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开口就开这么高, 舒今越当然要坐地起价啊,不然都对不起她在对方心目中的“贪婪的龙国人”这一称谓。
“不巧啊,前几天佐藤先生打电话来, 跟我说让我务必不要卖这尊铜人,先等一下,他下个月就能过来了。”
金贤重心内冷笑,“他出多少?”
“跟你差不多。”这话说得挺虚的, 体现了她的见财起意坐地起价。
“一万六,最多一万六, 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我不会再加。”金贤重眯着眼,冷哼一声。
舒今越适时的表现出惊喜、纠结、犹豫, 最终试探着问:“能不能再加两千?一万八, 一万八你拿去吧, 我会替你保密, 佐藤先生问起来我不会泄露你的身份。”
“我不怕你泄露。”
舒今越似乎是最后一张底牌用光了,终于狠心, “那就一万七, 一万七拿走。”
其实一千块龙国币对金贤重的身家来说算不了什么, 他在H国的收入很高, 但他就是看不惯舒今越这副坐地起价的小人样, 就是要压一压。
最后, 双方拉扯半天,最终一万六千五成交。
舒今越去自己屋里把那尊铜人抱过来,抱过来的时候还用旧衣服和棉絮左一层右一层的包裹严实,金贤重皱着眉嫌弃的打开,看见铜人的样子松口气, 仔细检查了三遍,连边角的地方都没放过。当然,其实他心里已经认定,舒今越这么贪婪的人,自己给到这么高的价格,她没道理还卖赝品给他。
就像普通人买东西的时候会觉得,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标价高的那家的品质肯定比标价低的更好、更真,这种当今越在手机上亲眼见着很多大学生上过。
这不,金贤重再三确认东西跟自己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一模一样,爽快拿钱。
舒今越就怕他不来,不怕他看出假,因为以她超绝的记忆力都没发现任何不一样的地方,他只见过一次,更不可能发现。
一万六千五啊,这样的H国人要是多来几个该多好啊?
当然,今越肯定是要现金交易的,不要存折不要支票,现金一分不少,不签署任何合同协议之类的东西,卖了以后就跟她没关系了。
“金先生这么财大气粗,又对中医的东西感兴趣,以后想要啥只管来找我,我肯定给你找来。”
金贤重嘴角抽搐,本来只要三十块就能买走的东西,最后被她坑了一万六千五,这换谁能高兴?
要是再跟她买别的,她还不知道要坑多少呢!
与其找她,不如找那个姓王的中年女人。
巧了,舒今越也是这么想的,把钱存好之后,舒今越又去王大姐家逛了一圈,着意寻找了一圈有没有啥值得自己回收的东西。
她累死累活,天天厕所不敢上的努力看病,一个月才几块钱工资,结果坑金贤重一把居然就坑到这么大笔钱!还上啥班,她得继续寻宝啊。
她始终相信,金贤重能买一尊铜人,就能买别的。
王大姐现在看见她可不会尴尬,“那姓金的去找你了吧今越?他花多钱买你那尊铜人来着?”
舒今越摇头,“我看那人不像什么正经人,没卖给他。”
“嗐,你这孩子真是,哪还有啥正经不正经的,只要他出钱,你就卖呗,钱肯定正经……话说他出到多少,上五十没?当时我可是算搭头送你的,没收你一分钱啊。”
舒今越好笑:可是你两百块硬生生卖了我一本菜谱啊。
“那家伙只出三十,想原价买,我不乐意。”
“哎呀你傻呀,三十就三十,反正我当时没收你钱,卖给他,你这三十就跟白捡的一样,三十块啊,不是三块,你这这这……”王大姐心痛得无法呼吸。
舒今越暗爽,心说她要是知道自己卖了一万六千五,是不是得疯?那好吧,这个秘密还是要保守住,一口咬死没卖,大不了过几天再请吴老师傅做一尊以假乱真的。
是的,她打算再做一尊,跟卖给金贤俊那尊一模一样,连手艺人特殊的独一无二的记号也再做一个。
嘿嘿,她将来有用!
离开王大姐家,今越又去废品收购站,给以前接触过的几位老师傅发了几根从二哥那里顺来的香烟,让大家要是收到中医相关的书籍或者旧物都去告诉她一声,她高价回收。
这里的人都是人精,以前这话今越也说过,但从没一个人真的去找过今越,可自从王大姐从今越这里赚了两百块的事一传出去,大家伙的心思就活泛起来,一个个笑眯眯地站起来。
“好啊小舒,你最近都忙啥呢?”
“就学校的事,整天瞎忙。”
“上学挺累的吧?”
舒今越跟他们瞎聊几句,这才优哉游哉地离开,王大姐的“成功案例”应该还是有一定鼓励作用的,只要有人帮她留意,到时候遇到合适的,花多少钱她都愿意。
***
到年底,中药厂的分红下来之后,徐端也从外地回来了。
赶在春节前一天,他匆匆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舒文明叫到一旁的屋子里,关上门来谈了很久,似乎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今年日子好过,舒家直接跟李家村那边买了两头大肥猪,家里吃饭的人多,说是一头不够吃,这可把李家人给惊讶坏了。
他们家二十多口人都只舍得杀一头,舒家除掉舒文韵这个常年不在家的,满打满算也就十口人,居然要杀两头?
就这,舒文晏一家四口也不经常回老屋吃饭啊。
李妈妈惊讶归惊讶,还是给他们挑了最肥的两头大猪,直接让他们在李家处理好,一块块卸好再带回城里,现在舒家老屋腌了满满两大缸肉,厨房灶台的墙上也挂满了一条条的腊肉,一根根的腊肠。
舒今越在屋里自己看书,出来的时候就见徐端和舒文明正撸着袖子在门口洗猪头,两个大猪头没舍得吃,都等着徐端回来呢。
“叔叔,你家哪儿来的猪头?”有小孩问。
“当然是猪身上割下来的呀。”舒文明故意做个鬼脸,吓得小孩哇哇叫。
猪头外面那层皮烧黑,洗干净露出焦黄之后,还需要切成几块,一块块的清洗里面,俩人洗了半个小时送到厨房给赵婉秋,这才擦擦手进屋里。
“你俩商量啥呢?”
“一个月前,浙省温市开始办私人营业执照了,我听胡阿姨的意思,我们这里也快了,最迟年后一个月就要开始办理。”
今越挑眉,“你想让二哥先办一个?”
徐端点头又摇头,“到时候我也要办,胡阿姨那边的消息是,从下个月开始,国家会鼓励私人或者村集体办企业,我们有证的话会优先获得贷款。”
他现在缺的就是钱,这个消息无异于雪中送炭。
舒文晏眼睛一亮,“你确定?”
舒文明哼一声,“大哥你消息不行啊。”
舒文晏讪讪的闭嘴,胡领导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消息嘛,但无论啥年代,有消息就有准备,有准备就能比别人更多一点胜算,老二和妹夫这次是真打算要好好干了。
以前三地跑,都是小打小闹。
“打算贷多少?”舒立农小声问。
“每人贷三万。”舒文明说的,但他贷出来的额度不用,要并给徐端。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三万块!贷款!
舒文晏坐不住了,“这么多,万一亏了咋办,贷这么多,要用啥作抵押?”
“咋,这贷款还要抵押?”
徐端没出声,舒文明给大家解释:“这次的贷款政策不一样,无抵押物的话可以找担保人,我是用房子抵押,徐端找的担保人。”至于找谁,他没说,但大家都知道,他关系广,多的是人能找到。
三万块,这是要大干一场了啊,舒文晏心里隐隐有点羡慕,他以前不得志的时候想当官,觉得能去政府单位上班就好了,此生无憾了,可真进去干了几年发现,里头能人辈出,他顶多会写点材料而已。
在外人看来他“当官”了,可只有自己知道,他不过是一块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只会写材料的边角料而已。
反倒是徐端这样,跳出体制单干的,更能施展手脚。
想着,他忽然又想起个关键信息——“老二你哪儿来的房子能抵押这么多钱?”
十六号院这间正房,现在房子再怎么涨价,顶多六七百,他还能靠这个作抵押?
舒文明露出一个很不以为意的笑容:“我在金鱼胡同买的。”
“啥?”舒文晏跳起来,“啥时候的事?金鱼胡同的房子你真买了?不是,买房子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吗?”
可再看家里其他人的表情,他们都知道。
“好啊好啊,合着就欺负我一个人是吧,就瞒着我是吧,你是怕我抢还是怎么着?”舒文晏彻底疯了,气疯了,本来心里就酸酸的,现在发现全家都知道老二买房子就瞒着他一个人,“都把我当外人,呵呵。”
众人也有点尴尬,以前老大不靠谱,有啥事他们也不敢让他知道啊,但这几年看着倒是像个人了,大家也瞒着瞒着就瞒习惯了。
舒文晏气哼哼地回家去了,只留刘慧芳和孩子们在老屋,舒立农立马就要跟刘慧芳解释。
“爸,您不用解释,我知道是他自个儿作的,就他以前的不着调,不让他知道也是好事,不然他还以为您和妈怎么补贴文明了呢,少不了又是一场闹。”
舒立农松口气,老二和今越买房子,他倒是想补贴来着,但他没钱啊。
吃过饭回屋,今越躺炕上,徐端兑水来给她洗脸,“哪天去杀的猪?”
“腊月初六那天,每头都是四百来斤的大肥猪呢,李二哥的拖拉机送了我们两趟才送完。”当然,还有一些他家自己种的新鲜蔬菜,养的小母鸡小公鸡。
“妈屋檐下养的四只小母鸡就是他们家送的?”
“对,你这家伙,观察力还挺强,一回来就发现了。”
徐端给她热了一瓶牛奶,“正好,明天你在家看着点,我让人送台冰箱过来。”以后牛奶啥的就能自己放家里了。
“你哪来的?”她一个翻身坐起来。
“找尚书明买的。”
“不是,我是说你不是手里缺钱要贷款吗,怎么还买这么贵的东西?”整个柳叶胡同还没人家用上冰箱呢。
徐端笑着揉她后脑勺,“不缺这点,以后冰点西瓜葡萄也好。”
想到夏天的冰西瓜,舒今越觉得自己通体舒泰,“我那尊铜人卖了,现在有钱,要不就别贷款了吧?”
徐端摇头,无论她有多少,那都是她的,他不可能用她的钱去创业,“你留着,自己要做点事也行,不想做就存着,慢慢花销。”
“我现在可有四万块呢,再怎么花销也花不完。”至于做事投资啥的,她暂时还没想好要干啥。
徐端好笑,“留着吧,你前年不是说想做女同志用的那个卫生巾,我听人说日国那边的技术还不错,你正好可以往这方面考虑考虑。”
他不说,今越都差点忘了,在胡奶奶去世前一段时间,她确实有过这个想法,但后来康永新和胡荣胜帮她问了一圈,目前国内还没有专门的卫生巾厂,加上工作一忙,她也就打消了念头。
“可是我也不认识日国那边的人啊,人家有技术也不会给我用。”
徐端看着她的眼睛,“你给佐藤美子看过病,这些就是你能利用的资源。”
今越有点羞愧,“可是我师父跟我说,医术是仁术,不能图回报。”所以她这几年虽然看了很多病人,但除了正常的诊费和偶尔的药费,她并未从这件事上获得多少直接的“好处”。
“你给她看病的时候,肯定不会想着要从她身上得到回报,你帮她解决了病痛,甚至挽救了她的生命,你掌握的依然是仁术,不对吗?”
今越点头。
“但你后续因为跟她成为朋友,她帮助你,就属于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你觉得这是你从为她看病之前就谋划好的吗?”
今越摇头。
“所以,等你把这些人品可靠,德行不错的人,变成你的朋友,这就是你的资源。”
今越点头,这倒是,她确实很喜欢佐藤美子这个小姑娘,她从日国给她寄来很多漂亮的明信片,很有意思的手工艺品,她都开开心心的摆在自己屋里的书桌上。
能跟这样善良可爱的女孩子成为朋友,她很高兴,很自豪。
“所以,当某些时候,需要朋友的帮忙,你完全可以大胆的开口,帮不帮是他们的事,但不开口就是你的损失,人在该开口求助的时候不开口,会丧失很多机会。”
舒今越想起上辈子,要是她能在去给乡里县里某些领导看病的时候说出自己的遭遇,或许有人就愿意帮她一把了呢?
这辈子想来,她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只会让人觉得愚蠢。
明明手里握着那么多有用的资源,却一点转化能力都没有。
徐端笑起来,“你现在手里掌握的这么多资源,要是被有心钻营的人看见你不会用,气都得气死。”
“那你是不是嫌弃我笨?”
徐端摇头,亲亲她,“你是专业技术人才,本来就不该把时间浪费在钻营人际关系上,但多结交一些品行不错的朋友,是好事。”所以,对她的朋友,他都很宽容,能帮则帮。
当初在乡下对她多有照顾的王红萍,后来给她工作机会的姚青青,让她逐渐阳光开朗不再内耗的李玉兰,为她牵线搭桥接触到专家团队的莫书逸,他都记着她(他)们的好。
“你只要记住,你跟他们的友情是靠自己的医术和人品赢来的,你们是平等的关系,你有什么难处可以朝他们开口,不要羞于开口。”
“没事,慢慢学吧,学不会也没关系,以后有我。”他只是觉得,万一自己不在的一天,她能在这个社会游刃有余。
***
徐端的加入让舒家这个年过得格外热闹,姚青青估摸着以后都不会来舒家过年了,因为从今年开始她跟着莫书逸回京市,陪未来公公婆婆过年。
除夕夜在舒家过,初一今越小两口回徐家和徐平一家三口过,初二跟着徐端去拜访胡桂枝和蒋老爷子,初三则是其他亲近的人家和朋友,一连五天都在外奔波,等到正式上班之后,徐端和舒文明开始忙贷款的事。
今越则是继续到街道办上班,日子似乎还跟以前一样,但又明显不一样了。
以前病人来看病,穿的都是黑白灰,顶多再加个工人蓝,但这个年一过,好像大家身上的颜色多了起来,有红的,绿的,黄的,甚至有些年轻人还穿上了皮衣和喇叭裤。
尤其是天气变暖之后,人们脱去了厚重的冬衣,露出里头各种颜色鲜艳的线衣、衬衣,让人感觉春天来了。
而就在这个春天里,佐藤美子一家又来了。
这天,今越刚放学回到家门口,就看见整个前院空荡荡,“平时这个点儿,大家都忙着做饭啊,咋今天一个人都没有?”
就连老妈和舒老师都不在,倒是中院闹哄哄的。
今越快步走过去,就见大家伙正围着佐藤一家问东问西,今越隐约听见一个名字“山口百惠”,这是赵大妈家老三媳妇儿,正在问佐藤美子,见没见过山口百惠。
佐藤美子红着脸,很害羞,但也很礼貌地回答:“我没见过,但我朋友见过她,下次你需要的话可以帮你拿一些签名照。”
居然说的是中文!
今越还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她只能说一些简单的英文,中文一句听不懂,现在居然已经能说长句子了!
虽然语速慢一点,但她很认真的在用中文跟龙国人交流,今越对她更有好感了。
“佐藤先生,好久不见。”
佐藤走过来,跟今越握手,“我这次不请自来,是来感谢你的。”
原来,自从拿着今越治鼻炎的药物回国后,冬樱花盛开的时候,佐藤夫人吃了三次,到现在春樱花盛开的时候,她的鼻炎居然直接一次都没犯过。
去医院五官科和变态反应科都检查过,结果人家两个科的医生都告诉他们,佐藤夫人既不是花粉症患者,也不是过敏性鼻炎患者。
“以前我太太一到冬樱花盛开的季节就打喷嚏、闭塞、鼻痒、流清涕,严重的时候呼吸困难,但今年她一次也没发生过,中药真是太神奇了!”
佐藤激动地大声用中文说,其他人听见,笑着强调:“不是所有中药都神奇,是咱们今越开的中药神奇。”
“药是一样的药,但用多少,怎么配,这才是关键。”
佐藤哈哈大笑,他们为人热情又大方,主动把带来的糖果分发给大家,又耐心解答大家关于日国的问题,衣食住行文化政治经济,哪怕是再小再无聊的问题,他都会耐心解答。
别说,大家都觉得他这人不像日国人,更像龙国人。
李大妈甚至问:“老佐啊,你家祖上是不是有龙国血统?”
佐藤一愣,“你连这个也知道?厉害,实在是厉害!”
这下,连舒今越都惊讶了,心说李大妈本来是想攀关系,咋还被她歪打正着了。难怪她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就发现他会讲中文,对于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来说,应该是使用英文的频率超过中文才对。
“我的祖母是龙国胶东人,祖父是我们国家青森县的渔民,当年我祖父跟随捕鱼船来到胶东,认识了我的祖母……”
那时候正是清朝末年,老百姓日子难过啊,佐藤的祖母小小年纪就在海边讨生活,为了一口吃的,就跟着他们去了日国,在那边结婚生子。只不过她自己不识字,也不会写信,身边又没有懂中文的人,不得已与胶东的亲人断了联系。
“老佐,那你没来打我们国家吧?”李大妈有点紧张地问。
于是,所有人都停下正在说的话,静静地看着佐藤。
佐藤连忙站起来,很诚恳地说:“我们家没有,因为我的祖母不允许我们这样对她的祖国。”
生怕大家不信,他继续解释:“祖父祖母生育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大成人的只有我父亲和一个姑姑,我姑姑只有一个女儿,是一位商人,我父亲有包括我在内三个儿子,但我们都没有参战,我可以发誓。”
他低下头,“因为我的同胞对你们造成的伤害,我很抱歉。”
一家三口齐齐鞠躬,十六号院的邻居们也是讲道理的,没有再纠结这个敏感的问题,聊了一会儿就各回各家吃饭吃了。
“舒医生,我们这次来,是想询问一下,你的鼻炎药还有没有,我想帮我们朋友买一点回去,他们全家都是花粉症患者。”
今越点头,“有是有,但中医用药讲究望闻问切,一人一方,虽说都是鼻炎,治法和方子可能都不一样,我的鼻炎方子只对这几类鼻炎有效……”巴拉巴拉,说了半小时。
佐藤听得连连点头,“理解了,但你的方子确实是对我们日国目前流行的几大鼻炎类型都有效,就是什么肺气虚、表气虚的,我不太明白,能不能帮我写一下,回去我请我们国家的中医斟酌一下?”
现在,他都不叫汉方医了,而是叫中医。
舒今越答应,把几大证型写下来,“药要配齐的话,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你们这次会待多久?”
“因为还要回去上班,最多只能待三天。”
今越有数了,连忙把方子写好,让徐端去找康永新。
她虽然对佐藤一家挺有好感的,但她不会把自己的鼻炎方子直接给他,而唯一能保住自己秘方的办法就是直接备药。
康永新也很上道,明白她的意思,连忙找上苏副厂长和孙大龙,加上徐端,四人一合计,干脆就把所有需要的药材打成粉末,按照配方比例组装,外头再用上一个漂亮的印有龙国元素的纸袋密封装好,再以三副为一个单位,装进孙大龙制作的精美的木盒子里。
直接用饮片,他们也怕遇到小林那样的人,一片一片的扒拉药材,直接就把秘方给破解了,到时候钱赚不到事小,被他说是自己发明的,那就亏大发了。
徐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够稳妥,又要求在密封纸袋上统一印上“今越中药”四个字。
本来像这种没有生产批号的东西,中药厂是不能包装的,但苏副厂长现在跟今越关系好,对赚日国人的钱这件事他非常热衷,指挥着孙大龙,极尽华丽、精美之能事。
拿到样品的时候,今越看着这精致漂亮的小盒子咋舌,“这要不说的还以为是什么首饰、丝绸、化妆品之类的精致的东西,谁能想到是中药啊?”
至于海关那边,徐端去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不仅涉及到今越的药,还可能涉及将来大量龙国中药材出口,必须特事特办。
没有先例,那就摸着石头过河,没遇到障碍,说明路走对了,要是踢到脚了,那就换个方向。
对包装同样震惊的还有佐藤一家,他们上次的饮片今越就随便用报纸这么一包,这一次他们准备先带五人份的回去,结果给他们包装得这么好,这么精致,这么漂亮!
佐藤美子看着那些漂亮的木盒子,眼冒星星。
“今越姐姐,这些盒子……我是说要是有多余的话,能不能送我一个?我拿回去当装饰品。”
今越笑着答应,孙大龙就住他们院里,要多少有多少,甚至他能做得比这还精致还漂亮。
聊了一会儿,在徐端的鼓励下,她终于开口:“不知道你们在日国那边是否认识做卫生巾生产加工的,我想在龙国可能也会很需要这份技术。”
目前龙国女性大部分还是用卫生带,条件好点的会多买几条替换着,或者用刀纸,没条件的就只能用草木灰,很容易得妇科病。
在这件事上,赚不赚钱不重要,她就是觉得自己想做点什么,她想用几年时间,让广大农村妇女也能用上干净、卫生、无菌的卫生巾。
佐藤没说话,似乎是在消化这几句话,美子却张了张嘴,很是兴奋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父亲的姑姑就开设有一家造纸厂,他们厂里有卫生巾,我见过!”
今越眼睛一亮,看向佐藤。
佐藤看向自己夫人,“是这样吗?”
因为一些私人纠纷,他和自己这位姑姑平时联系不多,只知道她是商人,好像是开公司的,但具体做什么他不太清楚,平时人情往来和祭祀这样的大事都是佐藤夫人在准备。
“是的,我上次听说他们厂因为效益不好,准备把这项业务关停。”
徐端眼睛一亮,“那烦请几位帮我们问一下,如果她要关停这个厂的话,里面的设备能不能折旧卖给我们?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愿意花合理的价格购买,同时从原有工人中聘请几位经验丰富的过来为我们做技术指导。”
佐藤答应下来,说回去问问他姑姑。
舒今越松口气,冲徐端眨眼,看来跟“病人”开口求帮忙,其实也不是那么难,这不是利用与被利用,她相信自己已经是美子的朋友了。
至于五份药,今越没打算收钱,但佐藤说是给人带的,一定要给,今越咬咬牙,直接来个猛的——“我在里面加了很多名贵药材,我们国内产量也很低的,所以成本比较高,一个疗程就是一盒,一盒就按三十块龙国币吧,收个成本价。”
“收个成本价”可真是一股浓浓的奸商味啊。
她小心观察着对方的脸色,心说对方要是接受不了这个高的价格的话,她下次就改口,说减掉一些名贵药材,降低了成本,但药效是一样的……嗯,反正就欺负人家不懂这些,全凭她这张嘴怎么说吧。
果然,佐藤面色一变,“不行。”
“那我就减……”话未说完,徐端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先别说话。
果然,佐藤站起来,显得有点激动,“太便宜了,你这价格太便宜了,不行。”
“知道舒医生是非常真诚且淳朴的人,但我回去不能跟他们说真话,如果他们还要继续买的话,你一定要提提价格。”
淳朴的舒今越:“???”
啊?三副药吃掉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这还便宜?她平时诊费都才一毛钱,药钱一分赚不到,因为都是盖了外配处方的章,病人自己拿着处方去外院抓的药,赚多赚少都是外院的事,跟她没关系啊。
徐端轻轻拍她肩膀以示安慰,转头笑着问佐藤:“那以先生的看法,这样的药物在贵国应该卖多少合适?”
佐藤认真地想了一下,又用日语跟妻女交流几句,最终三人一致点头:“按照我们国家的收入水平和其它药品的价格,舒医生这么好的药,换算成龙国币的话至少应该卖一百元龙国币。”
舒今越:“???”
直接翻三倍?她做梦都不敢做这么大的!!三副药吃掉三个月工资,就是后世的莆田系医院也不敢这么黑吧!
不对不对,人家说的是按照日国目前的经济发展水平和物价水平来算,不能对标龙国,不然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奸商了。
“既然如此,那就拜托先生回国后帮我们为朋友解释一下,这五盒就先按照舒医生说的三十块一个疗程,龙国有句老话说朋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而佐藤先生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至于以后还想再买的,对不起,得按一百块的价格来。
佐藤这种直肠子,当场就被感动得不行,“徐,你真是个好人。”
今越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徐端更有奸商气质好吧?
等着一家子离开,今越整个人还是轻飘飘的,说实话她自己的配方她知道,就那么几味药,成本顶多两块钱,这还得是每一味药都选用最好的道地药材,把外包装的价格都算进去了,喊十块她都心虚,左一个补丁右一个补丁的打,可徐端这一开口就是一百块,就是那啥也没这么暴利的吧?
徐端却很是正经,“刚才送他们出去的时候,我顺便去打了个电话,问过了,你这样的情况,如果后续还有日国人要买的话,你需要马上去注册一个商标,申请一个批号,还需要一家有进出口贸易资质的公司……”巴拉巴拉。
“不过,你上课就行,别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明天把身份证和户口簿给我,我去帮你办。”
徐端这人平时话不多,但做事历来干净利落,说办就办,没几天就把所有资质和证件办下来,舒今越还真不用操一点心。
当然,她现在也没时间操这些心,因为上大三后,她的课程更紧张了,理论课程学完,完全进入临床科目中来,每一本教科书都有三四厘米那么厚,一个学期要啃掉五六本,就连神童林珍都受不了,开始熬夜奋战了。
舒今越的成绩,前两年算总成绩的话只能排在班级七八名左右,但从这个学期开始,医学无关学科都结束了,她忽然直线飙升,一下子窜到了林珍前面,成为第一名。
用林珍富有斗志的话说,她必须反超回来。
而舒今越也不是轻易认输的,她可要牢牢把住第一名,从小到大第一次体验当第一名的感觉,她想在上面多嘚瑟几天。
于是,舒今越疯狂的看书,疯狂的学习,别的像她这样年纪的姑娘,下了班放了学不是看电影就是逛街,她倒好,一回家就看书,钻房间里大半天不出来。
其努力程度,仅次于当年备战高考。
***
这天,她正努着力学着习呢,忽然又听见牛大妈的声音,整个人烦躁得不行,真想给这老大妈扎一针。
自从上次拒绝她们之后,母女俩跟牛皮糖似的,没脸没皮的贴上来,磨着今越帮她们忙。
今越打开医药箱,在几根毫针里挑着,心想用哪根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今越?”
舒今越推开门一看,“爱红嫂子?”
俩人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孙爱红和蒋卫军跟徐端是铁磁,这个今越知道,他们结婚的时候两口子还带着小虎子来了,前几天蒋卫军还说改天带着孙爱红来她们大院玩。
“你们家住这儿?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孙爱红不耐烦地瞥了牛大妈一眼,“你可以走了,你说的神医舒医生我认识,不需要你介绍。”
牛大妈有点怵她,总觉得这女人像个女罗刹,她小声道:“我家小芳跟今越一起长大,感情好着呢,小芳开口,今越肯定会帮忙。”
舒今越冷声道:“我再重申一次,我舒今越跟牛小芳就不是什么朋友,也别拿她的事来烦我,再烦我报警了。”
牛大妈咽了口唾沫,不敢再说话,她今天是真有求于今越。
孙爱红把门一关,叹气,“原来她们说的就是你啊,这倒是不好麻烦你了。”
“怎么说?”
孙爱红在板凳上坐下,身形笔直而挺拔,一头短发精神极了,挺长时间没见面了,她还是那么英姿飒爽。
“这个牛大妈的女儿牛小芳,正在跟我姐夫谈对象,准确来说是前姐夫。”
“那爱红姐的姐姐,就是……”牛主任那住在精神病院的前妻。
她的神情一下子沉重起来,点头,“嗯。”
“相信你们应该也听说了,我姐前些年精神不正常,去医院一检查发现是什么狂躁型精神病,因为有严重的自伤倾向,出于安全考虑,只能让她暂时住进精神病院。”
这么些年,他们一直都在找医生给她看病,但医生没少看,药没少吃,她的病情不仅一点没好转,还愈发的严重。
这三年,她更是拒绝服用任何药物,要是强行给药的话,她就自己拿头撞墙,最严重一次直接撞得头破血流,这下彻底吓到孙家人了,他们再也不敢逼她看病吃药。
“就这么吧,至少她还活着,要是逼急了,她真的会……唉。”
孙爱红拍拍今越肩膀,“该做的检查,该吃的药,我们都试过,就差没电.击了,但一点用也没有……我们家人也放弃了,这几年没有再看医生,你也不用跑这一趟了,我今天就当来你家玩,蹭顿饭。”
今越却正色道,“嫂子,我想去看看。”
第92章 092 奇怪的精神病&电话机&改变命……
孙爱红的姐姐名叫孙爱兰, 姐妹俩从小跟随爷爷奶奶在老家长大,她们母亲死于难产,父亲是蒋老爷子身边的警卫员, 直到时局稳定之后才把姐妹俩接到身边抚养。
“我奶奶是个很传统很胆小的农村女人,姐姐这点很像她,我却是我们家的异类,她们说我更像爸爸, 我天不怕地不怕,总是调皮捣蛋给家里惹麻烦。”刚被接到京市去, 就敢跟父亲领导的儿子打得难舍难分, 她跟蒋卫军的缘分就是靠打出来的。
“那时候,家属院里一听见孙爱红的名字, 大人摇头, 孩子撒腿就跑, 简直把我当成了混世魔王。”
“而我姐姐不一样, 她从小温柔、文静,害怕跟任何人起冲突, 后来我爸给她安排进百货商店上班, 做的也是很简单的卖货工作, 而我则被他老人家一脚踢进了军营, 跟蒋卫军、徐端一起长大。”
跟她和蒋卫军的不打不相识不一样, 孙爱兰的姻缘非常坎坷。当年孙老爷子在外头, 好几年没回家,时局混乱也收不到信件,在家的祖孙三人都快饿死了,正好隔壁邻居给了她们二十斤粮食救了她们三条命,孙家奶奶为了感谢对方, 约定将来把孙爱兰嫁给他们家孙子。
这算是定了娃娃亲,谁知道后来孙老爷子出息,把她们接到京市享福去了,邻居一家也觉得这亲是结不成了,就给自家儿子另外找了一个女孩。
谁知那儿子却非常痴情,跟孙爱兰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说自己一定要上京市去问清楚,如果他们家不愿结亲了,他才同意家里另找。
“后来,他真的一路走一路问,找到了我姐,我姐也是愿意跟他结婚的,就连我父亲也觉得答应好的事不能反悔,即使两家人的境况大不相同,但婚后他请蒋卫军他爸给安排个工作,把他带出农门,自己再帮衬一下,日子也能过下去。”
要是事情到这里,那就是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了,可惜并不是——
孙爱兰的未婚夫回到家没多久,被发现脸色蜡黄、肚子大起来,一开始以为是他在路上节衣缩食导致的“大肚子病”,过段时间就好了。谁知后来肚子越来越大,送到公社医院说治不了,让去县医院,结果县医院说是感染了血吸虫病。
大家也不知道他是在老家就感染了,还是去找孙爱兰的路上感染的,反正医疗条件有限,发现的时候也晚了,治了三个多月人还是没了。
倒是孙家这边听说他生病,还专门帮忙联系了老家市里的医院,安排他转院治疗,出了不少医药费,不过也没能挽救他年轻的生命。
“从那以后,我姐的情绪就不太对劲,不爱笑了,整天神情呆滞,不知道想什么。”
但日子还是得继续,没多久她们同单位的另一个临时工售货员一直对她穷追不舍,孙老爷子也想她快点走出来,用一段新感情帮助她走出伤痛,看那小伙子也还不错,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本来我不赞成,但我年纪太小了,我爸不可能听我的,加上姓牛的一直保证,以后会对我姐好,他不介意我姐心里有人,他一定会照顾好我姐,帮我姐走出阴霾,我爸才同意的。”
孙父从来就不是在意门第之见的人,想着反正自己职位还不错,正好是在百货系统里,找个这样的女婿也不错,自己能捏着他的工作转正和升迁,将来他也不敢不对自己的闺女好。
舒今越听到这里,心里大骂牛小芳母女不是东西,这样的情况,事件间隔那么久,那孩子怎么可能不是牛经理的亲生孩子,她们挑拨这种事也不怕天打雷劈!
而最不是人的还是牛经理,他老婆什么品行他不信任,居然去信任牛家母女俩,她甚至怀疑牛经理一直不愿离婚就是想继续占孙家便宜,继续沾孙家和蒋家的光……说实在的,要不是他老丈人姓孙,孙家又跟蒋家关系好,他一个临时工怎么可能当上三百货的经理。
呸!
舒今越感觉自己拳头硬了,“不管能不能治,我都想去看看爱兰姐,可以吗?”
孙爱红点头,“我姐这样的病情,姓牛的要想另找,其实我们没意见,我还宁愿他赶紧找,别再去烦我姐呢,但他那找的啥玩意儿,牛家母女俩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
“你都不知道,为了劝他们离婚,牛小芳可是煞费苦心,说要给我姐找个好医生,说不定能治好我姐,但前提条件是我们家要同意姓牛的和我姐离婚,我还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呢!”
就是没想到,这个“好医生”居然是舒今越。
今越也是无奈苦笑,有这样上不得台面的邻居,今越都觉得柳叶胡同风水有问题,怎么尽出这种破事。
孙爱红会开车,自己开着蒋卫军的吉普车来的,俩人来到孙爱兰住的书城市精神病院也很快,就十多分钟车程。
孙家人很明显是这里的常客,她们刚走到门口,护士就跟孙爱红打招呼:“孙同志又来看你姐了,她现在正在晒太阳。”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今越跟着孙爱红身后走过去,那是一个用铁栏杆围起来的天台一样的地方,栏杆上晾晒着几块床单枕套枕巾之类的东西,不知道是谁的。
那里很安静,只有一个女人,正安静地坐在太阳底下阴凉的地方,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孙爱兰跟孙爱红长得不太像,孙爱红是鹅蛋脸,英姿短发,身形也纤长,而孙爱兰皮肤有种病态的白,大眼睛,瓜子脸,长发披散着,看起来有种很文艺很破碎的美感。
她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栏杆外的大树,一会儿低头写几个字,有时候就是拧着眉头,似乎在思索……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个正在野外写生的画家,或者苦心斟酌用句的诗人。
舒今越心说,精神病还真是个奇怪的病种,生这个病的人千奇百怪,有的衣衫褴褛哭笑无常,有的赤足裸.奔疯狂打砸,而有的却像个安静的画家。
“姐。”
孙爱兰回头,冲孙爱红笑笑,“你来了,最近工作忙吗?”
“还行,这两天正好休假,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孙爱兰没说话,视线看着远处的天空,“还是老样子,不发病的时候很正常,发病的时候……就那样。”
舒今越目瞪口呆,她居然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发病什么时候正常?!
要知道,很多精神病人要么完全不知道自己发病,不知道自己不正常,要么是内心排斥、抗拒承认自己有病,而孙爱兰的态度,太冷静了。
要是不知道前情,她真的不会把她往精神病患者身上想。
“这位是舒医生,医术很厉害的,我请她来帮你看看,可以吗?”
孙爱兰这才看向今越,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她礼貌地冲今越颔首,这是她第一次正视眼前这个小姑娘。
“我的病治不好,不用看了。”
“她跟以前的医生不一样,她是中医,我家小虎子的高烧就是她退的,小虎子爷爷脑梗也是她把脉把出来的,你就让她看看吧,说不定能有收获呢?”
孙爱兰摇头,明显是拒绝治疗的样子。
舒今越也不好强行上去给她把脉,这是最基本的尊重,而孙爱兰……嗯,她记得来的路上孙爱红说过,她的情绪不能激动,一激动就会犯病。
她犯病跟别的精神病人还不一样,她不会乱打乱骂,轻的时候她只会瞪着眼睛不睡觉,一整夜一整夜的闭不上眼睛,有时候能持续四五十个小时;严重的时候会到处乱跑,莫名其妙脱光自己的衣服,甚至会把头撞到墙上、门上。
她知道自己会犯病,但家里人从不敢告诉她脱衣服的事,只说她会伤害自己,所以把她送来精神病院治疗,她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而这样一个几乎不会伤害别人,只会自伤的精神病人才是最不能受刺激的,因为她很有可能走极端,所以今越不敢勉强她。
俩人离开精神病院,坐到车上,孙爱红叹气,“其实她不发病的时候,我总有种她从未生病的感觉,你看她明明好端端的,能交流,能吃东西,自己生活也能自理,这哪里像生病呢?”
是啊,这就是个正常人。
她递过一沓资料,“你看一下,这是这几年我们做过的检查。”
精神科的检查主要就是靠专业医生谈话评估,以及量表评分,脑电图检查……但奇怪的是,医生评估和量表都没有什么明显异常。
今越估摸着,这些是在她清醒的时候做的,一个“正常人”肯定不会有什么异常。
“脑电图一开始清醒的时候做是正常的,医生建议还是得发作期做才能采集到信息,于是有两次发病的时候,我们把她绑在床上……但奇怪的是也没有什么异常的放电现象。”说起那两次,孙爱红愧疚,她觉得对姐姐挺残忍的。
那么瘦弱一个女人,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伤害任何人,却要被死死的绑在床上,像动物一样。
今越没时间安慰她,她仔细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报告,是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没有异常放电,一次还能说得过去,两次都这样……这样的结果表明,她的脑子里是真的没问题。
孙爱兰的症状主要以睁眼不闭、脱衣狂奔、自伤为主,所以医生还给她做了全身性的检查,以排除其它系统的疾病,什么X线检查、什么心电图、肝肾功、甲状腺……现有条件下能做的,都做了。
且除了对人体有伤害的,其它检查都是每年一次,连续十年都是正常的。
如果光看这沓厚厚的资料,所有人都会觉得孙爱兰是个正常人,而且是正常人里非常健康的,几年都不会吃一次感冒药那种。
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今越想到刚才她一直拿着的本子,“爱兰姐本子上写什么?”
“哦,这是我姐生病后的老毛病,刚开始她会记不清自己发病后发生了什么,所以自己想要拿本子记录下来,但压根没用,真发狂的时候也想不起了,倒是养成个习惯,平时也会拿本子写写记记,譬如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吃了什么东西,睡了多长时间的午觉。”
这倒是有点像刻板动作。
“我看她很珍视那个本子,你们有没有看过她在上面写的内容?”
孙爱红一边开车一边说:“蒋卫军也这么觉得,说可能在上面找到我姐生病的原因,但我们都找好几年了,她的每一个笔记本我们都查看过,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不过,她是真的宝贵那东西,发病的时候,她项链、耳环和手表都丢过,有时候衣服裤子自己脱了都不知道,但本子却一直不会忘。”
这本子,似乎是她的执念,写点东西,似乎是她的肌肉记忆。
舒今越觉得这病有点奇怪,要是再配上一点诡异的音乐,有点像恐怖片的感觉了。
“不过,只要她不发病,这样其实也挺好的,不跟姓牛的过了,其实她才是真正的解脱。”孙爱红叹口气,“我爸是个老古板,总觉得人这一辈子要结婚了才算真正成人,他才放心,却不知道,嫁给一个不爱的人,有多痛苦。”
舒今越附和,这年头的大家长,谁不是这样呢?就连五十年后,这样的家长也不少。
“离了好,就是可怜我侄子,今年还要参加高考,可千万别影响到他。”
今越想到烦人的牛家母女俩,打算提醒她一下:“这母女俩又蠢又坏,你们注意一下,不行把你侄子接回姥爷家住段时间,等高考完再说。”
“这倒是,多谢你提醒,回头我问问小孩意见,他同意我就去接。”
“我说个事,你别生气啊。”
孙爱红看了她一眼,可以说,舒今越是她看着“长大”的,以前的她给人一种单纯、天真、比较好骗的感觉,就是那种情绪会写在脸上,毫无城府,又特别容易相信别人的笨笨小女孩的感觉,所以人们总会忽略她的真实年龄,觉得她就是徐端的“侄女”。
但现在,她不一样了。
说不出具体哪里不一样,孙爱红就是觉得,她现在不会把她当成小辈,而是当成跟自己一样的理智、成熟的成年人看待。
“嗯,你说。”
“她们可能是挑拨了牛主任,说……说……”
“说我侄子不是他亲生的?”孙爱红笑起来,“我都能猜到,不瞒你说,要不是知道我姐的品性,我也会有这个疑惑,等你啥时候见了我侄子就知道了。”
牛主任的长相平平无奇,甚至因为脱发和油腻,显得有点丑陋,看这意思是他儿子长得比他好看很多?
今越倒是有点好奇了,这个小牛长什么样。
回到大院,今越刚想回屋看书,见徐端正带着人在客厅里鼓捣,“这是干啥?”
“给家里装部电话机,这样就不用跑出去打电话了。”
舒今越咋舌,她记得莫书逸也想装电话机来着,但去邮政局和电话局问过,成本非常高昂,而且没关系批不到条子基本装不上。
“不用多少钱,这是蒋老爷子说的,你现在做的是为咱们国家创汇的事,要各部门全力配合。”
舒今越:“啊???”
不是,她没想到鼻炎药这事连蒋老爷子都知道了。
而老爷子发话,不仅钱花得少,就连工作效率也非常高,短短两天时间,舒家的电话机就能用了!
不管大家怎么看稀罕,今越第一件事先给几个好朋友告知一声,以后打电话直接打到家里来就行,不用再打到街道办了,第二件事就是联系佐藤。
“舒医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次的鼻炎药效果很好,我的五个朋友吃了你的药后,鼻炎症状得到有效缓解和控制,按照临床数据来说,完全解除率高达80%,部分好转则是20%,总有效率100%。”
舒今越好笑,“这是因为样本少啊。”
“不不不,他们现在正在拜托我继续购买,我想问一下,三天之内你们能准备好的最大数量是多少?”
今越尽量忽略他奇怪的翻译腔语序,“你们要多少?”
“不瞒你说,除了他们的亲人和朋友之外,还有一位在私立诊所从事五官科工作的朋友,他的病人可能会非常需要。”
“那三十份?”一份默认就是一盒,一个疗程。
“不够不够。”
“五十份?”
“一百份吧,至少,不能再少了,三天之内。”
舒今越心说,这点量对中药厂来说倒是不算多,但钱的话……
“一百元一份,总价就是一万元龙国币,我会马上汇款。”
舒今越咽了口唾沫。
“付款账号就是上次徐端君说的那个公司吗,我会很快付款,你先帮我备药。”佐藤顿了顿,“上次徐端君关于卫生巾厂的提议,我姑姑说会考虑,但目前还没答复,等有了答复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挂掉电话,舒今越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意识到,这钱是真他爹的好挣啊!!!
以前她为了凑几百块买工作的钱早出晚归蹲鬼市差点丢了一条小命,为了卖掉一根人参乔装打扮费尽心思装东北小伙子,可最终也才得到75块钱,可现在,仅仅是一个自己惯常使用的验方,仅仅是把它打成粉末,仅仅是加了一点华丽的包装,居然就能一口气卖这么多钱!
不知道哪里不一样,她就感觉自己挣钱的难度在降低,挣钱的数量在上涨,但明明这些本事她以前也有。
康永新那边接到电话也很意外,听说他们还要这么多,倒是不含糊,“行,我现在就跟苏副厂长汇报,保证按时完成任务。”
这也就是舒今越有这本事,她给他,给苏副厂长,给厂长和书记,还给好些个工人都看过病,而她每次看病的时候,坚决不多收一分钱,所以当她需要用到厂里的资源时,厂里就破例接了她这个“外单”。
要是别人,想都别想。
要说前几天今越对“资源”两个字还一知半解的话,这个电话让她醍醐灌顶。
很多时候,开口并没那么难,而要挣钱的事,都是需要互相协作帮忙的,没有任何一个商人是通过闭门造车单打独斗成功的。
学会积攒资源很重要,但使用资源同样也是一种很重要的能力。
***
这一万块到账后,舒今越瞬间成为拥有五万元存款的小富婆,走路都有点飘了。
“我说今越,你现在是不是发大财了,咋这么嘚瑟?”舒文明上下打量她。
“有那么明显吗?”
“果然是钱能明目张胆啊。”舒文明夸张地叹气,“你要是有钱的话,能不能给我做点投资,我最近正缺钱。”
“什么投资?”
“我想去赣西省一趟。”
今越挑眉,“还想做羽绒被?”
“嗯,这东西成本不高,我能扑腾两下。”
“不试试羽绒服?”
舒文明唉声叹气,“好的羽绒服比羽绒被还贵几个倍,我扑腾不动。”
今越想了想,“但我们石兰省的气候,羽绒被这东西一年两年赶新鲜有可能,要论起以后的长远发展,我觉得还是羽绒服更有市场。”对于舒立农那样的老一辈来说,他们觉得厚重的大棉被才是最保暖的。
而且,今越想的是,从频率上来说,羽绒服一个人会有很多件,但羽绒被,两个人有一床就够了,衣服可以经常换,被子一床就够盖好几年的——市场潜力太小了。
“要想挣大钱,还是得挑个大点的池子。”
“我知道你说的道理,但没那么多资金。”他名下贷出来的三万块全借给了徐端,他手里也就万把块钱,就做不了多少羽绒服,更重要的是得押款。
现在还没到夏天,羽绒服最好卖的时候是秋末冬初,钱投进去至少得等半年才能抽回来,这么好的环境,这么热火朝天的年代,别人吃肉喝汤,他就这么干看着?
外头的世界一天一个样,错过了这个夏秋,不知道明年环境会不会有变化?有野心的人谁会错过这个机会。
当然,他执着于做羽绒被,就是他当年因为这事被抓过,心里还是有点疙瘩,有种“想要扳回一局”的执念在里头。客观来说,这确实是个很大的市场,自己要是有足够的资金投入进去的话,绝对稳赚不赔。
舒今越也是想到这茬,有点犹豫,“你让我想想。”
晚上徐端回来,今越跟他说了二哥的提议,“你觉得这事我能投吗?”
“能,但不要全投,留一部分,不用多久还有用处。”
“卫生巾厂的事吗?”
“对。”徐端拍拍她肩膀,“睡吧,我去洗洗。”
“洗啥,我不要。”
俩人几乎两天都会洗个澡,但要说“洗洗”,那就是单独洗屁屁的意思,他俩都比较注重卫生,似乎这句话也成了开启夫妻生活的钥匙。
但平时俩人都不会说,默默的洗就是了,专门说出来,有点羞人。
徐端笑着,低声说:“那我不洗了,等做完再洗?”
“你这人怎么这样。”
今越懒得搭理他,自己先上炕,裹在被窝里,没几分钟,他就这么光着膀子来了,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一个高大,一个纤细,一只肌肉线条明显的长臂搂在她纤细的腰肢上,今越只觉得那胳膊比冬天的大炕还烫,烫得她眼泪汪汪,只能紧紧回抱住他,任由他驰骋。
在再次昏睡之前,舒今越想,嗯,下次该换她来驰骋了,上次就是她驰骋的,累是累,但快乐也是加倍的。
***
第二天,今越经过一夜考虑,给二哥的羽绒厂投资了一万五千块,因为她没时间参与具体的管理,就还跟以前一样多投钱,舒文明则是专门去了赣西省一趟,一待就是两个月,在那边找了一位老师傅,交学费学了一个月。
他想从小作坊做起,无论是羽绒的进购、处理、网体的缝制、料坯的制作,还是面料、衬里的选择,他都亲力亲为,自己先学一遍,学会了,再琢磨找人做的事。
从宋小弟手里买来的鸭绒,因为白菜价,处理得也不干净,运到石兰省后,他需要亲自进行挑选、清洗、清除杂质、晾晒,还得进行蓬松化处理。大型厂里都有专业设备,小作坊没机器怎么办呢?
纯手动。
而这就需要一批做事细致的工人,最好是临时工,用人的时候开工钱,不用的时候就省下各项人力成本。
“这好办啊,我让你赵大妈她们几个来干,要几个人?”赵婉秋说着,拿出今越给她配的老花镜戴上,“你赵大妈她们眼神比我好,杀鸡身上的小绒毛都能剔得干干净净,到时候你把要求一说,带着她们做一遍,保准没问题。”
舒文明其实也不想找年轻人,因为这种活计太简单了,没啥技术含量,从一个合格的老板的角度看,找年轻人工资要求高啊,大妈们一天最多一块钱就够了。
很快,赵大妈、冯大妈等六人悄咪咪来到舒家,听了舒文明的要求,都不用他示范,她们自己就会做了。
为了做这活计,舒文明还专门在隔壁院里租了个大通间作为专门的场地,大家每天早上年轻人上班后就过去,干到年轻人快下班的时候回家做饭,时间过得很快,三个星期之后,买回来的鸭绒就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她们悄咪咪的来,悄咪咪的走,大家一开始也没注意,但16号院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诶老赵家的,你们和老冯家的这是去哪儿了?都好几天没看见你们了。”
“嗐,外面有点事,去帮几天忙。”
“帮谁的忙啊,能忙过来不?不行就让我们跟你一起去呗?”
李大妈也在旁边说:“我们不要钱,让我们也去帮忙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赵大妈假笑,心说你不要钱,那这世上就没有要钱的了。要是平时高低得怼她几句,但现在因为拿着工资,还要替文明保密,也不好节外生枝。
不仅她,其他五个大妈也是这么想的,大院反倒是罕见的平静,一片祥和。
舒今越却不知道这些事,即使知道也不着急,现在上面鼓励私人开办小厂,只要将固定雇佣工人数量控制在范围内就行,加上二哥可是办了证的,即使真有人去举报也没啥。
“不用担心,前几天北城区有人做鞋被举报,结果接到举报的人去现场核实过,一切都在政策范围内,回头就把举报者批评了一顿。”徐端停好车子,小声说。
小两口也结婚几个月了,今越的朋友倒是来过他们家,但徐端的朋友还没来过,上次今越给孙爱兰看病未果,倒是提醒了她,是该请朋友们来家里坐坐,认认门头了。
他们把买回来的鱼和牛羊肉拎到厨房,赵婉秋正忙着蒸米饭,徐文丽一边往灶膛里加柴火,一边嗑瓜子,婆媳俩小声聊着胡同里的八卦。
“牛小芳还真要结婚了,这次跟那牛经理真成了?”
赵婉秋点点头,“昨天遇见你牛大妈,她可得意呢,说到时候也要像咱们家今越一样,请在石兰宾馆,这扭头就来找我帮她找找关系,他们不知道去石兰宾馆办婚宴该找谁,还说事成能给我红包。”
牛大妈全家都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凡是许诺的好处不在办事前给的,那事成了就更不会到位了,这是当年李大妈的惨痛教训。
“不是,妈你还真想要她好处啊?”今越进屋,把牛羊肉递过去,徐端则把三条活蹦乱跳的大草鱼拎到井边处理去了。
“你妈我眼皮子就这么浅?”赵婉秋好笑,“我当时就拒绝了,说我也不认识人,这些事都是徐端办的,你猜她怎么说?”
“她见我不愿找徐端帮忙,居然说要去找孙爱红她爸出面,让他去找宾馆说情。”
舒今越和徐文丽齐齐张嘴,简直叹为观止:牛大妈这脑子是当真被驴踢了吧?!
女婿二婚办婚宴,居然要去找前老丈人帮忙订酒店?!
光把这句话发到某书上,都能离谱到重新起号的地步!
而等蒋卫军一家来到之后,舒今越又听到一个更劲爆的消息——牛小芳居然怀孕了!
“难怪他们要着急结婚,原来是珠胎暗结了,呵。”孙爱红在今越家沙发上坐着,小虎子和其他孩子出去大院里野去了。
今天来的人不少,有十几个呢,都是徐端的朋友,有的是一起长大的发小,有的是部队的老战友,全家一起来,光孩子就有好几个。
“爱红和今越妹子说啥呢?”有个妇女挤过来,今越记得徐端介绍过的,这是他战友杨国栋的爱人,杨国栋还在部队上,但调到石兰省军区来了,已经是旅长级的领导。
她笑着对今越说,“今越妹子被这群皮猴子吵得脑壳痛了吧?等你们以后有了孩子就知道咯,没有的时候想要,有了吧,恨不得又塞回去,太气人了。”
今越笑笑。
“你们结婚也有段时间了,开始要孩子了没?咱们徐团的年纪也不小了,比我家老杨小五岁还是四岁来着?”
这也太热情,太直奔主题了,今越笑笑,嗯嗯啊啊的答应着,很快岔开话题。
而杨嫂子也是个粗线条,很快被新话题吸引了注意力,因为今越和孙爱红聊的是看病的事,她好奇啊——
“爱红你姐的病啊,治不好就算了,反正现在她也好好的不是?等你外甥上大学后,她也就没啥牵挂了。”
孙爱红也这么觉得,孙家全家都这样觉得。但舒今越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她就是觉得,孙爱兰不该是这样的命运,她可以没有爱情,可以没有婚姻,但她至少要有尊严。
一个成年人,不受控制不分时间地点地把自己衣服裤子脱光,她清醒之后要是知道自己干过这样的事,该怎么难受?
无论男女,这是基本的为人的尊严。
不过,跟今越的发愁不一样,朋友们倒是对小两口的新生活送上美好的祝愿,还对这顿饭赞不绝口。
赵婉秋这几年练出厨艺,只要拿出红烧肉、糖醋里脊和溜肥肠这三道拿手菜,就没有人不夸的。
对于徐端婚后搬来丈母娘家住的事,朋友们更不会多说一个字,就连大院邻居也说不出什么,甚至隐隐羡慕,这样时不时买鱼买肉的女婿,谁家不稀罕啊?要知道人家住的房子可是今越的,不是舒家的。
既然是两口子,住谁房子也没那么大区别。
***
对于老舒家正在忙的事儿,李大妈打听不出什么,只能干着急。
但租了今越房子的杜家媳妇范秋月却是个心思细腻的,她历来话少,在大院里的存在感就跟以前的钱家母女俩一样低,历来只低头做事,从不说谁家是非,却又没有钱大妈那种隐隐的小聪明贪小便宜,所以大家对她的好感胜过对钱大妈。
这天,她愁眉苦脸走进十六号大院,不知道明天孩子奶奶的八十大寿该咋办。
她男人杜爱国虽然是书城市人,但家里兄弟姐妹多,年龄相差大,他这个最小的弟弟下乡这么多年,回来啥都没了,在街道小学代课的工作还是求爷爷告奶奶才谋来的。
结果这个月学校工资推迟发放,又正好赶上婆婆的八十大寿,兄弟姐妹们说好要给过一次,说好每家出八块钱。杜爱国每个月就二十三块的工资,偏偏这个月还迟发了,手里左挪右挪,攒出五块,还差三块不知道上哪儿弄去。
一想到到时候就他们家出不起这钱,少不了又要被哥姐几个嘲讽,范秋月就一点也不想上婆婆家。
公婆和伯子姑姐都觉得,当初杜爱国回城就不该带她和孩子,多少知青都是离婚回来的,偏偏他带三个累赘回来,婆家人对她一点好脸色也没有。
正想着,差点跟人撞上,她连忙说:“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注意。”
抬头一看,居然是前院舒家的老二,今越的二哥。
她忽然灵机一动,“文明兄弟,我……能不能跟你聊两句?”
舒文明这两天有点头疼,他自己倒是学会了,但做料胚需要点技术含量,还得会点裁缝手艺,几位大妈干粗活行,干这个就缺点技术,他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嗯,杜嫂子你说。”
范秋月的存在感太低了,他只知道她四处做短工打零工,他们家俩孩子也经常会去菜站附近捡烂菜叶子烂土豆,徐文丽会悄悄把要报废的不太烂的留给他们,他印象深刻。
范秋月压低嗓子,小心翼翼地说:“文明兄弟是想做羽绒袄子吗?我会,我去帮你做行吗?我以前在乡下我们村就是养鸭子的,我爸我叔几个都是赶鸭人,用不完的鸭毛我们都会用来做袄子,很暖和的。”
赶鸭人是一种很古老的职业了,对于石兰省的人来说,基本没听过。而范秋月的父亲兄弟几个,一辈子在外头风餐露宿,一去就是大半年,年初赶着瘦弱弱黄绒绒的小鸭苗出去,夏天赶着肥肥的大鸭子回来。卖给肉联厂的鸭子,杀下来的鸭毛,也没人去收,大家就这么寻摸着自己做点袄子穿。
见舒文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打听赵大妈她们做啥的,是我看见她们几位大妈身上沾了鸭绒毛,我从小跟这个打交道,所以猜出来的,她们没跟我说过,你别误会。”
舒文明心说,原来如此。
这范秋月也是个用心的,李大妈天天追着问她们干啥,甚至还干过尾随她们的事,愣是没“查出来”,人家范秋月啥也没干,甚至都没往跟前凑过就能知道她们在干嘛。
关键是,她嘴巴严,知道了也没往外说。
“行,那你跟我来试试,记住我这里需要保密,别往外说,要是做得好,咱们一个大院的我也不会亏待你,做不好我也没钱养闲人。”
他跟新来的邻居没啥交情,自然不会对他们客气。
可怜?世界上可怜的人的多了去了,他舒文明只看有没有能力,不看可不可怜。
于是,两个小时后,看着她熟练而迅速地用鸭绒做出一个包裹严实、针脚紧密的羽绒服内胆后,整个人眼神都变了。
舒文明仔细检查她的成品,想挑点毛病,愣是什么都没挑出来,因为实在是太完美了,他自认学习能力不错,在赣西省待了两个多月,怎么说也算学到点东西了,可跟范秋月都没法比。
她的技术娴熟程度,也就仅次于自己花钱请的那位老师傅。
“行,你今天就开始上班,每天两块钱的工资,可以按日结。”
范秋月一愣,“两……两块?”
她在外头打短工,累死累活一天也就五毛钱,还不够买半斤肉给孩子吃,可现在舒文明开她一天两块?!那要是天天都有活干,她岂不是一个月就能挣六十块?!那她的工资岂不是能比杜爱国还高?!
“你身边还有没有会做这个的?”
范秋月傻傻点头,“我们村的妇女都会做,跟我一样和知青回城的姐妹有三个,她们住在东城区那边,我能叫她们过来看看吗?”
舒文明点头,她立马跑去叫人。因为着急,还咬牙坐了一趟公共汽车,她告诉自己别心疼车费,千万别心疼,等挣了钱这都不算什么。
舒文明不知道她跑得有多急,只知道她来回只花了一个小时,而跟她一起来的三名妇女,身上的围腰还没解下,头上包着的头巾都是歪的。
来的路上范秋月已经跟她们说过,三人当场就顺利通过试工,当天开始上工。
舒文明倒不是着急这一天半载的,他就是觉得人家大老远的花了车费跑过来的,虽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但晚上可以多干一会儿,所以开一天工资给她们吧。
等到天黑之后,捏着热乎乎的两块钱,四个女人喜极而泣。
她们跟着知青丈夫回城后,一直没工作,婆家也没他们的房子,全被赶到外面租房,有的丈夫找到一份临时工工作,勉强能填饱肚子,有的连丈夫也没工作,一家几口就这么勒着裤腰带,到处打短工、捡烂菜叶子维持生计。
可以说,每一家都在等米下锅,这高达两块还能日结的工钱,简直就是家里的救命钱。
几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一个想法——只要舒家要她们干一天,她们就一定要把这些袄子做得漂漂亮亮,暖暖和和的!
而她们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个决定,改变了她们后半辈子的命运。
第93章 093 今越的抱负&第一次发病的诱因……
自从以范秋月为首的五员虎将的加入, 舒文明感觉自己的小作坊终于有点“厂”的感觉了。
她们五人做工熟练,配合默契,干活麻利, 不会多说一句话,连水都不喝一口,就为了不上厕所不耽误时间,好几次舒文明提醒她们下班时间到了回去吧, 她们都不想走。
“舒同志,我们拿了你这么多工钱, 就让我们多干两个小时吧。”
“是啊, 反正我们回家也没事干,时间还早呢。”
“孩子?不用管不用管, 他们自己能做饭, 他们爸也在, 爷几个饿了会自己弄吃的, 还会给我们留一份,咱们回家就能吃现成的。”
“不累不累, 我们一点也不累, 跟以前在乡下比起来, 这算啥呀, 一整天就坐着, 风吹不到, 日晒不着,动动手做做针线活,咱们农闲时节都不敢这么闲的。”
舒文明:“……”
这一个个的,就跟生怕第二天不让她们来干活似的。
工人给力,速度也快, 就这样,等到书城市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所有鸭绒全数变成绒乎乎的内胆了,只需要再准备面料和缝合就行了,而这也是最考验裁缝水平的工作。
作为精神大股东享有的待遇,今越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二哥跟她“汇报”小作坊的工作进度,听到这里,她倒是想起个事:“二哥,你快给咱们的羽绒服想个名字,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品牌了。”
舒文明也正有这个打算,“嗯,咱们上商场买衣服的时候,领子上还缝着商标呢,要不咱们就叫飞雪?这一听就知道是冬天穿的衣服。”
舒今越念叨两遍,觉得可以是可以,但好像不是很醒目。
“不行就从咱俩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字,这以后就是咱们的品牌了。”舒文明想到那画面,眼神里充满了斗志,“就叫明越吧!”
“当然,叫越明也行。”
舒今越眼前一亮,“好,就叫明越羽绒服!”至于谁的名字在前,谁的在后,她并不在意,明越叫着更顺口就是了。
徐端在旁边提醒:“先去把商标注册掉。”
三人一拍即合,甚至就在那儿设计起商标来,可他们一个看病的,一个当兵的,一个卖菜的,对绘画这事可谓一窍不通,“设计”的东西毫无美感可言。
折腾一个小时,看着扔了一地的草稿纸,舒今越觉得自己头都大了,“咱们别为难自己了,专业的钱就要让专业的人挣,去找个美术生吧。”
“对了,说起审美和缝纫,我觉得咱们不要自己折腾了,有位现成的大师傅在身边,干嘛舍近求远。”
“谁?”
今越笑着说:“赵大嫂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感激今越对赵大勇的“救命之恩”,每年入冬前都要给舒家人一人织一双手套,连最小的萌萌芽芽也计算在内,当然,今越的是两双。她织的手套大小合适,关键是还特别好看,无论花纹图案还是配色,都有龙国人自己独特的古典美。
舒文明一拍脑门,“对啊,她以前就是私底下给人做衣服的,裁缝手艺肯定好。”
说干就干,舒文明一看现在才晚上八点半不到,骑上自行车直奔赵大勇家。
这两年赵大勇跟着他去过几趟外省,加上职业的特殊性,确实也挣了些钱,这两年陆续买下两间平房,日子宽裕不少,儿子儿媳都生二胎了。
赵大勇媳妇一听舒文明的话,二话不说就要去帮忙,不说给赵大勇看病,还带着他走南闯北的挣钱,就是她手里的很多生意和老客户都是当年舒今越一手介绍的……可每年他们送点年礼,舒家都不收。
第二天一早,赵大嫂就推掉其它活计,来到舒家这边,开始跟舒文明琢磨起来。
至于今越,她只负责投钱和偶尔出点点子,其它的一概不管,主要是没那么多精力,现在虽然又到了暑假,但她的病人数量也越来越多,有时候一天就要看七十个号,就是市医院和省医院的专家也没这么大的门诊量。
当然,大型医院里的专家,不仅仅是门诊,还有住院部的工作,尤其是像莫书逸这样三十出头的年轻医生,那是需要两个担子一起挑的,加上院里和科室的其它杂事,工作量更是指数级的上涨。舒今越能在这么大门诊量的同时还保证每天看书输入,得多亏她不在大医院。
这不,正想着,那边蒋老爷子的电话就来了。
“今越啊,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看我老头子,听说前几天你们还请卫军爱红他们吃饭了?怎么把我落下了?”
老人家声音很慈祥,今越能明显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关爱,但又不是完全把她当成家里的小辈,似乎还隐隐有种培养的意味。
即使对方看不见,她还是下意识的站直身体,抬头挺胸:“蒋伯伯看您说的,您要是不嫌弃我烦,今晚我就去看您?”
老爷子高兴得哈哈大笑,“那可说好了啊,你喜欢吃的香米饭我让家里给你蒸上。”
今越估摸着,老爷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给她打这电话,应该是有什么事要说。晚上徐端不在家,下班后她自己回家拎了点老妈做的咸菜,也不是特别咸,就刚好能下着白粥吃,又回房拿了两瓶自己做的药丸子。
手里有胡奶奶那本书,今越手痒,忍不住就想自己做些东西试试,以前是逍遥丸,后来是补中益气丸、养胃丸、安神丸,效果都不错,成本也不高,送人也合适。
最近她刚好做了一些通脑丸,专门用来预防脑血栓和梗阻的,而蒋老爷子有脑梗的病史,吃这个正合适。
来到大院门口,她刚通报了自己的姓名,警卫员就让她进去了,舒今越熟门熟路来到蒋家门口,正要敲门,一个小炮弹就冲过来,一把保住她的腰,“婶婶!”
小虎子这孩子,自从他们结婚后,他就改口叫婶婶了。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稍微比他高半个头的黑瘦小女孩,女孩扎着两根羊角辫,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今越阿姨。”
舒今越摸摸她脑袋,“茵茵都长这么高啦。”
见今越姐姐还记得自己,茵茵高兴得露出一排雪白的小牙齿。自从她的病好之后,奶奶就经常让她来找小虎子玩,他们在大院里爬假山,在水池里捞金鱼,在草地上挖蚯蚓,整天在户外玩耍,皮肤晒得更黑,但人的精气神却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那个温柔胆小的小女孩,似乎一去不复返,就连蒋老爷子也笑着说她的光荣事迹:“上个月她还为了小虎子跟前头王老头家那个比她大两岁的孙子打了一架,把那小子压在地上打得嗷嗷叫,哈哈!”
蒋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笑着说:“这王老头,以前被我打得嗷嗷叫,现在他孙子照样被我孙女打得嗷嗷叫,哼!”
舒今越可不敢真的相信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平无奇的“老头”,但凡是能住进这个院子的,就不是一般人。
她只能陪着笑笑,把自己带的的东西送上,尤其是通脑丸,说明服用方法和注意事项,顺便再帮老爷子把个平安脉。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啥问题,倒是你,前几天有人跟卫生厅要人,点名要你。”
今越一愣。
“市医院的内科主任,好像姓金,专门让他们医院往上头要人。”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怎么想的?”
舒今越沉吟片刻,把心一横,说起自己的打算:“蒋伯伯,我以后还是想专心做中医,尽量发扬中医名方验方在治疗疑难杂症上的优势,同时也想好好收集整理一下中医典籍和文物,想……嗯,怎么说呢,我并不想去综合医院。”
见他依然笑眯眯的,颇有鼓励意味,今越大着胆子继续说:“说句不怕您笑话的,我觉得按照目前这个趋势,以后大型医院内的中医科可能连边角料都算不上了,而所谓的中医院里,每一个科室都向西化靠拢,以西医的标准为标准,最后搞得中不中西不西。”
这是后来她在手机上看见的,中医会逐步得到上层的注视,会得到帮扶,但却不知不觉在市场和资本的影响下,逐渐变得“面目模糊”。
“你的意思是,将来中医可能会失去自己的特色?”
何止是失去特色,根都快被人挖走了!
中医药便宜啊,那些暴利西药专利药当然要把中医中药打倒,再加上隔壁邻居虎视眈眈,大叫着“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了这个世界第一,他们就能上位,就能分配到更大的蛋糕了。
“从前几年开始,我发现一个趋势,日国无论是民间还是官方都在开始大力研究我们的中医了,不瞒您说,我真正的第一桶金就是通过卖中成药给他们而赚到的。”
而在将来的五十年中,他们对中医的研究投入之巨大,速度之快,成果之卓越,实在令人震惊。在龙国国内还在纠结中医到底没有用、中药到底有没有毒副作用的时候,成百上千的中医古方专利已经被他们抢先注册了,今越记得有人统计过,光《伤寒杂病论》里的二百多个方子就基本被他们注册光了,更别说那么多浩如烟海的中医文献里能挖掘出来的方子,足够他们马不停蹄不计成本的抢注。
张仲景是龙国人啊,他的医书是用龙族的文字写的,孙思邈、朱丹溪、张景岳、李时珍……这么多历史人物都是龙国人自己的,他们的著作和学术思想也是留给龙国人宝贵的精神财富,结果全他爹的被抢注!
这够气人的了吧?结果很快人家H国也会跟上,全世界中医药类专利中,日方占了70%,H国次之,而中医药根基所在的龙国居然连10%都不到,你说搞笑不搞笑?
而就在龙国国内还在为中药肝肾毒性这个损伤那个损伤吵翻天的时候,日国的中药材出口量已经占到了世界份额的90%以上,日国甚至转头来龙国的地盘上建设药材基地,利用龙国的种子、龙国的技术、龙国的土地,种出的药材以高价卖到全世界每一个角落,却不能打龙国的标识。
舒今越一直记得那位老教授在课上的恸哭:中医的根去了哪里?
当然,这些事尚未发生,今越不好明说,只是含糊的说了几句,她坐在蒋老爷子对面,喝了口温水平复下内心的愤慨:“我希望中医能保持自己的特色,能在自己的优势病种上发光发热。”
她举了几个例子,脾胃病和糖尿病其实都是中医的优势病种,但在多重因素影响下,将来的很多中医院科室,看这些病第一件事就是先做胃镜,先开抑酸护胃的制剂,先上胰岛素。
“做胃镜,西医比我们做得好,开抑酸护胃和胰岛素,西医比我们还熟练,那么我们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做什么呢?我们明明是学中医的呀,为什么要丢了自己的望闻问切四诊合参,为什么要丢了标本缓急、扶正祛邪、脏腑补泻和异法方宜【1】,为什么要忘了早在两千年前就总结出来的、并且这么多年一直在不断完善、进步的那么多治法治则?”
今越越说越难过,“我们最需要的是文化自信。”
文化自信,这四个字,才是今越将来想做的!
治病救人只是手段,她真正想做的是想让全体龙国人能够文化自信,坚定不移的喜欢、相信、使用中医药,坚信中医药文化的魅力,而不是什么都西化,什么都以西方的标准为金标准。
蒋老爷子一直放在膝头的手重重地拍了两下,“对,说得好,凭什么他们说的就是对的,凭什么要照他们说的做?我们也有自己的特色,我们应该走的是适合自己的路子,而不是照着他们的条条框框来执行。”
今越小声说:“我还想着,要是有一天,在这场角逐游戏中,我们能成为规则的制定者,这该多好啊。”
老爷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志气。”
“这半年来随着外界环境的变化,社会风貌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打开一扇窗,大家通过这扇窗看见外面的花花绿绿,这有好也有隐忧,年轻人们看电影开始只看外国的,穿衣服照着外国的流行趋势来,这没什么,老百姓过日子无非就是这些,可当有一天外国的电影和服饰不再纯粹,他们开始通过这些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向我们输出他们的价值观和规则,甚至开始把霸.凌、掠夺我们的规则当作天经地义时,我们应该怎么办?”
“要知道,最先接触最先受到影响的就是年轻人。”
老爷子长叹一声,靠在沙发背上,“年轻人的脊梁弯了,就会变成他们的奴才。”
“所以,我想让大家知道,其实龙国自己的电影也好看,自己的衣服也好看。”
她狡黠的笑起来,老爷子知道,她说的肯定不是单纯的“电影”和“衣服”。
“好吧,既然你有这份志气,那就大胆去做吧,年轻人。”
……
这次交谈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一直到晚饭做好,保姆也不敢来打断他们。
倒是小虎子饿不住,一会儿进来一趟,一会儿进来一趟,直到第五次进来,老爷子都气笑了,“吃吧吃吧,一天就知道惦记肚子。”
离开蒋家,被门外的风一吹,今越陡然惊醒,自己对着老爷子说这些“豪言壮语”,是不是太不稳重,太年轻气盛了?在他老人家面前简直堪称“大放厥词”。
但管它呢,她就是说出自己的想法,仅此而已。
现在实现不了,不代表她将来实现不了。
***
接下来一段时间,对于舒今越来说,好消息不断,先是佐藤那边又来了消息,说她的鼻炎药供不应求,虽然樱花季已经结束,但对于很多日国人来说,鼻炎并不是春天才会有。他们通过他那位开私人诊所的朋友,说还想买一些鼻炎药。
舒今越干脆让康永新和胡荣胜帮忙,给他们多备了一些,发过去后又入账两万元。
有了这笔钱,今越投资二哥的钱又回来了。
同时,徐端那边也传来好消息,他在倒腾几趟之后,手里攒了一些钱,开始准备做汽车配件厂。而他这个厂的选址,居然在深市。
“咋这么远,你们才刚结婚,他一去几个月,这会不会不太好?”李玉兰担忧地说。
她去年如愿生了个小闺女,今年已经能扶着椅子站了,小女孩长得很像尚光明,浓眉大眼瓜子脸,比一般小女孩英气,尚光明给她取名珍妮,但李玉兰嫌弃太洋了,改名叫珍珍。
小珍珍冲着今越吐口水泡泡,她爱得不得了,捞起来就是一顿猛亲。
“这么喜欢小孩,那就生一个呗?”
今越摇头,“我和徐端这两年都太忙了,至少等我们事业先打拼出来吧。”
萌萌芽芽、小妞妞、小珍珍,以及小鸡米花这些孩子的出现,让她渐渐也喜欢上可爱的人类幼崽了,生她很有可能会生,但不是现在。
“这事我俩意见统一,都不着急。”今越不开玩笑,他们现在可是严格执行避孕的,她不想自己大学没毕业就当妈。
“至于两地分居,其实也没什么,我相信他的人品。”
好嘛,李玉兰也不说了,主要是她也觉得,生孩子后生活立马跟以前不一样了,有种人生被打乱重新洗牌的感觉,现在孩子稍微好带些,她才有喘息之机。
“唉,还是珍惜当下的自由吧。”
李玉兰现在也是有女万事足,尚光明更是恨不得把闺女含在嘴里捧在手里,以前工作狂到一天在单位待十几个小时的人,现在一下班就恨不得飞回家。
麦壳和鸡米都大了,能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李玉兰现在的状态其实也挺好的,今越想起上次听刘进步说,牛主任打算把她往上提提。
“听说你要升了?”
李玉兰自信地笑起来:“嗯,本来牛主任去年就要安排我当妇女主任,但刚好赶上我生孩子,休完产假又让我去上了一段时间的夜校,提升一下学历,可能下个月吧。”
“恭喜啊玉兰姐。”
“说什么呢,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得亏你家徐端,不然我还来不了街道办,现在还在厂里打杂呢。”
她嘴巴厉害,脑子反应快,性格又开朗,很适合做群众工作,以前唯一的劣势就是学历,但好在她自己好学,受今越影响,每天都会看会儿书,认的字渐渐多起来,对平时工作一点影响也没有。
“牛主任这人,你别看他爱摆架子,其实还是挺会用人的。”今越想起自己刚去上班的时候,因为热情的乔大姐一直叭叭牛主任这样那样,连带着自己对牛主任印象也不太好,但这几年相处下来她发现,牛主任在那位置上也挺难的。
街道办事处里年纪大些的都是老油条了,以乔大姐为首的一班老大姐老大哥们,有事没事就爱到处闲逛聊天,老嘴老脸的,牛主任也不好说啥,当然也说不过他们。他升又升不走,使又使不动,他这个位置其实挺难的。
而这时候,他就很喜欢重用提拔一些有能力的年轻人,比如财务室跟乔大姐搭班的会计出纳就是年轻人,这样至少能帮她兜底一下,省得出什么大的纰漏。比如李玉兰,就去做了妇女工作,表面看着是专门解决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其实却是很考验人,很锻炼人的岗位。
这不,几年之后,李玉兰对基层群众工作已经信手拈来的时候,他就把她直接提到妇女主任的位置上来。
要知道,能做到这个位置的,至少都是乔大姐那样的年纪,李玉兰现在却还没到三十岁!关键她还没有一样正经学历!敢于重用她,大胆打破常规,牛主任还真对得起他的姓。
李玉兰也没待多久,聊了会儿就回家看书去了,今越去舒文明那边看了看他们的工作进度。
“目前所有内胆已完工,面料裁剪完毕,只需要缝合就行了。”
赵大嫂自己来了之后,人手还是不够,她又从自己常来往的裁缝手艺不错的妇女中挑了几个性格不错的过来帮忙,效率一下子就提上来了,而范秋月等四人的活计虽然做完了,舒文明也没让她们回家,而是先跟着赵大嫂继续做裁缝的活。
“一开始慢是慢点,但她们愿意学,现在干的都还不错。”
赵大嫂手巧,她带来的人虽然差着点,但她们做裁缝好,她只需要负责在每一块裁剪好的布料上绣上适当的图案就行。
“咱们只做女款也好,选的面料都是涤纶,颜色就白色、红色和黄色,谁能想到现在居然有这么鲜亮的颜色。”舒文明感慨不已,以前今越穿一件白色羽绒服,就当了一整年柳叶胡同最靓的仔,文丽闹着买了两件,也跟着风光了一年。
谁能想到短短两三年时间,市面上就出了这么多更鲜艳的颜色。当然,这一切源于上个月徐端从深市打来电话,让他赶紧去一趟。
一去,就是他从港城那边帮他联络到一个专门做涤纶面料的厂家,他们生产的料子颜色多样,有素雅的、鲜艳的,甚至还能做出既漂亮又防水的!
“港城比咱们发达了多少年啊,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一趟。”
他这次没真去到港城,只是在深市和那人见了一面,那人跟徐端有点交情,他厂里正好要出一批残次品,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给他的,但就是这样的品质,也依然惊艳了所有人。
实在是太鲜艳了,没有一个女人能拒绝得了!
且,赵大嫂还自己在面料上设计了三款花色,“玉兰、青竹和牡丹,都是咱们龙国人自己的审美,搭配上适合的颜色,你看漂亮不?”
他拎起一件即将缝合好的黄色羽绒服,只见左边心口和两只袖口的位置都绣着两朵漂亮的玉兰花,鲜亮中蕴含淡雅,底色张扬,花纹却很低调,今越相信任何一个年轻女孩都拒绝不了!
而这样一件外表漂亮的衣服,她还不是假把式,它里面还填充了足够的鸭绒,保暖性能大增,在灰扑扑的连太阳都少见的冬天,谁要是穿上这么一件,那不是人群里最亮眼那个?
而这样一件衣服,它轻薄,它方便,它还耐用,买一件至少能穿两三年,谁能拒绝?
反正,舒家的女人们都拒绝不了,“大嫂她们已经是说好了,到时候要每种颜色的给她留一件。”
舒今越笑起来,“我也每种颜色来一件。”
因为是第一年做,不确定销量如何,也为了减少工作量和失误,这批羽绒服做的全是均码,是按照普通人普通身材来的。
“二哥,我建议你再加大点产能,多做一些吧。”
舒文明眼睛一亮,“你也觉得咱们的产品只要横空出世就会一鸣惊人?”
难得他一口气用了两个成语,今越笑着鼓励他:“对,以我的直觉,是的。”
这么漂亮的羽绒服,不好卖才怪,而羽绒服这种东西,都是季节性消耗品,冬天过完基本就没什么人买了,要大赚一笔,就最好在入冬前全准备好。
“最重要的是,咱们要想把自己的品牌打出去,就要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一步抢占市场,抢得越多,以后赚得就越多。”
还是那句话,一件羽绒服能穿好几年,今年抢一波,明年其它品牌的市场就少了一部分,后年更少,而你不抢,就是给别人留机会。
他舒文明是这样的大善人吗?
舒文明一咬牙,“行,我再去借点钱。”
前期筹集的两万块已经花没了,今越想到还有别的事也要花钱,就没说,反正二哥将来是大老板,没有她的帮衬,他依然能成大老板。
舒文明最近忙得胡子拉碴,要不是徐文丽监督着,他连头发都想不起来理,以前大家都说他要当街溜子,可现在他比人家上班的工人还忙。
好了,没人说他了,都恨不得来他小作坊里挣钱来呢!当初笑得最大声的李大妈,现在也是最殷勤的一个,以前睡觉都在骂“老舒家的崽子真讨厌”,现在开口闭口“舒家兄妹几个就你最能干”,时不时还给徐文丽送点吃的喝的。
她算是看出来了,舒文明疼老婆,只要讨好了他老婆,随便吃吹两句枕头风,这事就能成。
不过,徐文丽可不敢收她的东西,她第一次跨进16号大院的时候,舒文明就给过她一条红色预警——远离李大妈。
是的,这几年她执行到底,无论好的赖的,千万别听别信别要别吃。
兄妹俩说笑着往家走,家里徐文丽果然正抱着一块香瓜咔咔啃。
“来,今越快吃,文明也来一块,可甜啦!”
“哪来的香瓜?”
“孙铁牛家送来的,说是他们家自己种的,我说他们也挺不容易留着卖了换点日用品,他偏要给,扔下满满一筐就跑了。”赵婉秋在厨房说。
她给中院的孙大龙和钱春花也送了点,这几次小两口但凡是去海子边网鱼都会给今越送点,每次抓到黄鳝都说不喜欢吃,给今越吃。
今越于是叼着块香瓜去找钱春花,却看见钱大妈正追着小妞妞穿衣服,她手里拎着一件厚厚的粉红色花棉袄,今越记得这是她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这年头衣服依然金贵,很少会有人扔到垃圾堆里,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运气,居然刨出这么件好看的几乎全新的衣服。
因为运气太好,她洗干净晾晒在院里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所以今越这个埋头看书的人也知道衣服的来历。
笨拙的钱大妈在后面追,嘴里“小祖宗”“小姑奶奶”的叫着,求她停下来,先把衣服穿上。
“不不,烫烫!”
原来是孩子嫌热,不愿穿,而钱大妈偏要给她穿。
今越一看今天这天气,还是很热的,大人穿短袖,让小孩穿棉袄?本来孩子新陈代谢就快,比成年人怕热多了。
她实在看不过意,“钱大妈,小妞妞不穿就算了,你给她换件薄一点的吧,别把孩子捂坏了。”
钱大妈干巴巴的动了动嘴角,“这……再不穿她就穿不上了呀。”
是的,花棉袄虽然是新的,可实在是小啊,小妞妞已经三岁多了,现在穿都只能勉勉强强,连扣子都扣不上,得用一根绳子拴上,要真等到冬天,里头再穿两件线衣毛衣之类的,衣服就更别想穿上了。
好嘛,今越都不知道说啥了,就为了把一件捡来的衣服的价值发挥到最大,非得大夏天的逼着孩子穿棉袄。
也就是钱春花不在,不然保准跟她吵架,太不靠谱了。
今越不打算管她的闲事,往后院走去,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个事,孙爱兰发病的时候,就是会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裤子脱光,会不会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衣服让她不舒服?
一开始,对于孙爱兰精神病发作时候的表现,什么干瞪眼不睡觉,什么脱衣狂奔,什么撞墙自伤,今越都觉得很正常,因为在临床症状统计中,这些都曾出现过。而她的注意力全在她拿着本子做笔记这件事上,这个刻板、重复的行为,让她觉得很不普通,但这段时间她又跟孙爱红去看过她几次,都没有什么收获,或许她的关注点从一开始就错了呢?
***
“什么?你说我姐的衣服有问题?”孙爱红接到这个电话,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我也不确定,就是忽然想到的,或许也不是,爱红姐明天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看?”
孙爱红很是感动,她没想到他们家人都放弃的病,今越居然跟着她跑了一趟又一趟,可因为姐姐的抗拒,她去了这么多次,连脉象都没摸上。
第二天中午,估摸着到了孙爱兰一贯的放风时间,俩人来到精神病院,还是在那个天台,孙爱兰依然在看天,记录,而栏杆上依然晾晒着几块床单。
笔记本上次今越已经看过,没什么特殊的,无非就是几月几号,天气如何,云彩如何,中午饭吃了什么,味道如何,报纸上看了个什么新闻,病区的谁谁干了件什么有意思的事。
流水账日记。
今天的孙爱兰,似乎心情很好,还轻轻地哼着一个今越没听过的调子,洁白的手腕上,一块磨得很旧的手表,在太阳底下反射出银白色的光。
今越忽然灵机一动,她假装对那块手表感兴趣的样子,“爱兰姐这块手表真漂亮,我能看看吗?”
她来过好几次,每次都安安静静的,孙爱兰不排斥她,于是点点头。
不过,她也不把手表取下来,今越走过去,蹲下.身,三根手指搭在她手腕上,眼睛似乎在认真地看手表,“真漂亮,这个牌子的手表很少见呢。”
“嗯,是我一位故人送我的,当年我们一人一只。”
今越当然知道,这是当年孙父同意她和未婚夫的婚事后,一对青梅竹马手牵着手走进百货大楼买的,算是定情信物。
那个男人,自己省吃俭用跋山涉水来找她,最后用所有的积蓄买了两块商店里最便宜的做功也不太精良的手表,从此天人永隔,她再也摘不下这块手表。
“嗯,不过我觉得你换只手戴可能会更方便,写字的时候不会磕到碰到,不然时间久了容易磨花掉。”
听了今越真诚的建议,孙爱兰果真摘下手表,戴到另一只手上,今越伸出三根手指帮忙……
很快,今越借口上厕所,离开天台。
所谓的看手表,其实她是在把脉。孙爱兰的脉象,是细数脉,说话间能看见舌苔,是淡黄的,舌质红,光看舌脉两项的话,是典型的阴虚,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而无论医院护理记录还是爱兰自己的说法,她除了口渴,想喝水,偶尔夜间出汗,也没什么异常的地方。
好像,就是一个很简单的,轻微的阴虚证。
但今越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来到孙爱兰的病房,因为孙父的安排,她单独一个病房,房间里干净整洁,床铺也没异味,衣服整齐的叠放在床上。
只见她从随身书包里掏出医用一次性手套,戴上,仔细检查孙爱兰的衣服——
没有异味,没有什么不该出现在衣服上的异物,什么针啊、刺啊、木屑啊、花粉啊,都没有,经询问她本人也没有什么过敏的物质。
甚至,每一件衣物都干净得过分,要不是洗白的衣领和袖口,上面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今越都要怀疑这些衣物有没有穿过的痕迹。
今越又检查她的枕头、被褥、单独的小书桌,同样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不过,可能枕头和被褥有段时间没洗了,颜色稍微有点点深。
今越猜,衣服是爱兰自己洗的,所以每天都能洗换,就很干净,但铺盖被褥这些是由医院统一换洗,医院这么多病人不可能天天换洗,所以就用得久一些。这也能理解,毕竟上辈子她就在手机上看过精神病人用床单紫.砂的新闻,她能洗自己的衣服,估计也是孙父打过招呼的,但床单被褥绝无可能,谁也不想担责。
“那就奇怪了,衣服上没有问题,难道真是因为未婚夫去世,导致郁郁寡欢,时间久了精神憋出问题?”
因为感情受挫或者恋人去世而受刺激导致精神失常,这在精神病中也不少见,所以当时医生在问起发病原因时,孙家人都这么说,病历上也这么记录,但今越现在怀疑,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未婚夫的去世对她来说真的是难以承受的打击,那么她应该会比较珍视未婚夫留给她的东西,比如她手腕上那块手表。
可她发病的时候,手表丢过几次,她都没注意到,反倒是笔记本都比手表重要,一次也没丢过。
如果真的是对未婚夫思念得无可自拔的话,她的流水账日记中,是不是也应该有一点表露?比如思念、怀念、哀伤之类的情感,但今越看完好几本日记,都没有这样的情绪流露。
***
“什么?你怀疑我姐当年发病的原因并非未婚夫去世刺激,而是另有隐情?”离开精神病院,孙爱红诧异的问。
今越点头,“一般精神疾病的发生,搞清楚第一次发病的时间、地点、诱因是非常重要的,你们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夜晚,我不在书城,姓牛的打电话给我爸,说我姐不对劲,她自己撞墙,嘴里念念叨叨,我爸当时就到他们家里看了,她已经意识不清,认不出人了,我爸当机立断把她送医院,医生用了镇静剂才让她安静下来。”
“当时姓牛的说,他睡着睡着,我姐半夜三更的忽然自己跑进卫生间洗澡,把身上的皮都搓破了,就跟身上有什么脏东西洗不干净一样,他拉都拉不住。”
今越有点奇怪,“爱兰姐平时很讲究卫生吗?”
“对,她从小就讲卫生,几乎每天都要洗澡,一天光洗手的次数就不下十次。”
今越在心里说:难道是洁癖?
再联系她一直拿着笔记本写东西的刻板、重复动作,难道孙爱兰天生就是强迫症?这样的话说明她内心本来就跟常人不一样,明显比别人脆弱,这种时候未婚夫的去世就是击毁她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不不,不对,她的未婚夫去世是十八年前的事,但她发病是在十年前,这十年里或许还发生过什么对她刺激很大的事。”
不然最“该”发病的时候是十八年前,而不是在婚后八年、有了一个七岁的儿子的时候。
“我姐对外甥很疼爱的,以前姓牛的一直忙工作,不怎么回家,孩子是她一个人带大的,无论刮风下雨都要接送,孩子要什么买什么……当然,孩子也没养歪,从小就很乖巧懂事,很小的时候就能帮他妈妈干活了。”
现在也是他一直坚持要给妈妈做治疗,怕一旦回家断药的话,她的病情会加重。
“姓牛的其实早就不想给我姐治了,是外甥一直坚持要治疗,每次交的费用没了,他都会去找他爸要钱,有几次为了逼他出钱还闹到单位去,所以父子关系有点紧张。”
“其实我和我爸也能出钱,但外甥倔强,说只要他们一天不离婚,这钱就给他爸出。”
孙爱红叹气,这几天她叹气的时间明显比以前多了,“你不用太过自责,治不好我们也能接受,不会怪你的。”他们早就接受了,只要不再恶化,姐姐即使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他们也愿意接受,愿意照顾她后半辈子。
舒今越却皱眉,既然儿子这么孝顺,母子关系应该也和谐,孙爱兰更没理由忽然在十年前发病,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半夜三更洗澡,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有点像什么后的反应,今越想了想,犹豫了。
孙爱红一边开着车,一边看她,“怎么,有什么想法吗?”
“爱兰姐以前洗澡,会半夜洗吗?”
“这怎么可能,谁无缘无故半夜洗澡,她虽然爱干净,但也不会干这种打扰别人休息的事。”
今越叹气,“我也就是一个猜测,你暂且一听。”
“嗯,你说。”
“要不,你们好好了解一下,爱兰姐在十年前发病的那个晚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我是医生,我就直说了,尤其是关注一下她当天或者几天前,有没有在非自愿的前提下被迫与人发生性.关系。”
孙爱红一脸错愕,继而是震惊和痛心,身为女性她知道今越的怀疑是目前最有可能的!
未婚夫的死亡要真把姐姐刺激疯的话,不应该是那个时候才疯,而深更半夜忽然疯狂的擦洗自己,这在心理上证明她觉得自己“不干净”,而每次发病严重的时候都会脱光衣服,这同样说明她觉得自己身上“不干净”,用脑袋砸墙,则说明她内心对自己是厌恶的……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她深吸一口气,平平稳稳地把车子开到柳叶胡同,“今越,你先回去吧,我现在就去找我爸了解当年的事,他当时接到电话就第一时间赶到他们家,应该是最了解情况的人。”
第94章 094 青花酒盅&芽芽天赋&“开个玩……
本以为这次能找准病因了, 今越的心头舒口气,有可怕的经历固然也可怜,但跟能把病治好比起来, 显然是后者更重要。
然而,舒今越的猜想再一次被证明是错的。
一个星期后,孙爱红给她打来一个电话,听语气是放松的:“当年我爸赶到的时候, 我姐还在卫生间里又吐又洗的,不愿出来, 也不愿意穿衣服, 我爸说他确定我姐身上是有伤,但都是她自己搓澡搓出来的红痕, 不是被人虐待出来的, 也确定没有旧伤。而当时去看医生的时候, 他还多留个心眼, 给找了个有经验的妇科医生,也说她没有经受暴力性.行为的痕迹。”
这事孙父回忆不算, 孙爱红还去找了当年接诊的医生, 查到当年的病历, 应该没错, 上面写着患者因不明原因呕吐、过度清洁而被送医。
“我爸当时就问过姓牛的, 那晚他们是在家吃的饭, 一模一样的饭菜他也吃了,他没有任何想吐的迹象,所以应该不是吃坏东西导致的。”
“就算吃坏东西,也跟皮肤没关系,不至于要疯狂洗澡。”
“我问过那段时间跟我姐关系密切的朋友, 还有她的同事,都说她那段时间反应正常,跟她在一个办公室的同事还说记得出事前几天,快下班的时候我姐还高兴地说,她的小狗找到了。”
“不是发病当天吗?”今越追问。
“不是,那同事说是发病前大概四五天,后来她还去上了几天班,都很正常,就是心情好像不太好,说狗还是没找到。”
“我姐以前养着只小狗,是姓牛的送她的生日礼物,养了好几年,感情很深厚,结果就在发病前半年,狗丢了,她难过了好几个月……”
今越连忙追问,“会不会就是跟这只狗有关?”
“应该不是,虽然我姐喜欢这只狗,但事情都过去半年了,应该也不至于。”而且狗丢失和疑似找到,都是发病前的事,不是当天,说明当天应该是受了别的刺激。
虽然线索到这里又断了,但今越还是高兴的,幸好孙爱兰没有遭遇那样的不幸。
孙爱红是真的不好意思了,孙爱兰的事今越太上心了,有时候她感觉比自己这亲妹妹还上心,回头跟蒋卫军一说,蒋卫军也是感慨不已。
“老爷子说了,今越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她不仅有技术,还有想法,这样的人注定不是凡人。”
“她对自己所在行业的钻研和投入,胜过我们这些普通人。”
蒋卫军都三十多的人了,在他的行业里待了二十年,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可跟二十五岁不到的今越比起来,他们似乎还是缺了点什么。
“你看老徐就一直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别的忙帮不了,就帮他家今越做点脏活累活,让她能集中精力干专业的事,你看他现在做家庭煮夫还做上瘾,都搬丈母娘家住去了。”
孙爱红是真羡慕啊,她也想让蒋卫军跟她搬回娘家住,但只能想想,公公对她很好,她这么做就是在下他老人家的面子。
“我听今越说,老徐这段时间都在深市那边?”
“嗯,他想先趁着现在还没孩子,先把事业做出点头绪来,等以后考虑要孩子的时候,就不可能一直在外面了。”
孙爱红更羡慕了,“你看看你,你咋就没人家那觉悟?”
蒋卫军摸了摸鼻子,“谁知道他老房子着火,烧这么旺啊。”
这俩人能成一对,他从一开始就没敢想,他想过老徐将来找的对象应该是一个贤惠、顾家的年纪相当的女同志,譬如教师、干部这类工作稍微不太忙的职业,就是没想到会是那么一个年龄比他小六岁、工作比他还忙的女“神医”。
到头来,还得老徐照顾她,这家还得老徐自己来顾。
“我警告你啊蒋卫军,你别以为顾家是女人的事,前几天杨政委已经找我谈话了……以后我是忙不过来的,你要么自己想办法,要么换个人。”
蒋卫军连忙哄媳妇儿,“说啥呢,打死也不换,我家爱红这么好的女人,我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第二个。”
俩人是青梅竹马,欢喜冤家,用徐端的话说,那是一拳一脚货真价实拳拳到肉打出来的真感情,也就是现在年纪大了,稳重了,刚结婚那两年在炕上都能打起来。
而舒今越在家里,她是彻底迷糊了,排除了这么多原因,她实在想不出来,孙爱兰还会因为什么刺激发疯。
或者,会不会……其实她没疯,而是装的?
“嘀咕啥呢,来帮我剥土豆皮。”赵婉秋在前院厨房门口喊。
今越于是放下电话,赶紧过去帮忙。今天是她自己说的想吃土豆泥,老妈不会做,听都没听过这种叫法,她照着美食博主的做法形容一下,老妈立马明白。
土豆是先洗干净蒸熟的,烫呼呼的,今越一边剥皮一边“嘶嘶”的叫,太烫了呀!
不知道为啥老妈就不能多等一会儿,偏要现在剥。
不过,土豆蒸熟之后崩开花了,轻轻地捏起一个角,刺啦一撕,棕褐色的土豆皮退去,露出黄色的肉,把不好的地方,或者有黑点的地方挖掉,形成一整个白净净的土豆……这个过程真的好解压,好治愈呀!
舒今越觉得,要不是太烫的话,她能剥到地老天荒!
“对了妈,你见过装精神病的吗?”
赵婉秋正在调制待会儿吃土豆泥的酱汁儿,头也不抬,“装?当然见过,我可是老护士。”
老护士啥样的病人没见过?可以说,她这些年在柳叶胡同吃过的瓜加起来,还不如她在医院一年吃的瓜多呢。
“大姑娘不愿嫁人,装疯卖傻让哥嫂养十几年的;小伙子不愿干活,装疯当众啃狗屎的;还有老大爷吵架吵不过老伴儿,装疯撞墙真把自己撞成颅内出血的……”
舒今越眨巴眨巴眼,她没笑,她在想孙爱兰的事。孙爱兰的所有检查都是正常的,不“发病”的时候也正常,交谈发现她思维敏捷,逻辑圆洽,完全就不像是得了精神病十年的人。
要知道一般人在使用这么多年的镇静剂之后,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后遗症,但今越在孙爱兰身上没看出一点。
“难道是因为婚姻不顺,所以通过装疯来逃避现实?”
赵婉秋知道她说的是孙爱兰,瞪她一眼,“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为啥?”
赵婉秋把料汁儿调好,擦了擦手才说:“你没做过母亲,不知道的。”
一个深爱自己孩子的母亲,不会把自己关进龟壳里,把七岁的幼儿留在外面,独自面对这世界的风雨。
想到什么,她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愧疚,叹口气,“她自己遇到再大的事儿,都不是她缩进龟壳的理由,她应该是真的病了,只是没有任何仪器设备能检测出她的病到底在哪里,到底是什么病。”
听孙爱红说过,牛经理对这个孩子一点也不好,妈妈离家后,他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十岁不到就学会自己做饭洗衣服,自己做作业自己睡觉,有一次发高烧没人知道,都烧昏迷了,还是孙父过来看孩子的时候发现,送医院抢救回一条命。
从那以后,孙家就把孩子接过去了,他也很少再跟牛经理见面,只是每个月雷打不动的找牛经理要钱。
要他的生活费,和母亲的医疗费。
孙家不缺这点钱,说不用跟牛经理要了,省得受这闲气,但孩子板着一张小脸说:这钱就该我爸出,他对我这个未成年负有抚养义务,对我妈负有扶养义务。
“他甚至还说,以后牛经理的家业,只要他没有第二个孩子,也该他继承。”
赵婉秋笑起来,“这孩子,还挺能忍。”为了抠出父亲的钱,他真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
舒今越想到那画面就想笑,姓牛的辛辛苦苦奋斗一辈子打下的家业,以后都要给了一个跟他长得一点也不像的孩子,能不气?气到恨不得立马原地生一个像他的小倭瓜出来才行!
“呸,他辛辛苦苦?他怕不是忘了当初是怎么临时工转正,怎么当上经理的。”赵婉秋越说越来气,“这可真是过河拆桥的好女婿。”
以前,孙父还在系统内管着人事升迁变动的时候,他还装装样子,经常去看看孙爱兰,后来孙父退休了,人走茶凉了,他自己也爬上经理的位置了,终于露出真面目。
“那孩子做得对,就是要找他要钱,他以后的一切都该归孩子,反正也是踩着他姥爷的肩膀得到的,就该吐出来。”
说到这里,赵婉秋少不得又要骂牛小芳,可真够不要脸的,“以前只说咱们院里的李大妈不要脸,现在看来最不要脸的还数牛家,大姑娘爬老男人的床,还好意思挑拨人家父子关系,呸!”
前面的话大家没听见,骂牛家这几句,赵大妈她们也听见了,纷纷加入。
是的,大家都穷,都挺羡慕牛家日子好过的,可那是以前,大家凭本事凭劳动挣钱的时候,可现在一看他们为了过“好日子”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干得出来,就只剩鄙视了。
“还说结婚要请咱们,我可不去。”
“我也不去。”
“我更不去。”
冯大叔摇头,“你们不去我要去,我要让春霞一家子全回来跟着我们去。”
冯春霞家那么多孩子,加上前不久刚结婚的大妮儿,怕是两桌都坐不下!石兰宾馆的酒席很贵的,出一份礼金去两桌人,这是要把牛家气吐血吧?
众人笑骂:“好你个冯老抠。”
赵婉秋做的土豆泥很好吃,香喷喷的入口即化,土豆泥可以吃甜的,咸的,酸的,辣的,而今越就喜欢吃酸辣的,加上老妈调的灵魂料汁儿,那简直美得都没边儿了。
舒今越一边吃一边感慨,做妈宝女真的很幸福,只要花钱,老妈啥都能做出来。徐端这段时间虽然不在书城,但他每个月交三十块生活费,别说今越一个人,就是小两口在家也压根吃不了这么多,他这是变相的补贴丈母娘呢。
今越正美着,忽然看见二哥兴冲冲跑进来,差点踢翻了地上的板凳。
“你干嘛呢?”
舒文明啧啧啧的,先端起一碗土豆泥吃上,然后看向中院的位置,“这孙老六真是走了狗屎运。”
他现在也能挣钱了,而且有预感明越羽绒服一旦上市肯定会赚大钱,但这不妨碍他嫉妒孙老六这家伙,他啥也不用干,小时候有爷爷奶奶,长大了好吃好喝的混了几年忽然拿出个传家宝,一卖就买了套四合院,又好吃好喝的混了几年,现在又拿出一个传家宝,一卖就又摇身一变,穿上西装买上摩托车了。
“他买摩托车了?!”
舒今越震惊,这年代的摩托车,那可不是一般有钱人能买得起的,不仅要钱,很多钱,还要批条子才有名额。
难怪二哥会嫉妒,她听着都嫉妒。
他们不嫉妒跟他们一样勤劳苦干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致富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先富起来他们心服口服,像孙老六那种连自己的奶奶都可以抛弃的家伙,居然一个大跨步走上人生巅峰,他们真的会嫉妒。
老天奶真是不公平啊!
舒今越想起自己从耗子洞里挖出来的那几件东西,试探着问:“他这次卖的传家宝又是啥?”
“听说还是一个青花瓷的酒盅,上次卖的大碗听说才一千块钱,这次你猜他卖了多少?”
今越往大了猜,“两千?”毕竟酒盅才多大点儿东西,大碗那可是很大一个的。
“再猜。”
“难道是少了……三千块?”
舒文明笑,“你只管大着胆子猜,保准你猜不到。”
今越心头一跳,“莫非是上万了?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别以为我不懂古董,徐端可是懂一些的,他当时也没说那个青花……这么值钱。”
哎呀差点说漏嘴了,她从耗子洞里挖出东西的事,家里人还不知道呢,她也不打算说了,这都好几年了。
“哼,一万五千五!”舒文明实在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压根没注意到今越的异常,他寒风里蹲鬼市,他缩在大货车驾驶室里一蹲就是十几天,他在小作坊里没日没夜的苦干,鼻子里喉咙里呼吸进去全是鸭绒,睡觉都一股鸭屎味儿……结果还没赚到人家一个零头。
舒今越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
据徐端所说,耗子洞里的酒盅应该是成套的,跟孙老六手里的应该是成套的,他一只就能卖一万五千多,那自己的两只岂不是轻轻松松卖三四万?!
毕竟,对于收藏这些东西的玩家来说,人家就喜欢凑个整,而越是需要凑整,越是缺的,就越贵。
舒今越咽了口唾沫,她辛辛苦苦历练很多年总结出来的鼻炎方子,也就卖了那么点钱,孙老六一个酒盅就卖这么多,别说二哥,她自己都嫉妒啊。
“不过走着瞧吧,这老六的钱,在手里留不住。”舒文明像没骨头似的躺在炕上,“我听说,有好几拨人都在打他的主意。”
乍富又高调的孙老六,可不就是一头大肥羊?
老两口听得也是惊叹连连,感叹孙家真是深藏不露啊,“本以为当年那只青花大碗就是极限,谁知道人家冷不丁又摸出一件来。”
“不过,这到底是个啥,咋这么值钱,谁舍得花这么多钱买啊?”
舒文明那年没上心,今年被刺激到了,是真真打听清楚的:“说是一个什么元代的青花瓷酒盅,据传是慈禧用过的,后来被李莲英带出宫,本来是一套八只,结果被摔碎了五只,目前仅剩三只。”
舒今越心头狂跳,巧了,她手里正好有两只。
“青花瓷就这么值钱?”
“是元青花,还在清宫里,慈禧用过的,关键还是仅存的唯一一套茂叔爱莲酒盅,茂叔爱莲的花纹的以罐和玉壶春瓶居多,酒盅的估计就那么一套了,结果还只剩三只……唉,孙老六的狗屎运真好。”
他用一只,就卖得一万五千五,这要是三只一起卖,那还不得五万块?
“好些人都这么逗他的,但他说自己手里也只有一只,实在是没有了,不知真假。”
“这不能吧?”今越假意说。
“真有人进过他家,说就差把他家掘地三尺了,是真没有。”现在治安不比以前,他又那么高调,打他主意的人不要太多,他们家那四合院都被梁上君子踩成菜市场了。
徐文丽听得痴痴的,“谁要是拿到另外两只,那还不得赚大发了?”
舒今越心里暗自窃喜,心说喂,这个赚大发的人就在你们身边呀!只是她相信徐端说的,这种东西再放两年价格更高,现在几千上万就算天文数字了,但将来上了拍卖会没个几百万就下不来,她不急用钱的话再等等也没啥。
孙奶奶那间房子真是买得值了,那只灰色的大耗子真有眼光,挑着好东西往洞里拖,嘿嘿!
可惜孙奶奶已经去世了,不然她还想悄悄给她送点吃的过去。槐树胡同现在成了一个她很不想去的地方,今越很喜欢的两位老奶奶,都在那里去世,现在除非她有事,不然不会专门走到那边去。
以前觉得胡奶奶没有自己的孩子老来可怜,可孙奶奶的经历说明,有孩子也没啥用,孙老六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可结果还不是要把她赶走?
***
没多久,舒今越的学校开学了,整个老舒家的注意力开始集中到舒文明……准确来说,是他的小作坊上。
他天天早出晚归的泡在小作坊里,砸进去至少三万块钱,这家里除了今越小两口,其他人都有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这么多时间在一个小作坊上。
就连徐文丽,眼神里也满是担忧。
这就,就连上次不欢而散还在生闷气的舒文晏也忍不住来了,“老二,不是我说你,手里有点钱要好好省着花,你那些钱挣得也不容易,为了几件羽绒服一下子全砸进去,还欠了小一万的债是吧?”
这些都是他从舒立农嘴里撬出来的,当然他也是真心替老二担心,只是大家对他总是戴着有色眼镜,他说啥都觉得不大中听。
“这个啥羽绒服,是不是今越也投钱了?”
舒今越点头,“我投了一万,我相信二哥肯定能赚到钱。”
舒文晏咽了口唾沫,他们家是有点积蓄的,但跟舒今越这种动不动就一万投进去的小富婆还是没法比,他只能叹气,羡慕的叹气。
萌萌芽芽三岁多快四岁了,说话非常清晰,还被舒文晏教了好些简单的字,比如看见墙上的日历,她们能看懂今天是几月几号,看见今越给赵婉秋画的五行生克图,她们会指着说:“木、火、土、金、水。”
“哎哟,你们连‘金’字都认识啦?小姑姑有你们大的时候顶多认识个‘木’和‘火’。”火还经常被她当成人。
“我认识,‘全’字多两点就是金,金子的金!”萌萌抢着说。
芽芽慢了一拍,细声细气地说:“我还知道,它是土生的,它还能生水。”
大人们哈哈大笑,以为她说胡话呢,心说小孩的好胜心真强,见姐姐被夸,她就开始胡说八道吸引大人注意了。
刘慧芳倒是觉得这问题可大可小,回去要好好教育,不能让她养成张口就来、胡说八道的毛病。
唯独今越没笑,她把自己画的简易图收起来,倒扣在炕桌上,“芽芽告诉小姑姑,那你知道‘木’是谁生的吗?”
“水生的。”
“那土呢?”
“土是火生的。”
舒文晏好笑,“你这丫头,胡说啥呢,啥生不生的,你不懂就别瞎说。”
芽芽依然细声细气地看着爸爸,“小姑姑上次说了,这是五行相生相克,五种元素的东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能克制我,我能克制他。”
众人:“……”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还说她胡说呢。”舒文晏在闺女面前认错比谁都快,“对不住,那是爸爸冤枉你了,爸爸给芽芽赔不是,好不好?”
芽芽点头,“原谅爸爸了,那我考考你,你知道木是谁生的吗?”
舒文晏:“……”
“哼,刚才我说过的,爸爸没认真听,打手手!”
众人:“……”怎么感觉他们手有点凉呢,他们也听见了,但没认真听啊,没走心啊。
这就像一句很普通的话,平时每天都在听,从没放心上过,可当有一天一个小孩问你其中某个小细节的时候,你就答不上来了。
舒今越眼睛一亮,她发现芽芽这姑娘的记性似乎很好,尤其是在中医相关的问题上,就比如上个月,她听见自己念叨了几句“小柴胡汤和解功,半夏人参甘草从”,这是小柴胡汤的方剂歌诀,她是念给赵婉秋听的,谁知道小姑娘在旁边听见,下午还给重复出来了。
现在看来,她不仅记性好,悟性也高,能把五行生克这么复杂的东西信手拈来,这就不是一般小孩,甚至一般中医学生能做到的!
舒今越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自己的医术,会不会就有了传人?
当然,说“传人”太大了,孩子也还小,还是别拔苗助长吧 ,等她学够了文化知识还依然对中医感兴趣的话,倒是可以学学。
今越把这个想法按捺住,没对人说。
晚上回家路上,萌萌芽芽在前面手牵手的跑,舒文晏和刘慧芳跟在后头,唉声叹气。
“又叹什么气,看把你给难受的,自家兄弟姐妹过得好,居然比杀了你还难受?”
舒文晏比窦娥还冤:“不是,在你刘慧芳心目中,我就是这种见不得兄弟姐妹好的人吗?”
“那你拉着张脸唉声叹气干啥?”
“我没拉脸,我是天生脸就比别人长,不是,这不是关键,我是在想,或许你昨晚说的话,也有道理。”
昨晚,刘慧芳说起她们单位最近的变化,很是感慨:因为职业的特殊和便利,很多货车司机开始干起了南来北往的倒卖生意,就连最老实巴交的赵大勇都知道帮人带点特产啥的,一个月也能挣不少,倒是她这个坐办公室的,眼看着每个月的工资越来越少。
而大家都忙着干私事,反倒是公事没那么认真了,效益也没以前好了,这两个月甚至连工资都不能按时发放,有几位老师傅甚至被别家运输公司给挖走了。
要知道这时候会驾驶技术的人少之又少,更何况还是大货车,他们一走,运输公司的车子就闲置没人开了,而闲置时间一长,故障也多,有两辆已经发动不了了,找了好些人去修,刘慧芳也去试过,车子好像真的坏了。
她担心,自己要是再不摸方向盘,以后会不会也像那两辆曾经风光无限如今却闲置在角落的车一样,日渐老化?
“你要是想开车的话,我也不反对,咱们得为萌萌芽芽攒点钱。”舒文晏也是被弟弟妹妹刺激到了,人家随便手指一动就是一万块,他原本是家里最殷实的,现在居然成了最落后的。
而比好胜心更重要的,是俩闺女的未来,“我自己就是在缺衣少食的家庭里长大的,所以你们谁都看不起我,觉得我势利,我市侩,我抠门,可要是我也能像今越一样得到父母的宠爱,吃啥都比其他兄弟姐妹多一份,无论考多少分都能得到父母的夸奖,我还会这样争吗?”
“我不想萌萌芽芽将来和我一样。”
刘慧芳哼一声,心里很是动容,但嘴上不饶人,“你可得了吧,明明就是你自己的问题,别赖今越,人家今越母女俩可没占你家便宜。”
“我知道,以前是我小心眼,其实是我们欠赵阿姨才对,可你看看,今越给她买这买那,老二给她买那么贵的衣服,每个月还给零花,就连文韵也从港城给她买金项链,就咱们落后……你以为我不想补偿赵阿姨吗,可我们就这么点钱,我得先顾好自己的孩子。”
萌萌芽芽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呀,以后一年年的长大,结婚怎么办?
他们只有这么俩孩子,不为她们打算为谁打算?
进入八十年代后,计划生育一年比一年严格,他们身边也有独女户和双女户,在别的省份或许还能再生一个,但在石兰,那是坚决不行的,胆子大不想要工作的就生,胆子小的不敢生但他们躺平了。
“躺平”这个词还是今越说的,但舒文晏觉得恰好精准的描述了那些人的状态。
他们说,“要是个儿子就好了,儿子我们当父母的才有奋斗的动力。”
他们说,“闺女反正是要嫁人的,随便准备点嫁妆就行,不用攒钱,到时候有多少给多少。”
他们说,“与其现在辛苦大半辈子到最后全被闺女带到夫家去,不如现在好好享受,别太累了。”
舒文晏每次听到这些话都觉得刺耳,难受,其实要是在往前倒推十年,他也会在这么想,但现在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了,他听到这些话就烦。
“以前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没孩子,现在你是真有俩闺女啊。”刘慧芳笑起来,挽着他胳膊,踮起脚轻轻地亲他一口,“我就是要开车也不是以前那个开法,那能挣多少钱啊。”
她俩闺女呢,以后也要像她们小姑姑一样,有自己的房子和存款,最重要的是还有至少一样专业技术在手,这样即使他们不在了,她们也能生活得很好。
***
老屋这边,老大一家离开后,大家也准备散了,各回各屋休息,今越到客厅给徐端打电话。
徐端的贸易公司初步建起,业务量不是很大,但他给自己租的办公室里,有一部电话机,他加班的时候就睡在电话机旁,洗漱用品也在桌子底下,吃住都在办公室。
幸好,他在那边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国庆节应该能回来住一段时间,平时忙着也想不起来,一闲下来,今越就会想起他。
“想你了。”徐端在电话那头忽然说。
正在嘚吧嘚吧芽芽光荣事迹的舒今越:“……”
一秒钟后,“我也想你。”
“哪里想?”
“哪哪都想,心里想,身体也想。”
果然,隔着电话线,今越明显感觉到他的呼吸都重了
舒今越有点小小的得意,“有多想你回来就知道了。”
徐端没说话,静了好几秒钟,今越才听见他的呼吸声,“你啊你,知道我走不开,还故意这么说。”
今越是真的想他了,想自己看书的时候,他永远在书桌的另一端,也在看书;她洗澡的时候,他在门口把风;天冷的时候,他火热的胸膛;当然,也想他强壮的肩膀,有力的公狗腰,以及上面覆盖着的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
挂掉电话,今越脸红红的,心跳也有点快,正想回屋洗个冷水脸清醒清醒,电话忽然又响起来。
今越以为是徐端打过来的,心说他现在应该洗漱完了,要是有手机,高低得打个视频看看。
“怎么又——”
“今越,你来一下精神病院。”是孙爱红的声音,她很着急,“我姐又发病了,你快来现场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舒今越收起心神,“好,我马上出发。”
家里人不放心,舒文明跟着她去,他把车子骑得飞快,今越在心里琢磨孙爱兰的病。距离她上次发病已经快四个月了,精神病院已经给她药量减到原来的四分之一了,说要是再过两个月都没什么异常的话,可以接回家去住了。
谁知道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只差两个月……也不知道又受了什么刺激。
今越知道,今晚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她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要是能正巧撞见她发疯的现场,把到脉的话,就更好了。
可惜,他们还是来晚了,到达精神病院的时候,孙爱兰已经冷静下来了——额头上包着纱布,纱布还往外渗血。
孙爱红红着眼睛,看向床边一名少年,“小兵,你看着你妈,我出去说两句话。”
少年抬头,露出一张十分俊美的脸,要不是时机不对,今越都要拿他跟电影画报上的小生比一比,他的五官精致到了极点,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厚薄适中的嘴唇,还有一头黑亮的头发。
难怪牛小芳那拙劣的挑拨伎俩会生效,这孩子跟牛经理是真的一点也不像啊!
哪怕牛经理那倭瓜再年轻二十岁,再瘦四十斤,俩人也不像。
牛小兵是美少年,牛经理却是只大倭瓜,这差距比丑小鸭和白天鹅还要大,简直就是两个物种!
今越没立马出去,趁着孙爱兰刚发病没多久,她先给她把个脉。
因为她又出现自伤现象,不得已使用了镇静剂,她再次睡着了,今越得以顺利的把到她的脉象。
依然是上次的细数脉。
一无所获之后,今越跟着孙爱红来到天台,深夜的天台一个人也没有,孤零零地晾晒着一条床单一个被罩,还有一个小小的枕套。
萧瑟的秋风把这几件东西吹得簌簌飞舞,今越拢了拢衣领,“今晚是怎么回事,有谁刺激到爱兰姐了吗?”
“对,今天是我父亲生日,我给她送了点饭菜过来,她吃着吃着忽然整个人就不对劲,抠自己嗓子眼,把吃进去的晚饭全吐出来,吐得苦胆水都没了。”
“吃到她不能吃的东西?”
“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姐就改吃素了,她一点肉都不吃,刚开始她连油都不吃,后来医院联系我父亲,父亲做了她许久的思想工作,她才同意可以吃油,但不吃肉。”
难怪,今越看她的笔记本上记录的一日三餐,全是素菜,当时她还以为是医院伙食不好,只提供素菜。
“小兵也是心疼她,说姥爷过生日,烧了黄焖驴肉,让她尝尝,谁知道倒把她病给引发了。”
舒今越觉得更奇怪了,她会发疯自伤也就算了,居然还不吃肉,病一场之后忽然改吃素,怎么有点像是在赎罪的意思?
“都怪我,我妈肯定还是在赎罪,都怪我。”
牛小兵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天台,风吹起他黑亮的暖发,露出一张完美的脸。
“什么赎罪?”今越连忙追问。
“那年我妈发病前几天,跟我爸吵过一次很严重的架,她说我爸骗她,我爸就是故意骗她的。”少年咬牙切齿,眼里迸发出火星子。
孙爱红一愣,“你爸骗她啥了,你倒是快说啊。”
“我那年才七岁,只记得发病前几天我妈高高兴兴回来,告诉我一个好消息,说我们的黑豆找到了,有人在我家附近看见它。”
黑豆就是那只她养了很多年的小狗,身体全黑,眼睛嘴巴也是黑的,所以叫黑豆。
“那天我爸从外头端了一盆驴肉回来,看我妈吃了好几块,他喝了点酒,就开玩笑说她吃的不是驴肉,是狗肉,就是她日思夜想的黑豆的肉,然后我妈就跟他吵架,还吐了,吐了很多很多……”
“那真是黑豆的肉吗?”
“不是,黑豆后来我还见过几次,它还活着。”但少年的愤怒依然没法消散,“后来我长大后问过他为什么要骗妈妈,他说他就是看不惯我妈为了黑豆郁郁寡欢,那天我妈又只顾着高兴有人告诉她找到黑豆的事,没想起来是他的生日,他心里气不过,喝了两杯闷酒,就故意拿狗肉开玩笑……”
舒今越翻个白眼:真正该住进精神病院的是牛经理,而不是孙爱兰!
乍一听好像就是一个普通的,稍微有点过火的玩笑,可他知不知道,黑豆是孙爱兰的家人,他居然说她正在吃的是她家人的肉,这种“刺激”,换他身上他要不要?
难道孙爱兰就是因为那场大吵而被刺激垮了心理防线吗?毕竟,牛经理承认他骗了她是很多年后的事,而当时的孙爱兰没有上帝视角,她是真的相信了,并且因为自觉吃了黑豆的肉而一直心怀愧疚。
牛小兵想了想,“那天我只记得他们吵了很久很久,我妈怕吓到我,把我关在房间里,等我睡醒的时候,他们已经停止争吵,我妈来我房间里陪我睡觉。”
第二天还给他找红领巾,提醒他别忘记交作业,放学别乱跑,等她去接。
“接下来几天,我感觉我妈除了伤心难过之外,也没有忽然发病。”
舒今越听着,也觉得这件事不是她发病的导火线,那么什么才是呢?没有遭受暴力侵害,只是被丈夫开玩笑刺激了几句,但后来几天的表现又很正常,几天之后到底是又发生了什么,让她彻底失控,疯狂呕吐,清洗自己的身体。
今越感觉头有点疼。
牛小兵又说了一些,但都帮助不大。他过去把那几块晾晒着的床单收起来,“明天我再给我妈送两块过来,她的铺盖天天洗,天凉之后不容易干,都不够换了。”
床单铺盖都要天天洗,今越想起自己冬天也才半个月一洗,更冷的时候甚至有过一个月一洗,孙爱兰可实在是太讲究了,讲究到非常不正常,已经是洁癖的程度。
忽然,她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上次她去孙爱兰的病房里“突袭检查”的时候,她的床单看起来不像是天天洗的样子!
想到什么,舒今越连忙飞奔回她的病房。
第95章 095 黑汗症&悔青肠子&大卖
孙爱兰在睡觉, 使用大剂量镇静剂后,她依然睡不安稳,眉头微皱, 手脚时不时蠕动两下。
舒今越凑近,仔细看她的枕头,上面铺着腈纶枕巾,花色很常见, 就是枕巾下半部,接触后脖颈的地方颜色有点深。
“爱红姐, 小兵, 你们把爱兰姐稍微挪开一下,我看看她的床单。”
他俩虽然不懂为什么, 但他们觉得今越为了姐姐(妈妈)的病跑前跑后, 劳心劳力这么久, 就应该配合她的要求。
孙爱兰虽然睡不安稳, 但镇静剂就是镇静剂,他们将她扶起来, 挪开的动作幅度也很大, 她居然都没醒。
露出她刚睡过的地方, 带着体温, 还有点湿意, 她出汗了。
更关键的是, 她睡过的地方,雪白的床单上,颜色有点深。
淡淡的浅灰色,不仔细看不出来,只会觉得这些地方有轻微使用痕迹。
今越走进独立卫生间, 看见一个洗衣服的盆,里面放着两件刚换下来的衣服,应该是刚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洗,孙爱红和牛小兵就来了,所以她先去吃饭,谁知道吃到黄焖驴肉就发病了——
果然,跟今越猜想的一样,她穿过的衣服上有股汗味儿,衣领和胳肢窝、胸口这几个地方,都是一片浅浅的灰黑色。
“咦,我姐衣服掉色了吗?”孙爱红看见,有点疑惑,但转瞬一想,“不对啊,她里外穿的都是浅色的衣服,掉色不可能掉成这个颜色。”
“领子和胳肢窝下面这么黑,倒像是出汗,可谁的汗是黑色的啊。”她把衣服放下,觉得自己说出这几个字就很荒谬。
今越却笑起来,“就是黑汗。”
“啊?”
今越站起来,来到床边,“爱兰姐就是出的黑汗,她是个黑汗症患者。”
孙爱红觉得脑袋“嗡”一声,像是刚进部队的时候,手榴弹第一次在耳朵边炸开,炸得她耳朵嗡嗡的,又疼又晕,直接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
“你说什么?”
舒今越再次来到孙爱兰床边,仔细看她的床单铺盖,是真的有种被染黑的既视感,而她本人确实也在出汗。
“要验证猜想对不对也很简单,把你的手帕拿来。”
孙爱红终究是职业军人,素养高于一般人,迅速反应过来,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直接伸进姐姐胳肢窝底下擦了几下。
等再拿出来的时间,就见她原本雪白的手帕上,泅开一片灰黑色的印记,不明显,但她的眼力足够看出来。
她用手帕擦几下都会这样,那要是孙爱兰每天穿的衣服,睡的床单呢?要是忙的时候,条件有限的时候,几天不能洗澡呢?那得黑成啥样!难怪她会每天洗澡洗衣服还洗床单,这换哪个爱干净的人身上也受不了啊!
今越解释道:“黑汗症,顾名思义,所出汗液是黑色的。”
“人类分泌的正常汗液不应该是无色无味的吗?”有异味的,那都属于病态了。
今越点头,“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很多时候人生病就是打破常规,就是推翻理论,我曾在临床上见过黄汗、红汗和绿汗,黑汗症倒还真是第一次。”以前胡桂枝的是漏汗症。
人体就是这样复杂,有漏汗症,有无汗症,有黄汗症,就有黑汗症。
“我姐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可以确定,以前她出的汗是没有颜色的。”孙爱红很肯定地说,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出黑汗,她并不知道,“小兵你知道吗?”
牛小兵摇头,“我妈从没跟我说过,每次我来看她,她都说自己身体好,不用挂念。”报喜不报忧的妈妈。
舒今越脑海里有个猜想,“或许她的黑汗症就是从那次吃了疑似狗肉的东西开始出现的。”
“而她的精神病,也是因为这个病导致的。”
“怎么说?”忽然,门口不知道什么什么站着一位清瘦的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但身形十分挺拔。
“爸,你来干嘛,在家待着就行。”
“我不来,你是不是就不告诉我你姐的真实情况,每次她发病你都不告诉我,我这把老骨头还没不经事到这份上。”孙父看向舒今越,他前不久去找老领导下象棋才听说今越的事,当时还有点后悔,要是早点去找老领导联络一下感情就好了,他说不定能早一点知道舒今越,早点请她来看病,老领导对她可是赞誉有加。
孙父一辈子刚正不阿,唯一走过后门的事就是给(前)女婿转正和扶上三百货经理之位,当时他自觉这事办得不地道,也不好去老领导跟前,两家人联系是淡了一些,直到后来成了亲家,为了避嫌,他也尽量不去蒋家,不给人家议论爱红的把柄。
“孙叔好。”今越跟他打声招呼,“我先说一下我自己的猜测。”
“从脉象上来看,爱兰姐是有点阴虚,但不太明显,应该平时也不严重,她以前应该是比较容易口干,喜欢喝水,也喜欢吃辛热燥火的东西,对吗?”
“对。”牛小兵连忙说。
舒今越点头,“而这点在成年人身上来说,其实不算很严重的病,真正让她生病的是十年前那顿驴肉。”
“驴肉一般是平性的,但小兵说他父亲端回家的驴肉是黄焖的,用多种大料炒熟、烹制而成,增强了驴肉的热性,而阴虚体质的人最忌的就是热性食物,爱兰姐食用之后引动了身体内的虚火,导致心气逆乱。”
“当时没发病,是因为被牛经理的话给吓到了,她的心思全在‘自己吃了黑豆’这件事上,她愤怒,她伤心,愧疚,这些情绪汇集成一股深深的恐惧。”
“在中医基础理论中,五情伤五脏,怒伤肝这大家都知道,周瑜就是这么被气死的;喜伤心,范进中举就是典型例子,而爱兰姐的情况就是恐伤肾。”
大家点头,举这些耳熟能详的例子,他们都懂。
“而五脏又对应五色,肾对应的正好是黑色,所以爱兰姐出的汗是黑汗,我以前遇到的黄汗则是脾的问题,血汗则是心的问题。”
“那你的意思是,我姐是肾阴虚导致黑汗症?”
今越点头,且她发现了,孙爱兰在白天与人交谈的时候几乎不出汗,倒是睡着之后才出,这是典型的盗汗,也是阴虚的表现。
“那么,这又跟她的发病有什么关系?”孙爱红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在今越的解释下,他们知道了爱兰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还被黑汗症所困扰,但他们最想解决的还是精神病的问题。
“本来是没问题的,但她偏偏吃了一顿‘狗肉’,刚好那几天她的黑豆又没找到。”
孙爱兰是一个温柔、敏感又胆小的女人,本来就因为未婚夫的去世而郁郁寡欢,心存愧疚,她觉得未婚夫是为了来找她才被传染上血吸虫病,她的内心无比煎熬和愧疚。而“吃了”自己当家人一样看待的黑豆的肉,这更是在她脆弱的内心上狠狠砍了一刀,她的愧疚无以复加,她给自己抠吐,想把吃下去的肉吐出来,可没用。
她甚至对吃肉有了心理阴影,她再也不愿吃肉了,她要赎罪。
“此时,恰好某一天,睡到夜里两三点,一觉醒来的她,忽然发现自己身上衣服是湿的、黑的,额头、腋窝、胸口甚至连手心,擦出来的汗都是黑的,你们猜她会想到什么?”
孙爱红代入一下姐姐的性格和经历,加上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从小被农村奶奶带大的姐姐,内心是最惧怕鬼神的,她深信不疑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东西的存在。
“她会以为,她一身黑汗是黑豆附身了,是黑豆在责怪她,是黑豆……”
所以,凌晨两三点,她疯狂呕吐,疯狂的清洗自己身上的黑汗,疯狂的想要赎罪,伤害“肮脏”的自己,她彻底疯了。
黑汗症是彻底压垮她精神内核的最后一根稻草。
孙爱红眼眶通红,孙父颓丧地坐在椅子上,牛小兵跪在床边,紧紧握着母亲的手。
这个可怜的女人,是被自己的丈夫给逼疯气疯的。
是的,牛经理也没打她骂她,他只是开了一个很普通的玩笑,在绝大多数看来,这甚至都算不上恶,顶多算恶作剧。
他只为了出一时之气,却没想到她最在意的是他送的黑豆,那是他不在家时陪伴她最多的好朋友,它更像是她的家人,可他偏要申声情茂绘声绘色地形容自己怎么抓到黑豆,小小的狗是怎么挣扎,他又是怎么杀了黑豆,怎么剥皮,怎么把黑豆剁成一块块的肉,最后还把肉骗她吃下去……当晚吵架的细节所有人都不知道,可牛小兵还记得。
七岁的他记了整整十年,却没想到就是这些细节,伤害母亲最深。
牛小兵站起来,想往外跑,今越知道他要去干嘛,一把拉住他,“你还要照顾你的母亲。”
牛小兵气得牙齿打颤,蒙着脸呜呜痛哭。
舒今越把空间留给他们孙家人,自己上天台,看着光秃秃的栏杆出神。她来过很多次这里,每一次都能看见晾晒着的爱兰的床单,可她不知道,也没多问,所以一直耽搁到现在。
要是能早一点问清楚,该多好啊。
看病就是这样,你把所有能做的检查做了,能问的情况都问了,但就是找不出病因在哪儿,偏偏没想到一句简单的话,一个简单的动作,或许就是“怪病”的根源所在。
舒今越大概能猜到,孙爱兰这么多年一直断断续续发病,都是因为吃肉,而最近四个月都没发病,是因为她没吃肉。
“你说,婚姻到底带给人什么?”孙爱红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舒今越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她说不清楚。
她身边的婚姻基本都是幸福的,虽然不完美,但大家都不后悔结婚,但她接触的病人里,好些都是因为婚姻造成这样那样的不幸。
“如果她跟邻居哥哥能在一起,她会幸福吗?”孙爱红叹息一声,不想去想这个假设,“姓牛的一开始是真心追求我姐的,不然我爸也不会同意,但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样呢?”
为什么,舒今越也说不清楚,她只知道马淑惠的丈夫一开始跟她也是真心相爱的,他们是学生情侣走入婚姻殿堂;她也记得黄梅的父母一开始感情也不错,后来为什么就拳脚相加了呢?
大概,爱是最善变的,说爱你的时候是真的爱你,可不爱了也是真的不爱了。
舒今越拍拍孙爱红的肩膀,“这些问题以后再考虑,现在最重要的是治疗,我会给爱兰姐开治疗黑汗症的方子,药物可以对症,黑汗症也能治愈,但她内心的恐惧和愧疚,需要你们来开解。”
“刚才小兵说了,他今晚留下来照顾我姐,等我姐醒来,明天他就去找黑豆。”
“那只小狗还活着吗?”
孙爱红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最后一次看见是几年前的事了,即使还活着,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要是找不到,就只能尽量买一只相似的吧。”要是身上有花斑白点的可能还真不好找到一模一样的,但一只通体漆黑的小土狗,应该会好找,“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骗过她的眼。”
今越想的也是这个办法,他们家人自己能想到,说明是真把孙爱兰放在心上的,她是一个幸福且幸运的女人。
虽然骗人不对,但这种时候为了消除她的负罪感,不得不骗。
聊了一会儿,婉拒孙家人的车子,今越赶紧下楼,舒文明已经在楼底下喂了大晚上的蚊子,一张脸和胳膊上全是红红的蚊子包,“怎么这么久,再晚一会儿,我就只剩干尸了。”
“胡说啥,咱们回家吧。”
听说孙爱兰发病会脱衣服,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上去,就一直在下面等着,舒文明挠了挠胳膊上的蚊子包,是真的又疼又痒啊!
“二哥你幸福吗?”
“废话。”
“那你觉得,婚姻给你带来了什么?”
舒文明头也不回,夜风吹起他的短袖,身后鼓起一个大包,今越将包压下去,拍了拍他的背,催他快回答。
“带来幸福呗。”
“还有呢?”
“还有啥?”舒文明回头看她一眼,“你自己也结婚了,你说婚姻给你带来什么,你能说得清楚吗?”
今越刚才就在想这个问题,她确实想不清楚,听见这个问题的一瞬间,她脑海里浮现很多画面,他给她送牛奶,给她巧克力,给她买最合脚的皮鞋,这些都是她看见的。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帮她找到工作,帮她解决了胡赖子,帮她扫平了很多障碍,为她保驾护航……而最后都归结到一个画面,他任由左腿流着血,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茫茫雪夜中。
在那个雪夜里,他答应会给她吃巧克力,给她穿皮鞋,给她喝牛奶,给她很多很多……
他当时是怕她低温休克,怕她死掉吧。
舒今越眼睛有点酸,她依然不知道婚姻带给她什么,但她知道,跟徐端结婚,是一件身心愉悦的事。
于是,远在深市,刚结束加班,就着工地上的水洗完脸的徐端,回到办公室就听见电话响,接起来第一句就是——
“我想你。”
徐端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疑惑,以及隐隐的担忧,“怎么了苏苏,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他只有在床上,动情的时候会叫她苏苏。
舒今越耳朵有点红,“没事,就是想起你了。”
这个电话打得莫名其妙,就像她的思念来得莫名其妙,挂掉电话之后,舒今越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虽然是星期三,但没课,今越也不打算去街道办了,能窝在家里多幸福啊。
方子昨晚就开好了,今早牛小兵把药熬好,给孙爱兰喝下去,今越很期待效果。
还是那句话,只要病因病机找准了,她对自己的治疗很有信心。
赵婉秋这两天忙的嘞,现在她的病人也很多,今越保守起见,趁着现在各方面还不严格,赶紧帮她报了执业医师的考试,她很争气的考过了,去卫生局领了执业证和资格证,从今往后就是真正的医生,而不仅仅是护士了。
加上她又会打针、换药、包扎、急救和配药,整个新桥街道的人生病都来找她,可不就忙了吗?
另外,她现在可是有“要职”在身的!上个月刚被区体委聘为区里老年人太极拳教学小组的组长——是的,赵婉秋的太极拳打得怪好,这几年加上点中医功底在身,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那更是一群太极拳老人中最规范、最精神的一个!
这个教学小组组长,其实不是啥正经职位,也没工资,每个月教下面的学员打两次太极拳即可,但赵婉秋干得风风火火,只要有时间就去教学,慢慢的身后居然跟上了三四十个“学员”。
学员一多,又都是没啥负担的退休老干部,活动就多起来,什么去公园划船啊,去山里采蘑菇啊,去给孤寡老人送温暖啊……活动不要太多,她压根忙不过来。
这不,老妈风风火火的就要出门了,今越连忙拉住她,“妈先别急,我们商量个事。”
赵婉秋刚去隔壁院子给一大妈打完针,把针头扔在特定的垃圾桶里,这可是要妥善保管好,专门送到医院去处理的。
“妈,要不咱们开家诊所吧。”
“啥?开诊所?!”
***
这句话彻底惊呆了所有舒家人,中午他们刚回到家,还没顾得上吃饭,赵婉秋就提出这句话来,徐文丽连零食都顾不上吃了。
今越拿出一份珍藏多时的报纸,“首先,从政策层面上来说,上面是鼓励非公有制经济发展,允许私人企业创办的。”
“可咱们这也不属于企业吧?”
“盈利性医疗机构其实就是企业的性质。”
大家不是很懂,今越也不需要他们怎么懂,上次和蒋老爷子的聊天还是很有用的,最近省里就在讨论私人诊所和医院的可行性。
当然,按照今越记忆中的发展轨迹,私人医院要出现得比私人诊所早一些,且最先在京市和深市出现,今越不知道自己的蝴蝶翅膀能扇动多少,她也无意改变太大的轨迹,只是如果上面已经注意到这件事的可行性,那早做打算就算是占了先机。
“能不能办咱们等通知就是,我昨天已经去市里卫生局报备过了,那边的领导也没说不能办,只说让咱们先准备材料。”
现在很多事情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没有任何先例,谁也不敢说不行或者行,但既然没一口拒绝,那就还是有希望,赵婉秋的心一下子就热乎起来。
她在区医院干了一辈子,愣是最初级的职称干到退休,她自诩专业技术和责任心都不比谁差,但直到退休都只是个最底层,这心里肯定不甘啊。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医术,又考下了执医证,她的护士证也还在定期校验,相当于她同时具有医生和护士的资质,一个人就能干两份工作。
虽然还是最初级的职称,但她现在是给自己干啊,不用受谁的气,这种自由的感觉,她已经很多年没享受过了!
所以,她说出来,就是想得到大家的支持。
她的眼睛在舒立农、舒文明小两口脸上滑过。
舒立农毫不犹豫:“去试试吧,婉秋。”
“对,试试吧,妈。”
“试试吧,赵阿姨,缺钱的话,我们一起凑凑,总能给你开起来,到时候再招聘俩护士来帮忙,你和今越就专门负责看病,把中药房西药房都开起来,这才是能赚钱的。”
赵婉秋当即被他描述的蓝图给迷住了,“西药房不用开了,我和今越只看中医就行。”
要是开了西药房,麻烦事还多呢,到时候还得再找执业专业和范围对口的医生,摊子铺大了怕收不住。
“我现在可不敢想那么大,要真能开起来,今越上学的时候上学,不上就帮着坐诊,我专门给人打点吊瓶,扎点银针,做老街坊们的生意,挣点买菜钱就行。”
大家都笑起来,哪能真用她的钱买菜,“挣多挣少您都攒起来,自己花,家里每个月该出多少开销我们会出。”
眼看老妈就要跟二哥就买菜钱这种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争执起来,今越连忙让他们打住,“别别别,说点正经的,咱们这诊所开在哪里好?”
“临街、离马路近,便于患者找到,门口最好是还能停车,或者车子能直接开进来,有些时候可能会遇到需要抢救的危急重症。”别说,舒文明跟着今越四处给人看病,看也看会了一些。
今越目前能想到的也就是这几项,“咱们先留意着,要是有合适的就去问问,反正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
话虽这样说,但全家都开始上心了,连舒立农这样的“闲人”都开始天天往外头跑,把附近溜达个遍。
***
当然,那是后话,且说深市那边,今越挂掉电话后,徐端还是不放心,又给一个号码打了个电话过去,“找到没?”
那边似乎在说还没有,徐端神情不变,声音却冷下来,“你要是找不到,就换人。”
那边很快把目前找到的几个比较可疑或者相似的人名报出来,徐端一一记下,“明天我自己去,你们继续找。”
舒今越不知道徐端因为她一句话回了石兰省,还是去了她下乡的地方,在那里一待就是一个月,她只是感觉徐端最近是真的忙,她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深市办公室的人都说徐总出差去了。
具体上哪儿出差,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也是徐端去到深市之后才在当地招的大学生,都是从羊城过去的应届大学生,工作倒是认真负责,也有闯劲,就是对很多事一问三不知。
舒今越再次挂断电话。
“想啥呢今越,看看谁来了。”
舒今越抬头一看,居然是孙爱红姐俩!
“今越你的药可真神了,我姐才喝了三天,黑汗就止住了!”孙爱红一把搂住今越肩膀。
舒今越没她高,就像只小鸡仔似的被她这么捞进怀里,鼻子还磕到了她的胸膛上,女兵王就是厉害啊,穿着衣服看不出来,其实一身的肌肉。
“后来又喝了几天,盗汗的症状就彻底消失了,你看看脉象咋样?”
今越于是给孙爱兰把脉。
一段时间不见的孙爱兰,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但今越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以前她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无生趣,现在好像是想通了、看开之后的豁达。
整个人都很明朗。
“我姐知道姓牛的跟她离婚了,多吃了一碗饭。”
今越笑起来,牛经理跟牛小芳已经结婚了,不过没办在石兰宾馆,因为孙家出手了。
据说是在他们结婚的前一天中午,牛经理正在单位意气风发的开着会呢,忽然就被公安从会议室里带走了——有人举报他贪污受贿,给三百货造成了重大经济损失!
举报者是谁不知道,反正人家不是胡乱攀咬,人证据准备得十分充分且具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因为什么事,收受了什么人多少钱的东西或者礼品,或者现金,事情甚至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他还刚转正的时候,从临时工到正式工,再到班组长,到副经理,经理……就跟在他办公室装了监控似的。
牛经理这次的事不小,而上午刚跟牛经理领证的牛小芳整个人都傻眼了——
当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姐现在也算脱离苦海了,她病还没好全就闹着要来当面感谢你。”
孙爱兰冲今越笑着点点头,“谢谢你,舒医生。”
“我的药物只是治病,更重要的还是你自己要能解开心结,现在解开了吗?”
细数脉已经没了,现在的脉象非常正常,经询问也没有其它不舒服的,就只是偶尔有点失眠,但刚经历过大起大落,正常人都需要时间消化,更何况她的内心本就脆弱一些。
“小兵帮我找到黑豆,我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感谢舒医生给我第二次生命。”她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舒今越扶起她,“我希望你以后可以稍微自私那么一点,不善良那么一点也没什么,你要记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人都不值得这么伤心。
要是她性格不改变一下,将来还是会受伤,只要是活着一天就跟人打交道一天,她得学会释然才行。
“对了,黑豆是在哪儿找到的?”
“小兵把他们小时候住过那一带全找遍了,见人就问,后来还真打听到有人在他以前上过的小学附近见过。”因为黑狗在石兰人眼里不太吉利,养的人不多,但凡是见过的都会有点印象。
“后来,他是在一家私人小饭馆门口找到的,听说是被那家人捡到,养了几年,现在狗老了,准备杀了卖肉,他去的及时,要是再晚一点,可能就……”
那样的话,孙爱兰的心结就彻底解不开了。
但也是这样从屠刀下解救出黑豆的行为,彻底唤醒了孙爱兰的神志,她先是抱着黑豆哭,黑豆在她怀里舔来舔去,虽然隔了十年,可黑豆还是能认出她。
那场痛快的嚎啕大哭之后,孙爱兰的病彻底好了。
舒今越给她把脉之后,告诉她们这个好消息。
“过了这次谷底,以后啊,就都是上坡路,越走越好啦!”
孙家姐妹俩握着手,相互依偎在一起。
因为是徐端的好朋友,她们也没太见外,没送什么礼物,还留在舒家吃了一顿饭才回去。孙父说了,以后舒家要买啥不好买的东西,只要跟他打个电话就行,什么电视机电冰箱这些大件儿,他一句话的事。
他在百货系统干了这么多年,薄面还是有两分的。
而跟孙爱兰的越过越好不一样,牛小芳是彻底跌落谷底了,就在领证的当天,正在筹划着第二天婚礼要怎么一鸣惊人的时候,她直接跌落神坛了。
这不,舒家人前脚送走孙家姐妹,后脚就在三号院门口遇见她,她的肚子已经显怀了,要是以前大家好歹说是一段佳话。可现在,牛经理被抓了呀,拜牛大妈所赐,她嘚瑟了这么久的石兰宾馆办婚宴忽然没气儿了,大家一问,好嘛,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家牛小芳的婚事又黄了。
跟上次不一样,上次只是订婚,这次可是领了证的,还怀了孕的,这要是分手,那不叫分手,叫离婚啊。
偏偏田美芝也没放过她,顶着一头卷发扭着腰来到三号院门口,“哎哟喂,我说这谁呢,大老远的看着肚子这么大,原来是小芳啊,不是说上个月才办婚宴吗,咋肚子就这么大啦?”
“这少说也五六个月了吧,啧啧啧……那时候,牛经理还没离婚吧?”
大家看着牛小芳的神情,多了鄙夷,以前她还骂人家田美芝跟她前未婚夫勾勾搭搭不讲妇道活该浸猪笼呢,现在回旋镖扎她身上了。
“你别胡说,我这就是长得胖,福态,显肚子!”
风情万种的田美芝上下打量她一眼,忽然话锋一转,“哎呀这怀上就怀上吧,反正你们已经领证了,怀孕是天经地义的对吧?”
下一句——
“我听说他贪污数额巨大,搞不好够得上枪毙了,你这……唉,孩子一出生,就没爹,多可怜啊。”
更惨的是,“以前你还经常笑我孩子没爹,说他是野孩子,现在好了,你也要生个野孩子咯。”
牛小芳气得要死,不提这茬会死吗?经理夫人的福她一天没享到,牛经理被查了,她倒成了第一个倒霉的,据说送她的手表、包包、大衣都是贪污得来的,都得没收退还。
而已经被她卖掉的、送人的,那自然是要照价赔偿的!
这些东西赔出去,她出了好大一口血,关键还被“送”了个孩子,都这么大了,打也打不掉只能硬着头皮生,带着这拖油瓶,以后还怎么找个好对象?她真是想想就怄得要死!
她的前途,怎么就这么灰暗呢。
舒今越在旁边看着,心说该,以前她以前还一直嘲笑她舒今越是个小拖油瓶呢。
牛小芳可恨,但孩子是无辜的,他要是有选择的权利,他肯定也不愿当她和牛经理的孩子。
***
说好要回来的国庆节,徐端也没回来,不过他打电话回来报平安了,说是在港城那边谈到个大单子,很有希望能成,想加把火把单子谈成合同签完再回来。
舒今越当然赞成,但她实在是想他了,“要不我去找你吧?”
徐端顿了顿,“这边办公室还是毛坯房,什么装修都没有,你来可能不太方便,等几天吧,等我忙完就回去看你,好不好?”
好吧,舒今越只能答应。
十月中旬之后,天气逐渐转凉,家家户户开始为过冬做准备,买棉花,做棉被,买棉衣棉鞋秋衣秋裤,建设大桥底下人声鼎沸。
现在连私人单位都允许开办了,建设大桥底下也不叫鬼市了,而是改叫自由市场,大清早就开始赶集,年前这段日子能一直赶到天黑。
舒家人一大早就把自己捯饬了一番,每人穿上一件鲜艳的羽绒服,配上徐端从羊城买回来的喇叭裤,黑皮鞋,一个个派头十足,精神得很。
孙大龙家借来的牛车,停在隔壁15号院门口,上面已经摆满了一个个胀鼓鼓的大包,女人们担心把自己新衣服新裤子弄脏,也不坐车,就跟在牛车后头走,一路走一路吸引众人目光。
“哟,今越妈,你这是新衣服?真好看!”
赵婉秋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短款羽绒服,跟棉衣差不多,胀鼓鼓的,但又没棉衣那么笨重,最外层的料子好像也跟棉衣不一样,袖口和心口的位置还绣着漂亮的玉兰花,简直不要太亮眼。
她不大自在的拉了拉衣服,她都几十年没穿过红衣服了,刚开始打死也不穿,怕人家笑她老妖精,但今越说必须穿,她不穿红色就穿白色和黄色,她一看那种鲜嫩得剥壳鸡蛋似的颜色,得,那还是选红色吧。
“可真年轻,你哪儿买的衣服,是棉衣吧?”
她皮肤白,人也略丰腴,这颜色把她衬得仿佛年轻了好几岁。赵婉秋挺了挺胸膛,“我家老二的服装厂里自己做的,羽绒服,比棉衣暖和多了,太热了,不行,我这一身的汗,我穿早了,冬天穿才合适。”
“可我看着也没棉衣厚啊,能暖和?”
赵婉秋于是伸出手,“来你摸摸看。”
她的手一直露在外面,却是烫呼呼的。
当然,这些街坊并不是他们最想卖的人群,他们的目标是建设大桥下那些年轻姑娘们——姑嫂仨才是这次售卖会的最佳模特。
果然,一家子拉着板车来到建设大桥下的时候,几乎是一边走一边被人行注目礼,买东西的卖东西的,眼睛都像不受控制一般落在她们身上——实在是太鲜艳太漂亮了呀!
尤其徐文丽穿着最好看!
因为她白白“胖胖”的,但又不是非常胖,个子也是三人里最高的,身体曲线非常明显,穿上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显得整个人矫健得很,衬得脸蛋粉丢丢的,像一只秋苹果,恨不得咬上一口。
这年代可不流行以瘦为美,大家要的是健康,而徐文丽就是“健康”两个字最好的诠释。
相比较之下,舒今越就显得小只多了,她个子不高,身形也瘦条,像个大学生,但黄色羽绒服也穿出了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仿佛一根嫩生生的小豆芽,很多瘦小的小姑娘蠢蠢欲动。
刘慧芳皮肤不白,但她身材匀称,手臂上还有点薄薄的肌肉,配上一头利落的短发,就跟大家在学校、工厂、单位见到的同事大姐一样和蔼可亲。她这样才是这年代最常见的女性身材,她穿上的样子其实就是大多数女性穿上的样子。
大家一看普通人穿起来都精神奕奕的,其实比徐文丽和舒今越更容易让大家代入自己,因为绝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呀!
加上赵婉秋这个中老年群体代表,明越羽绒服刚开卖第一天,就在几乎全年龄段的妇女同胞中卖疯了!
因为衣服颜色鲜嫩,为了不弄脏更多衣服,她们身上穿这四件就成了试穿品,凡是有想要试一试的,她们就脱下来。
这年头也没那么多讲究,大家套上一看,嘿,大小合适,好看,还带着一股热腾腾的暖气,再一问价格,贵是贵了些,但……
“妹子你想啊,这一件顶咱们平时三四件,一穿能穿三四年,这多划算呐?”
“就是,我看你穿红色的最好看,跟朵花儿似的。”
“你们身上的喇叭裤有卖吗?”
收钱找零忙到手软的舒文明立马接嘴:“有有有,只是今天忙,没带过来,你们先等两天,等咱羽绒服卖得差不多了,立马就上喇叭裤,下星期这个时候还来这里找我们。”
今天是星期天,大家都休息。
等人一走,徐文丽小声问舒文明:“家里哪有这样的喇叭裤,这都是徐端从羊城给咱们寄回来的,你瞎说啥。”
舒文明摸摸她脑门,“累吗?要不先回去休息。”
“我说正事儿呢,家里哪有喇叭裤,你怎么能骗人家?”
“我说有就有,你们看着,我回家打个电话。”
徐文丽这才反应过来——
她家文明也太奸诈了吧!
第96章 096 又赚一笔&上辈子的“大人物”……
舒文明跟着徐端南来北往跑这么多趟不是白跑的, 他一个电话过去没找到徐端,但找到他们公司的人,他把事情一说, 那边立马答应,当即去市场帮他看样。
他找的是个年轻人,叫潘伟,他见过, 是个很有想法的高中刚毕业的学生,没考上大学, 但很会来事, 审美也在线。
潘伟动作很快,上午去市场给他看好几款喇叭裤, 在电话里描述一番, 舒文明同意后他立马就去砍价, 当天下午就全部打包好送上开往书城市的火车。
舒文明这几天哪儿也去不了, 得在建设大桥下守着啊,家里只有他和两老不上班, 赵阿姨虽然不上班可还有别的要紧事, 他要是离开书城, 那就只剩一个干巴巴的老头了。
舒立农能卖啥衣服?别把人吓跑才好!
这老头每天就负责后勤工作, 给大家买菜做饭送饭接打电话都够他忙的, 就连屋檐下的画眉鸟都忙得叽喳叫, 要是有条狗的话,狗都得累趴。
是的,半个月时间,整个舒家都累趴了!
眼看着天气一天天冷下来,徐文丽干脆请了几天假, 专程帮忙卖衣服,就是舒今越也一放学就来帮忙,有时候还顺带拉来一个劳动力——
林珍看着他们摊位上一排排整齐鲜艳的羽绒服,张了张嘴,“这么多的呀?怎么都比我身上的漂亮!”
她已经买了一件黄色的,现在看见红色和白色的,又各买了一件。今越早就说送她,可她坚持要付钱。
“真的,钱就不用给了,你帮我们卖两天衣服,成不?”
林珍点头如捣蒜,“行啊,正好明天星期天,周一周二的老师都请假了,没课。”
舒今越则是朱大强告诉她,有好些老病人等着,她得回街道办去上班。
林珍是邻省人,口音略有些不一样,但没关系,她聪明啊,她是学霸,算账快不说,她还擅长“添头”卖,就是人家买两件羽绒服的话,她就建议喇叭裤可以以九折的价格卖给顾客,买三件羽绒服的话裤子八五折,八折封顶。
这样一来,不仅羽绒服的销量涨了,就连喇叭裤也顺带卖出去更多了,她在建设大桥下待了半天,居然就卖出去平时舒家人一天的销售量。
舒文明学到之后,也跟着这么搞,又是半个月,所有羽绒服直接售罄!
喇叭裤还有一些没卖完,但他闲着也是闲着,正好老顾客都知道他那摊位,他就每天去守着摊子,又让潘伟给他寄来一些牛仔裤、线衣线裤之类的,利润没有羽绒服大,但每天也能进账几块钱,比上班划算多了。
“我得把那位置守好,很多老顾客都记住我们家的摊位了,要是现在搬走,可不就便宜了别人?”
舒文明躺在炕上,这段时间开足火力卖衣服,他脸都晒黑了一圈,“就连宋莹莹她表哥都眼热呢,一个劲问我们羽绒服找哪儿拿的货,怎么他弟那边没消息。”
“哼,要有消息才怪,这可是我们明越牌的。”宋表哥目前还没危害到他的利益,但舒文明得防着一手,“明年的羽绒我不打算找他弟买了,这小子今年还给我涨了一波价,不地道。”
要是普通的正常的涨价他能接受,可是他问过宋莹莹和另外几个卖羽绒被的倒爷,他可没涨他们的价格。
“这小子看着我能赚钱,就想逮着我薅呢,没门儿!”所谓的杀熟也不过如此。
通过这段时间的销售,明越牌羽绒服已经在小范围内打响了名号,明年他肯定要扩大生产,把所有能用的钱都投进去,鸭绒需求量将是巨大的,他不能再做宋小弟的冤大头。
说到这儿,他忽然坐起来,扔过来一个账本,“看看吧,羽绒服都卖光了。”
舒今越其实早就想问他卖了多少钱,只是自己也太忙了,徐端经常出差,她心里不得劲,就没想起来问。
她迅速地看了一遍,账本做得很详细,每天上午卖出多少,晚上卖出多少,分别是哪种颜色的羽绒服几件,喇叭裤几条,记得一清二楚,每天再统一的记一次总账,最后加一起,最后的数目一目了然。
舒今越咋舌,“毛收入居然有七万多?!”
他们的羽绒服其实价格比百货商场的还贵,但胜在颜色鲜艳,面料独特,刺绣花纹别致,还能随便试穿,只要没弄脏不影响二次销售的,甚至在三天之内都能退换货。
这样的服务,贵出来的差价,大家就当为优质服务买单了。
“我初步算了一下,净赚大概三万块,等喇叭裤卖完,应该还有几千块。”喇叭裤的货款也是他用羽绒服的毛收入去付的,所以他肯定要给今越分。
舒今越咽了口唾沫,“咱们第一枪就这么打响了?!”
“对,接下来的日子我要休息几天,就去建设大桥下守着摊位,你看啥时候有空咱们把钱分一分。”
“要不先不分了吧,咱们把小作坊扩大一下,正好赵大嫂和范秋月她们还没去别的地方上工,就把她们招进来吧。”
这次羽绒服的成功,根本原因还是在品质,而从清洗鸭绒到最后定型成衣,都离不开这些工人的努力,可以说全是她们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后就开工资长期养着她们吧。”舒文明不承认自己有那么一丢丢的同情,他只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成熟工人流入市场,便宜了其他人。
为他人做嫁衣的事,他可不干。
***
范秋月这两天心神不宁,她担心自己就要失业了。
自从羽绒服做完之后,舒文明那里就没什么她能做的事了,她也不知道该干嘛,每天过去帮忙收拾打扫一下,拖拖地,擦擦窗,理一下库存,看看数量能不能对上,卖衣服舒家人没叫她,她就以为是不让她去接触钱。
这很正常,她从小在家就只有干活的份,从没摸过钱是什么滋味,她习惯了。小时候有一次捡到弟弟的一分钱,她只是好奇多看一眼就被他告到父母那儿,被打了一顿。
“丫头片子有什么资格摸钱?”这句话她估计能记一辈子。
可当舒文明告诉她,让她在家休息吧,卫生不用打扫了,她心里就“咯噔”一下,完了,这份临时工彻底保不住了。
舒家的羽绒小作坊不需要她了,前几天打扫卫生都是她自己厚着脸皮去的,就想着自己不拿钱,去刷个好感,希望能保住这份临时工。
只有在外面干过,她才知道舒文明的小作坊有多幸福。这里每天就是固定八小时,要是早上家里有事来晚一点,他也不会说啥,反正延迟一会儿下班,或者晚上再来干一会儿就行。
中午舒家做的饭多的话,她们几个女工也能分到一份,都是大白馒头白米饭配上三四个菜,不一定有肉,但保证能让每一个人吃饱,敞开肚皮的吃。
她有个好姐妹第一天实在是饿惨了,没把握住度,把自己给吃饱了,结果战战兢兢一整天,生怕舒文明让她卷铺盖走人,谁知道第二天舒文明就说要让她们每一个人都像她一样吃,要吃饱。
“吃饱才有力气干活,不吃饱就是想躲懒。”这句话是舒文明说的,她觉得好像跟从小家里人说的不太一样。
更别说按日结的工资,偶尔家里有急事急用钱,他还会允许她们提前支一个星期的工资……这样的好工作,她们去哪里找?更更更别说她们的工资比家里男人还高,在婆家的话语权一下子就上来了!
可现在,这份工作结束了,即使要干,也要等到明年夏天了,这大半年时间里,舒家要是找到比她们更适合的人手怎么办?她们就彻底没工作了。
她正惆怅着呢,忽然听见门外舒文明在叫她。
她顿时紧张的搓了搓手,这是来告诉她坏消息的吗?
“范大姐,我来是告诉你一声,麻烦你明天把所有工人叫齐,咱们开个会商量一下工作的事。”
“商……商量让我们……”她紧张地咽口水,那句话还是要来了,她不知道是期待还是害怕。
舒文明点头,“嗯,临时工我不想再招了,除非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
他想好了,要稳住这些熟练工人,就必须得给一点优厚的条件,什么技术都没有人才重要,她们就是他的人才。“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们双方协商一下,而我也会对你们提要求。”
范秋月腿软,她眼泪都快下来了,她只听见前半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没工作了,拿不到工资了。
舒文明见她这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奇怪道:“你怎么了范大姐?身体不舒服吗,不舒服的话就算了,我去告诉她们,你先休息吧。”
他走了两步,想起会不会是没钱看病?毕竟杜爱国只是代课教师,家里还有一对儿女要养活,这一家四口的困难有目共睹。
“要不这样吧,要是不趁手的话,我先预支半个月工资给你,但你拿了我工资就得答应办理入职手续,一直留在我厂里。”
“啥?”范秋月眼泪都忘了擦了,她怎么感觉自己听不懂舒文明的话。
“不是,文明兄弟,啥入职手续,你不是要开了我们吗?”
舒文明好笑,敢情是他没说明白,吓到她了,“你误会了,我今天过来就是商量把你们转成我厂里正式工的问题,不过也不是强制的,还是得看你们个人意愿,要是愿意的话,我们就办,不愿意的话,就只能……”
“愿意,我愿意,我们愿意!”范秋月眼睛一亮,生怕说慢了一秒钟,机会转纵即逝。“我这就去告诉她们,她们肯定也愿意,你就等着吧。”
至于赵大嫂那边,因为她的手艺更好,又有今越和刘慧芳的关系在,舒文明是自己亲自上赵家去说的。
***
第二天,事情跟他预料的差不多,包括赵大嫂在内的八名妇女都愿意转为明越羽绒服厂的正式职工,而正好就在政策允许的最大雇佣人数内,商量好薪酬待遇之后,舒文明就去劳动局办了手续。
明越服装厂正式拥有了八名自己的工人:范秋月带人负责料胚和内胆制作,赵大嫂带着几人则是负责面料和裁缝,从夏季开始做羽绒服,入冬之后羽绒服卖光了,就做点简单的裁缝活计,舒文明总是能找到的确良料子,她们就按照舒今越画的图纸做些简单大方又经典的成衣,价格偏贵,但因为有固定的摊位售卖,羽绒服打响了第一枪,生意也不错,除了养活八名工人,两个老板也能赚点小钱。
舒文明的厂子步上正轨的时候,徐端终于回来了。
舒今越正看着书,忽然眼前一暗,一道身影站在炕桌前,今越使劲眨巴眨巴眼,“你还知道回来啊。”
徐端笑笑,从怀里掏出一份报纸。
报纸是石兰晚报,今天的,标题是:《迟来的公平与正义》,副标题是“依法严惩不法狂徒,公平正义走进农村基层”,而第一句话就交代了地点在石兰省阳城市青木县宏源公社石家沟生产大队……
舒今越心头一跳,迅速扫了一遍,是以故事的形式叙述整个过程,说是一个月前的某天上午,阳城市公安局的大门口走进来一位身形瘦削的青年男子,他说他要来报案。
公安问他姓名,一查发现这是一个已经定为失踪/死亡的人口,而故事就从他的失踪开始讲起。
1969年夏天,十六岁的他响应号召来到阳城市青木县宏源公社的石家沟生产大队插队,以为自己即将在广阔农村大有作为,谁知却是噩梦的开始。石家沟生产大队以队长为首的大队干部对他们这些小知青实行了非人的压迫,日常超过身体极限的生产劳动任务也就罢了,还经常吃不饱,穿不暖,他只是简单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就被石队长一家殴打,克扣口粮……常年吃不饱的十七岁不到的孩子,终于在隔年夏天,打算靠自己双腿走回城里,找自己的爸爸妈妈。
这个年纪的孩子,受了委屈第一反应找父母没错,错就错在他们插队的地方是石家沟,而石家沟是个宗族势力一手遮天的地方。
后来,他们四个人相约一起回家,结果一人失足掉下山崖,一人被毒蛇咬伤,还有一人走散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星期之后,只有一个人被山上的牧民救下。
而举报者,就是当年失踪的那个小知青。他现在已经29岁,当初走散是因为掉进河里,被水流冲到下游后伤了脑袋,暂时性失忆,后来是一位好心的猎户救了他,他一直在山上躲了这么多年,直到拨.乱.反正的时候,他才敢走到阳光下。
可惜刚开始那两年依然被石队长一家阻挠,过程如何艰辛自不必说,一直到今年,他鼓足勇气走进了市公安局,他要举报石队长一家为首的农村宗族黑恶势力。
看到这里,今越莫名有种熟悉感,这个人还活着她一直知道,可她找不到他,这一点也不奇怪,要是她是幸存者,她也巴不得躲起来,离这些破事越远越好,她觉得奇怪的是——
这个幸存者自己去市公安局举报,继而查出石家沟的事,又查出石队长一家只手遮天,以及他们整个宗族的恶行,整个过程中的每一个步骤,都跟上辈子一模一样!
他举报石队长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可他两辈子都偏偏选择直接把事情闹大,挑一个最繁忙的星期一早上,走进公安局。
甚至连各种证据也是收集了很久才找到的,足以把石队长一家送进牢里的……不对,今越知道哪里不对了!
这人单凭他自己的能力不可能收集到这么多证据,除了石队长打压、强迫知青劳动,他儿子欺辱女知青,还有他们一家贪赃枉法,投机倒把,倒卖战略储备粮和柴油的事,数额巨大。
这些证据,除非是在石家沟生活了很多年的人,他一个在外头东躲西藏这么多年的知青,不可能拿到。
舒今越看向徐端,他憔悴了很多,也瘦了很多,嘴唇干焦起皮,看脸的话至少瘦了五六斤。
“你这几个月就忙这件事?”
徐端点点头,他本来不想承认的,但她似乎生气自己把回家的时间一推再推,他想了想还是选择说真话。“这个人躲藏得很深,我去了好些地方,排查了好几个疑似目标才找到他。”
“找到不算最难的,最难的应该是让他出面指证吧?”
徐端点头,因为这人已经结婚了,有了妻子和孩子,本身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现在有了牵绊更加谨小慎微,他威逼利诱都试过,最终是故意往石家沟放消息,那边狗急跳墙先来收拾他,他为了自保才不得已答应徐端的要求。
不过,徐端也不会让他白干,给了他很多好处的,至少以后石家人即使出狱也不可能找到他来报仇。
舒今越很想问一句:上辈子扳倒石队长那个“大人物”也是你吧?
上辈子舒老师和他在阳城市遇到那么多次,每次都恰巧是她的忌日前后,有一次还恰巧坐了他的私人飞机,他其实不是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办事,他单纯就是去给她上坟吧?
她做了阿飘,其实一直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她的坟墓前,总是时不时冒出一些吃的喝的,但她看不见那个人是谁,好像每次有舒老师以外的人去给她上坟的时候,她就总有这样那样的事不在“家”,等再回来的时候,东西就在那里。
她曾经尝试过一直留在那里,但没成功,到了一定的时间,她的魂魄就像一缕青烟一样,飘走了,不受自己控制那种。
这么玄乎的东西,她想不出来该怎么形容,但确实是真真实实发生在她身上的,她现在甚至怀疑,她的重生是不是也跟他有关系?
几年前二嫂生病那次,她很认真地追寻过自己重生的原因,她没什么深厚的功德,没有什么机缘宝物,可死去的人那么多,为什么独独是她,不起眼的平凡的她?
徐端感觉自己腰上一紧,被舒今越抱住了。
“好了,快看你的书,我身上脏,先洗……嘶。”
舒今越用力勒紧他的腰,然后就听见他的吸气声,她连忙掀开他衣服。
果然,腰上缠着一圈纱布,左后方已经渗出鲜血,“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没事,已经过去了。”
“我问你什么时候受的伤,你为什么总是要转移话题,你跟乔大姐沈和平王大姐一样坏,也觉得我傻,好欺负,好敷衍是吧?”
徐端无奈的笑,抱着她叹息,“不是,你只是善良,你不是傻。”
要不是她的善良,他已经死在那个雪夜,要不是她善良,很多身患怪病的人还在饱受折磨,或许有的人已经死了。
“可你为什么每次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转移话题?”从一开始他们见面的时候,她就问过他,他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可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转移话题。
后来她又问过几次,他都是转移话题。
现在想来,真是可恶啊,“你要做好事不留名,那你就做吧,永远别让我知道。”
徐端的下巴支在她头顶,闷闷的笑。
舒今越把纱布打开,看见左后腰上的伤口,已经缝合过,有八厘米那么长,“怎么伤到的?”
“他们在我坐的车子上动手脚,车子翻进山沟里,被硬物贯伤。”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舒今越却惊出一身冷汗,“你坐什么车子?”
“我找朋友借了辆旧车,在他们村里找了个人,出来开到你说的那个大弯上,车子翻了。”
今越记得那个大弯道,下面就是万丈悬崖,平时只容一车通过,一旦翻下去,要是没什么遮挡的话就是一路翻到底了,必死无疑,即使侥幸被石头树木挡住没掉下去,石家沟的村民要是不救他,他也上不来。
“那你怎么上来的?”
“自己爬上去。”带着流血的伤口,一寸一寸爬上去。
今越心说,难怪他的手掌和指甲受伤严重。“要是再偏移一点,你的左肾就要被贯穿了,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放心,不会,我不会让你守活寡。”
舒今越狠狠地掐他,“你平时不是很正经吗,少跟我嬉皮笑脸,我给你说真的,要是肾脏贯穿之后,没及时到医院的话,肾脏会坏死,引发严重感染,引起败血症,有生命危险。”那不是失去一颗肾脏那么简单的事。
“嗯,我不会。”
舒今越把他推开,“先坐好,我给你换药。”
做手术的医生手法不怎么样,连缝合都歪七扭八,跟蜈蚣似的,但已经缝了,不好再处理,只能给他认真消毒,上点敷料。
“我爬上来后,不敢再进村,趁着天黑沿着小路走到山外国道上,非常幸运的搭到了一辆拖拉机,你猜开车的是谁?”
舒今越以为他是怕自己生气又转移话题,冷声道:“我才不感兴趣,管你遇到谁呢。”
“王老五。”
今越一顿,“谁?”
“王晓红的五哥。他正好去那边倒卖山货,开着一辆拖拉机,后来石家沟的人在下一个路口设卡拦截,也是他把我藏在山货底下,还是他把我送到他家一位远房表叔家里,那是一位赤脚大夫,是他救了我的命。”
舒今越想起来,那年他来找她去给王晓红看病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个还挺佩服徐端来着,当时他都不想搭理他们……谁能想到现在反倒是王老五救了他的命。
这算无心插柳柳成荫吗?大概就是缘分。
“哪天咱们去王家一趟吧,好好感谢人家一下。”她很平静地说,似乎在说今天吃什么,可心里有多动容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为她做了这么多,她终于为他做了一件事。
“好。回来路上我时常想,要是你当初没去帮王晓红治病,我这次或许就死在那边了。”
“胡说什么,躺着吧,澡别洗了。”今越也学会转移话题了,她不想听什么死不死的。
“身上脏,那我就不躺炕上了。”
“怎么着,回来就要跟我分床睡啊。”今越白他一眼,“躺下,我给你擦擦。”
这时节本来也就只能在屋里擦擦,但平时他在家的时候都是他把热水烧好,兑成温水,提进屋里让她洗,今天却换过来,她难得帮他干一次。
温热的毛巾贴在身上,他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看着她一丝不苟的样子,忽然心痒痒。
“那你不在这段时间,公司怎么办?”
说公司其实加上他拢共三个人而已,租了一间办公室和几间仓库,仓库目前还没什么东西,办公室他既办公又睡觉,另外两名刚毕业的高中生帮他干点杂活而已,真正的谈业务都是他亲自上场,看货验货发货也是他干。
今越有点担心,他不在的日子里,那俩高中生能不能顶得住。
“放心吧,我既然招他们进来,肯定是有考量的。”他不吝啬跟她分享自己的工作心得,“潘伟,就是这几天你打过去接电话那个,虽然年纪轻,但机灵,我留他在办公室守电话,还帮我守到几个单子。”
“另一个你还没听过声音的,叫宋志新,虽然不善言辞,但为人老辣且沉稳,我让他帮我守着仓库,以防有人进去。”这时候像他一样在深市租场地的“老板”很多,本地很多地头蛇就专门逮着他们这些外省人欺负,偷拿点仓库里的东西,故意找茬要点保护费,这些事宋志新就能解决。
“你这老板当的真轻松。”今越故意调侃,其实她知道他有多辛苦,经常是十一二点打电话过去,他还没去洗漱。
“都会好的,等局面铺开之后,我就能经常回来了。”毛巾擦完上半身,来到了腿根,那里是当年留下的伤疤,如果说这次左后腰的伤疤难看的话,腿根这个完全就是狰狞、丑陋。
当年他就是带着这么大一口血口子,把她背下山。
舒今越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很想亲这个伤疤一口,她也这么做了。
当然,她还亲了别的地方,一开始他不愿意,说不卫生,说她嘴巴太小,她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二流子,可是很快体会到滋味的美好,他半推半就,到最后还叫着“苏苏”不许她离开,直接就……嗯,舒今越刷牙刷了十分钟。
就是他再叫一百遍“苏苏”也没用,她就是大写的嫌弃!
男人的话果真不可信,刚开始拒绝得有多坚决,后来按着头不许离开的时候就有多无赖,简直土匪骗子混蛋!
第二天一早,舒今越从单位买了点消炎药水回来,给他打上,手术是在青木县城做的,感谢王老五是一回事,但平心而论他那位表叔的技术真的堪忧,她肯定不放心。
暂时没事的徐端也没一直待家里,等今越上学后,他先去舒文明的小作坊转了转,又回了金鱼胡同一趟,最后还去找了蒋卫军。
俩人不知道聊了什么,下午今越放学的时候,他开着车子等在学校门口,接上她一起上蒋卫军家吃饭。
“老爷子跟几位老战友一起去海南岛疗养了,带着小虎子去的,咱们四个人就简单点,吃涮锅吧?”刚进门,蒋卫军和孙爱红都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活。
不过,他俩纯属瞎忙,俩人都不会做饭,名义说吃涮锅,结果就用羊肉熬出一锅汤来,菜不会择,肉切得都快有一公分厚了,这样血糊糊的下锅里,什么香味吃不出,全是老的。
舒今越很不厚道地想:还不如去外面吃呢。
徐端接过他们的刀子,“我来吧,今越来帮我。”
舒今越不会做饭,但会择菜和洗菜,不考验刀工的话她甚至还会切菜,几下就把下手打好,他只需要切肉就行。
看着那一盘盘薄如蝉翼的大片牛羊肉,蒋卫军啧啧啧个没完,“今越啊今越,我今儿可是沾了你的光啊,老徐从没给我做过饭,一次也没有。”
“那你也没给我爱红姐做过啊。”
孙爱红哈哈大笑,“就是,我跟你结婚这么多年了,一顿你亲手做的饭都没吃上过。”
蒋卫军理亏,觉得自家媳妇儿真不给他面子,“你看看人家今越多护老徐,我才调侃两句她就祸水东引了,你倒好,还跟着人家来挤兑我。”
孙爱红跟他拌嘴,小两口本来就是欢喜冤家,嘴上不饶人的,闹得狠了打一架“以武服人”也是常事,舒今越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就着热气腾腾的香浓羊肉汤锅,大家边吃边聊,今越还穿着白色羽绒服,怕被油点子溅到,都是徐端涮好再给她,她只带着耳朵听就行。
“最近听说放开出租了,有的地方连军产都能出租,你们听说没?”
徐端摇头,他最近都在阳城,忙得很,倒是今越比较关注,因为她想让老妈开诊所,说了一段时间了,就是没遇上合适的地点。老妈天天在外头跑,找倒是找到几处,但租金能接受的地段不好,地段好的租金又高,甚至还有只卖不租的。
“你们军区也有军产出租吗?”今越不知道这个政策开始没。
“我们军区没有,倒是我爸他们单位有。”孙爱红说。
孙父所在的百货公司,因为效益不太好,有些房产是空置的,以前空着也就空着了,现在能允许出租,有钱可赚,大家就都动了心思。“前几天还有人来找我爸呢,说是想租他们单位的房子开餐馆,我爸觉得那位置开餐馆浪费了,就没同意。”
“哪个位置?”蒋卫军涮了一筷羊肉给她,问。
“就今越家不远,离她单位也不远,新桥街道办和柳叶胡同之间,有条很宽的胡同,口子上有一栋青砖二层口,以前是三百货的仓库,这两年效益不好,就闲置了。”
舒今越每天从那走过,这她知道啊!那栋小楼前两天李玉兰还提过一嘴,说乔大姐有个远房亲戚想租来开餐馆,这不会就是同一个人吧?
听说乔大姐那亲戚,还在区里和市里都有点关系,以前她明里暗里炫耀过几次。
当时她还在心里感慨一下,这么栋楼,无论交通还是面积,又或者是地理位置都十分优越,老妈开诊所的话倒是梦中情址,可惜知道是块香饽饽,争的人肯定多,她也就没敢想。
“那栋楼孙伯伯管的吗?”
孙爱红笑起来,今越说话还是有点天真可爱的,“我爸退休了,不算他管,但这栋楼当初是我爸从二百货那边争取来的,争取来的时候是两间破瓦房,是我爸主张着给推平,盖成砖房,还加了一层,所以谁要租的话,大家都默认想听听我爸的意见。”
舒今越眼睛一亮,“那如果租来做诊所,孙伯伯能同意吗?”
她的情绪实在是太过直白了,孙爱红笑起来,“你要开的话,那啥都不用说,今天交申请,明天就给你批下来。”
“这会不会不太好?”
孙爱红又笑了,“这有啥,又不是走后门,这是公平竞争的,到时候要是还有别家跟你们想到一起,那少不了要竞争一下。”不过不太可能,在新桥街道的地盘上,没有人会想不通来开诊所。
只要有舒今越在一天,谁开诊所都只能饿死。
舒今越觉得今天真是来对了,又问了一些具体事项,主要是申请流程,申请需要准备什么材料,晚上到家就召集大家伙开家庭会议。
一说春花胡同那栋二层楼,家里就没人不知道的,因为那里正好是一个十字路口,南来北往的人流和车辆都会在那里交汇,对面是市三百货、红星电影院,左面是新桥街道办,右边走四百米依次是梨花胡同、杏花胡同和柳叶胡同,这些地方住了多少人呢?大家没估算过,但新桥街道的人口主要就是集中在这一片。
再往右边走,就是书城市机械厂为首的三四家大厂,工人数量都在四千以上,甚至还有万人大厂。
这样的位置,简直可以媲美对面的市三百货,没有人拒绝得了。
没、有、人。
“你们别说,那个想要开饭店的,眼睛倒是尖。”
“还有想开服装店的,孙伯伯也拒绝了,因为对面就是三百货。”
大家都笑起来,明晃晃的跟三百货打擂台,傻子才会同意。
舒今越觉得,有这个消息就是一种先机,她将晚上吃饭时记下来的东西,誊抄在老妈的笔记本上,递给老爸,“我妈忙,爸你就照着这个目录,准备一下材料,尽快准备好,过两天我和我妈去找一趟孙伯伯。”
舒立农连忙答应,这种文职工作比做饭送饭更适合他。
他花了半天时间写了一份声情并茂有理有据的申请书,又是半天把其它需要的材料准备好,第二天舒今越和赵婉秋就上孙家去了。
孙父听孙爱红提过,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但还是认真看了她们的申请书和材料,以及各种资质,沉吟片刻,“我们这边倒是没问题,就是卫生局那边……”
“前天文件刚下来,省里的态度是鼓励支持。”今越递过来一份文件。
孙父仔细看完,一一核对今越她们的资质,执业年限、专业、范围都符合,这才把材料合上,“行,我们周一过会,你们先回去等消息。”
有这句话,母女俩就放心了。
孙父确实是从单位集体利益出发的,觉得有了这样一个声名在外的诊所,对日渐萧条的三百货也有好处,毕竟有医院的地方就有人,有人就繁华。再加上舒今越医术了得,赵婉秋中西贯通,在一个交通枢纽的位置开一家这样的诊所,方便了临近数以万计的老百姓就医,这何尝不是他们国营单位需要考虑的社会效益?
更别说,舒今越还对孙爱兰有救命之恩。
于公于私,他都会促成这件事。
***
很快,到了星期一这天,舒家全家心情忐忑,既期待又紧张,赵婉秋开诊所这事虽然看起来只是她和今越两个人的事,但确确实实是舒家最大的事,比当初舒文明开小作坊还大。
舒家人这次谁也没往外说,邻居们见他们忙,却不知道忙啥,却哪里知道中午收到孙爱兰的电话,说成了!
舒家立马就要给16号院的邻居们来一个爆炸性消息啦!
舒今越倒是没空管大家怎么想的,申请获批,她自然也要跟卫生局申请多点执业的事,毕竟她现在还属于公家单位的人,要出去私人诊所执业,还有很多程序要走。
她想了一下,自己的直属领导朱大强肯定没问题,马淑惠那边也好说,就是不知道区里和市里怎么说。不过,以她这么多年的兢兢业业和患者口碑,她愿意用自己的业余时间在不影响工作和学习的前提下多点执业,应该也是可行的。
这不,去了一趟市卫生局,她才发现以前积攒下来的口碑真的很管用,区里就不说了,市局的领导,几乎一半都是她的忠实患者,有的是在市医院看不好最后请她这编外专家过去救场,有的是口口相传被介绍到她这边来的……她一进去,大家都是笑脸相对,亲切地叫她“小舒”。
事情顺利到舒今越都觉得自己快有女主光环了!
***
整个春节,舒家都在忙诊所的事,女人们顶多去看看,装修的事全是徐端和舒文明跑的,外加一个纯跑腿的舒立农,短短两个月时间,诊所就装修得有模有样,招牌也挂上了。
起名很纠结,既不能带夸张的词汇,又想宣传舒今越在里头坐诊,选来选去,舒今越脑袋都大了,破罐子破摔,就叫“今越诊所”吧。
反正伟人的诗寓意这么好,字本来就是两个好字。
知道舒今越的,当然知道诊所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不知道的,进来过也就会知道了。
这天,今越正在诊所里东看西看,寻思还要添点什么,忽然看见一道身影在门口闪了好几次,那是一个穿着公安制服的男子,今越记得他已经在门口转了好一会儿了。
心说莫非是来执行公务的?这些办手续跟各部门对接的事她没什么经验,都是徐端在跑,不确定跟他们有没有对接,但人家既然来了,应该就是有事。今越连忙走到门口:“同志你好,是有什么事情吗?”
公安看了她一眼,“你是护士吗,你们诊所的医生在吗?”
“我就是医生,我叫舒今越。”
男人没注意听她的名字,眼睛只顾着往里头看,“我听人说有个很厉害的医生在这里开了个诊所,让我来看看,你们还没上班吗?”
“还没开始正式营业,但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先帮你看。”今越很诚恳的说。
男人有点狐疑,似乎是觉得自己来错地方了,可同事说的就是这个位置啊,这附近也就只有这么一家诊所,可眼前的医生……嗯,还没他年纪大。
舒今越对这种眼光已经免疫了,一脸平静:“我就是这里的医生,如有需要可以跟我来诊室查验我的工作证。”
她绝对想不到,就是她的镇定自若,为自己迎来诊所第一位病人,也给辖区乃至整个石兰省立了一个大功!
第97章 097 妇产科男医生&男科学女博士&……
她的镇定自若让男人无端的多了点信赖, 只见他连忙摆手,“倒也不必,我不是来检查的, 是刚下班,从这儿路过所以来看一下。”
今越于是请他进诊室里坐。
今越诊所面积不小,小红楼占地面积足有二百平,加上楼上的足足有四百平, 至少能开十间诊室,但因为只有她和老妈两个人坐诊, 她白天要上课(班), 顶多休息天或者晚上来坐会儿,能全天在岗的就只有老妈一个人, 所以目前只装修出两间诊室。
另外还有一间药房, 四个大药柜, 里面分隔成上百个小药抽屉, 上面是舒老师工工整整的字迹,写着中药名, 让人能一眼就看见抓了什么药。
药房的左边是两间检查室, 有屏风还有布帘子, 男女分开, 能够保证病人的隐私;右边则是收银台, 走过去则是厕所, 也是男女分开的蹲坑,连接水箱,每次上完厕所一冲,就干干净净的,一点气味也不会留下。
而舒今越的诊室就在中药房正对面, 足有二十来个平米,里面配备装有水龙头的洗水池、肥皂,她看完病或者中途上厕所啥的也能洗一下手。
她的诊室隔壁是赵婉秋的,赵婉秋隔壁则是一间治疗室和一间处置室,万一以后有需要针灸火罐理疗的,或者需要输液的,会比较方便。
至于其它地方,则全部改装成仓库,先存放药材和一些杂物,等将来人员扩招的时候,再做成别的诊室。这样布置一来能加快装修进度,二来也是想省点钱。
这个诊所虽说是给老妈开的,落的也是赵婉秋的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今越的私人财产,万一将来赵婉秋有个好歹,诊所都是她的,更别说接下来的很多年里,诊所赚的每一分钱,其他人都不会来分。
舒立农把全家人聚拢在一起,甚至给远在港城的舒文韵打过电话,明明白白说清楚,诊所是舒今越的,万一他们老两口百年后,其他人不许打主意。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舒今越自然不能再用家里公用的钱来开诊所,房租、药品配备、器具采买,乃至于每一分装修的钱,都是从她口袋里掏出去的,她自然要省着点花。
今越正想着,男人看着她,忽然“咦”了一声,“同志,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舒今越一愣,仔细看对方,也有点拿不准,“我好像也见过你。”
但双方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得作罢,反正这也不重要。
“我儿子今年四岁,拉肚子十天了,打过针住过院但一直不能完全止住,昨晚值夜班的时候,我同事说他们家孩子三年前拉肚子也是找你看好的,推荐我来试试,还说你在三百货对面开了个诊所,一下班我就自己找过来了。”
男人嘴唇苍白,双眼红血丝十分明显,看得出来是刚下班的,而且昨晚这班值得很累。
舒今越不由得想起以前天天顶着黑眼圈的大美女舒文韵,她现在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吧?
“孩子在家吗?”
“对,我家有点远,我先跟你说说说情况,适合的话下午把孩子带过来。”
舒今越当然能理解,她要是家长她也会这么干,本来就对她的医术拿不准的前提下,要是把孩子大老远的折腾过来,结果你却看不了,哪个家长愿意呢?
“行,你先说说看。”
“我儿子,大家都叫他小龙,平时身体素质很好,我有空就带他跑跑步打打篮球,他吃饭也香,睡觉也好,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一个多星期前忽然拉肚子。”
今越在本子上记录着,“那几天有没有吃积食?”
“应该没有,孩子胃口好,消化也强,很少会积食。”男人顿了顿,“要是积食的话,我们会泡点山楂水给他喝,每次喝一天就好了,但这次喝了好几天也没用。”
舒今越点头,“孩子口气重不重,嘴巴里有没有食物的酸臭味?”
“没有。”
“打不打嗝?有没有说恶心想吐?”
“都没有。”
这么看来,可以把积食腹泻给排除了。今越继续问:“有没有吃坏肚子,例如凉菜冰棍儿之类的,或者是不干净的东西?”
春天,山上野菜多,很多家庭都会尝尝鲜,可不是所有人的脾胃都适合吃,今越身边就有人吃不了野菜,尤其是蕨菜和苋菜,一吃必拉肚子,但一连拉十天的,实属罕见。
男人通通否认,“我跟我爱人带他去过好几次医院,这些问题其他医生也问过,我们确定没有。”
舒今越点点头,继续问:“每天拉几次?”
“刚开始那几天四五次,后来七八次,最近拉到十二三次,颜色是黄中带白。”
“大便里有像鼻涕一样的东西吗?”
男人点头。
于是今越问去其它医院看的人家怎么说,“一开始说是肠炎,化验出白细胞高,大便里也有脓细胞。”
听到这里,舒今越连忙追问:“发烧吗?”
男人连忙点头,“烧的,最高烧到39度,我们自己在家用酒精给他擦过身体,还往袋子里装冰块给他降过,降是能降下来,但不用多久又烧起来,去医院大夫给用了解热镇痛消炎的药物,住了几天院都没好,孩子待不住,我们只得出院。”
舒今越思考:按照目前收集到的信息来看,就是一个肠炎的可能性比较大,但没道理治了这么久还没治好啊,拉肚子没治好,发烧也没好,这就有点奇怪了。
想到这男人说话比一般人逻辑分明,虽然不是学医的,但说话条理清楚,不像很多家长自己孩子怎么生病吃了哪些药都说不清楚,今越于是继续问:“还记得医院都用了些什么药物吗?”
“住院期间输液,输过好几种抗生素,还用过强的松龙。”
这是连激素都用上了啊,居然还是没办法退烧?舒今越想起那年蒋卫军家小虎子,也是在医院住了好几天,一切能退烧的药都用了,甚至上了激素,还是没能退下来。
她当时是用一味石膏水给成功退烧的,同样是小孩子,同样是高烧不退,要是换了别的医生或许就依葫芦画瓢用上石膏水了,但舒今越不是。
她继续问,“还打过什么针水?”
“柴胡、安痛定。”
也是这个年代常用的退烧药,舒今越更疑惑了,该用的能用的都用了,没道理这烧退不下来,腹泻也止不住,除非……他就不是肠胃炎!
“这样吧,光听这些情况的话,我确实也拿不准是什么病症,如果方便的话,你把孩子带过来,我当面看看,毕竟中医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四诊合参,单听病史资料的话,我无法下诊断,也没办法开方用药。”
舒今越这两年气质变化挺大,甚至给人一种她在认真聊工作的时候,会让人忽略掉她的年龄的感觉。
男人点头,她这么仔细的问诊,其实他已经心生好感。这几天孩子不愿再去医院,一到医院就大哭大闹,所以他和爱人就轮流上各个医院挂号,咨询专家,心想要是觉得合适的话再带孩子过去。但问题是每一个专家,一看他们没带孩子过来,就说看不了,问不了,不知道,不好处理,让他把孩子带过来再说。
可孩子不愿意去啊,看了这么多家医院这么多医生,药吃了,针打了,院也住了,愣是没用,他们也心疼孩子左一次右一次的折腾。
而眼前这个年轻医生不一样,她不仅没用一句话把自己搪塞回去,还仔仔细细地询问孩子的病,哪怕自己没头绪她也会实话实说……舒今越的真诚打动了他。
龙公安伸出手,“你好,还没介绍过,我姓龙。”
舒今越本来没想起来,但一听这介绍,这个姓氏毕竟太少见了,她忽然眼睛一亮,“龙公安还记得柳叶胡同十六号院的舒文明吗?我是……”
“你是他妹妹?!”龙公安也笑起来,“原来如此,我就说看你眼熟,原来是真的见过。”
当年舒文明举报马淑惠的前夫的小娇妻的姘头,一查查出来是个间谍,当时公安局给舒文明颁发了奖状和感谢信,奖状和感谢信就是这位龙公安送到家的!
舒今越的记忆力再好也没好到这程度,毕竟他们只是见过一面,都没说过话,要不是说起姓氏,她还真想不起来。
龙公安瞬间对她好感直线飙升,“小舒同志几年不见,长大不少,现在怎么样,在哪儿上班?”
听说她考上大学,现在已经上大学五年级了,他竖起大拇指,“真是优秀的小同志,不过现在也不能叫你小同志了,你现在可是一方名医了。”
能从这么严谨的人嘴里听到“一方名医”四个字,舒今越居然觉得这彩虹屁的含金量相当高,“您谬赞了,有时间的话尽量把孩子带来,我一定尽力。”
“好嘞,你下午在吗,几点钟合适?”
“下午我要回学校,晚上七点以后吧,我都在。”
***
下午舒今越是真有事,现在开学后她已经是大五的学生了,需要分配实习单位,进行为期一年的实习。
今天下午,学校就是要公布实习单位的名单,算是五年大学期间最后一件大事,她肯定得去。
今越路过六食堂门口炸物窗口,买了一斤江米条,吃了几根,来到女生宿舍楼下,刚等了没多久一个娇小的身影冲下来,一把将江米条抢走。
“有好吃的,不能吃独食!”
六食堂的江米条都是现炸现卖,炸的金黄焦香裹上一层颗粒分明的白砂糖,吃着咔嚓咔嚓的,它又香又甜!今越一路上忍不住已经吃了不少,现在嘴里干干的,想喝水。
“走,请你喝汽水儿。”
她买了两瓶崂山可乐水,要了常温的已经是两个“老中医”最大的妥协。
“给,真想好了?”
今越接过来,拧开盖子,一仰头,咕噜咕噜喝进肚子里,舒服得整个人都冒泡。
“想好了,我还是在基层吧,去大医院太累了。”
分配实习单位是按照前四年的成绩排名,前30%在省市级大医院,中间40%在书城市内几个区医院,或者临近周边比较好的市区医院,最后30%则是回原籍或者是其它地市医院。
当然,对于想要回老家的同学,就会事先跟班主任说好,分配的时候进行协调,而舒今越却是个例外——
“按理来说,你的成绩可是咱们系的前三名,不去省医院可惜了。”
舒今越摇头,“大医院有大医院的好,但我志不在此。”
“你还是想搞中医?”林珍看着她,不得不说,做了四年朋友,舒今越总是能给她惊喜。
一开始,她以为舒今越是个娇气的本地小姑娘,会有点小市民脾气,谁知她却是一个可爱大方很能吃苦,又很单纯甚至有点笨笨的姑娘;后来知道她医术了得,她又觉得她这样的人才肯定会选一个最有利于将来发展的大平台,谁知她却主动申请回原单位。
她有了去向,那她原本的名额就能让给另一个想要去大医院的同学,这种事在临床专业那边据说是要花钱买的,可她悄无声息的就干了,要不是自己是她好朋友,连林珍都不知道。
“你说你啊,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今越给她嘴里塞了一根江米条,“别只顾着说我,你呢?”
前四年的成绩,她俩基本不分伯仲,各有所长,反正今越没算过,不是她第一就是林珍第一,差距微乎其微。就这,还是林珍收着点的,要是她用尽全力学习,舒今越感觉自己的好记性在人家天赋流面前也不值一提。
“我肯定是你们的省医院呗,我爸妈倒是叫我回我们省去,但我们省没石兰发展得好,将来石兰肯定会成为整个区域的中心,我要留在这里!”
林珍一张小脸冒着青春的光芒……嗯,冒了四五颗青春痘。
毕竟年纪小嘛,新陈代谢快,她的胃就像个无底洞,看见啥都想吃,吃的东西种类又多,尤其油煎油炸,长痘是家常便饭。
“那你将来呢?就一直干临床吗?”
林珍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我想做科研,我其实不喜欢给人看病,跟人相处太累了。”
今越想着她这张小娃娃脸在临床上,估计冷板凳要比一般同学坐得更久,长得太年轻,太天才,确实有点吃亏,倒是做科研的话,那都是用实验数据和成果说话,而她这种不喜欢跟人接触的性格,就比较合适了。
“那你考研考博吧。”
林珍眼睛一亮,“你也觉得我适合走这条路吗?”
“适合,你可是小天才林珍,你做什么都适合,因为你总是能把所有事做到最好!”
林珍感动极了,挽着她的手叫“今越”,此刻的她愈发坚定自己的想法,“我要考研究生,还要考全国临床试验最好的学校!”
林珍想搞科研,并不是说她喜欢西医临床医学,而是想要用西医所谓的“科学”的方法来证明中医中药的科学性,刚开始上专业课的时候,她就提出一个疑问,怎么证明中医的阴阳和五行?
怎么向世界介绍中医的阴阳和五行?这个问题,舒今越还真没想过,可能是因为她一直在基层的关系,跟的师父也是没接受过科班教育出身的民间中医,所以她的眼界没有这么高。
但天才林珍有,她要用科学的方法向世界证明中医的科学。
于是,俩人开始研究,目前国内几所医学类院校中,哪些学校什么专业强,今越有两辈子的记忆,能根据后世走向说出一些目前不为人知的点来,林珍很是佩服。
说着,来到大教室,所有人都在等待班主任高海萍的宣读。
高海萍这四年变化不大,还是那副青春活力的样子,身形依然矫健,除了那场无疾而终的订婚宴,她的生活并未发生什么变化。
被念到能留在省市级医院的同学们,全都高兴不已;能留在区级医院的也还好,毕竟现在的实习可不是五十年后的“一年科室底层免费劳动力”,他们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实习就意味着工作,只要不是犯了原则性错误,基本都能在实习单位留下。
毕竟,现在各个医院都缺人啊。
念到能回老家的,也算得偿所愿,念到去其它地市的,稍微有点失落,但总归是正规单位,可听到最后,有人发现不对劲了——
“咦……怎么没听见舒今越的名字?”
“舒今越这么好的医术,临床经验这么丰富,她去了哪里?”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看过来,今越大方地冲他们笑笑,高海萍继续道:“而我们班的舒今越同学,立志于服务基层,主动申请回到基层,她的实习单位是新桥街道卫生防疫站。”
众人哗然,他们班的第一/二名,居然去了基层小小的防疫站?!
同学一场,以后都在一个系统,舒今越耐心地跟他们解释自己的想法,大医院累,专业之外的工作量大是一回事,她其实更想做中医,纯粹的中医,而不是大医院里的边角料。
当然,话不能这么直接,她就像说服林珍一样,把大家都说服了,原本还因为被分配到地市医院而失落的同学顿时也振奋起来。
“舒今越这么优秀的同志都甘愿去服务基层,我们还有什么好埋怨的?无论在哪儿,我们都是社会主义的一颗螺丝钉,一块砖,只要我们脚踏实地,钻研专业,总有一天会成为行业的中流砥柱!”
这话把大家都说得热血沸腾,是啊,他们不是一般人,他们可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大学生,他们是幸运的一代,是热血的一代,也将注定是辉煌的一代!
下午,舒今越林珍和几个同学一起吃了顿散伙饭,除了决意要回原籍的,大家将来要见面也容易,伤感倒是不至于,但也算不上欢喜,吃什么都有点惆怅。
吃完饭,今越自己惆怅着坐公交去诊所,天黑了,但诊所的灯是亮着的,赵婉秋在给人看病,是一位老街坊找过来看高血压。
舒立农正在厕所打扫卫生,徐文丽小两口则是在药房帮着盘点,采购的药物陆陆续续送到,小两口不懂药,也不敢帮忙放进抽屉里,怕送药的弄错标签啥的,万一弄错了吃坏病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舒今越进来的时候,他们正对着一袋又一袋的药材发愁,今越认真查验了一些,“这些是没弄错的,你们先放这些进去,剩下的待会儿我跟老妈来确认。”
现在赵婉秋的认药识药技术比今越还厉害,因为今越的时间都花在门诊和学校了,她却有时间经常进山,带着那群太极拳学员们到药材市场转悠,目前市面上常用的中药材她几乎都能认全。
“妈怕是没空,你看那边还有两个等着她给打吊瓶的呢。”
舒今越看过去,也是老街坊,在医院开的针水,请赵婉秋帮忙打一下,也不收他们钱。
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少,因为她们把诊所开在这里,大家来看病倒是更方便了,就是不知道这样免费劳力能赚多少钱?
以赵女士的热心和奉献精神,她是绝对不会收一分钱的,但今越却觉得,适当的收点费用没什么,一来这是她付出劳动,本应该得到回报,二来给他们输液也是需要承担责任和风险的,不能白承担吧?
跟赵婉秋的无私奉献比起来,自己还是觉悟不够啊。
“接下来都不用再去学校了吧?”舒文明凑过来问。
今越点头。
“那好,你在家看着,我要去深市一趟。”
过完春节后,徐端又去了深市,那边公司发展还不错,打电话回来说布匹面料啥的很便宜,叫他去看一下。
正好,明越制衣厂最近新上市了一批春装,有的是赵大嫂范秋月她们打版自己做的,就当练手,有的则是从深市那边买的成衣,小赚了一笔,他想去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
“去吧,我们在家没事的。”
舒今越前不久又给日国那边卖了一批鼻炎药过去,通过一年的口口相传和佐藤朋友的高端私人诊所的转介,“今越”牌鼻炎药在日国成了一匹小黑马,销量大增。
销量迅猛增长,今越赚到的钱自然就更多,甚至连以前对他们爱答不理的小林也亲自来了龙国一趟,希望继续跟她合作,成为她的今越牌鼻炎药在日国的唯一代理商。
舒今越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说实话他给出的条件挺优厚的,但她不喜欢他的人品,还在犹豫。
但总这么零零碎碎的卖,也不是办法,每次电话一来,她就要联系康永新那边,次数多了她也嫌麻烦,更何况是中药厂那边,一次两次给她干私活就算了,总这么干,人家也会有意见。
这件事到底要怎么搞,她改天得打个电话问问徐端,他懂。
兄妹俩正聊着,忽然门口传来说话声,一个年轻男人正站在门口,“今越,是你吗?”
男人二十七八的年纪,一头短发,瘦高个儿,戴着一副金属边框的眼镜,有种又斯文又帅气的感觉。
舒今越怔了怔,“覃海洋?”
覃海洋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还真是你啊,我以为看错了!”
他连忙走进来,礼貌地打量舒今越,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了,自从他去日国留学,她主动断了联系之后,俩人就渐渐从朋友变回陌生人。
所以,舒今越的变化在家人和朋友面前似乎不明显,但在他面前,却简直像换了个人。那种天真活泼似乎还在,却被隐藏在成熟与理智之下,她现在就是一名典型的青年医生形象。
他由衷地感慨:“你变化真大。”
今越好笑,今天已经被好几拨人说过这句话了,“你也一样,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星期。”
“从日国回来的吗?”
“没,刚开始那两年我在日国,后来从日国申请去了M国,上星期毕业了,就先回来找工作。”
“这是把硕士和博士一起念了?”
“嗯,反正在外面也没什么可干的,就都用来学习了。”
舒今越竖起大拇指,这也太牛了吧!听说国外的博士很难毕业的,当然现在是不是这样她不知道,但覃海洋能自己一路念到博士,还是国外顶尖学府的博士,已经是人中龙凤了。
“你谦虚了,你这样的高学历人才,肯定多的是医院抢着要,怎么需要自己找工作呢。”
她还是那么真诚,不是在说奉承话,覃海洋听得笑起来,“你怎么不问问我读的什么专业?”
今越眨巴眼,“莫非你的专业不好找工作?”可妇产科学不难找啊,就省医院前几天还在招呢。
“辅助生殖,不知道你听说过试管婴儿没有?准确来说,现在的试管婴儿技术还不成熟,我的专业主要从事体外受精技术。”
舒今越眼睛一亮,“啊,你学的是这个?!这好啊,这在将来可是非常热门非常赚钱的专业!”
她在手机上看过,每一家大医院的生殖科那可是天天爆满的,后世环境、压力等各种因素的影响,已婚夫妻自然怀孕的几率远没有现在高,她知道现在英美等发达国家应该有这个专业了,但没想到覃海洋也学了这个,关键还是从妇产科直接跳到了辅助生殖!
“就因为学了这个专业,目前工作还真不好找。”她的眼神里是满满的赞赏,可覃海洋苦笑,他这个辅助生殖的博士真的在龙国找不到工作啊!
要是别人,还能用硕士专业找,可他硕士是妇产科,很多医院照顾到病人和家属的情绪和意愿,也不愿聘用他,他总不能真去看妇科病吧?
行也行,就是他自己学了这么多年,总觉得不甘心。
“我爸妈也退休了,工作的事还是得靠我自己。”即使没退休,他也不想靠父母。
这个今越知道,几年前徐端提了一嘴,因为当时杨正康被人举报之后,上面狠狠彻查一番,还牵涉到覃海洋的父亲,据说是他以前跟杨正康来往密切,具体有多密切徐端没说,但后来没多久,覃父就因病退休了。
那十年里,他可能没做什么坏事,但他出于自保,对那些胡作非为者的漠视和不处理,又何尝不是一种纵容?杨正康现在还在牢里蹲着呢,覃父能平安退休,已经算是一种幸运了。
要是他还在岗位上,自家儿子这么优秀的人才还不是随便安排?可他退休了,还退得不太体面,他的面子就不管用了,再加上覃海洋的专业确实太过小众,也不是那么好帮的。
舒今越忽然想起莫书逸,经过这么多年的耕耘,莫书逸在上个月正式成为他们科的主任了——身形没发福、头发没秃的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可谓是省医院的“奇迹”。
而省医院最近正在研究精细分科的事,不知道那边会不会有组建生殖科的想法,要是有这打算,覃海洋去的话,这可是海归博士耶……今越不忍心人才被埋没。
“这样吧,我介绍一位朋友给你认识,你们可以聊聊看。”成不成她保证不了,但莫书逸是有大志向的,他不仅想搞专业,还想往管理层上发展,那么他就需要一些除了专业技术之外的建树。
而要是能在八十年代中期就组建起生殖科,能把“怀孕难”“保胎难”当成一个专业科目的疾病来对待,说不定就是快人一步。
最先迈开步子的,即使是笨鸟,也能比其它小鸟多一点先发优势不是?
可以想见,石兰省医院要是率先组建出生殖医学科,到时候附近三四个省份的病人都会往这里跑,要是能建设成全国排名前几的优势科室,那影响力更是不敢想象。
石兰省在全国范围内实在是太普通太没存在感了,也就是这几年山口集团的电器厂打出点名号来,不然提起石兰省,大家都要想一下才能大概说出它的位置。
未来的经济强省之下,再多一个医疗强省称号也不错。
“这会不会太麻烦你?我今天也是路过这里,看见装修独特,还有你的名字,就……”
今越摇头,“不麻烦的。”
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助的,莫书逸和覃海洋都帮过她,她现在牵线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你留个电话给我吧,到时候我让他打电话给你,你们先见个面看看。”
覃海洋很意外,也很惊喜,“好,留我家的吧。”
“我……嗯,还有个事要跟你分享。”他有点不好意思,耳朵都红了。
舒今越好笑,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那我先分享吧,我结婚了,一直没请你喝喜酒,改天有空把你对象约出来,咱们一起吃顿便饭。”
覃海洋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你……你知道我谈对象了啊?”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是自己先“不守信用”,当初他伤了腿,她去医院送饭的时候,他说过会一直等她,等她想谈的时候再追求她,结果他在日国却处上了对象。
“知道呀,你这么优秀,肯定会吸引到同样很优秀的女同志,这是很正常的事。”
覃海洋想到自己女朋友,不由自主挺了挺胸膛,甚至与有荣焉地说,“嗯,她真的很优秀,她是男科学博士。”
舒今越:“……”啊,不是,这,她能笑吗?
这一对小情侣咋回事,男的是妇产科硕士,女的是男科学博士,他们这是要把反“常规”进行到底啊。
“想笑就笑吧,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笑话我,我也笑话她。”不过是善意的理解的笑,而不是嘲笑,慢慢的俩人共同语言越来越多,逐渐有了惺惺相惜之感,所谓的灵魂碰撞就这么产生了。
笑过之后,他由衷的说:“我就是觉得,我挺幸运的,一直以来遇到的都是很优秀的女同志,你们都比我优秀多了。”
这话一说,那些微妙的尴尬瞬间就烟消云散。
“对了,我在日国可没少听你的大名,自从去到日国留学后,我女朋友就犯了严重的花粉症,每年一到樱花盛开的时节就鼻炎发作,听说有一种龙国的药物很好,她用了之后果然就再也没发过,吃完的药盒子她还舍不得扔,一直放在桌上,后来我看见你的名字,就猜到肯定是你的杰作。”
舒今越好笑,“不至于,没把么夸张。”
“是真的,今越牌在日国的变态反应科和耳鼻喉科可是很有名的。”
舒今越心头一动,有了个想法,但时间有点晚了,她看见门口进来一家三口,正好是上午来过的龙公安。
“这样吧,我现在有点事,我们改天再聊,这是我家电话。”
覃海洋跟其他人打声招呼,高兴地离开了,正在装药的舒文明一眼认出门口的一家三口中的男人,“哎呀,是龙公安?”
“舒文明同志,几年不见,倒是愈发精神了。”龙公安拍拍他肩膀,“今天也是巧了,我同事说起三百货对面开了家诊所,我说来看看,就正好遇到你妹妹,早知道就去你们家找她看病了。”
舒文明掩不住得意,“那是,我妹妹很厉害的,能看很多疑难杂症,你们单位那谁就是她看好的。”
俩人在那里扯起来,从同事扯到最近忙啥,听说舒文明响应号召开办工厂,龙公安唏嘘不已,“真是好样的。”
他的工作岗位比较特殊,能看到的东西也比一般人多点,他知道舒文明能从一个菜站临时工走到今天实在不容易,除了过人的头脑和机遇,最重要的还是脚踏实地吃苦耐劳。
他们在大厅里寒暄,今越就把小龙和妈妈叫进诊室,开始问诊。
情况跟上午龙公安说的一样,分毫不差,看得出来他虽然工作忙,但对孩子也是倾注了很多精力的,是个好爸爸。
“小龙乖,把手给阿姨看看。”
小龙走进这里,没闻见害怕的针水味,也没看见很多白大褂走来走去,心里不那么害怕,乖乖伸出手,这么小的孩子不适合把脉,今越看了看手指头上的三关,也没明显的寒热虚实。
再看舌苔,舌淡红,苔薄白,也是很正常的舌象。
奇怪,按理来说拉了这么多天肚子,不应该是津亏的舌脉吗?但这孩子除了精神有点不足,压根看不出什么异常的地方。
舒今越想了想,“阿姨能看看你的屁屁吗?”
她担心会不会是直.肠或者肛.门的异常,他的腹泻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在妈妈陪同下,今越仔细检查之后发现,除了有点红肿,也没什么异常的地方。
“红肿是因为拉肚子的时间太久,次数太多,局部黏膜刺激太过导致的,每次大便完给他用清水冲洗一下,保持卫生和干爽,也没什么。”
“那他拉肚子和发烧,该怎么办?”龙公安走过来问。
舒今越想了想,已经排除积食和肠胃炎,那他的腹泻就只能当一个症状,而不是一个疾病来看,临床上能导致腹泻的疾病那可太多了,只能一样一样的排查。
“最近一次大便化验结果来看,他的大便里已经没了白细胞和脓细胞,说明不是肠道感染,也排除药物原因导致的腹泻,现在我想了解一下,他有没有什么会过敏的食物。”
“你的意思是,过敏也会导致腹泻?”
那是自然的,对某些食物成分不耐受或者过敏,有的人会表现在脸上皮肤上呼吸道上,但也有些人是会表现在消化道上,譬如腹泻、恶心呕吐,尤其是牛奶、鸡蛋、小麦、花生……她每说一样,龙公安两口子都否认,说孩子从小吃鸡蛋花生小麦制品都没问题,从小吃到大的,至于牛奶倒是没怎么喝过,但他发病前也没喝过,所以这个也排除了。
舒今越沉吟片刻,莫非是内分泌紊乱?甲亢、慢性肾上腺皮质功能减退也会导致腹泻,可看孩子的样子又不太像。
不过,目前只能有这两个怀疑了,“我建议你们再去医院检查一下这两块功能,要是有的话及早治疗,没有的话也放心一些。”
两口子连忙答应,但小龙一听说要去医院,顿时又不高兴了,哭闹起来,刚才给他量体温的水银温度计从胳肢窝掉出来,要不是龙公安眼疾手快接住,差点就摔地上了。
他把脸一板,孩子立马立正站好,不敢再耍横了。
他知道医生还要看,所以也没擦没洗,立马将温度计递过去,很抱歉地说:“对不住,麻烦舒医生消一下毒。”
舒今越接过温度计,顺带看了一眼,温度倒是不高,只有37.5,看孩子脸也不红。
她顺嘴道:“这孩子的体温今天倒是降下来了,按理来说疾病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没,是我给他敷了冰块,还吃了退烧药,不然压根降不下来,我也是怕烧坏脑子。”龙公安的爱人连忙解释说。
舒今越本来就这么一听,但转瞬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们一直是这么给他降温的?”
“对,西医说不降温怕他烧坏脑子。”
理是这个理,就连舒今越当初给小虎子治病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但这个治疗思路放在小龙身上,似乎又不太对劲。
好像不应该这么做,但她又无从反驳,因为很多家长会反问——你不让降温,那我孩子烧坏脑子你负责吗?
见她拧着眉头,龙公安有点疑惑,他注意到今晚今越这个神情是第一次出现,应该是遇到难办的情况了,“舒医生有什么问题,但是无妨。”
“你们这样降温多久了?”
“快半个月了吧。”龙公安的妻子仔细回想,“半个月前的星期六,他放学回家后跟我说发烧,我摸了摸确实是,就给他找来安乃近,掰了一半给他吃,但没怎么降下来,这才又用冰块给他敷。”
且不说这个方法对不对,现在条件和认知有限,他们能做到这个程度其实也不赖,舒今越奇怪的是,她一开始以为小龙是先拉肚子,然后才发现发烧,可事实却是反过来,先发烧,后拉肚子,且中间隔了五天左右,这中间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原本以为发烧是拉肚子(感染肠炎)的伴随症状,可现在看来,发烧才是主因,拉肚子很有可能是发烧造成的!
她和其他医生一样,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因果关系。
第98章 098 歪打正着&《皇汉医学》&麻疹……
那么, 什么疾病会因为发烧导致腹泻呢?
要是这个问题放在临床医学的考卷上,今越相信她能答满分,这压根没有任何难度, 但现在这个问题实实际际的变成一个四岁的儿童摆在她面前,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一般来说,单纯的发烧是很难引起腹泻的,下午龙公安已经带孩子去医院检查过, 初步肯定她说的内分泌是排除了,那么继续排除细菌感染导致的各种急慢性肠炎、痢疾、伤寒、疟疾, 以及食物中毒、食物过敏,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什么,你说小龙可能是病毒感染?却又不知道是什么病毒?”
“对, 不然我实在想不出来, 他的高烧不退和腹泻不止的原因。”舒今越简单地给他们解释了临床医学上能导致高烧和腹泻的几大原因, 再说下去就要到肿瘤了。
但这么小的孩子, 肿瘤的可能性暂时可以忽略不计。
“在临床医学上,能引起腹泻的病毒有很多, 常见的有轮状病毒、柯萨奇病毒、诺如病毒、星状病毒以及腺病毒等, 我建议你们还是上医院做一下检测, 确诊一下。”
龙公安点头说是, 他爱人有点担心, “可我们孩子现在实在是难受, 舒医生要不先开点中药,让他先缓解一下,可以吗?”
今越没做过母亲,但小龙妈妈的心情她完全能理解,但止泻和退烧的方剂, 前几天他们已经在别的中医那里开过,吃了也没用。
今越不知道还能给他们开什么方子。
这时候,赵婉秋刚好把上一个病人的药抓好,输液的针水也打完了,针拔掉暂时没什么事了,她走过来,温声道:“孩子拉的大便是臭浊的,肛.门也红肿,还有发热,虽然把不出脉,但这不就是典型的表里俱热吗?”
舒今越一愣,忽然如醍醐灌顶,对啊!
她在学校待久了,一直纠结要找病因,要对因下药,却忘了其实很多时候找不到病因的时候,就对症下药。
中医所谓的对症下药不是狭隘的见咳止咳,见痛止痛,不然前面别的中医见热清热、见泄止泻的方法为什么没用?按照八纲辨证来说,先辨表里,小龙是表里俱病;再辨寒热,小龙是实打实的热证,那就是一个表里俱热!
“用葛根芩连汤!”
赵婉秋笑起来,“我也就是根据我的想法说的,你自己看,这种疑难杂症我可没本事看。”
但往往就是这种初学者的思路更直接,更表浅,舒今越学中医的年限长了,又接受过科班教育之后,思路被固定在“中西医结合”这条轨道上太久了。
其实,就按中医的辨证思路来,说不定效果更快,更节省时间!
她提笔开出一个方子,葛根芩连汤,顾名思义,方子的组成就在方名里面,葛根、黄芩、黄连,再加一个甘草,一共四味药,非常简单。
龙公安接过方子看了看,每味药的剂量都非常非常少,五六克,八.九克的样子,他看了两遍,“会不会有点少?”
“这个方子的玄妙之处就在于用轻微的药量,拨动沉重的病情,咱们有句行话叫四两拨千斤。”
龙公安想了想,和妻子对视一眼,决定还是相信舒今越,毕竟他们已经没办法了,再这么下去,孩子都要拉脱水了。
正好,这几味药诊所里就有,今越跟他们聊着,赵婉秋接过处方就去抓药,她以前没干过抓药的活,略显生疏,药在哪里也不熟,需要慢慢找。
徐文丽就在旁边跟着一起找,舒文明则戴上手套把刚才拔下来没来得及扔的吊针瓶子,扔进统一的特殊垃圾桶里,这些带有药物残留和病人血液、□□的东西,不能直接扔胡同的垃圾桶。
他自己不学医,但天天听赵婉秋念叨,就是不懂也记下来了。
等龙家三口拎着药包离开,舒立农也把诊所打扫干净了,大家锁上门,一起往家走。
春天的风还带着凉意,但大家脸上都是幸福的喜悦,都是对未来的期待,家里有了远在深市的贸易公司,有了家门口的制衣厂,还有了诊所,虽然都还没正式开始挣钱,但真的不一样了。
一家子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果然,回到家就收到一个好消息,徐端打电话回来,他前几天正在磨的一个大单子下来了,能赚一万多块,刚好能完全覆盖最近两年的所有人工、租金成本。
这代表他的公司真的开始走上正轨了!
俩人虽然都还不想要孩子,但年轻小夫妻总分居两地也不好,他决定以后每周星期五晚上坐火车回书城,星期天晚上再回书城。
“那你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多浪费啊。”
“不浪费。”见自己的爱人,怎么会是浪费呢。
今越想了想,不让他恋爱脑上头,“理智一点,你不如一个月回来一次,每次回来待一个星期,这样平时周末加加班把工作给做了,集中休息多好。”
“嗯,当然,如果我有时间的话,我也可以去看你。”虽然可能性不大,以前没开诊所都走不开,现在诊所一开,她连晚上都得加班了。
但拼事业嘛,累点也是正常的。趁着现在年轻,拼搏几年,等老了才不后悔。
“对了,你说我的鼻炎药,要不要答应小林独家代理?”诉完衷肠,今越开始琢磨自己鼻炎药的事,白天忙着有个想法一晃而过,现在正好有时间好好理理思路。
“你是怎么想的?”
“跟小林这种小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胃升液卖给他无所谓,反正技术含量不高,即使真被破解了,损失也不大,但鼻炎药,我想保住。”
徐端笑起来,“既然不想让他代理,那就你自己卖吧。”
“可我这么忙,也没时间再折腾了呀。”
“你可以找人帮你干,别忘了我就是开贸易公司的。”
对啊,舒今越这才反应过来,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她一直以为徐端会做汽车研发相关的生意,但现在他还在资金积累阶段,他现在有贸易公司啊。
“那你帮我卖吧,你帮我想办法,药物的资质和临床数据我找莫书逸,至于生产的话……嗯,你说我要是自己开个药厂,自己买设备来生产怎么样?”
请市中药厂可以是可以,但现在是那边的领导跟自己有两分交情在,以后新领导上任,或者政策有变的话,她就彻底被动了。
“我手里目前有几个疗效确切的方子,以后也想走胃升液和鼻炎药的路子,太依赖别人确实没安全感。”
徐端赞成,“药厂的事等我回来,我去帮你办,目前就先用着以前的法子,我让人给你卖。”
他的贸易公司现在能多养几个人了,他还专门招到几名刚从外语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这些可都是难得的人才,他要打造自己的团队,以后不能再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了。
俩人说好,终于恋恋不舍的挂断电话。
听见她们家客厅关门的声音,后院的李大妈哼一声,“败家玩意儿,一个月电话费哗啦啦的,不知道有啥好讲的。”
舒家这部电话机目前成了整个柳叶胡同公用的,就跟街道办那部一样,只要有一个人来打,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后续再不给人用就说不过去了。而舒文明提出要收费,按照邮政所和街道办的价格来,本以为会吓退街坊们,谁知他们还更乐意来舒家了。
眼看着一个月要打四五百甚至破六百的话费,李大妈真是牙疼,六百多块是啥概念啊,这舒家真是发达咯。
想着想着,她就失眠了,她想起中院的范秋月,这小媳妇儿刚搬来的时候多穷啊,全家四口人凑不出一套完整的衣服,俩孩子天天光屁股躲家里不敢出门,现在可好,人新衣服穿上了,小学上了,家里今天吃白米饭,明天吃馒头,全是细粮……
再看赵大妈家,冯大妈家,刘大妈家……就连垫底的钱大妈家眼见着也翻身了。
得,整个16号院现在就她最寒碜,寒碜死了。
李大妈彻底睡不着了,翻身坐起来,心说你们都做生意,都搞个体是吧,那我也搞,我还要比你们搞得更好!
舒今越看了会儿书,睡得晚,迷迷糊糊院子里的公鸡打鸣的时候,她听见隔壁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她以为是二哥二嫂干嘛呢。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看着哈欠连天的小两口,她幸灾乐祸,“你们大半夜干啥去了?”
“别提了,李大妈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大半夜的瞎折腾,蒸馒头。”
“她一个人,能吃几个馒头,至于这么早就起来?”舒立农为了赵婉秋多睡会儿,都是他自己做的早饭,也就那样吧,不好吃但也并不算难吃。
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还额外煮了几个水煮蛋,“你们带着吃。”
关于李大妈大半夜起来蒸馒头的事,大家只当闲话一晃而过,压根没人注意。
这几天处于不用去学校上课,但又没到实习单位报到时间,今越也没去上班,在家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诊所还没正式营业,只是试营业呢,赵婉秋总觉得这里差点东西那里差点火候,为了一件件小东西忙得不可开交。
今越难得在家打开收音机,听了会儿广播。正听着,门口传来一阵小孩的吵嚷声,她打开门一看,居然是鸡米花带着几个小姑娘,正在那里玩过家家。
鸡米花现在已经是十岁的小少年了,很有责任心,也很会照顾妹妹,李玉兰和尚光明忙工作的时候,小珍珍都是他带的。
这不,现在他还带小珍珠来找小妞妞玩了。
“今越姐姐,你在家呀?”他礼貌打招呼,然后弯腰给妹妹擦口水。
“进来玩吧,对了今天不是星期二吗,你怎么不去上学?”
鸡米花唉声叹气,“我同桌发烧了,我妈说让我先在家待两天,等同桌好了我再去。”
李大妈在旁边听见,阴阳怪气道:“果然是后妈,不让你上学是怕你真学出点名堂来,到时候她可就拿捏不住你了,你知道吗,她不让你上学就想让你帮忙带孩子呢。”
鸡米花反驳:“不是,是因为我同学病得挺严重的,我妈说我这几天感冒了,抵抗力不好,省得被传染,是吧今越姐姐?”
鸡米花这孩子,长大是长大了,但胆子小,吃得也不多,总感觉弱弱的,李玉兰也没少锻炼他,让他适当的干点体力活,做点体育运动,也找今越给开过调理药,但依然比同龄孩子弱着点。
舒今越点点头,李玉兰的做法很对,鸡米花要是好好的倒没啥,但他自己都在感冒,就别去交叉感染了。
“你吃过药没?”
“吃了,我妈带我来找婉秋奶奶开的,有点苦,但我每顿都喝光的。”
舒今越笑起来,正好电话响,就让他们自己玩,她进屋接电话。
没想到居然是舒文韵打回来的,自从去上大学后,她和家里的联系就不多,第一年过年还没回家,后来倒是每一年都回来待一个星期,也给父母钱,平均每半个月打一个电话回家。
而自从年前毕业升入研究生后,她就彻底的留在了京市。
“姐最近好吗?”
“好,爸和赵阿姨呢?”
“他们去诊所了。”
诊所的事她回家过年的时候就知道,舒文韵顿了顿,“那你还好吗?”
“挺好的,大家都好,你什么时候有空就回来吧,大家都挺想你的。”
舒文韵沉默良久,似乎是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我打算去港城,那边发展比较好,我的专业去到那边可能不太实用,可能需要从头开始学那边的法律系。”
舒今越张了张嘴,她没想到舒文韵这辈子走了跟上辈子完全不一样的路,上辈子她一直在医院工作,没上大学,嫁给徐思齐后就走上人生巅峰,但她这辈子却早早的考上大学,将来看来也不打算进入体制内。
她怎么有种想要远走高飞的感觉,今越狐疑,舒文韵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要说对舒家人的态度吧,她历来都是淡淡的,没有跟谁特别亲近,也就无所谓疏远,父亲该赡养她也没推辞,寄钱、买东西一样不落,同样的赵婉秋这里也是一样的待遇。
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其实跟任何朋友关系都一样,要勤走动,不走动慢慢也就淡了,舒文韵不爱跟兄弟姐妹走动,关系自然也就淡了。平时大家偶尔也会想到她,但终究是没以前那么亲热。
但今越这句话,还是让舒文韵动容了,她有一瞬间的迟疑,但想到自己将来要走的路,她还是忍住那股情绪,“我导师在港城的几大律所都有合作关系,我想跟过去多学学,以后可能需要长期在那边,你们有什么需要的,我给你们买了寄回去。”
“或者,我送到深市,让徐端带回去也行。”
舒今越目前没什么需要她买的,“你保重好自己就行,家里不用挂念,大家都好。”
说出自己的选择后,舒文韵长长的舒口气,想要长居港城的事,身边人其实都不太能理解她,昨天徐思齐知道后又跟她大吵一架,他觉得她没把他们的感情当回事,为什么要去那么远,他等了她四年马上又是三年,结果她说要去港城就要去,他算什么。
那一瞬间,舒文韵是愧疚的,难过的。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她只是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已,她没有伤害任何人,以前让今越下乡是她做错了,她也为此失去了和兄弟姐妹之间的亲情。
现在她以为去港城没伤害任何人,却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伤害了徐思齐。
舒文韵收回心神,“今越告诉爸和赵阿姨一声,我以后会经常给他们打电话的,让他们别挂念。”
话是这么说,可等下午舒立农回来,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惆怅了很久,他失落,但他尊重女儿的选择。
“飞吧飞吧,哪天要是累了,记得回头,我们一直在她身后。”
舒今越把这句话转达舒文韵的时候,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舒今越只好劝她,按照这个趋势,以后交通会更发达,现在觉得去港城就是出国,可等十几年后,港城回归之后,两地来往就方便很多,甚至两地通勤上班的都有,真不是多大的事。
至于什么港城回归的话,她也没说,但舒文韵可能知道,她会懂的。
因为这件事,晚饭一家子都吃得没滋没味,尤其舒立农,一个劲唉声叹气,搞得舒文明都烦了,“爸你要实在闲得慌,就去把诊所再打扫一遍吧。”
舒老师被他一句话堵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垂头吃饭,徐文丽冲今越眨巴眨巴眼,忽然听见门外有人隔着帘子问:“舒医生在家吗?”
是龙公安来了,他拎着两个罐头一盒饼干,见舒家人正在吃饭也没进门,只是站在门口说话:“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他激动得脸都红了:“我儿子喝了你开的药,我们想着快点好,昨晚回家连夜就给他熬了,到今天中午一共喝了三次,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肚子就不拉了,只下午解了一次……嗯,不好意思,你们正在吃饭。”
今越叫他进来,“没事,这是好事。”
“下午就没有了,烧也没有再发了,拉肚子应该是好了吧?药还要接着吃吗?”
舒今越平时其实很少使用葛根芩连汤,这是张仲景的众多经方之一,她知道是知道,但使用的机会并不多。
她略微思索片刻,因为是第一次使用这个方子,不是很肯定,“这样吧,晚上你们有空的话把孩子带来诊所,我先看看。”
龙公安连忙高兴的答应,把东西塞舒文明手里,拍拍他肩膀大步离开。
“这怎么好意思收人家东西,还送这么多。”舒家现在是不缺这些东西了,但放普通人家,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没事,他给咱们就收着吧,晚上如果还要再开药的话咱们别收他们钱就行了。”昨晚只收了药钱,没收挂号费。
说起这个,舒文明连忙问今越:“想好没,以后挂号费要收多少?”
在公立医院,挂号费是固定的,什么样的等级医院什么职称收什么样的挂号费,除非是特殊专家能有一定程度定价的权利,不然全部都在物价局的文件里固定好了;但私人诊所不一样,只要不夸张,个人可以在一定范围内稍微浮动,今越上辈子就见过挂号费四位数的老中医。
当然,那都是年纪很大,专长很明确,疗效很显著,经验很丰富的专家了,自己这样年纪的,不敢想。
“我寻思着,要不三毛钱一个号?”
赵婉秋咋舌,“你在防疫站都才一毛,现在一下收取三毛,会不会太贵了?”
舒文明也是对家里这俩老人无语了,怎么这么死脑筋,他从炕桌底下抽出一张今越白天看过的文件,“喏,省里卫生厅、物价委员会和财政局都联合出文件了,关于对部分医疗费用进行调整的通知,个人开诊一次收费二毛五,坐堂三毛,但最后也说了,如有特殊情况可自行调整。”
舒今越治收三毛,确实是符合规定的,而不是漫天要价。
“赵阿姨,您的思想要改变一下了,以后啊,今越这样的人才叫特殊紧缺人才,你说她能把人的病看好,是她的技术好,还是药材好?”
“当然是她的技术,药材全国用的大差不差。”
“既然这样,病人也愿意为她的技术买单,为什么不设置得高一些呢?这是对医生技术的肯定,是他们付出辛苦劳动该得的。”舒文明说起这个“生意经”那叫一个头头是道,“稀缺的东西都值钱,技术也一样,既然要肯定今越的技术,就应该把诊金定高一些。”
他看向远处,“现在不定高点,将来想要涨上去可不简单,总不能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吧?什么药费啊检查费的,这些东西其实全国去到哪儿都差不多,体现不出咱们的独一无二。”
舒今越竖起大拇指,二哥的脑子,就该做生意!
赵婉秋被说动了,最后相约定到四毛一个号,保险起见,她还专门去卫生局备个案,带着文件去,证明不是她们乱定价,而是政策允许的。
她自己的,则是最初级的一毛五一个号,这是她自己深思熟虑决定的,至于给人输液,则是一毛一次,也是物价委员会规定的,她真是一分不敢多收。
舒今越都被她的固执给逗笑了,“妈你这样的,以后肯定赚不了大钱。”
“我都这把年纪了,赚啥大钱哟,能找点事做着就成。”
跟老妈的咸鱼不一样,舒今越未来是想把今越诊所打造成高端私人医院的,而她想赚钱的大头还是得靠人,而不是靠机器。
晚上,一家子又去诊所收拾,今越本来是去等龙公安一家过来,谁知道一直等到十点钟他们都没来,反倒是看见灯亮着,走进来两三个人,收获了几个新病人。
她有点奇怪,龙公安按理来说不是不讲信用的人啊,但她不知道龙家住哪里,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私事耽误了,自己也不好莽撞的找过去,她安慰自己,既然没来,那应该就是好了吧。
***
第二天今越正式到防疫站上班,这是属于她的大学五年级。
“在防疫站待久了,还是咱们这里舒服,安心。”看着熟悉的一桌一椅,今越感慨道。
刘进步笑哈哈地进来,“拉倒吧你,我可听说了,你诊所都开起来了,准备单干了吧?”
今越也不瞒他,反正诊所就在辖区内,想瞒也瞒不住,“想多出去锻炼锻炼。”
朱大强听见,叹息一声,今越一直不愿升职接他的班,也不愿调去区里甚至市里,他挺想不通的,他要不是年纪大了,学历不够,他做梦都想去更大的单位。
舒今越摊手,临近实习这段时间她已经解释过太多次这个问题了,只能说人各有志,她的志向不在大单位。
“今越,外头有人找你,说是认识你,有事儿。”李大爷在门口喊了一声。
今越连忙走出去,心说谁啊这,到门口一看是个挺眼生的大妈,她确认自己没见过,大妈怎么说认识她呢?
大妈走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小姑娘不认识我不奇怪,我儿子是废品收购站的张德胜,他让我来的。”
说名字今越没印象,但一说废品收购站,一说姓张,她就知道是王大姐的同事。平时她都叫他张哥,年纪不大,四十不到,家里挺困难的,这工作还是他爸因公殉职,组织上补偿他家的。
今越对他的印象不够深刻,因为他不像王大姐一样边干活边说话,他干啥都是默默的,不争不抢,所以在废品收购站的几名员工里,他的存在感是最弱的。
“大妈您好,来屋里说吧。”
张大妈挺拘谨的,进了诊室也不敢坐,连忙三言两语说明来意:“我儿子说,你以前跟他们说过,要是收到医书或者跟中医相关的东西,都可以来找你,他最近正好收到几本,让我来问问你。”
几本?!
舒今越差点没控制住自己表情,她克制住内心的欢喜,“大妈带来没?”
“带来的,你看看,我也不识字,我儿子认字,他说是医书,就是不知道哪个年代的。”
这时候可没手机,看到个作者名随便一搜就知道他的生平简介,对于没有文学基础或者医古文献基础的普通人来说,即使作者的名字就明晃晃在封面上写着,也没用。
“我们只知道是繁体字,竖排版,应该是古书,他怕惹麻烦,也没拿出去问人,就让我悄悄拿来给你看看。”
张大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兜,外层用一件干净的旧衣服包裹得严严实实,压成整齐的长方形。
今越发现,张大妈虽然头发花白,神情憔悴,衣着也很朴素,但周身很干净,不像上次去王大姐家,这老太太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这不,连书她都保存得很好,除了纸张泛黄,有些潮湿被腐蚀的地方之外,一点脏东西都没有。
要知道,这些都是垃圾堆里刨出来的东西啊。
舒今越对她逐渐有了好感,但她没表现出来,主要是她这几年吃的亏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给人“我人傻好欺负”的印象,所以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依次把三本书排开放在桌上。
第一本,是《竹林寺女科》,清代的医书,不算什么珍本孤本,后世在网上二十块钱就能买到一本。
第二本,是《外科证要》,作者是明代的,看着比较旧了,有些地方还被虫蛀了,应该是有点年头的,价值待定。
第三本,是石兰省当地名医齐焕新老先生的医案集,跟胡奶奶家那本差不多,今越翻了几下,觉得这倒是比前两本更有价值,看前面的序,很明显是他本人亲笔所写,并非他的门人弟子后人之类的整理,这样的研究价值倒是更高一些。
而齐焕新是谁呢,今越没见过,但她见过他的后人,在石兰省很有名的一号难求、专门给各大领导看病的齐老中医,当初给胡桂枝看病见过那花白胡子的老头,后面他还给马淑惠那渣渣前夫看过拉肚子,结果也没发现他的真正问题所在……嗯,怎么说呢,今越觉得,齐焕新的医术,他的后人并未学到多少。
想想老先生一辈子的绝学就这么失传,实在是可惜,今越决定,要好好研究一下他的著作,将来有机会要传承下去才行。
前三本她都很满意,放到了一边,最后一本……今越一开始看不懂,因为那上面压根就不是什么汉字,而是……嗯,也不对,往后翻居然夹杂很多汉字,应该是日文。
“这个我儿子说是什么日文的,他大致能看出来一些,封面被我家小孙子撕掉了,没撕之前他说叫皇什么汉什么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说,他说让我拿来问问你,你应该会知道。”
舒今越眼球震动,“皇汉医学?”
“对对对,就是这四个字,被孩子撕了,我也拿不准。”
舒今越心头震动,差点要笑出来,她何止是知道,她非常知道,但凡是对日国的中医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知道《皇汉医学》!
这可是被后世日国中医界奉为国宝级著作的东西,每一个日国中医人都学过且需要全文熟读最好背诵的东西。
别看作者汤本求真是个日国人,《皇汉医学》听着也像日国名字,其实这是一本彻头彻尾的中医学著作,就连名字“皇汉”也是对龙国人的尊称,二战战败后为了革除龙国元素对日国的影响,不得不改名《汉方医学》,《皇汉医学》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而舒今越手里这本,是货真价实的《皇汉》,是对龙国的敬称,是崇拜,而不是毫无感情色彩的《汉方》!
这本著作被后世日国医学界奉为明治维新时期日国中医界的最高水平,而作者本人汤本求真也被公认为是“西学中”的最佳典范,是日国汉方医学古方派的一代宗师,这些评价都是在公开媒体上报道的。而没报道过的是,第一版出版时间是1927年,汤本求真本人的手稿却曾经在半年前丢失过一次。
舒今越看着手里这本修修改改有很多错处、错字,明显是临时装订起来的“书”,笑了,发自真心的笑了。
出版本的,第一卷后半部分有另一位同为当时日国名医的奥田撰写过跋文,而舒今越这一本里没有!
她不认识日文,但她大致能连蒙带猜的看出来,自己手里这本应该就是当年丢失的手稿,或者是照着手稿誊抄的,毕竟她没见过汤本求真的字迹,不确定中手里这本是不是他本人写的,但至少从书名叫《皇汉》和缺乏奥田跋文这两点来看,这本不是公开发行出版的。
不管它是怎么漂洋过海来到龙国,来到内陆的石兰省,又是怎么沦落到垃圾站,怎么被人捡到,反正现在这本书就是她舒今越的了!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日国人的国宝级“伤寒杂病论”在她手里呀!
舒今越笑起来,张大妈一脸疑惑,“是上面写了什么吗?”
“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我拿回去引火烧了吧。”
舒今越爆笑,张大妈真是越看越可爱,她不比王大姐老奸巨猾,张大妈就是个跟自家老妈差不多的人。
她紧张地搓手,“我家德胜没啥本事,就在收购站里挣点工资,我寻思着多拿几本来,让你挑挑,给家里减轻点负担,你要是不喜欢也没啥,我们不强求的。”
舒今越也不跟她兜圈子,直接以二百块高价买下了四本书。
平均每本五十块?!张大妈感恩戴德,她没觉得儿子在垃圾堆里刨出来的东西这么值钱,反倒觉得眼前这姑娘心善,是在特意照顾他们孤儿寡母。
“小姑娘真是个大善人,等我回去再找找,以后我家德胜找到凡是带字儿的,都让你先过目,好不好?”
舒今越当然答应,垃圾堆是个好东西啊。
送走张大妈,今越也顾不上上班了,跟刘进步招呼一声,先把书拿回去藏进耗子洞。这本书要是汤本求真真迹的话,都不用说它有多值钱,今越做了一些防潮防虫的特殊处理,藏好之后又检查了两遍,确保不会有人知道。
小林想买龙国的验方,回去冒充原创专利?不好意思哟,你们的老祖宗已经在我手里了。
舒今越得意的眯眼,要不说爱上班的人运气不会太差呢,她今天本来是还想休息的,却被老妈从被窝里挖出来,让她快去上班,病人等不及了。谁知去到单位,病人没看见,倒是先“捡”到一本书。
她哼着小曲儿,感觉天空都更蓝了,这样的好天气,等休息了一定要去打野。
她们家在西山脚下的秘密基地,好些东西应该成熟了。
正想着,忽然听见电话响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这电话铃声好像很急促似的。
她一把抓起听筒,里头传来龙公安的声音:“舒医生在吗?我是……”
“龙公安,怎么了,我在家。”
“我家孩子昨晚又喝了两次药后,今早忽然浑身冒出密密麻麻的红点子,细细小小的,像是一层红色的沙子覆盖在皮肤上,孩子一直叫痒,要不是我们按着,都挠破好些地方了。”龙公安说得很急,说完连忙问,“这是不是药物过敏了啊?”
舒今越一听这话,忽然就脑袋中灵光一闪,“你们仔细回想一下,疹子是不是前天半夜或者昨天早上就出的?”
龙公安回头问身边的妻子,他昨天上班去了,还真不知道白天的情况。
“对,但不多,只是脖子上有几个零星的红点,我爱人就没在意。”
舒今越继续问:“是不是疹子一出,烧就退了,肚子也不拉了?”
龙公安的妻子连忙说是的。
舒今越笑起来,“原来如此。”
小龙这是麻疹,从头到尾就是麻疹,而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医生都只是把他当成简单的腹泻和高烧治疗,主要是她也没想到小龙的麻疹潜伏期居然这么久,都快二十天了!
而这二十天里,他们做过那么多治疗,无论是中医西医还是物理疗法,都在竭力给孩子降温,体温被强行按压下去又浮起来,压下去又浮起来,是因为他们完全弄错了方向——
麻不厌透!
麻疹就该让它透出来、发出来,因为发不出来,所以体内的邪气自然要想办法,从别的渠道出来,例如拉肚子。
而偏偏所有医生都在给他止泻,想要堵住这个出口,可不就是越治越严重了吗?
而舒今越使用的葛根芩连汤,恰好歪打正着,这就是个发透麻疹的方子!
舒今越本该高兴的,可她没有,她的心反而悬到了嗓子眼,她想起昨天在大院里碰见的鸡米花,“龙公安,最近你们家小龙的班级里,有多少孩子生病,尤其是发烧咳嗽出疹子这些症状。”
“不多,就小龙和他同桌,他同桌天生有心脏病,最开始就是发烧咳嗽,昨天听说已经心衰了,我……等等。”龙公安握紧话筒,“你的意思是,这是传染病?”
舒今越沉重地“嗯”了一声,不仅是传染病,还是变异型麻疹!
第99章 099 小平安&奶糖&隔山打牛
麻疹是什么?
在石兰省, 麻疹有个通俗易懂的名字——□□瘟。
早在古代,老百姓就知道麻疹是一种传染病,而在六十年代中期普遍接种麻疹疫苗, 1978年纳入免疫计划之前,这个病在龙国一直是最流行的急性呼吸道传染疾病。
“麻疹最常见的症状是发热、上呼吸道炎症、结膜炎、全身斑丘疹,但你家小龙只有一个发热,口腔黏膜也没有柯氏斑, 所以被人忽略了。”
要是症状典型一些,其实早就按照麻疹的规范化治疗, 说不定都好了。
“当然, 麻疹也没什么特效药,只能对症治疗, 发烧就退烧, 咳嗽就止咳, 有炎症就消炎, 很多体质好的儿童甚至能自愈,不吃药不打针也没关系。”
龙公安深吸一口气, “什么是变异型麻疹?小龙的状况棘手吗?”
“就是一种不典型的麻疹, 严重程度有可能比普通麻疹轻, 有可能重, 因人而异。不过这病最终关键就是要透疹, 疹子一发出来, 基本就没什么问题了,小龙的药可以不用吃了,注意这几天多喝温开水,好好休息,饮食清淡易消化就行。”
龙公安的气却只松了一半。
舒今越以为他还是不放心, 于是宽慰道:“你们放心,我会立马上报区级防疫站,按照规定会有专业的工作人员与你们联系。”
麻疹是乙类传染病,按照防疫站的工作守则,他们必须第一时间上报区级主管单位,虽说时限是二十四小时内,但所有传染病都是越快越好,没条件就是跑步也要去汇报。
接下来怎么逐级上报就是他们的事了,而舒今越现在要做的,是填写传染病报告卡,进行流行病学调查,她必须知道这段时间内,小龙接触过哪些人,需要采取处置措施,来把传播范围降到最小,危害降到最低。
她刚才心里那不祥的预感,看来是非常准确的——又有忙的了!
挂掉电话,舒今越立马戴上口罩去找朱大强,他家没电话,得靠腿跑去送信才行。她已经接触过小龙,目前不适宜再接触其他人,即使是成年人也一样。
朱大强听说之后,立马眉头紧皱,事情棘手了,又是传染病。
按照玄学一点的说法,他甚至怀疑舒今越身上是不是有点“什么”,她不来的时候,他在新桥站待了这么多年,什么传染病都没遇到过,就跟在区站后面打打酱油,跑跑腿,结果她一来,什么血吸虫病、肺结核、脑膜炎、阿米巴病……现在连变异型麻疹都来了。
舒今越可没时间猜他怎么想,上报之后她赶紧回家,去找小鸡米花。
鸡米花昨天说,他同桌生病了,他没去上学,小龙那么壮的孩子都折腾这么多天,鸡米花那小身板,要真转染上,那可够呛。
不过,幸好,鸡米花什么症状都没有,脉象也还好。
“你们班病了几个?”
“我们班就只有一个人生病。”他很肯定地说。
“那其它班级呢,你们学校里还有没有人生病?”
“没有,我们学校的人我都认识哦,没有人生病。”都是住这一带的街坊的孩子,即使大几届也认识,这就是街道小学的好,转来转去都是熟人。
“而且,我爸爸说了,我和哥哥都打过疫苗的,不会生病。”
舒今越大概放心了,看来他们学校还没被传染到,目前应该还只局限于小龙所在的学校,但他们回家有没有传给邻居的孩子,邻居的孩子出去玩有没有又传给别人,这就不知道了。
但这一夜注定是不眠之夜,马淑惠那边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带人去了小龙所在的学校,先是对全校学生进行排查,发现目前生病的就只有小龙所在的班级里的两个人,小龙和他的同桌。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到底有没有传染出去,还有没有处于潜伏期的孩子,马淑惠也不敢大意,让学校非毕业班先停课,孩子们回家别乱跑,家长先观察几天看看。
这样的情况大家都感到庆幸,徐文丽摸着自己耳朵说:“原本以为会是一个大流行,幸好发现得早,还能控制。”
“我小时候就得过这个病,我们班全班都得了,有的同学病了半个月才来上课,隔壁班还有一个学生感染这个病,后来留下后遗症,耳朵聋了。”
是这样的,麻疹听起来不像血吸虫病肺结核那么吓人,甚至后世都给当成自限性疾病了,但现在的医疗条件和卫生状况,麻疹病毒侵袭全身多脏器,如果治疗不及时,或者症状严重的话,是会产生很多后遗症的。
舒今越戴着口罩,离二嫂远远的,她是家里基础疾病最严重的人,属于最需要被保护的人群。
“现在跟你们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全靠自身免疫力,六五年的时候咱们就开始打麻疹疫苗了,几年前更是全部小孩都要打,以后很难再出现大流行的现象了。”赵婉秋说着,把报纸放下,又去厨房看舒立农,最近都是他做饭。
“你这盐巴少点儿,少点儿,本来就高血压,少吃点盐。”
“还有你这是土豆丝吗,也太粗了,下次切细点。”
舒立农默默记下,他毛病不少,但有一点好,就是不顶嘴,老伴儿说啥就是啥,所以俩人这么些年很少有红脸的时候,基本都是赵婉秋单方面吵吵他。
难怪被自家儿子说窝囊,他确实是有那么点……嗯。
今越看着他笑,心里开始琢磨小龙的病情,其实经过流行病学调查发现,在他接触过的人里,他是唯二发病的,大家都有点拿不准,他到底是从哪儿感染上的麻疹病毒。
当然,因为这个缘故,舒今越也不好再往外跑,防疫站放了她五天假,一般发疹后五天就没什么传染性了。她决定接下来的日子尽量少出门,实在要出门的话,也要戴口罩,在家吃饭也跟家人分开吃。
***
而在公安局家属区的某栋小楼里,龙公安却并未因儿子的病情好转而放松,他正愁眉不展的坐在藤椅上,揉着太阳穴,整个人显得很颓丧,又焦虑。
自从接到那个电话后,他心里就非常不是滋味。
那个已经发展成心衰的小孩,是小龙的同桌,一想到那个孩子的情况,龙公安心头的愧疚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
爱人坐在他旁边,心情也很不好受,对那个孩子的心疼和愧疚一起涌上来,“要不,你给舒医生打个电话吧,让她来给小平安看看?”
龙公安摇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小平安现在住在重症监护室里,也出不来,这中药对危急重症有没有效果,我也拿不准,万一没用的话……我怎么对得起老赵?”
爱人轻轻搂着他的肩膀,“试试吧,万一有用呢,你看咱们小龙看了那么多医生,愣是只有舒医生给看好,她的医术这么好,说不定有办法呢?”
虽然舒今越觉得自己是歪打正着,可在不懂医的人看来,她就是“医术高超”。
龙公安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拨通舒家的电话。
再次接到他的电话,舒今越还有点意外,以为是小龙又发生什么变化了,谁知他却率先说了很长一段话:“我记得小龙是先病起来的,但他只是发烧和拉肚子,我们最开始那几天就没给他请假,他一直在学校上课,跟他同桌玩得也很好,连东西都是分着吃,后来小龙住院之后,那孩子也还好好的,忽然三天前我们在医院遇到他家长,说是头一天晚上发烧咳嗽,浑身长疹子,住进医院就查出心脏衰竭。”
考虑到小平安的身份,他推说是遇到家长,其实是接到上级电话。
很明显,以他的逻辑看来,小龙是最先生病的那个,是他把传染病传给了同桌,而同桌现在重症,在监护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想到这个可能,想到那可怜的孩子,龙公安愧疚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小龙肯定不是故意的,甚至他们家长都不知道他生的是传染病,可对方小孩现在正在重症监护室也是事实……谁家的孩子都是心头宝啊,更何况是小平安。
小平安啊,可是老赵唯一的孩子。
“舒医生,你现在方便吗,能否请你去帮那个孩子看看?”像是怕舒今越会拒绝,他连忙解释道:“孩子出生的时候就带有先天性心脏病,平时稍微活动剧烈些就会胸闷气喘、呼吸困难,嘴唇发青发紫,这几年好好护理着也还行,但这次的麻疹病毒造成的高烧和咳嗽他承受不住,昨天医院通知,已经没办法了。”
今越果真坐直身体,“怎么说?”
龙公安叹口气,说小平安的病情,明显比说小龙的病情更让他揪心和难过。“孩子本来心脏就不好,病毒影响导致他现在的心脏超负荷,功能严重受损,心率只有42次每分了。”
今越心头大惊,小孩的心率一般都比成年人快,他这个年纪正常要在80—100次每分钟,而小平安只有42次,约等于正常值里最低限的一半,这已经是严重的心动过缓了!要是再慢下去,直接能引起死亡!
这不是蹚浑水,这是在挽救一个小孩的生命,不管能不能,她都想试试,“但不确定对方家长会不会同意,你先问问看,要是愿意的话你给我电话,我们在他住院部汇合。”
“好。”龙公安可以肯定,对方家长一定会同意,因为他们是同事,他还知道……
他们家住在公安局家属区,而孩子们上的也是同一个幼儿园和小学,大家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了。
很快,舒今越接到电话,让她到胡同口等着,有车子会来接。
车子是一辆桑塔纳轿车,油光锃亮,漂不漂亮什么的今越已经顾不上了,她一上车就开始询问对方家长,孩子的情况。
“这孩子打小就有先天性心脏病,平时抵抗力也比其他孩子弱,连一场小感冒都不敢让他生,这一次他是在四天前忽然开始咳嗽,发烧,我们以为是感冒了,赶紧带到医院,结果医生用了抗感染和退热的药水,效果都不太好,当天晚上开始孩子嘴唇发紫,嘴里叫胸口闷,一查才发现已经心脏衰竭,连忙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过程叙述得很完整,今越静静地听着,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说话的女人给今越一种感觉,她不是小平安的妈妈。
不是说她不关心孩子,其实她也很关心的,孩子平时身体状况如何,饮食胃口大小便睡眠事无巨细她都很了解,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怎么说呢,就不像龙公安两口子对小龙那样。
她多嘴问了一句,“这位女同志是小平安的……”
龙公安和女人对视一眼,女人笑着说:“我是他班主任,孩子一直住在我家,也是我的孩子。”
这话听着,有点怪怪的,要是她真正的血缘关系上的孩子,应该放在最前面介绍才对,最后才会说到是他班主任,但她这么说,就像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还有什么一直住她家,听着就很怪。
龙公安轻咳一声,“事情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小平安目前住在赵老师家,是赵老师的孩子。”
舒今越知道,大概是什么不方便说的事,于是连忙闭嘴,不问了。
龙公安稍微落后两步,低声道:“舒医生,这个孩子,拜托你一定要……要……总之,拜托了。”
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又极力克制住。
今越觉得他大可不必如此愧疚,因为无论谁,无论身体素质好坏,只要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都有可能把传染病传给别人,或者被别人传染上,上厕所的时候,吃饭的时候,路上迎面遇到的时候,坐公共汽车的时候,买菜的时候……小龙也不是故意知道自己生传染病还去传播的,毕竟连医生都误诊了,把他的情况当成普通的腹泻和发烧治疗,毫无医学背景的家长又怎么会知道严重性呢?
果真是公安,这道德感就是比她高,今越心里这么想。
跟着赵老师,三人来到重症监护室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过招呼,他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一次性手术衣和口罩帽子准备好,院方同意舒今越一个人进去。
因为物资的匮乏,技术条件的限制,这年代的东西能做到一次性的很少,今越知道自己这一身代价有多大,换的时候还有点紧张,她知道自己要是治不好小平安的话,不仅这身代价高昂的装备白费了,还有那个孩子的生命。
换好衣服,跟着护士来到小平安的床前,那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看起来只有三岁的样子,很瘦小,脸色苍白,露在外面的手很细很小,今越摸了摸,一点温度都没有。
要不是能看见他的胸膛起伏,今越都要怀疑他还有没有呼吸。而跟他脸色苍白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他青紫的嘴唇,即使吸着氧气,状况也不太好。
今越一看旁边的监护仪,心率只有46次每分,依然是很低。
“孩子做过心电图,显示房室传导阻滞,先天性心脏病,严重肺部感染,目前住了几天之后,肺部感染已控制住,就是心率上不去,用了阿托品后依然没有明显上升。”
舒今越接过医生递来的病历本,仔细地看了一遍,平时孩子心率就比普通人慢一些,但不剧烈运动的话,也还行,这次的麻疹病毒算是给他致命一击,让本就缓慢的心跳愈发不堪重负,似乎下一秒就有可能停跳。
舒今越看了做过的检查,唯一的好消息是肺部感染控制住了,痰液明显减少,要是没有心脏受损的话,他完全能转到普通病房了,可问题就是他现在的心脏……
今越没说什么,坐在孩子身边,给他把脉。
孩子大名叫赵平安,五官清秀,头发虽然偏黄一些,但护理得很好,身上也干净,指甲修剪光滑整洁,他的家里人……哦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监护人,他的监护人把他照顾得很好。
一个健康的孩子尚且难养育,况且还是这种带有严重先天性疾病的孩子,冷不得,热不得,饿不得,哭不得,也笑不得……简直是易碎的瓷娃娃。
舒今越想着,也没忘记细细感受指尖下的脉象——细缓而结代。
小平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双眼迷蒙,似乎是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他看着眼前的漂亮阿姨,细声细气地问:“你是我的妈妈吗?”
舒今越一怔。
“妈妈,赵老师说你去外地出差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我要是表现好的话,妈妈就会回来看我,哇哦!赵老师果然没有骗我哟!”
他兴奋极了,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今越看着床头监护仪上上升的心率,升太快也很危险,连忙轻轻按住他:“乖乖躺着,听话。”
于是,小平安改为抱着她的手臂,邀功的说:“小平安很乖哦,每一天都在好好吃饭,乖乖睡觉,也不跟着其他小朋友跑跳,不跟他们玩警察抓小偷……嘻嘻,所以妈妈就回来看我了吗?”
舒今越鼻子有点酸,她点头,“是的小平安,你真乖。”
小平安咧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稀稀的牙齿,“那你让护士阿姨给我打针吧,我不哭了,等……等我病好了,我还能看见妈妈吗?”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明显有点中气不足,说不下去了。
舒今越于是忙哄着他张开嘴巴,舌淡胖,还有齿痕,苔薄白,又问了几句心口的情况,可以肯定应该是心气不足导致的胸痹证。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着,来到监护室门口,龙公安和赵老师连忙迎上来,“怎么样?他在里面还好吗?喝药有没有哭鼻子?”
今越笑起来,“没有,小平安很勇敢。”
“那中药有没有法子?”
今越点头,“在我看来,他是典型的心气不足,要治疗倒是不难。”
龙公安大喜,“那请舒医生快帮他开方子吧,我去药房抓药,有什么要求你只管说。”
舒今越没什么要求,其实小平安的病不算疑难杂症,他的脉象和症状是相符的,唯一的问题是他对阿托品类药物不敏感,心率上不去。
她治倒是能治,可就是心里不太好过,像心脏被人揉成一团的酸涩,明明是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小孩,但她心里真的很不好受。
把方子开好,递给龙公安,龙公安也是欲言又止,最后看了看方子,什么都没说,抓药去了。
舒今越发现,小平安的情况可能真的有点特殊,一般情况下,要给住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危重病人使用中药,监护室的医生那关就很不好过,需要做很多工作,签署很多文件,更别说还是一个孩子,可小平安这里,似乎有什么人已经把所有关卡打通,门已经打开,扫清了很多障碍。
有龙公安带着,她只需要做她的本职工作就行,一切都太顺利了。
舒今越心里纳闷,但没问,一直等到药房帮忙熬好药,隔着玻璃看着护士给小平安喂下去,又观察了两个小时,孩子没什么异常,今越才离开医院。
她先去防疫站询问情况,知道马淑惠带人继续进行流行病学调查和排查,依然没有感染者增加,心里稍微松口气。
晚上打电话的时候,今越把小平安的事说了,她觉得奇怪的地方,徐端听完之后只是淡淡的“嗯”一声,“这个孩子,你能帮还是多帮一下吧。”
“这肯定的,就是有些事情,我一个外人能帮是能帮,但还是需要经过家长的同意,但我一直没见过他父母,只跟龙公安和赵老师对接,感觉有点奇怪。”
“他的父母,可能因为特殊原因不在了,他应该是孤儿,而且是烈士遗孤。”
舒今越沉默,她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有点震撼,但又觉得是情理之中,不然无法解释自己这一天离奇的“顺利”,以及龙公安异于常人的愧疚。
“具体原因我不知道,但听你描述,可能性比较大。”徐端说完,安慰她两句,“你尽力就行,别一直想这个事情,把自己抽离出来,找点别的事做。”
别的事,当然是搞清楚到底是从哪儿感染的麻疹病毒啊,小龙已经确诊了,就是麻疹病毒引起的发热和腹泻,但把他前后半个月接触过的人排查了一遍也没找出来。
“我再想想吧,这次好在是很多小孩都接种过疫苗,不然后果不敢想象。”
小平安就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的缘故,当时没打过疫苗,所以症状才会这么严重,其他小孩顺利打过疫苗的,面对这个病毒的侵袭就发个烧出个疹就好了,这算不幸中的万幸。至于跟他们接触过的大人,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们要么打过疫苗,要么以前就已经得过麻疹了。
就算有没打过疫苗也没感染过的,其实也不用太担心,因为这个病毒对很多人来说普遍易感,致病力已经不强了,好好对症治疗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疾病。
像小平安这样的,纯属是意外。
但真的是意外吗?
***
第二天中午,今越抽空又去医院一趟,发现小平安对中药很敏感,心率上升明显,已经达到了64次每分。
“哇哦!妈妈又来看我啦!是因为你知道我昨天也很乖吗?”孩子拉着她的手,不舍得放开。
今越点点头,她一直戴着口罩,连续戴了两天真的很闷,这年代的口罩都是纱布做的,层数多,透气性没有后世纺织布的舒服。
她很想把口罩摘下来,让他看看“妈妈”的模样,又怕他记住她的样子,以后见不到会更难过。
今越鼓励他几句,承诺等他睡着之后才离开,结果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龙公安等在那里,“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想着过来看看小平安好点没。”
龙公安点点头,他也自觉地戴着口罩,“方便聊两句吗?”
俩人来到医院下面的条椅上,那里很空旷,空气相对也流通,周围也没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就是有谁想偷听也能第一时间被发现。
舒今越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心说他们就简单的聊两句,怎么会担心被人偷听呢?徐端那个猜测真是让她疑神疑鬼。
龙公安沉默片刻,沉声道:“我不敢进去看他,我怕他会认出我。”
舒今越不解。
“两年前我在孤儿院找到他的时候,他把我当成了他的爸爸。”
龙公安叹息一声,视线看向远处,似乎是在看两年前那一天,他刚知道老赵牺牲的消息,按照她生前留下的信息,找到那个孤儿院去,那里有二十多个小孩,全都用一双双期盼的怯生生的眼神看着他。
他在人群里一眼就认出小平安,因为他跟老赵长得太像了,尤其那双秀气的湿漉漉的大眼睛。
小孩见他看过去,最开始不敢与他对视,后来见他态度实在温和,没忍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最后忍不住怯生生的问:“你……你是我爸爸吗?你来接我回家了吗?”
孤儿院的孩子们,几乎全部都是被父母放弃的带有先天性疾病的孩子,但他不是,他是父母为了保护他,不得不放在那里的,放之前,他们觉得过段时间就能来接他回家了,那时候他才三个多月,还没断奶。
这一放就是一年半,他们再也没能来接他,他也早忘了父母的模样,但院长妈妈说了,他跟其他小朋友都不一样,他的爸爸妈妈会回来接他的,一定会来的。
“那天我没把他接走,后来又过了几天,把老赵两口子的后事处理好才拜托赵老师去接他……从那以后,他就养在赵老师家里,刚好他姓赵,跟赵老师一个姓,这样不熟悉的人也不会怀疑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而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小平安面前。
孩子的记性有时候似乎很差,但有时候又似乎好得惊人。
“那天园长跟我说,让我不要抱他,不要抱里面的任何一个小朋友,体会过被抱在怀里的感觉,孤儿院的工作人员的工作就很难开展了。”
因为孤儿那么多,工作人员却只有那么两三个,每个孩子都想要抱抱,他们分身乏术,而孩子为了得到抱抱会大哭,会撒娇,应付孩子这么多小情绪,无疑是增加了他们的工作量。
“我不用再出现在他视线内,只需要看着他,知道他过得好,健健康康的就行了。”
舒今越心内叹息,虽然龙公安没说那个“老赵”两口子是做什么工作的,但她知道,保护小平安,让他平平安安长大,是所有人的责任。
“没事的,我会经常去看他,后续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一定配合。”而今天的事,她也会保密。
她不知道老赵他们做了什么,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牺牲,但她知道,要想让小平安平安长大,就得保守他的身世秘密。
出于工作纪律和对老友的保护,龙公安确实没说老赵的事,老赵其实不是男的,是女人,是他的战友,在七十年代末随着政策的放开,也随着欧美国际市场上毒.品疯狂涨价,金三角地带开始大肆种植,其中有一些就通过临近的地缘,传到了龙国滇南省境内。
老赵被派去那边做卧底,走之前她不知道自己怀孕了,甚至为了取得对方的信任还吸食了……所以,小平安的先天性心脏病,龙公安一直觉得是在肚子里就受毒害了。
而那些穷凶极恶的人,老赵两口子死了,他们也不一定会放过他们的孩子,这也是他要把孩子送到赵老师家寄养的原因。
***
接下来一段日子,今越每天都去看小平安,戴着口罩,拎着一些小孩会喜欢的东西,水果和玩具,偶尔能有一些糖果,而他的心率也渐渐升上去,达到了86次每分,这已经是健康人的水平了。
他很快被转到普通病房,肺炎痊愈,心衰也得到明显改善,今越一连看了几天,直到最终他能自己下床活动、吃饭。
这天,是她自觉隔离人群的第六天,“小平安,我明天就要上班了哟。”
正在玩弹弓的小孩顿时手一顿,连忙看向她,紧紧拉着她的手,“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妈妈呢?”
“等你表现好,不再生病的时候。”她得打消他装病“见妈妈”的念头。
“好,小平安一定会好好听赵老师的话,好好吃饭,锻炼身体,变得非常非常健康!”
今越摸摸他脑袋,“那我给你讲故事好吗?”
平时哄他睡觉的时候,今越只需要讲一个故事,他就心满意足的睡过去,但今天不一样,她讲了两个,三个,第四个都快讲完了,小平安还是不睡,眼睛都揉红了,就是不睡。
根据这几天的规律,他知道自己一旦睡着,“妈妈”就会离开了。
舒今越的心更是软成一团,直到讲到第六个故事,她的储备已经完全耗干,再也编不出一个完整故事的时候,小平安终于睡着了。
离开病房,今越的心情依然无法平静,她需要做点什么来平复一下,她甚至有过一瞬间的冲动——要不自己和徐端收养小平安吧,真正的给他一个家。
但冲动过后,她很快冷静下来,养孩子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不是心情好的时候逗一逗,心情不好踢开,不是给他吃饱穿暖就行,还要对他的情绪负责,要培养他,把他养成一个健康快乐的能对自己负责的人……太难了。
舒今越知道自己这几年要做的事太多了,小两口尚且分居两地,再来个孩子,一开始可能会新鲜,等过了新鲜期呢?她要忙事业可孩子需要陪伴的时候,她天天上门诊分身乏术,但孩子需要亲自教导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兼顾不过来了。
今越很快打消这个念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后有空多去看看他,给赵老师家送点钱和物,让他物质生活不那么拮据而已。
走到楼下,今越忽然想起来,前几天跟覃海洋说要介绍他和莫书逸认识的事,又赶紧返回心血管内科去找人。
莫书逸此时正准备下班,见是她来了,笑起来,“今天又来当编外专家?”
“嗯,这么早就下班?”这在工作狂莫医生,哦不,莫主任身上可不多见。
“青青最近孕反有点大,做不了饭,我回去给她做饭。”
去年腊月里,俩人结婚了,姚青青上个星期刚发现怀孕,现在孕反厉害得很,外面的东西吃不下去,自己做又闻不了油烟味。
今越已经知道了,当时还去看过她,“那行,不耽误你回去照顾青青,我长话短说,给你介绍个朋友认识一下,他刚从M国回来,医学博士,研究方向是试管婴儿辅助生殖技术,听说你们医院正准备精细分科,你要不跟他聊聊?”
莫书逸果然很感兴趣,又问了一些覃海洋的情况,“行,我后天下夜班,你让他上午十点半来我们科室一趟。”
“你都当主任了,还亲自值班呐?”
莫书逸耸肩,“现在缺人,没办法啊,你们学校的实习生来了一些,但还在学习阶段,还不能正式上手。”
俩人聊到医院门口,分别之后,准备各回各家。
忽然,舒今越想起个事,“等一下,我有个事想向你请教一下。”
“嗯,你说。”莫书逸推着自行车走过来,把车子支在路边的花坛边,尽量别挡住路过的车子和行人。
“你说,麻疹病毒除了呼吸道飞沫传播,还有没有别的传播途径?”
莫书逸认真地想了几秒钟,“没有,目前发现的传播途径就这个。”
舒今越就更纳闷了,可马淑惠和朱大强调查这么久,愣是没找到那个所谓的“零号病人”,小龙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感染,到底是谁把病毒传播给小龙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能收集到的资料越来越少,甚至开始出现前后矛盾的地方,不是孩子说谎,而是四岁的孩子他的记忆力本身就是有限的。
“不过,麻疹病毒在室温下能存活2个小时,意味着不用直接接触,发生咳嗽、喷嚏等飞沫传播,只要间接的接触过上一个病人留下的呼吸道分泌物,也会感染。”
要这么说,那就更难追溯了,毕竟谁在两个小时之内和小龙待过同一个空间,现在又没有大数据行程卡,要追溯太难了。
“其实这个病已经不算很严重的传染病了,很多人都能自愈,你也没必要太过纠结传播途径和传染源,追究的价值小于你付出的代价,按照资本主义的算法,你这是赔本买卖。”莫书逸开玩笑说。
舒今越其实知道这个道理,外面也没有感染者了,不一定非要找出“零号病人”才算结案,但她想到小平安,总觉得想多用点心。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从头到尾整件事都很正常,很自然,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传染病,但为什么其他人没有感染?反倒是小龙,他可是打过疫苗的!
为什么没有传染给别人,而偏偏是体弱多病的小平安?
为什么不是普通麻疹,而是变异型麻疹?
为什么刚好小平安又有严重心脏病?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用偶然来解释,可自从猜到小平安身世后,她就觉得不偶然。
可这几天今越想得脑袋疼也没想出来,干脆先丢一边去,反正这是马淑惠的工作……说不定也是她多心,疑神疑鬼了。
***
过了两天,舒今越在诊所上晚班的事,小龙一家三口又来了,这一次小龙当真恢复了活蹦乱跳,虎头虎脑的,壮得小牛犊子似的,一进诊所就东跑西跑,就差躲厕所里不出来了,他妈妈想抓住他这条泥鳅都难,气得在门口跺脚。
只能使出家长的杀手锏:“臭小子,再乱跑待会儿就不给你买奶糖吃了。”
她冲今越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答应给他买奶糖,他才愿意跟我们来找你复诊,这孩子都被我们惯坏了。”
舒今越笑笑,这是一个在爱里长大的孩子,而小平安,如果他的爸爸妈妈不牺牲的话,此时他也应该有这样的待遇。
“妈妈骗人,妈妈又带我去买水果糖,我不要,我要吃奶糖!”
龙公安的妻子有点脸红,这臭小子,她确实是骗他的,哪有那么多钱买奶糖哟,每次答应得好好的,可到了商店都只买最便宜的水果糖,以为他还小,没吃过几次奶糖,记不住味儿,反正都是花花绿绿的糖纸包着嘛。
谁知道小龙双手叉腰,“哼,我吃过真正的奶糖,那是真的甜,又香又甜,妈妈骗人!”
“谁给你吃的,你别瞎说。”
“商店的阿姨给的,她说那才是真正的奶糖,妈妈一直带我买的都是水果糖,哼,妈妈大骗子!”
龙公安的妻子被孩子当着好些病人的面这么说,脸上尴尬,“你这孩子又胡说,人家阿姨啥时候给你糖吃了?”
“生病那天,那天中午放学的时候,妈妈让我去打酱油,阿姨就给我了,三颗呢,我全吃了!”
其他病人看他虎头虎脑的,嘴巴又厉害,妈妈说一句他顶两三句,都觉得很有趣,笑呵呵的逗他,唯独舒今越和龙公安,他们想到了一处——
奶糖这种好东西,非亲非故的能给别人家孩子吃?偏偏又是生病当天,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小龙是因为吃了阿姨给的奶糖才生病的?毕竟在室温下,麻疹病毒能存活两个小时。
要真这样的话,零号病人,或者说携带麻疹病毒的人找到了,而舒今越却高兴不起来——
麻疹的传染性一般在出疹前后5天,一般如果自己正在生病的成年人,是不会把东西给小孩吃的,无论是什么病,大家都会下意识的保护小孩,“不把病气过给孩子”这是常识,而售货员的行为,很像是明知道自己有病还要传给别人。
但传给小龙,她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小龙这么壮实,被当成腹泻和发烧治了半个月依然生龙活虎,反倒是同桌小平安一下子就被撂倒,还差点没命……好一招隔山打牛!
龙公安和舒今越想到了一处,他太阳穴的血管忽然突突跳得厉害。
第100章 100 烈士遗孤&二哥的挣扎&万贯家……
龙公安于是追问小龙:“是咱们家门口的副食品商店吗?”
小龙点头, “嗯呐,妈妈每次都带我去那里。”
难怪,她能知道小龙的妈妈每次带他过去都骗他, 只给他买水果糖而不是奶糖,原来就是家门口的“熟人”呐!
“是哪个售货员阿姨?”
小龙想也不想地说:“像气球一样的阿姨。”
龙公安一脸懵,这叫啥形容,哪有人长得像气球?
“是胖胖的阿姨吗?”今越问。
小龙点头, “对,就是那位卖气球的, 长得胖胖的阿姨。”
龙公安在脑海里想了想, 大概知道他说的是谁了,又问了几个问题, 诸如她给了几颗糖, 是什么颜色的奶糖, 身边有没有其他人看见, 他在哪里吃的,糖纸扔在哪儿这样的细节, 确定确实是那个售货员后, 他立马起身, “舒医生你们先等一下, 我有事先回单位一趟。”
小龙母子俩还说他怎么这么着急, 但他们的工作就是这样, 好好的休假在家也会忽然被叫走,母子俩都习惯了,“你去吧,我和小龙在舒医生这里,看完之后我们自己会回去。”
他终究是老公安, 能沉得住气,舒今越却心跳加快,手心出汗。
她好像,在无意间破坏了一次坏人的行动。
这些坏人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小平安的身份,明显是冲着他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是龙公安恰巧路过这里,进来跟她聊了两句,恰巧她那天耐心好,多问了两句,给龙公安留下好感,他第二天把小龙带来,而恰巧她不知道怎么治的时候老妈提醒了一句,让她误打误撞发现小龙是麻疹……最终,她又恰巧去帮小平安治病。
这么多偶然环节,但凡错了一个,小平安现在都死了。
对一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都能这么残忍,真不是东西!
舒今越按捺住紧张和气愤,给小平安看完病,又让二哥送他们回家,剩下的人则留在诊所里打扫卫生。
二哥这一去,却去了一个多小时还没回来,徐文丽有点担心,“他不会是路上看见好吃的,被人拐跑了吧?”
今越好笑,“只有二哥拐别人的,这世上能把二哥拐跑的人还没出生呢……哦不,有一个。”
“谁呀?”
“二嫂呗。”
徐文丽脸一红,追着她打,“好啊舒今越,你就笑话我吧,你跟你哥一样坏!”
闹了一会儿,舒文明才一脸兴奋地跑进门,“哎呀,你们猜我送他们回去看见啥了?”
“我看见有好些公安正在他们家门口的副食品商店搜查呢,也不知道在搜啥,反正阵仗挺大的。”而他不知道的是,一名同住公安家属区的售货员也被抓了,准确来说是所有员工都被带走,分开调查了,只是其他人不住家属区,消息还没发散出去而已。
抓人的时候把动静控制在最小,又是突然上门的,除了他们家里人,谁也不知道这个晚上发生的事。
反正,至少舒家这边是不知道的,舒今越有点担心小平安,如果想害他的人真的是以前他父母的仇家或者穷凶极恶的罪犯的话,他在医院会不会有危险?
第二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她又去了医院一趟。
小平安正乖巧地坐在病床边等着,看见她进去立马跳下床,叫了一声:“妈妈!”
舒今越一直没纠正他的叫法,虚岁才四岁的孩子,她也不太忍心打破他的美好幻想。
“今天有没有乖乖听话呀?”
“乖乖的哟,我自己洗脸,自己刷牙,没把牙膏泡泡吞下去哦!”他拍拍小肚子,很自豪地说。
赵老师有自己的三个孩子,她自己又要上课又当班主任,丈夫也是公安,两口子都没什么时间管孩子,舒今越也是来了几天才发现,小平安刷牙居然是把所有牙膏泡沫吞进肚子里的,有毒倒不至于,但也不健康啊。
而类似的小事还有很多,诸如他分不清袜子正反面,总是把有线头的一面露在外面;他不知道甘蔗叫什么,叫做“嚼了吐渣渣的棍棍”;他四岁了还在蹲着尿尿……问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今越就是莫名有种心疼。
要是她的父母还活着,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舒今越摸摸他脑袋,“好好养身体,等病好之后带你出去玩,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都可以吗?”
“对,但你要健康一些才行哦。”
“那去动物园吧,小龙说动物园里来了两只大熊猫,有这——么大,它们吃竹子的时候卡擦卡擦的,特别可爱!”他手舞足蹈的比划着,整个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看过那两只大熊猫了,就他还没有,赵妈妈说以后会带他去看,但他也不知道“以后”是星期几,他从星期一一直盼到星期天。
“好,看大熊猫,看长颈鹿,你要是胆子大一些的话,我们还能看到眼镜蛇。”
小平安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学校里高年级的孩子很调皮,会捉一些没毒的小蛇吓唬他们,他每次都要被吓得哇哇大哭。
舒今越于是转变话锋,“你要是不敢看蛇的话也没关系,我也不敢看呢,那我们就去看小猴子吧。”
小平安这才笑起来,一脸的期待,他期待自己快点快点健康起来,一定要超级健康,最最健康!
今越回到家里,忍不住跟家人说起这事,她没说孩子父母为什么不在了,只说是个孤儿,全家人听得唏嘘不已。
“这孩子也是真可怜,他寄养的家庭,能照顾好他的吃穿也算不错了。”这年头本来日子就艰难,况且人家也有自己的孩子,任何人肯定都是以自家孩子为重。
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责怪的,徐文丽却说:“要是我领养的话,我一点也不会让他受委屈。”
一室静默。
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没孩子,一开始舒立农还疑惑,后来赵婉秋一提醒,他就懂了,跟文丽好好地活着比起来,有没有小孩变得一点也不重要,所以他也就没跟小辈们说这事。
但不说,不代表他没遗憾,在他这种老封建老古董看来,所谓的彻底放心,所谓的成家立业,其实就是子女要结婚要有孩子,无论男孩女孩,只要是个孩子,他才能真正放心。
但他也知道,这事是没希望了,倔驴老二已经把结扎手术都做了,有一次他悄悄问他真不打算要孩子了吗,老二直接甩出一张结扎手术证明……那一夜,舒老师彻夜难眠。
此后一提起孩子的话题,他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暗自叹息。
但此刻,文丽这句平平常常的有感而发,却让他想到一种可能——要是老二和文丽能领养个孩子呢?无论男孩女孩,只要家里有点笑声就行。
于是,晚上从诊所回家的路上,他故意落后几步,跟老二走到一起,试探着问:“要不,你跟文丽去领养个孩子吧?”
舒文明一脸嫌弃,“不想养,麻烦。”
他最近因为鸭绒供应的事正忙呢,没时间想这些,更没时间养个爱哭鬼烦人精熊孩子。
“麻烦啥,你领回来,我帮你带,我每天就买菜做饭送饭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给你们带孩子,教他写字背诗,你们兄妹几个我都带过,我有经验。”
“你那叫啥带啊,我们在学校被人欺负,回来你只会说让我们反思,反省为什么人家不欺负别人就欺负我们。”
舒立农一梗,他确实说过,而他一辈子都是这么执行的,“我这也是觉着,能自己解决的就自己解决,不给别人添麻烦。”
舒文明哼笑一声,“行啊,那你想养孩子就自己领养一个去,别来麻烦我。”
舒立农被气个倒仰,“混账!”
舒文明快走两步,他不想要孩子,百分之九十的原因是不想文丽冒险,剩下百分之十就是嫌麻烦,他觉得养大一个孩子真的挺难的,他有这精力拿去挣钱不香吗?
舒立农气哼哼的,又不得不追上来,“先别走,你先好好想想,文丽到底想要什么。”
文丽本来就喜欢孩子,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没生病前,她曾幻想过要生三个孩子,后来听单位老大姐们说生孩子疼,她觉得那就生一个算了,她怕疼。
后来,生病之后,她再也没说过生孩子的事,这几年病情虽然稳住了,但她知道舒文明不想生,她偶尔有那想法冒出来,也不敢说,总觉得今越和舒家人为了她的病忙得焦头烂额,千方百计终于稳住病情的时候,自己居然想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多少有点不识好歹的意味。
可是,枕边人都知道。
果然,舒老师这句话成功让舒文明停住脚步,他想让文丽快乐,她想要什么自己都可以给她,唯独一个亲生的孩子给不了。
他思索片刻,“这事你别跟她提,我需要想想。”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想,范秋月已经等在家门口,制衣厂出事了。
她火急火燎的跑来,满头大汗,头发也散了,“今天我在建设大桥下守摊位的时候,有人来退货,说咱们家的羽绒服太臭了,她打开以后发现里头都是黑漆漆的,鸭绒确实发霉了,黏在一起,特别臭,衣服也变得凹凸不平,不好看。”
舒文明眉头一皱,“哪个批次的,确定是我们厂出去的吗?”
“赵大嫂看了,确定是我们厂的,刚好是上个月出的羽绒马甲。”
本来这个季节是不需要穿羽绒服的,但两个月前赣西那边刚好有一批特价鸭绒要处理,是宋小弟求到舒文明这里来,求着帮他处理一下,舒文明看在合作两年的份上,就收了。
“文明兄弟,你说这批买的鸭绒是不是没洗干净,我们挑选清洗了好几天,味儿还是很重。”而气味重的话,做衣服内胆就不行,一来顾客闻着臭,二来还容易粘连,失去蓬松度和保暖性能,三来也容易发霉腐坏,衣服坏得快,不耐穿。
舒文明摸了摸下巴上青色的胡茬,“那今天的事怎么处理的?”
“我们跟她好声好气的商量,说重新给她赔偿一件,旧的就先拿回来了,主要是当时也联系不上你,现场人山人海的,也不好跟她争执,就自作主张想着先息事宁人再说。”
舒文明点点头,她们的处理方法是最有利于制衣厂的,看不出来,当年那个躲在屋里不出门也不说话的杜爱国媳妇儿,居然变得也能独当一面了。现在大院里提起她都是直接说名字,可不会再说谁谁谁家媳妇儿了。
“这个顾客,你还记得叫什么名字吗?”
制衣厂刚开起来一年,他必须维护好口碑,把每一个顾客都“伺候”好,因为他要干的是长久生意,不是一锤子买卖。
范秋月果然记下来了,还把顾客的家庭住址也一并递过来,“文明兄弟是要去上门赔礼道歉吗,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没清洗干净是我们的失误,我亲自给她道歉,赔偿就从我工资里扣。”
舒文明看她一眼,笑起来,“行。”
这事就是要及时,要让顾客有被重视的感觉,第二天傍晚六点多,估摸着人家也下班了,舒文明带着范秋月,拎着几样东西和一件包装完好无、鸭绒没问题的衣服上门了。
顾客没想到他们真能上门来道歉,倒是先不好意思了,“我不是故意要去闹事的,是……”
“对我们知道,确实是我们的衣服质量问题。”舒文明很诚恳地解释了一遍,主动承认错误,话说他们的衣服只有那一个批次的某一件有问题,恰好被她买到了,这是他们的失误,另外再送她一件同一批次的,但内胆羽绒是没问题的。
一件坏的衣服换来两件新的,顾客自己都傻眼了,还能有这样的好事?
大家习惯了国营百货商店那些售货员的冷脸,忽然遇到这么热心且诚意的,顾客都有点不习惯,迷迷糊糊被哄着把衣服收下,等回过头来发现舒文明已经走了。
大家都是善良的普通人,自此这顾客倒是对明越制衣厂留下深刻印象,觉得这么注重服装质量的厂子,值得她无限回购,即使很多年后她已经能买得起国际大牌,也不忘跟家里的儿孙说,明越制衣厂是值得信赖的老国货……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且说舒文明回到家后,心情是一点也不美丽。
他没想到自己都快长出八百个心眼子了,居然还是让宋小弟给坑了!
“老子看他可怜兮兮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也记着他那年卖羽绒被给我们的情,帮他收拾烂摊子,他倒好,把我当冤大头了。”
他气得不想洗漱,直接躺炕上,不过没躺到媳妇儿睡觉那头,而是在炕沿边上,“他是笃定我找不到别的地方买了吗?这年头卖猪肉的少,卖鸭子毛的还真不缺。”
话虽如此,但马上就到生产季,要为今年秋冬的新款羽绒服采购原材料了,他想临时换个原材料供应商还真不好换,这需要现场考察,全程追踪,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时间也来不及了。
“好了,不行就去南方找找吧,我看人家江浙沪一带不是喜欢吃鸭子嘛,那边肯定多的是鸭绒厂。”徐文丽翻过来,搂着他脖子安慰。
舒文明轻轻把她推开,“我还没洗漱,身上脏。”
“我不嫌。”她娇憨的笑起来,还要凑过来亲他的下巴。
这种肉乎乎,香喷喷的媳妇儿主动凑上来了,舒文明也是心热得很,但他时刻记得今越说的,文丽抵抗力不比正常人,最怕的就是感染什么细菌病毒的,他硬生生忍住火热的念头,自己跳下炕,“我先去洗漱。”
谁知等他洗干净回来,媳妇儿已经呼呼大睡。
舒文明:“……”
***
舒今越第二天人虽然上着班,但心却在省医院那边,虽然还拿不准那售货员是不是真如她猜想的那样故意找小平安报复,但小平安一直住在医院里,她也实在是不放心。
她工作忙,只能抽中午休息的一个半小时去一趟,陪他说两句话,但每一次,她都没看见赵老师家的人在医院。
询问隔壁床的家属,说是赵老师是每天晚上过来陪他睡觉,早上再早早的赶回去上课,甚至忙得连学生作业都是带到病房里来批改。
舒今越更加不好责怪什么,赵老师也尽力了。
想着,今越走进柳叶胡同,迎面正好走来一人。
那是一个脸色蜡黄,面庞浮肿,甚至有点蓬头垢面的女人,肚子高高挺起,像怀了双胞胎一样大。
是牛小芳。今越已经几个月没见着她了,但没少听说她的消息,牛小芳的肚子越来越大,牛经理被判刑八年,房子被没收,她也没了住处,只能住回娘家。
牛大妈以前走哪儿都“我家小芳”挂嘴上,但自从牛经理锒铛入狱后,她再也不说了,恨不得牛小芳不在自己跟前晃悠。
“你很得意吧?”她忽然冲着今越说,“咱们柳叶胡同最漂亮最优秀的两个姑娘都过得没你好,你个小草包肯定很得意吧?”
舒今越一脸莫名其妙,“你这种给人取侮辱性绰号,排挤孤立别人的人,也配得上优秀两个字?”
牛小芳冷哼一声。
“我劝你,有这时间,不如好好洗洗脸,刷刷牙,臭死了。”
牛小芳脸一白,她这段时间自暴自弃,确实已经好几天没刷牙洗脸了。
舒今越见过很多孕妇,虽然到了孕后期都会长胖,会水肿,但就没一个像她这么邋遢的,就跟垃圾堆里刨食的一样,她是真的嫌弃,没说两句赶紧跑。
太臭了呀!
至于牛小芳说的什么得意,她并不得意,因为她现在获得的每一分成就和幸福,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她该得的!她心安理得!
回到家,舒立农正在厨房剁馅儿,胡萝卜切丁、鸡蛋和猪肉,搅拌均匀,加点盐巴就行,连味精都不用加就很鲜。
看着馅儿好像是要做饺子或者包子之类的东西,但砧板旁边还有一堆擀好的饺子皮一样的东西,却又比饺子皮大很多,也厚很多,她有点看不懂。
“爸你做啥呢?”
“锅贴,老田教我的,说好吃。”
老田就是牛小芳前情敌的老爸,那也是个闷声不吭爱干家务的老头儿,最近舒老师跟他学了好几样新鲜菜,得到全家一直夸赞。
说着,舒立农给锅里刷点猪油,把馅儿包进面皮里,也不用捏紧,随便包裹一下,两头空着也没事,下到锅里煎到底部金黄,再往里淋一点淀粉水,锅盖焖上……别说,还有点像那年今越在海城吃过的生煎包。
很快,东西出锅,舒老师挑出一个看着像是熟了的,递到今越嘴边,“尝尝?”
小时候也是这样,每次一做好吃的,今越就在厨房不离开了,眼巴巴的守在灶前,他会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给她夹一点,“尝尝?”
每次都是这两个字,搞得兄姐们都说她才是亲生的,他们是垃圾堆里捡来的。
舒今越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好吃!”表皮金黄焦香,还有点脆脆的,里面的馅儿是香浓的鸡蛋和猪肉味儿,还很嫩,一点也没老,就连一直不太喜欢的胡萝卜,吃起来也脆脆甜甜的。
舒立农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就说吧,老田这老家伙有点东西。”
老田明明是地地道道的石兰人,却很会做一些石兰人没见过的菜式,有的是广播里听来,书上看来的,有些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他这人还挺有实践精神。
舒今越有点奇怪,“他们家这么有钱,细粮和肉都随他霍霍?”
她一直没啥厨艺,就是因为在乡下没有多余的粮食给她练习手,每次粮食一到手只想先填饱肚子,谁有那心情折腾,有这个时间做这做那的,粮食都下肚了。
下肚为安嘛。
“他们家,他闺女挺出息的,也有孝心。”似乎是想到附近街坊对田美芝的评价,舒立农也没继续说。
舒今越当然也不会把人往坏处想,以前不确定,但最近两年人家田美芝可没闲着,下班后还经常拿着小板凳去菜市场门口摆摊卖些针头线脑的东西,顺带给人做点缝缝补补的活计,甚至还来找老妈问过小李嫂家的地址,她听说小李哥的丈母娘在纽扣厂工作,找关系去拿点便宜的纽扣拉链啥的。
她长得漂亮,又正是青春年华,就像一颗熟透的鲜嫩多汁的水蜜桃,别说男人喜欢找她缝缝补补,就是舒今越自己也会忍不住找她的。
这种魅力,今越觉得是个人都会被吸引与性别无关。
正说着,赵婉秋从诊所下班回来了,进门还骂骂咧咧的,“晦气,怎么这么晦气。”
“咋啦?”舒老师递过去一碗刚出锅的锅贴,“尝尝我跟老田学的。”
赵婉秋把诊所钥匙挂门后的钉子上,洗了手才开始吃,“你说这牛大妈是脑袋进水了,还是她以为我脑袋进水了?”
“咋说?”
赵婉秋看了一眼,老二和文丽都不在,这才敢开口:“她居然跟我说,反正老二他们没孩子,等她家牛小芳孩子出生,就把孩子送我家来养,还说给一千块营养费就成,什么邻里邻居的比外头不知根不知底的靠谱,这放的什么狗屁!”
舒今越也被牛家的算盘震惊到了,她想到牛家不愿养这个孩子,但没想到他们居然想要卖孩子,更没想到是想卖给二哥二嫂!
“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们干嘛买他家孩子,别说孩子什么样,就他家那尿性,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屁事呢。”赵婉秋一口气吃了好几个锅贴,喘口气,“亏他们真敢想,都看着老二现在开起厂了,手里有钱了是吧?”
什么“见不得文明这么多家财便宜别人,不如养个知根知底的”,什么“养一个说不定能引个亲生的出来”,要是别的老人或许会上当,但赵婉秋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不吃这一套。
见舒立农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狐疑:“我说舒立农,你不会是真有这想法吧?”
“没有没有,不是一码事儿。”他也想劝老二收养个孩子来着,但绝对不可能是老牛家的,一家子算计人巴不得算计死,跟他们沾上关系就是自找麻烦。
舒今越没时间关注这些事,吃完晚饭她还要去诊所上班,街坊们听说她正式上班后,有病都得等到晚上去看,用赵大妈的话说,她在防疫站一个号才一毛钱,还落不到她手里,在诊所赚的才是她的,所以都想让她多赚点。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今越跟老妈一起往诊所走去,舒立农留在家洗碗打扫卫生。
俩人刚走到胡同口,忽然跟迎面而来的龙公安遇上,“舒同志!”
“舒同志等一下,我有重要的事需要跟你商量。”他看胡同口右边没什么人,把她叫到那边去,赵婉秋则在原地替他们把风。
“是这样的,我长话短说,我家门口那售货员确实有问题,初步审讯出来,她就是冲着老赵两口子来报复小平安的,因为老赵……嗯,她工作很特殊,为国家和社会做出重大贡献,也给敌人造成了致命一击,他们两口子牺牲了,小平安就成了敌人报复的对象,我怕他以后都不安全,医院那边我已经让赵老师请假去照看了。”
他说得很小声,语速也很快,显然是真的很着急,“但刚刚赵老师家孩子生病,她得赶回去照顾,小平安一个人在医院我不放心,只能让小龙妈妈先去照看……”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小龙妈妈也要上班,家里都没老人帮忙,连小龙都是野蛮生长。
“我有个不情之请,你们家人多,大杂院环境也热闹,一般人不敢来找茬,我能不能请你们帮忙照顾他几天,不会太久,等我们把售货员的同党尽数抓获之后,就送他回赵老师家。”
舒今越沉默,要是几年前的她肯定会满口答应,立马答应,但她现在沉默,她知道这个责任太重大了,跟她抽空去陪着玩一会儿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是我吗?”
“首先自然是你的职业,你的医术,比任何一个医生都可靠,把他交由你们家照顾,比住在省医院监护病房还让我放心。”龙公安看向赵婉秋的方向,其实他这几天就向单位有关部门申请了,为此还专门调查过舒家的情况。
舒家背景清白,又不是公安系统的人或者家属,跟他们这些人一点关系也扯不上,不容易让敌人顺藤摸瓜的找到。同时,他也调查到徐端,徐端的事迹他略有耳闻,他的品性和素质也是有目共睹的。
“其次是你的家人,你二哥曾经立过功,政治素质过硬,你的爱人也是很优秀的尖刀连战士,短时间内我们再也找不到比你们更可靠的人了。”
舒今越心说,原来如此。
“当然,最重要的是你对小平安是发自真心的关怀,他也喜欢你,还把你当成了他的妈妈。”重新找个陌生人来照顾,他还需要熟悉,适应与“妈妈”分开,这对小孩也不好。
舒今越叹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只能答应。
“行吧,你们把他送过来,还是我们去接?”
“我待会儿趁着人少,会把他送过来,你几点下班?”
“最早九点半。”要是病人多的话,可能会到十点甚至十点半,总得把挂了号的病人都看完,很多病人是等了好几天就为了来找她看的。
说来也是巧了,似乎是连老天爷都想帮着小平安,今晚的病人出奇的少,看到九点钟就一个病人都没了,最后一个病人的药抓好,是九点二十五,今越刚把工作服脱下,洗干净手,诊室门口就传来一把怯生生的声音。
“妈妈。”
舒今越动作一顿,她要找口罩。
“别戴了,以后总要见面的。”龙公安把孩子放开,小平安立马像个小炮弹似的跑过去,抱住今越大腿。
“妈妈原来这么漂亮呀,比赵妈妈还漂亮!”
舒今越好笑,弯腰将他抱起来,“今天乖吗?”
“很乖哦。”小家伙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的数,自己做了些什么,得到隔壁病床的大姐姐什么样的夸赞。
赵老师忙,还在带着毕业班,白天不可能陪他,而被龙公安交代过的医生护士虽然会照顾他,但也不可能随时陪他,他就一个人待在病房里,玩会儿,睡会儿,在病区走廊转悠一会儿,他也不敢跑远,所以住了这么久的院,今天居然还是第一次离开住院那层楼。
舒今越和赵婉秋带他回家,然后傻眼了——龙公安人倒是送过来了,但他来得匆忙,孩子连换洗衣物都没一件。
这孩子身上一直穿着住院这几天穿那身,都有味儿了。现在太晚也就罢了,明天中午太阳好的时候,今越想让舒老师帮孩子洗个澡,剪一下头发和手脚的指甲。
***
徐文丽正准备睡觉,看见今越领回这么可爱一个小孩,高兴极了,“你们等着,我去范秋月家借一套。”
范秋月的闺女跟小平安一样大,四岁多,她穿的衣服他也能穿,只是稍微大点,也不讲究男装女装了,干净就行。
今越不会给孩子换衣服,徐文丽自告奋勇,先用温水给他擦洗手和小脸,完了再擦一点雪花膏,擦得香香润润的,再帮他衣服换好。舒立农立马将换下来的衣服都洗了,“小平安想吃啥,爷爷给你做。”
小平安怯生生的看着舒今越,不敢说话,但他使劲咽了一口口水。
“没事的,你想吃啥就跟爷爷说,爷爷会做很多好吃的哟。”
“那我,我吃鸡蛋可以吗?”
“要吃白煮蛋还是煎荷包蛋,又或者是甜甜的红糖鸡蛋?”舒立农那笑,真的很像拐孩子的。
舒今越都看不下去了,“爸给他做个蒸鸡蛋吧,这么晚了其它的怕不好消化。”
好家伙,舒老师居然一口气蒸了三个鸡蛋!满满的蒸了一大碗,黄橙橙一晃一晃的,上面还滴了几滴酱油,“给,不够吃爷爷再蒸。”
其他人:“……”
在今天之前,只有舒今越和萌萌芽芽有这个待遇。
都要睡觉了,小孩不能吃这么多东西,赵婉秋无奈地看了老头子一眼,拿个小碗来,给他装了三四勺,让他自己捧着吃,剩下的全赏舒今越和徐文丽。
吃完,洗漱完,已经是快十一点了,所有人哈欠连天,舒今越开始头大,她还没有带小孩睡觉的经验,据大嫂说,萌萌芽芽平时姥爷怎么带,带去哪儿都行,但一到睡觉时间就只要妈妈,她中途只是起来上个厕所,两小只都要哭唧唧。
会不会小平安夜里也认人,想找赵妈妈?
“我来带,我喜欢带孩子,我今晚就跟今越睡吧。”徐文丽再次自告奋勇,她没带过孩子,萌萌芽芽顶多让她带着玩一会儿,睡觉是不让的。
当过德华的都知道,晚上能带小孩睡觉,那种成就感跟白天带他们玩完全不一样,徐文丽跃跃欲试。
舒今越实在太累了,没时间跟她客气,打个哈欠,“那我二哥呢,怎么没看见他?”
“制衣厂有点事,他忙着呢,好像是想重新换个厂买鸭绒,放心吧,待会儿我会给他留个字条。”
今越又打一个哈欠,眼泪都出来了,回到屋里倒头就睡……徐文丽也来她屋了,一大一小怎么哄睡的她不知道,反正夜里她是被热醒好几次。
一会儿怀里多出个小脑袋,一会儿身上多出一只小腿,一会儿徐文丽搂着她拍拍,一会儿徐文丽又抱着她哼儿歌……
舒今越:……这德华谁爱当谁当,反正她是当不了一天!
看吧,小孩可爱是可爱,但她舒今越就是个自私的人,她只想白天有空的时候逗逗陪陪,晚上她很需要睡个好觉,她必须保持充沛的精力,她的工作不允许第二天有任何差池。
***
舒家忽然多出个小孩,还是跟他们全家都长得不像的孩子,16号院热烈议论过一段时间。但舒家人一致对外宣称孩子是远房表哥家的,也就是赵婉秋侄子的孩子,还把孩子家在南郊哪个方向,家里几口人,她妈是哪个村的编得有鼻子有眼的。
“婉秋,这真你侄子的孩子?”赵大妈趁着吃饭的空档跑到舒家来,悄悄问。
赵婉秋点头,今越说了,小平安现在有危险,他们必须给他编造一个经得起推敲的身份。
“真是啊……外头……你知道李大妈她们咋说的吗?”
“她们说这孩子是你家文明从外头抱养的,以后要给他养老送终的,还说他辛苦一辈子以后还是为他人做嫁衣……反正,挺难听的。”
赵婉秋早猜到了,但为了不节外生枝,她不好反驳。
小平安的身份暂时还要保密,就连今越都不知道他父母的事。
她越是这副语焉不详的模样,赵大妈越是肯定外头说的没错,这孩子就是他们抱养的,可能真是亲戚家的,也可能是孤儿院的,但无论是哪里来的,大家对婚后多年不孕不育的文明小两口还是同情居多。
“那就养着吧,就当跟前多个人,以后老了也有说话的伴儿。”
舒家人不好解释啊,越解释越黑,越黑关注的人越多,只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任由流言继续传播。
柳叶胡同没有秘密,这句话在多年后依然生效——在小平安住进来一个星期之后,舒家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