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95

    第91章

    架是要吵的,钱也是要赚的。

    张平让人把舞马银壶从地下室里拿出来。

    还得是他,准备了两大箱子,一共一百多个舞马银壶,要是单枪匹马的小贼来偷,只怕要被压死。

    包大民皱着眉头:“听说,张老板运出境的时候,会用很多个假的来陪着它?我怎么知道你给我老板的是真货还是假货?”

    商州的顶尖仿造大师,一个个都像带着皇家御用工艺记忆转世似的,只要钱到位,除非从材质本身查出问题,否则什么古代工艺都能给复原了。

    就算海关缉私来查,一时半会儿都闹不清到底谁是仿制工艺品,谁是唐朝皇帝见过的真东西。

    张平得意一笑:“看马掌就知道啦。”

    真货上雕刻的舞马只有马蹄,假货上贴心的给打了一层薄薄的马掌,不仔细看根本分不出来。

    甚至依旧分不出到底哪个才是假的,给马打马掌很合理吧。

    王雪娇提出了这个问题:“只怕到时候有人指假为真,真货也卖不上价了。”

    包大民连连点头:“余小姐说的对啊!”

    张平解释道:“舞马是不需要打马掌的。人工驯养的马需要打马掌是因为马要负重,马蹄磨损比野马严重。舞马是自己跳舞,不驮人也不负重,钉上马掌还会影响马蹄原始的声音,影响表演效果。”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有没有文献证实?不然拿着仿品的人可以说唐朝的舞马就是和‘盛装舞步’一样要驮人的。”王雪娇对他这种纯推理表示不信任。

    包大民用力点头:“余小姐说的对啊!”

    张平不解地看着她:“盛装舞步?”

    “就是马术表演,有骑师坐在上面,我在英国的时候看过。”

    “哦”张平恍然大悟,他自信一笑:“要文献?咱们给他们写一张。”

    王雪娇相信他一定能做得到,而且搞来中外专家的都不成问题。

    专家,也是要吃饭的么~何况专家也未必是亲自写,还有那么多求着导师快点放他毕业的牛马研究生愿意效劳。

    说是这么说,包大民还是要求找专家验一验真伪。

    银行本票都是直接联系银行验,古董文物这么要紧的东西,当然不可能包大民一个人看了算数。

    这是必要的接扯手段。

    现实世界里的人去京东、淘宝、拼多多上买手机电脑,买回来以后都要先去官方网站上验一验序列号,看看是不是三码合一,还要再验一验销售区域,验一验保修时间,最后再确认收货。

    何况是超过千万的古董文物。

    包大民又不是文物专家,这么贵的东西,他要是一拍桌子:“行,成交,马上交货。”

    就算他拿着金条来交易,张平和丧彪华都会觉得他一定有鬼。

    而且也真的需要有专家来鉴定他们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不然很难锤死他们到底是诈骗还是走私文物。

    除此之外,还能拖延一点时间,争取安排地更周到。

    三件古董,就连那个不知名不知确切年代的青铜鼎都称得上价值连城。

    丧彪华是有过为了脱身而毁文物前科的,要是这三样东西都毁在他手上,那将是考古界无法挽回的重大损失。

    张平对他的要求完全没有异议:“包先生考虑的事情,我也考虑到了,不如就请北大的宣怀德教授来鉴定,怎么样?”

    北大考古专业是国内的NO.1,宣怀德教授著作等身,只要是跟中国文物沾边的人,谁不知道他。

    包大民居然不同意:“国内的专家,港岛不认,还是得请国外教授才行。”

    张平不满:“中国的文物,洋鬼子懂个屁。”

    “哎?那你不懂了吧,中国的好东西都在国外呢,还有好多古文献在国外,国外的敦煌学比国内强多了。”包大民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摇着脚。

    张平低骂一句:“妈的,这帮强盗,还得意起来了。”

    他不是为了文物流失海外而痛心,只是因为那些文物不是从他手里卖出去,没让他赚到钱而愤怒。

    “我会请利太太最看重的一位英国专家过来,毕竟她才是我的大主顾。”包大民高傲地斜了一眼丧彪华,“有些人一辈子只能当矮骡子,是不会明白怎么伺候有钱人的。”

    丧彪华表情扭曲,好像要扑上来咬他一口:“你个死仆街夹包仔!”

    包大民看着他:“对了,我的另一位大客户,李大公子喜欢青铜鼎,他对你的青铜鼎很有兴趣,想知道具体信息。”

    丧彪华冷笑一声:“我的鼎已经有主了,暹罗!大客户!”

    “呵呵呵,普利航是吧,他跟我一样,不过是一个掮客,我们都知道,他是替委内瑞拉总统买的你要不要看看,委内瑞拉发生了什么?”包大民洋洋得意地看着他。

    丧彪华看新闻只看名人八卦、花边新闻,最多出货的时候看一眼天气预报,什么委内瑞拉,在哪里他都不知道,只要给钱就行,别的管那么多干嘛。

    其实丧彪华已经感觉到情况不对了,两天前,普利航就应该通知他送货地点和时间,方便接头,可是他一直没有任何消息,打电话也没有人接。

    丧彪华猜测他可能出事了,可是那边的内线又说没有任何消息说普利航被捕。

    王雪娇看新闻就喜欢看政变、造反,特别是九十年代是动荡最大的时候,她乐滋滋的看了不少瓜。

    “二月初,委内瑞拉发生兵变,虽然总统还没有下台,不过如果我是他,局势坏到这个份上,不管是留钱准备出逃,还是收买人心,总之,都不会把钱花在只能看的古董上。”

    丧彪华的脸都绿了,煮熟的鸭子居然就这么飞了,飞的时候都不通知他一声,居然是他最讨厌的人告诉他这个不幸的消息。

    他自己居无定所,不可能随身带着青铜鼎四处乱跑。

    要是一般人,也就认命的跟包大民合作了,但是他跟包大民属于相识于贫贱,现在包大民一飞冲天,在自己面前得意成这样,他实在不想让包大民在自己身上能捞着继续得意的资本。

    他用求助的眼神看着王雪娇:“余小姐,欧美那边的人都挺喜欢青铜的,您看,您这边能不能帮帮忙?”

    “能是能,不过,那些大家族事情更多,也得有专家背书验证真实性,所以,不如等包先生请的专家来了之后,让他一起帮忙看看,写个论文什么的。”

    丧彪华只能忍气吞声,继续等。

    王雪娇又说:“干脆把那座九玲珑塔也验了吧。”

    “什么塔?”包大民在接到任务的时候,没有听说还有塔的事。

    张平得意万分的拿出白玉佛塔给包大民看:“地上捡到的,怎么样,漂亮吧?”

    “这都能捡?”包大民虽然不是专家,但是塔的材质好不好、雕工好不好,他是能看出来的。

    都说大陆满地古董,经常有某某绝世珍宝就是随地捡来的故事,包大民半信半疑,但心里并不觉得地上捡玉塔是特别邪门的故事。

    从小楼出去后,包大民以见见少年赌神为名,拜会了同为港岛重案组内线的程明风。

    “哎呀,萧公子,那么多年不见,你风采依旧啊。我上次去丽华宫的时候,正好看见你坐镇在那,抬手就把一张《晴峰图》给烧了。”

    程明风不以为意:“假画而已,烧就烧了。”

    “可是,仿的人张大千啊。”

    “那又怎么样?假的就是假的,没有任何心在里面,牟利之作,有什么可惜。”

    程明风看着王雪娇,笑问:“另一位余小姐呢?”

    “不知道,她忙她的,我忙我的。亚历山大包先生是为我而来,你才是为她帮忙的。”

    程明风:“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帮你。”

    “有需要会叫你的。”

    程明风摆出痛苦捧心的表情:“平时不烧香,只想临时抱佛脚吗?”

    王雪娇耸耸肩:“当然不是。”

    在程明风满怀期待的目光中,王雪娇继续说:“我希望这位佛脚懂事一点,过来,自己帮。”

    程明风无奈地笑笑,轻叹一声。

    从程明风的旅馆出来以后,包大民都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见的一切:“你平时就这么跟他说话?”

    “当然不是,今天你在这,我给他一点面子,说话客气了不少。”

    包大民满脸震惊:“你知道他是谁吗?”

    “文物专家申慧的儿子,曾经在东南亚的赌场里混饭吃,被称为少年赌神,其实也就是个小老千嘛,要是真有本事,他还能被人扣在赌场里?”

    包大民摇头:“什么扣在赌场里,赌场老板可喜欢他了,那些赌客押在赌场里的古董,都由他先过目。他的规矩特别大,别的地方要是鉴出来是假古董,让人拿走就算了,他呢,字画就烧,瓷器就砸,青铜就熔太吓人了,他就这么自信,自己不会看走眼。

    留在赌场里的古董,老板也是由着他先挑。要不是那个老板犯了事,被国际刑警带走,赌场也关了,我看他还舍不得走呢。”

    说着,包大民撇撇嘴:“他就是那会儿得罪了太多的人,你知道的嘛,就算是有钱人,也偶尔一时会有不凑手的时候,会拿个假的来撑撑场面,他倒好,一下子给人砸了。

    要不是他逃到大陆,外面的人拿他没办法,只怕小命早没了。

    恨他的人,恨得要命。喜欢他的人,喜欢的要命。他那修补字画的手艺,是真绝。”

    张英山在房间里等着王雪娇,见到包大民,张英山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问道:“你不是兴华公司的老板吗?”

    “对对对,是我是我,哈哈哈没想到我在大陆都这么有名,那些都是以前的事啦,港英那边不管事,我嘛,求财心切,稍稍做了那么一点点出格的事情”

    包大民眯着眼睛,伸出两根手指,比划出“痛失韩国市场”的手势。

    “只是一点点吗?去年七月,有一天是台风,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七月啊,我那个时候在荷兰啦,什么都不知道。”包大民的神色明显变得紧张起来。

    王雪娇拍拍张英山:“行了,不管他以前干过什么,现在都是跟我们站在一边的。”

    包大民像个狗腿子似的,站在王雪娇身旁附和点头:“就是就是,我可是非常有诚意的。”

    王雪娇忽然想起她很好奇的一个问题:“对了,你那个本票是不是真的啊?”

    “绝对是真的,比珍珠还真!那是我全部身家。”包大民用力拍打着胸脯。

    看得出来,他对于赶在97年之前洗白这件事是认真的。

    包大民走后,王雪娇问道:“你吃过饭了吗?前面新开了一家粤菜,居然有沙姜鸡!闻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

    “等一下。”张英山把三张传真纸递给她看。

    一份去年七月份的报、一份笔录,还有港岛那边判决结果。

    “兴华公司的小艇在走私的时候,被缉私警发现,当时是台风天,缉私警的船被台风掀翻,船上的人落水,兴华公司的人跑了,几个缉私警都没能上得来”

    判决书上则说这完全是意外,是天气造成的,与兴华公司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张英山又拿出一个牺牲的缉私警的身份资料:“马启明督察,男,三十一岁,未婚。”

    后面列着他的过往与功勋,还有家庭情况,是小时候跟着家里人到港岛定居的,父母在港岛做生意做得很成功,在大陆也还有亲戚,马启明时常往来于两地之间。

    “他在牺牲前,曾经有人贿赂他,想让他帮忙带货入关,他答应了,然后把买家卖家连锅端。”n

    “尸检报告上显示,他的头部有被反复撞击的痕迹,其他人虽然也有,但程度很轻,但是当时的天气和周围海域的情况,没办法证明就是走私船撞的,兴华公司的律师团说服了法官,判定为海上杂物造成的撞击。”

    张英山又继续说:“马启明生前有一个女朋友,原本婚期定在今年的五月。他女朋友的名字叫王美珍,王美珍现在用的手机号,就是马启明托大陆亲戚替他买的。”

    王雪娇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

    那天程明风跟她神叨叨地说了半天谜语,王雪娇虽然不明就里,不过鉴于程明风只是爱装逼,而不是纯胡说八道,所以她让热爱盯梢,专业挖别人老底的张英山去查查王美珍的情况。

    背景不干净、精神不正常、行事疯癫装逼的人,王雪娇都可以视情况与之合作。

    就怕有什么藏着掖着,看起来挺正常一人,事到临头,突然给她一个“大惊喜”。

    现在,王雪娇已经感受到了“惊喜”即将到来。

    法律没有判包大民有罪,就罚了一点钱,王美珍真的能咽得下那口气吗?

    王雪娇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选择,只知道自己肯定也没那么痛快的放下。

    她转头问张英山:“要是当时法院判那个司机的时候,你手里有枪,且就在旁边,他还冲你得意的笑,你会怎么样?”

    “我会打死他。”张英山坦然承认,“不过现在的话,我可以冷静的说,以法律的判决为准绳,不要私刑。”

    情绪上头的时候,根本想不了那么多。

    至于“他不值得你搭上前途”“为了他这种人值得吗”之类的哲学思考,是发泄完以后冷静下来的事情,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

    现在有两条路:第一条是瞒着王美珍,不告诉她,她的仇人来了。

    第二条是告诉她,早早挑破脓包,让她先冲动一下,冲动完了,还有空想起身为警察的职责,至少别在这个案子没完之前动手。

    王雪娇苦恼地双手捧着脸:“我没法保证这两个冤家不遇上,不如我去找王美珍,告诉她这件事,让她先消化一下情绪,不要突然见到包大民受到刺激,不知道干出什么事来。”

    “我和你一起去找她吧。”张英山担心王雪娇一个人按不住冲动的王美珍。

    “你去不太合适,两个女人聊男朋友比较好下嘴,你去算什么。”王雪娇摇头,“要不,你就守在门口好了,她要是打算冲出去,你把她按住要不,你先准备个麻袋?”

    张英山:“咳,注意你的身份,不要总是想邪门邪道的事情。”

    “韩帆告诉我的,说他们的纠察都会比其他人早退伍几天。”王雪娇非常老实地眨巴着眼睛。

    金古饭店的1103号房,王美珍就在里面。

    “有什么事吗?”看到王雪娇,她有些意外,这几天她们一直是各自干各自的,没有联络的必要。

    “没什么,快要收网了,我想你可能会紧张,来跟你聊聊天。”

    王雪娇决定跟她从“我有一个朋友”开始说起,拐弯抹角的把张英山和戚文鼎,以及司机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问了王美珍的看法。

    虽然王美珍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来问这个问题,不过,她还是按照标准的法律法规来回答。

    王雪娇又对王美珍解释了一遍大陆的法律跟港英法律的区别,最后跟她说:“我除了有一个朋友,还有一个线人,大概算污点线人?是从港岛来的”

    王美珍的脸色骤变,她已经猜到是谁了。

    港岛身份、跟倒腾文物的人有往来、还愿意跟大陆方面配合还需要王雪娇这么小心翼翼地上门来进行思想工作的人,只有一个:包大民。

    王美珍看着茶几上的杯子,许久才开口:“你们都知道了?”

    “嗯。”王雪娇郑重点头,“我也不想劝你什么大道理,只想说,要是你在这把他给弄死,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协助警方的时候英勇牺牲,到时候跟马启明一样成烈士了,想想都很气,对吧。”

    王美珍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王雪娇继续劝:“像他这种捞偏门起家的人,就算想洗白,也少不得会沾点这样那样的事,要抓住他的尾巴,总有机会。要是怕他跟上层勾结,你就当上层嘛。这次就利用他,把丧彪华抓住,把文物带回去,你肯定能得到奖励,然后你就能得到更多接触大案要案的机会,一步步升上去。

    搭上你自己的前途,反而帮他成就英雄的名声,太不划算了,对吧。”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不会冲动的。”王美珍定定地看着她,“我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的职责,不然他经常在公海上,我要是想跟他同归于尽,有的是机会把他弄死。”

    “就是就是!”王雪娇连连点头,“我就知道咱们女同胞情绪稳定,安忍不动如大地,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就是提前通知你一声,免得你冷不防地见着他,表情控制啊,情绪状态啊什么的都不太好,现在你知道了,要是在这见着他,记得控制表情啊。”

    王美珍看着她,忽然说了一句:“对不起。”

    “啊?为什么向我道歉?”王雪娇十分迷茫。

    王美珍看着她的表情,似乎是真不明白,解释道:“我刚来的时候,擅自做主,没有提前跟你们报备,害得你遇到危险。”

    “哦,这事你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反正我现在也没事,就当一次丰富人生的体验,下次更有经验,耶。”

    王雪娇比了一个V的手势,看起来真的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这让王美珍更加愧疚:“你没有因为那次而觉得我不可靠,这次还专门来告诉我,让我有心理准备,我真的非常感激。”

    “不客气,不客气。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能抓到罪犯。”

    王雪娇被她夸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她在进门之前已经准备了planB。

    如果王美珍得知事情之后,有任何情绪不稳定的倾向,那王雪娇就会上报给省厅,把她请走;

    如果她立刻要拿着枪,冲出去跟包大民拼命,她就要动用手段,把王美珍堵上、捆上,送回港岛去。

    要是省厅怪罪她,大不了她就回去继续当户籍警;

    要是把她开除了,她就天天带着锅,掐着中午和晚上的开餐时间,去省厅的食堂里哭。

    事实证明,王美珍的情绪确实在听到包大民来的那一瞬间,是不稳定的,不过,既然她都已经想过可以在公海上杀了他,而没有执行,至少说明已经想过要私下处刑了。

    不管什么原因,反正她放弃了执行。

    王雪娇又与她说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王美珍重重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她是不想杀包大民吗?

    是她杀不了,包大民的走私船后面装着多少马达,缉私警的船根本追不上,她又没有“大飞”,子弹都追不上。

    刚才听到王雪娇说包大民就在绿藤的时候,她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忘记了。

    她不会忘记去太平间看见的男友尸体,那样青春活泼,总是爱笑的脸,已经完全被撞变形,鼻梁骨断了,眉骨塌陷。

    可是法官说他无罪,都是台风天的错。

    是王雪娇后面的话提醒了她,如果她把包大民杀了,就变成了警员枪杀无辜民众。

    他甚至不止是无辜民众,而是大陆公安请来的线人。

    港岛那些媒体,跑得比西方记者都快,而且无风都能掀起三尺浪,要是她真的这么做了,不仅会令警队蒙羞。

    包大民也会像王雪娇所说的那样,被捧为英雄,说不定还有人为他祭奠,然后要警局发言人向包大民的家属道歉

    后续可能会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大大冲淡了一枪泯恩仇的快感。

    如果她是冷不防跟包大民狭路相逢,她会做出什么,她真的不确定,至少,脸上是一定会露了相,到时候又得编一个新故事,来解释自己与包大民之间的恩怨。

    当她向王雪娇道歉的时候,是真诚的感受到自己当时的行为,给王雪娇添了多大的麻烦。

    以前她看到关于大陆军警的电视剧和电影,都觉得他们都是只会唱高调,说的话都很空洞,根本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

    她还以为大陆的人都是这样,没想到王雪娇几句话就让她放弃了私下报仇的想法。

    把他打死,他居然还能跟我的爱人并列?

    想想就忍不了,那种人渣,只配发烂,发臭,死在泥坑里。

    “英国专家”来了,他主要是对材质、年代和工艺进行鉴定。

    至于是谁的坟里掏出来的,他不管。

    他带来了十几套看起来特别隆重的设备,能鉴定出青铜器上的花纹是铸造的还是后刻的、是一体成型的还是先铸成零件组装的,还有各种显微镜、各种仪器、金相分析

    张平感叹道:“老外那套玩意儿是真唬人,满当当摆了三个房间,看起来就像个专家的样子,一看就很可信的样子。”

    “那当然,那可是威廉姆教授,我都听说过他的名字,没想到夹包仔真的出息了,居然能请得动他。以前我请过他一回,人家理都不理。”

    丧彪华满脸的嫉妒。

    自己的平庸固然可怕,但同行的成功更令人揪心!

    那两位余小姐是他只能仰望的人物,这倒也罢了。

    他夹包仔算什么东西啊!当年跟自己一起吃鱼蛋的小喽罗而已。

    丧彪华越想越嫉妒,他决定找道上的人打听打听,夹包仔到底凭什么能勾上那么多大人物的。

    给大人物供货的供应商,有些是走的正道,恨不能敲锣打鼓通告全世界自己是如何以优秀的质量,贴心的服务俘虏了老板的心,比如普拉达和路易维登。

    有些走的是邪路,法器、古董全靠圈内人互相推荐,走“懂得都懂,不懂的说了你也不懂”路线,比如某著名的白驴骡他爸会所,如果不是小鸭子瞎了心的把富婆送的东西拍照,发到网上炫富,普通人这辈子都未必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会所。

    懂事的人也不会把这事挂在嘴上到处说,让同行有样学样,也勾搭上大佬,影响自己出货。

    所以,夹包仔是怎么勾搭上那些有钱大佬的,丧彪华打听了一天一夜都没有打听出来。

    但是,他打听出另一件事:威廉姆教授,是港岛警察总部聘请的文物顾问。

    这件事不是很多人知道,只有警务处警察公共关系部发过一个小小的通告,还配发了威廉姆教授跟警务处副处长握手的照片。

    “妈的夹包仔不会是二五仔吧!”

    张平对他的逻辑不能理解:“这个教授不就是个文物顾问吗?再说,你不是也想请过他,只是他没有答应。”

    “不,夹包仔又没认干爹干妈,他哪来的路子认识这么多贵人!他肯定是着红鞋了!”丧彪华咬着牙。

    港岛**和警察都拜关二哥,不过道上的人拜的关二哥穿的都是黑靴或是绿靴,警署拜的则是穿着红色官靴的关二哥。

    “着红鞋”的意思,就是串通警察,出卖兄弟朋友。

    丧彪华非常乐意相信包大民是着红鞋当二五仔才能搭上威廉姆,这可比包大民真的飞黄腾达让他好接受多了。

    张平则完全不这么想:“阿华!不是我说你!像你整天这么疑神疑鬼的,生意也别做了,你卖鼎的那个暹罗猪倒不是二五仔,他人呢?富贵险中求!看人家余小姐,两个女流之辈,一个开赌场,一个出白货,谁像你似的。”

    得不到同行的支持,丧彪华十分沮丧。

    其实他也在犹豫,又想做成生意,又怕是陷阱。

    于是想着说给张平听,找找共鸣,然后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退出了,就算事后发现其实不是陷阱,而是自己错过了一笔大生意,那好歹有一个人跟自己一起懊恼。

    “天下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是傻子”这一点太重要了。

    结果,张平居然头这么铁,想都不想就要继续干。

    如果可能的话,丧彪华想再多问几个人,一直问到他想要的答案为止,然后就可以安心退出。

    然而跟他有同一交易目标的只有张平。

    那些坐在牛肉汤店附近的土老帽泥腿子,跟他们没话说。

    市局得到了省厅的支持,王雪娇已经把张平和丧彪身边露过脸的保镖数量上报了,到交易的时间,会有人来把他们一网打尽。

    现在的计划就是在交易的时候,抓个人赃并获。特警那边也在研究小楼的构造,琢磨怎么样才能一举突破。

    三层小楼所在的位置对突袭很不友好,它在大漠三千里的片场后面。

    大漠三千里,虽然实景没有三千里,但长宽也足有三百米。

    沙地之上,空空荡荡,无树无草,一览无余,黄色的轩辕狗剩站在上面都分外显眼。

    何况人类。

    本来王雪娇已经安排了地老鼠挖洞,然而,那边的进度也比预计的要慢很多,他挖到一大半,遇到地下渗水了,而且渗水地区还挺大,只能绕,这一绕,不知道要绕到猴年马月才能挖到指定的位置。

    刘智勇和吴副局长告诉王雪娇,这次交易的位置很不好,支援可能无法及时到位,让他们随机应变,实在不行就先放他们走。

    “放他们走?本票是不是在已经交付给收款人之后,就不能取消的?”王雪娇问道。

    不然谁都能在拿到货以后,立刻宣布挂失,卷款跑路,跟空头支票有什么两样。

    包大民的本票上可是一千万港币啊!

    刘智勇沉默片刻,望向吴副局长。

    吴副局长毫不犹豫地给出坚定回答:“你们的生命安全比一千万更重要。”

    威廉姆教授对三件古董的鉴定都已经完成。

    开元或天宝年间的舞马银壶、光绪年间的白玉佛塔、战国时的楚国风格青铜鼎。

    张平把舞马银壶卖出五百万美元的梦想是破灭了。

    威廉姆教授拿出的近几年的古董报价,流转记录齐全的越王者旨於睗剑也就136万港币。

    去年出土的一个战国青铜麒麟尊也就两百万。

    五百万,还美元。

    纯纯做梦。

    张平也知道自己提的要求太过份,只不过是想先宰个水鱼,把价报得高高的,要是还价呢,有余地,要是不还价呢,那不就赚了吗?

    对于三个物件能卖到一千万港币,张平非常满意。

    想到一会儿可以把包大民打死,钱物两得,张平就更满意了。

    请威廉姆教授鉴定的时候,有视频做全程跟踪拍摄,已经可以证明这三件文物的年代是经过专家认证,可以卖个好价钱。

    至于包大民,他以前得罪的人太多,比如丧彪华,包大民被丧彪华打死,他也十分难过。

    如果找包大民做中间人的大富豪找上门,对他说那东西是包大民为他们买的,他要是想继续跟大富豪做生意,就认,把东西给他们家,结个缘,将来有货好出手。

    如果他不想认,大富豪也拿他没办法,张平又不会给包大民开发票和质量保证书。

    余梦雪也一起杀了吧,她实在太麻烦,太难搞了,张平已经无数次后悔跟她扯上关系,就当她是被丧彪华打死的。

    包大民和丧彪华在黑吃黑的时候,丧彪华的枪不小心走火,打死余梦雪,自己打死丧彪华为余小姐报仇,想来金三角那里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余璐璐,她看起来比余梦雪正常一点,从奶奶辈的仇到她自己被余梦雪激情辱骂,都能因为一笔成功玉斧交易而一笔勾销,相信她是一个只要利益给到位了,还是可以好好相处的人。

    程明风是余璐璐的人,可以活。

    张平已经给涉及这场交易的所有人定了生死,自信满满。

    丧彪华也有自己的想法:

    包大民,老仇人,必须死。

    余梦雪牵线找来的包大民,把他弄死了,还得给余梦雪一个交待,麻烦,不如把她也弄死,反正有余璐璐,也能联系金三角。

    张平,没脑子的笨蛋,留他只会惹事生非。

    不如就说是张平和包大民黑吃黑的时候,张平的枪不小心走火,打死余梦雪,自己打死张平为余梦雪报仇。

    程明风那手鉴定的功夫不错,可以留着。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中午,赌了一晚上的赌客们早已回家睡觉,要到下午才会来。

    三层小楼一楼和二楼都空无一人,只有三楼人头济济。

    卖家:张平和丧彪华。

    买家:包大民和密码箱。

    中间人:余梦雪及其小白脸。

    见证人:余璐璐和鉴定大师程明风。

    七个人,分踞四边,各有各的打算。

    落座之后,程明风对着张英山上下打量一番,那表情实在算不上友好。

    张平和丧彪华都看见了,他们暗自好笑,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比。

    桌上放着三件文物,程明风检查确认这三件就是给威廉姆教授鉴定的三件。

    丧彪华检查那张瑞士银行本票,就是银行开出来的本票。

    双方验货完毕,王雪娇拿出一瓶香槟:“这是我从法国带过来的香槟,好酒就应该这个时候喝。”

    张英山接过香槟,用力摇了摇,再用匕首削开瓶塞。

    “砰”的一声,软木塞飞出窗外,这是他放出的交易成功信号。

    冒着白色泡沫的酒液喷发出来,张英山握着酒瓶,将金黄色的液体倾入杯中。

    “太棒了!这次交易圆满成功。”王雪娇非常高兴地伸出手,越过放在张平和丧彪华面前的酒杯,与他们握手:“以后要是需要粉,也可以找我,给你们打折~”

    七人共同举杯:“合作愉快,干杯。”

    “叮”玻璃酒杯相碰,酒液轻摇。

    两位女士只沾了沾嘴唇,几位男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就在包大民要把酒杯放下来的时候,丧彪华突然将酒杯往包大民的脸上一砸,紧接着立马从腰间掏出手枪,对着包大民的胸口就是一枪。

    受到巨大冲击的包大民应声倒下,摔在沙发上。

    张英山在丧彪华扔酒杯的时候,也已经拔出了枪,并对着丧彪华的手射击。

    丧彪华顾不得正在嗞血的胳膊,对着张英山就是一枪,张英山开完枪后立即蹲下身子,那颗子弹贴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一道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不住地落在地上。

    “快走!妈的,他们是条子!”丧彪华大喊。

    屋里的枪声早已惊动了外面人,韩帆、钱刚,以及冒充保镖的特警与张平和丧彪华的人打成一团。

    韩帆充分展示了他兵王的属性,在几乎没有屏障的开阔地,人人都以为他无可倚仗,是最好收拾的,几乎所有马仔的枪口都对着他。

    他似乎只是在跑、转、跳、打滚之间切换动作,单凭借着灵活的走位,就让对手的子弹都落在了地上。

    从三楼忽然伸出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韩帆,还没有来得及扣下扳机,就被钱刚端着枪一通扫得不敢伸头。

    钱刚打光了子弹之后,又投入贴身肉搏,下手稳准狠,猴子偷桃、戳眼睛、掰手指,什么疼就使什么招。

    外面的人很快被控制,三楼的枪声也停止了。

    丧彪华看见张英山掏枪瞬间瞄的是自己的胸口,但很快主动偏离了枪口,就猜到他们是习惯于抓活口的人。

    什么人才会对抓活口这么执着,必然是警察。

    所以,他立马对张平喊破张英山的身份。

    道上的恩怨以后再说,先一起对付立场不一致的。

    他也知道警察的目标必然是那三件文物,他第一反应就是扑过去要将装着三件文物的箱子抢到手上。

    忽然箱子一沉,箱子的另一头被王雪娇拉住了。

    王雪娇想都没想,对着他的额头就是一枪。

    没响。

    子弹卡壳了!

    王雪娇从上一世,不管是铅弹打气球,还是在美俄两国玩枪,到这一世用的几次枪,从来都没有遇到卡壳这种事。

    她甚至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卡壳,下意识地又连扣两下扳机,自然是没有任何反应。

    就这么一瞬间,丧彪华便已经反应过来,一把抓过她挡在自己面前,左手拎着箱子,受伤的右臂勒在王雪娇的脖子上,手掌扣着一颗手雷,拇指插在拉环里,只要稍微动一下,拉环就会被拉出,王雪娇和三件文物会跟着他一起被炸碎,房间里的其他人也捞不着好,被弹片削着哪儿都会少块肉。

    “都给我往后退!!!”丧彪华大声怒吼。

    王雪娇的袖子里就有匕首,但是现在的情况跟那天晚上不一样。

    那天晚上被扎中的那个人是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突然被扎了一刀,才会本能的松手。

    现在丧彪华整个人都在高度紧张中,他的肾上腺素已经在疯狂分泌,对于疼痛的感知度会下降,更有可能会触发他的预警机制,直接引爆手雷。

    张平是第一个跑出去的,他跟里面的人都没什么感情,没必要留在这里送死。

    一下楼,就被特警们拿下,拷上,押到一边。

    楼上的危机还没有解除,丧彪华将王雪娇挡在面前,后背紧贴着墙,就算是狙击手都找不到空隙,而且,他不像寻常的劫持犯会停在一个地方,还在不断往前走。

    张英山完全找不到机会与王雪娇打配合,像当初那样把劫持者毙于枪下。

    他只能往后退。

    丧彪华一边走,一边冷笑:“余小姐,你说你一个好好的毒贩子,怎么跟条子睡到一起去了。”

    “好人家的女儿突然想叛逆,是摇晃风情去睡毒贩子。我一个好毒贩子突然想叛逆,怎么就不能睡条子了!我忽然想弃暗投明了不行吗!老娘弃暗投明之后,也开一家电视台!”

    丧彪华眯起眼睛:“他是怎么说服你的?说你可以洗白?妈的,别做梦了,他只会拿你当晋身的工具,你这辈子洗不白了。”

    “放屁,我又不是非洲人,怎么就洗不白了。”王雪娇努力跟他没话找话,一个人在说话的时候,脑子和注意力都会比什么都不说的时候要涣散。

    丧彪华又是一声冷笑:“他打我,打胳膊。你想都没想就对着我的脑门,要不是张平那个孤寒鬼舍不得给手下买好枪,老子死在你手上了。你心狠手辣,跟他永远不是一路人,你这辈子都当不了好人!”

    王雪娇:“……”

    不是,凭什么啊!我只是想单纯的打死你而已啊。

    一众人一步步地走到一楼,丧彪华环视一圈包围着小楼的特警,大声喊:“给我准备车!否则,我把你们要的古董,还有她都炸死。”

    他已经气急败坏,尾音都破音变调,像一把刀子,刮过所有人的心头。

    作者有话说:

    王雪娇:我要上告!凭什么说我是坏人啊!

    【半夜】王雪娇猛然坐起来:不是,他有病吧!

    第92章

    听见歹徒的谈判要求,刘智勇正准备开口,给他先来一轮政策攻心攻势:“我们正在准备车,你先不要激动”

    丧彪华指着已经被捕的张平:“有什么好准备的,他有车!把他的车开过来!”

    门口那辆黑色的轿车,就是张平的,实在是没办法假装那车与他无关。

    张平看看刘智勇,得到许可之后才颤颤巍巍地说:“车车没油了。”

    “没个屁,老子看到你早上刚去加的油。”丧彪华大喊。

    刘智勇微微点了点头,张平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交给一名特警,让他把车开过来。

    张平知道这年头车匪路霸很多,于是专门把车做了改装,车胎加固,玻璃也换成了防弹,一位港岛富豪用的是同款防弹玻璃,经过他的实测,这玻璃连狙击枪都能扛得住。

    只要丧彪华上了车,关了门,油门一踩,谁都拿他没办法。

    丧彪华看着离自己只有三步的车,心情逐渐放松下来,他觉得自己稳了。

    当他觉得自己稳了的时候,就会忍不住露出本性挑衅。

    看着代表着公权力的警察被他气得半死,还没有一点办法,只能乖乖听他的命令,最后还不得不哭丧着脸接受更糟糕的结局,那种快乐,简直比赚了一千万还让他兴奋。

    丧彪华转过头,看着有地下室的那个房间,对张英山说:“把地门打开!”

    张英山不知他想干什么,但也照他的话去做了。

    那个地门被地毯盖住,张英山掀开地毯,顿了一下,伸手按在地门上。

    丧彪华等了一会儿,怒喝道:“你他妈的在干什么?快开门。”

    张英山非常老实:“门上有锁。”

    丧彪华:“你不是条子吗?!你不会撬啊!”

    张英山坚定地否认:“那是你说的,我不是条子!”

    丧彪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对着王雪娇吼:“他跟了你这么久,怎么什么都不会!”

    王雪娇大怒:“你喊这么大声干嘛,他会伺候人就行了,会撬门干什么?好背着我偷人啊!”

    见张英山还站在那里,丧彪华忍无可忍:“用枪啊,蠢货!”

    张英山慢慢掏出手枪,对着锁扣下扳机“卡搭”一声空响,没子弹了。

    “卧槽,连枪里没子弹都不知道,白痴”丧彪华对这个愚蠢的小白脸简直无语,他瞪着王美珍:“你手上不是也有枪吗!开锁!”

    地门终是打开了,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四方大口,在地门下面,是二十多件古玩,三十多卷字画,朝代横跨战国和明清,其中不乏曾经在博物馆展出过的文物。

    丧彪华挟持着王雪娇,一步步退到车门边,他抬手将箱子扔到车里,紧接着从裤兜里掏出了另一个手雷,冲着刘智勇得意狞笑:“你们喜欢古董是吧?好好再看一眼,这是你们最后一次看见它们了。”

    他用嘴咬开手雷的拉环,抬起手,那颗足以将地下的一切变成灰烬的圆球从他的手中脱出,以一道抛物线的飞进地门里。

    站在一边的张英山用尽全力,飞起一脚将地门踢上的同时,与王美珍同时往外跑。

    就在两人跃出房门时,地下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紧接着地板被冲击波轰塌,整块的砸落下去,碎成大小不等的碎块。

    一时间灰尘四起,处处狼籍。

    数不清的金属、瓷器与字画,都在这次爆炸中被轰成碎渣,与水泥块和断开的钢筋混在一处。

    从枪战开始就一直很镇定的程明风见状脸色大变,没等烟尘散去,他便跑进房间,跳到地下室形成的坑里,在废墟里翻找着什么。

    “今天就饶你一命。”丧彪华见一炸得手,周围警察如他所愿的变了脸色,他心情大好,松开勒着王雪娇的脖子,抬脚将王雪娇踢开,她踉跄向前,被张英山一把接住,立刻挡在身后。

    丧彪华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已经没有时间杀人了,他迅速关上车门,那条被打伤的胳膊还在不断流血,使不上劲,挂档都得左手帮忙。

    得赶紧从这么多警察的包围里出去,他对周围的路很熟悉,江滨市和绿藤市都肯定都已经布防,得向西再开五十公里,那里是淮海省的地界,四通八达,乱得很,只要到了那里,条子就再也追不上他了。

    丧彪华咬着牙,发动了汽车。

    特警们举起枪,瞄着车胎准备开枪,王雪娇出声:“省点子弹吧,他一会儿就会停了”

    她恨恨地盯着汽车消失的方向,阴恻恻地咬着牙:“没有人能在得罪我之后,还能活着离开!”

    刘智勇默默扭头,王雪娇现在演的比钱刚都真了啊

    就连已经被抓的张平都毫不怀疑王雪娇只是一个手眼通天的顶尖毒枭,而不是警方卧底。

    哪有警察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演啊?

    难道不应该开始揭露身份,欢呼庆功了吗?

    绿藤市现在到底已经变成什么样了?早知道就不选绿藤市了幸好余小姐还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杀了她

    做为附近的派出所,隔省隔市的游墅派出所也派人过来支援了,他们的主要工作是不要让周围的民众围观,把好奇的人类统统赶走。

    国内的人民群众是真的太爱看热闹了,曾发生过楼下枪战,五楼的人伸头出来看热闹,结果楼下是不肯认输的悍匪,警察对空鸣枪示警,子弹飞上五楼,把人打死的惨剧。

    气温只有四五度,林威却忙得一头大汗,劝了这个劝那个,喉咙都快喊哑了。

    “不是拍电影,真的不是。”

    “快走吧,很危险。”

    “真的是在抓坏人。”

    “回家回家,不要靠近窗边!”

    忽然,急促的引擎声从远处而来,一辆黑色的轿车以快到惊人的速度向前疾驰,围观的人听不明白枪声,但是他们都认识车,开这么快,是会撞死人的,人群中瞬间发出慌乱的尖叫,并四散奔逃。

    也就逃到附近的田里,隔着十几米,人民群众又停下来,齐齐向那辆轿车行注目礼。

    正前方就是游墅派出所的院子,只要方向盘稍稍转个四十五度,就是前往淮海省的国道入口,中间还有无数小道、无数个小村,全都可以绕过警方关卡,可以说,只要进了那个入口,丧彪华就可以逃出生天。

    林威不知道三层小楼那边到底情况怎么样了,但是那辆车他是认识的,是张平的车,车里的人他也看清楚了,是丧彪华。

    他当机立断从腰间掏出五四式,想也没想,对着车里“当当当”连开三枪。

    周围的人像过年听见放鞭炮那样捂着耳朵,依旧是直眉瞪眼地站在旁边看警察开车打汽车。

    三颗子弹呼啸着从枪膛**出,打在玻璃上,发出闷响,却没有让玻璃应声裂开,只是撞出了三个浅浅的弹坑,以及以弹坑为中心散开的蛛网裂纹。

    林威完全没想到看起来如此普通的轿车居然配了防弹玻璃,他无奈地收起枪,看着那辆轿车继续笔直向前,向前该拐弯了它还在向前

    “嘭!!!”黑色轿车撞破了游墅派出所的矮墙,顶着碎砖块、落在车顶上的花盆,车身还在缓缓地继续向前滑行。

    最终,它在撞到东方明那辆停在院子里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自行车摇了摇,没倒。

    轿车停下了。

    林威双手端着五四式,小心地一步步靠近,发现丧彪华歪着脑袋靠在玻璃上,玻璃上有血,人一动不动。

    林威小心翼翼拉开车门,枪口顶住丧彪华的脑袋。

    丧彪华的身体被安全带绑着,斜斜地靠在驾驶位上,眼睛半睁不闭,他努力想要挣扎起身,却连抬起胳膊都费劲,只得闭上眼睛,彻底认命。

    装着古董的箱子只是从副驾的椅子上滑到了地上,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

    特警们把丧彪华从车里架出来的时候,他身上除了胳膊上的枪伤和脑袋上被小小撞了一下流了一点点血之外,毫发无损。

    林威趁机对周围几个认识的大车司机宣传交通安全知识:“看见没有,知道为什么叫你们绑安全带了吧!撞车都死不掉。”

    在三层小楼旁边被押着的张平在同一时间,双腿一软,整个人往前栽,左右架着他的特警还以为他突发恶疾,忙着要给他急救。

    王雪娇摆摆手:“不用管他,我给他下的药起效了靠,什么垃圾,现在才起效。传说中对着说两句话就能把人迷倒的神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研发出来。”

    “什么时候下的药?”王美珍全程都在关注着张平和丧彪华的动向,他们唯一咽下去的东西,就是香槟。

    其他人也都喝了,没事,说明不是下在瓶子里,而是放在杯子里的。

    可是王雪娇全程都没有碰过杯子。

    王雪娇比划了一个握手的手势:“跟他们握手的时候呀。要不是为了下药,我干嘛跟他们握手,脏死了。”

    就在她把手伸到杯子上方,与张平和丧彪华握手时候,他们的眼睛必然会看着她的脸,而不是她的手,这个时候,就可以往杯子里丢东西了。

    丁霄老太太的套路虽然老,但是经典又好用。

    至于下药手法,是王雪娇在“女孩子在外吃饭要小心”之类的视频里学习过的,当时她是和朋友们一起看的,朋友们只记住了提防别人。

    好奇宝宝王雪娇觉得那些手法挺牛逼,于是当作魔术表演练习,实际操作了很多次,发现了很多破绽,并不断调整。

    搞到最后,朋友们都问她是不是想去酒吧对帅哥下药,还热心地替她查了法典、律师费、监狱的日常作息和踩缝纫机的KPI。

    她的手法很纯熟,唯一让王雪娇不满的是这次买的药质量不行,她的梦想是两人喝完酒,立马就倒,跟麻醉手表的进度一样快。

    外面有特警出手清空,里面和平解放,多好啊。

    结果,居然让他们撑到现在才倒,中间还闹出这么多事,她还被踢了一脚,虽然丧彪华一松手,她就自己往前跑了一步,那一脚没踢实,可是还是擦到衣服了!肯定有个大脚印!可恶,这可是新买的衣服!

    对讲机里传来丧彪华落网的消息,没有任何人员伤亡。

    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文物案中所有的相关人员无一漏网,尽数成擒。

    王雪娇松了口气,看着满脸鲜血的张英山,抬手给他擦了擦脸:“哈哈,像只小花猫。”

    忽然,张英山紧紧抱住她:“对不起给我一分钟”

    从王雪娇身上传来的温热的气息让他知道,她还活着,好好的活着。

    多年来的警察生涯和对警用枪械使用规范的要求,让张英山本能的不会轻易致嫌疑人于死地,做为一个警察,面对一个身上沾着无数大案的嫌疑人,第一反应就是:抓活的、获取口供、得到更多的线索。

    哪怕没有打死丧彪华的下一秒是丧彪华的子弹给他的头顶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流了半张脸,他也没有因此而后悔。

    直到王雪娇抬手对准丧彪华的脑门那一刻,他甚至还有点遗憾:丧彪华一死,多少案子就要变成悬案,从此再无真相大白的可能。

    然而,就在丧彪华劫持王雪娇的那一刻,张英山的身体瞬间僵硬,手心和后背瞬间透出冷汗。

    张英山不知道有多后悔,为什么没有当机立断打死丧彪华,为什么那一枪没能让他丧失行动能力。

    如果再来一次,他会毫不犹豫地对着丧彪华的脑袋开枪,绝不让他有任何伤到王雪娇的机会。

    “对不起”张英山在王雪娇的耳边低声说。

    王雪娇一脸茫然:“对不起什么?没保得住地下室?反正是随便瞎盖的农民房,就算要索赔,也是曾局”

    张英山更加用力地将她抱在怀里:“太好了,你没事”

    “我有事也不是你干的,你道什么歉啊?”王雪娇更加困惑。

    “如果当时我对准他头开枪,你就不会遇到危险。”张英山现在还在后怕不已,如果丧彪华不是想劫持,而是直接开枪,他简直不敢想。

    王雪娇眨巴眨巴眼睛,拍拍他,贴了贴他的脸颊:“这谁都不想的嘛,搁我,我也优先捉活口。你也别心理压力这么大,你也不是第一个,想想赵云七进七出长坂坡,曹操下令不许放箭一定要活捉的命令,他的部下被赵云砍瓜切菜一样的剁了,都没有违抗命令呢。”

    张英山沉默许久:“如果我当时能想到别的办法,或者能打中他的要害,让他失能”

    “听我的话,不要再想了。”王雪娇双手夹着他的脸,低声说,“不然我就在这么多人面前亲你了。”

    张英山一怔,从没听过这种威胁。

    “往好处想,我这不是好好的活着么,自古以来,能成大事的人,谁不是气运加身,怎么死都死不了?丧彪华身上肯定有很多大案,要是他愿意招供出来,那我岂不是要全系统通报表扬?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升职加薪,当上支队长,出任局长,成为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哦也~”

    说到兴奋处,王雪娇用力一握拳,发现刘智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边,四目相对,有点尴尬。

    刘智勇刚才听到张英山的自责才过来,想用职责、服从命令之类的大道理安慰安慰他,同时也宽慰一下王雪娇,希望她不要觉得自己是被自己的同志出卖了,心里起了隔阂。

    万万没想到,王雪娇想得这么开,讨论的话题奔放到连他都插不进话:“咳其实啊,我没什么的,局里那么多个支队是吧不过”

    他默默指了指自己的对讲机。

    今天这么大的案子,对讲机的另一头,肯定是吴副局,只怕还有曾局。

    王雪娇决定先发制人,她忽然提高声音:“今天这个事,我觉得还是曾局的责任更大。”

    张英山:“???”

    刘智勇:“???”

    隔着对讲机指挥现场的曾局忍不住提高声音:“我做错什么了?”

    “没有给我把枪发下来,我的申请都打上去好久了,虽然,我要求**式,确实是越级别,不过,以曾局的人脉,难道不是我想申请一个火箭筒都能搞到吗?结果我得用小气鬼张平的枪,我有理由怀疑,这个穷鬼给手下配的枪都是松桃的!”

    曾局被气笑了:“小王啊,你怎可凭空污人清白,我给你申请下来了,也叫你拿了,是你一直不来啊。”

    “啊哦哎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那不是没空嘛,非得要本人过去参加警用枪械规章制度的培训,还要签字,真是的,规矩我都知道了,就让韩帆代我去签个字,管理员说不行。”

    非得本人签字这个神圣的问题,总是让人烦恼。

    曾局长那边没声了,大概是对讲机信号断开,刘智勇假装无事发生,溜达着走开,指挥人检查三层小楼,检查影视城里有没有其他的漏网之鱼。

    不是,这个话题怎么就结束了?

    王雪娇不明白。

    黄健康把她拉到一边:“快别提这事了。”

    “啊?怎么?难道韩帆因为没领到枪,所以把管枪大叔给打了?”那可是个大新闻,之前回市局怎么都没听人说呢。

    黄健康叹了一口气:“你就不能让张英山来代你签吗?哪怕是钱刚呢?”

    “哈啊?我跟他俩又不是直系亲属,怎么他们能领,韩帆不行?”王雪娇大惑不解。

    “你知道韩帆是一切行动听指挥的人,不折不扣执行命令的人么?”

    王雪娇:“知道啊。”

    军人不都这样么,要是军人满脑子都是怎么偷奸耍猾,或是突然起了个人英雄主义的心思,自由发挥,那真要天下大乱了。

    “所以啊哎”黄健康指指韩帆:“你自己问他,他当时是什么情况吧。”

    王雪娇太好奇了,难道还有什么她都不知道的大瓜?

    韩帆眨巴眨巴眼睛:“我没干什么啊?他跟我说,你出去,找本人来签。我说她本人很忙,实在抽不开身。他又跟我说了一遍,你出去找本人来签。那我就只好走啦。”

    王雪娇闭上眼睛,再睁开:“你就不能出去,然后签个我的名就完事?那只是接受过培训的签字,又不是确认领取枪**个培训的内容我早就知道了,就是没坐在培训教室里。”

    “啊?签你的名?可是他说要找你本人签字。”韩帆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王雪娇的脑中就要不要教坏韩帆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她决定不要污染韩帆纯洁的心灵,还是采取黄健康的建议,以后有这种事,就找张英山或者钱刚去。

    转头看着张英山的脸,王雪娇笑着伸出手,在他的眉心抹了一把:“富贵险中求,丧彪华为了赚钱敢台风天出海,我为什么不能为了青史留名”

    “不要把自己跟他相提并论,他不配。”张英山紧紧地抱着她。

    “好了,我们去看看程明风,他都在坑里待好久了。”王雪娇轻轻地拍了拍张英山的后背。

    “程明风,上来了,你在干什么?”王雪娇凑到被炸开的地面旁边往下看。

    刚才还在疯狂翻找东西的程明风已经安静下来,他跪在一个铁箱前,或者说,曾经是一个铁箱的半截遗骸前,现在那个铁箱只剩下小半截,能勉强认出来它曾经是个铁箱。

    在铁箱里有一些五颜六色的碎片,它们曾经是山水卷轴、曾经是绢画美人、曾经是潇洒风流的行书、曾经是笔意纵横的狂草

    程明风原本就苍白的脸,现在更是血色全无,甚至有了几分衰败枯萎的意味,再没了以往那副仿佛永远一切掌握的从容。

    他好像成了跪在铁箱前的一个塑像,一动不动。

    王雪娇跳下地坑,蹲在他身边:“你的什么东西在箱子里?”

    程明风喃喃道:“画”

    再问,他还是这副魂不守舍,神思不属的样子。

    王美珍也跟着跳了下来,把王雪娇拉到一边,低声对他说:“他一直在到处收集申慧修补过的字画,在赌场的时候,要跟他赌,也是不收钱,只收中国古字画。这次,他也是因为张平手里的《松鹤图》是他妈妈修补过的,才愿意加入。”

    她又补了一句:“听说《松鹤图》是他妈妈生前修补过的最后一张画,但是没有修补完就去世了他一直想找到那张画,把它补好,完成申慧的遗愿。”

    支撑着程明风踩着钢丝游走在黑白之间的全部意义就在丧彪华的一颗手雷之下,被炸成了碎片。

    程明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只剩下一个尚有呼吸和心跳的躯壳。

    “你先起来吧,说不定还有机会呢?”王雪娇伸手想去拉他。

    “能有什么机会?”程明风双眼无神地看着那半铁箱的碎片,其中不少部分已经成了灰,“你是说,可以把它们拼上吗?”

    “倒也没有必要拼它们,全是假货。”

    程明风猛然抬头,双目如电一般看着她:“丧彪华只带走了三件文物,张平身上什么都没有,难道他们已经提前把其他古董运走了?”

    他顿了顿,又喃喃自语:“不可能,我一直看着他们,他们没有运走任何东西。”

    程明风闭上眼睛,垂下头:“你不用安慰我了”

    王雪娇苦恼地摸摸下巴:“我不敢保证你要的《松鹤图》一定在,不过,反正肯定不会跟这堆东西一起炸碎就是了。”

    “你说的是真的?”程明风听她说得煞有介事,好像她真的留有什么后招,便猛然站起来,却因为跪久了,腿上发麻,一个踉跄,差点扑在王雪娇身上,被站在一边的张英山及时拉住。

    王雪娇指指地面:“先上去,你自己过去找找。”

    原本已如槁木死灰的程明风不知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有了一丝希望撑着,他又有了精神。

    打开王雪娇的专属化妆室,以前化妆室里空荡荡,现在堆了半屋子的东西:瓶子、罐子、坛子,几个大瓷缸里还有插得满满的字画卷轴。

    魏正明坐在梳妆台边,一手抓着头发,一手抓着笔,痛苦万分地写着什么。

    在沙发上躺着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脸上盖着报纸,听见有人进门,他一轱辘爬起来,神色紧张,看见是王雪娇,他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都在这了?”王雪娇问道。

    地老鼠点点头:“照你说的,全都拿了。”

    上次威廉姆教授来的时候,王雪娇闲着也是闲着,以“其他的也看看,说不定有别的客户喜欢”为由,把张平给假货们留的所有记号都问了一遍。

    地老鼠打洞稍稍遇到了一点困难,不过他在打洞方面的钻研精神和灵性真是没得挑。

    就在昨天晚上,他克服了技术难题,成功进入地下室,把除了三件今天要交易的古董之外的真货都从洞里拖出去,放在暂时不会有人进来的化妆室。

    魏正明留在这里接收消息,确认各个时间点,避免地老鼠在地下室里有人的时候,把地面挖穿,跟地下室里的人大眼瞪小眼。

    等文物全部搬进来之后,再做清点,然后统计、列清单,还要把地老鼠的事情写成报告,将前因后果交待清楚。

    程明风将卷轴一个一个的打开,又合上,过尽千帆皆不是,他眼里的光又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

    直到最后一个,他几乎不敢伸出手,如果这个也不是他的手悬在那里,许久没动。

    王雪娇耐性极低,她“啪”伸出手,很快啊,从缸里把卷轴抽出来,再“呼啦”一下展开。

    只见微微泛黄的画面上,有一株树冠如翠盖的虬曲老松,松下有一鹤,提足立于石桌旁,好像在看石桌上未完的那局残棋。

    “喏,这不就是了嘛!刚你在干嘛啊?怎么忽然就入定了?”王雪娇摇摇头。

    见她这快如疾风,势如闪电的动作,连魏正明都忍不住小声嘀咕:“你也得给人家留点心理建设的余地啊。”

    “啊?要建设吗?能找着最好,找不着,不就得赶紧回去问张平,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王雪娇觉得王美珍遇上包大民,那才是需要留心理建设的余地,所以她会提前去说。

    程明风这不就一幅画的事么?要建设啥心理??

    王雪娇一向对于这种事情都是速战速决,大学的时候,有同学不敢看四六级成绩和期末考试成绩,每每从早上拖到中午,从中午拖到晚上,然后输完账号密码,点进查分网站,还要闭着眼睛,跟诸天神佛菩萨念叨半天,才敢看一眼。

    照王雪娇的想法就是:“早点看完,早点快乐,该重考的就报班,挂科了,该去教授求情就去求情,该准备重修就重修,何必白白提心吊胆一整天。”

    魏正明沉默片刻,对王雪娇伸出大拇指:“难怪曾局这么欣赏你,太有效率了。”

    “那当然。”王雪娇坦然接受了魏正明的赞美,又转头看着程明风,看他一脸深情地盯着画上的修补痕迹,看来不用问他这画是不是他要找的《松鹤图》了。

    她悄悄问王美珍:“你们到底怎么谈的?这画送给他?上头同意?”

    王美珍摇头:“那怎么可能,这本来就是藏品,是被偷出来的,你们省厅答应了让他参与修复工作,而且听说博物馆还想聘他当字画修复师,他也同意了。”

    “哈,这也行。”王雪娇哼哼唧唧,“我以前就想去博物馆工作,结果连志愿者都当不上。志愿者都是各个大学排队送过去的。”

    会修复古字画有什么了不起的!哼!

    SORRY啊,会修复古字画真的了不起!

    对丧彪华和张平的审讯工作由专人接手。

    起初,丧彪华叫嚣着:“我又没在大陆犯罪,我偷的东西是香港的!我卖的客人是泰国的!我又不是大陆人!我有什么错!我就在大陆定了一批工艺品!有本事你们去把商州所有的工厂抄了啊!你们凭什么的抓我!”

    康正清拿出港岛方面传回的消息,有证据证明,他上一批卖出去的货物,就是从大陆某博物馆盗出去的六样货,由包大民的兴华公司帮忙运输。

    “包大民说,去年七月十四,是你在船上押货。”康正清手里按着笔录本问道,“是不是这样?”

    丧彪华一愣,大声叫道:“包大民胡说八道,信口开河,明明就是他在船上,是他撞死了那个水警!不在场证明全是假的!”

    反正包大民已经死了,想怎么甩锅都行。

    万万没想到,包大民是个怕死的,他在出发前,就在身上穿了最新式的防弹背心,丧彪华手里拿是港岛黑帮最爱的“大黑星”七七式,火力稳定的弱,那一枪,只把他的肋骨打断,人当时痛晕了过去,就没人管他。

    他被送去医院之后,没躺一会儿就能醒了,精神比剖腹产的产妇还好,积极与警方配合,把知道的事情全倒了个干干净净。

    丧彪华在大陆的犯罪事实都有严密的证据链,他自恃自己不是大陆人,干一票就跑,所以做事特别糙,满地的痕迹。

    并且,在丧彪华的衣服里发现了那个卖白玉佛塔男人的头发,当时,他就站在王忠身边,看着王忠将那个人活活撞死在石头上,那人已经咽了气,丧彪华还伸手抓着那个人的头发,把他的脸抬起来看看。

    那时,一根被扯脱的,带着毛囊的头发飘到了丧彪华的夹克上,始终没有被发现。

    现在的DNA技术已经足够进行对比,只是数据库里的样本太小,无法全面筛查。

    丧彪华就在眼前,一对一的进行查验比对,结果毫无压力。

    人证、物证、证据链俱全,丧彪华也无话可说,但他还是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

    他最大的倚仗就是他的身份,他拿的是港英身份,他认为大陆动不了他!必须把他引渡回港英,只要到了港英,他的梦幻律师团,自然会出手相助,他最多蹲几个月,还能控告港英方面营救他不利,害他在大陆的看守所里吃苦,争取媒体和民众的同情,接受采访控诉大陆看守所虐待他,又能挣一笔采访费。

    丧彪华什么都想好了,唯独没想到的是,大陆这边的法律走的是“属人”风格。

    他在大陆嚣张的杀人越货,还当着那么多警察的面搞劫持人质,还企图炸文物。

    属于是把绿藤不,是汉东省警方的脸放在地上踩。

    这要是让他跑了,以后去部里开会,这个来问一句:“听说你们抓的人回去两天就被放啦?”

    那个关怀一下:“听说你们的人被人劫持了,劫持犯还活得好好的?我在报纸上还看到他了,说他是慈善家。”

    想想就很想打人,以后日子都别过了。

    汉东省厅与港岛交涉,要将丧彪华留在大陆处理。

    丧彪华的律师赶到,告知丧彪华这个不幸的消息。

    当得知自己有很大的概率在大陆被打靶之后,一直嚣张的丧彪华慌了,他终于接受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一口气把跟自己有勾连的大陆势力都吐了个干净,只求能活命。

    丧彪华能干这么大,果然是有原因的,张平走的是上层路线,丧彪华走的就是下层路线,他跟各地的码头帮派、野生长途汽车和城市中巴、各种黑市、盗墓贼都有往来。

    不仅倒文物,枪支和毒口也不放过,什么赚钱倒什么,手上沾的人命,也不止倒卖玉佛的文物贩子一个。

    那些口供内容惊动了省厅,向十三个省发出协查通告,好些三四年前的无头悬案直接或间接的告破。

    绿藤市局里一下子多了很多从外省赶来的生面孔。

    他们除了来合作处理旧案之外,也想了解一下这个被悬赏多年的丧彪华,以及关系网这么宽广的张平,到底是被谁拿下的,怎么拿下的。

    更想亲眼看一看这位英雄长什么样,是三头六臂,还是身高八尺腰围也八尺,日食斗米,力臂千斤。

    他们的愿望只实现了一部分,绿藤市局里的人不吝啬地把抓捕的过程讲给他们听,对于挑头办这事的人,姓什么叫什么,连性别都不知道,曾局只模糊的说了一句“有男也有女”。

    这是王雪娇自己要求的,曾局也明白她的顾虑,就在今年,在道上流传一张“悬赏令”,两百万元,悬赏一个卧底了几百次的缉毒警察。

    那位警察那么多次以身犯险都没事,偏偏因为参加说好了在系统里播放的十大杰出警察颁奖礼,结果变成了在电视台直播,导致他露了脸,被毒贩们认出来。

    这么热爱扬名立万的王雪娇,也只能忍着想要敲锣打鼓让全天下人知道的冲动,对曾局说:“不要提起我的名字,我怕有人会通过我的名字查到我的身份。性别也别提,最近破的几个案子相关的只有我一个女的,太容易被定位了。除了帮我申请奖励,别的地方都不要提啊反正要是连审批立功的地方都黑了,那我也不用干了。”

    “你年纪轻轻,能忍得住?”曾局长含笑看着她。

    他经手过不少人命案,都是罪犯犯了别的事情,在监狱里过于得意,自己吹牛的时候说出来的。

    王雪娇叹了一口气:“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你以前都经历过什么?”曾局长对她这老气横秋的一句话给逗乐了。

    “也没什么就是被人开盒了而已哦,就是把我姓什么叫什么,上过什么学校,家在哪都给扒出来,并且散布的到处都是。”

    曾局长拧着眉头:“还有这种事?什么人干的?”

    在这个年代,能做到这么厉害的调查取证,只能是公安系统的人吧。

    王雪娇仰头望天:“我也不知道,反正也很久了,算了。”

    尽管现在没有网络,也靠着新闻出版总署给的光环,不用担心负责给她审批功勋的人是反派,可是,没说一般身份的警察不能是啊。

    这些来协查的、来取经的,就算介绍说是某某市的大英雄,立过几等功,她都不敢相信,谁知道这位是结婚前的祁同伟,还是太想进步的祁同伟。

    万一反手把她卖了呢。

    王雪娇勉为其难的退而求其次:“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就随便拿个一等功二等功,一级英模二级英模,自己乐呵乐呵就算啦。”

    曾局长:“你这随便也太随便了。”

    “谢谢。”

    “不是在夸你。”

    最近来的人实在太多,再加上《黑色牡丹花》还差一点,所以,王雪娇和张英山回到影视城,把故事拍完。

    杀青宴上,程明风不在,他的戏份比王雪娇杀青早,他现在心中眼里只有《松鹤图》,博物馆的修复工作室才是他的家,狄靖远来都无法把他从工作室里拉出来。

    得知《大漠三千里》剧组居然是个假剧组,实则是一群文物贩子,还与警方发生枪战,狄靖远看了看自家剧组跟大漠三千里剧组的距离,后怕不已,据说大漠三千里那边BIU~BIU~BIU的时候,《黑色牡丹花》还在拍女二和男二的缠绵悱恻的爱情。

    那辆撞倒了游墅派出所围墙的黑色轿车,其实是先经过了黑色牡丹花的片场,如果司机当时像撞游墅派出所那样直接开车冲进片场,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损失。

    狄靖远在现场,看着何敬辰给他指指点点,说那车是怎么冲出来的,又是怎么转弯的。

    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片场门口挂着一个小小的红灯笼。

    那个灯笼,是王雪娇随便买来玩的,玩腻了以后,随手挂在片场门口了。

    红色,是火!

    灯笼,里面有火!

    这正应合了当初开机上香的时候,他的香怎么点都断,是王雪娇替他圆了场。

    算命的说他乃是辛金命,五行缺火,就得多补一些红色和与火相关的东西。

    狄靖远现在对王雪娇是自己福星的事情深信不疑。

    力邀王雪娇做自己下一部片子的女主角。

    王雪娇很好奇下一部片子是什么,狄靖远告诉她,是讲一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女孩子,在南方打工赚到了钱,然后成立自己一番事业的故事。

    故事的最后是女主角人到中年,公司上市,女主角把企业交给别人打理,自己带着女儿和丈夫回到大山里的故乡,从此过着安定的生活。

    王雪娇对这个剧本十分唾弃:“啊???公司上市才哪到哪儿啊?这就把企业给别人打理,又回归家庭啦?分公司呢!成立集团呢!海外分部呢!制定行业标准呢!突破外国科技封锁呢?就没啦?就老公孩子热炕头啦?”

    狄靖远笑道:“余小姐真是志向高远,不过嘛,赚钱嘛,总有赚够的时候,家庭也可以带来成就感。”

    “是吗?狄总什么时候回归家庭啊?118吗?”王雪娇冲他一笑。

    狄靖远打个哈哈混过去了,回归是不可能回归的,到了一定的位置,享受的就不是钱,还有被众人簇拥,指点江山的快乐。

    见王雪娇对这个本子不感兴趣,狄靖远也不再远,只说如果有机会,一定会把她介绍给其他的大导演。

    “那就承蒙狄总照顾了,为我们的友谊干杯。”王雪娇微笑着举起果汁向狄靖远遥遥一举。

    “以后”“如果有机会”,全都是场面话,谁信谁傻。

    王雪娇压根没信,这片子要是收视率一败涂地,狄靖远就能从封建迷信织成的幻梦里醒来了。

    小满回来了,边老板正式办理了收养两人的手续,正经的学是上不了了,小满继续在牛肉汤店里工作,小意继续在片场帮忙,兄妹俩都报了四月份的自学考试,这是王雪娇劝他们的,多少拿个文凭,文凭这东西,没用的时候搁在那里就是一张废纸,等到有用的时候,就会变成一个敲门砖,拿着总比没有的强。

    地老鼠因其救人和救文物的壮举得到了公安部门的表彰,虽然他没有任何文凭,不过凭着被表彰的光环,他得到了市政部门的邀请,成了特聘顾问。

    做好事得到的各种赞美环聚他一身,又有了稳定的工作,他只想再得到更多赞美,单位里的人都怀疑他想在进单位第一年就冲击五一劳动奖章。

    “你没有把人带回去,会不会被罚啊?”王雪娇和王美珍坐在商场里的咖啡座。

    王美珍笑着摇摇头:“怎么会呢,我们那边也很烦他的啊,犯了那么多案子,还那么嚣张,现在,他终于要恶贯满盈了。”

    包大民指认,去年七月十四的时候,丧彪华就在船上,还拍了照片留念,当时包大民在泰国,留了消息,要船上的小弟全都听丧彪华的,小弟们证实,下令开船撞马启明的人,就是他。

    丧彪华的犯罪事实简直是字面意思上的“磬竹难书”,同时还有从杨屋墩采购三千支冲锋枪,又从重华镇采购了八百公斤炸药,虽然是计划运到港岛,而不是在大陆用,但是这动静还是让他死了比较安全一点。

    “不管他死在哪里,只要是被法律制裁而死,启明也能瞑目了。”王美珍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轻轻地握住王雪娇的手:“谢谢你,是你劝我不要冲动,不然,现在只怕戴上手铐的人就是我了。”

    王雪娇一本正经:“以后,不用你冲动!要是谁敢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我一声令下,会有一车面包人出来替你撑场子。”

    “什么面包?”王美珍轻笑。

    “海苔辣肉松面包!”王雪娇还是板着脸,“还有黑胡椒咖喱鸡肉!”

    说完自己也笑了。

    离别的时间到了,王美珍站起身,郑重与王雪娇握手:“今天分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

    王雪娇看着她的眼睛:“1997再见。”

    “97再见。”

    三月三日天气新,春风拂过城市,吐出新绿的柳梢轻轻摇摆,阳光温暖而明亮。

    王雪娇喝掉最后一口咖啡,大步走出商场,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作者有话说:

    那个缉毒警叫陈新民

    第93章

    昨天,王雪娇又被曾局、吴副局两位大佬亲自叫到会议室,询问她愿不愿意调到市局的问题。

    经过这次,她知道自己早已经回不去了,名声都传成了这样,将来要是抓个小偷,认出自己是金三角的大毒枭余小姐,这也不好办啊。

    澄清就是等着被报复。

    不澄清,天金派出所的户籍警是大毒枭,大毒枭给居民办身份证,大毒枭呼吁居民遛狗要牵绳,年年办狗证,大毒枭给小学生讲怎么预防犯罪听着也太魔幻了。

    她不能让天金派出所的同志们烦恼,至于曾局他都坐在那个位置上了,一定会自己调理好的。

    吴副局问王雪娇对组织有什么要求,有没有待遇上的想法。

    “能分房吗?”王雪娇问道。

    吴副局严肃的回答:“有,不过只有已婚才能分到。”

    “那不跟电子厂一样了。”王雪娇小声嘀咕。

    电子厂里不少刚入职的青年工人,进来就立马找人结婚,就是为了能早早被列入分房的排队名单里。

    分房没有了,王雪娇又问:“这次案子结束了,能放我假吗?”

    “能,一周!”

    “才一周啊”王雪娇呜呜呜,“我都三个月没休假了应该退赔我二十四天!”

    “如果你愿意来市局的话,可以再多让你多休几天。”曾局长发话。

    中间忽然有上层领导打电话过来,王雪娇不方便听,她礼貌地先离开了会议室。

    一起参与这次行动的张英山、钱刚、魏正明和韩帆都围了过来,他们想知道王雪娇是如何回应调到市局的。

    “还没说,刚聊到他们应该赔我二十四天假。”

    “为什么是二十四天?”

    “每周应该休两天,一个月四周,三个月不就是二十四天了吗?”王雪娇又在心里快速算了一下,嗯,应该没算错。

    “什么?什么时候说周六也能休的?”钱刚眼睛瞪得像铜铃。

    王雪娇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双休日现在还没有执行,叹了一口气:“梦里。”

    钱刚嘿嘿嘿:“梦里好啊,梦里什么都有。”

    只有活到双休日执行之后的张英山理解她的悲伤,他捏了捏王雪娇的手:“珍惜现在的日子吧,你还卡在市局和派出所之间,是两不管,吴副局就给我们放了三天。”

    “哦三天”好吧,打了对折,好惨。

    张英山补充道:“周四去上班,早上九点之前,要把关于这次案子中的一些解释报告放在吴副局的桌上。”

    王雪娇震惊:“!!!这么丧心病狂的吗?那不就是三天在家里上班写报告?”

    “是啊,有不少事情需要解释,程明风的身份、地老鼠的身份、小满开枪击中程明风的事情、为什么好好的突然又出现了一个鬼市”

    王雪娇听着就头大:“那个,我要是调到市局以后,是不是也得动不动写报告啊?”

    她最讨厌写报告了,上班的时候,办事可以,出主意没问题,加两个月的班,睡办公室里都行,就是不爱写报告和总结。

    那个给她高薪的公司,要求写周报,每周发生了什么,从这事里得出了什么经验教训,同时反思自己,如何解决如何避免。

    写这玩意儿比真要了她的命还要了她的命。

    AI推出以后,她第一个让AI帮忙憋总结,结果AI写的总结过于愚蠢,连她都看不下去。

    谁说AI能代替人类的!不能代写总结的都是废物。

    当吴副局从会议室里出来,示意王雪娇可以进去,继续聊的时候,她立马提出要求:“我能不能不写总结啊?”

    “不写?”吴副局和曾局对视一眼,“那我们怎么知道你干了什么?”

    “就是我写这么一件事可以,但是别让我写什么反思啊,未来啊,规划啊什么的”

    曾局乐呵呵地看着她:“小王啊,你不是想成为全国警察的榜样嘛?”

    “嗯。”

    “你不是想为全国的女孩子证明,女性也能做好警察的吗?”

    “嗯。”

    王雪娇猜测曾局是想忽悠她写报告,她不会上当的,不管曾局怎么忽悠她,写是不可能写的!一辈子都不可能写的!就算从会议室跳下去,也不可能写的!

    曾局认真地看着她:“你知道一支笔,能写出多少功绩,又能抹掉多少功绩吗?”

    “呃?”

    曾局:“你知道‘屡败屡战’和‘屡战屡败’这两个词,落在纸上,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吗?”

    王雪娇开始动摇了。

    曾局:“如果写报告的人不是你自己,不小心曲解了你做事的动机,或者,分析出与你的实际想法完全相反的东西你知道遵义会议吗?”

    热爱看军事历史的王雪娇当然知道,遵义会议上,那位提出的建议被全盘否决,还被解职了。

    但是在某一个晚上,他向几个重要关键人物力陈利弊,得到了支持,然后才有了四渡赤水。

    曾局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了几下:“如果,他是委托别人去说他的战略思想,而不是自己去,你觉得,能达到一样的效果吗?”

    那必然是不能的,转述必然会造成信息量的缺失。

    王雪娇悲伤地看着曾局,疯狂动摇中。

    曾局又给了最后一击:“你不是想要一等功二等功,还想当英模吗?知道能得到那些奖的人都要做些什么吗?”

    “一等功和一等英模都得牺牲了才能领?”这是王雪娇从坊间传闻里听说的。

    曾局摇摇头:“不,有活着,并且没有受到重伤的人也得到了荣誉,他们不仅要亲临第一线,做大量基础的工作,也要写案情分析,案件总结,为兄弟单位提供学习素材,让全国整个公安系统都能从他处理的案子里吸取经验和教训。”

    王雪娇:“……”

    想拿奖的王雪娇被曾局死死拿捏了,她沉痛地提了最后一个问题:“我能不因为开枪、伤人之类的事情写思想汇报吗?我可以写过程,但是能不能不要让我反思开枪是否必要,伤人是否必要,很烦唉”

    曾局长笑笑:“这些东西,原则上还是需要你自己写的。”

    “好的~”王雪娇终于等到了“原则上”,她痛快的答应了。

    市局这边要调人,还得跟杜志刚打个招呼。

    得知王雪娇要被调到市局,杜志刚第一句话就是:“你真的想清楚了?”

    正常人都是愿意单位里跟自己关系不错的人被调到上级主管部门的,将来要是见面办事,有些“原则上不行”的问题,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就算了,只要来办事的不是韩帆那个直脑子,都好说。

    但是,杜所长知道王雪娇被调到市局干的肯定不是普通的内勤和文职工作。

    神神叨叨连家都不回,肯定不是很累就是很危险。

    做为楼上楼下的邻居,杜所长劝王雪娇再好好想想。

    没想到,王雪娇说自己已经想好了,一定要调到市局去,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听起来更帅气。

    杜所长觉得王雪娇一定是被电视剧蛊惑了,别说王雪娇,这两年不少报名当警察的人,填表的时候脑子里都响着BGM:金色盾牌~~热血铸就~~

    电视剧里的刑警身材一流,头发茂密,容貌俊秀,身手了得,简直就是从小梦想当大侠的人的梦中情工作。

    他跟王雪娇认真说明,真要调到市局,她就再也没有退路了,再也不能快乐的派出所前台好好的坐着,等人来填表、听听老头老太太吵架,安安稳稳的过一天,而且女警还不出外勤,不用风刀霜剑严相逼。

    但是王雪娇不肯,她表示:“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不想要一眼能看得见尽头的人生。”

    这两句话真好用,杜志刚都不知道应该接什么,最后只能说一句:“唉,年轻气盛啊。”

    曾局到底没有给她二十四天假,给了八天,主要是还要等待调档案走流程。

    王雪娇一觉醒来,十一点了,家里人都没有叫她,她快乐地在床上滚来滚去,扭来扭去。

    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前段时间连续几个月,王雪娇天天想的是怎么样才能在不损坏文物、并且拿到证据的前提下,把张平和丧彪华一网打尽。

    市局的痕检和技术同志们也按照她的要求,只要送过去的东西有了结果,不管什么时间,尽管给她打电话。

    后果就是她经常十一二点睡下,两三点接电话,接了电话还得想与案件可能的应对措施,四五点起来化妆拍戏,全靠拍戏的间隙能稍稍躺一会儿。

    睡也睡不好,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梦境在她的脑子里飞来飞去,居然把毕业后没联系过的小学同学都梦见了那个时候她甚至想过:“怎么梦到这么多熟人,是不是在预兆着我快死了?”

    昨天晚上居然完全没有做梦,连紧绷绷的头皮都松了许多。

    忽然,王雪娇接到电话,接起来是康正清:“小王,你在家吗?”

    康正清市局休息日接到市局电话加班肯定是要写报告。

    王雪娇的脑子里如闪电般地推理完毕,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在!”

    电话那头出现了神秘的沉默,康正清顿了顿:“可是,我打的是你家的固定电话。”

    “……”这年头连呼叫转移的功能都没有,想找补一下都没办法。

    王雪娇先下手为强:“哼,明知道我在家,还问我在不在!问就是不在!”

    “哎,不要敌意这么强嘛,不是叫你来加班,有个事,你得处理一下。”

    那不还是加班?王雪娇无奈道:“什么事啊?”

    “肥狼送你的手机响了,一个人说要找余小姐,想请你拍电视剧。”

    “就这事啊,你直接帮我拒了得了呗,他要是不听,你挂了电话以后,按关机。”

    “不行啊,现在还得用这部电话钓人呢,不能关机。”

    王雪娇:“好吧今天食堂有好吃的吗?”

    市局里的人民群众忙忙碌碌,张英山的座位上居然有一个活人,正低头写东西。

    “你今天不是也休假吗?”王雪娇不明白他来这干嘛。

    张英山抬起头:“宿舍的桌子没这里的好,在这里写报告,有不确定的地方还能马上查到资料。”

    王雪娇都忘了,他没家没口,现居于市局的单身宿舍里。

    “真是太可怜了。”王雪娇同情地看着他。

    王雪娇拿着昂贵的大哥大给那个号码回过去,对方说是狄靖远的朋友,看了王雪娇演的《黑色牡丹花》,觉得她的气质只演女反派太可惜了,应该是女枭雄,而且是从开始就彪悍到底的那种。

    最后,他问道:“我们公司投拍的一部古装历史题材的电视剧,不知道你是不是有兴趣。”

    “具体是什么内容?”

    就算要拒绝别人,也得先了解一下细节,然后在细节里扒拉扒拉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再拒绝,这样万一还要吃回头草,也能有转寰的余地。

    “是一个女皇的生平。”

    “武则天啊?”

    王雪娇找到拒绝的理由了,前有潘迎紫版的珠玉在前,再过两年就有刘晓庆版的旷古烁今。

    撞角色不可怕,谁丑谁尴尬,她可不觉得自己能碾压潘刘二位。

    “不是武则天,我们这个说的是耶律普速完的故事,是西辽的女皇。”

    “西辽?剧情里有跟宋朝打仗的情节吗?”如果有的话,就可以直接拒绝了,毕竟做为汉人,不想看自己的民族被打败很合理,但是女主角又不可能失败,且不能找回场子,这不就能拒绝了么。

    对方回答:“没有,是跟女真人和花刺子模有战争戏。”

    可恶,居然没有吗?

    王雪娇还在想怎么优雅的拒绝,对面问要不要先看看剧本,详细谈谈?

    反正是不可能接的,如果有剧本可以看的话,那就去看看呗,就当看小说好啦,要是剧本里有多好多BUG,那也可以看个乐子嘛。

    对方约定在金古饭店见面,边吃边聊。

    啊,金古饭店,啊,佛跳墙!

    王雪娇当即宣布张英山是她的经纪人,带着他一起过去。

    邀请王雪娇过去的老板叫列英奇,在大陆的港岛都有公司,本质上,他不是纯种的娱乐影视公司老板,而是那种赚到钱之后,忽然就想进军文化产业。

    跟投资影视剧的煤老板们没什么区别。

    只是他的公司高大上一点,做药材进出口贸易的。

    “我公司在西北有分公司,最近买了一片地,打算做为养殖基地,现在动物还没有到位,与其空着,不如拍个片子,正好,我有客户是乌兹别克斯坦的,他们也愿意出资赞助。”

    列英奇将剧本递给王雪娇。

    耶律普速完的故事本身还算可以,妈妈是西辽第一位称制的皇后,跟实际上的皇帝差不多,她自己嫁给了南院大王的儿子,之后做了摄政太后临朝听政,再然后登基称“承天帝”,在任上,她跟花刺子模干了一架,赢了。

    就是死法有点迷幻,跟丈夫的弟弟通奸,谋死了丈夫,被暴走的公爹射死了。

    剧本里给改成:丈夫对她不好,她勇于寻找真爱,谋死丈夫,公爹射死她,也不是为大儿子报仇,而是图谋皇帝之位,寻了个由头搞宫廷政变,把她和小儿子都弄死了,正好捧傀儡皇帝上位。

    这个剧本主要拍摄场景大概有60%是外景,20%是各种暗杀,宫廷内部打嘴炮的场景不多。

    王雪娇问片酬,列英奇开出了一个很有诚意的价格,这还嫌少的话,就是明显不想接的意思了。

    再问拍摄地点,说是在青海,王雪娇闻言大喜,终于找到了拒绝的理由。

    哎呀~青海那么干的地方,她怎么能去呢,皮肤受不了的。

    王雪娇刚想开口,正在看投资公司介绍的张英山忽然靠过来:“这剧本挺好的,列老板也很有诚意,要不,考虑考虑?”

    王雪娇:“???”

    她不知道张英山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他会这么说,必然有他的道理。

    “你也觉得不错?”王雪娇接过公司介绍,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来。

    张英山真诚地说:“上次演的沈静很好,不过坏人演得太好,会影响你的戏路,容易被框死了,这个本子正好能发挥你的长处。”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你不是已经帮我拿了四个类似的剧本了吗?那四个我还没来得及看呢,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吃饱喝足,王雪娇和张英山从金古饭店出来,兜了几个圈,又回到了市局。

    一直到进了局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张英山才压低声音说:“他说的拍摄地,在一个自然保护区旁边。”

    “前几天西宁的人过来的时候,说他们那里特别惨,不仅是周围文物贩子的中转站,还是盗猎者的交易地。那边盗猎的东西不是去了华南,成了食客嘴里的肉,就是到了华东,成了公司老板家里的标本,来的人还握着老刘的手不肯放,说要沾一沾他的喜气。”

    外地警察们来的时候,王雪娇一直没露面,没有亲眼见到刘智勇被强行沾喜气的表情。

    张英山则大大方方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有一种奇妙的气场,当他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存在的时候,他就算坐在一边,别人都会无视他,不然也不能成功地查探了那么多同事。

    王雪娇一下子想起来了:“哦,前阵子是不是在大前河的花鸟市场查到了金雕标本?”

    “对,那个标本就是从西宁过来的。”

    “我们这立案了吗?”

    “没有,犯罪行为发生在青海,是由青海那边立案,只知道大概的犯罪地点,别的一无所知。”

    “那我接什么戏啊?我编制又不在青海。”

    “我们跟他们签了跨省联动执法协定,有一个在绿藤犯了灭门抢劫案的武行军,有消息称他就在那里,加入了盗猎团伙,现在盗猎的已经集团化做案,形成黑she会性质的团伙,其中就有从我们这边跑过去的人。”

    “哦”王雪娇恍然大悟。

    武行军是去年的案子了,王雪娇对他一无所知,在张英山去向吴副局汇报的时候,王雪娇抓紧时间把武行军犯的事仔细看了一遍。

    去年一月,武行军得知女邻居的丈夫出差不在家,就半夜摸进他们家的门,性侵女方后将其掐死,不料丈夫突然提前回来,他把丈夫也杀了,惊醒了他们一岁多的女儿,他把那个走路都不稳当的孩子也杀了。

    他在现场留下了无数生物证据,他还跑了,他家和受害人家里留下的DNA一对,实锤是他,逮着了,就算他不招认,就可以零口供。

    只是他跑得太快了,等绿藤这边发通缉令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绿藤。

    最后一个对他有印象的人,是刚下火车的另一个邻居,他下火车的时候,正好看见武行军上火车。

    列车员对他印象很深,因为他只买了一到下一站的票,还非得要坐着,跟人起了冲突,一直赖到西宁才下车。

    “这人真是比丧彪华还要嚣张。”王雪娇十分无语。

    杀人全家跑路,居然还敢这么招摇的惹人注意。

    丧彪华跑路的时候还想着系安全带,不是他真的怕死,或是如此关注安全,完全是因为他不想引起交警的注意,避免因为这点小事被交警拦下来。

    等张英山把事情汇报完,吴副局长又问过王雪娇的意见,她对去拍戏没有什么意见。

    下面要做的事就是研究要不要派王雪娇和张英山过去,以及各种流程手续的问题了。

    暂时还能继续休假的王雪娇抓紧时间,去工人文化宫玩“八爪鱼”,那是绿藤市最拉风酷炫的游艺设备了,人坐在“八爪鱼”触手的末端,八条触手的末端有四个“吸盘”,每个吸盘里能坐两个人。

    机器启动,八爪鱼挥来挥去,人在上面体验失重的刺激感,在什么乐园都没有的年代,它还挺好玩的,也便宜,八毛钱玩一次,本市的大人小孩都喜欢。

    王雪娇一气买了三张票,打算彻底过过瘾。

    八爪鱼启动,她和旁边的人们一起,快乐的大呼小叫,旁边的小孩叫了一会儿,等“触手”相对平稳的时候,小小声问了一句:“大人也会叫啊?”

    “会呀~”王雪娇笑嘻嘻地回答。

    八爪鱼落地之后,王雪娇忽然看见排队买票的人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一把抓住张英山:“别买了,我这有票~”

    拉上安全带的时候,王雪娇问道:“报告都写完了?”

    “嗯。”

    “这么快!不愧是你!”

    “不快,昨天写了一个通宵。”在阳光下看,张英山的眼框下面有一层淡淡的青色。

    王雪娇震惊:“写了一个通宵,不回去睡觉,出来玩。”

    “写一个通宵就是为了能出来玩。”张英山笑笑,“我本来想和你一起的,谁知道你跑得那么快,呼你也不回。”

    “啊?”王雪娇掏出寻呼机,这才发现,有一条消息,是张英山发的:“请速回电。张先生”

    “不好意思,没听见。”王雪娇缩缩脖子,十分抱歉。

    八爪鱼启动,张英山缓缓开口:“我出来的时候,曾局说会与西宁警方配合,由你和我一起以剧组的名义到那里去,尽量找出盗猎团伙的老巢和负责人,将他们一网打尽。”

    王雪娇点点头:“猜到了,还得把武行军抓回来对吧?非得活捉吗?”

    “能活捉就活捉,名正典刑不仅是为死者申冤,更是为了震慑更多的犯罪份子。不过”张英山握住她的手,“要是他拒捕,就不用客气了。对了,你的枪我已经帮你领回来了,你要的,六四式。”

    “好耶~”王雪娇欢呼。

    两人在工人文化宫旁边的旧书摊又转了一圈,蹲在一起看小人书,王雪娇还买了一套《丁丁历险记》。

    “你喜欢丁丁?”张英山问道。

    “嗯,我还喜欢白雪~就是丁丁养的狗。”王雪娇随手翻了一本,指着那只憨憨的小白狗:“我觉得狗剩剩很像它。”

    张英山:“嗯,不太像”

    他抬手把小白狗的四条腿挡住一半:“现在就像了。”

    王雪娇:“我告诉狗剩剩,它一定会咬你的。”

    “我请你吃莲湖赤豆小元宵,不要告诉它好不好?”张英山无比真诚。

    王雪娇严肃地说:“那是我最亲爱的小狗”

    张英山:“再加一份蒋有记牛肉锅贴。”

    王雪娇沉痛:“它帮了我不少忙。”

    “八宝豆腐脑还是黄勤记凉粉?”

    “黄勤记!”

    张英山伸出手跟她握了握:“成交。”

    从工人文化宫走到莲湖糕团店有五站路,两人没坐车,就这么肩并肩的走过去

    一路上春风和煦,路边法国梧桐树已经慢慢长出新叶,与新叶一起出来的,是一对一对的小球。

    那是春季过敏反应的万恶之源,法国梧桐学名“悬铃木”的由来,万千鼻炎患者的灾难。

    王雪娇抬头看着那些小球:“哎呀呀~今年不吃梧桐毛,改去大西北吃沙啦~”

    “嗯,换换口味也是一种人生体验。”张英山忽然开口,“你很像丁丁。”

    王雪娇低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怎么?我的头也尖尖的?”

    “爱冒险,热心、善良,还有一条狗。”

    王雪娇琢磨了半天:“那你是阿道克船长?哎,我看可以,阿道克船长跟丁丁相识于《金钳螃蟹贩毒集团》。”

    “我不是,我晕船。”张英山断然否认。

    王雪娇抓抓头:“遇水就沉都能当海盗,晕船也能当船长嘛。”

    “不当,性别不对!”张英山不愿意自己就这么被安排成了超越男女之情的友谊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王雪娇大笑着拽住他的胳膊,晃来晃去:“你真是太敏感了。”

    张英山带着王雪娇去花鸟市场看看那次被查抄出金雕标本的店铺,现在已经换成了卖小鱼的。

    不知不觉逛到了黄昏,不少摊子已经收了,王雪娇提议以一碗三鲜皮肚面结束今日的吃喝玩乐之旅。

    “哔哔哔”王雪娇刚坐下来,寻呼机就响了,她掏出来一看,脸都垮了,“呜呜呜,老曾问我们在哪儿我看他准没安好心,要不假装没看见?唉,算了,这么晚肯定有要紧事,我去回一下吧。”

    王雪娇告知曾局,她在吃快乐三鲜面,曾局欢快地说:“快乐三鲜面?我知道那家,正好,我马上就要去旁边的派出所,要不要等一会儿过来接你们?”

    “不了我们自己投案自首吧,别让人看见。”王雪娇惆怅地回到面摊,发现面已经来了,但是发生了更让人惆怅的事。

    在面摊上,两拨人发生冲突,起因简直弱智到无聊。

    一拨人说自己是先来的,点了面之后又去了别的地方买炸臭豆腐,回来发现后来的人已经吃上了,他们大为不满,从口角转为动手。

    听旁边小店的老板说,这两拨人其实都是附近的小混混,不良青年,小小年纪就不上学了,整天东游西荡,听说时常会在附近堵一些看起来条件不错的初高中学生,抢他们的零花钱。

    辖区里的警察也不管,跟他们见了面,他们还会嘻皮笑脸地叫声:“警察叔叔好。”

    羊就那么多,薅羊毛的却有两拨,这两拨人也不是第一次起冲突了。

    只怕今天就是故意找碴的,可怜卖面条的老板受了无妄之灾。

    双方打着打着,把摆在外面的桌椅都扫倒了,周围的人纷纷避让。

    面条老板已经跑去报警了,这里离派出所有一公里左右,一来一回两公里,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战团里的有四个人,张英山都不打算与他们硬碰硬,他站起身,同时拉着王雪娇提醒她快走。

    王雪娇看着刚端上来的三鲜皮肚面,满心的遗憾与痛苦,她想把面端着走,烫得要死,端不动一点。

    她夹了一块皮肚就放嘴里嚼嚼嚼,唉好歹也算是吃过了,就当这块皮肚价值三块五毛钱巨款。

    忽然,响起了一块玻璃被砸的巨响,打架双方的进度开始激烈起来,其中一个抄着啤酒瓶对着人的后脑砸下去,眼看着要出人命,王雪娇怎么着也得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她不能坐视不理,抬手举起一个塑料凳对着那人扔过去。

    举着啤酒瓶的人一时不察被砸中脑袋,他转头看见王雪娇的手刚刚放下,当即暴喝一声:“妈的,你这个#&的贱货,敢打老子,不想活了!”

    他举着啤酒瓶向王雪娇冲过来,被一扫把拍在脸上,那是清洁工用来扫马路的大号竹枝扫把,枝条又细又硬,还沾满了乱七八糟的脏东西,细碎的渣渣掉到他的眼睛里,让他的眼睛睁都睁不开。

    张英山单手举着扫把,挡在王雪娇的身前,像一个坚定的骑士。

    “操!”原本互殴的两拨人中的几个转向了张英山和王雪娇,从一旁的啤酒筐里各抄出一瓶啤酒,“哐”的一声,在桌上磕碎,啤酒底变成锋利的獠牙,还有一个人手里举的是西瓜刀,在路灯下闪着寒光。

    张英山用扫把迎战西瓜刀,闪亮刀子举起,落下卡住。

    另外几人见张英山的武器被控住,兴奋地挥着啤酒瓶冲上来:“妈的,打死他个多管闲事的小呆逼。”

    “蹲下!”在张英山背后,王雪娇大喝一声。

    张英山看不见她的行动,但令行禁止,说蹲就蹲。

    他蹲在地上,看见一大块阴影凭空出现。

    “啪!”王雪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一张折叠桌给收成了扁平状,抓着桌脚,抡起来,结结实实地砸在那三个小混混的头上。

    王雪娇一点没留手,三人当下便捂着头,蹲在地上,血流了一脸。

    “还有谁!!!”王雪娇打得兴起,右手拎着折叠桌,左手叉着腰,左脚踩在凳子上。

    没有谁了,跟她起冲突的小混混由于分出三个人跟她和张英山作对,被对方压制。

    那一边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见己方优势过人,又要对已经压制住的人下死手。

    这自然也是不行的,张英山的大扫把对着他们拍下来:“住手!”

    把他们给打愣了:“卧槽,你他妈到底是哪一边的啊?”

    “你们在这打架,问过我了吗!”王雪娇放下折叠桌,找了个干净的凳子坐下,翘着二郎腿,傲慢地看着他们。

    心里急急急急急:这边派出所不是有警车的吗?人呢?怎么还不来?不会老板还没跑到吧?男生一千米,不是三分钟就应该跑完了吗!

    小混混上头是有大哥罩着的,刚才已经有人去通知了这边的大哥,大哥已经带着兄弟过来,给自己“分舵”的小兄弟撑腰了。

    “大哥,就是他们!还有那个女的和那个男的!”小混混见了大哥如同见了亲爹一般,扑上去告状,将那几个人,以及王雪娇和张英山都指了一遍。

    大哥身形肥胖,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露出的胳膊上纹着两个字“小良”,还有一只小龙虾。

    王雪娇的手又握紧了桌腿,忽然,她笑了,原来是熟人啊。

    在肥狼那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王雪娇就特别好奇,专门问过。

    那不是“小良”,而是“狼”,是肥狼手下给自己刻的标识。

    小龙虾则是一只蝎子。

    他太胖,把字和蝎子都撑变形了。

    当“大哥”带着小弟们气势汹汹地靠近,站在大哥身旁的小弟恶声恶气指着她:“你笑什么?!”

    “笑你马上就要死了。”王雪娇的眼睛向“大哥”一瞟:“小子,肥狼知道你吃里扒外,顺走了他几百粒‘糖’吗?”

    “大哥”脸色骤变,瞬间换上一张笑脸:“哎呀,余小姐,怎么是您啊!哎哟,要是知道是您在这里,我早就过来伺候您了。”

    这人是肥狼集团的一员,身份不高,甚至都没有资格去丫丫小吃店参与跟毒蛇的交易。

    王雪娇在肥狼老巢见过他,他就是个端茶倒水的小碎催。

    肥狼落网以后,他身份太低,什么重要项目都没参与,于是拘了一段时间又出来了。

    说是吃里扒外,是警方在查证的时候,发现摇头丸的数量跟肥狼说的对不上。

    肥狼不可能进货一百粒,非得说进货两百粒,自己加重刑罚。

    只能是被下面的小弟给顺走了。

    王雪娇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反正眼前是谁,就栽赃给谁。

    “大哥”的脸都绿了,他知道王雪娇是谁,连那么牛皮哄哄的肥狼和毒蛇在她面前都要客客气气,低头陪笑。

    肥狼和毒蛇都进去之后,听说她去溧石镇躲了几天风头,把那里搞得天翻地覆,杀人不眨眼,从黑到白,得罪了她的人,她是一个都没放过。

    很难说她到底是去溧石镇避风头的,还是去开辟新战场的。

    道上的人也是有鄙视链的,小混混是最低层,黑白通吃的才是真神。

    眼见着自己小弟得罪了“真神”,“大哥”慌了,当下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

    周围一片哗然,连双方小弟都给整不会了:啊啊啊?怎么了?怎么了?大哥怎么跪了?

    “余小姐,您大人有大量”

    王雪娇打断他:“就放你们一马吧能不能换换词?都听腻了。”

    “大哥”从善如流,立马改口:“放我一马吧,我这就走。”

    王雪娇:“……”

    这大哥,好没义气啊。

    她揶揄道:“兄弟不要了?”

    “他们瞎了狗眼,敢跟您动手,他们任凭您处置!”

    王雪娇没有开口,她已经看到远处闪烁着的红蓝色警灯,“哇哦哇哦”的警笛声很快出现在耳边。

    几个穿制服的人从警车上跳下来:“不许动!举起手来!”

    “大哥”还没敢开口,下面的小弟看见他们像看见亲人一样:“李警官,救命啊那个女的,一个人打伤我们三个人啊!”

    “是啊是啊,头都打破了!”

    “一定要抓住她!”

    “严惩凶手!”

    王雪娇看这情形,敢情他们互相认识,关系还挺好,难怪这边治安一言难尽,能成为十几年来有名的小偷作案圣地,还有著名的自行车销赃一条街和洋垃圾打包衣一条街都在这里。

    “你,过来,你是哪的?小小年纪不学好,一看就是个混社会的。”民警拉着王雪娇的胳膊,把她和张英山推上了警车,那几个小混混倒是教育了几句,就让他们走了。

    小混混临走之前,还冲她做了个鬼脸:“在里面慢慢待着吧。”

    “好好享受享受啊。”

    “大哥”则忧心忡忡,什么都不敢说,低着头跑了。

    王雪娇和张英山对视一眼,溧石镇派出所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严打之前,得先整风啊

    王雪娇和张英山被带回派出所询问,刚到“姓名”,就听见外面响起“欢迎曾局莅临我们所指导工作”的声音。

    王雪娇扬起嘴角:“我叫曾云祥。”

    “啪!”审讯民警将笔重重往桌子上一拍,“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就要给你上点手段,让你清醒清醒!”

    王雪娇微笑道:“是吗?我怎么记得,去年十月刚刚下了通知,禁止用手段呢?”

    “呵”审讯民警对着王雪娇冷冷一笑。

    不留痕迹的手段多的很,这个小姑娘现在横,一会儿就要哭爹叫妈了。

    王雪娇突然大叫一声:“曾云祥!!!”

    派出所墙壁的隔音效果不那么好,曾局听见隐约有一人叫自己的名字,皱着眉头:“谁叫我?”

    “没有吧,您听岔了。”迎接的所长副所长满脸堆笑,谁敢在这直呼局长大人名讳。

    “不对,是有人叫我。”曾局循声而去,找到了讯问室,看见了讯问室里的王雪娇。

    “你怎么在这里?”曾局十分惊讶。

    王雪娇笑笑:“吃面遇上小流氓打架,他们把小流氓全放了,把我和我的男朋友抓到这里。”

    “曾局,您别听她的一面之辞,我们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曾局虎着脸,转头看着他们:“你们不会以为我来你们这里,是来嘉奖你们的吧!”

    附近百姓早就对治安状况相当不满,说报警也没用,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被小混混抢了包,报了警也没人管,说是那些人都是外区来的,抢完就散开了,抓不着,他的包也达不到立案标准。

    年轻人大怒,他也不知道谁能管派出所,一气之下跑法院去起诉派出所什么事都不管。

    告是没告成,由地这事过于荒谬,于是被当成八卦传遍了全市的公检法系统。

    夏厅长立志要改变本省系统内的不正之风,而省厅就座落在绿藤市内,曾局是各个地市分局里被盯得最紧的一个,不然他也不能那么快就把溧石镇派出所处理。

    今天他就是来看看这个被老百姓告到法院,成了大笑话的派出所到底怎么回事,太丢脸了。

    结果,好家伙,人刚到,就有新鲜出炉的证据被王雪娇递过来。

    还没等曾局长发话,所长一个眼色,在所里的人就立马出发,参与打架的小混混在半小时内,一个没跑,全部归案。

    那几个得意洋洋在车边嘲笑王雪娇的小混混万分震惊,他们看着王雪娇居然敢坐在警察的椅子上,手里转着警察的笔,还翘着二郎腿,气焰极其嚣张。

    看见他们,王雪娇一笑:“在里面慢慢待着吧,好好享受啊。”

    她又看着那个放走他们的民警,扯扯嘴角:“替我给你们所长带句话,今年的打击指标完成了吗?要不要我再帮帮忙?”

    跟着曾局长来的人留下对这个派出所进行进一步的调查,曾局长把王雪娇和张英山带回市局。

    曾局长是来找她说正事的:“西宁那边已经对接好了,会有专人与你们联系,给你们的工作提供方便。”

    “那边不会也跟那个派出所一样,跟不三不四的小流氓勾勾搭搭吧?”这是王雪娇最放心不下的问题。

    她当“余小姐”当得顺风顺水,别在当“王警官”的时候翻了车。

    “别人不好说,他一定不会。”曾局长将对接人的照片递给王雪娇,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凶悍的男人,看起来有五十岁快六十的样子,脸上的表情纹一看就是平时总皱着眉头,挂着脸形成的。

    再一看资料,居然才四十出头。

    “邢川,玉洛分局的局长,烈士遗孤,父母是在解放后打击土匪的时候牺牲的,他有一个姐夫是个巡林员,在太阳湖遇上了盗猎的人,牺牲了,得知消息后,他姐姐就疯了。”

    刚才还嘻嘻哈哈的王雪娇笑不出来了,从身份背景看,邢川跟盗猎的人有血海深仇,确实怎么都不可能站在犯罪份子那一边,可以放心合作。

    只是,这也太惨了。

    公安这边的所有工作都安排到位之后,王雪娇通知列英奇自己可以接戏,顺便提了很多要求,类似必须住单间、必须有单独的化妆室和更衣室、她要自带化妆师,她还要带狗,化妆师的费用、狗粮和各种宠物用品也要列在剧组的开支里面等等。

    得知王雪娇愿意出演耶律普速完,列英奇非常高兴,对她的要求全部答应,当即便起草了演艺合同。

    张英山一本正经地把合同收起来,说要让余小姐的律师对条款进行风险控制审核,需要一点时间。

    在签条款之前,张英山套了套列英奇的口风,想知道他这么希望余小姐出演,是不是有其他方面的期待,他知不知道“余小姐”三个字,代表着什么。

    列英奇似乎对“余小姐”一无所知,他仿佛只是信了狄靖远那套封建迷信的鬼话,觉得王雪娇是身带鸿运,能逢凶化吉,诸邪辟易的光环。

    “那也挺好?”王雪娇不是很确定,希望这位列老板的胆子大一点,不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报警什么的。

    她只想踏踏实实的一边拍片,一边把本职工作办完。

    反正一共就十五集,相信案子没这么快结束。

    虽然这么想很不吉利,但是要是两三个月就能搞定的案子,何至于要从外省调人过去帮忙,大家都是要面子的。

    王雪娇相信,有这么一个正义的分局局长罩着她,她绝对不会再被带进派出所了!!!

    那简直是一定的by鲁迅(鲁迅:我真的说过!)

    第94章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王雪娇在飞机即将到达曹家堡机场的时候往下看了一眼,只见下面一片黄,见不到一点绿色。

    “现在刚开春,没什么植物,跟你们绿藤没法比。”列英奇笑道。

    列英奇是个大方的老板,公司开介绍信,给王雪娇和张英山买了飞机票,还安排人开车把轩辕狗剩送过来。

    “不是没植物哦是沙尘暴”王雪娇曾见识过两次沙尘暴。

    一次在北京,打算第二天去看刚上映的《满城尽带黄金甲》,结果早上开门一看,停在路边的车顶上那土层厚实的可以种花了。

    天涯论坛对此锐评:这是电影的宣发手段满城尽带黄金土!

    后来听北方的小伙伴说,小时候,冬天和春天出门,都必须用纱巾把自己的脑袋围得像准备出门打劫似的,不然那鼻孔就没法要了。

    一次在敦煌,旅游的最后一天,人在戈壁上,远远地看着黄色的沙尘暴就像一堵墙似地压过来,跟灾难片似的。

    飞机快要落地,空服人员推了一辆小车过来,挨个派送本次航班的附赠礼品。

    送的是个钥匙扣,吊着一个两根手指那么宽的地球仪,在太平洋的位置写着“中国民航CAAC”,那地球仪相当的粗制滥造,南半球和北半球的连接处有一道明显用胶水粘起来的连接线,感觉手一捏就能实现手撕地球。

    王雪娇那双闲着的手,再次展示了何为“手欠”。

    后面有工作人员说:“好轻,里面是空心的吧?”

    王雪娇把半截地球仪的壳拿给他们看:“对。”

    张英山十分好奇:“怎么打开的?”

    他以为有什么机关。

    王雪娇默默扭头:“就这么打开的现在合不上了呜呜呜”

    刚到手,她还没玩够呢,就被捏坏了。

    王雪娇伸手向空乘挥手:“还有没有了?这个坏了。”

    穿着红色制服的空姐非常抱歉地告诉她:“对不起,已经发完了,还有这种您需要吗?”

    一个钥匙扣上吊着菱形的有机塑料牌牌,写着“中国民航CAAC”更没劲,这个牌牌都不能用来溜门撬锁,还不如身份证有一定的实用价值。

    “算啦,谢谢啊。”王雪娇惆怅地看着两半个壳。

    张英山把自己手里的给她,自己把坏的钥匙链接过去:“我有502,一会儿试试把它粘起来。”

    “化妆师真是什么都有呢”忽然,王雪娇想起了什么,懊恼地抓了抓头:“坏了,我忘记带纱巾了。”

    她不仅没带纱巾,也没带口罩,嘴上说着来吃沙子,收拾行李的时候,把这事忘了个干干净净。

    “我带了,借你用。”张英山轻声说。

    “啊?你为什么会带?”王雪娇开始反思自己竟然不如男人精致。

    张英山奇怪地看着她:“不是你说的吗?说西北冬春会有大风沙,叫我带上能把脸完全遮住,连鼻孔都不露的东西,还叫我多带点保湿的护肤品,不然受不了。”

    王雪娇迷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我什么时候说的?”

    “就是买《丁丁历险记》的那天,路过教堂门口的时候,你说的,还吓唬我,说风吹在脸上会裂开血口子,特别特别痛,还说如果我不听你的话,痛哭了不要来找你,你不会安慰我,只会嘲笑我。”

    “我说的?我有这么坏的吗?”王雪娇露出天真纯洁老实的笑容。

    以她的性格,她确实会这么说,自己踩过的坑,希望别人不要踩,不过大多数人是不会听的。特别是男人,自恃皮糙肉厚,不涂不盖才是真男儿本色,所以她才会努力吓唬他。

    张英山果然记住了,也听进去了。

    张英山温柔地望着她:“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哈哈记性不要这么好嘛。”王雪娇干笑两声。

    飞机落地之后,王雪娇明显感觉到皮肤一阵刺痛,像是水份要被抽干,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一盒最厚实的蛤蜊油涂上。

    九十年代国家还没有下大力气整治水土流失和土地荒漠化,额济纳、毛素乌、还有离北京七十公里的天漠,都是呼呼的飞着沙。

    同行的工作人员里有从绿藤过去的道具师和服装师,他们头回见到风沙漫天的样子,一个个脸上都挂着兴奋:“这就是黄沙百战穿金甲吧!太美,太有气氛了。”

    来接机的当地人的表情,如同南方人在回南天黄梅季的时候,听见外地人欢呼“这就是江南烟雨吧”。

    司机小声嘀咕:“过几天你们就不这么说了。”

    第一天还是在西宁市内,先适应一下气候,第二天演员们见见面,剧本围读会,第三天再出发。

    列英奇还要去处理一下公司的事情:“你们要是想出去逛逛,就叫小朱开车送你们去,周围有塔尔寺、青海湖,一天就能逛完。”

    张英山对逛景点没兴趣,他看着王雪娇:“你想去吗?”

    “现在太冷了,青海湖就是一大片湖,风特别大,算了吧,去塔尔寺看看就好,我对佛教造像和艺术还是很有兴趣的。”

    王雪娇根本不是对佛教造像有兴趣,她是对塔尔寺里的酥油花有兴趣。

    酥油花是用酥油做的各种雕像,站在供着酥油花的房间里,四面八方都是浓浓的牛奶香味,特别好闻。

    时间快到中午,司机小朱本想带他们回酒店吃饭,王雪娇请他找个吃小吃的地方把他们放下就行,他可以回去休息,他们自己会回酒店的。

    此时不管是莫家街,还是大新街夜市,都还没有成气候,小吃最多的地方,还是与农贸市场相连的地方。

    小朱把他们带到了附近最大的农贸市场,里面东西挺多,卖肉的、卖菜的、卖日杂的,卖小吃的一应俱全。

    “就这吧,有酿皮和羊杂汤~”王雪娇和张英山在一家小摊前坐下,旁边还有一家在卖焜锅馍馍,这东西远看像戚风蛋糕的亲戚,圆圆高高的,近看像几个大号花卷被挤在一起,上面还有黄黄绿绿的香豆粉。

    老板娘年纪挺大了,头上裹着黑色的头巾,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都是风霜留下的痕迹,手上倒是没有什么裂口,大概是天天糊着一层厚厚的羊油,保住了手上的皮肤。

    王雪娇在店里坐下,点了菜。

    店面没有任何装饰,曾经白色的墙也被煤炉熏得发黑,整个店里最亮眼的是一片蓝色,那是正面墙上贴着超大号的海报,海报上的图案是土耳其伊兹坦布尔的蓝色清真寺,以及水光潋滟的博斯普鲁斯海峡。

    “咦?蓝色清真寺耶~”王雪娇拉着张英山看,“离这边不远就有一个地下水宫,水宫里有两个石头雕的美杜莎头像。”

    老板娘不无羡慕地问:“你去过?”

    “嗯,土耳其挺有意思的。”

    老板娘看着海报:“我也觉得它很美,不过连它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会儿,全中国也没几个人知道,王雪娇笑道:“只要想去,总有机会去的。你们不是也讲究一生要去麦加一趟嘛,去麦加的时候顺便路过一下就好了嘛。”

    在全国人民还没有普及“新马泰”概念的现在,青、疆就已经组织他们去麦加了,就是路线相当的迷惑:从乌鲁木齐集合出发,人先到北京然后再“技术经停”乌鲁木齐,再落巴基斯坦,最后到沙特,进麦加。

    不过再过三年,也就是1995年,新疆就有了朝觐包机业务。

    只要钱到位,七小时,乌鲁木齐直飞麦加。越夏朸木各

    就是这个“到位”并不容易,这年头去一趟麦加,比买套房还贵,对于普通人来说,要倾尽几代人的积蓄,才能凑足。

    老板娘点点头:“麦加,也很远哦起码要存到两万块才能去。”

    王雪娇看着这小店并不大,跟她当初摆的小摊气质差不多,便问道:“你家里人是不是在别的地方还有店啊?开店好啊,手上的都是活钱,很快就能攒够了。在哪儿开的?我们可以去照顾照顾生意呀?”

    老板娘对这个明艳善良的姑娘心生好感:“嗯,不过我的丈夫不是开小吃店的,他是开大车的。”

    王雪娇感叹道:“货车司机啊,那是辛苦,好长时间才能回来一趟,路上安全吗?”

    大货司机辛苦,但挣得也多,九十年代的大车司机只要能吃苦、脑子活,一个月一万多块不是问题,最大的威胁就是车匪路霸。

    老板娘似乎对安全完全不在意:“安全,他们车队都有安全员押送的,带枪哩!”

    带枪?王雪娇心念微动,又问道:“跑哪条线啊?”

    “南方,那边的有钱人都喜欢吃我们这边的鸟肉。”

    王雪娇故作好奇:“什么鸟肉?好吃吗?你这边有吗?”

    “我这不卖,贵的很呢,这边的人吃不起。一只猫头鹰买进来就要五十块钱。”

    王雪娇确认了猜想,脸上露出鄙视的表情:“猫头鹰?那东西能吃啊?想到那张脸就吃不下去。”

    老板娘马上介绍:“能啊,广府那边非常喜欢吃了,听说那边的大酒店里,会把猫头鹰跟天麻炖在一起煮汤,能卖到一千块一份!还是那边人有钱啊,我们这边真的太穷了。”

    说到一千块一份的时候,老板娘的双眼放光。

    跟一千块一份的猫头鹰天麻汤相比,她这一块钱一碗的羊杂汤,什么时候才能挣到去麦加的路费。

    旁边卖焜锅馍馍的老妇人听见了她们的对话,也是一脸羡慕,她那么大一个馍馍,也就卖两毛钱,虽然利润率挺高,就是一天也不可能卖上万个馍馍啊。

    “要是我儿子也会打猎就好了,哎,他爷爷打得可准了,他一点没学会。”

    王雪娇继续跟老板娘套话:“一千呀!这么贵,那你吃过没有啊?什么味儿啊?”

    “没吃过。”老板娘摇摇头,“哪吃得起啊,你要是想吃,我让他带一只回来?”

    “不用不用,带回来都不新鲜了,他们在哪儿打的啊?我直接去那边吃不就行了。”

    老板娘摇头:“他们满山跑的,你一个小姑娘,上哪儿去找他们。”

    王雪娇试探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老板娘也不知道具体的交易内幕。只知道他们是去“野地”里打鸟,然后运到南方高价出售。

    不过她丈夫枪法不行,不能当猎手,嘴皮子不灵,也不能跟人谈买卖,只能埋头开车,对细节知道的事就不多。

    再加上他们相信“如果不想让整条街的人都知道,就不要把秘密告诉妻子”,老板娘就知道得更少了。

    王雪娇心中大叹可惜,现在知道的这点消息,毫无意义。

    不然,要是能吃一顿羊杂汤,就能大破盗猎团伙,收工回家,拿个二等功什么的,那该多美啊~

    吃完喝完,天已经黑了,王雪娇和张英山起身告辞。

    回到旅馆,张英山问她,有没有对老板娘一家子起恻隐之心:“南边靠政策发财了,西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起来,再辛苦,也赚不到大钱。”

    现在是经济转型期,同一个城市,有人下岗,有人一个月工资两三百,有人倒一倒货,就是十几二十万的进账。

    东部和西部城市更是差异巨大。

    穷了一辈子,现在忽然发现身边就有赚钱的路子,见钱眼开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至于法律

    1860年托马斯邓宁所著的《工联和罢工》里早已有了明确的阐述,并被引用在《资本论》中: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会铤而走险;有了百分之百的利润,就敢于践踏人世间所有的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甚至敢犯下任何罪行,包括冒着绞首的危险。

    “没什么特别强烈的恻隐之心。”王雪娇耸耸肩。

    “如果他们是饿得马上要死了,才打死一只一级保护动物填肚子,我一句话不会说,需要的话,我还能假装看不见。

    但是,他们是为了攫取巨额利润,如果想要让家庭脱贫致富,就可以什么都干,那迟早有一天会变成我穷,银行里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不能分给我?

    抢了银行的人出来,也变成富人了,旁边的穷人也可以来一把劫富济贫。

    被济了贫的人也富了,更穷的人又可以再抢。

    拳头大的人,年轻的时候想抢谁就抢谁,等年纪稍微大一点,或者受伤体力不支了,又被别人抢光,那人活的真还不如一万年前的原始人了。”

    如果犯罪的人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不惜一死,那王雪娇就会如他们所愿,送他们一程。

    “再说了,老板娘他丈夫如果真的只是司机的话,那也罪不至死,最多算个从犯呗,要罚款也罚不到他头上,运正经的东西都能月入过万,运不正经的东西,不知道能多拿多少钱,说不定一个月顶我一年的工资呢,我去同情他?谁来同情我?他们用的枪都比我用的好”

    王雪娇顿了顿,垮着脸:“我想去化隆抢劫,呜呜呜化隆那边的枪都是纯美械呢,比我这个破枪好,哼。”

    合浦的打版枪是从港岛进来的,化隆的打版枪是当年老蒋送给某马姓军阀对付红军的美式装备,仿制枪支的起步水准就很高。

    现在已经真假难辨,而且紧跟时代步伐,八十年代的新货**M9的仿制版都有,比五四式和六四式强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王雪娇见过它的威力,羡慕得眼睛发绿。

    “要是老曾知道你这么说他为你特别申请的枪,他会伤心的。”张英山微笑道。

    王雪娇凶巴巴地盯着他:“如果他知道,就是你说的。”

    张英山配合地在嘴唇上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站起身:“我去粘地球仪。”

    王雪娇在收拾自己的背包,忽然发现背包里有一颗小小的透明圆球,捏在手上软软的,扔在地上能蹦起来:“这是我在印刷厂摆摊的时候买的,还以为丢了呢。”

    忽然,王雪娇抬手把房间里的灯关了,张英山的胳膊冷不防被她拉住,被她用力一拽,倒在床上,再蒙上被子,紧接着她自己也钻进来,跟张英山脸贴着脸。

    温热的鼻息打在张英山的脸上,他一动不敢动:“你要干什么?”

    “看!”王雪娇张开手心,手里的弹力球发出幽幽绿光,“这个球是夜光的!”

    张英山:“……”

    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太好玩了,王雪娇嘿嘿一笑:“你是不是想说,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张英山:“……”

    “你是不是还想说,女人,你点的火,你来灭。”

    忍无可忍的张英山一把揽住她的腰,对着那张得意万分的嘴唇亲了下去,许久才分开:“你说对了!”

    “好啦,火灭啦,我要去看剧本了。”王雪娇站起来,背着她的小包,拿着弹力球回房间去了。

    徒留火更大的张英山独自一人拿凉水降温。

    第二天的剧本围读会,张英山也去了,他要根据其他人的气质,给王雪娇设计合适的妆容,不能让她一个人跟整个剧组格格不入。

    王雪娇看到了导演卫健,还有饰演她母亲的演员云殊华、饰演丈夫的苏坚强、饰演小叔子兼情夫的彭玉、饰演公公的谢正义。

    几个人的选角都挺贴历史,苏坚强看着就很懦弱,彭玉就是阳光帅气,很有精神但不太聪明的样子,谢正义是标准封建大家长的气质,与雄霸和依萍他爸有异曲同工之妙,人往那一坐,整个屋子都像是问案刑堂。

    云殊华饰演的萧塔不烟是西辽的称制太后,实际意义上的皇帝,气场相当压人,王雪娇莫名觉得她往那一站,应该能喊出一句:“消灭人类暴政,世界属于三体。”

    王雪娇给自己饰演的耶律普速完下的定义是:富二代,有野心和胆识,以及盲目的自信。

    “为什么是盲目的自信?”卫导问道。

    王雪娇笑道:“如果是我,要跟小叔子私通,怎么着也得先把小叔子一家搞定啊,南院大王家又不是控鹤府,是实权派的门阀贵族,这哪能让他们抓着把柄。何况杀夫也不能杀的那么明目张胆,好歹找个理由,潘金莲还知道说是得心痛病死的呢,比如往鼻孔里面钉一根铁钉,钉子扎进脑子里,从外面看,神不知鬼不觉。

    就说他熬夜喝酒作乐,累得头痛病发作,死了,把血擦擦干净,就能下葬了,给他个体面的封号完事。”

    卫导听完王雪娇的全套杀人计划,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余小姐真是想得太周到了。”

    “那当然,熟能生巧嘛。”王雪娇非常自信地回答,她可是看了好多古代公案小说呢,特别熟!

    “熟能生巧”苏坚强缩了缩脖子,手指也在自己的鼻子上摸了两把。

    王雪娇赶紧解释:“看书看的!书里什么都有!”

    “哦哦,原来是这样,哈哈哈”苏坚强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云殊华对王雪娇的角色设计十分认同:“小余的想法很好,这样可以把两代人的性格特点区分开,也能为后面的结局做铺垫。”

    谢正义其实是个“友情出演”的港籍演员,他的剧情加在一起也就一小时不到。

    跟耶律大石聊定亲事宜的时候露个脸、婚礼上露个脸、劝大儿子上进、跟小儿子吵架、最后率兵攻入皇宫,搭弓射箭,把女主角射死,结束。

    他是想借机来大西北玩玩。

    一直听说大西北风景很美,但民风剽悍,让他既想来玩,又怕死,还不想跟旅游团,觉得不自由。

    他跟狄靖远关系挺好,当他把即要又要还要的梦想跟狄靖远说了之后,狄靖远把他介绍给了卫健。

    谢正义在港岛影视圈也是个万年老绿叶了,号称甘草型配角,一点点的戏都能让他带起来,卫健一听他的名字,便欣然接受。

    围读完剧本,一位负责协调剧组与本地各部门关系的人开了一个“工作前会议”。

    主要是告诉他们,这里是少数民族聚集区,要尊重他人的民族信仰,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当着当地人的面吃的东西不能吃,不要跟当地人起冲突,以及生活和饮食方面需要注意的东西。

    千万不要拿自己一贯的行为作风在这里做事,不要“我以为不要紧”“我觉得可以”“我家那边就不是这样的”如果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对的,宁可不要与当地人接触。

    “哇,好严格啊,跟坐牢一样啊。”谢正义听了向导将近半小时的“不许”“不能”“不要”,大呼受不了。

    向导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卫健和列英奇一眼,根据他多年的经验,这种现在听听规矩就觉得受不了的人,将来十有八九要惹出是非。

    列英奇和卫健也只能劝他:“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小心一点。”

    谢正义嘴里还在嘀咕:“怎么,不是中国的领土咩!这边这么特殊咩?”

    “那倒不是。”王雪娇平静地看着他:“各地都有各地的规矩,在你们那里,给平辈的同事敬烟是怎么敬的?”

    “就这样咯。”谢正义来了一个现场无实物表演,从虚空中拿出烟盒,抖了两抖,三根手指夹出两根烟,将靠外的一根烟递出去。

    王雪娇又问:“那接烟的人是怎么接呢?”

    “就这么拿啊。”谢正义理所当然的接过最靠外的那根。

    王雪娇笑笑:“这根是陌生人拿的,关系好的人要主动拿里面那根,代表关系好。如果拿外面那根,就是代表着不把敬烟的人当自己人,很失礼的,还有敬酒”

    “哦那个我知道,酒杯口要比别人的低,两个人哦,互相比着谁更低,我以为他们要趴到地上去。”

    王雪娇摊开手:“所以咯,敬酒都敬到趴地上了,很可笑是不是?但是如果你不往下摆,对方又不高兴。”

    “好啦,我懂啦。”

    王雪娇又继续吓唬他:“少数民族地区,你是真的要懂哦。我跟你说,曾经有一个司机,在一个少数民族地区问路,他看到一个女孩子打着伞,遮着脸,他把人家的伞掀起来问路。结果,他就走不了啦!闹得很严重!”

    “啊?把伞掀坏了?”谢正义坐直了身子,身子前倾,专注地看着王雪娇。

    “不是,在那个地方,未婚待嫁的女孩子才会打伞遮着脸,掀伞代表对姑娘有意思,如果姑娘对男方也有意思,就可以马上结亲了,而且要住在女方家。

    结果呐,那个司机已经有了老婆孩子,没有老婆孩子也不可能随便在一个村子里就这么结婚定居啊,他不愿意娶,这在当地就跟让女孩子未婚先孕一样严重哦,你说他能不能走?”

    谢正义惊呆了,他从未想过有这么刺激的事情,脱口而出:“少数民族的规矩对男同胞真不友好。”

    “谁说的,男女平等,我们还有个民族,现在还有走婚,给游客玩的走婚仪式是一个地方,当地人真正的走婚活动是另一个地方,有一个女孩儿特别想去见识见识真正的走婚仪式,就去了那里。

    真有一个当地男人想她走婚,她也不懂,以为跟游客玩的一样,答应归答应,仪式结束就没这回事了,她答应了。

    然后那个男人当天晚上就跟在她后面,要去她的旅馆跟她走婚,她吓得跑回丽江,男的也追到了丽江,最后报警,报警都没用呢,只能调解,还找了当地有权势的老人,才说服那个男的放弃。”

    王雪娇说得绘声绘色,表情生动,佐以手势,把本来觉得无所谓的谢正义吓得不轻。

    “还有,你知道离这里一百公里是什么地方是化隆啊你要是得罪了人,人家不跟你用嘴吵架,用枪啊”王雪娇用手指比划,声音低沉:“到时候,把你的尸体往戈壁滩了一扔,衣服烧了,尸体被狼拖回窝,你家里人连尸体都找不到。”

    谢正义深吸一口气,他本来还想在拍戏间隙,自己驾车在附近的县市转转,玩玩,现在他决定放弃这个念头,同时又莫名的充满了对冒险的期待。

    向导张了张嘴,他想解释拍片子的那个小镇其实没那么差劲,那块地方原来是荒滩,先有厂,后有城,虽然现在厂子搬了,但是留在当地的人也多是汉人,还是外来户,都是知法守望法的正经人,没有王雪娇说得那么刺激。

    转念一想,还是继续让谢正义被吓着吧,不然他要是一听原来没事,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于是,向导也跟着沉重地点了点头:“余小姐说得没错啊。”

    谢正义深吸一口气:“好吧。”

    明天就要出发,今天是能在大城市采购补给的最后机会,王雪娇拉着张英山去商业区,打算买一些治疗过敏的药物,以及大瓶甘油,还有相对比较柔软的卫生纸。

    “我带了。”资深光过敏战士张英山对自己的病情有深刻的了解。

    “别人不一定带哦,带着呗。”

    张英山想起刚才谢正义慌张的样子,笑道:“你吓唬我的时候,比刚才吓唬谢正义要严重多了。”

    王雪娇对张英山说干裂开口的时候,说他的血腥味儿会把狼引来,半夜钻到他的房间,把他叼走。

    “我那不是吓唬你,只是满足一下骗小孩的愿望罢了,你不觉得我说得特别夸张嘛?哪个成年人会相信。对谢正义,那才是真正的恐吓。”

    “那么大的灰,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会被诱发哮喘。”王雪娇顺手拿起一瓶治疗哮喘的喷雾,一起拿去结账。

    第二天一早,剧组出发前往拍摄地,那里距离西宁市区三百多公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远,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导演去看片场的搭建情况,其他人在旅馆里收拾屋子。

    旅馆是当初盐矿里的招待所,在此地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顶奢。

    但是对于几位来自大城市的演员来说,简直简陋得让人心酸。

    窗户的密封性不好,外面刮沙尘暴,至少有一半会吹进屋来。

    现在沙尘暴停了,但悬浮在空气中的沙尘也没放过他们。

    在他们入住之前几小时才铺的床、放的被子、拖的地,现在已经蒙上了一层黄色尘埃。

    轻轻拍一下、打一下,灰尘就会像被唤醒的妖精,在阳光下骤然腾起,钻进鼻腔,开始作乱。

    不知是从哪个房间开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喷嚏声。

    接下来就是干燥的考验,大西北那只有10%的湿度,对于常年生活在湿度80%地区的谢正义来说,简直是要了亲的命,鼻腔内部干得像要裂开。

    他出门想找服务员要点温水洗洗鼻子,打了一声招呼:“唔该!”

    服务员转头看着他,他刚一张嘴“我”,就感到一股温热的暖流从鼻腔里冲了出来,他随手一摸,一手鲜红,把服务员也吓了一跳。

    流鼻血的不止他一个,王雪娇把甘油分给大家一点,让大家凑合着用用。

    助理记下大家要补货的清单,打电话让西宁的人赶紧买了送来。

    “谢谢你啊,不然现在我整个人都要裂开了刚才我终于体会到你说的铁钉钉在鼻子里是什么感觉。”

    本来卫健还说让大家去看看片场,走位,找找感觉。

    结果不仅是皮脂层薄的女演员,就连皮糙肉厚的男人都觉得被风吹得受不了,嘴唇已经干到必须涂东西,不然一笑就疼。

    女三号说得更有画面感:“我觉得我就好像是被美杜莎看了一眼,然后有人对着我的脸砸了一锤子,我的脸一片一片的裂开,掉在地上。”

    这种感觉,王雪娇第一次去新疆的时候也有过,她深刻理解,没有护肤油的脸就像一盘沙,走两步就散了。

    不愿意跟干燥空气短兵相接的其他演职人员都蹲在旅馆里面,王雪娇和张英山则把头裹得像要去打劫似的,出门逛去了。

    整个小镇除了灰大一点之外,各种建筑都很新,新的就像所有刚刚开盘的小区那样。

    这里有一大块盐湖,主要产业都是围着盐展开,不像几个石油小镇,在八十年代末由于石油资源枯竭,前几年就已经开始了大型搬迁工作,像冷湖油田小镇之类的,主要人口已经搬光了。

    盐湖的资源则相当丰富,一直到四十年之后,盐湖还在源源不断的出产与盐相关的资源。

    王雪娇和张英山把小镇逛了个遍,发现这里的民房很多,各种小作坊林立。

    有提纯卖盐的门市部,也有帮人熟皮子的手工小店。

    王雪娇饶有兴味地在一家稍大一点的手工小店门口看了半天,看他们是怎么处理牛皮的。

    一块带着牛毛和没剔干净肉的牛皮被匠人泡在生石灰加水的桶里,用一把铁片,在皮上均匀用力,把皮子上的毛刮掉,再翻过来,刮掉皮子上的肉。

    从皮子上散发出的味道相当一言难尽,不过周围都是熟皮子的店,大家“臭味相投”,老大不说老二。

    盗猎集团不会只盗猎某一种特定的东西,只要能换钱,全猎全收。

    被他们列入盗猎名单里的动物不仅有用来做标本的金雕、用来炖天麻的猫头鹰,还有沙狐皮、熊皮、鹿皮,以及特别贵重,被称为软黄金的藏羚羊皮。

    那些皮子就这么直接带出去,危险而麻烦,味道也大,容易被警犬闻出来。

    不如先处理好了再带出去,尤其是藏羚羊,买家要的不是皮,而是羊绒,制作可以轻易穿过戒指的名贵披肩“沙图什”,有“机智”的盗猎者,决定在自己熟悉的地盘上处理干净,混进合法的普通羊毛里一起带出去,森林公安的人比刑侦的人还少,根本不可能对所有往来的车队进行逐一清查。

    熟皮子要用芒硝来熟皮,制作羊绒需要用小苏打来去油。

    芒硝、小苏打,在这一带都有。

    该省省,该花花,对于从可可西里和羌塘归来的盗猎者来说,没有比这里更有性价比的处理点了。

    王雪娇沉默地看着匠人们一点一点的刮掉皮上附着的油脂,想着在这里不知道会有多少个作坊,有多少被盗猎的动物皮就地被处理,然后运走,成为穿在身上炫耀的奢侈品。

    “你们不觉得难闻吗?”一个老匠人笑呵呵地走出来问她。

    制皮的过程实在是臭气熏天,古人说“臭皮匠”,那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臭”。

    王雪娇来查探这边制皮手工作坊的同时,也有心想要练练自己的嗅觉,她在瓦拉纳西旅游的时候,亲眼见过不止一具被水泡成“巨人观”,肚肠流出的恒河浮尸,她内心平静,并不觉得恐怖。

    但是那股臭味儿,实在受不了,如果说别的臭味儿是气体,那么尸臭味就好像是固体,就好像是有人拎着锤子拼命往鼻子里钉的铁钉。

    就连黄鼠狼的屁味在尸臭味面前都得跪下唱“征服”。

    王雪娇想自己既然答应了曾局,要进市局刑侦,将来少不得要跟“巨人观”、高腐尸体打交道。

    要是一闻味道,就像电视剧里那些新手警察和新手法医那样吐出来,这会让王雪娇感到非常没有面子。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有拼尽全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为了那一天到来时能做到优雅从容,尽显专业风范,王雪娇立志随时随地抓紧时间适应各种乱七八糟的气体。

    “闻久了就习惯啦。”王雪娇也笑着回答他。

    见能搭上话,王雪娇问他们这边有什么业务,除了熟皮子,有没有可以处理羊毛羊绒的,以及价格多少。

    普通羊毛羊绒是合法生意,匠人大大方方报价。

    王雪娇又问能不能处理“精细一点的皮子和羊毛”,匠人回答的也没什么毛病:“要精细啊?那得拿过来,你说具体要求。要是老羊皮,再精细,也会有一股膻味,胎羊皮的话,难弄,贵。”

    “哦,老羊皮不行啊,那就算啦。”王雪娇和张英山一同离开了那家制皮工坊,继续在镇上逛。

    这里没有原住民,都是后面才来的。

    刚开始只有盐厂的员工,后来提供生活配套服务的人来了、盐厂的下游产业从业者及其他们的家属也来了。

    居民区除了盐厂盖的正经公寓楼之外,还有比较草率的平房,那里住着卖菜的、硝皮子的,还有倒腾钾肥和药剂原材料碳酸锂的。

    这些人文化程度比较低,或者说没有。

    不过做的东西很好吃,王雪娇十分开心地买了青稞面做的羊肉包子和南瓜馅的甜包子。

    吃了包子,喝了甜醅,看看时间差不多该走了,王雪娇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没错,是枣子味儿!

    “你在找什么?”张英山见她四下张望,问道。

    “枣子,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特别特别香的枣子味?”王雪娇问道。

    张英山摇摇头,他那可怜的鼻子,本来就过敏,刚才在气味刺鼻的皮革制作工坊蹲了半天,早就瞎了,只能闻到很近很近的味道。

    他环顾四周,这里只有民房,别的什么都没有。

    王雪娇一路抽抽着鼻子,向枣香味的来源摸去,越走越深。

    从某处传来一声细微声响

    “有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张英山的耳朵微动,仔细辨认方向,“那边。”

    王雪娇疑惑:“砸就砸呗,谁家没失手砸个锅碗的时候啊。”

    说归这么说,她还是跟着张英山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过去。

    声音传来的地方,就是枣子的香气传来的地方,那是一间平房,门半开半掩着。

    “按住他,按住他!别让他乱动!”

    “呼呼呼呼呼”

    王雪娇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门里就是堂屋,堂屋两边各有两个房间,有两个房间是关着的。

    一个半开着门的房间里,只有一些杂物,以及满满一地的大枣。

    另一个房间开着门,里面有一张床和一些家具,只见两个女人正把一个二十多岁赤裸着上身的女人按在床上,另一个男人手里拿着长长的银针,对着年轻女人的背上扎。

    那个女人看起来十分痛苦,努力挣扎着,地上还有一个被打破的碗,以及一只被打碎的玻璃杯。

    张英山就是因为连续听到两次摔东西的声音,才会觉得不对,赶过来看看。

    他以为会看到家庭暴力的场面,没想到是在针灸,而且躺在床上的女人还没穿上衣,他急忙转过身,背对着门。

    “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能帮忙的吗?”王雪娇上前问道。

    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女人看了她一眼:“没事没事,治病!”

    王雪娇看着床上的女人,只见她呼吸急促,还时不时咳几声,似乎呼吸十分困难的样子,从她的喉咙里挤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字,仔细听是在说“喘不上气”之类的话。

    “她不会是哮喘吧?”王雪娇见过同事哮喘发作的样子,跟她差不多,便说:“我有药,不如先试试?”

    那个拿着银针的男人瞥了她一眼:“又是西洋药?那东西治好了留毒!用一次,一辈子都戒不掉了。”

    王雪娇对他的理论感到震惊,怎么哮喘药给他说得像冰毒似的。

    “还是得用传统的法子才能治标又治本。”

    王雪娇听说针灸是能治哮喘,不过应该是在没有发作的时候扎吧

    人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扎针的速度能赶得上咽气的速度吗?

    医院对剖腹产的产妇也没说怕她们上瘾,所以直接不让用镇痛泵的吧,只是不能用超过一天,而且能忍则忍,实在不行再按一下。

    “先平喘啊,她都这样了。”王雪娇从背包里拿出药,要上去给那个年轻女孩喷。

    年长的女人一把将她推开:“你别在这碍事!听刘神医的。”

    王雪娇看着年轻女人身上已经扎了五根针了,可是女人还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不仅没有要好转,而且嘴唇青紫,背上全是汗,汗还越来越多,怎么看都是要咽气的架势。

    这会儿她也顾不得这是别人的家事,对张英山喊了一句:“把这骗子拉走!”

    张英山一个箭步冲进来,一个大背跨,将男人从床上抡起来摔在地上,然后拖着男人急匆匆出去了。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另外三个女人也没反应过来,王雪娇立马把她新买的哮喘药的开口对着病患的口鼻。

    神医已经被拖走了,现在再阻止王雪娇没有任何意义。

    她们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王雪娇给年轻的女人使用雾化吸入剂,过了五六分钟,年轻的女人就已经呼吸渐渐平稳。

    王雪娇问她:“好点了吗?”

    年轻的女人点点头,伏在床上,慢慢地呼吸。

    “哎呀,”另一个穿深蓝衣服的女人拍手大叫,“坏了,本来刘神医能根治的,现在用了西药,病根加深,更治不好喽!”

    年长的女人紧皱着眉头看着王雪娇:“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女儿!”

    蓝衣女人在那哀声叹气:“刘神医这用的可是宫廷秘方啊,就连皇上都不敢打断太医诊脉,这个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小丫头,哎是你女儿命苦啊,命中该有一劫!”

    啥玩意儿?皇上不敢打断太医诊脉?

    太医不都是用来“治不好她,我要你全家陪葬”的吗?

    这话王雪娇就不爱听了,她冷冷道:“他用的宫廷秘方?笑话,我们皇族怎么会用这么下流的治病方法,太医还敢看妃子的后背?能看妃子后背的男人只有皇上!其他的只有太监!”

    “你们皇族?”蓝衣女人也从床上下来,叉着腰跟王雪娇对峙,“什么年代了,还你们皇族?!”

    “怎么?以为我们皇族死光了,你们就可以打着宫廷秘方的方法招摇撞骗了?”王雪娇冷笑一声,“清朝人都知道要用西洋药,见效快,你偏偏不让,什么年代了,还守着原始人那套?”

    “你是什么皇族?”年长的女人都听懵了。

    王雪娇掏出那颗发着绿光的弹力球:“我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是我们大周四帝国的信物!凡与我大周四帝国有缘者,必享人间双倍极乐!V我五十!实力无边!”

    反正人已经没事了,王雪娇又不打算收她钱,一开心,便信口开河的胡说八道起来。

    蓝衣女人见刘神医在张英山的压制之下毫无还手之力,王雪娇又一副十分难搞还神叨叨的样子,眼看着这单是赚不成了,她决定不吃眼前亏,对年长的女人放狠话:“你你你,你让她治,就是好不了了!”

    说着便飞快逃走,张英山也没有继续抓着刘神医的必要,手一松,刘神医也连滚带爬的起来,飞也似地走了。

    年长的女人垂头丧气:“唉”

    王雪娇对她说:“就算他们的针灸是真的,也治不了急症,像他们这种根本就是草菅人命,什么宫廷神医,这种神医在我们周四帝国根本活不了五分钟。”

    “这药留给她,我走了。”王雪娇站起身就要走。

    年长的女人叹了口气:“其实我知道她是哮喘,但是医院说根本治不了,刘神医说能治,还说他祖上是宫廷御医,治好过很多人,我就想”

    “到绝处时,什么都想试试,我懂。”王雪娇低垂着眼睫,看着已经渐渐有了力气,能自己坐起来穿衣服的年轻女人,认真地说:“你还是带她去医院看看,如果她是对沙尘过敏,将来尽量去南方生活吧。”

    刚才她极其嚣张地时候,连眉眼都是跟着飞扬起来的,现在温柔地说着话,灯光打在她的侧脸上,轮廓柔和,眼中都是对年轻女人被病痛折磨的同情,让年长的女人觉得她好像庙里慈眉善目的观音。

    王雪娇要走了,年长的女人拉着王雪娇,硬往她手里塞钱。

    “我不要钱我要枣子。”王雪娇笑道,“我们周四帝国不用你们的钱,你给我钱没用。”

    女人慌慌张张地给王雪娇找塑料袋,一时着急,居然一个袋子都找不出来,她只得用手捧了一大捧干枣放在王雪娇的手里。

    她尴尬地直搓手:“我,哎我这一时也找不到能装的你住在哪儿啊?我明天借个兜,给你送过去。”

    “嗐,今天拿了就算给过了,哪能没完没了,不用啦。”

    年长的女人追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王雪娇连“余小姐”都不想告诉她,省得她挂心惦记,满世界找她。

    便继续胡说八道:“我是周四帝国的陛下!他是我的大将军。”

    说完就笑嘻嘻和张英山两人跑了。

    王雪娇以为她会一听就知道这是在胡说八道的开玩笑,从而放弃。

    谁知道这个年长女人报恩的决心这么坚定。

    第二天一早,她就在家里找到了一个大口袋,把家里的大枣都装进口袋,背在身上,在镇上有可能出现外地人的地方挨家挨户的找。

    她连走了几个旅馆,向前台打听:“周四帝国的陛下住在这吗?”

    问到第五个小破招待所的时候,被门口路过的巡逻民警听到:“什么?你说你要找谁?”

    盐荣宾馆。

    王雪娇正穿着华丽的耶律普速完的登基礼服,在大厅侧面的走道里等着其他演员,准备一起去片场踩点。

    顺便跟张英山又演上了:“啊哈哈哈哈哈,我大周四帝国,即将一统天下,杀穿金拱门,爆打华来士!”

    张英山配合着她演:“臣誓死效忠陛下。”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就是周四帝国的陛下?”

    王雪娇转头,只见两个身穿警服的民警站在大厅里看着她。

    “跟我们走一趟!”

    这次没有“哇哦哇哦”服务,镇子太小了,陛下穿着登基礼服,携大将军徒步走向派出所。

    一路上无数人行注目礼。

    到了派出所,王雪娇一眼就认出坐在最尽头的邢川。

    她很激动,对民警说:“我要跟你们所长单独说话。”

    竟然还敢提要求!民警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犯。

    王雪娇激动地对着他喊:“我是王”

    靠,真实姓名不能说。

    一旁的民警厉喝道:“老实点!别以为从皇帝变成王,性质就减轻了!”

    第95章

    基层派出所经常人手不足,全员出动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最近小镇还算太平,都是喝酒喝上了头的打架斗殴事件,没什么好审的,白天喝酒打架的也不多。

    所里有两个民警没有出门,他们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审讯室大门,小声嘀咕。

    “我还以为咱们这里是最不可能出这种事的。”

    “对啊,上次的通报下来,我还当笑话看。”

    “她不会也有人来劫狱吧?”

    “不好说。”

    “咱们要不要准备点什么?”

    “先等老邢出来,听他安排。”

    邢川看着王雪娇,眉头紧皱:“王同志我是真没想到,你是以这种方式跟我见面的。”

    “那个我这不是拍戏嘛这边发生什么了?”王雪娇茫然地抓了抓头。

    邢川表情复杂地递给王雪娇一张昨天刚收到的内部通报。

    大意是嵩县公安局和洛阳市局联合行动,端掉了一个“万顺天国”,抓了他们的皇帝李成福。

    然后,李成福的儿子继位,侄子带着八个“死士”去劫囚,然后又被端了。

    上头通报全国各基层派出所,要加强对辖区内部的管理和控制,有任何自称“真命天子”,要建国,或是异常的人员聚集情况,就要马上上报,立刻处理。

    王雪娇看着这个新鲜发生的离谱故事,也十分无语:“我还以为自立称帝这种事在八十年代就结束了,怎么还有人觉得能复辟啊?”

    就算“我是秦始皇”,那也是诈骗案,不是真的要复辟大秦帝国啊。

    邢川摇摇头:“你们大城市来的,不懂,唉”

    开化民智这件事,实在任重而道远,从通报上看,这个“万顺天国”成立于1990年,到今年才被端掉,而且还是派了一个卧底潜入才能一举剿灭。

    以及前几年有一个攻占了县医院的大有国皇帝曾某,他入狱后进行了反思,反思的结果是:我就是亏在没文化,如果我先去四川大学进修一下,学成归来,再成立大有国,就能成功了。

    王雪娇把自己是怎么成为“周四帝国”陛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就是这样,我也没想到,还会有人信这个,我们那边,连小学生看了动画片、电视剧都会封自己是神仙、公主”

    “情况不一样啊,你们是大城市,大家都知道是在开玩笑。”

    邢川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要是以前,说我们这边出这种案子,我也是绝对不信的。

    少民他们信神,不信皇帝。盐厂的工人信厂长、信支书,也不信皇帝。

    但是这两年,没有什么文化的外来户多起来,就不知道会出什么情况,昨天通报一出来,大家都有点紧张,加强了巡逻,所以才会直接把你们带回来。

    你别见怪啊哈哈,你是第一次被抓进派出所吧?”

    王雪娇默默低下头:“咳其实倒也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哎?我们剧组拍戏,没跟你们报备吗?”

    “没能,去戈壁滩拍戏,跟我们报备什么。”

    “要是报备了,我这不就不用进来了嘛。”王雪娇单方面宣布,这次她被抓,不是因为她口嗨,而是因为剧组没有报备,没错,就是这样!

    皇帝的事情说清楚了,王雪娇又说起盗猎团伙的事情。

    “一开始,我们的思路也跟你一样,也是一家一家作坊的查,但是太难了。”邢川把一叠材料递给王雪娇,“我们这里有十几家有门面的作坊,没有门面,就在自己家院子里做的更多,都是来料加工。”

    小镇这边制皮生意火了之后,每天从外面运进来的皮子都有好几车,根本没办法查。

    那么多小作坊,又不可能让他们全部停工,再说,停工检查,也查不出什么,转移起来很容易。

    像疫情期间的操作:把一块区域直接围了,然后居委会、网格员、社区民警、楼长全部上,进行毫无遗漏的摸排,那是砸进去了多少人手,还有各种电子监控功能的辅助才能做到的事情。

    别说为个连“哇哦哇哦”都没有的小镇派出所,就连溧石镇派出所都做不到。

    犯罪嫌疑人不确定,有不少与这事相关的马仔倒是能定位,他们的手头忽然阔绰起来,但是光抓马仔没用,要抓首犯才行。

    医学生的期末复习重点是整本书。

    违法交易的可能范围是整个小镇小镇并不止是眼前这么几条街和那么一个厂,还有远方那一大片戈壁、草地和盐湖,中间还有不少牧羊人的休息小屋,小屋不大,也够藏东西的,就他们这连警车都没有,只有一辆警用摩托车的状态,巡逻都巡不动那么远,有好几个案子,都得靠热心牧民借的马。

    王雪娇现在觉得天金派出所的条件也没有那么差了,虽然也没有警车,但是管辖区域小,居民密集,踩自行车巡逻,大半天就能巡完的。

    “你们两位是借调来的,如果得到了什么消息,你们要告诉我,不要行动,听我统一指挥,如果你们在这里出事,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王雪娇问道:“一般来说,会出什么事?”

    邢川慢慢将手里的资料收起来:“化隆是仿制枪制售最猖獗的地区。”

    “嗯。”这一点王雪娇已经知道了。

    “盗猎者的火力,比你我手里配发的手枪强多了。在镇子里,有盐厂的保卫科会协助在盐厂附近治安的工作,但是其他事情,他们是不会管的。”

    邢川的声音变得低沉暗哑:“我们执行任务的时候,使用枪支有要求,他们对我们,是不会有任何的留手。我们派出所满编是十个人,这几年,每年都要补满,补满之后,第二年还要继续补,现在还是只有七个人。”

    他的话让王雪娇陷入沉默,许久王雪娇才问了一句:“都牺牲了?”

    “有牺牲的,也有受伤不能继续工作的,还有家里人受到威胁的。”邢川将资料收齐:“大家都不容易”

    等王雪娇和张英山出来之后,外面的两个民警站起身,等待邢川的命令。

    邢川摆摆手:“没事,他们是拍电视剧的,练台词呢。”

    “哦”两个民警明显后背一松,他们也不想在别的地方刚处理了一个皇帝之后,自己的辖区里又闹出个新皇帝,那岂不是说明他们平时工作做得很不到位。

    听说是拍电视剧,民警又好奇起来:“什么剧啊?”

    “是不是拍戏都要平时也把自己想成是那个角色,才能入戏啊?”

    他们兴冲冲地问了半天。

    王雪娇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昨天那个刘神医,是骗子吧?人都快死了,还在那里说什么老祖宗的秘方。”

    “严格来说,不能算是骗子,应该算赤脚医生。镇上的医疗条件不好,盐业工人有厂里的保健室,其他人就只有一个治人也治畜牲的小诊所,里面一个医生,一个护士,有时候他们出去治牛羊了,镇上的人生病还得靠他。他嘴上神神叨叨,实际上还是用药治。”

    王雪娇:“那昨天他不让病人用喷雾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圆脸民警开口:“他不是不让病人用喷雾,是把你当成竞争对手了,不想让她家用你的药。他的水平就那样,全靠装神弄鬼,你一个外地来的小姑娘,抬手就把病人给治好了,他以后还怎么赚钱。”

    “就因为这个?”王雪娇脱口而出,原本还想继续说点什么,想了想,还是闭嘴了。

    跟这种江湖游医讨论什么“医德”“医者父母心”实在是太超纲了。

    职业只是用来他们赚钱谋生的工具罢了,人不会因为从事了什么职业,道德感就会突然飙升。

    王雪娇与邢川握了握手:“不好意思,这次给你们添麻烦了,再见。”

    “你们在这边拍戏,一定要小心,除了人之外,还要注意天气,现在经常会刮大风,要是你们去有沙丘的地方,要特别小心。”

    王雪娇拉着张英山:“刮大风的时候,我就拽着他。”

    邢川笑着摇摇头:“他啊,不行。我们这边风最大的时候,小轿车都能被掀翻。”

    “这么刺激”王雪娇叹为观止。

    圆脸民警兴冲冲地说:“去年就是这个时候,盐厂一个文员小姑娘在门口拉横幅,横幅的一头扎在门上,另一头在她手里,忽然一阵大风刮起来,她整个人连着横幅都被掀到了天上,跟风筝一样。”

    王雪娇:“!!!然后呢?她怎么下来的?”

    “就跟收风筝一样,他们厂找了一个胖子出去,拉着横幅一点一点把她拽下来。那个小姑娘的身材跟你差不多,你也要小心点。”

    王雪娇郑重点头:“我会小心的绝不会拉着横幅。”

    送王雪娇和张英山出门之后,邢川的脸上越发忧虑,原先他以为绿藤市派来的卧底会是一个经验丰富、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的资深警察。

    没想到,来了一个蹦蹦跳跳,还当众宣布自己是皇帝的小丫头。

    刚才她看资料的时候,表情也是丰富得不得了,离“沉稳”二字不能说毫无关系,只能说一点都不沾边。

    与她一同来的年轻男人,也是斯文清秀,像是做宣传工作的文职人员,完全没有一线刑警被熬夜和风霜搓磨的痕迹。

    中间,他也一直没有说话,闷闷地听着,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主见。

    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真的能做好卧底工作吗?

    大城市里的警察,不会都没有用枪对过人吧?真到短兵相接的时候,他们真敢开枪吗?

    那些盗猎份子,跟城里的犯罪份子不一样。

    他们久在无人区,都是杀生杀惯了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法律”这个概念,对他们说保护自然、对他们说法律政策,根本就是在对牛弹琴。

    他们只臣服于更强的火力,只有他们自己的血,才能让他们为金钱而疯狂的脑子清醒下来。

    本来满心期待着外省同事来支援的邢川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已经不期待这两位能有什么建树,只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地回去。

    “余小姐,这是怎么啦?”有人快步向派出所大门跑来,是副导演。

    刚才所有人都下楼到大堂集合完毕,才发现女主角还没来。

    正经人谁能想到她是被带到派出所了,都以为她睡过了,或者是跟她的化妆师玩了一夜太累了,没起得了床。

    副导演跟前台服务员好说歹说,才借来了钥匙,然后还不敢进门,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在门口酝酿了半天,想了很多种方法提示屋里的人,都觉得不妥。

    要不是轩辕狗剩先扑了出来,他们还是没有人敢先进门。

    确认王雪娇的房间里没人之后,又打开了张英山的房门,再把轩辕狗剩放进去探路。

    两间屋里都没人,他们把整个旅馆翻了个底朝天,才想起来要去问前台有没有看见王雪娇。

    这才摸到了派出所。

    看着焦急的副导演,王雪娇安慰道:“没事,误会警察同志说咱们拍戏最好也跟他们报备一下,万一在戈壁上遇到什么麻烦,他们见咱们几天不回来,也好出去找找咱们。”

    “哦是我们考虑不周了”副导演这才稍稍放松一点,他在心里已经完成了自我攻略:警察在巡逻的时候看到一个穿戏服的在大堂里转悠,随口问了几句,带回来做备案也很合理嘛。

    邢川则是对王雪娇张口就编的能力感到钦佩,这边戈壁滩压根没人管,谁想去都行,只要不是犯罪行为,干什么都行,她居然还能想到超时救援这种操作,可能大城市的基层民警工作真的做得这么扎实。

    唉,人手多就是好啊,像他们这边,就只能向所有有马的牧民发出志愿协助申请,希望大家帮着一起找找。

    化妆室里,张英山一边给王雪娇化妆,一边谈起刚才的事情:“你说你真实身份的时候,邢川没有任何感觉。你编故事的时候,他好像才对你有了一点兴趣。”

    “正常啦,谁会对一个看起来没用的废物有兴趣。忽然发现我居然会编故事,他才觉得我稍稍有那么一点可取之处。”

    张英山拿着小刷子,给她一点点刷眼影:“你是怎么一下子想到的?”

    “遇到过,我去过乌孙古道徒步,已经全都计划好了,结果在我们出发之前,有两个人冻死在里面。琼库什台那边虽然没有封山,但是要求以团体的身份进入,并且上报新疆登山协会。

    派出所的人要给所有人拍照、签名、写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以及进山的时间,这样要是家里人找过来,也好知道这人到底有没有进山,进去多久了。”

    王雪娇兴奋地比比划划:“先拍三张不同角度的集体照,然后再挨个拍照,如果确认是谋杀,集体照上的都有嫌疑,哈哈哈。”

    “你的经历真丰富。”

    “喜欢玩嘛,我有一回连续三个月,每周五下班就上火车,周日晚上再坐火车回来,火车到站,正好上班,后来签证好办了,我还这么周末去日本、泰国。”

    “听起来路费很可观。”

    “也没有啦,正好有几家廉价航空公司刚成立,推出0元机票的活动,加上税的全价才一两百块钱的往返,哦,那个时候我的工资是四千多,你努力努力,随便凑合活到退休,就能等到那一天了,到时候我带你出去玩。”

    张英山微笑着换了高光粉,在她的鼻梁上轻轻一扫:“好。”

    这次的开机仪式平平凡凡,无事发生。

    趁着天气好,卫导决定先把快乐小公主时期拍一拍。

    此时的盐湖只有一角被盐业公司的仪器设备占据,没有一个游客,虽然比不得乌尤尼盐湖那广袤无边,一马平川伸到天际线的效果,不过也已经很漂亮了。

    盐湖的水其实很浅,薄薄一层,连脚掌都淹不过去,下面是厚实的盐壳,人可以站在盐壳上,平静的水面像一面镜子,将人影完整清晰地倒映出来。

    只是这里不能现场收音,因为湖中间还有一辆运盐的小火车,虽然离拍摄地有一段距离,不过那“哐当哐当~~呜~~~”的声音出现在西辽时期,也着实有点搞笑。

    尽管明知道肯定得后期配音了,参与演出的人们还是兢兢业业地背台词,说错了还要重来一次,没有人想着要拿“一二三四五”来混日子。

    “好!很好,休息一会儿。”卫导喊了一嗓子,大家“哦~”的欢呼着散开。

    “来尝尝我们的奶茶。”负责调度剧组吃喝的场务小丁是本地人,爷爷奶奶是盐业公司的老员工,七十年代从内地来这的,父亲继承了家里的衣钵,在盐业公司里是人事部门的管事,母亲开着一家饭店。

    请她主要目的也是希望能得到一些盐业公司的帮助,比如请盐业公司轮休的员工来剧组当群众演员什么的,可以省点事。

    她没有因为剧组求着她家里的人脉关系而随便凑合让大家吃看不见肉沫的盒饭,天天的饭菜不说多么美味,大块肉还是有的。

    下午忽然降温了,烫烫的奶茶是人民群众发自内心的呼唤。

    第一个凑过去的人高呼一声:“哇,你这是煮粥呐?”

    “粥?!”王雪娇欢欣鼓舞地凑过去,她超爱在奶茶里面加珍珠、椰果、紫米、血糯、红豆、布丁、爆爆珠、糯米小丸子、芋泥,以及各种坚果,拿到手的几乎是一杯固体。

    在这也能吃上奶茶粥?

    王雪娇已经在脑补这杯奶茶是茶百道风格,还是书亦烧仙草风格了。

    她接过一碗奶茶,发现它确实已经跟粥差不多了,满当当的固体,上面还漂着一大坨奶油。

    哦原来是茶颜悦色风格吗?

    王雪娇是第五个拿到的,她摸摸碗,不是很烫,打算先仰天干一口,暖暖身子。

    看着她气势如虹,大有一口干的架势,一旁有人小声提醒:“你先少喝一点,看看能不能喝得惯。”

    “不就是奶茶么?我喝过啊。”王雪娇在碗里看到了块状物和米粒状物,这有什么!她什么没见过。

    她猛猛喝了一口,忽然僵住,站在她前面的人纷纷闪避,生怕她一口喷过来。

    王雪娇闭了闭眼睛,缓缓将那口奶茶咽下。

    小丁紧张地拿着勺子,看着她:“怎么样?”

    王雪娇和颜悦色地问:“你是通辽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妈是通辽的!这是她教我的。”小丁十分惊讶。

    “嗯,从奶茶看出来的。”

    奶茶,是典型的蒙东风格,砖茶和牛奶煮的,咸的,而且放了炒米、牛肉干、奶豆腐、奶嚼口,还有奶油一口下去,有一种今天都不用吃饭的感觉。

    其实蒙东不止通辽,只是通辽因为一只耗子而出名,所以王雪娇才随口说了一个通辽,没想到因为一只耗子,而让她瞎猫撞上死耗子,蒙对了。

    “味道还行吗?”小丁紧张地等待评价。

    王雪娇嚼嚼滑进嘴里的牛肉干:“可以少放一点奶嚼口和奶油,吃这么一大碗下去,晚饭和明天的早饭都不用吃了。”

    “天气冷,要喝点有油的,才能保暖。”小丁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解释。

    王雪娇端着大瓷碗,眺望着光秃秃的远方,心中幽怨地想:“,这么冷的天,怎么没把那些盗猎的杂种给冻死呢,那多省事啊。”

    这部《西域女皇传奇》前三集都是耶律普速完的少女时代,看她妈怎么临朝称制,看她妈怎么发动对外战争,顺便学习了一下辽国上一位有前途的萧太后是怎么跟韩德让搞不纯洁的男女关系。

    从而奠定了她对自己权力是源自天生的错误思想,同时对掌权者瞎搞男女关系应该秉承的法理顺序产生了错误认知。

    在剧本里,她是自己愿意嫁给南院大王长子的,按照编剧的意思,她应该还有一份少女对纯洁爱情的期待。

    王雪娇觉得编剧的想法不合理,剧情里明明就有塞尔柱帝国的贵族送女儿给耶律大石,说是女儿深爱辽主,其实就是那个家族想夺权篡位,那位妃子差点把耶律大石给毒死。

    亲眼见证了一切的小公主,怎么还敢满脑子粉红泡泡的?

    王雪娇把角色的出发点改成,她就是想要权力,想要成为西辽真正的掌权人,她挑中萧朵鲁不,就是看中他软弱好把握。

    这不是少女为自己挑丈夫,是摄政王挑选好把控的傀儡。

    编剧得知要改戏,跟王雪娇据理力争:“没有爱情,就不好看啦。”

    王雪娇也坚持自己的看法:“四大名著里有三部没有爱情,不也挺好的,水浒不仅没有爱情,还有毒杀亲夫,谁不爱看毒杀亲夫啊,都有人爱到嫌内容不够多,专门开了一本外传呢,字数跟原文一样多。”

    她拿着剧本里的人设:“如果我一开始就憧憬爱情,那为什么后面要把丈夫废为东平王,还跟小叔子私通。如果是萧朵鲁不在外面拈花惹草给我搞事情,那也不符合他软弱的人设,根本不用他爸出手,他自己就能一箭把我射死。”

    编剧被她说得愣在那里,琢磨这个逻辑应该怎么圆。

    王雪娇继续劝:“人要有这么大的转变,得有事件层层递进的,一共就十五集,不管怎么转折,都会显得很草率,实在来不及搞那么多事情啦。要是实在想加爱情,就让别人谈呗,我这不是有个妹妹嘛,让她谈生死恋去,反正她没什么事,给她来个罗密欧与茱丽叶的爱情,就那个塞柱尔王国王妃的弟弟吧,反正他们也不讲究什么伦理纲常的,完美~”

    跟组编剧现在的对标项目是老片子。

    通过她对观众的市场洞察得出:广大人民群众是爱看谈恋爱的。

    虽然《红色娘子军》和《白毛女》都没有谈恋爱,也很成功,但是那两个故事都太苦大仇深了,看完气得人不想再看第二遍。

    《冰山上的来客》里的“阿米尔,冲”和《柳堡的故事》里副班长和二妹子那缠绵悱恻的感情,才是人民群众津津乐道,并且重复重复再重复观看的动力。

    潘迎紫版的《一代女皇》都有几个纯爱。

    跟组编剧认为王雪娇一定是看了《白毛女》之类的血海深仇类的片子才会提出这种想法,属于守旧的过时思维。

    “又不是没有纯爱,这不是有妹妹嘛。不然,你说这个逻辑怎么在十五集里圆过来?”王雪娇苦口婆心劝道,“妹妹谈恋爱,姐姐搞事业,这不是很正常,很合理的操作嘛,人民群众会接受的。”

    跟组编剧不是很想改,但是现在就连卫导都觉得人物逻辑动机似乎是有问题,她不得不对人物的一些台词进行修改。

    十五集的剧情非常紧凑,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改的话,十二集里跟谈情说爱相关的部分,都要进行调整。

    给妹妹增加让人要死要活,凄美缠绵的感情,那就还得增加剧情,不是改台词就行的。

    跟组编剧咬着笔,从晚上十一点一直坐到凌晨三点,还在憋妹妹与敌国贵族公子的相遇和误解。

    王雪娇给她提了一个建议:妹妹在路边捡了一个野男人,拎回家洗洗刷刷,发现长得还不错,就动心了。结果野男人是潜入西辽帝国,立志为姐报仇的贵族公子。

    “我总比罗密欧跑去见女朋友,结果一眼看中了女朋友身边坐着的茱丽叶,当机立断抛弃了女朋友,跟茱丽叶生死绝恋的强吧。”

    跟组编剧觉得这个剧情好土好俗套,她想憋一个更出色的出来,这才能对得起她正经科班毕业的编剧身份,她要跨过她自己心中的那道槛!她绝不能交自己都觉得俗的剧情。

    凌晨三点五十分,她看着写了又划掉,划了又写的五张废稿,正文一个字都没憋出来。

    眼看着八点就要开机,最晚七点钟也得把稿子交了,她的心里依旧没有理出来一个能用的大纲。

    今天要拍的一万五千字里至少有三千字不能用,要是开了天窗,由着卫导在拍摄的时候自由飞翔,那后面要填的坑就会越来越多。

    跟组编剧果断决定把自己心里的槛拆了。

    谁说这个剧情俗!这个剧情太棒了!

    四点二十分,跟组编剧忽然被白光晃了一下眼。

    她站起身,望向窗外,只见远处有两道汽车灯在黑暗中慢慢前行,房子被车灯照得影影绰绰,好像迷宫。

    没一会儿,车灯一拐,紧接着熄灭,彻底消失在黑暗的迷宫中。

    跟组编剧没往心里去,扭扭腰,转转体,踢踢腿,跳了两下,活动够了,便坐下来继续写。

    早上六点四十,王雪娇站在餐厅门口做第八套广播体操。

    餐厅门都还没开。

    跟组编剧好奇:“余小姐,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亲爱的,你昨天晚上,不对,应该说是今天凌晨,在干什么?”王雪娇问道。

    跟组编剧老实回答:“改今天的剧本啊。”

    “我听见咚咚两声,还以为要地震了,然后,就睡不着啦。”王雪娇一向有事直说,从来不憋在心里,也绝对不会做当面不好意思说,背后跟别人蛐蛐“此人素质低下”的事。

    跟组编剧这才想起来,王雪娇的房间在她的楼下,凌晨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踮着脚尖、轻轻蹦了两下,落地像一根轻盈的羽毛,没想到,还是把王雪娇给吵醒了。

    她双手合什,低头道歉:“啊,雪雪姐,对不起,我就是站起来活动了两下。”

    “哦下回你要是想活动活动的话,还是在楼道口或者在床上吧,这个楼板隔音不行,其实声音挺大的。”

    王雪娇醒了以后,确实睡不着了,无所事事,又没有手机和电脑玩,电视只有早间新闻,也不好看。

    餐厅里的饭是平平无奇的稀饭、包子,跟在家吃没什么区别。

    王雪娇热爱走南闯北,就是为了能看热闹、吃新奇,要是离家那么远吃的还是一样的东西,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她一琢磨,导演拿了跟组编剧新修改的剧本,还要考虑考虑、研究研究,暂时没有那么快开拍。

    现在刚刚七点,等卫导拍板,决定今天要拍啥,起码还要半个小时。

    王雪娇立志出去寻找,有没有本地特色的早点。

    小丁昨天提了一嘴,盐业公司福利特别好,早中晚三顿,带夜班工人的夜宵都是免费的,菜也不错。

    看来,盐业公司附近是不指望能找到什么好吃的了,不知道制革区能不能有点前途。

    王雪娇便向旅馆前台打听。

    值夜班的前台是个年轻小伙子,看起来就十五六岁,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

    一听王雪娇打听附近有没有好吃的,他顿时来了精神:“有有有!就从我们这边出去,走过两个路口,往左拐,没有招牌,不过现在肯定好多人排队,一看就知道!开了好多年了。”

    大馋小子说起那家的面,又是眯眼,又是比划手势,简直是在无实物表演《孤独美食家》:

    “那家的羊肉面和羊肠面特~~~别好吃。“【眯眼】

    “辣椒油,特别~~~别香。”【陶醉,闭眼】

    “吃在嘴里,一咬,特~~~别筋道。”【嘴巴一动一动。】

    “肉,有那么大一片!”【伸出手,比划出巴掌那么大】

    “羊肠面也好吃!我喜欢吃煎的,我妈喜欢吃煮的,特~~~别香!”【伸出手指,比划羊肠的大小】。

    “每次我下夜班都会去吃一碗,就是有时候下班晚了,那边就卖完了。”【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喉结猛然上下滑动。】

    那表情,那语气,比王雪娇认识的电视剧粉、CP粉向她安利自己心头好的时候还要虔诚。

    虽然不知道那羊肉面能美味成什么样,但是光看他的表情,王雪娇决定一定得去试试,不试不是中国人!

    按照大馋小子的介绍,王雪娇顺利找到了那家排队的羊肉面店,果然要稍稍排一会儿队,不过很快就到她了。

    桌上摆着几只大脸盆,里面放着白色的蒜末、绿色的葱花、浅绿的芹菜丁、白而透明的萝卜片,以及红通通的辣椒油。

    王雪娇张望了片刻,决定选择羊肠拌面,单加一份煎羊肠和一份煮羊肠。

    旁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方言很重,完全听不懂,只能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推理出应该是“真能吃”,或者是“真奢侈”的意思。

    老板问了王雪娇一句:“要哪种羊肠?”

    “羊肠还有不一样的?”

    老板勺子一点:“这里面灌的是豌豆面,这里面灌的是羊肺子,这里面灌的是羊肉。”

    从表面上看,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王雪娇表示:“都要一点。”

    老板手腕微抖,在三个盆子里各挑出来一点切成段的煮羊肠,然后把锅里煮好的面条捞上来一团,搁碗里,紧接着手里的勺像蜻蜓点水那样,在所有的调料盆上飞快路过,白的、绿的、红的,一起飞进碗里。

    最后是从热气蒸腾的铁板上又连挑三次,把煎羊肠扔进碗里。

    前后不超过两分钟。

    面是要自己端的,除了面条之外,还免费赠送一碗用羊骨头熬的酸汤。

    王雪娇拿筷子把面条和调料搅匀,在拌的时候,就已经闻见一股奇妙的混合香气,辣椒油的香气打头阵,带着被煎过的肉香和蒜香,光是闻着,就感觉到口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老板,你们家的辣椒油真香。”

    老板嘿嘿一笑:“老板娘炸的。”

    “我们这可是循化的辣子。”老板娘无比的骄傲。

    王雪娇虽然不知道循化在哪里,但一定是非常厉害的吧,可能跟汉源的花椒一个意思。

    必须得说,这碗面,对得起大馋小子前台的倾情推荐。

    面是拉面,裹满了调料,咬一口,面条好像在齿间蹦了一下,才断开。

    面看着红彤彤一片,十分唬人,不知道老板娘用了什么手法,或者循化的辣椒真的如此天赋异禀,辣椒特有的香气占了90%,剩下的10%才是辣,那点辣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算是在广州,它也只能叫微辣。

    真正让面条有辣感的,反而是大蒜末。

    肉片确实有前台比划的那么大,不过非常薄,薄的让王雪娇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火爆燎肉,能透过肉片看字的那种水平。

    正是因为薄,才熟得快,往锅里一扔,几秒就捞起来,刚刚断生,还没有过老而咬出木渣的口感。

    三成肥七成瘦的肥羊肉片与面碗里的调料混在一起,柔嫩的肉片多出极其丰富的滋味,就像吃羊肉涮锅。

    豌豆面灌的羊肠与新疆的米肠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对王雪娇来说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太软,没口感。

    还是用羊肺和羊肉灌的羊肠才深得她心。

    切口两边被煎得脆脆的,一口咬下去,进嘴的是浓烈焦香味,接着才是质感十足的内容物。

    配菜除了有萝卜片、芹菜丁之外,还有被爆香的韭菜,恰到好处的中和了羊肠带来的油感。

    狠狠夹一筷子,一裹脑地放进嘴里,有面香、肉香、油香、蔬菜的清爽,层次分明,惊艳非常。

    王雪娇记得自己在镇子里转了一圈,在周边也转了,就那土地质量,简直比治理前的兰考还要灾难,感觉只能长一长耐盐碱的草,这种正常的蔬菜肯定种出不来,种出来也是又苦又涩。

    她无比好奇:“你们这边还有这么多种蔬菜啊?种在哪里的?”

    老板娘一边忙着手上的活,一边回答:“不是我们这里的,肉和菜全是从旁边的市里运过来的,隔着八十多公里呢,每天早上运到集上,好菜要早上四点多去抢才能抢到,天气不好,菜到中午才会来。”

    “哦那你们这边开饭店还挺不容易的。”王雪娇觉得这种菜蔬完全不能自行供给,也太刺激了一点。

    像绿藤市的蔬菜虽然大多数来自于隔壁省,但是,近郊自己也是产菜的,哪怕是自然灾害导致省际交通中断,也就是品种少一点、价格高一点,还不至于什么都买不着。

    王雪娇满足地叹了一声,所有在居民区里能开很多年而不死的店,必然都有原因。

    吃完面才七点半,王雪娇一抹嘴回旅馆,发现果然都还没有出发,卫导刚刚看完剧本,并且拍板同意不用修改了,跟组编剧十分开心,偷偷比了一个“V”字手势。

    张英山看着王雪娇红通通的嘴唇,问道:“早上吃什么了?”

    王雪娇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偷吃独食”的心虚,赶紧解释:“我起来的时候你没出来,我想你还没醒,就没叫你。”

    “是什么东西?好吃吗?”

    “好吃的!是他哎?他下班了”王雪娇扭头看了一眼前台,发现已经换成了一个小姑娘。

    王雪娇复刻了大馋小子前台的无实物表演,周围的人见了顿时觉得餐厅的肉包子不香了,纷纷表示明天要去吃。

    跟组编剧恍然大悟:“哦!!!难怪我看到半夜三更有大车往里面开,肯定是给他们送肉送菜的。”

    “什么大车?”王雪娇看着她。

    跟组编剧有些不好意思:“就是今天早晨,我被车灯晃了眼,想站起来看看是怎么回事,然后车灯就灭了,我那个正好站着没事干,就想活动活动,忍不住跳了两下,对不起呀。”

    “四点半的时候?”

    “差不多吧,你怎么知道?”跟组编剧一顿,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肯定是因为被吵醒了,看了一眼时间嘛。

    为了掩饰尴尬,她赶紧指向门口:“那辆车应该就是停在那一片。”

    “到你房间看。”王雪娇当机立断。

    跟组编剧很不理解:“啊?”

    不是,送菜的车停哪里有这么重要吗?

    看着她满脸的疑惑,王雪娇又现编了一个故事:“你说是个大车是吧。”

    “嗯。”

    “如果一大车菜都能卖完,说明这家是真的太好吃了。今天晚上也要继续观察一下,要是天天都有菜送过来,岂不是说明他们家的肉和菜真的很新鲜!值得经常去?”

    跟组编剧恍然大悟,余小姐对美食是真的很执着,想得这么远。

    她带着王雪娇一路上楼,指着窗外:“差不多就是那个方向,然后灯就熄了。”

    熄灯的地方是制革区的入口,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再往里都是小窄路,大车也没办法开进去了,不管是运菜的,还是盗猎者,都得另外想办法把货运进去。

    “那不是运菜的车,老板娘告诉我他们的菜是自己从集上运回来的,我看见了,她家就一辆三轮车,那三轮车还没我们的好,不是电动的!”

    凌晨时分出现的大车,非奸即盗。

    张英山:“我今天晚上守着看看,他们会不会再来。”

    王雪娇果断答应:“好,我们一人一半,你守到四点,四点叫我,正好你给我化妆,化完,你去睡觉,我等到八点出去开工。”

    张英山点点头。

    王雪娇的梦想是:守到四点半,发现车来,召唤邢川,把盗猎份子一网成擒,和张英山一起憋总结,提交省厅,回家,随便给个二等功三等功就行了。

    悲惨的现实是连着守了三天,那辆大车都再也没有来过,早起唯一的价值就是去吃羊肉面。

    而更悲惨的现实是,第四天羊肉面店居然没开门!!!

    或者说,开门了,但是没有吃的,老板娘无所事事的坐在店里,灶里没火,锅里没水,桌上没调料,店里没客人。

    “今天怎么不开门呀?”王雪娇问道。

    老板娘已经认识她了,无奈苦笑:“运菜的没来。”

    “运菜的为什么没来呀?”

    老板娘愣了一下:“我怎么知道。”

    哦对,现在的通讯不发达,没几个人有手机,车在路上发生什么事了都不知道。

    王雪娇很哀怨,打算回餐厅稀饭和包子。

    而且,稀饭和包子表示:刚才你对我爱搭不理,现在你高攀不起没有了。

    这家旅馆本来没有早餐业务,完全是因为剧组来了,才新增了项目。

    包子是按着剧组要吃早饭的人头,从别的地方预订好的。

    菜用的是昨天预留好的菜。

    临时想吃,就得现买。

    缺菜影响的是整个镇子,包括做包子的人。

    真是太惨了

    做为一个经历过疫情的人,王雪娇不会把自己放在绝境,她的行李里有好几包方便面,给张英山两包,让他吃完了睡觉。

    小丁家也没有菜,剧组甚至没有来得及抢购方便面,镇上小卖部里的方便面、八宝粥以及等等已经被清空了。

    此时,就展现出剧组请小丁负责剧组伙食的伟大价值了。

    她爸,把剧组所有工作人员都安排进了厂食堂,以接待拍摄工厂宣传视频的同志为由,免费吃一顿。

    吃饭的时候,王雪娇打听到今天菜来不了的原因是路上堵了。

    一辆大卡车和另一辆大卡车不知怎么撞在一起,两辆车来了个“铁索横江”,把一条四车道给拦得死死,什么车都过不来。

    王雪娇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在热烈讨论,说厂里有兄弟俩合作在那曲倒卖虫草,王雪娇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

    “每次都说出公差,用厂里的钱往那曲跑,吃住都报销,赚的钱也是自己拿。”

    “虫草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怎么外面卖这么贵。”

    “他跟武长春赚了起码有五十万了吧?”

    “五十万?哈!前年就不止喽!”

    “你怎么知道?”

    “武长庆自己说的啊,你看他家,真皮沙发、电脑、他自己拎着个大哥大,你信他是靠工资?”

    “哎”

    后来他们还吐槽了几句武长春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厂里也不管。

    王雪娇听得扬起眉毛,心里发出弹幕:“才几天有什么,还有九年不上班,照样领工资的公务员呢。”

    “余小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谢正义关心地问道。

    他发现王雪娇保持身体向后倾的姿势好一会儿了,而且表情严肃,仿佛入定。

    王雪娇摇头:“没有没有,在想事情。对了,你不是挺讲究养生的吗?这边的冬虫夏草很有名,走的时候你可以买一点。”

    谢正义确实特别讲究,特别是**燥的空气快要抽干之后,他天天惦记着煲汤、滋补。

    对他来说,价格不是问题,重要的是货好。

    现在外面假药满天飞,假人参、假鹿茸、假虫草、假燕窝防不胜防。

    “余小姐知道哪里有卖的吗?”谢正义问道。

    “一会儿就知道了。”

    王雪娇问小丁:“帮忙问问你爸,武长春武长庆是不是你们厂的?我有一个朋友,跟他们家可能认识,小时候搬家了就再没见过,挺想他们的。”

    丁父主管人事,自然记得他俩,武长春是销售部门的,武长庆是采购部门的,两个人的工作都是要到处跑,所以经常出差。

    王雪娇心想如果武长春的同事都知道他应该回来了,那就是没出差,不过人事科的人不知道也正常。

    她在国企呆过,上班第一天,直属上司就叮嘱她:“你要是想迟到早退不来上班,要跟我说一下,不然万一上头来检查,我不知道怎么帮你说。”

    当时她整个人都震惊了,卧槽?国企这么好的吗!这个地方我来对了!

    当然,然后过了几年,公司就改制,加强KPI考核力度,再没这等好事。

    王雪娇想找武氏兄弟,完全是因为他们在倒虫草,反正都是在倒药材,来都来了,不如顺便再倒一倒熊胆、羚羊角、麝香

    就算他们自己不倒,多半也会知道一点消息。

    王雪娇心想,反正他们倒虫草的事,连厂里的人都知道,自己又认识小丁老丁,这事应该不用藏着掖着,可以大大方方上门说自己就是想买药材。

    从老丁那里问来了武氏兄弟住的地方,晚上,王雪娇直接就拉上谢正义一起去了。

    谢正义这一口港普,听着就贵气,全身上下都闪着“……”型的金光。

    已经进入盐业工人生活区了,谢正义还是很忧虑。

    “你找的这家行不行啊?”

    “也不知道货怎么样啊,有的地方给看的样品不错,真的要买了就全是假货。”

    听出来他是被骗怕了。

    “行不行的,看看就知道。”王雪娇说。

    谢正义还在嘀咕:“有的人会假装到货慢,东西价格贵,要我先付定金,要是大店呢,它跑不掉,这里是私人买卖的,要是付定金才能拿货,我是不同意哒”

    正说着,一只木箱从天而降,砸在谢正义的面前,伴随着一声巨响,木条散开,里面的东西跟着滚出来。

    一根一根的,全是虫草。

    谢正义都吓傻了。

    王雪娇:“这到货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谢正义还在发愣,王雪娇已经蹲下来,捡起一根虫草,仔细盯着看,然后嫌弃地赶紧扔掉:“噫,都发霉了。”
图片
新书推荐: 柯学游戏的恋爱版块被上交了 氪成酒厂股东了怎么办 当黑方玩家有了富江体质 求你了,看看广告吧[无限] [崩铁]邪恶小浣熊的养成攻略 美人嫁暴君后求生指南 他的第二人格 小舅舅 国王的马甲 美强惨男配又被我叼走了[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