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二舅在邬家过了两个夜就跟康陵的人一起走了,家中无客,邬家兄弟俩跟着巡逻队一起进山巡逻。陶椿这次没有跟去,因为前两天,去野猪岭巡逻的人发现了野猪的粪便,他们这次要上去看看情况。时值冬雪融化,又是野猪发情季,山上的野猪凶的很,就连老猎手遇见了都要跑,邬常安死活不肯叫陶椿跟过去。
“大嫂,我要去地宫所在的山脚下转转,你去不去?”陶椿换上长靴走出来问。
“我去不了,趁着这几天天气好,我要把被褥拆了洗一洗晒一晒,保不准哪天又变天了。”姜红玉说,“你就在山脚转转,可别往山上去,有事就大声喊,今天陵里的闲人都在大棚里洗番薯。”
陶椿应一声,她拿着弓箭出门,路过在石头上摔泥巴炮的小核桃,她手痒地揪一下。
小核桃笑眯眯的,由着她揪。
大青牛在牛棚外蹭痒,看见陶椿,它哞叫一声。
“走,跟我去吃新鲜的番薯渣。”陶椿招手,她回头喊:“小核桃,跟你娘说一声,我把刀疤脸带走了。”
“小婶婶,你也把我带走吧,我跟刀疤脸一起。”小核桃举着泥巴手跑出来。
那肯定是不行的,刀疤脸去了演武场一拴就是一天,陶椿不用担心它,带小核桃过去,她得担心她喝到冷风,担心她玩水湿了衣裳。
正好刀疤脸走过来了,陶椿故意坏笑着说:“你喊它牛爷爷,我就带你走。”
“我又不是牛。”小核桃哼哼。
陶椿牵着刀疤脸快步离开,边走边大声说:“不喊牛爷爷那就喊爷爷,反正你去年也喊过。”
小核桃气得跺脚,她跑回去跟她娘告状:“娘,我婶婶欺负我。”
姜红玉都听见了,她明知故问:“咋欺负你的?”
“她笑话我。”
“你爹你姑你叔没少被她笑话,你只是顺带的。”不止陶椿笑话,姜红玉也笑话:“你婶婶也没说错啊,你去年不就认牛当爷爷了?”
小核桃想反驳,但试了好几次都没说出话,她灰溜溜地一个人出去了。
陶椿和刀疤脸到演武场的时候,番薯渣已经磨出来一堆了,她把牛拴在树上,走过去扒一桶番薯渣拎过去倒树根旁。
推石磨的人只有两个,两个男人累得脱了棉袄,浑身都在冒热气,陶椿看着就觉得暖和。转眼看见四个挑番薯块儿的妇人,她讶异道:“咋是女人在挑筐?男人们呢?进山砍树了?”
“去山谷里挑大陶缸了,陶缸不够用了。”推石磨的男人说。
“陶椿,你过来给我们帮忙的?”挑番薯的妇人开玩笑。
“我找陵长,他在不在?”
“不在,好像是进山挑树了,老两口都去了。”
闻言,陶椿走了,她一个人去陵殿背后的山上,打算趁这个机会砍一棵好树。她在山脚转半天,挑中了五棵合眼的,做好标记后她准备回去,刚走几步听见山上有说话声,她多等一会儿,看见年婶子扶着陵长下来。
陶椿上去帮忙搀扶,她打趣说:“看样子陵长过个冬长胖不少啊,爬山都爬不动了。”
“他吃饱了就往床上躺,哪有不胖的。”年婶子没好气,但在晚辈面前她要给老头子留脸面,数落了一句就转开话头问:“你咋在这儿?来找我们的?”
“我也是来挑树的。”
说着话,三人走到平缓处,陵长已经走不动了,他顾不上石头上凉不凉,一屁股坐上去,张着嘴喘得像头老牛。
陶椿见他脸都红了,叫他解两颗扣子敞一敞,扣子扣得太高,箍着脖子了。
陵长没听,他怕寒风入体再受寒了,他这个年纪的人要是病一场,能老两三岁。
陶椿跟年婶子站在一旁看着他,等他终于缓过劲,已经过去一盏茶的功夫了。年婶子的脸色不好看,短短一冬,她没想到老头子虚成这样了。
“也没短你吃的啊,家里没断过荤腥,你还虚成这样了。”她忍不住说。
“老了,要服老。”陵长拄着膝盖站起来,他“唉”一声,说:“我可大你四岁,到不中用的年纪了。”
“还没到你不中用的时候,你可得支棱起来。”年婶子过去扶着他,转头说:“陶椿,你挑的树在哪儿?要是不远,我们多走几步过去看看,免得下午还要再跑一趟。”
陶椿领他们过去,老陵长看见她指的树,心疼得一直抽气。她挑的树棵棵板正直溜,树冠硕大,树龄比他的年纪还要大,要是能成精,树都有灵智了,他是真舍不得下手。
“这要是砍一棵,得上百年才能再长出一棵这么粗的。”陵长摇头,“你去旁的山头挑,主峰上的树动不得。”
“一棵木质坚硬的树,砍一棵能用一二十年。换成旁的树,要是用个几年就烂了,还得再伐一棵古树。”陶椿说。
“真砍不了,这要是砍了,你胡阿嬷能把我打一顿。你换个山头挑树,枣木、椿木、皂荚树、樟木都行,山里不缺古树。”陵长还是拒绝了。
“我晓得你要砍啥样的树,我帮你挑,你在家等着就行了。”年婶子说,“接下来几天我得带人去别的山头挑树、砍树、扛树,遇到合适的我先叫人放
倒搁山里晾着,晒得半干再给你扛下山。”
“行吧。”陶椿也没法子,她抬头往山上看,问:“你们在山上挑中了几棵树?”
“不少。”年婶子捏拳给她看,“都是我拳头这么粗的树,长在大树下面,不砍也长不大了。”
说罢,三个人往回走,陶椿把老两口送回去,牵着刀疤脸回去了。
傍晚,挑大陶缸的人回来,带话说巡逻的人今夜不回来,夜里歇在山谷里。
男人不在家,陶椿和姜红玉早早回屋歇下了。
*
隔天,陶椿把刀疤脸送去加餐时发现堆番薯渣的地方聚拢着一大群鸟雀,赶都赶不走,她回去喊上姜红玉,妯娌俩一人一把弓,各拎一个麻袋过去射杀鸟雀。
这是陶椿头一次发现自己的箭法了得,只要箭射出去,十箭能有六箭不落空,实在是聚拢来的鸟雀太多了,只要人不去驱赶,它们就不走,箭射过去它们也只是惊一下,换个地方继续噆食。
陶椿和姜红玉射了一天的鸟,傍晚回去,两条膀子都是酸的,但心里痛快得很,过足了打猎的瘾。
姜红玉把麻袋里的鸟雀倒洗衣盆里,两个麻袋凑了一大盆,估计能有二百只。
“我们还做卤鸟?”姜红玉还惦记那个味。
“一次全卤了吃不完,这个季节风大,不如试着卤熟后风干,等鸟肉里的水分没了,就是肉干了,可以撕着吃。”陶椿说。
“我喜欢吃肉干。”小核桃忙说。
“就是跟你做的猪肉脯一个味?”姜红玉问。
“或许吧。”陶椿也没吃过,“风干几天再蒸一下,蒸过再风干,我估计挺有风味,只要不坏,味道就差不了。”
“这天气坏不了。”姜红玉说。
妯娌俩说做就做,一个去做饭,另一个着手烧水,准备连夜烫毛。
天色将黑时,邬常安带着狗跑回来,还没进门他就大声喊:“陶椿,我们扛了三头野猪回来,要连夜分肉,这会儿要烫毛了,马上就刮毛,你快去听。”
陶椿一听立马放下手上的活儿跟他跑了。
姜红玉从灶房出来,老三两口子已经没影了,她一头雾水地问:“你小叔喊你小婶听啥?”
“刮猪毛。”
姜红玉想起来了,陶椿有个怪癖,喜欢听刮猪毛的声音。
野猪毛又长又硬,生刮刺耳,烫软后软硬适中,剃刀贴着猪皮划下去的时候,毛茬断裂声清脆,还有刀刃刮过温厚粗糙的猪皮嚓嚓响。陶椿从头到脚舒坦极了,她感觉有一柄没开刃的钝刀在她皮肤上刮过,皮肤先红后痒,毛孔都舒张开了。
三头野猪刮完毛,陶椿浑身轻飘飘的,脸颊都透着粉。
回去的路上,她忘了形,开心得一直追着狗跑,狗扑,她跳,还搂着狗带它用后腿走路。
“别摔了。”邬常安盯得紧。
“你来扶着我。”陶椿不顾还有邬常顺在,她娇滴滴地说。
最让她高兴的不是听了刮猪毛的声音,而是邬老三惦记着她的喜好,不顾旁人的打趣,兴冲冲跑回去喊她。
邬常顺这会儿装聋作哑,思及老三一回来就火急火燎往回跑,又急匆匆牵着他媳妇过来,迎着大伙儿的打趣陪她站在臭烘烘的肉案旁听声,他心想他要是个女人,他高低也得娇兮兮地说几句。
第122章 无本的生意 骨胶脱毛
还没进院子,陶椿先喊一声:“大嫂,我们回来了。”
姜红玉已经听见脚步声了,闻声是自家人回来了,这才叫小核桃去把门上的门栓抬起来。
“爹,小叔,你们可回来了。”小核桃兴冲冲跳出去。
“嗯,回来了,还带了野猪肉回来。”邬常顺先进门,进门先闻到一股鸟毛打湿的腥臭味,这才看见姜红玉在拔鸟毛,盆里乌压压的都是鸟毛。
“野猪岭上的野猪多吗?狼群都饿得下山了,它们没饿死?”姜红玉问。
“野猪有獠牙,能挖洞能刨土,树根、草藤、黄精、山药,还有掉落在地上的板栗、山楂,这东西它们吃不完,哪会饿死。”邬常顺摇头,他把野猪肉丢盆里,继续说:“得亏去年打了十几头野猪,不然今年野猪岭上的野猪更多。”
陶椿和邬常安也进来了,她拿盆舀热水,问:“接下来你们巡逻还要去野猪岭打野猪?”
“对,趁母猪还没生崽子,多猎几头,秋天能少几十头。”邬常安说,“我们这趟回来也是为了多备点粮食,再拿两床褥子,接下来几天估计会歇在山谷里。”
“睡在老陶匠隔壁?老三,你夜里怕不怕?”姜红玉问。
“我也问过他,他说不害怕,但天一黑,他就往人堆里钻,别说一个人出门,就是叫他单独去灶房盛碗饭,他都急得要跑起来。”邬常顺语带嘲笑。
陶椿朝邬常安瞥一眼。
“看啥看,我大哥胡说的。”邬常安装腔作势地嚷一句,颇有不打自招的意味。
邬常顺和姜红玉不约而同地发出意味不明的嘻笑声,就连小核桃也嘻嘻笑,陶椿顾念他跑回来喊她去看杀猪的情谊,忍着没吭声。
人都到齐了,姜红玉停下手上的活儿,也洗洗手先吃饭。
晚上煮的是粥,还用晌午的剩饭炒了两盘干饭,菜是酸笋炒熏肉片,还有一盘醋溜白菜。邬家兄弟俩饿了,一人端一盘炒饭,饭上浇白米粥,再拌上酸笋和肉片,一起往嘴里扒。
家里多两个男人,这顿饭吃到最后一点不剩,就连番薯粥都吃光了。
“饭还是做少了,我想着有炒饭,煮粥的时候就少抓了两把米。”姜红玉说,她切两块儿野猪肉拿出去扔了喂狗,又进来问:“老三,要不要给柴房里的花斑狗喂几片肉?”
“行,才宰杀的猪,肉上血气足,狗吃了有力气。”邬常安接过刀,说:“我来切肉。”
“常顺,你要没事就洗洗先睡,我跟弟妹今夜熬一会儿,把剩下的鸟收拾出来。”姜红玉喊。
夜色的确是深了,主要是宰猪分肉耽误了时间,陶椿也叫邬常安洗洗先回屋睡觉。
邬常安还有点不情愿,他昨夜没回来,明早一走又不晓得哪天才能回来,他想跟她单独在一起多说说话。
“鸟毛不能明天再拔?”他问。
“不能,鸟身上带伤口,搁这水里泡一夜,明天肉都臭了。”陶椿抬头看他,故意问:“一个人睡还害怕?”
邬常安“呵”一声,回家了他还怕个啥,他可是有女鬼大人护着的。
姜红玉一脸兴味地看热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三这是想媳妇了,她倒要看看他今儿能不能拉下脸把陶椿磨回去。
邬常安多看陶椿几眼,见她不接茬,他只能作罢,端着半碗野猪肉去隔壁柴房喂狗去了。
邬常顺进来打水,顺手把小核桃领走了,免得她过一会儿困了,姜红玉还要把他拽起来给孩子脱衣裳洗脚。
陶椿和姜红玉得了清净,妯娌俩不用在旁处分心思,一心埋头薅鸟毛,一手拽俩腿,一手薅着鸟毛拽。这道拔毛只薅大羽,不讲究精细,细绒不用特意拔,她们明天打算熬骨胶,用骨胶来脱绒毛。
邬常安喂了狗提桶来打水,他还不死心想勾陶椿一下,然而见她头都不抬一下,他只能磨磨蹭蹭地走了。
这下是彻底清净了,灶房里只剩下拔毛的细微断裂声混着水声。
一直到油盏里的灯油快烧没了,陶椿和姜红玉才忙活完。
姜红玉在飘了厚厚一层鸟毛的水里摸一圈,确
定没有鸟雀了,她甩甩手,说:“弟妹,我俩把盆里的水抬出去倒了。”
灶门打开,还守在门口的黑狼和黑豹伸着懒腰站起来,摇着尾巴跟她们往院外走。
一盆脏水倒路对面的沟里,陶椿和姜红玉转身快步往屋里走,两只狗跳到沟里嗅一圈,舔了一嘴毛才舍得回家。
“来,给。”陶椿扔四只鸟出来。
黑狼和黑豹立马高兴了,两只狗叼着鸟肉跑了。
陶椿和姜红玉把拔了毛的鸟过两道水,洗干净后分装在两个筐里,用绳子吊起来悬在院子里的树上,屋外冷得能结冰,鸟肉吊外面不腌也不会有味。
灶房收拾干净,妯娌俩各提一桶热水回屋了。
陶椿一进门,邬常安就醒了,他睡前给她留了灯,这会儿一睁眼就看见她坐在离床不远的地方脱鞋。这间屋实在太小了,随着他搬进来,添了一把椅子和两个衣箱,再有几双鞋,留给走路的地方越发狭窄。
陶椿一抬头瞟见他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她冷不丁吓了一跳。
“醒了也不晓得说个话。”她白他一眼。
“等我下次回来,我们搬到隔壁去吧,我之前住的屋子比这间屋宽敞一些。”他侧过身说。
“行啊。”陶椿没意见,她脱下棉袄,捏一撮皂角粉搓洗手上的腥臭味,反复洗三遍,手上只余皂角的味道才罢休。
邬常安下来从水桶里舀一碗水,陶椿余光瞥见,说:“这个水没烧开,不能喝。”
“我不喝。”
陶椿闻言就没说了,她捧水洗脸。
邬常安蹲在床边给泡羊肠套子的碗换一道热水,接着把碗移出来放在明眼处,他躺回床上。
陶椿一转身就看见了,她朝床上瞥一眼,笑着去拿洗下身的木盆。
水泼出去,陶椿在外面站一会儿,看大哥大嫂的屋里灭了灯,也没动静了,她回屋关上门。人刚走到床边,邬常安就笑盈盈地举起胳膊撑起被子。
陶椿一点都不矫情,她站在床下把身上的衣裳都脱了,光溜溜地扑到他身上,她缩在他身上,瑟缩着要挤进他的身体里,嘴上一个劲说好冷好冷。
邬常安瞬间被她勾得立了起来,他从水碗里拿出羊肠套子,趁着温热套上,有温度又不缺湿度,他直接撞了进去……
真枪实弹地干上一仗,小两口这下都满足了,事毕,抱在一起闭眼就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早饭已经做好了,邬常顺也把兄弟俩上山要带的粮食和菜装好了,吃过早饭就出门。
邬常安昨晚回家时兴冲冲的,走的时候也一身的干劲儿,邬常顺嫌他碍眼,不准他走在他前面。
巡山的出门了,陶椿和姜红玉继续忙她们的事,昨天拿回来的野猪肉泡了一夜把血水都泡出来了,盐腌后挂出去沥着,等卤鸟的时候用卤水把野猪肉也卤了。
陶椿去牛棚翻狗藏的骨头,进牛棚发现刀疤脸拉的牛粪有点稀,她打消送它去吃番薯渣的主意,把牛圈清理干净后,她扯一捆干草扔圈里,给它换换口味。
陶椿把家里的骨头都找出来,猪骨羊骨装了满满一篮子,姜红玉去邬二叔家一趟,也拎了一篮子骨头回来,除了骨头还有上锈的大铁锅。
妯娌俩耗了小半天,把两篮子骨头砸开,碎骨头先煮一道去油,剔掉碎肉再洗刷干净,这才架炉子跟烧掉毛的狼皮、狐狸皮一起煮。
熬煮第一道的时候,石慧送羊奶过来,还给小核桃送来一只小灰兔子。
“养羊的老汉从洞里熏了一窝兔子,有大有小,我看小核桃在家没东西玩,就要了一只小的给她养。”石慧摸摸小核桃的头,她温柔地问:“你喜不喜欢?”
“喜欢。”小核桃重重点头,“谢谢二婶婶。”
“这么懂礼貌啊……我走了,你们忙。”
石慧说走就走,脚步撂得飞快。
“我二婶婶眼睛里有眼泪。”小核桃抱着小兔子扭身说,“娘,她是想她的孩子了是吧?”
姜红玉“嘘”一声,不叫她再提。
“对,没孩子的娘很可怜的,你可要保护好你自己。”陶椿嘱咐她,“去吧柴房门打开,喊花斑狗出来喝奶。”
小核桃把小兔子递给她娘,还凑过去吧唧一口,这才蹦蹦跳跳地走了。
姜红玉笑一声,她摸一下小兔子,去仓房拿根绳把它拴起来,还掰两片白菜叶子扔给它吃。
傍晚,骨胶熬成了,陶椿把铁锅里的骨头渣倒了,把凝固的骨胶又倒铁锅里融化。
姜红玉把吊在树上的鸟取下来,陶椿拿出火钳,一个把鸟往锅里丢,一个拿火钳挟着鸟肉在骨胶里翻转一圈再挟出来丢凉水盆里。
两百四十三只鸟都裹上骨胶,锅里的骨胶也见底了。
天黑了,夜风冷得刺骨,灭了炉子里的火,陶椿和姜红玉抬着一盆鸟回灶房,妯娌二人带上小核桃,三人一起剥鸟肉上黏的骨胶。
嘶啦啦的声音响了一个半时辰,所有鸟肉脱胶后,一个个光滑白净,鸟肉上一根毛都没有。
陶椿把剥下来的骨胶收起来,说:“我们明早把鸟卤了,继续拿弓箭去猎鸟,这些骨胶能反复用,我们多打些鸟回来。”
“好。”姜红玉说,“等鸟肉风干了,他们兄弟俩再出门巡山又能多带一样吃食,这是熟的,饿了掏出来就能吃。”
“能卖给来拉粉条的人,还有进山送俸禄的人,在山里赶路就得要这有滋有味的肉干消磨时间。”陶椿说。
第123章 山陵使来了 作坊雏形已显
鸟卤熟搁卤水里泡着,陶椿和姜红玉牵着刀疤脸带小核桃一起出门了,还没靠近演武场就看见不远处飞起乌压压一群鸟。
倒番薯渣的人走了,飞起的鸟群又落了下去。
“嗖”的一下,一支箭斜飞过去,连串三只鸟扎在番薯渣堆上不动了。
守在一旁的小子冲进鸟群抽出箭,他高声说:“芙蕖奶奶,你真厉害,射中了三只鸟。”
年婶子被夸得高兴,她换个位置,拉弓又放一箭。
陶椿靠近,她一天没来,这儿咋成孩子窝了?她粗略估计一下,挎着小弓箭、拿着小弹弓的孩子估计有三十个,年岁不大,小的估计有五岁,大的顶多有十岁。
又一道叫好声响起,年婶子收了弓箭,她嘱咐说:“你们都好好练箭,往后箭法不输我多少。”
说罢,她看着陶椿给牛扒番薯渣,问:“你昨儿咋没来?”
“忙着熬骨胶脱鸟毛,今天把鸟卤锅里了,我们才来继续射鸟。”陶椿说,“婶子,你今儿没进山啊?”
年婶子拎着箭支随手一指,说:“前两天砍树,今天搬树下山,我就没跟着去,待会儿要跟你叔一起去划定盖大棚的位置。”
“在哪个地方?”陶椿问。
“你家,你二叔家,还有我们这儿,我们三家框起来中间的位置。”年婶子一笑,说:“离你家不远,离我家也不远,落在我们眼皮子下,一出门就能看见。忙的时候能听见声,但不会吵到人。”
陶椿刚要说话,余光瞥见小核桃被一个拉弹弓的小子撞倒了,她“哎”一声,见拿弹弓的小子拽起小核桃,她就没过去。
“小核桃,过来,你太小了,不要在那儿碍事。”姜红玉喊,“你来看刀疤脸吃食。”
有这么多小伙伴,小核桃眼里哪还有牛,她不愿意动,但练箭练弹弓的小孩们嫌她这个胖陀螺碍事,连推带搬把她移走了。
姜红玉拎桶过去扒番薯渣倒个远点的地方,连扒五桶,又有过滤番薯渣的男人挑着担子把番薯渣倒在她造的渣堆上,这下不堪其扰的鸟雀跟着她走了。
姜红玉把小核桃安置在离渣堆不远的地方,说:“待会儿我跟你小婶婶射鸟,都由你捡。”
小核桃立马没意见了。
陶椿跟年婶子说完话,她拿着弓箭走过去,瞄准一只野鸽子,她尽最大的力拉开皮弦,食指和中指一松,乌黑的铁箭头带着箭杆飞速破空射出去,野鸽子腹腔中箭
,被大力带得栽下渣堆。
“射中了!”小核桃激动地跳起来。
鸟雀惊慌一瞬,又匆匆垂首加速吃食。
姜红玉挑中一只个头大的灰尾雀,这种鸟最喜欢吃南瓜,嫩南瓜老南瓜都逃不过它们的尖嘴子。
“又射中一只。”小核桃高兴得蹦蹦跳跳。
有两只麻雀吃饱飞走了,陶椿朝空中射一箭,擦着一只麻雀的爪子给打了下来。
陶椿和姜红玉手上各有七支箭,手上的箭放完,小核桃忙不迭冲去捡箭。她年岁虽小,但不怕血,把箭上的鸟雀一个个取下来,再把箭拢一起给她娘和她小婶送去。
小核桃收箭的空档,陶椿和姜红玉忙着活动手臂,等拿到箭,二人开始第二轮的射箭。
忙到晌午,洗番薯的女人们停工回去做饭,陶椿和姜红玉也牵着牛带着小核桃往回走,走到半路看见空地上多了两堆木头杆子,地上还插着八根大腿粗的柱子,从东到西约莫有四丈远。
“这个作坊看起来不小啊。”姜红玉说。
“估计还包括存粉条的库房。”陶椿说。
说着话,二人绕道走了,到家后,两人把锅里卤的鸟捞出来端外面沥水。
“我们晌午煮三碗粉条汤,啃几只鸟当菜行不行?”姜红玉问。
“行啊。”陶椿没意见,她进仓房找绳子,麻绳只剩拳头大一坨了,她出去问:“大嫂,家里的麻绳都在门后面的布兜里是吧?”
“嗯。”
“只剩这一坨了,麻绳是从山外买的还是自己种麻搓的?”
“自己种麻搓,家里的麻绳是二叔搓了送来的,家里没了去找他拿。”姜红玉说。
陶椿拿剪子剪麻绳,麻绳在鸟肉上缠一圈打个结,凑够二十个了拿根棍子套上,她爬上树,把串着绳子的棍子搭在树杈上。
这种天太适合做风干肉了,风大,有太阳没温度,树上光秃秃的没叶子,而且还没虫没苍蝇。
粉条在锅里煮着,姜红玉也出来帮忙,二人把二百四十只鸟都挂树上了才回屋吃饭,正好粉条汤不烫了。
一只卤鸽一只灰尾雀,还有一只麻雀,卤鸟剁块儿,两大一小啃完鸟肉才吃粉条。
“没你去年卤的好吃。”姜红玉觉得差点味。
“没有油炸,油炸锁水,吃着肉嫩一点。”陶椿知道缺了哪一步,她解释说:“这次是要做肉干,要沥掉的是水,肉柴一点,风干了才有嚼劲。”
“噢。”姜红玉顿时明白了,“做个菜还有这么多学问。”
“学问大着呢。”见小核桃听得认真,陶椿问:“你记住了?”
小核桃点头。
“好好学,我收你当我的关门弟子。”陶椿开玩笑。
“咋?你以后不教你姑娘儿子做饭?”姜红玉笑她把话说早了。
陶椿笑笑,她转移话题说:“昨儿的羊奶还有剩的吧?待会儿给花斑狗喂一碗,早上喂它吃生猪肉了,晌午就不喂,免得它不消化。”
喂了狗,三人又出门,这次把刀疤脸留家里吃干草,免得它又拉稀牛粪。
再路过盖作坊的地方,地上堆的木杆又多了。
三人每路过这个地方一次,这个地方都有变化。先是山上砍的树陆陆续续都扛了下来,再是在柱子上凿洞,把树杆嵌在洞里,用横木排列做墙。
七天后,邬常安他们再次扛着野猪回来,这座突起的作坊已有雏形,东西走向的两堵四丈长的木墙已经搭建好了,负责盖大棚的人正在往缝隙里填混了碎稻草的泥巴。
巡山的人这次又打了九头野猪回来,其中七头都是母猪,为了打这几头野猪,他们还有人受了伤。连着七天在野猪岭打转,把野猪惹恼了,昨天他们被野猪群撵得爬上树,野猪上不了树就在树下撞,生生把一棵枣树撅断了,树断的时候,李山跟他堂兄弟李飞在枣树上,二人往旁边树上扑的时候,胸口撞上树干,胸膛上淤青一片,胳膊也扭伤了。
“野猪岭上估摸还有多少野猪?”陵长问。
“二三十头,还是那三个族群。”邬常安说。
“那就先不打了,野猪发情的时候打架厉害,到时候它们互斗死几头,也差不多了,到时候母猪下崽了再去做陷阱逮小猪。”陵长说,“你们在家歇一天,后天再去双头峰转一转。”
野猪岭上的野猪算是公主陵的陵户特意留下的,是诱饵也是武器,虎狼豺豹和黑熊要是闯进来了,有野猪,它们不会捕食人,这是诱饵。人跟外来的野兽对上了,把野兽往野猪群里赶,如去年驱狼一样,这是武器。所以他们每年要打野猪,也要留野猪。
“上次三头野猪你们二十四个人连夜分了,这次打回来的要给陵里的人家平分。”陵长提醒一句,就叫他们散了。
有三头野猪已经死两日了,不能再耽搁,巡山的人家都没回,他们当即用之前化雪的大陶缸烧水准备烫猪毛。
邬常安发现陶椿不在这儿,他跟其他人交代一声,又快步往回跑。跑出演武场,他看见一队人正在往这儿靠近,为首的人他还见过,是山陵使。
邬常安毫不犹豫地立马转身往陵长家跑,他边跑边喊:“快快快,把晒的番薯粉都端走,有外人来了,山陵使带着帝陵的人来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连忙放下手上的事去端晾粉的圆箩和簸箕,推磨的不推磨了,杀猪的不杀猪了,洗番薯切番薯的人也马不停蹄跑来收拾东西。
陵长和年婶子也慌慌张张出来了,邬常安叫老两口去把山陵使拦下来,多缠一会儿再带过来,他指挥男人们把大水缸也抬走,尤其是正在沉淀番薯浆的。
年婶子和陵长刚走出演武场就遇到小核桃匆匆忙忙跑来,小丫头急红了脸,见人连忙说:“奶奶,我婶婶说叫你们快、快收拾东西,山陵使来了。”
“在收拾了,你小婶婶人呢?”年婶子问。
小核桃回头指,“作坊那里。”
陶椿和姜红玉把卤鸟晾挂好才出门准备来射鸟,出门看见一队人靠近盖作坊的地方,看出他们不是本陵的人,她跟姜红玉连忙带着小核桃跑过去,认出山陵使和帝陵的人,她忙把人拦了下来。
陵长和年婶子带着小核桃到的时候,陶椿还在跟山陵使讲这粉条作坊和榨油作坊,端着一副积极为陵里拉生意的样子,要帝陵的人拿肉粮、布匹来跟她们公主陵的人换粉条和花生油。
“山陵使大人,你这时候怎么来我们公主陵了?”陵长问。
“不来不晓得你们陵里搞这么红火,都能开集市了。”山陵使拍拍老家伙的肩膀,说:“去年你还在跟我叫苦,说陵里的陵户要吃不饱饭了,转眼就翻身了啊?再过两年,你们安庆公主陵的谷仓堆的粮食能漫出来。”
一提起这个,陵长就高兴地合不拢嘴,他指着陶椿说:“多谢您做个好媒,把陶椿嫁我们公主陵来了,这都是她的主意,我们托她的福。”
山陵使看陶椿一眼,半真半假地悔叹,“早知道这是个智囊袋子,我早该把红线牵给我儿子的。”
“山陵使抬举了,当不得。”陶椿笑,她看邬常安过来了,说:“这个媒您保得好极了,我跟我男人都要谢您。”
邬常安过来就代表门前的东西都收拾走了,陵长和年婶子松一口气,老两口忙请山陵使去家里歇脚。
第124章 陵长中风 山陵使讨要方子
鸟雀在演武场上空盘旋,愤怒地喳喳叫,灰白色的鸟粪如下雨一样从高空落下,人还没靠近先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
山陵使停下脚步,他仰头望着上空数以百计的鸟雀,麻雀、老鸹、野鸽子、灰尾雀、喜鹊都能看见。
“要地动了?”山陵使神色凝重地问。
“不是,你们来之前,我们在做粉条,山里的鸟雀来偷吃,聚拢的多。刚刚把这儿打扫干净了,它们没得吃,所以气得喳喳叫。”邬常安说,“我们再等一会儿,等它们散了我们再过去。”
“在做粉条?看来我没听错,一入陵就听见很多人的声音。”得知不是地动,山陵使神色轻松不少,他仔细看一圈,盘旋的鸟雀落在石碾子上啄食着什么,石碾子旁边的大灶还冒着热气,山脚下的大棚里还聚着不少人。
大棚里,女人们还在洗番薯,陵里来了外人不能再磨粉,但洗番薯不用藏着掖着,她
们不担心外来的人瞧见洗番薯就能揣摩出做粉条的法子。
一群小孩拎着扫帚在石碾子以及堆放番薯渣的地方打转,番薯渣已经被男人们挑走转移到山里去了,漏下的扫过好几遍,扫不干净的还用水冲了。但小孩们心思细眼睛尖,大人们走了,他们再来扫第二道。
等鸟雀回山了,山陵使跟着胡德成穿过演武场路过一帮小孩时,他们把地上扫得像牛舔的,除了有股淡淡的水番薯味,啥也看不见。
山陵使看这些小孩警惕地盯着他,他哪还有不明白的,一下子全明白过来了,陶椿是故意拦着他的,胡德成和年芙蕖匆忙赶过去也是拦着他的,这是怕做粉条的方子泄露啊。
“老胡,我来的不是时候啊。”山陵使来一句,“耽误你们做事了。”
“是时候是时候,今天巡山的人扛了九头野猪下来,正好款待你们。”陵长装傻,不正面回话。
行至陵长家门口,陶椿和邬常安停下来,陵长和年婶子带着山陵使和他的五个随从一起进了堂屋。
胡大嫂和胡二嫂烧好了水,不仅有喝的,还有洗脸洗脚的,山陵使搓洗一下被风吹得发干的脸,抹上猪油润润,再端水喝半碗,这才泡脚换鞋。
陵长发现两个儿子不在家,他把邬常安叫进来,叫他陪山陵使的随从去隔壁屋说话。
“不问我来做什么?”山陵使收拾好开口说话,“你们安庆公主陵去年没拿到八到十二月的俸禄,怎么也没见你去问过?这就是你这个当陵长的没做到位。”
陵长跟年婶子对看一眼,他思索一二,说:“只有我们安庆公主陵的俸禄没发吗?我以为惠陵十九个陵的俸禄都没送来,只当是太常寺的人进山晚了,遇到下雪天过不来。去年我忙着操心陵里做粉条的事,一直到十一月还没看到送俸禄的人才想起这个事。我还准备过几天等入了三月去找您问一下情况,正好带几百斤粉条顺路给帝陵的兄弟们捎去。”
山陵使看他神色不似做伪,他心里不由嗤笑一声,太常寺那帮子人送俸禄时故意把安庆公主陵搁在最后面,拖到风雪天,正好有理由不送了,借此为难他们。为了避免胡德成跟他告状,还把俸禄撂在他那儿。然而去年一冬,胡德成压根没来找他告状,安庆公主陵的人倒是去过帝陵,也没人打听过俸禄的事。一帮子小人满怀算计,偏偏人家不在意,也是好笑。
山陵使朝门外指一下,说:“我带人挑来的箱子装的就是你们公主陵去年四个月的俸禄,你们没猜错,送俸禄的人进山晚了,来不及给你们送,就把俸禄撂在帝陵了。”
帮太常寺的人打补完,他接着继续说:“去年腊月你们公主陵的陵户把粉条卖去帝陵了,用番薯换粉条,这倒是新奇,我特意过来瞧瞧。粉条是用番薯做的?”
陵长点头。
山陵使连叹三个好,说:“番薯这噎死人的玩意儿能做成粉条?肉炖粉条着实好吃。”
“我们也没想到番薯还能做成粉条,粉条顶饱又耐吃,自从有了这东西,我们陵里的陵户每天至少要吃一顿,还有一天三顿都吃的,米面就此省下来了。”陵长得意的很,他一直没处炫耀,这会儿可劲炫耀,还说:“以后啊,我不跟您诉苦了,我们陵里粮食够吃了,陶器也能卖出去了,您就不用再为我们操心了。”
山陵使笑笑,问:“你们一年能做出多少斤粉条?”
“去年冬天做了两次,估摸有四千斤,其中一千多斤做出来就给定远侯陵送过去了。今年这次又能做三四千斤,做出来要给康陵的帝陵送去一千八百斤。”陵长如实相告。
“做四千斤粉条需要多久?”山陵使继续问。
“最少一个月。”
山陵使算了算,又问公主陵的陵户一个月要吃几斤粉条。
年婶子越听越不对劲,问得太细了,这是打上了粉条的主意啊。
陵长还在跟山陵使炫耀陶椿这人有多厉害,不料突然听山陵使说:“你们公主陵不缺粮吃了,不如把陶椿让给帝陵。你们公主陵的人手少,地也少,就是一年到头不停歇地做粉条,做出来的粉条也不够卖,我想法子再寻个人手多的陵做粉条,帮你们分担压力。”
“不行!”胡德成拍桌子,他这会儿气得不论尊卑了,面红耳赤地说:“没这么欺负人的,我们过得艰难的时候,你只听不管,好不容易能吃饱饭了,你又来夺人。帝陵的人是人,我们安庆公主陵的陵户就是畜牲?”
山陵使被拍桌子也不动气,还一直叫他消消气。
胡德成的头又开始疼了,他脸色一下子变得红得发紫,年婶子怕他气死了,忙把山陵使请出去,她扶着老头子躺床上歇歇。
“来,喝口水顺顺气。”年婶子扶着他喂水,她劝慰说:“他就随口一说,你当什么真?帝陵的陵户一向是待遇最好的,祭田也多,人家连番薯都不多种,不缺这口吃的。”
山陵使站在外面还没走,闻言,他解释说:“帝陵的陵户不缺粮吃,但其他陪葬陵也跟你们一样,陵里的人一年比一年多,祭田就那些,苞谷面当上主食都不够吃的。正好你们陵里有变番薯为粉条的法子,但你们人手少,出产少,不如别藏着掖着,把方子拿出来,大伙儿都能吃饱肚子。”
“不可能。”胡德成一口拒绝,做粉条的方子由他们陵的人攥着,他们拿粉条能换粮食换肉换菜换鱼,想吃什么换什么,想要什么换什么。把方子交出去,其他陵的人都会做粉条了,谁还来跟他们换?来年陵里的人只是不缺粉条,米面又不够吃了,到时候只能被迫拿粉条当主食,这笔账谁不会算?
年婶子出去说几句话把山陵使赶走了,她进屋安抚老头子。
陵长闭眼倒在床上,只觉得头晕得厉害,一睁眼天旋地转的,手上还发麻,他感觉不好,心里生出恐慌,怎么偏偏赶在这会儿不中用了。
“芙蕖,你去找姑母,把事跟她说清楚,叫她出面打消山陵使的念头。”他闭眼交代,“你去找陶椿,山陵使肯定去找她了,不能叫她跟他走。还有……看好老大跟老二媳妇……作坊的事先别叫我们胡家的族人插手,这会儿越少人知道粉条的做法越安全……”
年婶子明白事情紧急,她没多啰嗦,交代两个儿媳妇守在家里,她就出门了。她先疾步去陵殿找胡阿嬷说明情况,又赶忙去找陶椿。她不担心陶椿会踹了邬老三再去帝陵找个男人,但她担心山陵使使苦肉计,装佯说其他陵里的陵户也生计艰难。想当初陶椿就是见公主陵的陵户快吃不饱肚子了,毫不犹豫就把做粉条的方子献给了陵里。
年婶子没猜错,山陵使从胡家出来毫不犹豫地一个人前往邬家,他此次过来就是揣着这个目的,山里又不是山外,不能搞出一个地主陵。
邬家。
山陵使站在邬家的地盘上,没敢明目张胆地撬邬家的媳妇,而是选择一个迂回的法子,引诱邬家的人搬去帝陵。
“帝陵跟定远侯陵只隔了小半天的路程,你早上出门,晌午就能赶回娘家吃饭,晚上还能赶回去,多方便。”山陵使跟陶椿说。
陶椿觉得莫名其妙,“我在公主陵住得挺好的啊,公主陵距我娘家一天的路程,距我大嫂的娘家也一天的路程,刚刚好,我们搬去帝陵做什么?”
“你大嫂的娘家在哪里?”
“康陵的帝陵。”
“惠陵的帝陵跟康陵的帝陵隔得不远,大半天就到了,你们不知道?”山陵使问,他看向姜红玉,说:“陶椿才从山外回来,她可能不清楚,你是晓得的吧?”
姜红玉不说话,正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时,她看见年婶子过来了。
年婶子赶走冲她吠叫的狗,她大步走进院子,这下她是真的怒了,直接盯着山陵使问:“是我请你走还是我赶你走?”
山陵使脸色也不好看,但他不跟女人
干嘴仗,只能走了,走时还叫陶椿好好想想。
“他跟你们说什么了?”年婶子问。
“叫我们一家搬去帝陵住。”陶椿说,“婶子,这是出啥事了?”
年婶子松口气,山陵使不了解陶椿,没拿准她的脉。
“他想叫我们交出做粉条的方子,让其他陵都能把自己种的番薯做成粉条。”年婶子叹气。
“不可能,都会做粉条了,我们以后把粉条卖给谁?”姜红玉反应激烈,“我都没告诉我娘家人,哪会告诉他。还叫我们搬去帝陵住,笑掉人大牙,帝陵又有什么稀罕的,我从小住的地方也是帝陵呢。”
“对,帝陵除了祭田多,也没什么好的,臭规矩还多。”年婶子看陶椿一眼,她没跟她要承诺,也没多说什么,说了句家里还有事就走了。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大棚里洗番薯的女人们把脏水倒了,桶、盆、毛刷都拢在一起摆放整齐,她们捶着腰离开。
“都等等,分肉了。”胡家全冲下来喊,他不知家里的事,一直守在山上看人杀猪。
九头野猪在山上分割好了,巡山的男人们又用装番薯渣的筐把肉挑下来。
“每家分七十八斤,每份都是纯肉、骨头和内脏各搭一点,别挑刺,分到啥拿啥。”胡家全喊,“每家派个人来领肉。”
“我不想要,净是老母猪肉,又骚又臭还炖不烂。”年婶子的妯娌很是嫌弃。
“人不吃拿回去能给狗吃。”邬常安接一句,他催促说:“都快去领,这可是我们搏命打回来的。”
说罢他去找胡家全,把山陵使的随从交给他招呼,他跟他哥领了肉就离开了。
胡家全领着五个随从回屋,进门问:“爹呢?”
“在屋里睡,你喊一声,不能再睡下去了,不然夜里睡不着。”胡二嫂正在炒菜,她匆匆说一句。
“山陵使呢?”随从问,他们被邬常安领出去转悠了,一直以为山陵使在胡家,现在陵长在睡觉,山陵使总不能也在睡觉。
“出门了,估计快回来了。”胡二嫂又说。
胡家全快步去主屋,他总觉得出事了,门一开,他喊声爹,没听到声,他赶忙拿出火折子点油盏。
陵长在胡家全进门时就醒了,他想说话但说不了,屋里有了亮光,他抬起手,手折得像鸡爪子。
“爹!爹你咋了?”胡家全吓得差点夺门而出,床上的老头嘴歪眼斜,看着像中邪了。
第125章 陵长的名头,你肯给吗? 谈判……
屋外的人听到声赶忙跑进来,都被床上的老头吓得失声大叫。
“咋了?出啥事了?”还在外面领肉的人问。
“进去看看,我咋还听见了哭声?”
“快去叫大夫。”胡二嫂出来喊,她在人群里寻找人,有族人过来,她忙说:“青峰,快去叫大夫,我爹不好了。我娘呢?快去找我娘,还有我姑奶。”
“陵长咋了?啥叫不好了?下午那会儿不还好好的?”杜月问。
胡二嫂不晓得咋说,她叫外面的人别吵,都等着吧。
年婶子最先回来,她见院子里聚了一堆人,屋里也人影幢幢,心里顿感不妙。
“年婶子回来了。”不知谁喊一句。
“年婶子你快进去,陵长不好了。”
年婶子陡然腿脚发软,她心慌地踉跄进门,一眼看见躺在老二怀里的老头子,她顿感头晕目眩,要不是妯娌扶着,她得栽地上去。
“大嫂,你得撑住了。”
年婶子一把扶住床柱,问:“大夫还没来?”
“青峰去喊了。”
“这是咋回事?”年婶子走到床头,她俯身靠近,问:“老胡,你感觉咋样?”
“我爹说不出话了。”胡家全掉眼泪,“娘啊,出啥事了?我爹下午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山陵使来讨要我们做粉条的方子,把你爹气得头疼,脸还发紫,我把人赶走叫他歇着,他叫我去找你姑奶还有陶椿……”年婶子把话交代清楚。
此话一出,屋里屋外都沸腾了,气愤的叫骂声差点掀了屋顶。
山陵使的五个随从被当成撒气的,他们被推攘出门,一旦离了火光,屋外的人暗中下黑手,把他们一顿好打。
“这是做什么?”山陵使扶着胡阿嬷进来,赶忙出声叫停。
“德成出什么事了?”胡阿嬷问。
“都是被山陵使气的,他来讨要我们做粉条的法子,把陵长气得嘴歪眼斜说不出话了。”黑暗中,有妇人嚷嚷一句。
“对,就是他害的。”
“他没来的时候,我们陵长好的很。”
“他害了我们陵长的命。”
“……”
有人带个头,其他人纷纷出口指责。
山陵使没做口舌之争,他扶着胡阿嬷进屋,胡德成的模样入眼,他惊住了,这人一个时辰前还跟他吵得面红耳赤,这会儿陡然变得像一个怪物,他有点接受不了,不由后退一步。
胡阿嬷撒开他的手,她拄着拐走过去,靠近了才看清大侄子的样子,前一刻她还没法子劝退山陵使,这一会儿她来了主意。她想握住大侄子的手,突然发现他的左手从手腕处折了下去,手指也僵得挤在一起,她悲从心来,哭着说:“德成啊,你气性忒大,你气成这样,岂不是趁别人的意……”
山陵使动了动嘴,他想辩解,但这会儿不是他解释的时候。
“大夫来了,让一让。”胡青峰推着大夫进屋。
中年大夫看见陵长的模样吓了一跳,他抓耳挠腮,转身就要往外走,“我都说我不会治,非要叫我来,来了我也不会治啊。”
“滚进去,谁叫你走了?”胡家族人攘他一把,他大骂道:“年年好吃好喝地养着你,到头来你还是啥都不会,还养你做甚,不如宰了扔山里喂狼。”
大夫被迫又进屋,他靠墙站着,没敢再吭声。
“山陵使,你说该怎么办?”年婶子声音沙哑地问。
“对不住,我很抱歉。”山陵使只能认栽,这下别说讨要做粉条的方子,胡德成要是死了,他从此欠胡家一条人命。
“我明天派人回帝陵把帝陵的大夫送来给老胡看病,尽可能把他治好。”山陵使继续说,“我手里还有根好山参,我叫人一道拿来。”
年婶子松口气,她走出去把外面的人解散了,“都回去吧,围在这儿除了干等着也帮不上忙,你们回去早点歇着,明天天一亮,该巡逻的去巡逻,该砍树的继续去砍树,之前做什么之后接着做。陵长有我们一家照顾,你们暂且放心。”
屋外的人散了,屋里的胡家族人各个泪水涟涟地嘱咐几句,也走了。
山陵使也不想多留,他带着随从走出门,站在院外敲脑壳。
“事已至此,我们不想接受也得接受,你爹还要我们照顾,我们得好好的。”年婶子疲累地安慰儿子儿媳,说:“做饭去吧,熬点稀米粥。老大,你跟你媳妇去收拾三间房,山陵使晚上睡这儿,你姑奶今夜也歇在这里。”
他们都不了解陵长的情况,关键就在这一夜,人要是在今夜走了,家里的人都要守在床前。
儿子儿媳打发走了,年婶子蹲在床边看着斜着眼的老头子,她这时候才掉眼泪,“我劝你气性不要这么大,不要为点小事就发脾气,你不听,这会儿后悔了吧。”
后悔了,陵长悔得肠子都青了,但为时已晚,他眼下连话都说不明白,一张嘴先流口水。
胡家紧张了一整夜,年婶子跟她儿子儿媳守在床前守了一整夜,公鸡打鸣时,胡家文掌着灯凑到他爹面前,人还有气,他松一口气。
“去把山陵使叫醒,叫他安排人回帝陵请大夫。”年婶子哑着嗓子说。
胡家全出去了,不多一会儿,山陵使打发四个随从动身离开。
“娘,你也去床上睡一会儿,别我爹还没好,你又倒下了。”胡二嫂劝。
年婶子点头,她
合衣躺在老头子脚头。
天色大亮时,陶椿一家过来探望,她进门正好遇上胡大嫂送她娘家人离开,打个照面,胡大嫂轻飘飘地抬起眼,压根不搭理她。
陶椿暗骂一声死德行,心想以后得亏不是胡家文接手陵长的位置,不然她能把眼睛长到天上。
“椿妹子,你们来了。”胡二嫂小声说话,“我婆母天快亮那会儿才躺下,我们别吵醒她。”
“陵长咋样了?”陶椿小声问,“我今天早上才听我二叔说起这个事,昨天下午我见陵长还好好的,一转眼就听说他起不来身了,我听到的时候都不敢相信。”
“何止是你,我也接受不了,昨儿我爹睡觉的时候,我就在灶房做饭,哪晓得……”胡二嫂抹眼泪,“好在还能吃喝,就是要人喂,山陵使派人回帝陵请大夫了。”
说着,她左右瞥一眼,压低声音说:“都是他把人气成这个样子的,椿妹子,你可别告诉他做粉条的法子,不然我爹能气死。”
“你安心。”陶椿拍她一下,说:“我去大棚里洗番薯,年婶子醒了你跟她说一声我来过。”
“是陶椿来了吧?你进来。”胡阿嬷在偏房喊。
陶椿跟胡二嫂打个招呼就过去了,她进屋落座,礼节性地劝慰说:“阿嬷,你保重身子,不要伤心太过。”
“只希望不要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还指望他给我送终的。”胡阿嬷用帕子按一按眼角,接着说:“这事都是山陵使造成的,就是因为一道做粉条的方子,差点把人逼死了。他昨天去找你问话了吗?”
见她点头,胡阿嬷叹气:“我就晓得他要去找你,找你说了什么?”
陶椿没有回答,她抬眼盯着胡阿嬷,见她眼中饱含猜疑和忌惮,她突然发现眼下这种情况,正好是她博弈的机会。
“他劝我搬去帝陵住,离我娘家近,方便我照顾娘家人……还有……”
“还有什么?”胡阿嬷急切地盯着她。
陶椿不着痕迹地朝门外看一眼,她压低声音含糊地说:“只要我把做粉条的方子拿出来,他承诺给我安排几个人,叫我管一部分事务。”
胡阿嬷看出她对这个许诺心动了,她气得攥紧手,缓缓平息怒气,这个关键的时候,她不能叫陶椿跟陵里离心了。她先打感情牌,拿陵长被气得半身不遂说事,一口咬定做粉条的方子要是泄露出去了,他指定会被气死,死不瞑目。
陶椿一直点头,面上隐隐有愧疚,像是为自己有意离开而愧疚。
胡阿嬷这会儿恨起邬老三,不中用的玩意儿,连媳妇都留不住。
“你男人还是不中用?”胡阿嬷问,“他那玩意儿是不能硬,还是软得快?能叫你怀孩子吗?”
陶椿惊愕,她实打实地惊住了,咋突然说起这个了?
胡阿嬷以为她不好意思,转而问:“你进门多久了?肚子一直没动静?”
“刚好半年。”陶椿只回答一个问题。
“你想怀孩子吗?”胡阿嬷循循善诱地问,“你男人不中用,要不阿嬷给你换一个?”
陶椿飞快摇头,她来了气,但按捺住了,她压着声说:“不怀,也不换男人,邬常安对我好。”
胡阿嬷心想这话她只能信两年,没孩子坠着,再粘糊的夫妻都能吵散。
“我记得你说过你想跟你年婶子一样能干,她是陵长夫人,这种身份带来的话语权以你目前的身份是不可能有的。我给你个机会,你在家文和家全兄弟俩中间挑一个,你选中哪个,我就叫那个当陵长,你就是下一个年芙蕖。”胡阿嬷不再兜圈子,她直截了当地说。
陶椿气笑了,她抱臂嗤道:“你这两个侄孙似乎也不能生,我选个阉鸡做甚?阿嬷,你觉得这对我是赏赐吗?如果我为了权力肯踹了原配丈夫,我何不趁此时得山陵使青眼跟他走?”
她含着笑摇头,“你太小气了。”
胡阿嬷眯眼打量她,她这时才发现陶椿一直留在这儿是有目的的。
“你想要什么?”她问。
陶椿走到胡阿嬷腿边蹲下,她敲着椅子,仰头问:“陵长的名头,你肯给吗?”
“你说笑了。”胡阿嬷笑了,只觉得荒唐。
“你也说笑了,想叫我扶持你们胡家人,估计还打着叫我生下你们胡家下一代的主意吧?你为何回避你侄孙不能生的问题?是不是想着我这次要是答应了,下次再叫我跟另一个姓胡的借种?抑或是我一直生不出来,直接抱养你们胡家的孩子培养?”陶椿拍拍老太太的手,她起身退回座位上,说:“不是只有你长着一腔心眼能算计人啊。”
胡阿嬷不吭声了,她这会儿很是后悔把话摊开说,这次谈不拢,她觉得山陵使再许下条件,或是胡家全跟陶椿发生争执时,就是陶椿离开公主陵的时候了。
“你再考虑考虑,我跟邬老三不会有孩子,你若是能帮我坐上陵长的位置,我可以从胡家的下一代中挑个机灵的孩子带身边教着,下一把交椅还是你们胡家的。”陶椿许下承诺。
第126章 宣布 是陶椿
陶椿走了之后,胡阿嬷一个人坐了许久,她心里来回盘算,末了,她拄着拐杖去主屋。
年婶子睡醒了,陵长也醒着,不过他闭着眼,眼睛歪斜之后,他睁着眼难受。
“几个孩子呢?”胡阿嬷进来问。
“回屋睡了,他们昨晚熬了一整夜,一直没阖过眼,我睡醒了,就叫他们去睡了。”年婶子起身扶着老太太坐下,说:“您昨夜也没睡好吧?叫您一把年纪了还为我们操心。”
陵长含糊地“啊”一声。
没人懂他的意思,胡阿嬷这会儿看着他,心里油生一股伤感,是可怜他。他这人活了五六十年虽说不上尊贵,但也没看人脸色吃过饭,都是给旁人脸色瞧的,临了,他半身不遂,口水横流,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全无尊严。看着他不由想起自己,她是接受不了自己死前还要遭这个罪,真落到这个地步了,她饿也要把自己饿死。
但能放心去死的前提是没什么挂心的事,至少是下一个陵长能挑起大梁,胡阿嬷不由问自己,家全接手陵长能不能叫她放心,答案是不能的。
陵长又“啊”一声,他抬起还能动的右手往外指。
“要出去?”年婶子问,“要拉屎还是要撒尿?我抱不动你,我去喊老大来抱你。”
“啊——噗——”陵长摆手,他绝望地放下胳膊。
“你想问山陵使走没走?”胡阿嬷觉得德成还坚持活着就是放不下陵里的事。
胡德成忙用力地点一下头。
“他右手还能拿笔吗?把他扶坐起来,给他一沓纸一支毛笔。”胡阿嬷吩咐。
胡德成是左半身偏瘫,左腿和左手都不能动,他坐起来也支撑不住。年婶子把他扶起来,再用绳子缠在他腰上绑在床柱上,这样固定住,她再扶一下,他才不会向下滑。
陵长闭着眼,努力不去看自己狼狈的样子,还不如直接死了,这样活着没个人样子,连个牲口都不如。
年婶子研好磨,拿毛笔沾一沾墨汁,伸手把毛笔塞他右手上,纸也铺在床上。
陵长握着毛笔没动,他突然没了心气,啥也不想管了。
“明天帝陵的大夫就来了,你再熬一天。”年婶子给他擦掉脸上的眼泪,说:“山陵使还在公主陵,我刚刚出去看了,他坐在石磨上看陵里的人洗番薯。多亏了你,你病成这个样子,他应该不好意思再张嘴讨要做粉条的方子。”
但陵长觉得山陵使不会死心,粉条是番薯做出来的,只要有人肯用心琢磨,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总能琢磨出做法。到时候只等他一死,这个方子就能传遍惠陵和康陵三四十个陪葬陵。
陵长在纸上写个“二”字,又觉得无力,他儿子他了解,他管事都管不明白,指望不上。好在家全有亲娘在身边能教他,陵里还有陶椿这个能干的人,还有他叔叔和堂兄弟们能用。
陵长又在纸上写上陶椿的名字,后面落笔:好好待她。
年婶子看了,点头说:“陶椿来看过你,昨儿山陵使劝她搬去帝陵,她也拒绝了,你就放心吧。”
胡阿嬷闻言“嗤”一声,她老话重提:“依我看,我们胡家子孙多,不如放话,谁把陶椿娶进我胡家的门,
就定谁当陵长。把人娶进门,再生两个孩子,你赶她都赶不走。”
陵长激动地摆手,他指着她“啊啊啊”地叫。
“别气别气,你不能再动气。”年婶子忙劝,“你可得活着,你要是死了,这陵里的事还真轮到一个连陵户都不是的老太太做主了。”
胡阿嬷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年婶子头也没回,她强硬地说:“你要是再使阴毒的计,我不会再叫你插手你不该管的事。”
胡阿嬷气得脸皮发抖,“你好大的口气。”
“我们尊敬你是因为你是长辈,你见识多,有谋算,也是老胡当陵长时你推了一把,所以我们愿意事事跟你商量。但你要做缺德事,就别怪我们不给你脸面,胡德成他还活着,他不会说但他能写,他但凡当一天陵长,都不能由着你胡作非为。”年婶子郑重地告诉她,“你信不信胡家的男人一旦上门纠缠陶椿,邬老三就能带着她遂了山陵使的意搬去帝陵?”
胡阿嬷盯着她,她嘲讽道:“早走晚走罢了,陶椿早晚会离开公主陵。她能对你们服气,也能对家全服气?还有邬老三,枉为男人,不中用的东西,他都硬不起来,不可能叫陶椿怀孕,陶椿醒过神不会跑?”
“你说啥?”年婶子觉得她胡说八道,“邬老三咋就不能人道了?他那身板会是不中用的?”
陵长不抖了,也不啊啊叫了,他歪着身听得认真。
“真的,之前他跟陶椿找我讨玉做玉势,陶椿也亲口跟我说她跟邬老三这辈子不会有孩子。”胡阿嬷坦然相告,她双手交握放在腿上,目光在年芙蕖和胡德成身上打转,说:“我挺早就知道了,在我问家全对陶椿有没有意思之前。”
所以她没怀疑邬老三是不是装不能生,在那时,胡德成身子没问题,陶椿就是有想法也不会在这方面捣鬼。
“那也不行,邬老三就是不能人道,我们也不能抢他媳妇。再说了,陶椿又不是泥人,她是你说抢就能抢走的?她要是有二心早走了,还轮得到胡家人?”年婶子还是一口否决了。
陵长用力点头。
胡阿嬷挪开目光,提醒说:“给他擦擦。”
年婶子回头,她拿布巾擦干老头子的嘴角。
陵长在纸上写一个“走”字,又抬手指向他姑母。
“姑母,你回去吧,老胡还病着,他需要安静地养病。”年婶子赶人。
胡阿嬷没动,她抬眼说:“我有正经事。既然你们不同意把陶椿娶进胡家,那就由她当安庆公主陵下一个陵长,她跟邬老三没孩子,正好可以选一个胡家的孩子搁她身边教养。”
年婶子跟陵长齐刷刷愣住了,一时怀疑自己听错话了。
“家文和家全都不能生,他俩不会有后代,到时候还是要在胡家子孙里挑选下一个陵长,既然如此不如选一个能力更强的。”胡阿嬷说。
陵长气得在纸上打一个大叉,他拎着纸给他姑母看,他是陵长,他有权指派下一个陵长。
“女人能当陵长?”年婶子没有陵长那么激动,她反倒很平静。
“我会给公主府的人写信告知,由公主府的人通知太常寺,正好山陵使欠我们一个人情,他这里也没问题,太常寺和山陵使都不反对,她就能当上陵长。”胡阿嬷已经想好了,她对大侄子说:“当年是我扶你坐上这个位置,对你来说,这个位置该由你儿子接任,但在我眼里,你儿子、你二弟的儿子都是一样的。你也别怨姑母,你儿子不能生,又没才干,我只能跳过他们从别的人里挑选。”
“为什么会选陶椿?”年婶子察觉出不对劲,“她跟你说了什么?”
胡阿嬷捋了捋头发,心想这才是聪明人。
“我倒不想选她当陵长,我中意她当陵长的媳妇,但你们一个个都品行高洁啊,我只能出此下策。”胡阿嬷没说实话,这是陶椿提的要求,她不能跟姓胡的人有仇,不然邬胡两家为敌,下下一个陵长在她身边八成会阳奉阴违。刚好胡阿嬷也这样想,胡家人要是跟陶椿有矛盾,这不是她想看见的,她要胡家族人好好跟陶椿打交道。
“陶椿当陵长,但一时半会儿她处理不来陵里的事,你帮她,也就是说往后陵里的事,由你跟她说了算。”胡阿嬷继续说。
年婶子暗吁口气,她得承认老太太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能看中每个人心里想要什么。家全这辈子要是真没孩子,下一个陵长指定从胡家族人里面选,这跟陶椿当陵长是一样的结果,于她来说也是一样的,都是活着的时候能打理陵里的事。
“老胡,听姑母的吧。”年婶子转过来劝胡德成,“你不是担心陶椿会跟着山陵使走吗?把她留下当陵长,她怎么都走不脱。”
陵长在纸上写上“家全”两个字,这是他儿子……
“邬家族人不多,陶椿能用的人不多,家全要是愿意,就叫他给陶椿打下手,要是不愿意,他跟家文继续在山里养牲畜,不用去巡山,过得也自在。”年婶子继续说。
毛笔撂在纸上,陵长闭眼不看也不听了,虽然他不愿意承认,陶椿的确比他儿子有能耐。
“姑母,老胡没意见了。”年婶子说。
“娘,我爹醒着吗?”胡家全刚睡醒,赶忙来问老爹还活没活着。
“把这个事跟两个孩子说一下。”年婶子问姑母的意见,“正好把山陵使也喊进来。”
胡阿嬷点头。
年婶子出去一趟,不多一会儿,山陵使和胡家文、胡家全夫妻四人先后进来了。
“家文,家全,我跟你爹还有你们姑奶商量了,你爹眼下病得起不来身,但陵里的事还要人操心,所以我们把下一任陵长定下来。刚好山陵使也在,你做个见证。”年婶子说。
胡家全咬住嘴唇,他差点高兴地笑出来。
胡家文理了理衣襟,他站得直直的,在他的认知里,他是家里的老大,陵长的位置肯定是他的,他从没担心过。
陵长这会儿没拖后腿,清醒地表明态度,他举起写有陶椿名字的纸。
“是陶椿。”胡阿嬷宣布。
胡家全一下子把嘴咬破了,这个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时候?
胡家文没反应过来,他在屋里看一圈,问:“你们说谁?”
反倒是山陵使抚掌,他摇头佩服道:“有点狠气啊,你们为了留人挺舍得下本的。”
屋里没人理他,年婶子开口跟两个儿子说:“陶椿有能力,她接手这个陵长的位置,在她之后,陵长还会是胡家的人,你俩这次没机会,但你们的孩子有机会。”
“这、这……我还没睡醒?娘,你跟我爹之前不是定下老二当陵长吗?”胡二嫂接受不了,她盯着胡阿嬷,又仰头问:“娘,是不是我姑奶逼你们的?她喜欢陶椿也不能选她当陵长啊,陶椿不是胡家的人,而且还是个女的。”
“啥时候的事?”胡家文抓住重点,“爹娘啥时候说要定老二当陵长?娘,这是真的吗?不是我吗?”
年婶子“唉”一声,她不晓得说什么,只能不吭声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胡大嫂恶狠狠地盯着床上的人,她嚷嚷说:“我们人都在这儿了,你们再说一次,家文是家里的老大,下一个陵长是他。”
说着,她冲上前,一把拽走写有陶椿名字的纸撕破,她在床上翻找,带字的纸她一张张看,只有家全,没有家文。
“快
写,写家文的名字。”她把毛笔塞公公手里,她攥着他的手逼他写。
“反了你了。”年婶子一把拽过大儿媳甩老大怀里,她两眼一瞪:“跑到你公公床边放肆来了,给我滚。”
第127章 女鬼大人成陵长大人 各有所得
“娘,你跟我爹为啥宁肯考虑老二当陵长也不选我?”胡家文抱着他媳妇伤心地问。
“之前不是定下是我了?咋又改定陶椿了?”胡家全也问,“还不如选我大哥呢。”
闻言,胡阿嬷松口气,幸亏她选了陶椿,没选这两个没眼光的瘪三。她就想不明白了,年芙蕖挺精明的,胡德成也不缺心胸,这两人生的儿子怎么就又蠢又没容人之量。
“不是说宁肯考虑老二也不考虑你,之前一直考虑的都是你,在去年李桂花带她儿媳妇上门找茬之后,我跟你爹就改了主意,换你二弟了。”年婶子跟她大儿子解释,她宁肯他们兄弟俩对她有意见,也不想他们之间生仇。她把话说明白:“陵里两家陵户有仇,你连分辨谁是谁非的能力都没有,更没解决问题的能力,在你这儿是谁闹谁有理,你只会和稀泥,哪敢叫你接任陵长。那事之后,你爹就去跟你姑奶说,考虑叫你二弟接手陵长的位置。”
胡家文闻言无话可说了。
“至于为什么是陶椿,而不考虑家全了,今时不同往日,你护不住能让大家伙儿吃饱吃好的方子。”年婶子话说得直白,她指向山陵使,问:“山陵使想要做粉条的方子,还要把陶椿这个会做粉条会榨油的人撬走,你有啥法子把陶椿留下来,再把山陵使赶走?”
山陵使不自在地咳一声,他不该留下看热闹的。
“那啥,这是你们的家事,我出门避一避。”山陵使快步走了。
“多好的机会,你爹还人不人鬼不鬼地躺在床上,我也给你搭好说话的台子了,你都没想趁机让山陵使承诺不索要做粉条的方子?”年婶子问。
“我爹都被他气成这样了,他还有脸要?”胡家全问。
“你去问他啊。”年婶子往外指。
胡家全没动。
“这就是选她不选你的原因。”年婶子说。
胡家全不服气,“那也不该选她,她一个女的……”
“我也是女的。”年婶子咬牙,她来了火,吊着眼问:“女的咋了?女人下贱啊?我为公主陵操的心不输你爹,我还生了你跟你哥,哪点输人输仗了?再说陶椿,去年你们男人去抱月山,两窑陶器都没卖完,但用了陶椿的主意,大雪天我们还卖了四窑陶器。没有她这个女人,公主陵会有粉条?吃粉条的时候你大碗大碗地吃,吃饱了你倒是有嘴说她是个下贱的女人了。”
“我没说她下贱。”胡家全解释,“我也没说您。”
“你就是觉得她是个女人,所以处处不如男人。”年婶子冷哼,“我巡过山,她巡过山,你巡过山?”
说到后面,她声音一声比一声高。
胡家全不吭声了,但脸上还是一副憋屈样儿。
“我跟你解释选谁是凭本事,你跟我扯看裤裆里有没有二两肉,你听不懂话?”年婶子越说越气,她扯起衣裳响亮地拍肚皮,骂:“你也就投胎在我肚子里,你但凡换个娘,你能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胡二嫂虽然还是难以接受,但婆婆这番话实在是没有可指摘的地方,她扯了扯丈夫的袖子,叫他别再犟了。陵长是当不上了,再得罪了亲娘,养猪都轮不上他。
胡家文看老二被骂得狗血淋头,他这下是不敢再有盼头了,于是他转变目标,问:“陶椿当陵长了,我还能在牺牲所做事吗?”
“能。”年婶子承诺。
“噢,那她当就她当吧。”胡家文心想这跟他爹当陵长一样啊,他的生活没有发生改变,这还争啥争,当陵长费力不讨好,看他爹都气成啥样子了。
胡家全瞪他一眼,没出息。
“家全还有话说吗?”胡阿嬷笑眯眯地问,“你要是没话说了,我给你指派个活儿。”
胡家全也懒得搭理她,老糊涂虫,他敢打赌,这事指定是她挑起来的,真是喝了陶椿给的迷魂汤,把胡家的陵长之位都送出去了。
“你这么不服陶椿,那就叫你给她打下手,看你能挑出她什么毛病。”胡阿嬷说。
胡家全没吱声,不拒绝也不答应。
“去把陶椿喊过来,你们谁去?”胡阿嬷问,她这大侄子有今天没明天的,她打算趁他还活着,赶紧先把陵长人选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再生事。
胡二嫂看丈夫一眼,见他不动,她出声说:“我去喊吧。”
“嗯,路上要是遇见人,都喊过来。”胡阿嬷挥了挥手,又偏头说:“家文,家全,你们去把我们胡家的人喊来,有个事关整个胡家的事要告诉他们。”
担心他俩坏事,胡阿嬷打发年芙蕖也出门叫人。
年婶子母子三人都走了,胡大嫂气得回屋收拾几件衣裳也走了,她要回娘家,这胡家她不待了,一家子没出息的糊涂蛋。想到陶椿一个女人会当上陵长,她越想越气,就是轮到女人当陵长,还有她这个胡家正经的儿媳妇呢。
家里的人都走空了,胡阿嬷站起来,她走到床边拿起纸,说:“我说你写……”
一盏茶的功夫,胡家族人到齐了,一共四户,老老少少合起来四十五口人。因着陵长是胡家人,胡家族人不参与巡山,除了孩子夭折和老人亡故,他们不会遇到被野兽袭击和毒蛇夺命的情况,人丁算是陵里一等一的旺盛。
“姑母,家全咋说你要选陶椿当陵长?你糊涂了?”陵长的二弟胡老质问。
胡阿嬷没说话,她把两张纸递下去,说:“这是我跟胡德成商量的,你们看看。”
“爹,写了啥?”胡青峰探头问。
“写了啥?”后面的人心急地问。
“陶椿当上陵长之后不能生孩子,她要从胡家的孩子当中选一个带在身边教养,下一个陵长就是这个孩子。”
“什么什么?下一个陵长能从我们的孩子中挑选?”有人激动。
“对,是这样。柱子呢?柱子来了吗?快往前面来。哎呀,鼻涕又糊袖子上了,快擦擦,待会儿机灵点,在你椿婶婶面前好好表现。”
“小安子?人呢?”
“老曲,快回去把儿子抱来……”
胡阿嬷看一院子的蠢人忙得团团转,她忍不住嗤笑一声。
胡家全看他的族人迅速倒戈,他气得想拎棒子捶人,路上一个个答应得痛快,他们说的话都是放屁。
“陶椿来了。”守在石碾子旁边的妇人喊,她手上牵的孩子好奇地盯着。
“快喊人。”妇人催促。
晚了,另有一个小子冲过来大声说:“椿婶婶,我叫小安子,可喜欢吃你做的粉条了。”
“椿婶婶,我叫柱子……”
“椿婶婶,我叫妮子……”
“椿婶婶,我叫石头……”
“……”
姜红玉被这仗势唬住了,路上听胡二嫂说陶椿要当陵长了,她还惊疑不定,一路上心里犯嘀咕,还猜测是不是胡二嫂在捉弄人。看眼前乌压压的人头,她这下是相信了,喜得合不拢嘴,她高兴得像是她自己当选陵长了。
邬常顺攥着老三的胳膊发抖,他眼神发飘,腿脚也发飘,整个人落不着地,嘴里一直反复嘀咕:“老三,这事不能是假的吧?看着是真的?哎呦我的个天呐,咱家要出陵长了,哎呦喂……”
邬常安嘿嘿笑,他激动死了,笑个不停,这简直像做梦,女鬼大人真成陵长大人了。
“老胡下不了床,也说不了话,所以由我代他宣布,今天在山陵使的见证下,由陶椿担任安庆公主陵的陵长。”年婶子站在陶椿旁边说,还不忘补充:“由于陶椿年轻,不清楚公主陵的情况,所以由我跟她共同打理陵里的事务。”
胡家族人不关心这事,站在
前面的人举起手上的纸,问:“胡陵长说陶陵长以后不会再生孩子,会选我们胡家的孩子当下一任陵长,陶陵长,你说个话,这事你能不能给个保证。”
陶椿往人群里看,盖作坊的五个男人跟来了,洗番薯的妇人们也在,她看向这些人,希望这些人能索要公平,也参与下一任陵长人选的竞争。
“咋回事?凭啥不许你媳妇生孩子?”邬常顺紧张地问,“为啥不生孩子?”
“我们不能生,生不了。”邬常安小声说,狐裘还没做成,也没穿过,生不了孩子赖不上它,他只能把帽子往自己头上扣,凑在大哥耳边小声嘀咕:“我不行,大哥你可替我保密。”
这下把邬常顺的腿都吓软了。
陶椿把纸上的内容已经看两遍了,一直没人提出质疑,她只能点头说:“对,我不生孩子。若你们姓胡的人当中有机灵聪明的孩子,我会选他们放在身边做事,教人用人。最后能胜任陵长之责的人挑起当陵长的担子,步前人之路,为后人谋利谋福。”
“你的意思是不是选定一个孩子?”花嫂子问。
“对,而且也不是这一两年挑选,我对你们的孩子不熟悉,辨不出谁精谁憨。”陶椿思索着,她今年才二十岁,就是五十岁退任也还有三十年,她琢磨着说:“我倾向是五年后选定两到三人,若是人选不够,或是中途不合我要求,再五年,我再挑选。胡阿嬷,可行吗?”
这种选人的方式胡阿嬷没意见,反正又不是她费心,她只要确保陶椿之后的陵长姓胡。
其他还没孩子的人,或是有孩子但孩子的年纪过大的人纷纷赞同这个主张,时限拉长到十年,够他们的孩子生出孩子,也够他们再生出聪慧的孩子。
反正争论到最后,陶椿这个主张是通过了。
“这会儿大家都在,都做个见证,陶椿,你往后不生孩子,并培养我们胡家人当下一个陵长。”胡阿嬷强调这个事。
“嗯,我保证不生孩子,并培养胡家人当下一任陵长。”陶椿重复她的话,她扫一圈,看见胡家全嘴巴流血了,她过去借了点,在那张纸上印下一个手印。
“可恶。”胡家全呸一口,气死他了。
在场的人除了他生气,其他人都高高兴兴的。陶椿的谋算成了,胡阿嬷的谋算也成了,胡家的族人也各有谋算,其他人因为有个女陵长而兴奋谈论,大伙儿各有所得。
第128章 关押李家人 陶陵长初发威
聚拢在陵长家门外的人渐渐散了,大多数妇人又回到大棚里洗番薯,胡家族人也走了七七八八,剩下的在屋里探望老陵长。
陶椿也跟了进去,她没插话,也没怎么说话,就站在一旁当个作陪的柱子。
老陵长其实不愿意陵里的人来探病,就是族人他也不乐意见,他甚至不想给出回应,但得维持体面不能赶人,故而他抗拒地闭着眼,半张脸缩在被褥下,不让人看见他的样子。
胡家族人每人说几句,一一嘱咐胡家文和胡家全兄弟俩好好照顾他们老爹。
“明晚大夫会过来是吧?大哥,我明晚再来看你。”胡老说。
“我们也明晚再过来。”
“那我们这就先走了。”胡老带头往外走,路过门口站的人,他继续说:“大嫂,家里你多操点心,有用得着我们的,你打发家文和家全过去喊。”
年婶子点头。
屋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光了,胡家文和家全兄弟俩跟出门相送,这下屋里只剩年婶子和陶椿,以及躺在床上的老陵长。
“叔,你操心了半辈子,接下来放心把公主陵交给我,我一定一心一意为陵里的陵户着想,争取不叫你跟我婶子失望。”陶椿表明态度,“你好好休养,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再生气,以后说不准还有站起来的一天。我还年轻,很多事都拿不准,以后遇事不决,我来找你跟我婶子商量。”
老陵长睁开眼,他望着陶椿,心里不乏忐忑,任用一个女陵长,接下来陵里会是啥情况,他压根拿不准。
老陵长看向年芙蕖,他抬起右手抓握。
陶椿看出他的意思,她拿起床头椅子上放的毛笔递过去,再拿起纸摊在手上。
“我来吧。”年婶子说。
老陵长躺在床上,拿着半干的毛笔在纸上努力写字,他要陶椿去找山陵使讨个承诺,趁机把山陵使赶走,不要再叫他打粉条的主意。
三句话落在纸上只有六个字,陶椿跟年婶子看见“山陵使”、“走”、“粉条”几个字,心里都明白他的意思。
胡家文和胡家全从门外走进来,他们兄弟俩进门停了两瞬又出去了,这屋里似乎没有他们的位置。
“家文,你爹呢?你咋没当陵长?你不是你爹亲儿子?”李桂花冲进来,像个炸毛的公鸡一样大叫;“我倒要问问,我们公主陵的陵长是咋轮到一个外来的女人当的,她给你爹生儿子了?”
门外来了一群李家人,个个怒气冲冲,一脸要找茬的样子。
胡二嫂从她屋里出来,刚想去主屋报信,就见她婆婆跟陶椿一前一后出来了。
“是李家人,我大嫂也在里面。”她小声说。
“我们公主陵的男人又没死光,啥时候轮到她当掌事人了?”胡大嫂的大哥手指陶椿,他瞪着眼说:“我是公主陵的人,我不同意由她一个外来的婆娘管事。”
陶椿扫一眼,说:“我当初也不同意你娘生下你,她不听劝,看吧,生下来一个没脑子的。你是公主陵的陵户,不是公主陵的陵长,更不是山陵使,你的不同意没份量。”
说罢,她看向李桂花,这死老婆子满口喷粪的话她可是听见了。
“张嘴闭嘴就是给陵长生儿子,你惦记多少年了?可惜,我叔看不上你。”陶椿反击,“我堂堂正正当上这个陵长,全靠我这个外来人叫公主陵的陵户吃饱了肚子,去年从抱月山回来,你们一家分了多少粮食?我没记错是每家七十多斤。而我,靠我发下去的粉条零零总总都有一百斤。我有这个本事,所以我当陵长。我把话撂这儿,质疑我的,你得有拿得出手的本事,你得比我能干,你比我能干,你来当陵长都行。没这个本事别说无用的屁话。我这人心善,但也记仇,那叽叽喳喳聒噪的鸟雀,惹我厌烦了,我就是谷粮满仓,也不会叫他在我手里吃饱肚子。”
陶椿毫不掩饰她威胁人的意思,她可没有以德报怨的打算。
跃跃欲试准备骂架的人气势一消,他们多是不忿,本来能当上陵长的该是他们李家的女婿,这次找来闹事也是胡家文的老丈人一家上门号召的,说是胡家文的意思。本着不吃亏的念头,他们跟来了,想着闹一闹,要真把陶椿赶走了,他们李家人在胡家文面前岂不是第二个胡家人。但眼下要是不能把陶椿赶走,他们这些人可要被记恨二三十年的,这可不行。
没人肯出声当出头鸟,门前一时安静下来。
邬常安带着邬家人从人群里挤进院子,杜月和香杏也走了上来,挡在李家人前面。
石慧的娘家人见状,不管男的女的都堵了上来,石大哥路过给李方青一肘子,他挑衅说:“我也是公主陵的人,我就同意陶陵长当我们公主陵的掌事人。”
李山念着陶椿救过他,没有参与李家人闹事的行列,他过来就是看热闹的,但没料到陶椿这么强硬,似
乎要针对李家人。他赶忙上前做和事佬,把跟他关系近的族人连推带攘都劝走。
其他曾跟陶椿一起巡逻过的人,也就势顺着台阶下来,把自家人劝走了。
这下,只有胡大嫂的爹娘兄嫂和李桂花一家人还站在门前的空地上。
“打吗?”石大哥问邬家人,也是问陶椿的意思。
陶椿肯定是想打的,但她已经担着陵长的名头了,再像之前一样动手打人,不免有些掉价。她绷着脸没吭声,但目光跟姜红玉对上时,她目光一转落在李桂花身上。
姜红玉跟陶椿一起打过架,有点了解她的性子,见陶椿的目光反复落在她和李婆子身上,立马明白了意思。
“年妹子,我在家哄孩子,听我儿媳妇回来说要定下陶椿当陵长,之前一点音信都没有,这是咋回事?”李桂花说起缓和的话。
姜红玉递给香杏一个眼神,她猛地冲过去,扯过李婆子往自家阵营里拖,香杏也冲过去,见李家人要来抢人,她拽着李婆子的头发,照着一张臭嘴狂扇嘴巴子。
“哎——”有人大叫。
邬常安看李家的男人冲上来了,他立马带人冲上去,两拨人顿时打在一起。
陶椿不着痕迹地抿个笑,年婶子在一旁也干看着,不劝架也不拉架。
最后还是胡家人过来把两波打架的人拉开,陶椿当陵长了,像之前在山谷烧陶时李家人不分青红皂白扑上来帮自家族人的情况没再发生,邬、杜、石三家联合的人在这次打架中占了上风。胡家文的媳妇和他的老丈人一家气焰最盛,被打的也最狠,其次就是李桂花,姜红玉和香杏拽着她打,嘴都给她打肿了。
胡家文去拉他媳妇,反被她扇了一巴掌,本就因为李家人出了丑,这会儿还挨一巴掌,他也恼了,彻底不管了。
“嗐,我们胡家的陵长让位,我们胡家人都没意见,你们是哪个洞的□□出来呱呱叫?”胡老问。
“你们这是欺负我女婿不懂事,正儿八经该他当陵长的……”
“邬常安,把他拖出去。”陶椿懒得再跟只会胡搅蛮缠的蠢人争长短,她挥手说:“山陵使还在咱们陵里,劳大家动动手,把这些糊涂虫请走,免得丢我们公主陵的脸。”
不消旁人动手,邬、杜、石三家出手,连推带拽把人赶走了。
“滚,别拿你的脏手碰我。”胡大嫂甩开香杏。
“把她留下。”年婶子这会儿才开口,“家文,把你媳妇带回来关屋里。”
“我不去,我不待在你们胡家了,我要回娘家。”胡大嫂挣扎,她指着胡家文骂:“没用的东西,没出息,我跟你是瞎眼了。”
好在她不是没收获,她冲山陵使喊:“山陵使,你不是想要做粉条的法子?我会,我告诉你……”
话还没说完,邬常安一把卸掉她的下巴,离得近的妇人伸手给这蠢妇一巴掌,顺带把给孙子擦鼻涕的布巾子塞她嘴里。
“年嫂子,可把你儿媳妇看好了,不能坏了我们陵里的事。”妇人拽着胡大嫂,免得她跑了。
年婶子看她亲家往山陵使站的方向瞅,她抬手一指,说:“家文,把你老丈人一家都抓起来,给我关陵殿里去。给我审,看还有多少人知道。”
胡二嫂吓得一抖,她赶忙说:“娘,我可没跟旁人透露过。”
“不审你。”瞥见山陵使踱步过来,年婶子提醒说:“不审你,你给我乖乖待家里,不要往山陵使面前走。”
胡二嫂立马回屋了。
山陵使摇头,他看一眼天色,说:“瞧瞧你们把这事闹的,天都要黑了,一整天没个清净。罢了罢了,你们也不用防我如防贼,我不问你们了,端看吃过粉条的人啥时候能琢磨出做法。”
“山陵使打算哪天回帝陵?”陶椿插话。
“后天吧,等明天大夫来了看看胡陵长的情况。”山陵使说。
“明天我邀山陵使去家里吃饭?年婶子也同去,我们商讨一下有关粉条的事。您愁各个陵里的陵户不能饱腹的问题,或许我有法子解决这个难题。”陶椿说。
山陵使看年芙蕖一眼,说:“成,明天晌午如何?我定将早早过去。”
第129章 规划中的交易中心 邬常安名声扫地……
事有定局,陶椿就打算走了,她要回去跟自家人庆祝庆祝。
“陶椿,你明天打算跟山陵使说什么?”年婶子问。
“反正不是把做粉条的法子告诉他。”
年婶子闻言放心了,她摆下手,说:“你回吧,趁着大伙儿还没反应过来,你再歇两天。等陵里的人接受了你是陵长的事,找你的事就多了。”
陶椿走了。
姜红玉、香杏还有石慧和翠柳她们都在石磨旁等着,一见到陶椿,她们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她们也不清楚笑什么,就是觉得想笑,高兴是真的。
“嘿嘿,陶陵长?”香杏嘿嘿笑。
陶椿也笑,她看一圈,说:“我们回家吧。”
“走,我们先回,不等他们了。”石慧说。
路过盖作坊的地方,聚在一起说话的男人们看见来人突然没声了,他们一致转头盯着陶椿。
“他娘的,这竟然是真的。”一个敞着棉袄的男人发梦一样突然来一句。
陶椿盯他一眼,又扫一眼其他人,说:“就等你们完工下粉条了,抓紧干啊。”
这些人反应过来她在跟谁说话,他们笑笑,没有接话,这实在是叫人难以适应。
陶椿也没有多说,她跟姑姐和嫂子们一起走了。
邬常安他们帮忙把李家八口人关进陵殿,剩下的有胡家人接手,他们先走了。
得知陶椿和家里的女人都走了,他们像一阵风一样往回跑。
姜红玉先去邬小婶那里接回小核桃,邬小婶抱着大孙子盯着陶椿瞧。
“小婶,我身上有花啊?”陶椿笑。
邬小婶点头,“有花有花,真当上陵长了?”
“真的,除了李家十几口人反对,其他人都没意见。”翠柳说,“娘,你是没看见,胡家人竟然是最赞同的。”
“走,到我家说话。”陶椿开口,“晚上都在我们家吃饭,替我庆贺庆贺。”
“行,庆贺庆贺,我们邬家竟然出了一个女陵长。”香杏大笑。
这也是安庆公主陵所有陵户心里共同的话,一个女人当上了陵长,还是个姓陶不姓胡的,很是让人不可置信。
*
邬家,锅里正在炖鹅肉,女人们和孩子们坐在灶房说话,男人们在院子里倒腾石碾子。
“陵长跟年婶子还有胡阿嬷咋会选你当陵长?”香杏还是不敢相信。
“我有能力呗。”陶椿说,“不然会是啥原因?总不能我真给陵长生了个儿子。”
“胡说八道。”香杏拍她一巴掌,她琢磨又琢磨,只能相信是陶椿能干的缘故。
“咱们陵长这么开明啊,这叫任人唯贤啊。”香杏心里有无尽的感叹,但也有遗憾:“早知道能这样,我也能干点了。”
姜红玉发笑。
“你笑啥?不信我有本事啊?”香杏急了,“我也能去巡山的。”
“能巡山的人多了去了,你有啥别人没有的本事?”邬常安进来续灯油,他得意地说:“咱们陶陵长可是把老陵长的亲儿子都压下去了,你能吗?”
“还说我,我还没收拾你,你俩真不生孩子了?”香杏撸袖子,她压低声说:“好不容易当上陵长,结果还要把位置还回去,我都不甘心,你俩甘心?”
“大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刚刚还在夸老陵长开明,任人唯贤,出口的话还没冷,你就开始琢磨任人唯亲了。”陶椿转移话题,免得邬常安招架不住。
“我、我……他们老胡家不也是任人唯亲,只能选姓胡的当下一任陵长,嘁,有本事他像你一样放话,能干的人都能当陵长,那才是真正的任人唯贤。”香杏争辩。
话音落地,屋里一寂,香杏咬着指关节快速回想一下她脱口而出的话,她压抑着激动,问:“弟妹,你外甥以后要是比你还能干,你能不能选他当陵长?”
陶椿心想你早干什么去了,有机会争权夺利的时候没意识,过了那个机会又反应过来了。
“我摁下血手印了,只能考虑姓胡的。”后三个字,陶椿咬重了音。
“嘁,他们姓胡的高贵点?”香杏不服。
陶椿没说话,她点到为止,有悟性的人就有机会。
小核桃领着小毛走到门口,她大声问:“爹,我能不能姓胡?”
“咋?你要换爹?”邬常顺反应激烈,“你老子姓邬,你姓哪门子胡?你小叔不能生,你再改姓,你爷这一脉没人了。”
“啥玩意儿?老三不能生?”邬二叔大惊,“老三,你不能生?”
邬常顺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啥,他给自己一巴掌。
“我跟陶椿不能有孩子,可不就是不能生嘛。”邬常安狡辩。
没人相信,这下由庆贺陶椿当陵长转变成了讨论邬老三能不能生。
一顿美味的炖鹅吃完,邬二叔走时打着嗝跟陶椿说邬家对不住她。
邬常安垂头丧气地落在最后面,他靠在墙上,听香杏再三嘱咐他要好好待陶椿,千万不能跟陶椿犟嘴,不能把媳妇气跑了。
“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香杏提高声音。
“听到了听到了,我俩好的很。”邬常安推着人出去,他不耐烦道:“快走快走,不该操的心别操。”
杜月“啧”一声,他悠悠叹一句:“你何德何能啊……”
他这个小舅子怕鬼还不能人道,这么大的毛病,上辈子怕不是个给皇上挡箭的太监,要不是救了皇上,不能有这个运道娶个陶椿这样的媳妇。
当场的人只有石慧最疑惑,陶椿之前拿出来的羊肠套子肯定是她用过的,要是老三不中用,那玩意儿她跟谁用过?
终于把人都送走了,邬常安一个跃起,他掐着老大的脖子,说:“我要掐死你……你这个破嘴藏不住一丁点话。”
邬常顺心虚,他不敢反抗。
小核桃跳脚,姜红玉把她拽走了。
“你放心,只有我们自家人晓得,我嘱咐二叔还有妹夫他们了,他们不会往外说的。”邬常顺讪笑着补救。
“我信你个鬼。”邬常安给他一肘。
“弟妹,咱们陵里不姓胡的孩子要是想当下一个陵长,是不是改个姓就有机会了?”姜红玉瞅着机会小声问。
陶椿咳一声,她笑了下。
姜红玉也笑,她拍拍陶椿的背,说:“你好好干,你开这个头,往后啊,咱们陵里的孩子都有指望了。”
陶椿没接话,她把锅碗收拾干净舀桶热水就回屋了。她给陵里的其他人留了个向上的通道,能不能爬上去全看有心人敢不敢抗争。她能走到这一步全凭自己的努力和运道,自己把这条路走好就不错了,其他的不是她的责任。
……
陶椿昨晚激动得半夜没睡着,后半夜公鸡打鸣的时候才有睡意,她困得厉害,早上邬常安起床她都没发觉,早饭也没有吃。
日头高悬时,邬常安开门进屋喊人,小核桃这个跟屁虫也跟在他后面挤了进来。
“喊你小婶。”邬常安在侄女面前有所收敛,没有做不该做的动作,不过仗着小核桃年纪小,他诱哄着说:“你喊陵长大人快起床。”
小核桃隐隐兴奋,她扑到床边,小声说:“陵长大人快起床,太阳晒到你的大屁股了。”
邬常安嘎嘎笑。
陶椿睁开一只眼,小核桃蹦着喊:“陵长大人快起床。”
陶椿瞪邬常安一眼,她拉起被子蒙头,太羞耻了。
“不早了,快起来,再墨迹一会儿,山陵使跟年婶子要把你堵床上了。”邬常安把椅子上的衣裳放床边,他拎起小核桃扛在肩上,两个大步就出了门。
“小叔……”
“咋?”
“你喊我小婶婶喊啥呀?”
“也是陵长大人……”邬常安笑。
“邬老三,不要乱说话。”陶椿大声提醒,两个人私下说说就罢了,这话哪能在外面说。
邬常安装聋,他把小核桃抛起又稳稳接住,再抛起又稳稳接住,叔侄俩走出院子,站在路上盯着陵殿所在的方向。
姜红玉在灶房做饭,家里要来个不同寻常的客人,她一早就在张罗了。
陶椿收拾好进灶房,姜红玉把留的早饭端给她,说:“晌午炖一只熏鹅,炒一钵熏鸡,炒一道蒜苗肉片,一道醋溜白菜,再来一碟卤鸟和一碟卤肉,算上小核桃,我们六个人六道菜,行吧?”
“行。”陶椿点头,“不对,我大哥不在家?”
“昨儿休息了一天,今儿巡逻队又进山了,老三留在家里,他跟着去了。我们不跟胡家的族人学,你当上陵长,我们该做啥还做啥。”姜红玉说,“要是都仗关系不巡山了,野兽早晚得溜进陵里伤人。”
“我大嫂有心胸。”陶椿夸赞。
姜红玉心想倒不是有心胸,她是琢磨着陵里的人这会儿保不准都等着看陶椿的笑话,巴不得揪到她的尾巴。邬家人少,他们帮不了她,但能做到不拖后腿。
“陵长大人,我看见山陵使跟年婶子在往这儿走了。”邬常安抱着小核桃大步进来禀报。
姜红玉咳一声,陶椿红了脸,她恨不得扯他的嘴巴。
“话说,陵长有品级吗?”姜红玉问。
“在我心里有。”邬常安忙不迭接话。
“在我心里也有。”小核桃学舌。
陶椿举着筷子撵出去,邬常安抱着小核桃逃跑,小核桃乐得嘻嘻笑。
笑过了,陶椿漱漱口去迎接山陵使和年婶子,这会儿太阳正好,院子里的三棵树上挂满了悬空的鸟肉,满院的肉香。年婶子一来就惊住了,她仔细回忆,前天傍晚过来,树上好像是没有东西。
“进屋坐吧。”陶椿说。
“外面太阳好,坐外面晒太阳吧。”山陵使觉得头顶的三棵树也是奇景,坐在外面有意思些。
陶椿和邬常安搬椅子出来,姜红玉端来三碗白开水。
“闲话不多聊,先说正事,说说你的打算。”山陵使一落座直奔主题。
“我昨天听我婶子说,你要做粉条的方子是想教会其他陵的陵户用番薯做粉条?何必这么麻烦,我们卖粉条,他们买粉条不就行了。”陶椿指一下墙根的石头,说:“我们公主陵会增添人手和工具做粉条,只要番薯没发芽,我们就能收,尽可能满足所有陵户的需求。”
山陵使有点失望,他还以为陶椿多有见解,原来是说大话。
“我问了,你们安庆公主陵目前一个月顶多做出四千斤粉条,这是所有的人都用上了吧?就算增添工具,一个月再多出产一千斤粉条也不够卖。”
“这是我该操心的,您不必担心,人手不够我可以只收洗干净的番薯,这部分人手是不是就能腾出来了?”陶椿说,“您需要做的是帮我们安庆公主陵传递消息,比如路线、价格、交易的东西、以及交易的要求,再从中做担保,助我们达成合作。我们安庆公主陵有陶器、有粉条、有油坊、还有风干鸟肉,以后可能还有旁的出产,有需要的陵户,可以带上他们陵里的出产来我们这儿交换。”
“粉条用什么换?不可能全用米面。”山陵使问,“我也给你交个底,你做到心里有数,我们陵户的职责是守陵,不是发财,不是做生意,这大山里不能出现一个大地主。”
“我们陵里有油坊,可以拿花生和番薯换粉条,但换油要用米面。”陶椿退一步,她想了想,又提要求:“番薯最多只能占所有货物的五成,另外五成,花生要是不够,可以拿鱼拿菜拿山货拿皮毛交换,这部分由我们提前定好,您帮我们把消息送出去。”
“五成太少了,七成。”
山陵使讨价还价。
第130章 商定 交接
经过一番唇枪舌战,最后把番薯换粉条的比例定在六成。
山陵使端起白开水喝两口,之前的话他都被陶椿引着走,如了她的意,压根没考虑过拒绝这桩交易的可能。他这会儿仔细盘算一遭,除了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不爽快,其他没什么可挑剔的。
年婶子来回看两眼,她开口唤回山陵使的注意力,说:“既然商量好了,我们再把以物换物的斤两商定一下,去年我们跟定远侯陵的陵户交易,以及今年跟康陵的陵户交易,都是一百斤番薯换十斤粉条,眼下降为十斤粉条换六十斤番薯和多少斤花生?陶椿,你有啥看法?”
陶椿叫邬常安回屋拿纸笔过来,说:“两斤花生换一斤粉条,山陵使觉得如何?”
“油用米面怎么换?”山陵使先问这个。
“我们之前去抱月山换粮是一斤花生换一斤米,而一斤花生出油只有三到四两,看在是其他陵户大老远把花生送过来的份上,二斤米面换一斤油。”陶椿把兑换斤两写在草纸上,她抬头问:“山陵使觉得如何?我这不算狮子大开口吧?我们耗一身力气只为吃饱吃好,不图财,成不了大地主。”
“大地主不单是指图财,在山外,什么样的人能称为地主老财?平民百姓吃糠咽菜,顿顿喝剌嗓子的苞谷粥,而地主家谷粮满仓,顿顿大米白面,这就是地主。咱们都是陵户,身份是一样的,不能用其他陵户的米粮来供养你们。”山陵使边说边琢磨,末了点头答应:“行,就按这个斤两兑换。”
“我们往年拿陶器拿花生去抱月山换米粮的时候,山陵使可没为我们这吃糠咽菜的平民打抱不平。”年婶子来气,“合着我们只能吃苦?什么叫供奉我们?陶器、粉条、还有花生油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一对一交换是交易,多对一交换是生意,有生意就有得赚。你别跟我犟,你们安庆公主陵在这门生意里有没有赚头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山陵使吊着眼说。
“再有赚头也是我们该得的,粉条是我们陵里的陵户做出来的,没赚的鬼去下这苦力气?”年婶子气得脸都红了,她指着他问:“你当山陵使有没有好处?你要是没赚头你当不当山陵使?”
山陵使动了动嘴,他扭过头不吭声了。
“噢,只许你能得利,我们得些许利,你隔几句话就要敲打我们一番?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年婶子高声质问。
山陵使站了起来,他盯年芙蕖几眼,说:“我懒得跟你说。”
年婶子斜他一眼,反复默念着不能生仇,她不再呛声,扭过身不再看他。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陶椿状若无事人一样在纸上写写画画,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给山陵使一个台阶下:“山陵使,你瞧瞧,这是今年兑换粉条的东西,除了番薯和花生之外,我又添了四样东西,比如鹿肉、山参、牙刀、鞣制的皮毛。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你通知的时候要跟其他陵的陵户说明情况,番薯、花生、米粮以及其他东西先运到公主陵来,我们要延期交付粉条、陶器和花生油,最多一个月。”
“行。”山陵使没再挑刺。
陶椿把草纸上的墨晾干,之后折叠一下交给山陵使,同样,她也按照上一张的内容再写一遍,誊在另一张纸上。
年婶子见了,说:“下午我叫家全给你送一沓宣纸来,另外把山陵使送来的俸禄也给你搬过来,铜锣、账本还有陵户册也都交给你,这次发放俸禄经你的手,你做好记载。”
陶椿一一应下。
“老三,取一串鸟肉下来。”姜红玉出来说。
邬老三进屋拿剪刀,出来时拎了一把椅子,他踩着椅子剪八只晒干的鸟,见山陵使和年婶子都抬头望着,他问二人要不要尝尝。
“不用蒸?能直接吃?”山陵使问。
“这就是熟肉,卤熟后挂起来风干的。”邬常安递两只麻雀过去,麻雀不大,卤熟又风干后更是小,还没一个婴儿的拳头大。
山陵使接过闻了闻,味挺香,鸟皮上渗着一层油光,皮薄得能看清皮下红褐色的肉。
年婶子已经吃上了,鸟腿还挺耐嚼,她闲着没事看鸟肉能撕下肉丝,她撕成一缕一缕的,再捏成一撮喂嘴里。
“这味还不赖。”山陵使说。
“适合打发时间的时候吃,也方便带在路上吃,或者是没下酒菜的时候斩一只。”陶椿说。
山陵使瞥年芙蕖一眼,说:“明儿我走的时候,你给我取十只,我带在路上吃。”
年婶子扯了扯嘴角,想讽刺他又忍住了。
陶椿点头,“吃了饭我就给您取。对了,山陵使大人,我们陵里的大夫是个样子货,只会搓黑乎乎的药丸子,连把脉都不会,您看能不能叫他跟帝陵的大夫学几年,好歹能治头疼脑热方面的病就行。”
年婶子闻言也不板着脸了,她看着山陵使,等他一个答复。
“等大夫过来了,我跟他提一下,愿不愿意收徒看他。”山陵使没把话说死,毕竟连把脉都不会的大夫,想来是个蠢的,八成就是个混日子的,这样的徒弟恐怕没人愿意要。
“老三,摆桌子。”姜红玉出来说,“弟妹,饭菜好了,你们谈完了吗?”
“谈完了,开饭吧。”陶椿起身去灶房,她扶着姜红玉的肩膀跳进去,笑嘻嘻地说:“辛苦大嫂了。”
姜红玉摆手,她庆幸有做饭这个事把她困在灶房不用出去,年婶子跟山陵使吵架的时候,她在屋里都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害怕年婶子气急了会出手揍人,又担心吵这一架再把事谈崩了。
陶椿舀半盆热水端出去,年婶子跟山陵使先后洗洗手跟着陶椿进屋。
六个菜端上桌,邬常安还端来一壶酒,除了小核桃,其他五个人都沏一点,主要是陪山陵使,让他吃喝尽兴。
一顿饭吃完,山陵使喝得熏熏然,年婶子离开时他没有走,他端着没吃完的蒸鸟坐在墙根下晒太阳,嚼着蒸软的风干鸟肉打发时间。
“陶陵长,该盖房子了,以后来你们安庆公主陵的人多,总要有个落榻的地方吧?还是跟你们老陵长一样,把人塞在自己家和族人家里?”山陵使摆手,说:“反正我下次再来是不想住在他家里了,我跟你交代一声。”
“除了现在四十六户陵户住的地方,还能不能在其他地方盖房子?我倒是想盖,但我们老陵长怕影响陵里的风水。”陶椿趁机问。
山陵使摆手,“不能。”
“那以后陵户的后代多了,现有的房子住不下了呢?还不能分户?”陶椿问。
“你这院子又没围墙,还不是能沿着灶房、仓房再盖房子。”山陵使说,“你没发现你们老陵长的房子更大?死脑筋。”
陶椿心想这些条条框框还不是你们一层一层往下转达的,坏风水的罪名可不小,下面的陵户不死脑筋不行啊。
半下午的时候,守在胡家的随从跑来找山陵使:“大人,我们帝陵的大夫到了。”
闻言,陶椿和山陵使一起动身前往胡家。
二人到的时候,帝陵的大夫已经把完脉了,正在老陵长的头上施针。
山陵使在门口看一眼,他走到院子里等着。
陶椿陪年婶子站在门外,等大夫出来,她走上前打听情况。
“在下才疏学浅,还是头一次遇到老陵长这个病,没把握治。”中年大夫摇头,“老陵长这个病恐怕是早有征兆,在这之前,他有没有哪里不痛快?”
“头疼,一生气就头疼。”年婶子没隐瞒,“从过完年,他就经常嚷嚷头晕,躺着的时候好受一些。”
“那就是头上有毛病,我爹会治一点,可惜他老人家已经去世了。”中年大夫说。
年婶子早有心理准备,她道一声劳烦,扶着门进了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