忙碌。我看你们恐怕呆不了两日,就要走了。”
齐昀握住她的腰肢,额头贴上她的,不停地蹭着。像是另外一种讨饶。
“你们在做什么?”长廊的另外一头传来女子惊恐的话语。
只见着原本应该身体不适,在好好休息的虞夫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她双目圆睁,内里全都是惊恐。
晏南镜见着虞夫人那惊慌失措的神色,莫名以为她和齐昀是私会的男女,被人抓了个正着。
“你们、你们——”虞夫人花容失色,指着两人,好半会说不出话。
“儿一时间情难自禁,让母亲笑话了。”齐昀回身过来,身形将晏南镜遮掩的严严实实。
虞夫人张着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眼里泪光闪烁,瞧着下刻就能掉泪。
“夫人。”身后的仆妇是袁太夫人派来的,见着虞夫人状况不对,“这郎君和新妇情深意笃,夫人应该高兴啊。”
虞夫人张着嘴瞪着眼,回头去看身后说话的仆妇。她长大的儿子,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好好亲近,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和别的女子如胶似漆。她这个亲母都要退让一二,这让她如何高兴。
她脸上都要皱起来,齐昀问,“母亲之前不是说身体不适,格外渴睡,这是——好些了?”
虞夫人要出喉咙的悲叹顿时被打断,她颇有些惊慌失措,然后捂住额头,哎呀一声就往后软软倒过去,身后的一帮婢女仆妇七手八脚的接住她。
她扶着额头,满脸故作的痛苦,“我这头好疼。”
说着喊了两声痛。见齐昀要过来,赶紧的对旁边婢女使眼色,让婢女搀扶着她回去。
装病这一招,也就幼子那儿能用用。至于齐侯和长子,这对父子反应简直如出一辙。
“我这见了风头疼,秋郎还是回去陪新妇吧。”
后面一句话满是怨气,叫仆妇婢女一左一右赶紧的给搀扶回去。
晏南镜在齐昀身后看着那一片的兵荒马乱。
“阿家那儿,真的不去看看?”
虞夫人临走的那句,她听着都忍不住哆嗦一下。
齐昀说不用,“知善看不出来吗,母亲其实无恙。”
当然看出来了,虞夫人那面色,白里透红,不仅无恙,而且康健的很。只是那话语里的怨怼,让她有点牙酸。
估摸着虞夫人可能觉得她抢了齐昀去。所以她才叫齐昀过去看看。
“母亲的脾性和少年人差不太大,要是真的如她的愿。下回她必定会故技重施,到那时候想要纠正回来,就是难上加难。所以不如一开始就不如她愿。”
晏南镜听着他这话,感觉齐昀这儿子倒是更像长辈了。
齐昀看着生母被人搀扶着走远看不到了,回头来拉住她的手,“母亲都已经见过了,我们去别处看看?”
新妇的前三日过得还挺不错,虞夫人那儿虽然说不算顺利,但也没出过什么让新妇难堪立威的事。
新妇正式拜见舅姑,比去见虞夫人要郑重的多,晏南镜捧着装着五谷青枣的竹笾,双手呈交给慕夫人。
慕夫人神色淡淡的,让身后的崔媪把竹笾接过来。就算是过去了。
旁边的齐侯对她笑笑,下面坐着两边的妾室,有两个哭丧着脸。那两个就是之前被齐昀打罚了侍从落了脸面的庶子的生母。
齐侯对儒生吹捧的那套立嫡立长嗤之以鼻。如果天下太平,这套没错。可偏偏是大争之世,群狼环伺。就必须挑个头狼出来,他有意看着底下诸子们蠢蠢欲动。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儒家经典读多了,把脑子给读坏了。还是年岁太小,看不出深浅,反正手段让人不忍直视。
不仅没把前头的长子如何,反而丢人直接丢出侯府。偏生齐昀的处置他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名头上,还是要兄友弟恭,弟弟有所冒犯,那必定是有人从旁挑唆,不干幼弟的事。
那两个姬妾带着儿子到他面前哭哭啼啼,闹得他心烦,干脆全轰了出去。
求贤若渴,没想到,到了自己儿子里头,想要寻出合心意的世子,竟然这么难。
齐侯诸多想法,全都不表露在面上,甚至眼中也没有流露半点。
“知善在府中这三日可还习惯?”
齐侯含笑问。
晏南镜垂首,“新妇一切都好。”
齐侯颔首,“那就好,原先我还担心,换了个地方,你会不习惯。如此我也能放心下来了。”
“之后和秋郎好好过下去。”
慕夫人冷眼睨着齐侯那满面的笑意,这么多年下来,她还是不如齐侯这么会装模作样。
当初她拒绝不见齐侯,是心头那股愤懑,可齐侯顺着干脆就真的不来见她之后。那份愤懑闷在心头上,在怨怼里,成了愤恨。
恨他无情,恨他竟然真的不相往来。若不是齐昀娶妻,恐怕他们俩都不会和现如今这般坐在一起。
慕夫人收回眸光,依然还是刚才的冷淡模样。齐侯对慕夫人的冷淡习以为常,和晏南镜和颜悦色的把话说完,就坐了回去。
慕夫人从来不在侯府里过上完整一日,最开始的时候,是满怀怨忿,后面是离开时日太长,侯府内已经有人主持大局,她在那儿俨然已经是外人。留在那儿反而自讨没趣。
等所谓的家宴一完,慕夫人立即返回自己府邸上。
齐玹已经在等着她了,见她过来叫了一声夫人。他的身侧跟着许堇。
许堇有些惧怕慕夫人,她知道齐玹有段时日是被慕夫人抚养的,所以也算是他半个母亲,后面哪怕被齐侯退回本家,这情谊也都还在。
齐玹亲生父母已经离世,许堇便来侍奉慕夫人,如同侍奉婆母。然而慕夫人不好相处,不管她如何小心,都会被慕夫人挑出错处。慕夫人脾性不好,话语尖锐,和她自小相处的那些贵妇人完全不同。
许堇从内心里惧怕慕夫人。见到慕夫人一眼暼来,径直垂首,不敢出声。
慕夫人见状眉心蹙起,“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许堇忍不住抬头看齐玹,齐玹神色淡淡,“你走吧。”
许堇嘴唇动了两下,看向齐玹,见他没有别的表示,垂首去了。
“这个新妇不应该娶,半点都配不上你。”慕夫人见到许堇退出去,回头对齐玹道。
齐玹叹气道,“君侯做主,儿也是无法。好在她父亲还有那么一点作用。”
许倏年岁在那,说什么廉颇未老,实在是叫人笑话。要用他的话,得赶快,要不然时日再拖长一些,等许倏退下来,那才是半点都派不上用场了。
“母亲。”齐玹压低了声量,“现如今的局势……”
“他现在正在剩下来的那些庶子里挑选,”慕夫人微微蹙眉,不是她高看那些庶孽,而是人一多,难保有那么一个才能高的。
“我儿现如今应该多多出征。”
齐玹闻言看向她,慕夫人见状解释,“走了一个齐昀,那人还会继续抬其他的儿子。现如今紧要的是你得有一定的威望。否则真的到那时候,也难以服众。”
齐玹垂首不语,慕夫人劝道,“杀也不是什么都能解决,尤其这里头好些人,你还不能动。若是杀了,他的子侄轻则离心,重则直接和你势不两立。何况人杀太多,会出大乱。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也有威望,到那时候,即使再如何,也有让他们斟酌服软的本钱。”
“君侯的确有意让我带兵西进,但是我不是主将,主将是公子。”
“母亲,我实在不甘心。”
十三四岁乳臭未干的小儿,因为父亲是齐侯,就能得到父亲的一路扶持,甚至让他来抬功劳。
“这也是机会,”慕夫人低声道,“他这么做,难道下面人会不知道谁才是真正动手的人。尤其沙场之上,谁领着人出生入死,一目了然。”
“你尽管去做,做好了是必定有好处的。”
齐玹眼底里迅速滑过一丝不耐,又恭谨低头。
“我知道你不愿,但是这次你听你母亲一回。”
“那齐昀那里……他只要活着,终究还是个祸害。”齐玹道。
这个慕夫人自然知道,“他现如今新婚,先让他高兴上一阵。等时机到了,自然不会留他。”
晏南镜在侯府留了几日之后,就回到了齐昀府中。
府中和她当时在的时候,大差不差,除却有些地方装潢的更加细致,其余的还是她熟悉的模样。
住在这里,比在侯府里要自在许多。
府内有人力挖出来的池塘,内里种了荷花这些,现在天气寒冷,也看不到什么。不过她偶尔会在附近散散心。
天色暗下来,晏南镜看了一眼天色,正预备回去,见着那边阿元和府中执事小声交谈,没多一会,就见着阿元神色焦灼起来。
两人说完,阿元径直往她这儿赶来,言语焦急,“女郎,郎主那出事了。”
第158章 第 158 章
阿元神态焦急,晏南镜见状抬手示意她冷静一下,“出什么事了?”
她面色平静,话语也不徐不疾,这份冷静将阿元的那份急躁也安抚下来。
“听说郎主被君侯训斥了一顿,还当着人面动了手。”
晏南镜听后,挑了挑眉,“他现在回来了没有?”
见着阿元点头,“听执事禀报,说是快要到府门了。”
她叮嘱道,“先准备好药,我过去看看。”
说完,径直就往前堂走,她才到前堂门前,恰好见到齐昀被一群人簇拥着进来。那些人并不是卫士。他们戴冠佩剑,腰间有绶,一看就不是常人。
这些应该就是他麾下的那些文士武将了。
她眼尖,一眼就在里头看到了杨之简。
两厢一打照面,彼此都是一愣。那些人马上回神行礼。
晏南镜微微俯身算是回礼了。她抬头见到齐昀额角处有块轻肿,自从将他排除在世子之位之外,齐侯对他越发不留情面。
“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杨先生留下。”
齐昀回身道。
那些人明显还想要说什么,奈何齐昀摇摇头,让他们离去。只得告辞。
晏南镜看着那些离开的人,“那些都是你手下的人?”
齐昀嗯了一声,晏南镜颇有些感叹,“没想到,你提拔上来的竟然有这么多人。”
“还行吧。”齐昀笑了笑。
见着晏南镜盯着他受伤了的额头直看,忍不住有些羞敛。
“吓到你了?”
说着就抬袖要把额头上的那块青肿给遮住。晏南镜一把拉住他,“我都已经看到了,还遮又有什么用?”
她说着看向后面的杨之简。杨之简双手拢袖,背对着他们看向别处。
“阿兄,一块过来吧。”
杨之简闻言回头过来,有些犹豫。
晏南镜一手拉住齐昀,走了两步,回头来见杨之简依然还在原地,“阿兄?”
杨之简咳嗽了一声,“你们夫妻相处,我在场怕是不好。”
“无妨”齐昀说了一句,“你们兄妹也好说话。”
杨之简这才跟了来。
阿元已经把药准备好了,齐昀额头上那么大个青肿,看来齐侯下手的时候,手上不轻。
“怎么下这么重的手?”她用热水浸透巾帕,绞干之后给他擦拭额头上的伤处。
“贵人所生的皇子夭折了。”
齐昀顿了下,开口道。
她晃了下神,反应过来是齐孟婉。自从她去洛阳送齐孟婉入宫回来,她就没有再听到齐孟婉的消息。宫门深如海,进去的人除非已经到了最高的位置上,否则想要送消息出来谈何容易。
“贵人怀孕生子了?”
她满脸错愕,“怎么之前半点消息也没有?”
“宫里送消息来过。”齐昀道,“只是父亲觉得在生产前,没必要声张。”
妇人怀孕不算什么,侯府里姬妾众多,怀孕小产的事也多不胜数,何况最后男女都不知道,要是是个公主,白高兴一场。所以齐侯知道宫里送来的消息,也没有声张,也不许下面的人往外说,等消息送来,听说是个皇子还没等高兴上多久,紧接着皇子夭折的消息一同送上。齐侯出奇的愤怒。
当时在场,且离齐侯最近的齐昀就遭了殃。被齐侯寻借口劈头盖脸当着其他臣僚训斥了一通,愤怒难以自制力,潮气手边的如意砸到了他的额头上。
晏南镜听完之后,眉头紧蹙。
“怎么会好端端的皇子夭折了?”
齐昀摇头,“婴孩夭折本来就常见。就算是宫里,也是司空见惯。”
他抬眸看见她紧蹙的眉头,“知善担心贵人?”
晏南镜点头,“她初为人母,孩子都还没有抱多久,就夭折了。我担心她会受不了。”
“宫里只说贵人安好。”
晏南镜缄默下来,她给他处置伤处,将额头上那块上药。
“邺城不能送信过去吗?”
齐昀说难,“如果我们都在洛阳的话,倒没什么难得。人直接进去拜见就是了。但是在邺城的话,就没有办法。”
上好了药,她左右看看,拿了旁边的布带,在他额头上包了一圈,恰好把伤处给包好。
她抬头见到杨之简在一旁,满面通红,浑身不自在。
夫妇相处,不管如何都和他们这些臣僚不一样。哪怕并无任何狎昵之举,光是听着他们的话语,都是亲密无间。
“阿兄?”
杨之简听到她的嗓音,回头过来,脸上依然通红着,咳嗽一声,对她歉意笑笑。
晏南镜左右端详了下齐昀额头上,包的还行。也能出去见人。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晏南镜开口,“这么说打就打,半点也不顾及脸面。”
她想起方才齐昀回府,在中庭里见到那些属下的面色。青白交加,比齐昀都还要难看几分。
齐昀是他们的主君,主君沦落到如此境地,他们这些臣僚又如何自处。
齐昀看向杨之简,杨之简不好说人父亲的不是,“现如今,君侯应该还是要用长公子的。”
物尽其用,哪怕已经放弃了,齐侯也不会轻易的让齐昀彻底赋闲。
只要人在位上,那么一切都有可能。
这话杨之简不好对齐昀说。
齐昀倒也不在意,哪怕在人前颜面扫地,他看向晏南镜,“知善,日后恐怕安逸日子恐怕过不了。”
晏南镜嗤笑,“我可从来不觉得,你能让我过什么安逸日子。”
这话过于不给颜面,齐昀径直就笑了。
杨之简被她这毫不留情的话给弄得一愣,下意识去看齐昀,见着齐昀满面笑容,原本提起的心放下来。
“不过现如今还要谨防小人。”
杨之简道,“毕竟会有小人看着君侯颜面行事。”
齐昀听后笑了一声,“我倒是怕小人不出来。”
他除却额头上的伤处之外,看不出什么落魄的地方。
“不过知善这里的确要小心安排一下。”齐昀看向晏南镜。
晏南镜没好气说,“这几日越发冷了,除却府里,我不爱出去。除非是太夫人召见。”
齐昀听后点了点头,晏南镜回看过去,“不过你也用不着替我担心,若是真的有人动手,应该也不会对我来,毕竟我只是新妇。若是出事,对他们谋划的也毫无益处。不过再娶一个罢了。”
“知善!”
她话语才落下,冷不防齐昀突然喝了一声。
齐昀很少有怒气形于色的时候,就算是动手杀人,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怒色。手里持着的环首刀只是朝着要害去,只是想着如何尽快收割性命,而不会留多余的力气在发怒上。
晏南镜一顿,低头往他看去,只见着齐昀在自己手下坐着,脸庞抬起来,嘴唇抿紧,眼底面上全都是可见的怒意。
她一惊,“你气什么?”
“你刚才说的那话,是不把自己当回事,还是存心糟践你我?”
晏南镜张了张口,不等她说话,齐昀嘴唇抿紧,“我从来没将你看做,哪怕出事也无关紧要,还能——”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只能静静地望着她。
“你觉得我是一时兴起?”
难道还不是?
她眉头拧起来,却不知道如何回应他这番质问。
她只是不信他而已。即使喜欢过,但她心底永远都有个地方是清醒的。就算是平常人家,夫妻也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是王侯家。
可能有过炽热的情感,但是这些终究只是虚无缥缈,远远比不上实实在在的权位。或许现在满是真心,可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了。
有些话她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只会平白增添烦恼。
她默默转头过去,不再看他。
“臣先行告退。”
杨之简见他们争执起来,又是儿女情长的事。他不好出言,只好起身离开。
“就住在府里吧,兄妹之间也好有个照料。”
杨之简对齐昀这话微微一愣,而后颔首。
杨之简一走,只留下了两人在。
齐昀定定的望着她,晏南镜忍不住别脸过去,就要离开。他抓住她的手腕,紧紧不放。
“这一切原本就是你强求的,我说那话,又有什么不对!”
这话出来,他脸色有瞬间的惨白。
晏南镜望见他那瞬时白了的面色,瞬间有些后悔方才那些话语。
“是,一切都是我强求。”他脸色苍白,依然没有半点放手的意思,“既然如此,那么就不要指望我什么你死了,就会若无其事的娶下个。”
这话让她无话可说,只好垂首望着他。
而这次是他先回头过去。
齐昀干净利落松手,“天色不早了,知善先回去休息。”
言语生冷,他生气了。
一直到入夜,将近就寝的时分,也没见到齐昀过来。
晏南镜散了发髻,阿元坐在她身后手里持着篦梳给她梳理长发,阿元手里在动作,眼睛却忍不住往屏风外看去。
“阿元在看什么?”晏南镜在铜镜里看见阿元时不时往外暼。
“我在想,都这个时辰了,郎主怎么还不来?”
自从成婚以来,夫妻夜里从来都在一起如胶似漆,齐昀必定会陪在晏南镜身边。
“可能不会来了吧?”晏南镜看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
阿元斟酌着语句,“女郎,夫妻之间拌嘴两句倒也平常。”
觑见铜镜里晏南镜的面色不太好看,阿元越发小心,“和好其实也不难,只要哄几句就行。男人别看威风八面,其实很好哄。只要是好言好语说上几句他喜欢听的话,也就和好了。”
晏南镜低头,指间夹着一段长发,“这个时候恐怕他也不想见我。”
“这个时候还是不去了。”
阿元张了张嘴,见着她起身径直往卧榻那边去。只能叹口气。
冬夜寒冷,即使屋内点了炭火,人在被衿里还是有些伸展不开手脚。
平日里她入睡的很快,今夜却辗转反侧了好会,才算入睡。
半睡半醒里,身后似乎有什么挤了进来,然后整个人都被环抱住,紧紧缠住手脚。
那感觉实在是太过熟悉,熟悉到她哪怕没有回头看,也知道是谁。
比她更盛的暖意从身后传来,融融将她整个包裹起来。她在这暖意里,彻底的睡了过去。
第159章 第 159 章
清晨醒来,她下意识的往自己身旁摸去。旁边的位置放置着一个铜被炉,内里添置了合香,在暖意溢出的同时,满心的芬馥也随着暖意萦绕而出。
昨晚上那个拥抱都像是她熟睡后的一场梦了。
“女郎醒了?”阿元听到帷帐内床榻上的动静,出声问询。
晏南镜手背贴在额头上,模糊的嗯了一声。阿元撩开帷帐,让婢女们把放下来的帷帐等物全都整理好,服侍她起身。
“昨晚上他是不是来过了?”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分不清睡梦和真实,肌肤的温热和触感,梦里可没有那么真实。
晏南镜见到阿元的脸上有瞬间的慌乱,不等阿元说话,她闭着眼,“好了,我知道他的确来了。”
昨晚齐昀来的时候,特意吩咐过不要把他来过的事告诉给她知道。阿元还在想什么借口把这件事给遮掩过去,谁知道竟然就这么被点破了。
“夫妻没有隔夜仇,拌嘴吵架也实属平常。相敬如宾的夫妻说是好,但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女郎和郎主吵了一架,只要不是什么大事,睡了一晚上,也不要放在心上。”
晏南镜坐起来,看向阿元。阿元被她那么一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我原本也没和他生气啊。”
昨天说错话的是她,生气的是齐昀。只是她憋着口气,不肯和他先说话罢了。
“算了。”她说着就要起身,阿元见状,赶紧让婢女把炭火盆给挪到跟前,另外将熏笼上放了一宿的衣裳也给拿来。熏笼上熏了一宿的衣裳,除却熏染上的熏香之外,拿在手里还是暖的,上身就可以暖人,而不是用人去暖衣。
“待会他回来,让人和他说,要来直接来就是了。偷偷摸摸半夜三更过来做什么?”
阿元抬头,径直和她双眸对上。“女郎这是要和郎主和好?”
“和好不和好的,原本就是他强求的。他不想的话,那就这样下去也不错。”
阿元哎了一声,“女郎别这么说,我看得出来郎主心里是有女郎的。”
晏南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阿元飞快的抬眼暼了她一眼,“女郎也别这么说……”
“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已经成婚了,自然是要认真相处。”
见晏南镜看向别处,阿元也就不说了。
晏南镜对府中的事务没太多插手的意图,她来之前,府中执事就已经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能在府里担任要职的,自然是亲信。饶是有什么动作,也是可忍耐的范围内,不必把这事抢过来自己做。
她才懒得给人费这个心。
“他去衙署了?”
阿元颔首,“郎君也去了。”
“现如今郎君也住在府邸里,也好。”阿元脸上多了些真心实意的笑。
晏南镜冬日里懒得动弹,有几分猫冬的架势。用了饭食之后,就会和婢女们说说话。天气好会出去走走,若是天色阴沉或者起风,干脆就在屋子里围着炉火。
“夫人。”
晏南镜坐在坐榻上看着婢女拨弄炭火,听到有人过来禀报。
“虞夫人派人来了。”
来者是个上了年纪的仆妇,说虞夫人身体不适,让晏南镜过去服侍。
新妇服侍婆母,说破天了都是理所当然。但是阿元听到仆妇这话,顿时就变了脸色。等那传话的仆妇退出去,阿元就拉住了晏南镜,“这恐怕不是好事。”
阿元也做过新妇,知道新妇入门之后,婆母都要给下马威,好让新妇听从命令。王侯家里,不必让新妇每日织布劳作,但也多少也是不怀好意。
晏南镜却摇摇头,“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到了侯府里虞夫人那儿,虽然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外面也枝丫干枯,看着一派的衰败。但是虞夫人这儿,用各类锦帛塑造出花红柳绿,哪怕只是帷帐等物,也让人在这一片衰败里眼睛一亮。
晏南镜一进去,就听到虞夫人扶着额头在喊痛。旁边人说新妇来了,虞夫人唇里冒出了一串儿发颤的叫痛。
“阿家还好吗?”
晏南镜进来就见着虞夫人半躺半坐在坐榻上,室内的婢女仆妇忙的团团转。
虞夫人睁开眼睨了一眼她,“你看我觉得好吗?”
她话语里没有半点亲近,甚至还有浓厚的责怪。
晏南镜倒也不觉得难堪。
“阿家让疾医看过了没?”
这话让虞夫人身上一抖,不由得左右看看,没见到齐昀和齐侯,顿时霎时乱跳的心这才放回去,虞夫人扶着额头满脸责怪,“那怎么样都是男人,让臭男人到我跟前,我不愿意。弄脏了我的地方。”
说着,虞夫人颇有些小得意,齐侯和长子都不在,反正新妇也不会和她计较她话里的真假,也计较不了。
晏南镜说正好,“儿以前在家中习得一些医术,虽然粗浅,但平日看些小病,还是可以的。”
她说着看了一眼身后的婢女。婢女赶紧取出一只小巧的木盒,打开之后,内里就是一排的长针。
“阿家头痛难忍,疾医是男子不好近身,那么儿可以给阿家看看。”
说着,晏南镜就低头从那只小木盒里捻出了一根长针。针长且不细,在灯光下折出胆寒的寒光。
虞夫人看见顿时花容失色,“你、你、你要做什么!”
晏南镜手里捻着长针,满脸莫名,“阿家头痛欲裂,儿这自然是为了给阿家诊治。儿虽然学艺不精,但以前也曾经照看过太夫人,所以有把握几针下去,能缓解痛苦。”
虞夫人望着她手里的长针,面色如土,见着她就要靠近,她整个人惊惶的差点没整个人掉到坐榻下。
“你、你不要过来!”
晏南镜见状,面上的神情越发莫名,“阿家怎么了?”
说罢,越发的焦急,“阿家如此,该不会头风更重了吧?如果继续这么放任下去,会疼痛到呕吐,更甚者会视物模糊,不能轻视。”
虞夫人盯着她手里的针,脸色更加如土。
见着她还要靠近,也不管继续装病了,径直跳下卧榻跑到了后面。只剩下晏南镜和一众侍女仆妇。
仆妇和婢女们大气都不敢出,晏南镜站在那儿一会,也没见到虞夫人出来,估摸是不会出来见她了。
她干脆把手里的针放回去,在那儿好声好气的继续劝说虞夫人出来,然而虞夫人半点不为所动。
“还是去请疾医过来。”晏南镜看向一旁的仆妇,“看似是小病,若是拖长了,那也不是办法。”
“我不。”虞夫人的嗓音从屏风后出来,“我现在好多了,你回去吧!”
“阿家这么着急唤儿前来,必定是疼的厉害,否则阿家是不会让儿过来的。”
这叫虞夫人怎么说,说自己不想看到长子和新妇你侬我侬,恩恩爱爱?
这千万说不出口的,照着长子那脾性,虞夫人都不知道还有怎样的一番道理等着她。身边的人也要陪着一起被骂。
“阿家头疼欲裂,这会好了?”
屏风后面,好会没有听到虞夫人的话语。
“好了。”好半晌,虞夫人的话语从屏风后传来,“所以你回去。”
“这头风时而发作,拖长了也不好。”晏南镜伫立在那儿,耐着性子劝虞夫人,“还是让疾医看看吧。阿家信不过我,侯府中的疾医总能相信的。”
虞夫人依然说不,两人对峙一样站在屏风两面。晏南镜温言软语,劝说了好久。
虞夫人在屏风后站的腿软,她不知道那边的人哪里来的那么好的体力,两人隔着屏风都已经站了那么就,她竟然还能依然能站在那儿屹立不动。
虞夫人已经站不住了,这时候突然有个仆妇奔跑进来,“夫人,君侯召长公子到侯府了!”
齐侯这些日子,对长子左右看不顺眼,甚至发怒的时候,若是齐昀在场,说不定还要拿来出气。
上回齐侯当着一众臣僚的面,打伤了齐昀的额头,虞夫人躲起来哭了一场,齐侯前来,她稍提起一句,就在齐侯的注视下不敢多说了。
“怎么来了?”这下虞夫人也不在屏风后躲着了,径直出来问道。
这个仆妇也不知道,能知道人来就已经不错了。至于别的,她也不能知道。
虞夫人皱眉,径直往晏南镜那儿看去。
“阿家现如今不如先等等,等那边把事谈完了,再把人请过来问问。”
齐昀一路过来的,几乎路上所有人,不管身份尊卑,都有意无意的,瞟过他额头上的伤,哪怕明面上无人敢说,但是私下里都已经传开了。说这位长公子其实已经遭到了厌弃。
但齐昀余威还在,那些人也仅仅只是偷偷瞟一眼,在齐昀面前依然还要毕恭毕敬。
到了堂内,只见着一圈老将围着炭火,正在商议事。
齐昀过去叉手行礼,叫了一声君侯。
齐侯抬眼,抬手示意他起身,“辽东又反了。”
齐侯见齐昀神色淡淡,“看来你是早料到他们会反了?”
“君侯仁慈,辽东之前造反,君侯只是杀了首恶,并没有伤及其余人。那些人本性不改,卷土重来,也不是多奇怪的事。”
这话说的谁也挑不出错处,但是齐侯知道长子早就在之前就明白他的用意了。他有意放那些大族一马,等着他们造反。事不过三,就算是士族也是如此。既然事到了第三回,那么就算被族,也怪不了他。
“你这小子。”齐侯半是感叹的笑骂了一句,他手肘压在凭几上,上下打量齐昀。
“你去平定这次的辽东之乱吧。”
齐昀微微抬头,齐侯笑容满面看着他,“现如今恐怕也就你最有闲了。我麾下不养闲人,那么你去最合适。”
齐昀立即道是。
齐侯坐在那儿,“你的那个新妇也一并去吧。我知道你对她用情深,也实在不忍心让你们夫妻分离,何况以前原本也有让家属跟随大营而动的前例。”
第160章 第 160 章
齐侯这话出来,堂内几乎一片死寂。
老将们互相看了厄一眼,眼里都是沉重。
他们也都知道齐侯已经放弃了这个儿子,但是即使放弃了,那也终究是自己的儿子。现如今如此安排,一时间他们震惊之余,不免有些齿冷。
饶是齐侯表露的再如何关怀旧部,这里头到底几分真心假意,他们也不是傻子,都能分辩的出来。现如今对亲儿子都这样,他们这些人能在齐侯那儿落到几分好,他们自己都心惊胆战。
“君侯。”沉默中,终于有个老将开口,“现如今天寒地冻,让秋郎出去,恐怕不妥当。”
有个开头的,接下来也有人道,“没错,辽东谋反,又杀掉了君侯任命的刺史和属官。这事不能这么算了,必须算到底。但是眼下不是出兵的最好时机,天寒地冻不说别的,就是关于辎重,就成难题。更别说风雪交加,容易冻死人。尤其辽东那个地方,要到来年三月才能开冻,比邺城都还要寒冷的多。”
“如果强行行军,我担心人还没到辽东,恐怕就要因为风雪死伤不少。”
冬日里原本就不是打仗的时节,越冷就越不适宜出动。
打仗用的那些兵士,也不仅仅只有打仗的用处,等开春之后,还要屯军田,这些东西都要人去做。要是死伤太重,没个几年甚至十年,都缓不过来。
齐侯听到这话,挑眉看向齐昀。
自从齐侯要他带兵前往辽东之后,齐昀没有惊慌失措,神情平静。他之前想到的如丧考妣,在长子脸上半点都没看到。
他越是出众,齐侯心里就越是一言难尽。
懊恼愤怒,还有些恼羞成怒。
这小子真的以为自己只要才能出众,就能一定能要到那个位置?
君是他这个父亲,他说不行,任凭再如何出类拔萃,也照样不成。
他瞟了一眼旁边出言的老将们。
“看来你阿叔们,还是挺在乎你的。”
原本垂首恭谨的齐昀身躯动了,他对着上首的齐侯叩首,“诸位将军不是在乎我,而是在乎君侯的千秋基业。所言也都是为了君侯着想。”
“你小子。”齐侯听后,神情里有瞬间的诡异,眼里也似笑非笑,他颔首,“既然诸位兄弟都说了,那么就等开春之后动身。等到辽东应该也差不多了。”
诸位老将垂首道,“君侯英明。”
齐昀从堂上出来,到中庭里就遇见那些老将。这里还在侯府内,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会被人传到齐侯耳里。
齐昀望见那些老将,颔首给那些老将见礼。老将们望着他,心下也是五味杂陈。
君王年老之后,对年富力强的儿子多少都有几分警惕防备,更有甚者,就是汉武杀卫太子的旧事。现如今看着齐侯也是如此,他们不免对今后的局势有几分难测的悲叹。
虞夫人的人就在中庭外候着,见着齐昀出来就赶紧过去请他过去。
“今日夫人还请了新妇。”
齐昀脚下一顿,换了个方向,径直往虞夫人居所的方向去了。
齐昀才进去,就见着晏南镜坐在那里,她对面就是生母。
虞夫人焦急的看他,“君侯召你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没什么,父亲只是让我开春之后去平定辽东。”
虞夫人当即如遭雷击,僵着身子,久久没有回过神。
齐昀正要开口,虞夫人抬起袖子捂住脸,就一声哭出来。
“怎么不叫其他的人去!其他公子也陆陆续续成人了。君侯之前不是还帮着三公子点了几个将军,要出征呢!”
三公子才十三四岁的年纪,之前锦衣玉食长大,就算习武吃了点苦头,和行军打仗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三公子这个主将,只是去弄个功名的而已,事情都有手下人帮忙做了。
那些裨将,好些都是有来头的。甚至当年差点成了世子的齐玹也在其中。这保驾护航的架势,看得人眼热不已。
“母亲,事情要人去做。”
虞夫人不停地摇头,“才不是,谁不能去做,偏偏要你去!那种边陲之地,听说辽东深冬里,能把人头皮直接冻在兜鏊上。”
“君侯这是,这是——”
她说着两眼红了抽噎不止,齐昀上前搀扶住虞夫人,“不是现在就出发,等开春之后。”
虞夫人怔怔的望着齐昀,好久嘴里吐出一句,“真的?”
见到他点点头,那抽噎才算是勉强下去了一半。但是想起辽东的遥远,尤其是这一路东行路上少不得要有艰难险阻。她看向晏南镜,带着些许怨怼。
“母亲。”
正当虞夫人要对着晏南镜说话的时候,齐昀突然开口。
虞夫人望见齐昀,见着他微微蹙眉,不由得满腹委屈,“你就护着她!明明就是因为——”
就是因为她,现如今你才会是如今的处境。
这半句话,虞夫人在他的注视里全数吞落到肚子里。虞夫人委屈径直摆到了面上。
“你回去和新妇过去吧!”她径直扭过身去,不肯再看他一眼。
齐昀望见,“儿告退了。”
虞夫人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就告退,连哄她的几句话都不肯说。
晏南镜出房门的时候,听后身后虞夫人那带着委屈的低泣。
“方才你好歹也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夫人高兴。”
齐昀摇头,“我对母亲的了解多于你。母亲的性子有些类似于孩子,她一旦知道这个招数有用,那么就会变本加厉的继续用。之后哪怕不想让她如愿,她就使出更多的力气让人妥协。到那时,不是一般的难办。”
晏南镜听后只是牵了下唇角,“方才夫人想要说什么,为什么要制止她?”
“没什么,母亲任性起来,是有偏颇的举动。你不要放在心上。”
晏南镜却没有打算就让事情这么过去,“其实方才夫人是想说,一切都是因为我吧。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君侯厌弃,到了现如今还得去做这种苦差事。”
齐昀眉头拧起来,她继续道,“你觉得你能护住我,也和人表明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一人所为,但是和你亲近的人却不这么觉得。”
“他们会觉得一切始作俑者都是我,和你没什么关系。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如此。”
她话语里平静,但是生出了锋利的刀刃,每一下都刺中要害。
“我能护住你。”
晏南镜听后笑了笑,又听他道,“我半点都不后悔我的所作所为。”
“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一样的选择。”
她错愕的抬头,和他双目直接对上。齐昀低头,“诚如你之前所想,我这人其实被逼急了,从来刀口是向外的。不会向内,要求做什么君子。我知道自己不是,所以干脆也就不做了。哪怕死了,我也已经有我想要的,死而无憾。”
这番话简直不装半点,让人目瞪口呆。
晏南镜也没有想到。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齐昀拉起她的手,“先走吧。外面风大。”
“真不愧是你。”
过了小会,晏南镜咬牙切齿的开口。
“过奖。”齐昀一笑,握紧了她的手。见她脚步慢,直接一手揽过她,快速穿过过廊。
感觉到他的手都提在她的腰上,晏南镜一惊。
“风大天冷,再不走快点,就要被风给刮没了。”
他这么一说,除却后面跟着的婢女之外,并没有别人。齐昀干脆直接将她提抱起来,直接往外停着的辎车走去。
晏南镜两脚几乎离地,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
他把她塞到车里,而后又往她的手心里塞了个小巧的铜炉。紧接着他也进来了,今日风有些大,除非逼不得已,否则不会骑马出行。
“其实我还有句话没和母亲说。”
晏南镜看过去,齐昀坐在那儿,“父亲说,要你和我一同前行。”
晏南镜先是一愣,后来她拧了眉头,“君侯的意思,是不是平定辽东之后,直接让你在辽东那儿担任刺史?”
要不然用以往有先例来说,颇有些勉强,应该是要把他给放在辽东。
他面上颇有些意趣,抬头直直的望着她,四周都是他的亲信,也不怕什么隔墙有耳。
“知善很心善。”他过了小会笑着缓缓开口,“从来都是将人往好处想的。”
“你怎么不说,父亲是有那么一丝将我赶尽杀绝的用意呢?”
他话语平稳,但是这话却让她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说不定,父亲是想要让我死呢。”
她张了张口,抓紧袍服,“怎么会如此?”
“我吓你的。”
齐昀笑了。
晏南镜抓住他的衣襟,一把将他扯了过来,“你刚才说的都是真话?”
她分得出来到底是真话还是戏弄,方才她从他话语里听出了几分的悲凉。
“都是玩笑话。”
晏南镜蹙眉,下刻对他胸口径直打了一拳。
拳头砸在他的胸膛上,才要离开就被他一把握住。他扣紧她的掌心,眼底里燃起浓郁的希翼,“你生气了,你为什么生气?”
不等她回答,他自顾自的把话说了下去,“是因为我现如今的处境吗?”
“所以你还是对我有几分的怜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