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陷入一片昏暗,腥甜几乎占据了所有的识感。
手心里黏腻一片,应该满是鲜血了。而齐昀依然不为所动,他的吻生涩又激烈,毫无章法的纠缠,他疯狂的纠缠住她,将伤口的鲜血一口口的渡到她的口中。
腥甜的血被强迫着吞了下去,紧接着唇上一痛,被重重的吸吮。她所有的气力已经在这短短的激烈挣扎对抗里消耗殆尽。掌心里满是湿滑,哪怕再用力,也无法握紧掌心里的铜笄,在她又一次扎下去的时候,手掌上沾的血实在是太多,笄子滑了下去。
她听到了他的轻笑,手指按住了方才被她刺伤的地方,重重的压了下去。果然轻笑变成了闷哼。然后她后脑上被他手掌重重的扣住,用力将她整个人都压向自己。
她的魂似乎都已经被吸出来了,手掌用力推搡在他肩上。
突然桎梏她的力道一松。她强撑着奋力将齐昀推开。喘息着捂住胸口,待到勉强回神过来,她低头看向掌心,不出所料,手掌上全是一片鲜血。
方才昏天暗地的纠缠里,她几乎没有半点逃脱的可能,窒息的恐惧催发出她心底里的求生欲。下手也就格外的不留情面,只要能松开,让她喘口气,恐怕无意间把扎到齐昀要害,把他给扎死也不是不可能。
她抬头看向齐昀,齐昀面色如常。因为身上衣袍是深色的,所以从衣袍上看不出血的痕迹。
他再次俯身过来,像是搅动了血池,新鲜的血腥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覆了下来。
她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几乎都在方才的纠缠里耗费干净了,但是他如果真的要强来,她不会束手就擒。
性命的确重要,但是她实在是过不去这一关。
然而他到她跟前还有半寸的距离的时候停住了,他抬手,更浓烈的血腥味传了过来,手指落到了她落下的长发上。
她一连拔出了两支铜笄,发髻没了铜笄的束缚,直接掉了下来。
他持住她掉落的那束长发,给她拨到身后去。
然后拉开距离,在卧榻的另一头坐下。
晏南镜满是警惕的瞪着他,齐昀坐在那儿,看着她眼底的警惕,笑了笑。他靠坐在那儿,好半会过去,都没有半点动作。
夜色逐渐深了,到了后半夜。后半夜正是人困马乏的时候,她体力在方才已经消耗殆尽。这时候困乏一阵接着一阵的涌上来。
原先以为熬过一阵之后,就会好了。谁知道只是清醒了一阵,更深厚的困意如同潮水直接拍在了头顶上。
她掐了一把自己的腿,疼痛将涌上来的盯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她问道。
坐在这儿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反而情况还更不妙些。
“我想要把你给记住,到时候就算我死了,也都有个怀念。”
这话让她冷笑,“死?弄出这么大的祸事,众目睽睽之下,照着君侯看重脸面的做派,还真的说不定杀了你来给崔李两家一个交代。”
她说完,见着他笑了。
她直接别脸过去,不再言语,他早已经料到她会如此,对于她的怒火一股脑的全都承受下来。
见着晏南镜拧在裙裳上的腿,他手指在榻面上敲了两下。原本一片死寂的门外,终于有了动静。她往外看去,内寝和外面的连通处放着一面屏风,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如何,窸窣的动静只是响起了片刻,随即就有往门外去了。
熏香从屏风前飘了过来,沉香里混杂了另外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香料,盈盈袅袅的将内寝填满。
困意越发汹涌,如同潮水拍打着头脑,将最后的清明全数吞没。
她惊恐的望向齐昀,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种手段。
“睡吧,我不做什么。”他唇角牵起来,“如果真要做什么,方才早做了。”
这话是真的,如果要做什么,刚才早就一鼓作气,用不着到了后半夜还在等。
但是她不会信他的,他在她这儿,已经没有什么可信的了。她强撑着,不让眼睛闭上。然而不知道是她自己原本就太困了,还是那合香起的作用。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闭上眼的。
一片浓黑里突然炸开了一声巨响,她悚然睁眼。见着外面天光已经大亮。
“你个不肖子!”
齐侯的厉喝从内寝外传来,她缓了两下,才回神过来,低头看身上。见着除却散落的头发之外,衣襟完好。
她马上起身,绕过屏风,就见到了齐侯的雷霆之怒。
昨夜消息送到侯府的时候,已经是晚了一阵。婚礼遵循古礼,都是傍晚举行,侯府里酉时之后就闭门了,除非有极其紧要的军报或者急报,不然都是一律等明日天亮再说。
消息从崔家那儿带过来,再送到侯府里,这里头就耽误了小半个时辰。齐侯知道齐昀竟然抢亲,先是一愣而后勃然大怒,让人立即去寻。可是夜里伸手不见五指,他手下人一下就散开,连个踪影都没有,哪里还能找得到。
在齐昀府邸上一番寻找,最后上城郊齐昀那些庄园里找。一路找到了天光大亮,才寻到齐昀。
父子一见面,便是大动肝火。
齐昀静静的看着面前暴怒的齐侯,毫无所动。
“君侯。新妇在这。”一旁的人见到了晏南镜那一身整齐的婚服,赶紧提醒道。
齐侯看了一眼那边的晏南镜,见着人披头散发,哪怕衣着依然完好,他也是怒火上冲,一巴掌就是打在了齐昀的脸上。
武将的巴掌不可小觑,当即齐昀整个人都侧向了一边。
“父亲很生气?”
齐侯脸上怒气更甚,他不搭理齐昀这带笑的话,直接让左右把人给捆起来带走。留下晏南镜在那儿。
这对父子相见,如同狂风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晏南镜在后走了两步,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过来,“在下送女郎回李家。”
她一进李家的门,褚夫人领着女儿过来,满脸的惊慌失措,昨夜的事,发生没多久,她们就全都知道了。一时间全家上下惊慌失措,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知善,这怎么回事?”
见着人满脸疲惫,脸色发青。褚夫人赶紧让婢女搀扶住就往房屋里走。安顿好人之后,褚夫人又去找李远。
“现如今要怎么办?”
李远满面头疼的捏着鼻梁根,“我也不知道现如今要如何办了。”
世道纷乱,就算是士族也经常被盗匪截杀,士族女子被人抢掠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这次是在婚礼上被抢去的,而且动手的人还是一方枭雄的儿子。
“这事不能这么算了。”李远放下手,蹙眉道。
“先看一下君侯那边,会给出什么说法。”
然而这一日,齐侯并没有召见他,就连崔家那边,也没有来人。
齐侯把齐昀捆回来之后,就直接丢到了暗房里。
暗房比起地牢,要好上不少,但除却一面门之外,其他三面全都是墙,没有透光的窗。门板也是严实的门板,一旦合起来,整个屋舍乌黑,不见任何光亮。
外面响起了足音,过了一会,门板外响起了解锁的动静。
门板吱呀一声开了,顿时大盛的光亮,刺得眼睛不适应。
齐昀闭了闭眼,过了两息抬头,见到齐侯在外面。
齐侯面色铁青,他从身后仆从的手里取过了豆灯。仆从们垂首退到了门外。将门合上,门重新合上,所有的光亮都随着门板的合上消失,只剩下齐侯手里的那盏油灯。
“你胆子很大。”
齐侯随手把手里的灯盏搁在一旁,压低了声量。
齐昀笑了一声,不做回答。他的那声轻笑彻底激怒了齐侯,齐侯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力气之大,将整个头颅都偏过去。齐侯犹自不解恨,提起齐昀的衣襟,拖拽到跟前。
几巴掌打过去,齐昀唇角裂开,鲜血直流。
“你这是做什么?嗯?”
“我还想问,父亲想要做什么。明明赶在崔家之前下聘,对于父亲来说,是很简单的事。但是父亲一直记挂着许姬的事,所以故意让我落空。”
“许姬之事,固然有我的算计。但是如果这两人真的坦坦荡荡,我也无计可施。难道父亲真的想要给别人养孙子不成?”
“其实父亲如此对我,不仅仅是因为许姬之事,还有别的缘故吧?”
这话正中齐侯的心事。
饶是他如何自觉春秋正盛,还有大好年华,但是精力的每况日下,还是逼着他不得不面对他日渐衰老的现实。
曾经叱咤沙场的人,现如今却要亲自面临自己的衰老,何其残忍!
他正在老去,越是不服老,这幅躯体就越是展现他的日渐老迈,不管是在年少姬妾,还是在臣僚那里,即使这些人依然满脸谄媚奉承,可是他依然能从蛛丝马迹里寻出他们的真实想法。
那些人对于他越来越小心翼翼,但是对他的儿子们却是越来越殷勤周到。
尤其是对齐昀,哪怕还没有担上世子的名头。但旁人对他的敬畏,已经有了几分对待世子的架势。
齐侯挑不出这个儿子的缺点,齐昀年轻强壮,不管是冲锋陷阵调度战事,还是那些公务,他几乎就没有见过他出过任何的纰漏。似乎一切都在齐昀的手下井井有条,而他这个君侯,在或者不在,已经毫无差别。
他看着齐昀那张年轻清俊的面庞,心下格外的不甘。
齐侯想要将这个出众的儿子,彻底的掌控在手中。年老的君,依然是君,哪怕是对着年轻的儿子,除却出众的才能之外,要的是他的彻底臣服。
这个长子是匹烈马,想要驯服烈马,不能让它如愿,一定要不停地鞭打,要将那一身的脾性和傲骨生生摧折殆尽之后,才能生出全新的臣服。
但是现如今看起来,他之前所有的婉转温顺,只是为了这一日的出其不意。更可恨的是,他竟然被骗过去了。
“混账!”齐侯被点中心事,暴跳如雷,这次他没有再掌掴齐昀,而是一拳击中了他的腹部。
齐昀闷哼了一声,唇角的鲜血蹚出来。
他咳出一口血沫,抬眼笑看齐侯,“父亲何必发怒呢?”
“你这小子,不知死活。”
齐侯提着他的衣襟,将他拖到自己眼前,“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对吧?”
虎毒不食子,父杀子的名头说实在的不好听。但若是真的下手,倒也有的是办法。
这小子,实在是太难降服了。
现在他把这本事用到了女子身上,若是把这套用到自己身上。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齐昀抬头,“父亲要杀我,我怎么会觉得是父亲不敢。只是杀了我之后,要怎么办,这才是最重要的。”
齐侯的眉头紧紧皱起。
第142章 第 142 章
齐侯的面上越发铁青,一手提住齐昀的衣襟,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脖颈。
“你果然胆子很大。”
他早就知道这个长子远远不是表现出来的那般温和,但是他的胆量之大,心思之细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没错,要是真杀了他,少不得有许多麻烦的。先别说那些暗里站队的臣僚,就是现如今的局面,一旦齐昀死了,少不得要花好些时间来处理。更别说现如今他年纪大了,除却他之外,下面的儿子十四五岁,即使已经开始出来接触政务,但是和长子这样的,还没有出来。
主少国疑,这个道理在他这儿也是一样的。那些臣僚还有族人,嘴里说着忠心耿耿,可是都是一群伺机而动的豺狼,连着那群族人也是一样。本事越大,资历越老,心也就越狠。倘若新上任的齐侯,能压得住这帮人也就算了,倘若压不住,那就下场悲惨。
这群人看着是满面斯文,可是做出的事都是能叫人断子绝孙。
他毫不怀疑,一旦自己的儿子压不住这帮人,这帮人恐怕会径直将他儿子给掀翻。若是运气好,他们从他的其他儿子里再推选一个出来。运气不好,所有儿子都下黄泉去了。
齐侯烦躁的厉害,掐住齐昀脖颈上的手不自觉的收紧,齐昀面色微微转红,开口,“我如果胆子不大的话,恐怕是入不了父亲的眼吧。”
“那些礼义廉耻,是用来束缚那些臣僚的,不是用来束缚自己的。得天下者,可以用些手段来收买人心,但不必让自己束手束脚。否则必定是一事无成。”
脖颈上的手越发收紧了,带着要将他颈骨掐断的力道。
齐昀面色赤红,却依然笑着,看向齐侯,言语断断续续,“父亲——应当比我更明了其中的道理。”
“至少眼下父亲还没有找到能替代我的人不是吗?”
他话语才说完,手掌收拢更紧。那紧迫的力道恨不得将他的脖颈整个给掐断。
父子两人对峙一般对视,齐侯的手掌没有半点松力。
两息之后,掐在他脖颈上的手骤然松开。窒息感霎那间消失,齐昀捂住喉咙咳嗽了几声。
“你以为我非你不可是吗?你下面的弟弟,还有五个。虽然年岁尚少,但也已经有两个开始处置政务。你以为你有多重要。”
“儿并不是认为儿有多重要,而是为了臣僚,杀了儿子。那么父亲觉得崔氏一门是感恩涕零,还是惶惶不可终日。天下人说起父亲,几分讥诮,几分佩服。而这声名,对父亲又有多少益处呢?”
齐侯抬头,脸色铁青着。
他们不愧是父子,所作所为下,都能清楚明了其下的用意。更明白,没有实际益处的事,是根本不会做的。
齐侯抬起手,重重一巴掌落到齐昀的面上,那巴掌比起最初的更重,齐昀整个人被这一巴掌的力道打得头颅偏过去,唇角的伤口被这一巴掌的力道撕裂了,鲜血直流。
“为了一个女子,你竟然自甘下贱到这个地步!”
齐侯高声厉喝。
齐昀抬手擦拭唇角的鲜血,他抬眼望着齐侯,神情似笑非笑,没有说话。
“父亲想要我彻底低头,可是我真的彻底低头了。父亲难道不会觉得可怖么?什么都能忍,要么性情怯弱。要么便是所图甚大。”
“我比父亲更懂驭人之术。”
“孽畜给我闭嘴!”齐侯暴怒,脖颈和额头处青筋爆出。这小子每一句都是冲着他的要害去的。
他想要证明自己哪怕不年轻了,依然英明神武,但是长子却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他年老昏聩。
“父亲为何要我闭嘴,难道是我说的哪点不对么?肆意打压的结果,难道不就是这个么?”
“父亲其实知晓里头的道理,只是看不惯我罢了。”
齐侯抬起手来,他对着齐昀那含笑的脸,高高举起的手掌微微颤抖,“你以为我还动不了你了?”
“臣不敢。”
齐昀垂手低头,满是恭谨,“臣是因为父亲才来到这个世上,父亲要把这条命收回去,也是应当的。”
齐侯看着他,冷笑,“话都已经说尽了,还惺惺作态,有什么用吗?”
齐昀依然还是和方才一样的神态,毫无半点变化。
“世子之位和你没关系了!”齐侯咬着牙冷笑,“你不是要那个女子吗,行,拿世子之位来换。”
终于齐侯看到了齐昀面上的些许变化,心下生出诡异的快意。
“那个女子和世子之位你选一个。”
齐昀跪下对齐侯叩首,“既然臣已经做下此事,就没有回头的道理,还请父亲成全。”
心下的那点诡秘的快意,消弭的干干净净。
齐侯原本就铁青面色越发难看,冷笑好几声,他想要踹齐昀几脚。但齐昀这一棍子下去完全打不出个声响的,就算把他打死了,心头的这口气也是出不了。
他怒视齐昀,最终拂袖而去。
邺城里依然因为这事乱糟糟的,齐侯亲自见了崔陵,直说自己教子无方。崔陵从侯府回来一趟之后,让人把儿子教过来,“待会你我一起,去李家门上。把这桩婚事退了。”
崔倓抬头望着父亲,两人之间摆着棋枰,但是谁也没有动上面的棋子。
“父亲为何?”
崔陵不答反问,“季安,你觉得我们清河崔氏的门庭如何?”
“百年簪缨,赫赫华庭。”
崔陵点了点头,“没错,那么崔家的基业是什么?”
“辅佐君王,以定天下。”
崔陵颔首,“是这么说没错,但是辅佐君主,说白了,其实就是臣。做臣子的,最紧要的并不是才能出众,而是要足够的审时度势,小心谨慎。要不然纵使是天纵之才,也会牵连自身。如果仅仅只是自身也就罢了,可是朝堂上的事,一旦真的牵连起来,就是连坐。不仅仅是自己,连着族中也要一并遭殃。”
“士族需要仕途才能彰显出尊贵,没有仕途官位,名气再大的姓氏,也不过是徒有其名而已。”
“但是入了仕途,就要学会审时度势,见风使舵。甚至指鹿为马。”
崔陵说着抬头,对上幼子略有些惊讶的脸,“这些都和你自幼读的那些书不一样。”
“其实做学问是很好的,但是要踏入仕途,儒生的那一套就派不上用场。”
这个是个极其艰难的过程,将自己自幼学的那套全数推翻,再重新建立一套。
若是不能,就是不适合走仕途,到时候家族运作,做个地方小官,让族里养着。自在是自在了,但一旦有什么事,没有半点话都说不上。
崔倓脸色苍白,死死盯着面前的棋枰。
“中郎将手下人和我说,正好有个位置空了出来,问我你愿不愿意去。”
崔倓嘴唇动了动,放置在膝上的手掌握紧。
中郎将什么意思,父子俩都心知肚明。接还是不接,崔陵让幼子自己去选择。
半晌之后,崔倓的头颅低下来。“一切听凭父亲的意思。”
“听说那个位置不错,”崔陵笑道,“用做起家,最是合适不过。”
崔倓原先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眼底里也多了全新的希翼。
崔家父子来退婚的时候,晏南镜也知道了。
这对父子过来,是什么意思,即使没有明白说,李远也能猜到。
对此,李远也没有什么好怨怼的。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尤其若是因为婚事而牵连自身,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事。
李远过去和崔家父子相见。崔家父子很会做人,把退婚的所有原因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到了这个地步,彼此各退一步,留着余地。
李远也就点头答应了。之后之间交换的所有信物,都退还回去。
等到谈完,崔倓和父亲从屋子里出来,遇见了晏南镜。
自从出事之后,两人还是头一回见面,崔倓看见她在那,抿了抿唇,低头下来就要跟着父亲一道离开。
“我不是来纠缠的,听说郎君来了,觉得还是要清干净比较好。之前我年少无知,收了不少郎君送来的珍贵器物。现如今也该完璧归赵了。”
说罢,她往身后看了一眼。婢女捧着两只漆盒上前,跪下来把手里的漆盒奉上。
崔陵看了面带微笑的晏南镜一眼,心里叹了口气,让身后的家仆接过来。
晏南镜见着崔陵已经把东西给收下了,也就告辞离开。李伯姜在那等着她,见她回来,忿忿不平,“之前外面都在传他崔倓多好,现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俗人罢了。莫说他祖上的风骨了,就连平常市井的那些男子都不如!”
“自家新妇遭难,不想着怎么讨回公道,倒是想着如何赶紧撇清,免得牵连自己!”
李伯姜说起这些,都咬牙切齿。
她回头见着晏南镜满面平静,不由得奇怪,“知善你不伤心吗?”
出事之后,自从她回来,李伯姜似乎就没有从晏南镜的脸上见过伤心。哪怕是亲眼见到崔家父子上门退婚,也是如此。
“伤心又有什么用处,而且很正常。我自忖,如果是他遇上了这种事,我都不用等几日,马上就请伯父赶紧退婚,慢上半点,都是我对贵人的不尊重。”
李伯姜目瞪口呆,若不是自幼的教养在身上,都能合不上嘴。
“知、知善?”
晏南镜看过去,“难道真的以为我能为了他可以不顾一切?”
“所以我也没什么好怪他的,不过都是人之常情罢了。”
李伯姜一时语塞,过了好半会,垂头丧气,“我原先以为,你和他能成一段佳话。”
晏南镜听后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这段日子见着李伯姜比她都还要着急,原因竟然是这个?
李伯姜有些敛然,见到不可一世的崔家郎,被自家姊妹拿下。谁知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她不能有一个名声在外,样貌出众的夫婿,所以见着姊妹有,便盼望着姊妹们能有一段降伏心高气傲儿郎的傲绩。
“现在要怎么办?”
李伯姜有些发愁。
晏南镜两根手指点在她的眉心,把原本皱起眉心拉平。
“我都不愁,而且也没有什么好愁的。”
晏南镜没那么多忧愁,把李伯姜的眉头拉平之后。外面有了动静,只见着婢女过来,面上慌张。
这可有些稀奇,府上奴婢都被教导过,要镇定,不可惊慌失措。
“侯府来人了,”婢女站定赶紧禀告,“说是太夫人要见夫人和女郎。”
婢女口里的女郎当然不是褚夫人的亲女儿,而是晏南镜。
“女郎,郎主请女郎赶紧到前面去。”
第143章 第 143 章
李伯姜看向晏南镜。晏南镜点点头,“我这就过去。”
李伯姜知道父亲恐怕不会说什么温存的话,“父亲说了什么,知善若是不喜欢,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哪怕她看着人没有因为退婚的事有半点伤心,但还是心下担忧。
晏南镜愣了下,随即一笑,“知道了。”
婢女领着晏南镜到前堂去。前堂里,褚夫人和李远都在。
李远见到她来了,不等她行礼,就赶紧让她过来,“太夫人这次让你过去,恐怕是为了之前那件事。”
晏南镜静静听着,李远斟酌着话语,“对于中郎将,知善怎么想的?”
她叹口气,“伯父有话就说好了,现如今没有多少空余来说其余的话。”
她话语里颇有几分不客气,李远和褚夫人都是一愣。但他们不是有鬼,就是有愧疚,也没有多说什么。
“崔家已经退婚了,从此以后,你和崔倓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女子还是不要太重情义了。男子无情比比皆是,有情遇上无情,只有受伤。既然崔倓放手如此痛快,知善也不要为难自己。”
晏南镜有些好笑,“伯父放心,侄女从来没有深情过。崔郎君那事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好责怪的。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没有什么大不了。毕竟就算是那些真正成婚生子了的,没了夫君,照样改嫁。更何况我这种。”
她这话说得李远有些一哽,见多了重情重义的女子,再听到她这番话,李远都有些不太敢相信。他不由得多看了她脸上一眼,见着是真的没有半点强颜欢笑,这才勉强放心下来。
“太夫人召见你,你和你伯母过去。这次恐怕太夫人是要和你说中郎将的事。”
“事已至此,再恼恨也无半点用处。重要的是,能不能在此事里有所弥补。”
晏南镜抬眼,唇边牵出一丝笑,随即垂眼下来,“侄女受教。”
她这番,李远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将他的告诫听进去。正要再说,褚夫人已经过来,“时辰不早了,我和知善去侯府。若是耽误了时辰,恐怕不好。”
李远不由得让妻子带着晏南镜出发。
褚夫人特意和晏南镜坐在一辆车上,在车上,晏南镜见着褚夫人几次欲言又止。
“伯母是有什么教诲吗?”
在有一次见着褚夫人欲开口又停下之后,晏南镜开口问。
褚夫人有些尴尬,“我都不知要和你说什么,”
当初她是全然是一片好心,谁知道事情几经辗转,成了这样。好好的孩子,平白无故的受了好一番折腾。
“是我们对不住你。你才发生这种事,结果都还没来得及休养,又要你——”
褚夫人说不下去了。
才被退婚,又要去迎合太夫人,这不管如何,都过于不近人情了。
晏南镜摇头说了一声无事,“我能理解。毕竟崔家已经退婚,再如何也改变不了。不如另外再寻出路。如此才不会损失过重。”
褚夫人嘴唇颤抖了下,对于这个侄女,她是愧疚的。她倒是宁愿侄女和这个年岁的士族女一样,发一发脾气,适当的和长辈们抱怨一二。总好过现如今,这么冷淡疏远着。
“若是不想……”
“伯父不会答应的。”
晏南镜道。
她看向褚夫人,轻叹了口气,“我其实知道伯母想要对我好,可是此事伯母只能在旁劝说一二,只要伯父不肯,那么也没有办法。”
褚夫人唇齿翕张,最终还是垂眼下来。
“其实我倒是希望,知善你能哭一哭,闹一闹。你这样,我总是担心你会憋坏了。”
晏南镜听着有些想笑,哭哭闹闹又解决不了什么事。李远这种人,可不是她几场哭闹就能改变主意的。
要是闹得他心烦了,一个不好,连所谓逝去弟弟的份上也不看了。直接关起来,对外宣称病了就是。谁还来管他如何管教小辈了。
“我不爱哭。”晏南镜压低声量说,“哭起来可丑了,而且叫人看笑话。”
所有的话最后变成一声叹息,褚夫人想要抱抱她,安抚她一二。但望着晏南镜满脸盈盈的笑意,到底没有伸手。
到了侯府,就见到太夫人身边的秦媪。
秦媪看见晏南镜和褚夫人,领着婢女上前就笑,“夫人和女郎来了。”
“阿媪怎么亲自来了?”褚夫人说着,眼角余光往身后的晏南镜看了一眼,“这又怎么好劳累阿媪。”
秦媪摇头说没有,“太夫人一向看中女郎,何况我当初也是看着女郎一路过来的。哪里有什么好不好劳累的。”
说着,她让出一条路,“太夫人已经在等了,夫人和女郎快些过去吧。”
自从和崔家定亲之后,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有来侯府了。再来的时候,侯府里也没有什么变化。和她当初最后一次来的时候,看不出什么区别。
“知善来了。”
晏南镜一进去,就听着太夫人笑道。
太夫人坐在上首,旁边坐着虞夫人。
虞夫人眼睛红红的,哪怕施了厚厚的脂粉,也依然能看出两眼肿了。
虞夫人看见晏南镜,立即扭头过去。望过去,几乎还能看到那微微赌气而翘起的嘴。
褚夫人看了虞夫人一眼,低头下来。
太夫人眼角余光瞥见虞夫人一眼,径直看过来,依然是满脸笑容。抬手招呼晏南镜坐到自己手下。
“都有好长一段日子没有见到知善了,看着是瘦了。”
“这孩子自从前几日回来之后,就一直茶饭不思,我们夫妻看着也很是担忧。”
褚夫人性情温和,但并不是逆来顺受,见到虞夫人不给好脸,也不会忍气吞声。
果然虞夫人回头过来,睁大了那双无辜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褚夫人。
褚夫人径直对着虞夫人看过去,唇边的笑容不改半分。
虞夫人脸颊上的委屈越发浓厚,眼里泪光滚动,瞧着泪珠就要掉下来了。
太夫人见着,头疼的很。马上看向秦媪,秦媪让婢女左右一边一个,直接搀起虞夫人就往后走。
“阿虞看着似乎身体不适,先去歇息。”
太夫人开口,虞夫人越发疑惑了,“我没……”
不等她把话说完,婢女脚下快了几分,将人给搀扶到后面去了。
虞夫人不在,顿时气氛都轻松了不少。
“让夫人见笑了。”
褚夫人垂头下来,太夫人叹口气,“老妇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那种事。”
“知善受罪了。”
何止是受罪,一大家子跟着一起担惊受怕,尤其全家出动出去寻人,遍寻不得,都急的一晚上嘴里起了几个火泡。
然而这些太夫人是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晏南镜垂下头不说话,估摸太夫人还不知道她刺了齐昀那么多下。不然就算是知道孙子有错在先,也不会这么和颜悦色。
“最近齐州那儿送来了不少瓜果。待会我让人送些给知善。”
太夫人拉住她的手,轻轻叹了口气,“这些日子都没见你,我也挺想你。”
“太夫人身体可还好?”
晏南镜垂首小会,又抬头起来。
不满要适度,得掌控好里头的分寸。多了让人不耐烦,少了觉得自己可以被捏扁搓圆。
太夫人微微起身,握住她的手掌,“此事,的确是他不该。”
说着,崔媪过来,“太夫人,长公子来了。”
“他来做什么,不见他。”
晏南镜心里知道,这是太夫人事先安排好的,她垂首下来,只当没听到。
褚夫人也知道,唇角勉强牵出一抹得体的笑,“太夫人还是见见吧,毕竟长公子人已经来了。”
出门前,李远的意思,她已经再明了不过。既然崔家已经退婚,那么就顺势去靠中郎将。反正如今闹出这么大的事,齐侯那边必有动静。
既然太夫人如此安排,她也就顺着太夫人的意思走下去。
太夫人蹙眉,叹了口气,“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
看向秦媪,“让他进来吧。”
晏南镜听到齐昀的脚步声从门口进来,跟着脚步一块的,还有浓烈的药味。
晏南镜有些疑惑,当初她扎的那几下,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她随即乐了,早知道应该多扎几下。
齐昀身上药味浓厚,但是行动自如。看不出身上有伤。
“祖母。”
太夫人冷笑一声,“你怎么过来了。”
“儿过来拜见祖母。”
太夫人冷嗤一声,“没被你气死,算是我长寿了。”
齐昀垂首。
晏南镜坐在那儿,听着这对祖孙一来一往,她莫名有些想笑,但是忍住了。
她是真的佩服,难为这么一来一回,还能强撑着没有笑出来。换做她,恐怕已经忍不住。
“知善,我们出去走走,不要搭理他。”
晏南镜垂首下来,和太夫人一块儿就往外走。
太夫人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只是步履间依然有些蹒跚。
暑热已经退了下去,秋风里带着些许丝丝凉意。
太夫人自己手里拄着鸠杖,不用婢女搀扶。慢慢的走着。晏南镜跟在身边,眼角余光暼到后面跟着的齐昀。
“说实话,我知道秋郎这孩子做的太过分了。”
何止过分。
晏南镜垂眼,压下眼底里的讥讽。
这时候,说话反而不好,不管说什么都不合适。干脆也就不说了。
太夫人见她没有说话,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了。
慢悠悠的走了一会,老妇人的体力其实没有太多,过了好会之后,就需要人搀扶。秦媪领着婢女过来,从左右两边过来搀扶着她。
秋风里是无尽的凉意,太夫人浅浅的打了个喷嚏。
崔媪见着满脸着急,“这怕是要着凉。”
说着就要让婢女去取药和衣物,衣物好办,但是药有些棘手,崔媪看向晏南镜,“女郎能够帮忙看着吗。太夫人用的药多,婢女们愚笨,怕弄混了。”
以前晏南镜也曾经帮忙管着太夫人的用药,听到崔媪这么说,点头应下。
等到取药回来,太夫人一行人哪里还有影子,只剩下齐昀留在那里。
她先是一惊,见着站在原地的齐昀,挑了挑眉。
不得不感叹太夫人的用心良苦,花着心思让她和齐昀独处。
“我伯母和太夫人一起?”
她也不继续过去,原本身后的婢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退下。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夫人和祖母在一块。”
她听后点了点头,“那好。”
她看向齐昀,齐昀站的地方是上风口,风从他身边经过,裹挟着他身上浓厚的药味。
“听说崔家父子已经退婚了。”齐昀开口道。
才发生不久的事,他这么快就知道,她也不意外。先不说他之前就埋下的那些耳目。只要崔家父子的行事也好预判。毕竟没有哪家士族子弟,会为了儿女情长,得罪上位者。
士族的风骨和体面,也要有实实在在的官位去支撑。
和前途相比,儿女之情,着实不算是什么。
晏南镜点点头,“中郎将消息灵通,深感佩服。”
他听到她话语下浓厚的讥嘲,并不在意,而是急切说道,“你对此事并不在意。对吗?”
晏南镜颇有些意外的挑眉,想了下,就还这么短短时辰里,他的耳目恐怕也没有那个机会把她和李伯姜的话送达到他那。
“那又怎么样?”
她笑了,看向他的目光里都是冷嘲,“就算是你,也是一样的。”
“你和他说白了,于我而言,差别不大。”
第144章 第 144 章
果然晏南镜见到齐昀的面色微变。
她太知道从哪儿下手,才能让他疼。
“你以为你和崔倓有什么不一样?”晏南镜仰首望着他,唇边的笑满是冷嘲,“是觉得我对你终究是不一样的。我不在乎他,所以对他的退婚,毫无半点伤心。所以你觉得很高兴?”
她说着颔首,“也是,你十岁入答应,十三上沙场,十五六就开始处置各类军务政务。崔倓这种士族子弟,在你眼里不过是乳臭未干的纨绔子弟。不值一提。可是在我看来,于这种事面前,你和他也没什么区别,我既然可以放弃他,也照样可以放弃你。”
“你难道会以为,我不在意他,就一定会在意你。会选你?”
她笑出声来,“真的是可笑。”
“都是一样的,于我来说,你和他差别也不太大。如果要较真的比一比。其实他还有你没有的长处。”
他脸色苍白了几分,嘴唇抿紧,但还是低头下下来,定定的望着她,“知善你现如今正在气头上,有些话还是不要说。”
“不要说?”她好笑的觑他,“到底是你不敢听,还是真觉得我正在气头上。中郎将什么都已经做过了,难道还怕我说几句吗?”
“中郎将不让我讲,那我就偏要说。”
“他有你没有的长处,我说的话,只要他答应下来,就会遵守诺言。我告诉他,我不喜欢他用那种鄙夷的口吻谈起阿翁和阿兄,他就主动认错,并表明不会再犯。他后面也的确没有如此过。”
齐昀几乎要冷笑,颇为不可思议望着她,“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晏南镜笑出来了,“难道只是这个,他就已经胜过你了吗?当初我和你说,将那些人撤走,后面你听过没有?”
“其实你这人,从骨子里谁也不信,除了你自己。”晏南镜笑够了,望着头顶的天。今日其实天气还不错,秋风的凉意一阵接着一阵透过了衣袍到内里,她的话更加尖锐了。
“所以,你看不起他,其实你根本就不如他!他来退婚,我知道是情理之中,也不愿意他因为这事,在前程上遭遇什么阻碍。但是如果是你的话,我恐怕是要特意大肆庆祝。”
“你难道真的以为,我对你是特别的吗?真的只是算是痴心妄想。简直好笑!”
这话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径直插入心口。齐昀有瞬间,几乎都能看到胸口上喷溅的鲜血。
他怔怔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胸口前的衣襟整洁,但心却泛起了被利刃划开的冰凉感。
像极了利刃切开肌理的感觉。刚开始的时候是不痛的,只是感受刀刃的冰冷,刀刃切开肌理,鲜血冒出,才是一阵接着一阵的锐痛。
他感觉自己心口被人切开,然后又被她狠狠的一把掐住了伤口,就和那日一样。不对,比那一日要更加痛苦。
痛苦到极点的时候,人就会麻木不仁。然而他却抢在这个之前,用力的拥抱住了她。
晏南镜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就是剧烈的挣扎,“你放开我!”
“你疯了!”
这里是侯府,虽然眼下四处无人,但是她也说不好四周究竟有没有太夫人的人盯着。
想到这里,她挣扎的更加剧烈,而他桎梏在她躯体上的手臂,随着她挣扎的力道越发收紧。
躯体随着他加大的力道,几乎完全的纠缠在了一起。气息融合不分彼此。
他过大的力气崩裂了身上的伤口,鲜血从伤口泊泊流出,透过了里衣和中单,往最外的袍服上沁染。
浓郁的药味里充斥着血腥味,晏南镜挣扎不开,一口重重咬在了他肩背上。
心中愤恨,也就格外的不留情。
哪怕是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她的痛恨。
齐昀在躯体的痛楚里,获得了另外一种快慰。至少她还是恨他的,这个也可以。有恨在,好过什么都没有,和她说的那般,毫不在意。她的不在意,才是他最大的恐惧。
他头颅垂下来,俯在她的耳畔,低低笑起来。笑声里诡异的夹杂着痛苦和愉悦。
晏南镜松口,她两手也一并被他给束缚住了,挣脱不开。说起来奇怪,当时时候她劲头上来了能和他拼命,但是现在却没有了当天晚上那股气势。
“你笑什么?”
“你说的没错,其实我也算是个疯子。只不过我只是平日里装的像个常人而已。”
他垂首在耳边,远远看起,是耳鬓厮磨的温存和缠绵。
“现在我只是把本性露出来了而已。”
他想要什么,必定就不会得到什么。一路隐忍,到了现如今的位置。他以为终于可以获得想要的。可是谁知道,还是迎头被浇了一头冰水。像是寒冬腊月里,被推入了河面的冰窟窿里,骨子里都冻透了。
既然不给,自己去抢就好了。不必去仰仗任何人的脸色。
至少他得到了不是吗?
他手臂越发收紧,“你说的那些都对,我于你而言,可能的的确确和崔倓没有什么区别。可这也没关系。”
晏南镜气息都为之一顿,然后咬着牙,“你个疯子!”
“做疯子,其实比做君子更肆意。那些腐儒嘴里称颂的功名,其实和随心所欲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晏南镜悚然一惊,他要是有所忌惮还好,要是什么都不在乎,那没有什么能阻止他。
“世子之位也不要了?”
“世子之位?”他话语微微上扬,话语里满是嘲讽,“父亲和我说,如果要你,那么就不能要世子之位。”
“那就不要了。”
晏南镜有片刻的停滞,“世子之位你说不要就不要了?这里头要怎么选难道还需要别人帮你吗?”
“你四周的那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聚集在你身边,没了世子之位,你觉得这些人还会给你效忠?”
这世上所有的事,汇聚到一起,都是为了一个利。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几乎没有例外。
就算是夫妻之间,也是如此,所以她很能理解崔倓的选择。换了她,也是一样。
所以齐昀这么做简直远远超出她的理解之外。
齐昀听了这话,笑得更厉害,却没有半点半点回她话的意思。
“知善很关心这些吗?”
晏南镜冷笑,“你死了我都不管你。”
“只是我很奇怪,照着中郎将这般出身的贵人,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你觉得应该是哪样?”他俯身下来,压在她耳边问。
她看过去,眼里带着点儿不可思议,“难道不应该是和君侯一样吗?”
都是父子,他父亲是什么样,他难道还不是一样的?
他听后,俯首下来,浑身笑得发抖。
“或许,我真的和父亲一样呢?”
晏南镜蹙眉盯着他,“你到底有什么别的打算,我不觉得我能比得上世子之位。”
“我其实一直都是一个人,孤魂野鬼一样。”他牵了牵唇角,“我父母如何,知善已经见过了,不必我多说。臣僚和我其实也都是他为我所用,我予他荣华富贵而已。和臣僚再如何,也只能是上下君臣,不能僭越。就算是孤魂野鬼,也想要有人在身边,不是吗?”
他察觉到她还要开口,立即截断她的话头,“知善也不要说什么,凭借我的身份,我想要什么女子不行?若是真的和你说的这样,现如今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局面了。”
“我已经选了。”
她咬紧牙关,“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放弃世子之位。”
齐昀笑容更大,“知善如此笃定?”
“如果局面反过来,你会选我吗?”
问完之后,齐昀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可笑,答案她自己早就说了。
他说一句算了,“反正现如今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他说着,轻轻靠在她的头颅胖,“我已经知足了。”
太夫人故意留下齐昀等人过来,自己和褚夫人先行一步。褚夫人记着李远的嘱咐,强行忍着,和太夫人一块儿到湖边来走走。
湖水是挖了池子,引入了外面的活水,水面上有荷叶,夏日的时候满水面的荷花荷叶,赏心悦目。但是到了秋日。荷花是没有了,荷叶的宽边也已经露出了萎黄。
已经没有什么好看的了,夏日还能看看满水面的花红叶绿,到了此刻就已经露出颓唐的迹象了。
但是太夫人看上去心情不错,褚夫人在一旁,一面谨慎的和太夫人说话,一面心下揣摩太夫人的意思。
正说着,一个仆妇过来,在秦媪的耳边低语了几句。秦媪听后赶紧过来附耳到太夫人的耳边。
太夫人听了之后,满是惊喜,“还真的?”
秦媪点头,“下面的仆妇亲眼看到的,应该是真的。”
褚夫人离得远,听不到刚才她们在耳语什么,但是心下明白,应该是说侄女的事。
她低头下来就当不知道,太夫人看过来,“他们两个相处的不错,把他们叫过来吧。”
秦媪应是,不多时齐昀和晏南镜过来了。
齐昀面上带笑,给太夫人行礼。太夫人摆摆手,示意他起来,又去看晏南镜。
晏南镜面上笑容得体,也仅仅只是得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跟别说同龄少女的那些羞敛了。
太夫人见到了,心里叹口气,不过她自认自己足够体谅旁人。
也没一定要人马上就和孙儿你侬我侬。
“我之前已经派人和你父亲说了,今日入夜之后,让他到我这,商量你的事。”
孙儿的婚事是儿子做主,她即使是祖母,也不能直接越过儿子做主。
这话就是说给褚夫人听的,也是让她带回去给李远的话。
既然做下了,那么一定会给个结果。
“多谢祖母。”齐昀低头道。
“当初早些开口,或许就没有后面那么多的波折了。”太夫人说起这个,忍不住唏嘘。
她当初见到齐侯没有动作,不是没有劝说过,但是这儿子年纪大了,性格执拗,不想要长子得偿所愿,说是要磨砺他。
哪里有父亲在这种事上磨砺儿子的?
她看得清楚,就是父亲年纪大了,看年富力强的长子不顺眼罢了。这点心思她不好点破,男子要颜面,点破了也不会认,而且恼羞成怒之下行事更加过分。
所以她也就没有坚持下去,谁料到这对父子的做派一个比一个出乎意料。
父亲不给,那么他就抢。搞出来的事端,简直是不管不顾。
袁太夫人一直以为长孙是个性情乖顺的,现如今看来,也是知道自己看走眼了。如果做长辈的,再不把这件事给料理好,不知道又出什么事。
她看向晏南镜,貌美的少女,面庞低垂着,看不清眼里的情绪。袁太夫人估摸是不太乐意的。
“知善。”袁太夫人让她过来,“此事——”
说起来,全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晏南镜也不为难太夫人,“我知道太夫人的意思。”
她这样,反而更能惹起人心底的愧疚。
事情已经如此,那也没办法,只是看能不能趁着这点愧疚,获得更大的利益。
晏南镜不是真正十六五岁的少女,知道在太夫人面前,不能和在齐昀面前一样。
侯府酉时三刻之后就要上钥,等到第二日寅卯的时候,才会再启门。
所以太夫人不能多留褚夫人和晏南镜。
从侯府里出来,晏南镜在辎车里听到外面一声马的嘶鸣。
她回头往车簾外看,就听到跟在车旁的婢女禀报,“女郎,中郎将来了。”
她皱起眉头,听到车外齐昀正在亲自和褚夫人道明来意,“小辈亲自护送长辈回府。”
晏南镜对齐昀的厚脸皮有了深刻的感知。
这都什么都还没有,他自称什么晚辈?!
她听不到那边褚夫人在车里说了什么,只听到马蹄的声响,从竹簾的缝隙里去看,就见着他牵过马缰,绕到了她们辎车的旁边。
不得不说,在装模作样面前,还真的没有见过谁能比得过他。倘若不是他自己把伪装撕下来,露出其下的真面目,恐怕所有人全都还被蒙在鼓里。
她坐回去,听到马蹄声渐渐地往她这里过来,晏南镜察觉不对,往外一看,果然见着他骑在马上跟在车边。
“你怎么在这?”
她诧异道。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齐昀反问道。
“你刚才不是说——”
齐昀听了面上的笑容更大,“谁都知道,我的用意是你。”
这毫不遮掩的话,看来是真的不想装到底了。
第145章 第 145 章
想要好名声的时候,束手束脚,不想要这些之后,什么都拦不住他。
齐昀做下抢婚的事,自然是不会再要他那所谓的好名声。方才的举动不过是向褚夫人表明后辈的尊敬。表面功夫做完了,那就直接往晏南镜这边来。
晏南镜冷笑一声,径直坐回辎车里。
他身上的药味是真的重,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也随风到了车内。
旁边跟着的婢女小心的开口,“女郎,中郎将是不是身体不适?”
何止身体不适,她不知道自己当时刺了多少下,刚开始的时候,还记着不能刺中要害地方。可是后面慌起来,就根本不管那么多了。
何况他违背齐侯的意愿,恐怕齐侯也不会轻易放过他。齐昀的领褖遮掩的严实,但是两人纠缠之间,她看到了领褖下微微袒露的发紫瘢痕。
恐怕是被齐侯给掐的。
“放心,没死呢。”
她转头过去。
突然听到车外的马蹄声靠近过来。
“知善是担心我死了么?”齐昀含笑的话语从竹簾外穿来。
她惊愕从竹簾内看过去,见着他的那匹枣红西域马。
刚才她和婢女说话都是压低了声量的,也不知道齐昀到底是什么耳朵,竟然能听到。
“谁担心你死了,你死了最好!”
她怒道。
旁边的婢女吓得面无人色,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外面的齐昀听了丝毫不怒,不但不怒,反而还轻笑了几声。“我若是死了,劳烦知善到我坟头看我两眼。”
他在马上持着缰绳,话语里满是感叹,“恐怕真的有那一日,除非是我赶不及,否则知善多多少少也要和我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
晏南镜恨不得直接把他从马背上给拉下来。齐昀从马背上回眸,见到车簾内半遮半掩下她面上的怒色。
四目相对,晏南镜径直回头过去,整个人都靠在车壁上,不和他有半点接触。
齐昀握住缰绳的手握紧,指节处发白。
一路上无话送到了府邸,褚夫人已经提前派人告知了李远。李远知道之后,事先在庭院里候着,等家仆禀告,说夫人和女郎已经回来的时候,马上出门去。
士族的清高只是对着下面的寒门和白衣说的,对上一方枭雄,清高这两个字根本就不值钱。不管是赵郡李氏,还是清河崔氏。
齐昀为什么上门来,李远猜得到缘由,不过现如今名分未定,他也不敢端出长辈的架子。事情未成之前,谨慎一点事没有坏处的。
“臣拜见中郎将。”李远见着齐昀过来,就要拜下。
然而还没等人拜下身来,就被齐昀搀扶住,“快起来。”
齐昀出手及时,不管是哪边的脸面都已经做全了,李远顺着齐昀的力道起身,“中郎将驾临寒舍,蓬荜生辉。不知中郎将前来所为何事?”
李远明知故问,齐昀却没有照着他的心意来,齐昀笑而不答,李远见状连忙请人进去,至于刚才的那一问,就当没有问过。
这一日,先是崔家父子上门,然后又是中郎将前来。一天之内,峰回路转。李远打算叫上晏南镜一块,他知道齐昀过来是为了什么,自然是要顺着齐昀的意思。
但是褚夫人却不干,抢在他之前,让人过来禀报说这一日下来,人已经累得厉害了,先去早早歇息,就不过来叨扰,另外她又让家里的几个儿郎过来。这场面就算是做全了。
褚夫人知道丈夫心里怎么想。男子心狠,为了实在的好处,至于别的都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她却不能。
她已经欠知善这孩子够多了,要是还逼着她到人跟前去,那就真的没脸面对侄女早去的父母了。
“你先回去休息,”褚夫人轻声叮嘱,“睡好了再说。”
“伯母,其实我没事的。”晏南镜感激于褚夫人的维护,轻声道。
褚夫人摇头,咬紧牙关强憋着火气,“什么有事没事,知善现如今就该好好休息,至于别的,不要去管。”
说着,褚夫人又压低了声量,“这时候千万不要主动凑上去,之前在侯府里,太夫人安排你们见面,这已经足够了。现如今回到自己府中,那就随着自己的心意来。人太殷勤了,反而落了下沉,尤其男女之间。”
就算木已成舟,她也不希望自家女郎,满脸殷勤的凑到中郎将身边,平白无故的就落了下乘。男子只顾着事情能不能成,能不能有现成的好处。至于别的,一概不管不顾。
晏南镜愣了下,褚夫人是全心全意的为她打算的,只是许多事,真的不由褚夫人说了算。她轻轻眨了眨眼,眼里升腾起薄薄的雾气,“谢谢伯母。”
褚夫人叹了口气,她握住晏南镜的手,紧紧的捏住,力道里满是无奈和感叹。
“好好歇息,不要多想。”
晏南镜点点头,她回去更衣之后,随意喝了点粟米粥。倒头就睡。
这一日事情发生的太多,而且件件都很耗费精神,到了这个时候,她的确是有些累了。
一觉醒过来,已经到了午后。不多时,有婢女过来传话说中郎将要走了。
晏南镜知道这话的意思,李远希望她能出来送送齐昀。男人果然是懂男人,知道如何要勾住男人的心。临走的时候,殷勤相送,念念不舍。回头能让人哪怕回去了,也是魂不守舍。
士族的清名,其实就是用来给自己贴金的。
晏南镜没有搭理,直接让婢女下去。
晚膳的时候,一家人集聚在一起。晏南镜见着李远满面红光,望着她笑,“知善,这亲事已经十拿九稳了。”
李远这话一出,他的几个儿子纷纷放箸,向晏南镜道贺。
清河崔氏的门庭,两家只是门当户对。和齐侯,才会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士族不愿意娶齐侯的女儿,因为齐侯势大,女儿骄纵,也不好真的管教,不仅不能管教,相反还要和侍奉公主一样,小心伺候,好处没有,但是束缚不少。
可是把侄女嫁到齐侯的儿子就不同了。侄婿极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日后有了侄外孙,不管如何都要照料外家。简直太划算了。
晏南镜知道这下面的打算,也没什么不好看出来的,一眼的事而已。
她浅笑着对那些道贺的堂兄堂弟们回礼,回头看向李远,“也祝贺伯父。”
说着她持起食案上的漆耳杯,对上首的李远一敬。
李远含笑喝了一耳杯的醇酒。
果然没过两日,齐侯那边来人了,齐彪前来替齐侯纳采。
李远领着家里的儿郎全都去了。热闹的厉害。
前头热热闹闹,晏南镜懒得去看,反正是一样的流程,没什么好看的。
“女郎,夫人有事唤女郎过去。”
她趴在窗口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庭院里的树树枝上已经发黄的树叶。
晏南镜听到婢女这话,起身整理了下身上的衣裙,就让婢女带路。
走了一段路,晏南镜就很快发现不对,这根本就不是去褚夫人那里的路。
“这是去哪里?”
她质问。
前头的婢女被她一问,垂首答道,“奴婢奉郎主之命,带女郎过去。”
说着,婢女一指前面的庭院,“已经到了。”
晏南镜往那个庭院一看,只见着两个人影。都是熟悉的。
她心下狐疑,再定睛一看,看清楚里头一个人是杨之简之后,顿时喜笑颜开,快步过去。
“阿兄!”
杨之简和齐昀一块在庭院里等到,今日纳采,齐昀带上他一块前来。齐彪和李远谈笑的时候,齐昀带着他悄悄退下到了这里。
听到熟悉的嗓音,杨之简回头,就见着她提着裙摆向这里跑过来。
“慢些,慢些,别摔着!”杨之简对她,不管她多大年岁,也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似乎还是对着那个冒冒失失的小妹。
晏南镜跑过来,望着杨之简。好长一段时日不见,杨之简比记忆里的还要瘦上好些。
“阿兄怎么瘦了?”她不等他开口,就抢先问。
杨之简比起来的确是比之前清瘦了些。
“是我的过错,事务繁忙,偶尔不在,没能盯着他老实用膳。”齐昀开口。
当着杨之简的面,晏南镜不好说什么,只能扯了扯唇角。露出个僵硬的笑。
之前的事闹得那么大,杨之简当然也知道。崔倓在他看来,虽然年少且心高气傲,不过有着他的门第,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谁知道竟然被齐昀给亲手搅和了。
婚事定下之初,他曾经担心齐昀会不会做些什么。但是齐昀表现如常,对此事毫不在意。杨之简以为齐昀已经放下了,谁知道,在众人都放松警惕的时候,齐昀出其不意,直接将所有人都给掀翻了。
杨之简很多话想要问她,但是齐昀在这儿怎么也不好说出口。
最后,杨之简仔仔细细打量她一番,“高了些。”
她一身锦衣,发髻上的金步摇在日光下随着她的脚步簌簌抖动,看着比当初离家的时候要高了些。
“我高了,阿兄却瘦了。”千言万语到了真正见面的时候,说出口的只有一句“瘦了”。
“是阿兄的错。”杨之简干净利落的认错,他仔细的看了好会,没从她的脸上寻找到半点为崔倓黯然伤魂的痕迹,提起来的心这才放下来。
情之一字,伤人起来比刀戟无异。他实在不想见到她会因为个男子失魂落魄。
有齐昀在,很多话不好说。偏偏齐昀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杨之简见过她是否安好之后,暼向齐昀。齐昀背手伫立在那儿,静静地等待。
“前面将军那儿还有事,我先过去看看。”
晏南镜见着杨之简走远,她不回头去看齐昀,“你这是什么用意。”
“自然是为了博得你的欢心。”
齐昀言语露白,倒是让她措手不及。
“你说你开口,崔倓会改,然后改了之后呢?我想,不如和杨先生带过来,你们兄妹俩亲自相见,亲眼看看可能比口头上的答应要更好。”
男人之间的嫉妒和攀比,简直让她啼笑皆非。
她当初随口一句,齐昀竟然一直都记着,以至于到了现在要拿出来和崔倓相比。
她那话是拿来刺他的,“你竟然这么有心,怎么不把我四周的耳目给一同撤了?”
说完,她突然感叹,“算了,毕竟我也没有看出谁是耳目的本事。你说撤了,那就是真撤了。”
她是个记仇的人。他做过的事,她是不会忘记的。
她不在乎崔倓,但是在乎她自己。
话都是对准要害打得,所以齐昀也没有半点为自己辩解的余地。
他的选择太绝,要儿女之情,不要世子之位。现如今看着已经木已成舟,她是没办法了。但是不妨碍她在别的地方刺痛他。
齐昀嘴唇动了下,低头望着她,“所以呢?”
“我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不仅不是,相反和我父亲一样,生性多疑。我不信旁人,所以哪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若是有利益权力牵扯,再如何亲情深浓,我也会派人盯着。”
他毫不犹豫的把那层遮挡给去了,反而叫人无话可说。
都已经承认自己天性多疑,但凡有所利益牵扯,必定会有耳目埋伏其中,再说他无耻,也没有什么效用。
晏南镜嗤笑,“我和你有什么利益牵扯吗?”
“我放心不下你,或者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性子,你很难把自己至于危险境地里。但是你心善,你自己不会往危险境地里走。但是其余那些人呢,他们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用各种或者冠冕堂皇,或是可怜的话语,把你给拉下水。借着你的善心,来替他们自己牟利。”
“你这话说的,明明就是你自己想要掌控一切。”晏南镜嗤笑,打断他的话,“你忍受不了有人逃离你的掌控,也不允许,就和君侯不允许你逃离他的指掌,要你臣服他是一样的道理。你以为我真的是那些愚笨的小女子,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了?”
他长久的缄默下来,正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他轻声道,“你从来都不在我的掌控内,我也从来掌握不了你。”
“甚至说,我连我自己都掌控不住。倘若我能管住我的心的话,也不是现如今的田地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都说人心难测,但是他经历过那场变故之后,也不觉得人心有什么难掌控的。
人心所求所愿不过是就那么几样,只要照着他们所愿所想,那么就没有什么难的。
对于父亲,对那些臣僚也好,他不觉得摸透他们的心思是什么难事。他对于他们的心思冷眼旁观,洞若观火。那些喜怒似乎和他没多少关系,不管境遇如何,他的心都是极其平静,毫无波澜。
所有的一切,包括他自己在内,似乎都在他的掌心里。而荆州里的那个寒冬之夜后,所有的一切平静,都不复存在。
齐昀现如今仔细想来,都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可笑于他曾经的狂妄,可悲于他现如今的境地。
他不是好人,也不是君子,同样,除却那个位置之外,对于这世上其他的事物,都毫无所动。他只是装成对那些有兴致的模样,实则毫无所感。
可是现在,他像是被一把从半空中给拉到了地上。喜怒哀乐占据他的整个身心,他热切的想要得到她,大半的神思被她的一言一行牵动着,痛苦万分,却只要她愿意给他好脸,所有的痛苦顿时消弭无形,取而代之的事另外一种让他欲罢不能的甜蜜。
他偶尔觉得这样的自己的简直可悲,但又无可救药的沉沦下去。
“你真的要如此对我么?”
他艰难开口,嗓音里带着悲怆。
晏南镜一愣,她已经习惯了他一切都有谋算。现如今他这般,倒是让她措手不及。
“难道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么?”她只是有片刻的怔愣,回神过来质问道。
他突然笑了,原本脸上的悲怆化到了眼底,他走上来,她下意识的就要他后退避开。然而她才后退小半步,他的手掌已经扣住了她的肩头。五指张开紧紧锁住她的臂膀。
晏南镜眼前景物剧烈一晃,一头径直撞到了他的怀里。
药草的清苦气息瞬间将她整个都浓浓包裹住。
“我的确是咎由自取。但若是重来一次,我依然还是一样。”
晏南镜挣动了几下,结果被锁得更紧。脸颊都贴在了他最外层的素纱襌衣上。
心跳从胸腔里透过了层层衣物一路传到了她的耳里。
咚咚咚,每一声都强健有力,像是敲击在她的心头。
她惊慌失措,扭动的更加厉害,想要逃离出去。然而那两条手臂,将她牢牢的锁住,半点也不能挣脱。
“既然已经做了,我就不会后悔。不管什么后果,我全承担了。”
晏南镜气的咬牙,恨不得一口咬到他身上去。但是现在她脸颊贴在他胸口衣襟上,只能手上用力,遵循记忆,摸索到那日自己刺出来的伤口,然后重重的拧下去。
她听到他的呼吸有瞬间的凝滞,然后那双手臂将她圈得更紧。
“我和你无话可说了。”
齐昀却低头笑道,“无妨,这样就很好了。”
他自幼到大,没有什么想要的。年幼的时候,只是本能的想要父母想起他,将他带走,等到明了自己在父母眼里到底是什么之后,这个念头也就消失了。后面盯上了世子之位,也不过是想要借此彻底摆脱被人摆布的局面。
现如今他有想要的,渴求的滋味和期盼已经沁入了他的骨子里。他渴盼,他想要。
所以他动手了。
并且事先没有人察觉到他的预谋,所以他如愿了。
后悔,怎么会后悔呢?
晏南镜手下的劲更大了,渐渐地她感觉到了指头下的濡湿。
是血。
她不是那种自幼养尊处优的贵女,给人处理过伤势。血在手上,和水粘在肌肤上的触感完全不同。
他伤口崩开了。
晏南镜下意识去看他脸上,只见着他面上言笑晏晏,没有半点伤口裂开的痛楚。
她咬住后槽牙,“你都不知道痛的?”
她没有伤口裂开过,但是见过,伤口裂开的痛苦,比受伤时候更甚。
受伤只是一瞬间,哪怕流血也没有立即感受到痛楚。但是伤口再裂开的痛苦却是当即能清晰感知到。
“很痛。”他喟叹一声,整个人都俯身下来,将自己埋在她的脖颈里。
“但是这也是我该得的。”
晏南镜听到他话语下那隐约的享受,浑身都僵硬。
“其实这般也不错。”
晏南镜立即松手。
“你,你——”
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齐昀抬头,见到她满面的惊慌失措,柔声安抚她,“不要紧,不要害怕。”
晏南镜恨不得再在他脚上狠狠碾上几下。
“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现在怎么了!”
他含笑望她,“知善听我说了那么多,难道还不清楚,从头到尾我一直都很清醒么?”
“我看你是疯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奋力挣开些许空隙,然后被他狠狠一把拉了回去。
晏南镜再一次撞上了他的胸口。隆隆的心跳穿透了肉骨还有衣物全数传到了她的耳里。
“或许是吧。”他抱住她,无所谓的笑笑,“但是,那又如何呢?”
“我只是不择手段要我想要的罢了。这其实算起来,也不算什么。这世上的人都有自己想要的。只是我想要的,和他们不一样而已。”
“如果这算是疯的话。那么这世上所有的人其实都是疯子。”
他嘴上的本事其实很厉害,只是平常不显山露水而已。晏南镜被他这一番话说的无言以对。
他能付出世子之位的代价,光是凭这个,她就只能咬牙切齿。
他已经先把自己最大的筹码丢了出去,世子之为,承受骂名。再多的,再施加在他身上,已经没了意义。
隆隆的心跳敲在她的耳膜上,也敲在她的心底。
他是个为了自己所欲,可以付出巨大代价的人。
“你以后会后悔的。”
她抬头看他。
“那你希望我后悔吗?”
这话问得她一愣,她唇边露出一抹笑,“后不后悔,都在你自己。你若是后悔了,那也是你自己当初的选择,怨不得人。”
“那我们接下来就好好看看。看看将来到底是我后悔,还是你我先儿孙满堂。”
齐昀垂首下来,耳鬓厮磨,话语里是明显的笑意。
晏南镜察觉到肩膀上的桎梏松开,向后退开几步。
“要去前面看看么?”齐昀贴心的提议“你们兄妹已经许久不见了。平日相见困难,现如今就算到前面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晏南镜没见过他行军打仗,但是领教了他的手段。他下手从无错手,对准了七寸,一击必中。
她只是犹豫了片刻,就点点头。
不管他目的如何,此事也合她的心愿。
两人一路往前头去。士族家的奴婢,都调教的很恰到好处。哪怕见着两人一同过来,也是安静的垂首伫立在一旁,如同沉默的树桩。
隔着长廊,晏南镜听到了人的爽朗大笑,不知道是李远的,还是谁的。反正听上去很高兴。
坐在屋子里的齐彪无意抬头,见到那边并立的两个人。不由得嘴边的笑容更浓,“看来这次是对的人了。”
李远顺着齐彪望着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着晏南镜和齐昀在一块儿,隔得有些远,看不真切,但是两人能在一起,那便是好事。
“之前许姬那件事,还让我有些担忧。”齐彪说起齐昀上一桩婚事连连摇头,“现在好了。”
李远颔首,满面欣慰。
“往昔不可追,事情过去了便好。”
不管是许堇还是崔倓,现如今对于他们来说,都已经是过去了。
两人也有默契,只字不提之前齐昀做的事。仿佛外面站的两人,从头至尾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没有经历过任何的变故。
齐彪颔首,“说得没错,过去也就过去了,提起来做什么。”
事情就这么定下,经历过这么些波折,这次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变故了。
李远特意令庖厨下准备了宴席,宴请齐昀和齐彪,让自己的几个儿子作陪。主客皆欢之后,在李远的再三挽留之下,齐彪带着齐昀告退出来。毕竟他们过来纳彩之后,还要回侯府把此事经过回禀给齐侯。
齐彪在马上看向齐昀。齐昀背脊笔直,当初这事出来的时候,齐彪也是不敢置信,以为是手下人以讹传讹,谁知道竟然还是真的。
齐侯为此,在众人面前,发了好大一通火。
齐侯的怒火,就算是他们这些同族隔了一层的兄弟,看着都胆战心惊。看齐昀满身的药味,恐怕那怒火是实打实的。
“此事之后,你也能安心了。”齐彪持着缰绳,斟酌着话语,“你是我自小看大的,你自小都是极其稳重的一个人,怎么做出那种事!幸亏你父亲还记得你是儿子,没有真的因为个外人怎么样。”
“你自小就沉稳懂事,谁知道竟然能任性到如此地步。”
齐昀对着齐彪的痛心疾首,只是垂首应下,“是侄儿任性,让叔父操心了。”
操心倒是谈不上,毕竟不是自己儿子,闯祸了只是观望。不会真的出手相助。
“你年岁比下面的那些公子都还要大,照理来说,做事应该更有分寸而已。何必为了……”
齐彪话语还没说完,正巧遇见齐昀看过来,对上他眼眸。齐彪莫名的说不下去,只能道,“你日后能稳重就好。”
齐昀点头,“侄儿谨遵叔父教导。”
这话就将话截止了,齐彪皱了皱眉头,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到了侯府,前去见齐侯的路上,遇见了齐玹。齐玹应当是有什么事来拜见齐侯,正好从内里出来,两头一撞上,齐玹的面上浮现古怪的笑。
两人互相颔首示意之后,各自岔开。
堂内齐侯正在翻看简牍,见到齐彪来了,让他坐到坐榻上。
听齐彪说已经把事办妥之后,齐侯颔首,“辛苦了,你先回去好好歇息。”
齐彪一走,堂内齐侯的脸上当即冷了下来。
“现在你如意了,不过正如我当日所说,你既然选了,那么后果你自己承担。”
“世子之位和你已经毫无干系了。”
齐昀恭谨叩首,“是。”
齐侯的火气腾的冒出来,他仰手将放置在一旁的刀笔狠狠掼在地上。刀笔跳起来,锋利的刀锋划过齐昀的额头,破开道口子,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淌而下。
第146章 第 146 章
齐侯对长子感触复杂,没有儿子的时候,满心想着有个儿子就好。有了儿子之后,哪怕年幼,想着这个儿子能给他分摊些许烦恼,又担忧这个儿子没有多少才能,担当不起这乱世里的重担。可长子彻底向他表明,他已经彻底长成,甚至手段心机都完全不输于他的时候。齐侯在得意之余,生出当权者年老后的恐惧。
齐侯越是感觉到自己日渐年老,就越是嫉妒长子的年轻力强。没错,是嫉妒,嫉妒他的年轻,嫉妒他无限的精力,还有四周臣僚的臣服。恐惧与自己哪天会被长子替代。
这是他不能容忍的,他花了半辈子的力气,九死一生才有了现如今的局面。他已经在权位上坐了这么多年,哪怕是自己亲儿子,他也不会让出半点。甚至心里有哪怕自己死了,手中的权力,谁也别想染指,这种不合常理的念头。
长子越是出众,他就越是要逼着长子低头,任由他磨挫成最恭顺的姿态。
但是谁料到,长子的骨头竟然也是真硬,装出一副臣服的模样,然后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连他都被算计到了。
他真是小看了这个儿子。
跪伏在地的齐昀,依然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一动不动,血从伤口处缓缓流出,一路到了眼眸处。但饶是如此,也依然没见到他有半点变化,那张脸上没有惶恐惊惧,什么都没有。
“你自小,我就对你抱有重望。没想到,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话放在别的儿子身上,早已经面无人色,连连叩首。可是齐昀只是垂眼下来,“臣罪过,还望父亲息怒。”
言语平稳,话里说着有罪,可是看这模样,没有半点知罪的样子。
“为了一个女子,你能做到这个地步?”
齐侯反问。
长子才能好,他警惕又防备。可是现如今长子为了儿女情长甘愿放弃世子之位。又痛恨他竟然为了如此小事,放弃大好前程。
齐昀没有说话,只是额头叩在冰冷的地面上。
父子之间到了现如今已经无话可说了。说再多,也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
齐侯额头青筋暴起,手掌握成拳头,知道现如今长子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如何也不会改变主意了。
他们父子来一脉相承的倔强。
“滚!”
齐侯怒叱。
“父亲多多保重身体。”
齐昀说罢,就起身退出去。
外面人来人往,里头还有不少臣僚,见到齐昀额头上流淌下来的血,满是惊愕。不过到底是历练出来的老狐狸,在最初的惊愕之后,连忙装作看不见。
有交情的臣僚见状,赶紧拉上齐昀到一旁的侧厢里,让人去拿药来,另外把杨之简也叫来。
杨之简过来就见着齐昀那几乎满脸的鲜血,顾不上惊讶,他赶紧过来给齐昀处置伤口。
杨之简就算不问,心下多少也能猜到是为了这桩婚事,齐侯发怒给打出来的。
他几次想要开口,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都不合适。
“景约。”正在处理伤口的时候,听到外面齐玹的呼声。
抬头就见着齐玹急匆匆的进来。
齐玹是故意过来看齐昀的笑话的,都已经二十了,眼看着马上就要娶妻。男子娶妻之后,就是完全的成人。就算是父亲,也要给上几分颜面,不能和以前那样当着人面打骂。齐昀这都有了官位,竟然还被打成这样,可见在齐侯那儿,是真的没有半点颜面。
一进来,见着齐昀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杨之简医术不错,这时候已经正在对准伤口,准备包扎。
额头上不好用桑皮线缝起来,所幸伤口不算深,包扎疗养好,就算有疤痕,也不会太显眼。
“景约这是怎么了?”齐玹满面关怀过去问,“怎么好端端的,君侯会动手?”
齐昀没有半点尴尬,更是毫无半点眼神躲闪,“我触怒父亲了。”
他平静以对,倒是让有意来看笑话的齐玹大为败兴。
“劳烦堂兄过来。”
齐昀含笑道。
就算头上破开道血口,也没让他狼狈多少。
齐玹看见,顿时觉得意兴阑珊。在那儿看着他额头上伤势被处理好,随意找了个由头出来。
出来之后径直往慕夫人那边去。
他一见到慕夫人就道,“君侯怕是厌弃齐昀了。今日他被君侯打破头了。”
齐玹说着,点了点额头。
慕夫人听后,也是喜形于色。
“我们原本还头痛怎么对付他。没想到他竟然自寻绝路!”
慕夫人满脸欣喜。
对于丈夫的背叛,慕夫人这么多年从未忘记。
她从来不认那些女人生的,是她的孩子。她的儿子只有齐玹一个。齐巽当年的诺言和决定,他早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她记得。
她会把一切都拨乱反正,回到事情应该的样子。
慕夫人等着那日的到来,对着齐巽居高临下的告诉他,他错了,错的离谱。
齐昀是个极其难对付的对手,他们对他几乎是束手无策。哪怕派人刺杀,派出去的刺客全都有去无回,成了枯骨。
没想到齐昀竟然自己竟然自绝前程。
原先慕夫人和齐玹还觉得,齐侯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让齐昀排除在世子之位之外。可是现如今齐昀被打得头破血流,已经坐实了这个猜想。
两人四目相对,望见彼此眼里的喜意。
“真是苍天有眼!”慕夫人笑得极其痛快,“没想到他英明了一世,竟然生出这么个儿子出来。”
她咬着牙,话语满是痛快和恨意。还有些许意味不明的心绪。
“原本以为齐昀娶了赵郡李氏的女儿,会有助力,现在就算是赵郡李氏也不会把力气花费在他身上了。”
慕夫人靠在那儿,冷笑了一声,“娶了也白娶。士族是什么样子,我能不知道?他们只能锦上添花,雪中送炭是想都不要想。”
“这个最大的心头大患终于去掉了。”
齐玹笑道。
慕夫人却摇头说不,齐玹满面不解看过去。
“只要事情没有彻底定下之前,他依然还是个祸患。动手之前,为了确保万一,齐昀留不得。”
这么多年下来,和齐昀明里暗里的争斗告诉她,这是个极其难缠的敌人。
除非齐昀死了,否则不管如何,都不能掉以轻心。
齐玹听后,面上的喜色微收,点了点头,“母亲说的对。”
“母亲,舅家那边……”
“你我布局了这么多年,多少是有点用处的。”
她兄长们畏惧齐侯之威,同样也觉得现如今也不错,毕竟齐侯也给了他们相应的好处。不得不说,齐巽真的是极其会做人,对他有恩的人,不管恩情大小,统统都有赏赐。有了到手的富贵,谁会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好处,把全部身家压在上面。
她和齐玹花了不少力气,才有那么点成果。有齐昀挡在前面,举步艰难。现如今齐昀自己倒了,之后倒是方便好些。
“可惜杀他不容易,”齐玹感叹,突然他想起什么,“要不然对他妻子下手也行。竟然能为了那个女子做到如此地步,对她下手也未尝不可。”
慕夫人听后摇头,“他父亲这样,你觉得齐昀难道是什么为了情爱可以要死要活的情种吗?”
齐玹有了迟疑,他自己就是男人,怎么不知道。再如何喜欢,那也只是一时的。就算是在最情浓的时候,就算人死了,那也只是伤心而已。然后该如何就如何。
他原本打算从那个女子身上下手,现如今迟疑了。
“那个女子死了,只怕到时候他不但不会没有什么,弄不好会回过神来,掉头去争位。”
“可是,君侯不是……”
“君侯如何,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慕夫人唇边的笑更冷。
“难道你到现在还没有看明白,齐昀此人看着端方君子,其实行事肆无忌惮。”
看着齐玹满脸的错愕,慕夫人摇头,“不要轻举妄动。万一他没了后顾之忧,那就难办了。”
齐玹闻言也只能点头。
齐昀头破了的消息,送到了晏南镜这儿。
她望着李远,“伯父的意思是,让我去探望一下中郎将?”
李远颔首,“他们父子间如何,我们外人不好置喙。但是去看看也是尽了情义。”
晏南镜听着,忍不住看向李远,李远摇头,“我去不行,毕竟是君侯下的手,我贸然去了,传到君侯那儿,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所以知善过去是最合适的。”
“何况你和中郎将有婚约在身上,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
“听说杨司马也在。”
晏南镜微微抬头,颔首答应了。
齐昀府上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府中执事听说是她来了,连忙出来迎接。
“中郎将可在府里?”
执事说不在,“现在郎主还未归家,”
又道,“杨司马现如今正在和郎主一道。女郎先入府等到,小人这就派人过去告知郎主。”
晏南镜点头,执事安排她到堂上坐着,不多时摆上了好些瓜果。这些瓜果好些是从淮南运来的。到了邺城,已经不怎么新鲜了。
她也不挑,吃了几个枣子,就坐在那儿等待。幸好没有等太久,她就听到从外面传来的脚步声。
她很快分辨出里头有齐昀。人的足音其实各不相同,熟悉了之后,就能立即分辩出来。
晏南镜往门口望去,就见着齐昀额头缠着布进来。
身后跟着杨之简。
杨之简之前已经听人禀报了,见着她在那也不稀奇,“知善来了。”
晏南镜点了点头,然后转头满是狐疑的看向齐昀。
她听说齐昀又被齐侯打了的时候,其实半信半疑,她听人说过齐侯的脾性暴躁,她也看到过齐昀身上的伤痕,可是直白伤在脸面上,多少叫她不敢相信。
“是真的。”
她没说,但是齐昀一眼就看了出来,他说着抬手解开头上包扎用的布,露出额头上的伤口。
晏南镜看着他额头上的一道,满是惊愕,齐昀轻轻的把自己往她跟前送了送,让她好看的更清楚明白。
她望着他额头的那道对整齐了还有些红肿的伤口,“怎么到这个地步?”
不管如何,齐昀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不能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了。
秀丽的眉眼之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格外清晰。
“父亲看来是真的厌弃我了。”齐昀笑着叹气,又抬眼看她,“知善,这要怎么办?”
第147章 第 147 章
晏南镜看着他额头上那道伤口,伤口已经在愈合中,但是四周依然还红肿着,一道飞斜出去。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你……”她盯着他额头那道伤口,竟然有小半会说不出话。听李远提起的时候,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原先以为,就算再如何,父子之间也没有深仇大恨。
现如今她望着他额头的那道伤口,颇有些不确定的发问,“你该不会是,和君侯某位姬妾……”
她话语还没说完,杨之简已经高声喝住她,“知善!”
杨之简看了下左右,发现除却他们之外,没有其他人在场,这才继续满脸不赞同,“知善方才说什么呢?”
晏南镜嘴唇动了动,“不然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她依然错愕的看向他额头的那道伤势,齐昀是长子,而且还是颇有作为的长子。竟然还真的动手,将他的颜面至于不顾,晏南镜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竟然还有父亲会这么做。
“我没有。”齐昀立即声明自己的清白,“勾搭庶母,是禽兽行。如果真是这样,可不是额头这一刀可以了结的。”
说罢,他眉眼里黯淡下来,内里全是消沉,“我在你眼里竟然是这样的人?”
嘴里话这么说,可是悄无声息的靠近过去。
他善于抓住机遇的人,哪怕是半点机会也不会放过。一如现在。
晏南镜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干笑了几声,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我只是随意说了一句,不要当真。”
“就算是玩笑话,这种话也不能乱说,万一被有心人听去,大做文章,就算之后没有真的因此如何,也会有平白多出不少波澜。”
晏南镜正想开口,错眼见到齐昀已经在跟前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满脸的落寞。
“我知道我在知善心里原本就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没想到竟然到如此地步。”
晏南镜唇齿翕张,有些不知所措,不等她开口。他寂寥笑了笑,“罢了,也是我自作自受。”
晏南镜望着他,“是我说错话了。我只是奇怪,你们父子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深仇大恨,非得在你额头上来一刀。头脸关于颜面,可不是小事。”
“父亲怒火攻心,掷了刀笔,不凑巧这儿就被刀笔划了下。”他笑了笑,那笑容落在她的眼里颇有些苦涩。
听他这话像是误伤,但就算是误伤,做父亲的也应该有所表示。晏南镜也没有听说齐侯对他有半点关怀。
她望见他眼底里的寂寥,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把之前那话挽回些,她忍不住看向杨之简,“那君侯如此表态……”
“怕是不妙。”杨之简答道。
“君侯和长公子并不是普通父子,君侯在外对长公子的一言一行,都举足轻重。”
“我已经料到有今日了。”
齐昀摇摇头,笑了笑。
晏南镜坐在那儿,正要开口,又听他道,“不过即使如此,我也未曾后悔过。”
她一愣,齐昀继续笑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十全十美,都想要,倒头来会变成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也早已经料到了。”
晏南镜心下五味杂陈,“你……”
“你活该。”
齐昀也不生气,只是笑着幽幽叹息,然后点头,“的确是我活该,不过我并不后悔。”
绵软的语调里,还是一样的强直。
“我已经有我想要的,至于别的,虽然可惜,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晏南镜唇齿微张,最后扭头过去,“那你就自己慢慢承担着后果吧。”
“到时候可能不少人会弃你而去,落井下石之人亦不会少。”
她说着,见着齐昀坐在那儿,再抬头看,杨之简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偌大的堂内就剩下他们两个。连着外面的那些家仆也一并不见了。
“我知道,他们让你来,而不是亲自来。我就已经知道他们现如今已经在观望了。”
他什么都知道,但什么也都在他的预料里。
晏南镜望着他,“你后悔了吗?”
齐昀回望过去,浅笑反问,“知善觉得呢?”
她皱了皱眉,“我是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想什么的。”
所有可以放在男人身上的一切,在齐昀这总要多出许多意外,似乎男人的那套,在他身上并不适用。
“这世上哪里来那么多的十全十美,能有一二如愿就已经是相当不错了。至于其余的,我既然已经料到了,那么也没有什么好感叹的。”
晏南镜蹙眉听着,“你这心胸还真是不得了。我看就算是那些纵情山水的名士都比不上你。”
“知善谬赞了,其实我也不是知善说的那样。”
他说着摇摇头。
突然她紧紧的盯着他,眉头皱着,他拿了个橘子来。淮北种不了柑橘,就算把橘树一移过来,结出来的只是苦味的枳。这些柑橘是从淮南一路送过来的,路途遥远,表皮上略有些发皱,但是内里是好的。
“我身边的人其实也不少,平日里吵闹的厉害。少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齐昀说着,已经将柑橘的外皮给剥了下来,橘皮放在一旁,晒干之后可以入药。这是当年看她在荆州学的。
“你——”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该不会是想要借着这事,正好让那些忠心不够的人离开吧?”
四周簇拥的人多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内里一定会有居心叵测,借机利己的。上位者不在乎臣僚们有自己的私心,只在乎能不能为己所用。
但是这样对他也有不利的地方,毕竟现如今他还没有坐到那个位置上。人太多了,心思各异,不仅没有益处,反而可能会招致祸患。借事去了一批,也是好事。
齐昀听后,眼里颇有些意外,随后他低头清理了下橘子瓣上的白丝络,“知善聪慧。”
晏南镜满脸的恍然大悟,她就说,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一门心思的全都为了那点情情爱爱,还是有自己的用意在里头。
她正要说什么,齐昀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她,“但是父亲的确已经放弃我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言语淡淡的,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平常的事。晏南镜忍不住抬头看他,他神色温和,一如最初见他的时候。
这是事实,就算是她也没办法反驳。
她低头把橘子掰开,塞到一瓣到嘴里,抬头望了他一眼,“我说你无事做这个干什么?”
“其实那个位置也不一定是我的,我只是占了个长子的便宜罢了。虽然说立长子,但是父亲只会立贤,至于长子不长子,倒是没有那么重要。”
他抓住了她的破绽,言语越发的温婉。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若是强硬,除非逼到了绝境,否则便是一头撞上,两败俱伤。
嘴里的橘子熟透了,滋味甘甜,但是她却没心思去感受。
他面上神情依然温和,但是却死死的盯住她,不放过她面上的丝毫变化。
“知善不要把我想的太坏,我这人或许做事的确有自己的私心,但我也不是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念头。”
他看向她,面有哀戚,“我没有知善想的那么十恶不赦。”
“我没有。”她颇有些烦躁,末了,干脆把掌心里剩下来的那一半橘子递过去,“要吃吗?”
齐昀望着她掌心里那半个橘子,复而又看她。
眼里细碎的光芒微微闪动,似乎有别的期待。
晏南镜拧着眉头,“难道你还指望我喂你?”
“如果知善想的话,也不是不可。”
她当即就从坐榻上坐直了腰身,就把手里的橘子朝着他砸过去。
齐昀稳稳当当接住她丢过来的那半个橘子,送了一瓣到嘴里。
橘子里还有她掌心里的温度,他只吃了一瓣。剩余的握在掌心里,那残留的一点温度,透过了肌肤,沁入他的心里去。
“那之后要如何,你想过没有?”晏南镜再问。
他很诚恳的摇头说没有,“反正以后会如何,谁也说不定,再想也只是白白耗费力气,不如轻快些。”
晏南镜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虽然没有之前齐侯没有明确表明,齐昀就是世子。但是照着之前那烈火烹油的炙手可热,日后哪怕是齐昀的同母弟做了世子,都要提防这位长兄。
功劳有多大,提防也就有多深。如果运气不够,遇上个权势放在第一的新君。他这个兄长极有可能也就活到头了。
能在那个位置的,哪个又不是以权势为重呢!
晏南镜看着齐昀面上淡淡,“你手下那些人也愿意?”
“愿意不愿意,是他们能左右的吗?”
“你是真的不打算活下去了。”晏南镜咬紧牙关,缓缓吸气扭头过去。
没了权势,也就没了庇护。齐昀的下场几乎没有可以预见。
齐昀却笑了,他眉宇眼里不见急躁,话语平和“这样的话,知善会高兴吗?”
晏南镜简直要气笑了,“你可不要污蔑我,这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眼底里迸出特别的光彩,“所以,你还是愿意和我渡过一生的,是吗?”
晏南镜一时语塞,抬头看向他,好半会的说不出话。
该怎么说呢,说不是的?还是说让他不要自作多情?这话不管怎么说,都不对。
“你还真是——”
她话语还没说完,他急切的在凭几上屈起了手肘,“是吗?”
晏南镜干脆扭头过去不说话了,齐昀在一旁看着,也没有继续逼问,“至少你不讨厌我。”
“知善曾经说过,我和崔家的那个小子其实毫无区别。不过至少知善是不讨厌我的。”
不得不说,晏南镜都佩服他这给自己找颜面的本事。
她看过去,和他带笑的双眼对了个正着,她抿了抿唇,又回头过去。
“这次是那位让知善来的?”
“伯父听到了些许风声,”晏南镜回头过来,面上似笑非笑,“他不敢亲自过来,怕得罪了君侯,所以让我来看看。”
齐昀早就有所预料,听她亲口说出来,面上也没有什么意外,“是想要让知善过来探探风声。”
他笑容里多了些许期许,“不过这个时候,想要后悔恐怕也难了。”
纳彩已定,想要反悔,哪怕是对着那些门当户对的士族,没有正当的理由都极其艰难,更别提齐侯家。
晏南镜冷笑一声,他低头笑了笑,“放心,若是我将来真的逃脱不了,死的也只会是我。不会牵扯到你的身上,和府君更是不会有半点关系。”
晏南镜一愣,而后她气笑了,“你明知道结果,你还这样做。”
“我不信你会就这么把自己陷入危险境地,你别想骗我——”
她话语还未说话,他倏然握住她的的手,天旋地转她一头直接扎到他怀里。
他身上的药味还在,只是在药味之外,在最外的素纱襌衣上熏染了一层乳香。
“现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不是吗?那么知善是想我死,还是想我活着呢?”
第148章 第 148 章
乳香和清苦药味的气息里,晏南镜心慌意乱,齐昀定定的望着她,如何也挣脱不开。她咬了下舌尖。她是最珍重自己的,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痛感堪堪让她保持清醒。
“我想你死你就要死?我想你活你就能活?”晏南镜笑得有几分狰狞,“我怎么不知道我竟然还有这份本领?”
“我若是真这样,是泰山府君现世了吗?”
泰山府君是掌管人生死的女神,这话说出来,她简直气笑了。
齐昀眨眼,眼里有极其浅淡的错愕,随即他面上浮现几分释然,她本来就和平常女子不一样。也是她会说出的话。
“那我死了之后,知善会为我哭两声吗?”
他不甘心就此作罢,又孜孜不倦的问。
晏南镜被他问得一愣,随后咬牙,“谁要给你哭,你就没有做过什么让人喜欢的事。你要是死了,一日都要笑上三顿。”
这话先是叫他一愣,而后齐昀忍不住笑出来,他不松开她,依然还是那个将她拥入怀中的姿势,低低笑起来。
晏南镜感觉到他躯体的抖动,和压低的笑声,“你笑什么?”
“我知道了。”齐昀把下巴抵在她肩上,脸上笑意浓厚。
“知道什么?”她蹙眉问。
但是他却不答了,笑得满面高深莫测。等她不耐烦继续被他抱着,要他松手,他也乖乖放开老老实实坐在那儿,给她剥柑橘。
熟透了的柑橘,果皮柔软,不费事就能轻松剥下来。
“你到底笑什么?”晏南镜看着他满面笑容的处理手里橘子上的白丝络,忍不住问。
“我想原来知善不讨厌我。”他说着,脸上的笑容又比刚才浓厚了几分,笑容一路径直到他眼里,亮得有几分怵人。
“我没说。”
她不由得提高了声量。
“明明就是你自己想的,和我没有关系。”
齐昀欣然颔首,也不和她争辩,顺着她的话,“对,一切都是我痴心妄想,和知善没有半点关系。”
这话说得她心里更加不高兴了,她瞪过去,齐昀也不恼,将手里橘子剥干净递给她。
她接过他剥好的柑橘,塞到嘴里。柑橘甘甜的滋味好歹是把心头那股气给顺了下去。
“那你之后要怎么办?不要误会,我是怕你到时候连累我。”她有意不让他好过,特意在后面添了一句。
他点头,“这个知善放心,如果真的出事,不管是父亲,还是之后哪位阿弟要对我下死手。最多就是我死而已。”
“不牵连到妇孺身上,这是道义。”
晏南镜嘴唇动了下,她想要说什么,最终咬了咬嘴唇。整个人都坐回去。
“你拉我做什么,”她扭头向一旁,嗤笑,“难道是有心让我做一回寡妇,好让你自己死了也能解气?”
“是因为我私心。我自小到大,旁人给我的,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既然如此,那么我自己动手就好了。”
他语调平稳,似是在说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晏南镜盯着他,想要问问他难道就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想起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想过结果如何。
顿时挪开头。
片刻之后,又回过来,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她不信他这样的人,会真正的为了男女之情做到这个地步。他不是那等没有尝过权力滋味的,就只差一步了,谁能甘心放弃?而且是为了这种事。
怎么可能?
他坦然的对上她的双眼,和她对视。
“我想要的,是你。”
毫无半点委婉遮掩的话语从他唇齿里吐露出来,晏南镜愣住。
“事到如今,知善还不信吗?”
是啊,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成定局,所有的后果都已经慢慢的呈现在他的身上。
后悔也好,其他也罢。现如今都已经晚了。
她仔细的在他眼里搜寻,想要搜寻到些许蛛丝马迹。然而一番寻找下来,那双眼里没有她要的言不由衷。
晏南镜突然想到,齐昀也没有那个必要在她跟前演戏。
他可能有必要在臣僚面相演戏,在齐侯面前演戏。但是在她跟前没有这个必要。
她茫然无措的望着他,张了张嘴。
“我如果是你的话,我绝对不会这么做。”
齐昀先是一愣,笑了,“如果你在我的这个处境上,也说不定——”
对上她疑惑不解的双眼,他缓缓凑上前去,“我对你来说,难道不够蛊惑么?”
晏南镜飞快的眨眼,她忍不住去看他,不得不说,从美色上来讲,齐昀真的秀色可餐。不仅仅是容色,让女人心动的,那一份男人的阳刚,他也是有的。
当初她在荆州就已经亲眼见过了。
“有。”晏南镜坦然点头,但没让他高兴多久,“但是不至于让我做到这个地步。”
齐昀蓦然睁大眼,两人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齐昀忍不住笑出声。
“会的。”他颇有些倔强的点头,“只是你还不知道罢了。”
“我已经让人去淮南,运送好些柑橘过来。冬日的时候,正好一起烤着吃。”
他还记得初见的时候,她把柑橘放到炭火上烤热。现在也想要和她试试。
晏南镜坐在那儿,陷入缄默,旁边的齐昀只是默默给她剥橘子,一口气吃了三个之后,她摆摆手,“不吃了,再吃到时候身上都不好看。”
说着她看向齐昀,“伯父那边你想要怎么说?”
“该如何说就如何说吧。”
齐昀没有半点急切的意思,“反正现如今退婚也退不了。”
这话真的是有够让人跳脚的。
横竖退婚是不成了,至于李远怎么想,心里打什么主意,他已经不在乎了。
晏南镜气笑了,“你还真是,难道他在你眼里就这个用处?”
“当然不是,不过眼下他还派不上用场。他最大的作用就是定下婚事,这件事之后,暂时还没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这话依然是居高临下,没有半分大势已去的自觉。
“你难道不和伯父交好么?将来可能用得上。”晏南镜说完,见着他满脸惊讶的望过来,回头过去,“我只是随口说一句,反正听不听都在你。和我没什么关系。”
齐昀脸上笑容的浓厚了许多,“现如今就算我愿意上门献殷勤,恐怕也不会就这么接受。”
李远作风谨慎,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敏锐的察觉到。不然这次也不会让她来,而不是自己亲自登门拜访了。
“我要是真的有事,他们是帮不上忙的。”
晏南镜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士族们都是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事,除非是绑在一起的蚂蚱同生共死,不然不会出手。
晏南镜再次沉默下来,她靠坐在那,看着堂外。
堂外的庭院里种棵槐树,已经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壮,需要两人才能合抱过来。秋风扫过,吹得枝叶一阵作响,一阵接着一阵,随风张牙舞爪,令人心烦的很。
“知善在担心我吗?”
她放手才要反驳,又想到了什么,蹙起的眉头松开,点头承认,“是啊。”
之前被她刺的习惯了,齐昀对她这句有些措手不及。
晏南镜见他面上那淡淡的错愕,忍不住笑。
“额头上的伤尽量不要沾水。”她见着他额头上有些红肿的伤口,“阿兄的本领我信得过,但是也要自己小心。就算是小伤,加重伤势也是能要人命的。你在沙场上见过的,应该比我多。”
“我不喜欢面上有疤的男人。”
齐昀闻言一惊,不自觉的就去摸额头上的那道伤口。
“不要碰。”晏南镜见状制止,“不要用手去碰,说不定会话化脓加重伤势。”
齐昀见过化脓的伤口,狰狞可怖,原本抬起来的手,不得不半道又落了下去。
“那要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晏南镜摇头,“这个我也说不准,如果休养的好,那么好的也快。如果休养不足,痊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她说着,又看了他那伤口一眼。齐昀蹙着眉头,想要伸手触碰,可是想起她的话,最后又放下手。
“好。”他点点头。
晏南镜见他都听进去了,起身告辞,“我已经来了好会,见着你没事,那我也该回去了。伯父那里还等着我去回禀。”
“就走了?”齐昀挽留,“再多留一会。”
他也顾不上委婉,起身阻拦。
“伯父在家等我回去回禀你现如今的状况,就算我留下,待会还是会派人接我回去的。”
晏南镜说完,见着他依然拦在身前,不得有些好笑,“婚期也不远,到时候日夜相对。见得多了,恐怕中郎将只觉得厌烦了。”
“你为何总将我往坏处想?”他垂首轻声问。
“因为中郎将原本就不是好人。”
晏南镜笑了一声。
她这话叫他无处遁形,现如今他再摆出那副谦和君子的做派,已经太晚了,也无人相信了。
“我送你过去。”
到了堂外,浓烈桂香铺面而来。
“下面田庄里送来了桂花酒,知善带回去一些。”
她望着他,无所谓的一笑,“好。”
“正好送伯父。”
“这是送你的,我不喜烈酒,所以田庄里送来的也都是味淡的。至于他那里,我另外安排。”
晏南镜惊讶的向他看去,只听到他望着她,“不要给别人。”
“又不是你亲手酿的。”她却不让他如愿,“下面田庄里送来的,说白了,和平常的酒水又有什么不同。若是你亲手酿造的,那的确是有意义,其他的那就算了。”
齐昀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她望见舒心一笑,就往外走。
晏南镜才回来,就有人请她过去。
“中郎将状况如何?”李远见到她来问道。
这颇有些迫不及待,甚至都不等她坐好。
晏南镜实话实说,“额头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恐怕是要一段时日才能痊愈。”
李远关心的不是这个,“父子之间,不管如何,也不会到这个地步吧。”
“是君侯把刀笔丢掷在地上,不小心伤到的。并不是君侯特意伤了他。”
李远听后点点头,又叹了口气,看向晏南镜,“伯父也是为了你好,婚事一波三折,现如今不管如何,伯父也不希望又出什么纰漏。”
晏南镜笑道,“伯父,儿当然知道伯父的苦心。”
等晏南镜离开,李远皱着眉头看向旁边的妻子,“我总觉得最近君侯对中郎将有些不太寻常。”
士族的联姻,都是奔着有好处去的。尤其是这种和君上的联姻。
“不要多想。”褚夫人见状,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只能宽慰,“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能顺其自然了。再想多了,也只是和自己过不去。”
李远听了这话,重重叹了口气。
晏南镜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让婢女去把带回来的桂花酒取来。
酒水端上来就是一阵醪糟特有的香味,另外混杂着桂花浓厚的花香。她低头喝了一口,酒水是甜的,甚至可以品尝到桂花特有的芬馥滋味。
失算了。
等到把面前一壶桂花酒都喝完了,晏南镜不由得有些后悔,当时不该就拿几坛的。
郑玄符到齐昀府上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傍晚。他一来就见着仆妇们拉开一匹粗布,站在桂花树下面,还有个仆妇手里拿着杆子敲打枝叶,枝叶上头的桂花纷纷掉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郑玄符见着齐昀在不远处,走过去问道。
府邸庭院里的树木不管如何,都是给主人欣赏的。
“酿酒。我自己亲自酿。”
郑玄符一愣,而后大急,“都什么时候了,景约还有这个闲情逸致,我听我兄长说,君侯对老将说,生子不类父奈何。又问下面的公子谁才能出众。”
齐昀听后,嗤笑,“你觉得我着急了就有用了?”
“值当吗?为了——”
郑玄符未尽的话语,在齐昀投来的一瞥里戛然而止。
“你呀,你以为没有这件事,我就能安安稳稳得到那个位置?”
郑玄符被他这话反问的半晌都没能答话。
“难道不是?你是长子,又颇有建树。这位置难道不该是——”
这次不等他说完,齐昀直接笑出了声,他抬手径直拍在郑玄符的肩膀上,“父亲可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子。”
“我可比你了解。”
第149章 第 149 章
“什么意思?”郑玄符整个身子都被齐昀拍的一抖,他回头茫然无解的问。
齐昀却不笑而不答。他看着那边仆妇们拍打桂花树枝,这时节正好是桂花盛开的时候,枝头上嫩黄的桂花丛丛,被竹竿一打,纷纷扬扬的落到下面铺好的粗布上。
“你觉得父亲会那么容易把那个位置给我么?”齐昀望着那边的家仆仆妇们忙忙碌碌,唇边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父亲的心思,比你们想的还要复杂。”
“可是你是君侯长子,国赖长君,下面的公子年少,除了你还有别的更合适的人选吗?”
“父亲是这么想的吗?”
齐昀回首反问。
郑玄符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我是他儿子,所以我看父亲,比你们看得还要清楚。他如果真的有立我做世子的心,早已经立了,不必拖到现在。”
是啊,世子这个位置,越早定下来越好。时日拖得越长,那么变故就越大。齐侯拖到如今都没有确定世子人选,对齐昀有多少期望,恐怕连齐侯自己都说不好。
郑玄符愣住,而后面色焦急,“那现如今要怎么办!”
倘若真的这样,那么齐昀的处境简直堪忧,齐侯将来为了继任者的政令能畅通无阻,是不会留个威信才能统统都压一头的兄长。免得将来徒增变数。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齐昀嘴里这么说,可是面上眼里,却没有他话语里的彷徨。
郑玄符僵住,愣愣的望着他,只听他道,“毕竟这件事我做不得主,也没办法插手,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罢,他顿了顿,脸上有了点笑意,“你到时候帮我一块儿酿酒?”
“日后我恐怕会清闲不少,不如酿酒的好。”
好个什么!
郑玄符恨不得叫疾医过来给他看看脑子,瞧瞧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父亲想要的,我给不了。”
正当郑玄符还要劝的时候,齐昀开口。父亲要彻底摧折掉他一身的骨头,只留下臣服。这样他才会舒心,可是真当自己和父亲期待的那样,成了这样的一个人,恐怕父亲又回生出万般不顺眼出来。觉得他阿谀奉承,谄媚于上,毫无半点风骨可言,承担不起这幅重担。
“我想要的,父亲能给,但是他故意不给。那我也只能自己去拿。后果如何,也比不上顺从父亲之后来的更坏了。”
郑玄符面上的焦急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思。他和齐昀一道看向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的仆妇家仆。
齐昀这么些征战沙场,替齐侯打理政务。手下早已经出了一批人,这些人出自他的门下,没有什么太显赫的出身,若是齐昀真的倒了,那些人就算另投他门,也不会有多好的出路。
更何况邺城里还有不少人已经站在了齐昀这边,齐昀若是下场不好,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郑玄符的眉头深深皱起来。
“不行,景约你这样不行。”
“这么下去,你必死无疑。不仅仅是你。还有其他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齐昀闻言,脸上笑容消弭,笑声悲凉。
“这样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父亲的意思我也违背不了。”
郑玄符铁青着脸,咬紧牙关,他不等齐昀再开口,掉头就往外走。
他看着郑玄符往外疾行的背影,原先的悲凉也渐渐的不见了。
杨之简出来,望着郑玄符几乎已经快要看不见的背影,走到齐昀的身后,给他抵上一只纤细的竹筒。
齐昀接过,从竹筒中抽出一方粗布,将上头的字看完。
“也真是难为侯夫人和堂兄,自从父亲说了子不类父之后,来往的倒是比之前还要多上许多了。”
“这么下去,恐怕是不妙。”杨之简开口道。
齐昀仰首笑道,“让他们去吧。毕竟现如今我也做不了什么。”
“何况有些事看不清楚,也不好处理。既然有机会,自然是要抓住。”
他说完,笑容更盛。
杨之简微愣,不过很快满面的了然,“属下明白。”
侯府这些时日,时常有使者过来,有时候是奉齐侯之命,过来送赏赐,有时候是太夫人派人过来嘘寒问暖。
齐侯虽然和身边那些老将感叹子不类父,但这件事上,还是做的十分体面,该给的颜面,都给了李家。
太夫人对她关怀备至,派秦媪来请她入侯府里。
晏南镜才到,太夫人就笑了,招呼着人到自己跟前来。旁边虞夫人也在。
虞夫人见到她,面庞上看上去有些赌气,扭开腰身想要离开。奈何太夫人在那,含笑睨一眼,虞夫人顿时就被收拾的妥妥帖帖,不敢轻举妄动。
“知善来了。”太夫人镇住虞夫人之后,转头对晏南镜笑道,抬手招呼她过来,“让我看看。”
晏南镜忽略掉虞夫人那满面的委屈,和眼里闪烁的泪光,到太夫人跟前,还没等行礼就被太夫人叫侍女给扶住。
“这都好一段时日没见了。”太夫人一面说一面上下打量她,“看着长高了些,也瘦了。”
“秋日里要进补,不然冬日里容易生病。这个道理知善比我这个老妇多。”
“这段时日事多,所以饮食上就忽略了。”
晏南镜羞敛的垂首,“让太夫人见笑了。”
太夫人一听就笑,“备嫁的确是要费些心。虽然你伯父伯母替你操心,但有些事,还是要亲自来比较好。”
“最近武威那儿进献了一批羊,听说武威那里的羊都养在戈壁里,膻味很小,正好你今日来了,多喝几碗羊汤,好好滋补一样。女子容易体寒体弱,多喝羊汤羊奶大有裨益。”
晏南镜点头,“多谢太夫人。”
“谢什么呀,”太夫人笑道,“再过不了多久,就是一家人了。”
说起来,几人一起笑起来。
“婚期定了吧?”
晏南镜颔首,“听说在十一月。”
太夫人听后稍稍有些意外,一般婚期都是定在一年后,若是女子年少,甚至隔了两三年也不是没有,像这般急切的,还真是少见。
“这忙的过来吗?”
“怎么忙不过来?”虞夫人开口了,“之前李家不是正好办过一次,时日就算紧迫,原有的拉起来就行。”
当即室内落针可闻。
太夫人转头看过去,眸光凌厉。
虞夫人被太夫人这一眼吓到,嘴张了张,太夫人唇边带笑,看着依然是最慈和的模样,但眼里的厉色叫她不由得心惊胆战。
晏南镜脸上倒是一如方才,不和周围人一样变了脸色。她言笑晏晏,“夫人说笑了。”
太夫人见她神色如常,还能照常接下虞夫人那话,“好孩子,委屈你了。”
虞夫人闻言不可思议的抬头望着太夫人,不等她又说出什么,太夫人拍拍晏南镜的手,“我今日叫你过来,就是想要看看你好不好。虽然平日里常派人过去,但终究还是不如自己亲眼看到的好。”
“到时候我再问问褚夫人,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我这个老妇可以帮得上的。”
说了好些话,太夫人让婢女带着晏南镜出去走走透透气。
等晏南镜一离开,太夫人脸上的笑容霎时消弭,睨着虞夫人,“方才你那话你到底什么意思。以为那话说的,是在羞辱别人吗?你是在羞辱你儿子!”
谁都知道崔李两家的婚事不成,是因为齐昀。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的,想要遮丑都来不及,这人倒好,竟然还在苦主面前拿之前不成的婚事来嘲讽。
“你这年岁,难道只让你脸皱了,没让你长点脑子吗?”
这话听得虞夫人满心委屈又面红耳赤。
她最听不得别人说她的年岁,似乎只要不提起年岁几何,她就依然还是那个貌美的少女。
“我就是想不通,秋郎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女子,把大好前程给落了。”她哭起来,袖口擦着眼角。
世子之位,就算是沉鱼落雁,也抵不上半分,竟然就这么舍出去了。
“太夫人难道没有见到吗?秋郎脖子上那一道就是被君侯掐出来的。他——不值当啊。”
“许女那会,你说许女能暖一暖秋郎的冷性子。后面许家出事,你就想不起自己说过的话了。后面李家把人认回去,你又忙着对人笑颜相对。现如今又这样。”
虞夫人被问的一哽,不肯轻易的露怯,“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妾哪里知道她们都不好。”
太夫人被她这番话给气笑了,“不聪明,偏生觉得自己那点心思能瞒过周围所有人。”
“趋炎附势太显眼了,反而什么都得不到。一件事,拿不到要害,只会对旁边的人怨怼,你能做成什么事?”
这话说的太重,虞夫人眼圈红了又红,胸脯剧烈起伏,止不住的抽噎。
这个时候,秦媪进来禀报,说长公子来了。
这也是太夫人安排的,她就想让两人多见见面。事情已经是这样了,若是让新妇到时候满脸怨怼,不管是谁都不好过。
她觑了一眼旁边泫然欲泣的虞夫人,心下感叹幸好齐昀没和生母像,否则真的能让她头痛欲裂。
“你来的正好,你的母亲,你自己劝一下吧。”
毕竟人嫁进来之后,如果不把生母说通了,恐怕之后会有无数的麻烦。
她虽然可以强压下去,但是比不上亲儿子让她认清形势的好。
齐昀颔首,等再抬头的时候,“知善她?”
“刚刚我让她出去散心去了,你先和你母亲说一会。”
说着就让秦媪安排他们母子到侧厢去。
虞夫人才到侧厢,甚至他婢女都还没完全退出去,就哭起来,“太夫人怎么能那么说我。”
哭声里包含了十二万分的委屈。
她在齐昀面前哭得将近肝肠寸断,然而长子并没有她以为的方寸大乱,也没有上来嘘寒问暖,好缓一缓她的委屈。支持哭的那股委屈,在长子的漠视下迅速消减下去。最后支撑不住,连着哭泣,都挤不出多少眼泪,最后只能变成干嚎。
长子和幼子不同,她哭泣幼子会万般惊慌,然后过来使尽所有的力气来让母亲止泪。但是长子跟前,只会让她哭,或许内里也会说些话,但不是劝慰的,全都是讲道理。
她哭泣是为了诉说委屈,是为了让儿子们屈服,不是要听道理的。但是长子却从来不在这个上面对她有半点相让。
每次都是如此,弄得虞夫人大为败兴。
齐昀不接生母的话,虞夫人那股委屈的情绪,支撑不了太久,就变成了只能抹着眼角装哭。
“祖母说母亲什么了?”
虞夫人擦拭眼角的手僵停了下,“我说你是被李家的那个女郎给害得……”
“母亲,什么叫做我被她害的?”
齐昀不等生母把话说完,径直问。
虞夫人酝酿出来的气势被他打断了,只能满脸无措的望着他。
“那件事是我自己一人做下的,和她没有什么干系。世子之位也不是她丢掉的。是儿自己丢掉的。母亲觉得愤懑不平,还是如何,都冲我来。”
“和她是没有任何干系,如果真的说起来,那都是被我牵连到了。”
虞夫人霎时间如遭雷击,呆呆愣愣的望着他,甚至话都忘记了说,
“所以一切的源头都是我,母亲要怨要恨,应该是朝着我。而不是她。”
晏南镜再回去的时候,不出所料,见到齐昀也在。虞夫人和方才一样坐在太夫人的下手位置。
“知善。”见到她进来,齐昀唤了一声,言语里几乎可以听出那股喜悦。
太夫人忍不住笑了。
“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太夫人对年少儿女的这些十分的宽容,她含笑打趣,让齐昀面颊微红,垂首羞敛的笑笑。
“知善再不回来,恐怕秋郎就要自己出去找了。”
晏南镜见着虞夫人神色复杂的抬头起来看她,但是最后只是嘴唇嚅动,什么话都没说,垂头丧气的保持沉默。
她忍不住往齐昀那里看去,虞夫人的性子她有所耳闻,短短半个时辰里有这样的效果,应该是齐昀说了什么。
她坐下来,装作羞涩低头。
太夫人对小辈们十分宽和,调笑两句也就过去了。
午膳是在太夫人这儿用的,热气腾腾的羊汤端上来,果然是膻味不多,汤水鲜美。
用膳完,太夫人让两人赶紧到外面走走。
秋高气爽,人在外面也颇为舒适。
“母亲那里,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已经和母亲说过了。”
晏南镜还没开口,齐昀就已经抢先道。
她早已经预料到了,但是亲耳听他这么说起,还是有些意外。
第150章 第 150 章
“是我强夺的,后果我自然一并承担,母亲怪在你身上,这不对。”齐昀道,“有些事还是要说明白比较好。”
晏南镜一愣,而后唇边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只怕虞夫人不会听。”
“夫人性情有些执拗,愿意相信的才会信,不愿意相信的,就算直截了当挑明了,恐怕也——”
“母亲会听的。”不等她说完,齐昀道。
“事实就是如此,不管母亲愿不愿意,都是事实。”
生母性情如何,齐昀最为明白。生母愿不愿意相信,他并不在意。在意的是生母不要因为那点怨怼,平白无故的为难她。所以不如在一开始就直截了当说明比较好。
挑明之后,不管母亲再如何,也不能为难她。
“国朝以孝治天下,你这般,倒也不怕人说什么?”
晏南镜听明白他话语下的意思,有些好笑。
“我没有不孝,只是把我自己做的事说明白而已,就算真的被外人知道了,也不能说我对母亲不孝。”
晏南镜拧着眉头望他,他那些温和的外表彻底撕掉之后,完全不这样他本性里的强势。
齐昀迎着她的目光,看过来,“既然是我做的,就没有将后果推到他人身上的意思。母亲既然误会了,自然是要说明白的。”
“虞夫人也是惋惜你的前程。”
齐昀望着她,“如果是这种惋惜的话,大可不必。”
他说完,眉头蹙紧,“你不在乎吗?”
平常女最怕婆母的刁难,尤其一个孝字能压死人。就算夫君有意维护,也无能为力。
“……我只是……”只是觉得有些好笑而已。
晏南镜压下后面的话语,她见着虞夫人那做派,不觉得委屈,只觉得有些好笑,像是对这个披着上年岁的皮的小孩子。
满心都是荒诞,要说委屈还真没有多少。
这样的人,所有的不满都放在面上,难说有什么折磨她的手段。真正的歹毒是口蜜腹剑,像虞夫人这样的,晏南镜觉得,可能虞夫人能想出来对付她的手段,就是不理她吧。
“夫人性情纯质,”她压下唇角,连着头都低下来,免得忍不住笑被他看到,“就算真的有什么误会,也不会怎么样的。”
她说完还是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她在他迷惑不解的注视里抬头,“你这个儿子,怎么不了解母亲的性情呢。我倒是觉得夫人虽然有些任性,但人品良善,也不会真的做什么。”
这话说得齐昀一愣,而后他摇摇头,晏南镜见状有些疑惑。
“我做的事,要嘲讽要如何也罢,都应该落到我自己的头上。这些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现在说这话也无什么大用。”
此言一出,两人陷入了诡异的静谧。
她话语锋利,猝不及防之下就捅人一刀。晏南镜见到他沉默,只是转开了视线,看向别处。
不远处种着一棵银杏,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树叶在秋风里尽数成了鹅黄,一片灿烂的色彩在秋风里簌簌作响落了一地。
这是秋日里独有的风韵,留给主人欣赏的。所以没有仆妇过来洁扫。
只是树叶簌簌响动,在秋风的凉意中左右摇摆,孤寂且悲凉。
晏南镜眼角余光看见他垂着头,嘴唇抿紧,眼眸低低垂着。
她没有心痛,也心痛不了。
她已经分不清楚他表露在外的,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他故意做出来的伪装。
但是她知道,他对自己做下的一切从来没有后悔过。
所以真的不用心疼,心疼什么呢,明明他自己也预料到了结果。并且觉得能承担这个后果,才会付诸行动。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她那颗心。
她径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过去,也不管留在原地的齐昀。
齐昀望着她赏景的背影,唇角几乎牵成了一条直线。然后几步追了上去,“这几日我没有见你,我很想你。”
这直白的话语让她不由得回头过来,“那正好,我不想你。”
这话在他心头又扎了下,齐昀却笑了。
“你笑什么?”
她哪怕不和之前一样,说话句句带刺,也不打算完全让他好过。
“知善至少还愿意和我说话。”
齐昀唇边笑意盈盈,望着她不放,“这是好事。”
她愣住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到这个地步。
果然还是她小看他了,她没好气的回头,走自己的路,也不搭理他了。她不出声,齐昀跟在她身旁。
银杏的树叶生的漂亮,鹅黄的树叶随着秋风飘落,她望着那银杏叶在秋风里优雅漂亮的打转,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旁边的齐昀见状,过去摘了一片银杏叶。
“知善。”
她暼过去,见着他手里的那片鹅黄的叶子。
她伸手过去接了过来,指间捏着叶梗。
叶片柔嫩,鹅黄的色彩适中。
齐昀在一旁看着,心下生出了隐秘的希翼。
人总是这样,欲壑难填,得陇望蜀。
得不到人的时候,想要得到人。名分定下之后,又想要她的心。
她并不是个冷情的人,真正冷情的人,眼里是冷的,不会和他说话,哪怕看他的眼也会是冷的。但她不是。
“知善放心,其实和我相处不了多久。”
晏南镜低头转着手里的银杏叶,突然听到他这一句。
她抬头,见到他含笑对她颔首,“我困不了你多久,所以知善不必担忧。”
这话说得看似没头没脑,但是他们都明白话语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晏南镜指尖不自觉的掐到叶梗里,柔嫩的枝叶漫出汁液。
她沉默着回头往前走,没了之前欣赏风景的兴致。
“我可是说什么话惹知善不高兴了?”齐昀嘴里担忧,眼里紧紧盯住她的面庞,不放过半点蛛丝马迹。
“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处置就好,不必告诉我。”
她脚下顿了下望着他。
齐昀眼眸微动,“我只是看你不高兴,想要让你舒心一些。”
舒心是没有的,反而更难受了。
她拧着眉,面上没有哪里看出高兴。
隐秘的狂喜从心底下生起,但他神情里依然还留着几分的小心谨慎。
“知善不高兴,为何?”
晏南镜回头过去,不看他了,“方才那话,你还是少说吧。”
瞬间齐昀唇角几乎压抑不住的往上勾。
此时并不适合穷追猛打,反而保持缄默是最好的。齐昀自小和那些老将臣僚打交道,这类的手腕炉火纯青。
然而情爱这种事,到底不是和那些老将臣僚间的过招,即使他有心机,但完全沉不住气。他迫切的想要从她这儿获得希望,来滋润自己的心河。
“知善为什么不想听那话,哪怕不恨我,甚至于和崔倓毫无差别,但照着我所作所为,也不会有任何期望。知善不想我死吗?”
这话里已经有了隐约的咄咄逼人,她倏然回身,望着他,“我不是你,就算是素不相识,我也不会毫无所动。”
这话说出来,她不太满意,但再找补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最后咬着牙,“反正你自己说的,也不会耽误我太久。你自己说的,我也就这么一听了。”
她拧着眉头看他,“我之前可是什么都没说,是自己想多了。”
到这里就应该见好就收了,然而齐昀还是有些不甘心,“真的是我想多了?”
“不然呢?”她好笑的反问。
齐昀的面色灰败了下去。
晏南镜看着他那灰败下去的面色,没觉得有什么痛快。哪怕她自己说赢了。
今年的秋风的凉意,比往年的还要更重些。吹拂到人面上,几乎要将散在外面的那些热意全数汲取干净。
她缄默转身过去,鞋履踩在枝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四周没有婢女,只有他们两人。轻微的动静都能听到。
“我亲手酿了桂花酒,等冬日之后就能喝了。”
齐昀开口道。
她脚下不由得一顿,想起之前和他说的话。她当时不过随口一说,说完了也没有放在心上。这下听到他说竟然还真酿酒了,不免有些惊奇。
“酿酒需要手艺,若是一个不好,出来的不能喝。”她望着他,满面的怀疑。
“我会先让玄符尝一尝,他这人自小锦衣玉食,在酒食上也颇为挑剔,他若是说行了,那就应该可以了。”
但要是不行,郑玄符恐怕得是第一个倒霉的吧?
晏南镜见过人酿酒,酒酿不好,酒水就会是酸的。这倒也罢了,就怕到时候会腹泻,就算是个壮年男子,来上几次也会虚脱。
晏南镜想了下郑玄符满脸虚弱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齐昀挑了挑眉,她赶紧清了两下嗓子,装作无事发生回头过去,幸好齐昀也没继续追问。所以这个也就平安过去了。
接下来一段路,齐昀没有再开口,静静地和她慢慢的将这一段路走完。他在内里品咂到另外一种宁静的美好。
到了这段路走完,晏南镜回去就和太夫人告辞,太夫人颇为舍不得,想要留她下来。奈何她说家里置办婚事,伯母还有事要问她,太夫人不得不放她回去。
“知善是个好女子。”太夫人看着晏南镜退下去,满心感叹,“也会做人。至少在明面上她不会让外人看你的笑话。”
齐昀听了点头,眼里浮现出奇异的光彩,脸上都是笑,“她的确好。”
太夫人望见,心里叹口气,“我知道你自小就有主见,你要做的事,就算是你父亲,也拦不住你。”
事情到这一步,除了齐昀自己以外,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太夫人也不会真的和虞夫人一样,把所有的事都算在晏南镜头上,这种事和女子都没有半点关系。
她只是叹气,“你父亲是真的糊涂,你自小到大也没有什么想要的,他说什么,你就遵命。你现如今有了想要的,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抬抬手成全你就好。他偏不!”
“都说人老了糊涂,你父亲他都还没老呢,就已经糊涂了。”
太夫人满脸担忧,连连摇头,“现如今他还说你不对,如果他当初但凡没有那么多古怪想法,也不至于成了如今这样。”
齐侯觉得无人看出他心思,但是太夫人心明眼亮,看了几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
为君者的心,抢在了上头,一意孤行,谁也劝不了。最后事情成了这样,不看自己,全都是别人的不好。
年纪越大,越是脾性乖戾。认定了是长子的错,就全数推到了他的头上。这做派已经不是年轻时候的英明果决了。
太夫人见到,心急如焚,但是齐侯年纪大了,性情比年轻的时候,还要刚愎。除了他自己,那些逆着他的话语,哪怕是亲母,也听不进去。越是劝说,就越是不听。
太夫人知道,要是继续劝,齐侯不但一句不听,反而齐侯说不定要变本加厉,所以只能暂时按捺着,希望时日一长,他能自己想通。
“祖母,”
太夫人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说,“你父亲真是——”
年纪大了老糊涂了。
这话不好当着孙儿的面说出来,只能叹气。
“祖母安心,孙儿现如今一切都好。”
齐昀轻声道。
现如今一切都好,那只是因为齐侯还没有把自己的心思表露给外人看。倘若一旦展露出来,到那时,恐怕就变得难过了。
“秋郎。”太夫人眉头紧皱。
齐昀望见一笑,“祖母放心,儿还是父亲的儿子不是吗?”
太夫人抬头,几次欲言又止,像是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你是你父亲的儿子,也是我的孙儿。无论如何,祖母也会保你平安无事。”
齐昀低头下来,祖母的心,此刻是真的。但是他们父子之间,并不是平常斗气的父子。
祖母很好,但是有些事恐怕不会如祖母的愿。
“多谢祖母。”
日子一日接着一日,时光流转的飞快,几乎是眨眨眼的功夫,婚期到了。
李家这几个月来,上下不停地忙碌。不管婚事之前有多少事,都要将明面上做好,否则只是平白叫人看笑话罢了。
这一日,将要出嫁的新妇可以睡到日上三竿。
婚礼遵循古礼,要到傍晚时分才会举行,白日里新妇可以尽情休息。
她经过了一回,所以也没有和往日那样,卯时就起身。一路睡到将近巳时,才在婢女的服侍下起身。
洗漱用过早膳之后,褚夫人过来看她。
平常每日都见面,然而今日却不同,今日之后,就算还能见,也不是现如今了。
“伯母。”
她笑盈盈的看向褚夫人,褚夫人望着她。
褚夫人望着她面上的笑,欲言又止,嗫嚅许久,“知善你怪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