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5

    第71章 71 兰大姐

    房间里, 空气瞬间凝滞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夏露露干笑着说:

    “明辉哥……你这么问干什么啊?郑老板……他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谢明辉紧紧的闭了闭眼,眉头皱得几乎能锁起来。

    他睁开眼睛看着夏露露:

    “你跟我说实话, 你还联系的上郑老板吗?”

    “……”

    夏露露的表情已经代表了一切。

    可是她仍然试图狡辩:

    “也许……也许他这几天忙呢?人家可是大老板, 事情多也是……”

    “事情多个屁!”

    “哗啦”一声巨响,桌子瞬间被谢明辉掀翻在地。

    书本、烟灰缸等物件七零八落的洒落了一地, 茶叶梗子从杯子里泼洒了一地,满地的狼藉。

    谢明辉瞪大了眼睛看着夏露露, 拳头紧紧的攥着,眼睛里几乎是红的:

    “他回不来了吧!对吧?”

    “什么狗屁大老板!他一个从广城来的没根儿的人,你又知道他是真正的大老板, 还是个骗子?”

    “夏露露!你让他骗了啊!你不仅让他给骗了!你还把他给带了过来, 骗了所有人!”

    谢明辉的胸口剧烈的上下动着, 气得身体直抖, 喉咙发紧,差点没昏厥过去。

    他终于明白过来,这件事情上,始终有的别扭和奇怪在哪了!

    那就是那个郑老板,一直在卖兰花苗!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钱还!

    他总是一个大饼套一个大饼。

    说什么港城的富贵人家喜欢兰花。

    说买了他的花苗,等明年来收的时候,五块变一百。

    但是港城再大, 又能有多少富贵人家啊!

    就算喜欢, 一家里头养个几盆也就算了!

    可是……他在云城, 那是卖了几万、甚至是几十万的苗啊!

    港城需要那么多兰花吗??!!

    郑老板, 又怎么可能拿的出几百万、上千万去收那原本就不值钱的苗!

    谢明辉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整个世界几乎要天旋地转起来。

    他一步步的走到夏露露面前,提起手, 一巴掌用力的拍在了夏露露的脸上。

    夏露露愣了片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原本涂满粉底和雪花膏的脸,肉眼可见的红肿了起来。

    她见到谢明辉提脚要走,连忙一把抱住他的胳膊。

    谢明辉用手推她,她便抱着他的腰,甚至跪坐下来,双手紧紧的箍着谢明辉的双腿,一个劲儿的说:

    “明辉哥!明辉哥!你去哪去啊!”

    “你不能不要我了啊!”

    “明辉哥!现在怎么办啊!你得帮我想想办法啊!”

    谢明辉恨恨的看着哭嚎不已的夏露露。

    她脸红肿着,头发凌乱,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惶惑,就连昂贵的小皮衣上都印着他的脚印子。

    看上去实在是太可怜了。

    可是,谢明辉却没法分半分同情给她,心里有的,只有从未有过的后悔和恨意。

    他眼底一片冰冷的灰暗,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夏露露,我要跟你离婚。”

    天已经晚了,谢明辉自然没法跟夏露露离得了婚。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将夏露露赶出了门。

    夏露露贴身的东西都被丢了出来。

    不仅如此,谢明辉还对她说:

    “夏露露,你不是说爱我吗?”

    “那你就把那个郑老板找回来,平了所有的事儿。”

    夏露露哆嗦着嘴唇:

    “可是……我……”

    “找不到的话,那就跟我离婚。”

    谢明辉原本书生气的脸上早已满是戾气:

    “夏露露,这些事都是你惹出来的,你就别怪我心狠。”

    大门在背后用力的砸上。

    夏露露扑到门上,拼命的擂着,却不可能有任何的回应。

    她踉跄了一下趴在门板上,呜呜咽咽的叫着里头的人。

    但是谢明辉不可能理她。

    倒是隔壁的邻居,听到动静后,鬼鬼祟祟的把门开了一个缝。

    夏露露回过头,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看什么看!”

    门缝立马又关了起来。

    她缓缓的从门上爬起来,转过身子,整理了一下早已经凌乱的头发。

    那一头卷发,还是她上个月在理发店里找师父烫的,烫得不好,她原本还准备再烫一遍。

    可是现在……

    夏露露直起身来,闭了闭眼,用手将凌乱的碎发一一的整理到脑后,又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这才慢条斯理的下了楼。

    她在云城没有别的房子。

    被谢明辉丢出来,连钱包都没带,想了想,只能回娘家凑合一晚。

    一路上,灯都是黑的。

    只有天上那一弯橙黄色的月亮,却根本找不出人的影子。

    她路过了棠记,棠记似乎刚刚结束营业,几个年轻姑娘关上了门,相互之间道了再见,嘻嘻哈哈的往远处走去。

    夏露露的脚步不自觉停顿了片刻,心里头像是被重锤擂过。

    愣了两秒,方才恶狠狠的说:

    “高兴什么?迟早轮到你!”

    *

    第二天上午,夏棠去一店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兰大姐正坐在还没开门的一店门口,脸紧紧的绷着,原本纯黑的头发也掺了些许银丝。

    她看上去苍老了很多。

    但是兰大姐只有四十多岁啊,不应该这样啊。

    见到夏棠过来,兰大姐紧张的站了起来。

    “夏老板……”

    她想到了什么,慌忙将手里头的一包红纸包着的礼饼递了过去:

    “听说你生娃儿了,我没什么可带的,你可别嫌弃。”

    夏棠笑笑,却没有接她手里头的礼饼:

    “兰大姐,我听大凤姐说,你如今家里头也不容易,就别破费了。”

    一句话说得兰大姐哽了起来。

    她顿了顿,拿手背擦了擦干涩的眼窝:

    “唉,之前在这里的时候,你跟我们说过不要碰那个东西的,我当时没听……现在……”

    谁都能听得懂她的言外之意。

    之前离开的轻易,如今想回来求援,却又张不开嘴。

    夏棠将兰大姐让进小院儿里头坐。

    兰大姐看着棠记的人出来进去,客人们熙熙攘攘的,不由得感叹:

    “夏老板,你真是会做生意,这人还是这么多。”

    夏棠抿着唇,没说话。

    等坐下之后,兰大姐才渐渐开了腔。

    她说收兰花苗的事情是她家男人定下来的。

    她家男人是工厂的临时工,收入微薄,一家五□□得紧紧巴巴的。

    虽然后来兰大姐到了棠记,日子好上了一些,但一想到家里头三个小子将来找工作的钱、结婚生娃儿的钱,还是忍不住发愁。

    在各处都缺钱的情况下,当兰花苗这一桩子事出来之后,也难怪男人会动心了。

    去年,他们绞尽脑汁的用每棵五十块的价格收了八棵苗,还借了三百多块钱,用入股的方式掺和进了亲戚的苗里。

    这样算起来,一共能赚八百多。

    八百多啊!

    一年就能净赚八百,他们结婚这么多年,都没存得下这么多的钱!

    一家子盘算着收入都很高兴,他们甚至盘算着,等来年郑老板来了之后,再将之前赚的钱都投进去!

    到时候多滚几年,就够三个小子结婚找工作了!

    算盘打得好,包括前半年的日子都过得舒心了很多。

    可是,到了后半年,事情就渐渐的开始坏了。

    先是家里头的苗死了一半,除了那些个死苗,其他的苗也是奄奄一息,看上去都不像是能收购的成熟苗。

    自己家的苗不成样子,亲戚家的苗也死了大半,有些都烂根了,养都养不活。

    那些苗是养在一家亲戚院子里的,几家人攒起来的钱,咬咬牙多买了几棵。可没想到,还没等到郑老板,苗居然就死了!

    几家合伙的人当时便不干了,闹嚷嚷的要找那个养死兰花苗的亲戚算账。

    就这样一闹又闹了好几个月。

    可是闹归闹,事情却根本没办法解决。

    到了现在……

    兰大姐说的难受,干涩开裂的手背磨了一把脸:

    “夏老板,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们家现在也是山穷水尽了。”

    夏棠静默了片刻,问:

    “那个郑老板,是不是快要回来了?”

    “是快回来,据说就这两天了。”

    “但是,他来了,我们那些个兰花,他恐怕也是看不上的。你说我要是卖不出苗,我那些外头欠的钱可咋办啊?我家老大今年高中,过两年就得相亲了!我……我也不能耽误她啊!”

    女人一边说一边掉眼泪。

    夏棠静静的看着她抹眼泪,听到她哭完了,仰着头说:

    “夏老板……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要是别人能求,我早就去求他们了!可是,现如今,谁家为了这兰花都拉了一堆饥荒,我也实在没办法啊!”

    她嘴唇上下动了动,终于开口:

    “您……能不能让我回来工作啊?我肯定能干的特别好!特别努力!我再也不随便走了!”

    她说的恳切,眼里头都是泪花。

    看向夏棠,像是看着自己的救世主一样。

    可是,谁又能是谁的救世主呢?

    夏棠一直静静的听着她说话,一直到她说完这些,方才说:

    “不行。”

    兰大姐惊惶的看向她。

    夏棠的杏眼中神色未变,像是有着悲悯,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兰大姐,买兰花的事情,我一开始就跟你们说过,不能掺和。如果我现在让你还回来上班,那是对其他员工的不公平。”

    “可是……可是……”

    “而且,你也能看的出来。郑老板收苗的时间迫在眉睫。如果他不回来收,那附近就要乱起来了。”

    “我不能要一个不稳定的员工,让棠记也跟着乱。”

    兰大姐嘴唇不断的哆嗦。

    她其实也明白,夏棠说的都是合理的话。

    可她毕竟在棠记做过几个月,难道就连这点儿薄面都不给吗?

    她知道夏棠如今做的大,抬抬手,就能帮助她了啊!

    兰大姐不知道自己怎么想,但是心里头一次对眼前的夏棠有了怨。

    怨她见死不救,怨她为富不仁,怨她明明自己手头就有,为什么就不肯帮她?

    可她毕竟是个老实巴交的女人。

    心里头这么想,却也始终说不出来。

    就只是停顿了片刻,转过身去,佝偻着后背往店外头走。

    “等等。”

    这时,身后传来了夏棠和缓又干净的声音。

    兰大姐的步伐停了下来。

    “我不能让你回店里工作,但我可以帮你。”

    她突然转过了头,怔怔的听着夏棠说:

    “我教你两样小吃,再帮你定做能带走的摆摊工具,定好前期需要用的食材和材料。你在后街摆摊,赚到了钱,把前期的花销还给我,赚不到的话,就算我亏。”

    “不过,赚不赚得到钱,也得看你自己努力去吆喝。兰大姐,你干不干?”

    兰大姐的眼窝又湿润了起来。

    她瞅着夏棠那一双莹润的杏眼,用力的点了点头。

    第72章 72 蛋烘糕

    两三里地外的夏家。

    夏露露正躺在卧室的大木床上, 裹着被子,就连头都埋在被子里。

    一墙之隔的外头,刘妹端着一碗鸡汤, 身体都贴在门上, 小心翼翼的敲门:

    “露露,老三……你出来吃饭不?”

    夏露露猛地把被子一把掀开:

    “烦死了!”

    她烦躁的坐起来, 瞪着一对眼睛,对着门口使劲的嚷嚷:

    “都说不吃了我!别吵我!我要睡觉!”

    说完这句, 又猛地躺回了床上。

    刘妹忍不住叹了口气,端着鸡汤转过身来,却看到夏冬正站在她身后, 直勾勾的看着她。

    “欧呦呦!你这吓死我了!”

    手里的鸡汤差点没泼出去, 刘妹好不容易稳住, 一边用手拍了拍胸口, 一边说:

    “冬子,你这干什么杵我身后啊?这不吓人吗?”

    夏冬“啧”了一声,指着里头问他妈:

    “妈,夏露露准备什么时候走啊?”

    刘妹将鸡汤放回了饭桌,这才说:

    “你妹妹不是跟谢明辉吵架了吗?好不容易在家里头睡几天,你一个当哥哥的,还嫌弃她?”

    她瞅着夏冬, 心里头有些不快性:

    “你可别忘了, 当初结婚的时候, 你妹妹是怎么帮你们的。要不是她出钱, 你能结得了婚?”

    “那当初不是当初吗?”

    夏冬的声音中都带着不耐烦:

    “我又不是对她有意见,可现在你看看,她在家霸着我和新月的屋子, 我俩怎么睡觉啊?这好几天,我们都得在客厅打地铺!”

    “妈,她不能因为自己一直没孩子,害得我和新月也没孩子吧?”

    “呸呸呸!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说!”

    刘妹想孙子想的都要魔怔了,当场便用力的呸道。

    她往夏露露的屋子里看了看,将夏冬拉到了阳台:

    “你也别老是想赶她走了。趁这两天她在家,你想要什么,还不得赶紧给她哄出来?”

    说到这里,夏冬心里头又不舒服了起来:

    “妈,之前你不是说过了让她给我们买房子了吗?那她不动弹,我有什么办法?”

    刘妹撇嘴:

    “那房子那么贵,也不是说买就能买的啊?你要是想让她给买,不得更哄着她点儿?左右你那个妹妹是吃软不吃硬的,多忍忍,多说几句好话,到时候就连房子都有了,你还计较这个卧室?”

    说完,便去收拾桌子去了。

    夏冬撇撇嘴。

    过了一会儿,王新月回来了,手里头拿着热烘烘的蛋烘糕。

    “买回来了?”

    夏冬接了过来,掂量了一下,憋了一口气,走到门口又开始敲门:

    “露露啊……出来吃蛋烘糕了……”

    刚叫到一半,门忽的一下从里面打了开。

    夏露露头发蓬乱的走了出来,见到王新月站在门口看她,伸出手捋了捋脸颊上的碎发。

    王新月好脾气的笑笑:

    “露露,我刚从外头买的蛋烘糕,你不是最爱吃这一口吗?”

    夏露露这才接了过来,打开牛皮纸吃了起来。

    夏冬看着夏露露这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嘿嘿一笑:

    “你看,还是你嫂子对你好吧?我告诉你,别把谢明辉他们放在眼里,那都是个屁!要说对你好的,还得是你的娘家!”

    夏露露横了他一眼,一边往嘴里塞着蛋烘糕,一边说:

    “少跟我在这花言巧语的,买房子的事儿,没门!”

    夏冬一下子坐不住了,当下便瞪了眼:

    “夏露露,我还没说呢!你什么意思啊!”

    夏露露没吭声,心里却想,我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

    要说起来,这房子的事儿,无论是刘妹还是夏冬,都跟她磨了好几个月了。

    就连夏大山,都张着含糊不清的嘴,跟她提了好几遍。

    夏露露没松口,甚至他们越催,心里头越是不顺气。

    一家子人真当她是大傻子了,这么上杆子哄着,不就是为了让她买套房给夏冬住吗?

    一个个的为了夏冬三催四请,可是她的难处,又有谁真正看在眼里了?

    况且,她是真的没有买房的钱了。

    去年的时候,她确实是靠着倒腾牵线赚了一些钱。

    但那毕竟是去年的事儿了啊!

    这一年来的,她不吃吗?不穿吗?不买东西吗?

    家里头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都得等着她买?

    她一个人不仅要顾着自己家,还得给着婆婆,惦记着娘家,这么多开销,挣多少才算够花?

    而他们不仅不体谅,如今居然还要她买房?

    她被谢明辉赶出来,自己都没地方住了,还给夏冬买房?

    夏露露心里头发苦,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去。

    她只感觉自己就像是充了气的气球,只靠一口气撑着,一点儿破绽都不能递给别人。

    要是真松了这口气,这些个人,还不都得活吃了她。

    她将最后一口蛋烘糕填入嘴里,蛋烘糕仍是软绵绵的甜,但进到她的嘴里,却几乎感觉不出来那股甜味。

    她看着夏冬,一副傲娇的样子:

    “你少在我面前装横,我告诉你,你越朝我要,我越不给!”

    “你!”

    夏冬气得捏拳头,还是王新月把他给扯到了一边。

    王新月对着夏露露讨好的笑笑:

    “露露,你也别跟你哥一般见识,他就是驴脾气,其实根本没坏意思。”

    夏露露哼了一声,懒得看她嫂子,只是仍自顾自的说:

    “我这几天不走,你肯定心里头不舒服,但是我告诉你夏冬,这里也是我的家!”

    “我想住多久,我就住多久,我的钱想给谁花,就给谁花!你再吵吵,我的钱就算是扔云河里,都不给你!”

    “夏露露你真是无法无天了!”

    夏冬的怒气让她激得越来越高,但偏偏又什么都不能做,气得夏冬一摔门,直接走了。

    屋里头又陷入了安静。

    夏露露见到王新月又想说什么,一扭身又回了屋。

    她不愿意见到王新月,王新月一到夏家,就是一副声明大义的样子,把刘妹和夏冬都给骗得团团转。

    反倒显得她是个外人。

    但是王新月这样的脾气,她又偏偏不能上杆子掐股她,于是只能眼不见心为净。

    她正准备继续躺到床上,刘妹鬼鬼祟祟的走了进来。

    一张嘴又是那些“家和万事兴”的屁话。

    夏露露听得烦,干脆说:

    “妈你要干啥啊?”

    刘妹这才支支吾吾的说:

    “露露,咱们家的菜……没了……”

    “没了就让夏冬去买啊?他们两口子不是双职工吗?还给不起个菜钱?”

    夏露露说是这么说,见到刘妹一副为难的样子,还是撇了撇嘴:

    “行了,我知道了,我现在手里头没有,等我回一趟家,把钱拿过来就好了。”

    “哎!哎!还是我闺女……真争气!”

    刘妹又是一番吹捧的言语说了出来。

    夏露露被拍的昏昏然,但是心里头盘算着手里头的钱,也忍不住的心里发虚:

    她现在手里的钱还剩多少啊?

    还有五百吗?

    *

    刘妹要钱,夏露露手头又没有,最后就只能又回了趟家。

    这次回去,夏露露特地挑了一个谢明辉不在的时间。

    不知为什么,她总是有些怕谢明辉。

    特别是这一次,当谢明辉提出要和她离婚的是时候,她是真的怕了。

    她对谢明辉的爱已经接近本能,但即使如此,她也不是不知道,谢明辉书生外表下的底色。

    冷酷、自私,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能够牺牲。

    上一世,他是怎么牺牲掉夏棠的,这一世,他也能怎么对自己。

    这样的谢明辉,当他真正生气的时候,夏露露的本能便是躲开。

    不过,虽然她趁着谢明辉去讲课的时候回的家,却没想到遇见了婆婆。

    婆婆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见到夏露露拿家里的东西,言语间夹枪带棒的,讽刺夏露露老是往娘家拿东西。还说如果她再胳膊肘往外拐,就让谢明辉跟她离婚。

    和前段时间恭维的态度截然不同。

    夏露露没得精力跟她纠缠,仓皇的跑了出来。

    等出来后,面对着熙熙攘攘的马路,却一时间泄了气。

    她明明是应该回夏家的。

    可是现在,她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夏家……那里也是个待不了的地方。

    如果他们知道了……

    夏露露用力晃了晃脑袋。

    不会的,他们什么都不会知道。

    等郑老板回来了,一切就好了。

    明天,就是明天。

    夏露露用手抹了一把脸,眼神空洞的投向对面,却惊讶的发现,对面的马路上,竟然又开了一家棠记。

    黄色的统一招牌,明晃晃的,看得人眼睛疼。

    夏棠刚刚从店里出来。

    这是她的第三家加盟店,刚刚开业,请她过去站一下。

    毕竟,如今的夏棠也算是有名有姓了,有些冲着她来的老主顾,见到她在开业现场,对店的信任也会增添一分。

    一群人将她送出来,众星捧月一般,在这条宽敞的街上还挺扎眼。

    夏露露就那样看着夏棠被他们围着送出来,心里简直比自己挨了一巴掌还难受。

    她就那样看着夏棠告别了那些人,穿过马路,和她越走越近。

    夏露露突然反应了过来。

    想要走,却已经晚了。

    夏棠看到了她。

    两个人视线交错在一起。

    一个惊讶后沉淀的淡然,一个慌乱后故作镇定。

    夏露露甚至故意挺了一下胸:

    “切,装什么装?”

    她将身上的小皮衣紧了紧,走过去的时候,还擦了一下夏棠的肩膀。

    夏棠侧身了一下,转头看去,突然叫道:

    “夏露露。”

    “嗯?”

    夏露露没想到她居然还能叫她。

    “暴雷的日期就这两天了吧。”

    夏棠的眼睛轻轻弯了一下:

    “劝你早点去自首,别出人命。”

    第73章 73 火车站

    这句说完, 夏露露的脸上顿时变了颜色:

    “关你什么事!”

    “我自首什么?我做错什么了我要自首?”

    “你还是看看你自己吧!”

    一连串的反驳脱口而出。

    然而声音越是尖锐,越是显得人心里头发虚。

    两个人对视而站。

    同样的太阳照在身上,夏露露却觉得格外的冷。

    夏棠平静的脸对着她, 却更衬托出她的无能狂怒, 像是小丑一样。

    更可怕的是,面对着夏棠, 她再也不像之前那样的理直气壮。

    她仿佛站在万丈悬崖旁,而夏棠正伸出一只手, 对着她。

    不!她不能跌下去!

    都是重生!凭什么跌下去的是她呢!

    夏露露猛地反应了过来。

    她恶狠狠的对着夏棠:

    “你少得意了!以为开几个破店,就能把我比下去吗?”

    “我告诉你,等郑老板回来了, 我让你这些破店全都开不下去!”

    说完, 撞开夏棠, 气冲冲的就走了。

    夏棠揉了揉被她撞得有些酸疼的肩膀, 摇了摇头。

    有些人,不到死到临头的时候,是不会认输的。

    然而这样,只会让她们输的更惨。

    *

    夏露露急匆匆的回了家。

    那一天,一步都没有迈出家门。

    甚至晚上吃饭,都是刘妹给端到卧室门口的。

    门开了一条缝,随后又“砰”的一声关上。

    刘妹看着紧闭的房门摇了摇头, 心里头总是有股不落地的不安定感。

    但这种感觉来源于什么, 她自己也分辨不出来。

    她只是觉得, 夏露露最近几天实在是太奇怪了。

    然而是因为什么, 她不清楚,亦或许,根本不愿意去分辨。

    毕竟, 过日子么,谁都有谁的心思,有时候清醒的过反而痛苦,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这样囫囵着,也能混一辈子。

    夏露露却不愿意混一辈子。

    因此,第二天一大早,她便出了门。

    她穿上了最漂亮的一身衣服。

    姜黄色的一身呢子裙,小羊皮鞋,带着蝴蝶结的小呢子帽,看上去就像是留洋归来的小姐一样,在瑟瑟的秋风中格外的扎眼。

    她却匆匆的走着,根本无暇收取路人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

    她坐着公交车去了火车站。

    通宵开着的火车站,如今清洁工刚刚上班。

    夏露露皱着眉通过正在扫地的清洁工,找到了出站口,就找了个干净的座位坐下,认真的等了起来。

    火车站的穹顶很高,六十年代新修的屋顶上,早已有燕子或其他的鸟类在上面筑窝,有人来的时候藏起来,没人便跳出来喳喳的叫。

    大大的玻璃窗,顶端已经有了裂痕,将外头金灿灿的阳光毫无保留的倾泻进来。

    一列列绿皮的火车和装载货物的货车在站台上停了又走,走了又停,周围的人们也犹如流水一样的动着,进站出站,上车下车,川流不息。

    只有夏露露,一直在那里。

    听到“广城”的报站声便激动地站起来,站了不知道多久,又会慢慢的、失落的坐下。

    一整天,她就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动作。

    一直到晚上八点。

    有个工作人员见她许久未动,便过来询问她的情况。

    夏露露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从广城来的火车,还有几趟?”

    工作人员好脾气的解释:

    “最晚到达的一趟是七点半的,那之后已经没了。”

    夏露露脸色苍白,仍死死的揪着他的胳膊:

    “那早上……早上是不是有七点之前的?”

    “没有,最早一趟到达的是九点的,最晚一趟是七点半的,同志,你打听这些,是要接人吗?”

    夏露露下意识的点头,反应过来后,又连忙摇了摇头:

    “没……没有……我就是……问问……”

    工作人员走后,夏露露脱力一般的瘫软在凳子上,但是嘴里头仍然在喃喃的骗着自己:

    “没事……没事的……郑老板肯定有事……才来晚了……没事的……”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家,但是家里头,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

    那些人都是和夏家比较亲近的人,见到夏露露回来,便一窝蜂的围了上去:

    “露露,你打扮这么好,是不是去接郑老板了?”

    “对啊!他是不是回来收苗来啦?”

    “郑老板可算是回来了!我借的钱还算点数呢!他回来了我就能还钱了!”

    “郑老板可是咱们发财的大救星啊!”

    夏露露将所有人分开,挺着身板走进了家门。

    她没有看任何一个人,表情有些冷淡:

    “郑老板还得安顿一下,你们着什么急啊?”

    这话一出,其他人全都放下心来:

    “不着急不着急。”

    “郑老板就算来了也得其他的事儿,我们都理解。”

    “不过,露露,我们家的苗能不能让郑老板给先收了啊?”

    “还有我家的!”

    “还有我的!”

    一群人都围着夏露露。

    夏露露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群饥饿的狼围着,稍露出一点破绽,就会被撕得粉身碎骨。

    “都别着急,等郑老板准备好了,都会收的。”

    她做出一副特别疲乏的样子,皱着眉看着所有人:

    “我忙了一天,先回去休息。你们要是再围在这里惹人讨厌,我可能就不收了。”

    “好好好!那你好好休息,我们走!”

    “谢谢啊!露露!”

    那些人依依不舍的走了。

    夏露露一屁股坐在了木头椅子上,却是在发呆。

    刘妹端着一杯茶水走了过来,表情也有些谄媚:

    “露露,怎么样?郑老板安顿下来了吧?他住在哪啊?怎么没带回家里来歇歇?”

    夏露露心里头正烦着呢,一把将她递过来的茶水推到一边。

    茶水泼在了茶几上,刘妹却没有生气,而是又问:

    “露露,咱们家还有三十棵苗呢,放你三舅舅家养着,还剩了十五。还有你五姨家里头的苗……能不能跟郑老板说说,让他先收咱们的?”

    “哎呀妈!你烦不烦啊!”

    夏露露忍无可忍的转过身子:

    “等郑老板准备好了!该收的时候会收的!你着什么急啊!”

    “好好好!那你先休息,休息哈!”

    刘妹低三下四的说,连忙走了。

    *

    第二天一大早,夏露露又一次出去了。

    火车站昨天的工作人员还在,看到这个穿着讲究的“没在等人”的姑娘,还对着她笑了笑。

    可是夏露露,却根本笑不出来。

    她又在火车站坐了一整天。

    自然又是无功而返。

    只是,当回家的路上,她去了一趟工厂的传达室。

    她将塑料听筒拿了起来,线圈一圈圈的延长,贴在了耳朵上。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凸起的电话键时,坚硬的触感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她聚精会神的一个个的按着那早已记得烂熟的数字,“嘟”的一声之后,电话突然接通了。

    夏露露不禁屏住了呼吸,本来已经快成灰烬的心里,重新燃起了些许希望。

    随后——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机械而冰冷的女声,彻底的打碎了她所有的幻想。

    “不……不是……怎么能停机呢?”

    “不可能的啊……”

    夏露露的手都不禁颤抖了起来,连忙将话筒放回原位,再拿起来,重复的拨了出去。

    然而不管她拨通多少次,对面的声音始终如故。

    停机……停机……

    夏露露一遍遍的听着听筒里的声音,话筒缓缓的顺着脸颊滑了下去。

    两行眼泪,也跟随着话筒,一点点的从脸颊滑落。

    “露露,你这又是给谁打电话呢?那个郑老板,来了吗?”

    传达室的老大爷热心的问。

    夏露露慌乱的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哦……没什么……没什么。”

    她将话筒慌乱的扣回了电话,动作太着急,还将话筒扣歪了。

    随后,她连句话都没说,踉跄的便回了家。

    一开门,屋里头倒是没有人。

    就只有刘妹就着有些昏黄的灯光,正在打毛衣。

    她们这个年代流行打毛衣。

    买两斤毛线,先团成容易放置的毛线团,再用两根长针慢慢的织成毛衣。

    原本这些活计都是给夏棠做的。

    夏棠走后,刘妹便拣了过来。

    她手艺不太好,只会织一种花样,不像是夏棠能织好多种。

    不过,她记得夏棠一开始也不会做,最早的时候织错,还会被刘妹骂。

    现在,她是不是不用织毛衣了?

    夏露露的心里头乱糟糟的,一会儿想到这,一会儿想到那。

    就像是心里头漏了一个大大的空洞,而自己摇摇欲坠,却已经没有了落脚的地方。

    刘妹见到夏露露半天没说话,只以为她是累着了,便问:

    “露露,你是不是和郑老板吃过饭了?我知道你吃了,所以没给你留。”

    一整天没吃饭的夏露露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她看着这一年内,苍老了不少的刘妹,突然想哭。

    但她却努力的憋住了,将刘妹手里的毛衣针拿了过来:

    “妈,你眼神又不好,老做这个干嘛啊?”

    “我也不想做啊,但是总也不能让你嫂子做。”

    刘妹夸张的叹了口气,

    “这买现成的不是贵吗?不过以后呀,我也不怕了,我闺女能挣钱,买多少件都不心疼。”

    “是……你闺女……能赚钱……”

    夏露露心里头简直像浸了黄连一样的苦。

    她刚想说几句窝心的话,还没出口,却听到刘妹继续说:

    “我现在呀,有夏冬,也有个你,我都挺知足的了。”

    “现在的日子,比你爸刚开始瘫的时候好过多了。我现在呀,就指望着夏冬他们有套房子,再怀个男娃,我心里头就没啥别的指望了。”

    一盆冷水缓缓的就着夏露露的头泼了下来。

    刘妹确实是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那并不妨碍她就算到了现在这个时间,还在惦记着房子。

    可是她就算知道了,难道她会心疼她这个闺女吗?

    还是因为她没法给夏冬买房了,所以又会像从前那样的谩骂?

    夏露露心里头凉的像个冰窖。

    她没有回答刘妹的话,而是将毛线针又还给了刘妹:

    “妈,别说这些了。”

    这个节骨眼上,她是真不愿意跟刘妹掰扯这些。

    刘妹欲言又止:

    “闺女,你也别怪妈说这些,妈知道你给夏冬两口子买了不少的东西,但有些钱,你得花在刀刃上,人家才真的感激你。就像这房子……”

    “行了行了,妈,你别跟我说这些了。”

    夏露露忍无可忍的站了起来,往自己的屋走去。

    身后的刘妹还不住的说:

    “露露啊,你想着点儿啊!你哥的房子!”

    夏露露关上了门。

    过了好一会儿,还听到刘妹跟刚刚回家的夏冬说自己的不是。

    紧接着,敲门声便响了起来,伴随着夏冬叫她的名字,在这逐渐变黑的夜里,格外的突兀。

    夏露露背靠着木门,谁敲都没开。

    外头的声音逐渐停了。

    她也在房间里悄悄收拾起行李。

    等终于走出门时,外头已经寂静一片。

    夏冬和王新月在卧室拉了个帘子睡,显然也已经睡熟了。

    夏棠静静的拎着行李出门,走到门口想了想,将钱包里的钱抽出十张大团结,放到了门口的篮子里。

    随后,她轻轻的打开了门,拎着行李走了出去。

    第74章 74 暴雷

    事实证明, 暴雷这种事,一般都是有延后性的。

    第二天早上,当刘妹没看到夏露露的时候, 还以为她又去陪郑老板了。

    甚至当她发现门口的篮子里头有一百块钱, 还美滋滋的觉得是夏露露给她的买菜钱。

    就连晚上夏露露没回来,都以为她是不是回自己的家去了。

    毕竟出来好几天, 就算谢明辉不过来接,她也得回去看看不是?

    但是又过了两天, 家里头找上门的人越来越多,言语也越来越不客气,夏家人渐渐的坐不住了。

    夏冬在家里头抱怨:

    “妈, 露露是不是先去收别人家的苗了?咱们家还有这么多不收, 她不回来, 又干什么去了?”

    刘妹安慰了夏冬, 母子俩去了谢明辉家去找夏露露。

    可是,夏露露的婆婆却说,她这些天就没回来过。

    “她不是你们家的闺女吗?她去了哪儿你们不知道?”

    她说话阴阳怪气的,差点没把手指头戳到刘妹的脸上:

    “前几天她回家里头取钱,我就多说了两句,她就立马跟我嚷嚷了起来!真厉害啊!我们谢家可要不起她那么牛气的媳妇儿!”

    “啥?回来取过钱了?什么时候?”

    刘妹本能的觉得不对,连忙抓着夏露露的婆婆问。

    “就四五天前吧, 手里头一沓钱呢!得有个五六百!亲家, 你少在这跟我装, 你们家孩子取了钱, 肯定是给你花了吧!”

    “啧啧啧,从自己家把钱拿给娘家,这还拿婆家当回事吗?”

    “她……没有啊!”

    刘妹心里头一阵冰凉。

    好不容易在谢家拉扯完, 走出云大后,夏冬一连串的问他妈:

    “妈,是不是夏露露给你钱了?”

    “……就……一点儿……买菜用的……”

    刘妹支支吾吾的说,可夏冬可不是能饶过她的性格,当下便软硬兼施的让刘妹把钱掏出来。

    刘妹没办法,只能给了夏冬八十,但是她心思不在这上面,而是魂不守舍的说:

    “儿子,妈这心里头没底儿,你说露露她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

    一连几天的不见人,也没回家,也没回谢家。

    走之前,还拿了钱走。虽然给了她一百,但是按照她婆婆的意思,夏露露手里头肯定不止这一百。

    她拿这么多的钱,干啥去了呢?

    刘妹突然想到了那一天晚上,夏露露凑在她身边说话,表现很不正常。

    难不成,她那一天就已经有了盘算,所以临走的时候来找她的?

    刘妹的心突突的跳,一把攥住了夏冬的胳膊:

    “儿子,你说你妹妹是不是出事儿了?咱们……要不要报警?”

    “报什么警啊!”

    夏冬矢口否认,看着他妈,一脸的不耐烦,

    “妈,夏露露都多大的人了,能出什么事儿啊!你别听风就是雨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兴许她就是这几天忙,过了几天就会回来了呢?”

    夏冬满不在乎的说:

    “你放心,她就算跑,又能跑到哪去啊?”

    听到儿子如此笃定的猜测,刘妹一颗焦躁的心,也只能尽量平静下来。

    然而,有些事情,不是她想要平静,就能平静下来的。

    郑老板的期限是所有买兰花的人都熟记于心的。

    刚到期的时候,大家还没好意思频繁的找,可是时间长了没动静,就算再持重的人,也忍不住了。

    上门来找的人越来越多。

    工厂的人都去找了夏家,有些通过谢明辉的关系买的苗的,便上门找了谢明辉。

    两家人被找的不胜其扰,到了最后,几乎到没法出门的地步。

    从早到晚,越来越多。

    到了后来,就连夏冬这样迟钝的人,都后知后觉的在想:

    不会是真出事了吧?

    夏冬想要上工,一开门,门口的台阶上已经坐了不少人。还有抽着旱烟的,把整个楼道熏得乌烟瘴气。

    见到他开门,那些坐着的人纷纷站了起来。

    夏冬“啪”的一下关上门。

    可是外头的人却不愿意消停,一边拍门一边说:

    “夏冬!你妹妹回来了吗?”

    “就是啊!让夏露露出来啊!还有那个郑老板!当初卖苗的时候那么痛快!现在收苗怎么都不出来了!”

    “你妹不出来,那你们就把苗都收了!躲着缩着有什么用!”

    外头的人明显比昨天还上头。

    夏冬将门死死的别上,一连串的污言秽语便骂了出来。

    骂完之后,他一双驴眼瞪着刘妹:

    “妈!妹妹到底死哪去了!她再不回来,咱们家都得让他们给拆了!”

    刘妹哆嗦着嘴唇说不出来。

    再说,她又能怎么说?她也不知道啊!

    她眼睁睁的看着夏冬在屋里头转磨磨,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儿子……要不……咱们躲出去几天吧?”

    一连被找了那么多天,她也受不了了。

    “躲?我爸还瘫在床上呢!咱们又能躲去哪儿?”

    “再说了,我现在出门都出不去!怎么躲啊!”

    夏冬语气暴躁,一张嘴就是一连串的埋怨:

    “都他妈是夏露露的事儿!她肯定让那个郑老板给骗了!要不是她,咱们一家人都好好的!还至于变成这样!草!”

    话说到这,突然门口传来了一阵骚动。

    随后,不知道有谁隐隐约约的说郑老板不见人,夏露露跑了,顿时外头更是一阵的骚动。

    甚至有些人直接拍起了门:

    “夏冬!刘妹!我知道你们在里头!”

    “赶紧把门给打开!少在里头装缩头乌龟!”

    “夏露露到底去哪了?我们的钱赶紧还给我们!”

    “就是啊!不管夏露露去哪,你们得给个说法啊!赶紧给我们出来!”

    声音越来越大。

    周围的左邻右舍也参与了进来。

    这一整栋楼的都在夏家手里头买过苗,见到眼瞎这幅情形连忙凑了过来,大家伙你一眼我一语的,越说心里头越胆寒:

    那个郑老板不会真跑了吧?

    夏露露让他们买的苗,难道她也跑了吗?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敲门。

    门敲不开,便拎起拳头用力擂着,有人甚至上了脚。

    一下,两下,薄薄的木头门哪里抵得住一群人的围攻,几下之后,只听得哐啷一声巨响,大门居然从外头直接被踹了开。

    夏冬像吓傻了一样的站在原地,刘妹和王新月,更是被吓得躲到了屋子里。

    一群人大张旗鼓的闯进来,揪着夏冬的衣服便问:

    “夏露露呢?你们把她给藏哪去了?”

    “让她出来!赔我们的钱!买我们的苗!”

    这架势恨不得要把夏冬给生吃了。

    就连平日里一贯混不吝的夏冬此刻都被吓得腿软,哆嗦着说:

    “我……我哪知道啊……我家里头的几十棵都没收……”

    “怎么可能!夏露露是你们家的闺女,就算坑,怎么可能坑你们家!”

    “就是!大家伙进去!去把夏露露揪出来!”

    话没说完,早有人先一步跑到屋里头去了。

    客厅、卧室、阳台……就连叠起来的被子,都被人拎起来抖了好几抖,但是哪可能有夏露露的身影。

    没有……没有……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

    夏家就这么小……夏露露一个大活人……真没找到的就说明……

    夏露露是真不见了。

    他们,也是真被骗了。

    不知道有谁突然嚎了一句:

    “夏露露找不见了!那咱们的苗怎么办啊!”

    “我们家花了几百买苗啊!”

    “我们家买苗的钱都是借的!”

    夏冬被一堆人挤在了墙边贴着,见到中间闹嚷嚷的一群人,鬼鬼祟祟的往外走,没走几步,就被人给揪了过来。

    “夏冬!你妹妹骗了我们的钱!你们得给平了吧?”

    “我们……”

    夏冬吓得脸色都变了,声音颤抖着说:

    “你看看我们家……我们哪有钱啊?”

    “老子管得了那么多?当初是你们让我们买的!现在没人收了!那你们必须赔钱!”

    说完,几个人竟一把按住夏冬搜起身来。

    这么一开头,其他人也有样学样的在夏家开始翻找了起来。

    可是找又能找到几毛钱,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拿东西,那些个人居然就如同土匪一样,见啥拿啥,甚至开始上手抢了!

    刚买的大毛衣、没穿几次的皮鞋、甚至是毛线球、厨房里的菜……只要是能拿走的,全都被拿了走。

    甚至他们一边拿一边还打砸,泄愤一样,把不能拿的东西全都给毁了,地上一片的狼藉。

    王新月始终躲在一边不敢说话,刘妹倒是着急,又是拉这个,又是拽那个,大声的说:

    “你们不能抢啊!都是我家的东西!不是夏露露的!”

    “来人啊!抢东西啦!”

    可她很快被人推到了一边,腰也撞在了桌角上,疼得直哎呦。

    那人手里头拿着一瓶高级雪花膏,眼神狰狞的看着刘妹:

    “老嫂子,你告诉我你们家没有夏露露,用得起这个?”

    说完,堂而皇之的将雪花膏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一整个上午,整个夏家就像是在打仗。

    就算保卫科的人来了都没用,那些个人的愤怒,是根本没法用常规方法压制下去的。

    甚至,保卫科的人由于也买了兰花苗,本身都不想要管。

    要不是自己有公职没法掺和,恐怕也一早进去抢去了。

    乱糟糟的状况一直持续了一个上午。

    一直到夏家实在没有什么能抢的了,这些人方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等所有人都走了,刘妹瘫软在了地上:

    “这可怎么办啊……老头子……儿子……怎么办啊这下……”

    夏冬一愣,突然间拿起地上瘸了腿的凳子猛地砸了下去:

    “夏露露!你他妈去哪了啊!”

    第75章 75 夏大山死了

    因为兰花苗的彻底暴雷, 云城工厂区人们的这个秋天,过得比冬天还要冷。

    那次去夏家闹完事后,原本还盼着夏露露回来的人们, 似乎一夜之间清醒了。

    他们终于不再自欺欺人, 不再盼望着夏露露和郑老板还会回来。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是真的被骗了。

    没有投五块变一百的生财之道;

    那些小心呵护的兰花, 也变不成一张张的大团结;

    更没有港城爱兰如命的富豪人家,口口声声带着所有人致富的所谓老板, 也只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在这一场狂欢中,所有人赌的,都只不过是一团空气。

    得到的, 自然是两手空空, 甚至是倾家荡产。

    然而这惨淡的现实, 却不是所有人都能直面的。

    有些一心想赚兰花钱的夫妻开始相互指责, 打得不可开交。

    有些姐妹嫌隙、兄弟反目成仇,甚至打到医院里的大有人在。

    有些从别人手里头买了高价苗的人,则找上了上家,还寄希望于对方能够按照原价给买回去,最后自然是互相推诿,毫无结果。

    而那些个原本商量好一起买苗的小群体,更是为谁承担更多的责任而闹得头破血流, 分道扬镳。

    那段时间, 厂区里头流传的消息, 不是这一家夫妻打架闹到要离婚, 就是那一家兄弟反目成仇,把家都给砸了。

    一时之间,各处乌烟瘴气, 家不成家,人不是人。

    最严重的一段时间,不少人纠结着去厂区找人,闹得生产秩序都受到影响,有些厂子甚至不得已叫来了民警和部队,这才将局势弹压了下去。

    更多的人找上了夏家和谢家。

    夏家那一天被砸了之后,人便全都跑了。

    他们都去报案,派出所都排了长长的队,但是现在这时间段,想找夏露露和郑老板又谈何容易?

    而且,就算是找回来了,夏露露还有钱还吗?

    报案无果。

    那些个人便一股脑的去谢明辉那里闹,甚至将家里头的兰花盆都拿到学校里去,砸得个稀巴烂。

    谢明辉就连去上课,都会被人堵在教室门口。

    而谢明辉本人,更是被云大停止了教学职务,转到了后勤办公室待命。

    那段时间,厂区里头到处都是被遗弃的兰花。

    曾经一棵难求的花,如今却被随意的丢弃在大街小巷的角落里,五毛钱一盆都没人要。

    一朵小小的兰花,仿佛一个能翻江倒海的搅屎棍,将整个厂区搅合得是不得安宁。

    夏棠和棠记,作为少数一点都没沾过的人群,对于消息都是后知后觉的。

    但是,当越来越多的食客相互之间议论这件事的时候,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马大凤将身边的事情当做稀奇一样的对夏棠说。

    夏棠正在试新的菜品,听到之后,淡淡的提醒:

    “大姐,不是我说,你可得仔细点。”

    马大凤不明白了:

    “仔细什么啊?”

    她又没参与进兰花那件事儿里头,别人找麻烦,也肯定找不到她身上。

    “你寻思一下啊。别人买兰花赔的倾家荡产,只有你们家是完璧。那别人家遇到了难处,不会找你的麻烦?”

    夏棠歪着头看马大凤:

    “这几天也有人找秦越问起,我都让他说,把钱借给亲戚了。”

    “你最好也别太跳脱,如果别人来问,别说自己掐着钱。”

    马大凤连忙点头。

    过了一二天,她又一脸感激的对夏棠说:

    “老板,你还真是灵透。昨天晚上我亲家就找了好几个人来上门了,说什么都要借钱,幸好我提前跟老头子通了气,说自己家里头也炒了没有钱,他们才走。”

    说到这里,马大凤也忍不住的叹气:

    “你说说,原先也都是好人家的人,怎么就为了个兰花弄得急赤白脸的?”

    “昨天晚上那架势,好像我们家就欠了他们的一样!”

    夏棠抿着嘴,没说话。

    这些买过兰花的人,其实心里头或多或少,都有些赌性。

    赌性其实很常见,是人都有点儿,但是这些人经过了兰花这件事的疯狂,已经将钱不当钱了。

    现如今,他们急于填坑,自然更不会拿别人的钱当成钱。

    所以,根本不要怀疑他们的所有作为,只要离得尽可能的远就够了。

    不过,有些人不是下探想要远离就能远离的。

    这一天,夏棠按照以往的节奏,从一店离开。

    刚一出门,居然就遇到了一个挺长时间没见的人。

    略有些苍白的阳光洒在夏大芳的肩膀上和脸上。她站在一盆已经枯萎干巴的兰花旁边,虽然也穿得板正,但无端端的却让人觉得苍凉。

    她站在那,看着夏棠,眼神复杂,夏棠突然间觉得,夏大芳老了。

    她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一个很有精神的中年女人,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夏棠几乎很少记起,她有不精神、不利索的时候。

    但现在的这副样子,看上去却像是强打着精神,就像是上辈子发现姑父有小三之后的那副模样。

    难不成,出轨提前了?

    夏棠微微皱眉:

    虽然这一世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但这也提得太前了。

    正想的时候,突然听到夏大芳叫她的名字:

    “夏棠。”

    她似乎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话,这句称呼之后,方才缓缓的走过来:

    “夏棠,你们……没买花吧?”

    夏棠凝视着她,眉宇间的神情却很疏远:

    “这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夏大芳的嘴唇动了动,扯出一个笑:

    “你比之前聪明多了,你的事儿,我不担心。”

    说完,脸上的表情又垂了下来:

    “就是……你大伯家和我们家……可就不好了。”

    夏棠没有给她回应。

    她似乎也没希望夏棠给什么回应,而是絮絮叨叨的说:

    “自从露露走后,夏家就被砸了。家里头没法住,你说我要是不收留他们,难道让他们喝西北风吗?”

    “可是我们家也不大,一下子接过来四口人,我们也不好过,他们住着也难受。”

    “你大伯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是个瘫子,那也不是省心的主,一连几天的找你姑父的麻烦,把你姑父都给惹毛了。前几天夏冬还跟我们呛呛,说什么媳妇怀孕了,让我们把钱拿出来给他救急。可是……我们家的钱也都去买苗了啊!哪里有什么钱能给他呢?”

    “你姑父人好,遇到这种事情不声张,但是也眼见着不愿意回家。乐乐……更是一回来就绷着个脸,昨天差点没跟夏冬打起来……唉……这日子过得……”

    夏大芳的话匣子一开,就再也合不上。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看上去不像是个国营单位的小领导,倒是像一个被生活打击得无可奈何的中年人。

    但是,这些和夏棠又有什么关系呢?

    夏棠打断了她滔滔不绝的话:

    “没什么事儿的话,我要回家了。”

    可是,夏大芳却不打算放过她:

    “等等。”

    她攥住了夏棠的手。

    夏棠回过头看她,却见到她双眼定定的看着她,看到后头,才说:

    “你大伯……快不行了。”

    “前天因为夏冬和乐乐吵架,又犯了脑淤血。这次,医生说救不回来了,恐怕就这两天了。”

    夏大芳看着夏棠有些愣住的眼神,心里有一次涌起了希望:

    “就算不看在你大伯他们照顾你那么久,就算看在你爸妈的份上,也过去看看他吧。”

    夏棠突然笑了:

    “然后呢?”

    “什么……什么然后?”

    “然后在医院,在葬礼上,又被你们道德绑架,说大伯不容易,让我回去照顾他们吗?还是说,干脆让我把他们一家几口都给接过去供着?”

    “大姑,我曾经傻过,但不至于到现在,还傻成这样。他们现在变成这样,都是自己作出来的,想要爬出来,也只能靠自己。”

    夏棠粉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至于大伯,我还是不去见他了。我怕见了他之后,他反而更生气。”

    夏大芳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急赤白脸的说:

    “我们哪就想着让你照顾了……”

    可是,真的不要吗?

    她自己说出的话,自己都不信。

    或许,她这样结巴,只是为了掩盖内心的心虚。

    夏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不让我照顾就更好,以后夏家的事儿都别找我,我就信了你们的话。”

    说完,不顾夏大芳说什么,径直的走了。

    而夏大芳怔怔的站在大街上,站了良久。

    *

    过了一段时日,夏棠听陈敏芝说,夏大山死了。

    葬礼办得很简单,就将人停在殡仪馆停两天,就拉到公墓里葬了。

    但是没想到,就这短短的两天,都出了事儿。

    夏家人躲出去之后,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躲到了夏大芳家,因此想要找也没个眉目。

    这下见到夏大山在殡仪馆停灵,这些人便一股脑的找到殡仪馆去了。

    好家伙,骂灵堂的骂灵堂,扯白花的扯白花,闹得是不可开交。

    夏冬也是急了,揪着闹得最凶的那个人打,两个人纷纷都被逮进了派出所。

    可是等到进派出所一问,那个人居然是借钱买兰花,手里头的兰花,居然就是夏冬卖的!

    原价五块的卖到了四十,一共从那个人身上赚了好几百,等那个人现在想要夏冬买回去的时候,夏冬又不认了!

    这下子,事情就更说不清了。

    虽然表面上夏冬说就是正常的买卖关系,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个人才是被坑的人。

    所以最后一来二去的,夏冬和那个人都被当做是寻衅滋事,双双被关了十五天。

    可是,那对于夏家来说只是个开始。

    自那之后,其他人也都知道夏家人是在夏大芳家里头藏着了,找麻烦要账的也都一股脑的去了夏大芳家。

    闹得虞文熙和虞乐乐都扛不住,搬出去住了。

    这下夏大芳可顶不住了,明里暗里要夏家人搬走。但是请神容易送神难,眼下的这种光景,夏家人又能去哪,两家人就这样僵着,闹得都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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