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发霉虫草一起飙出来的,还有女人高声咒骂的声音:“你疯啦!凭什么给他钱,啊?凭什么给他钱!我们家的钱是大风刮过来的吗!”
然后是男人低低地说了什么,似乎是在让女人冷静一点。
女人又提高了嗓门:“你还替他说话!!!你跟他过去吧!”
“啪!啪!啪!”这次是连续不断的三声脆响,听起来像是瓷器摔碎的声音。
家属区里负责治安的联防,或者说是大爷大妈们已经上楼去了,楼上传来七嘴八舌安慰的声音,还有女人提得更高的嗓音:
“这能怪我吗!啊!搁你们谁受得了?!”
“几十万啊!不是几十块啊!他把脖子一缩,这么大的亏都吃了!”
“老娘这么命这么苦,嫁了这么一个缩头乌龟。”
男人似乎想努力解释什么,然而并没什么用,紧接着又是一声摔东西的声音:“你今天要是不把钱拿回来,就休想进这个家的门!”
王雪娇沉默片刻,看着楼栋的编号,心中一凉,然后又缓缓地往上数
哦豁~目前那个人头攒动、沸反盈天的人家,就是她这次本来的目的地武长春家。
“看来今天是买不了虫草了。”王雪娇悲痛地对谢正义说,“走吧。”
临走的时候,王雪娇还没忘记在地上拿了几根发霉的虫草装进随身携带的塑料袋里。
谢正义看见了,好心劝她:“发霉的虫草不能吃哦。”
“我知道。”
“洗干净也不能吃哦。”
“我知道。”
“晒过太阳也不能吃哦。”
“我知道。”
“对身体不好的哦。”
王雪娇:“谢哥,我就是好奇为什么虫草会发霉,我看看!我就是看看!!!”
谢正义怀疑地看着她,似乎非常担心这个对什么都好奇的小姑娘,会不会突然对发霉的虫草起了兴趣,非得咬一口尝尝。
“虫草发霉有什么可好奇的?太湿了,就会发霉哇。我家的药材都是摆在密封瓶子里,还放在密封柜里,就这样,回南天的时候,都要分成一小份一小份,每次就拿一份,不然,也会发霉哇。”
王雪娇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回南天,那是什么!
那是湿度能达到100%,但是打死也不下雨的大自然奇观。
是屋里的粉刷墙壁会像浴室的瓷砖墙那样哗哗流水的神妙世界。
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八斤的棉花胎被水浸了之后,随便找个地方一挂,四小时就能彻底干透的大西北!
是一块馕真的可以放半年的大西北!
两人闷头往回走的时候,谢正义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脸上被风刮得刺痛,终于都想起来这事了:“诶?这么这么干,怎么也会发霉啊?”
“可不是么,所以才会打起来吧。要是回南天,也不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王雪娇轻描淡写地回答。
谢正义有些懊恼,刚才自己居然认为余小姐是少见多怪,才会对虫草发霉这么好奇。
现在反思一下,是自己惯性思维了,余小姐明明已经看出来了,但是也没说他,哎,多好的姑娘啊,还给他留面子。
为表示道歉,他决定给王雪娇一个养颜秘方,那是港岛的女星、贵妇都趋之若鹜的好东西复方鹿胎膏。
王雪娇看了一眼,哦,要鹿胎,大概是靠雌激素吧。
记得一个搞生物的朋友说过,含有雌激素的卵泡液涂手上,立竿见影的提升皮肤状态,又水又弹,不过搞多了会造成内分泌紊乱,对用量要有专人指导做严格的控制。
这种秘方,肯定不是正经医生开出来的。
就算是,每个人的身体状态不一样,正经方子可能也会变得不正经。
王雪娇接了方子:“谢谢。”
回到旅馆,王雪娇闷闷地坐在屋子里,看着窗外灰扑扑的小镇,还有高低错落的房子。
有人敲门,是张英山,他是来问王雪娇刚才出去一趟有什么进展的。
看着她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可见没有拿到什么有力的证据,他便不问了,先主动说自己这边的情况:“我刚才跟盐业公司的人聊了一会儿,打听到武长春和武长庆兄弟俩的情况。”
这两人就是典型既要又要,想要商海击浪发大财,又舍不得稳定工作为自己带来的安全感。
于是,他们就利用职务之便,经常以“销售”和“采购”为名,出去采购虫草,以及往特别重视养生且有钱的南方卖。
自古盐铁都是国家掌控,他们这盐业公司是大国企,他们又是老员工,只要跟上头领导打声招呼就能公款出差,只要不超过标准,全都好说。
所以他们几乎跑遍了青海全境,从开始的玉树果洛,到现在的西藏那曲,据说连可可西里他们都去。
“可可西里又没虫草,他们去那里干什么?”王雪娇问道。
“想开开眼界,具体开什么眼界没说。”
王雪娇:“这些消息可靠吗?还是工人乱猜的?”
“都是武家兄弟喝酒的时候自己说的。”
王雪娇对武家兄弟的嘴巴之大,非常服气:“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敢到处讲,利用职务之便挣这么多钱,也不怕其他人听了眼红,偷摸把他们毙了,抢了钱就跑。”
不过已经有无数事实证明,不管是考了一百分,还是宝妈晒孩子,或是告诉狱友自己杀过人,又或者是家里通过不法手段挣了大钱,只要是人类对于自己感到骄傲的事情,就是根本挡不住的想炫耀。
这边的人都爱喝一点,一喝就爱说话。
张英山就是跟着在小摊上跟工人们一起喝酒,才打探出来了这些消息。
他也挺能忽悠啊,应该说是有亲和力。
不仅得到了消息,连最后结账的钱都是工人老大哥抢着付的:“你都没喝多少,一看就是家里媳妇管得严,要是让你付钱,回家还不得跪搓衣板。”
工人们也知道镇上有盗猎的,就偶尔会看到一些不怎么来的外地人,开着吉普车,车身上斑斑驳驳,不是血迹就是被子弹打过留下的凹痕。
但是他们完全属于两个生活轨迹,想发大财的早就跟着盗猎团伙走了,留下来还在踏踏实实在盐业公司上班的人都胆子小,宁可穷些,也不干那刀尖上舔血的活,平时互不来往,也不打探,免得生出是非。
吉普车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他们也不关心,更不会去计算是不是有一个稳定的周期。
唯一能确定的是,肯定是冬、春两季。
因为冬天天气冷,动物都是吃饱了准备过冬的,皮毛鲜亮,打死的动物尸体不会腐烂发臭,不容易被发现。
春季则是因为很多动物开始准备生崽了,怀孕的母体跑不快,生了孩子的会为了保护幼崽,聚集在一块,盗猎者轻轻松松就能抓到一大群。
王雪娇也把自己去武长春家的情况说了:“门都没进,他们家就内讧了,我看也没法好好聊,就没上楼。”
她指了指桌子上带回来的几根发霉的虫草:“有价值的东西就这么多。”
张英山用摄子夹起一根生了白毛绿毛的虫草:“在这种地方能发霉,这个线索已经很有价值了。”
“我都能想到如果我去问他,他会说什么,就说是在路上不小心翻到水里的,一路上咸水湖淡水湖那么多,随便掉一箱下去,再捞起来,箱子又垫着塑料袋,一直不干,霉菌就出来了呗,很合理嘛。
再详细问是掉进了哪个湖,那也是司机的事,要是司机都是半路找来的野司机,一句找不着了,不知去哪儿了,就算说错了是淡水湖还是咸水湖都跟他没关系。”
王雪娇随便想想,就已经替武长春想出七八条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关的理由。
做为一个在大公司上过班的人,谁还不会一点甩锅和强词夺理的技巧,没理也得搅上三分理,大大方方认错的下场就是年底考核等着完蛋吧,后面也基本告别升职加薪了。
“先不要这么悲观,他是喝酒了就会到处乱说的人,也许思维方式跟你不一样。”张英山安慰道。
他挨着王雪娇坐下,看着她那张写满了“不高兴”的脸。
“不要对自己要求这么高,如果盗猎案子这么容易就破了,还找我们干什么,他们自己就能处理了。”张英山柔声劝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对自己的要求是对自己的要求,王雪娇还是撅着嘴,看着虫草生气。
张英山看她紧绷着的脸,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别撅嘴啦,不然我就要把狗剩剩带走了。”
“???”王雪娇:“这跟狗剩有什么关系?”
“你变成了小鸡嘴,跟狗剩在一个屋,就是鸡犬不宁呀。”张英山又伸手捏了捏她的嘴唇。
王雪娇笑着伸手打掉他的手:“你好烦,我看你不是来说案情的,你是来偷狗的。”
狗剩剩在他俩的脚边转来转去,最后用力跳到王雪娇的腿上,再伸出右爪搭在张英山的腿上,又抬起脸,看着王雪娇,耸拉着耳朵,一脸的幽怨,好像在说:你们不要为了我吵架。
王雪娇伸手摸摸它的头:“放心,不会让他把你偷走的。”
“说正经的,我有一个想法。”张英山正色道:“把这几根虫草送到西宁做检查,也许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也只能这样了,万一。”王雪娇再次用镊子夹起一根,满怀期待地放在台灯下仔细观察。
张英山见她的鼻子都要贴上去了,握着她的手,把镊子和发霉的虫草拉开一段距离:“不要离这么近,霉菌会吸到鼻子里,对肺不好。要是有血,也不是你这么看就能看出来的。”
“咦,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王雪娇刚刚有一个美好的梦想:万一这箱虫草上面压着的是被盗猎的动物尸体,血液滴进箱子,让虫草受潮的呢?
张英山看着她充满疑惑的眼神,表情平静,好像他只是瞎猜的:“随便说说,被我说中了?”
王雪娇凶巴巴地伸出手,在他的身体两侧胡乱抓挠:“不说真话就痒死你!”
张英山将她的手抓住,按在自己的胸口:“我招,我招,因为我刚才也这么想,结果镊子被你抢先拿走了。不过我看了,虫体上确实没有大片的血迹残留痕迹,要是擦掉的话,得送去检验,才能提取到血液成份。”
“行吧,这边离西宁挺远的,还得让老邢联系人送一趟了。”王雪娇再一次对资源不足感到不满。
“明明他们做事也没那么缜密,到处都是破绽,就是欺负咱们人少,不能全方位布控,不然,派出十万人,把这镇子围上,一家一家搜,肯定能搜着可恶,我要打死他们。”
张英山看着小声叨叨的王雪娇,目光舍不得移开,她太可爱了,脑子里时常蹦出一些奇妙的幻想,这些幻想不仅不会让她在面对残酷现实的时候感到绝望和无奈,反倒成为她卷起袖子加油干的动力。
灯光斜打在她的侧脸上,饱满细腻的脸颊上那双充满活力的眼睛满盛着光彩,红润的嘴唇一动一动,带着微微的香气,她在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只想亲一亲。
“还抓着不放呐?”王雪娇停止了发泄不满的叨叨,发现自己的手还贴在张英山的胸口,她的手指动了动,在他的胸口轻抓几下。
手掌下,心脏的跳动似乎比刚才快了一点。
王雪娇伸长脖子,顶了顶张英山的额头,眼神超凶:“我怀疑,你有阴谋。”
“什什么?”她突然靠近,张英山的心脏停跳半拍。
“你想蹭我手上的护肤霜!还有我的高级润唇膏。”王雪娇一字一顿。
张英山看着她的眼睛:“能蹭吗?”
王雪娇在他的嘴唇上轻轻一碰:“要是连这都蹭不着,你岂不是要成为小白脸界的耻辱了。”
一股火苗被温热的皮肤接触点燃,血液被疯狂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泵向全身,直冲大脑。
许久后,两人才分开,张英山定定地看着她:“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王雪娇贴了贴他的脸,他的脸十分滚烫。
张英山深吸一口气:“等这次任务结束”
“你快给我闭嘴!”王雪娇伸手把他连嘴带鼻子都死死捂住。
她起身拿纸把发霉的虫草裹了好几层,再装进塑料袋,又写了个纸条,列明她希望在虫草上发现什么东西。
“这个也让邢川一起带到市局吧。”张英山拿出一卷纸。
那是一张画在挂历纸背面的地图,用圆珠笔手绘,将制革区和平房区里的房子、死胡同、违章建筑都画了出来,其中有些房子里住的是什么人,做什么营生,包括堆积的杂物,以及杂物堆积的年份都写得清清楚楚。
王雪娇一边看一边赞叹:“厉害!什么时候画的?”
“这几天我没跟组,睡醒了就去这些地方转,看见了就画下来。”张英山说:“目前暂时没什么用,只有到抓捕的时候才能起一点点的效果。”
他不是以警察身份去的,想跟人套这么多信息,少不得要花心思,只为能起到一点点的作用,避免实施抓捕的时候,犯人有同伙,或是从小道逃走。
王雪娇小心将地图卷好:“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相信你这个外人的。”
“我说我是余小姐的助理。”张英山微笑道,“余小姐是东南亚富商的女儿,家里有的是金山银山,这次来拍电视是为了满足个人爱好,顺便听说这里有奢华的皮草,她想找到品相好到足以在富人圈子里炫耀的衣饰。”
王雪娇摸摸鼻子:“咳你还编排了我什么?”
“还有,余小姐不喜欢没有灵魂的皮草,她希望每件货背后都有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这样她才能在社交圈子里向别人炫耀,为此贵一点也没有关系。”
一个爱花钱,爱炫耀的无脑富二代形象被张英山包装得活灵活现。
王雪娇闭了闭眼睛,行吧,余小姐是疯狂二世祖,关我王雪娇什么事。
“有人向你献上皮子吗?”
“有是有,不过都已经很久了,至少有十几二十年,无法定位到现在的盗猎团伙,搭配皮子的惊险故事都是他们父辈,或者他们年轻时候的。”
张英山摇摇头:“现在正是盗猎高发期,参与的人大概还在野外没有回来,留在这里的可能都是加工环节的人,只能拿得出家里的存货,没有新鲜的。”
王雪娇托着下巴,在纸上画圈圈和小人人。
这个小人人是盗猎者,那个小人人是大老板,盗猎者在野外乱跑,把皮毛送到这里来处理,最后送到坐镇西宁的大老板手上。
只有皮毛吗?
“盐业公司旁边有没有收购药材的店?”王雪娇忽然问道。
张英山果断回答:“有,收芒硝的。”
芒硝是盐湖的衍生物,能做的事情很多,包括入药。
王雪娇若有所思:“只收芒硝吗?虫草、熊胆、鹿胎、麝香不来一点?”
“那家店是厂里一个领导亲戚开的,至少明面上没有收购其他药材的意思,毕竟这里离出产这些东西的区域很远,如果明面上就收,很容易引起注意。”
张英山又继续说:“其实,我觉得你今天的思路才是对的。去找武长春,可惜,他家里的烟囱倒烟,你进不去。”
他说的是个笑话段子,男人惹老婆生气,被赶出家门,为了挽回面子,对别人说是自己家里烟囱倒烟才不回家。
“要不是他弟武长庆还在外面浪着没回来,我就去找他弟了可恶,肯定是为了骗出差补贴。”
王雪娇恨恨,她跟老丁打听过盐业公司的出差补贴,比市局还高五块,据说是第三产业发达,每年交回母公司的钱都车载斗量的。
“他超期没回来?”
“是啊,超了两天了,老丁居然说这是很正常的,反正他们跑采购和销售的常有理,路坏啦,车坏啦,发现一家更有出息的新客户啦,只要往来路费只报一份,别傻乎乎的直接说自己就是在外地多玩了几天,厂里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雪娇撇撇嘴:“你还真别说,我见过同一天报销五顿中午饭的销售,说他请了五个不同的客户吃饭,他的直属上司脸都绿了,但是上头的老板居然签字同意。”
“老板跟他的关系”张英山试探着问。
王雪娇摊手:“据我的朋友说,对了,我朋友就是他的直属上司,他和老板并非父子关系,也不是那种不正常的男男关系,老板只是单纯的觉得他很好,很努力,想要守护他的梦想,为他提供一切便利。我觉得我朋友已经这么讨厌他了,那他们之间应该真的没什么。”
张英山的脸上写着三个大字我不信!
“哎,都是出来打工的,琢磨这么详细干什么。”王雪娇挥挥手:“我回去睡觉了,四点记得叫我。”
又是一无所获的夜晚,天都亮了,也没有等到传说中的“大车车灯”亮起。
王雪娇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往好处想,这说明盗猎份子没有捕到足够多的猎物。”
今天的戏份是在草原,要展示女帝的无情、对懦弱丈夫的不屑,以及对阳光开朗大男孩小叔子的兴趣。
王雪娇需要骑着马,搭弓射箭,射死一只后期才会合成进入视频里的鹿。
射得准不准不重要,要紧的是姿势好看。
现在不流行骑假马,你说你不会骑?没关系,他们会从马场挑一匹最温柔善良的马出来,实在实在不会骑马,策马奔驰拍背影,换替身上,但正脸是要演员自己来的。
导演事先问了王雪娇会不会骑马,王雪娇只骑过两回,只懂基本原理,老实承认不是很会,但是可以跑两圈试试,只要马是善良之马,她就可以。
马是从牧民家租的,连马带马具,剧组付了好大一笔押金。
据牧民说这匹马是附近最漂亮的一匹,也相对老实,就是贪玩,一有机会就想去外面玩。
王雪娇一脚踩着马镫,翻身上马,缰绳一抖,踢了踢马腹,那马就撒蹄跑了出去。
缰绳向右它向右,缰绳向左它向左,特别听话。
王雪娇飘了,她甚至向场务要了一块反光板:“我自己拿着,拍摄效果好一点。”
在策马奔腾的时候,灯光师是不可能追着打光的,反光板能让面部显得更白,虽说后期不是不能处理,但是就算在二十一世纪,“能在拍摄中解决的问题,不要留给后期”依旧是至理名言。
要是后期没处理好,中间滤镜颜色不对,皮肤一会儿白一会儿黑的,很影响形象。
今天要拍外景,风大灰大,少不得会脱妆,张英山跟过来了,他在演职人员的棚子里等着给王雪娇补妆。
骑马需要双腿用力夹着,还要离马鞍稍稍有点距离,不能像坐椅子那样结结实实地坐着,不然跑不了多久,屁股就会被颠得非常痛,再平的地都会痛。
天气还很冷,全身用力地骑了一会儿,王雪娇就觉得身上有汗了,脸也变得红扑扑的。
她先跟软弱无能的丈夫骑了一会儿,很快就觉得无聊,宣称自己身体不舒服,回到营帐休息。
王雪娇坐在营帐里望着远方,先给丈夫的身影一个不屑的眼神,收回,再抬眼,给一个欣喜的表情。
另一个化妆师看到王雪娇的脸,小声提醒:“她是不是该补妆了?”
刚才跑了一圈,王雪娇鼻头和颧骨上的妆有点脱了,跟粉嫩漂亮的小公主差了一段距离。
卫导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开口喊停,让王雪娇补妆。
张英山托着王雪娇的下巴,仔细端详片刻,拿出了一些偏暗的颜色把她画得像是从大风沙里走出来,唯独在眼睛周围加了一些明亮的色彩。
“怎么化成这样?”那个化妆师摇头,他在影视剧圈子里也小有名气,不少人,特别是女星都喜欢请他,他能把女人都化得非常漂亮,谁不喜欢自己以最美的一面展示在观众面前。
不过连卫导都没说话,也更没有他多嘴的余地。
“好,开始!”
剧情从王雪娇翻身下马,走进帐篷开始,她手中来回折着马鞭,往化纤做的熊皮大垫子上坐下,一手拎起银壶,给杯中注满酒液,再仰头喝下去。
一整套动作都大开大合,霸气从容,没有一点小儿女形态。
她手里捏着杯子,望向远方的丈夫,不屑地撇撇嘴,嫌弃地将杯子放在案上。
“陛下怎么不高兴?”身后传来小叔子的声音,王雪娇转身:“你大哥太扫兴,一会儿叫我慢些,一会儿让我不要离他太远。他以为他是什么人!”
小叔子接过她手里的酒壶,为她倒满一杯:“哥哥就是喜欢瞻前顾后,陛下如果想玩得尽兴,臣弟愿意随驾左右。”
王雪娇斜瞟了他一眼,忽然笑起来:“你有意取而代之?”
“一切听从陛下的安排。”小叔子一手按在胸口,恭敬地欠身行礼。
此时王雪娇的脸上有着在草原上奔驰后的风霜痕迹,连头发丝都细心地做出被风吹过的痕迹,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自信与活力。
她将手中酒杯递给小叔子:“走!”
小叔子一口干了,将杯子随手扔在案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营帐,翻身上马。
“好!停!好好好!这就是我要的!”卫导赞不绝口。
西辽的女帝就是应该这样充满着野性的生命力,白白嫩嫩那是中原王朝养在深闺里的小公主。
“她的妆发太贴合人物现在的状态了,难怪余小姐坚持要带你过来,我就知道,像余小姐这么有品味的人,做出的选择都是有道理的。”卫导顺便把张英山也夸了。
一旁的化妆师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他最大的优点是把人化得很美,最大的缺点也是把人化得很美,不管是被追杀、掉泥坑、被绑架、一脸血被他化过的演员都美美美,哪怕死了,也是一具艳尸,不管是上吊的、服毒的,还是抹脖子的,保证死得绝对漂亮。
他一直觉得自己可牛逼了,满心想要去央视、长影、上影之类的大剧组当化妆师,但是别人听说他的名字,纷纷客气地表示拒绝,说现在已经有化妆师了。
哪怕他得知一位老化妆师已经退休了,他再去求职,还是失败。
其实他不是没有过机会,当他把一位冲锋在第一线的排长用发蜡梳了一个大背头,“以彰显排长从容不迫的风度”,给战地医生化了粉色口红、小烟熏眼影,“以彰显女孩子在战争里也要体面”,他就永远失去了与大厂合作的机会。
此后,他逢人便说那些国营电视台、国营电影厂,都是裙带关系,都是靠后台硬才能进去,像他这样的非科班出身,不是关系户,一辈子都进不了这些地方的大门。
当然,他现在还是不承认自己是因为化妆不考虑剧情。
余小姐是投资人亲自请来的。
那个化妆师是余小姐带过来的。
导演拍他的马屁简直太合理不过了。
化妆师的内心与张英山达成了和解:毕竟长得帅,长得帅讨女人喜欢,像他这种没后台,没人带,长得又不够帅的小角色,当然只能处处受气,处处要看人眼色的。
天空中阴云沉沉,卫导对今天的天气非常满意。
就是要这种天气,才能显出女帝已经对丈夫起了杀心,想把碍事的丈夫除掉,跟小叔子在一起。
不过他还是打算过几天等天气好了,再拍一版,对比一下。
是这种把阴谋直白地用天气展示出来更好,还是阳光之下却隐藏着阴谋的氛围更妙。
拍到时间差不多了,卫导宣布收工。
拍摄团队收灯的收灯,整箱的整箱,都在忙碌着。
王雪娇还想再玩一会儿。
这可是骑马!
在她的时代她的城市,骑马从五分钟五十块钱,到一小时八百块钱不等。
多骑一分钟就是血赚啊!
而且刚才拍摄的时候,为了保证王雪娇的安全,卫导都是让马停下来之后,再让她搭弓射箭的。
她特别向往射雕英雄传里,骑在马上“嗖嗖”放箭的操作,多帅气啊~结果导演不让她玩险的。
王雪娇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卫导说,她还想玩一会儿,座下的小马感觉到骑在它身上的人缰绳也松了,腿也松了。
这就是明示下班了嘛,它要出去玩!
小马一转头,溜溜达达往草原后面的山坡走,那里有它经常去的小湖,还有跟它一起玩耍的野母马。
春天到了~
这是小马要出去玩的啊,不要怪我啊~
王雪娇手里拿着弓和箭,弓是真的弓,也是从牧民那里借来的,箭也是,不过把箭头拔了,免得出什么意外。
越过山坡,王雪娇看到了亮晶晶的小湖,今天天气不好,风一阵阵的吹,湖面波涛翻滚。
王雪娇一边用腿夹着马,一边小心地抽出一支箭,试着搭在弓上,两只眼睛鬼鬼祟祟地看着小马,看它会不会因为没人拉着缰绳,就欢快地狂奔起来。
没有。
小马还是慢悠悠地走着。
王雪娇决定先帅气地射一支箭,试试水。
抽箭、举弓、搭上、拉开、松手好耶在王雪娇的脑内,自己刚才已经超级无敌帅气了。
然后,她骑着马赶向箭枝落地的地方。
捡回来、捡回来,日子还是要过的,过几天还要拍射箭的戏呢。
王雪娇想起李连杰被射成刺猬的那部《英雄》,不知道他们要不要把箭捡回来重复利用要是那场戏NG了,场务捡箭忙得过来吗。
刚把箭捡起来,就听见张英山的呼唤:“不要跑太远了!回来吧,有狼!”
“嗷呜~~~”王雪娇对天长嚎一声,快乐地骑上马,催促着小马往前跑。
马跑起来了,双手偷偷松开缰绳,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还在稳定的向前跑。
王雪娇终于实现她多年来的梦想:在疾驰的马背上,开弓射箭!
她像电视剧里的郭靖那样,将弓放在身后,拉满如十五的明月,放箭。
看不见自己是什么动作,不过脑补很帅就够啦。
哎呀,箭去哪了?这次箭是从背后射出的,似乎落点也不在正前方,总之,就是不见了。
王雪娇大声问张英山:“看到我的箭了吗?”
“没有。”张英山的眼睛都在她身上,看见她双手松开疆绳,还以那么变扭的姿势开弓射箭,张英山好怕她从马背上摔下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哪还有心情管箭去了哪儿。
王雪娇苦恼地抓了抓头:“啊完蛋,一共就一壶箭,还飞了一枝。”
“箭是剧组买的,卫导不会计较,不行就赔他一枝,回去吃饭吧。”
“哦。”王雪娇还是忍不住东张西望,想知道那枝箭去哪儿了。
“咕咚”,巨大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吸引了王雪娇和张英山的注意力。
王雪娇还在乐呢:“哈,真的是咕咚一声~哎,你有没有听过咕咚来了的故事。”
“那我们现在应该开始跑?”张英山笑道。
王雪娇好奇地往湖边走,想看看“咕咚”到底是谁。
一团黑影已经从水中浮了上来,羽毛清晰可见,在黑影旁边,还漂着一支没有箭头的箭,那是王雪娇刚刚射出去的。
张英山用长弓把那团黑影从水里捞了上来。
棕色的头、黑褐色的羽、勾嘴、翼展极大,比张英山的身高还要高。
是金雕。
身上还是热的,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死了。
“不是我干的!”王雪娇第一反应就是这句话。
“你的箭没箭头,射不死它。”张英山仔细检查着金雕的身体,只见靠近右翅根的地方有一个洞。
那是有足够口径的猎枪才能形成的孔洞。
这只金雕不知道在哪里被人射穿了翅膀,努力飞到了这里,然后实在撑不住,才掉进湖里。
“好像还没死,先把它带回镇上,看看能不能治。”张英山将金雕抱起来,大步向前走。
剧组的人还在收拾东西,演员们已经回旅馆了,王雪娇连衣服都没换,就和张英山往镇派出所走。
邢川不在,值班警员根本不知道怎么治金雕,小诊所的医生也不敢接这活,生怕把金雕治死了要负法律责任。
“只能去县里的森林公安那边了,他们有专门的医疗站。”值班民警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
派出所没警车!
穷!太穷了!
从镇上到县里还有二十多公里,其实也就是一个半马的距离,对于王雪娇和张英山来说都不算什么问题,问题是跑个半马也得一个多小时啊,人能跑,金雕等不得,这一个多小时死了可怎么办。
剧组的车还在用,只能想办法借别的车。
此时,小丁的功能发扬光大,王雪娇找到小丁,请她帮忙借车:“油费我们付。”
“什么油费不油费的,先把金雕送过去要紧。”小丁马上帮忙联系,厂里的公车都在司机手上,一时还不好找。
她找到了武长春:“武叔,你们家的车能借不?”
“车是不能外借的,你不知道嘛。”武长春嘻皮笑脸地逗她。
小丁:“那你能送他们去一趟吗?”
“不是你用啊。”武长春怔了一下。
“不是,是他们,去镇上。”小丁指了指站在一边的两人。
虽然武长春不认识王雪娇和张英山,不过这里的人,只要能搭上一点关系,就是有关系。
何况这是人事主任老丁的女儿托的事,国营厂子,违反了厂规不要紧,千万不能得罪人事主任,不然到时候把他从采购的肥缺上挪去生产车间,哪还有机会倒虫草,发大财。
武长春忙一迭声的答应了,并坚持亲自开车。
他是真的一点不藏着掖着,车就停楼下,一辆白色桑塔纳。
用他的话说:“不偷不抢,凭本事赚的,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他们上班也溜号,他们是偷跑回家打麻将,我做生意,他们自己不上进,怪谁啊。”
张英山抱着金雕坐在后面,王雪娇坐在副驾驶,跟武长春套近乎:“听说你卖虫草啊?前几天我想去找你买的,结果你们家似乎有点事,我就没去。你手上还有虫草吗?价格不是问题,只要品相好,质量好。”
武长春重重叹了一口气:“唉,别提了,这次的虫草都毁了。”
“怎么毁了?”王雪娇关切地问道。
“运输的人保管不当,半路掉到湖里,怕误了时间,没晒,就这么捂在箱子里,一路过来,我又正好出差,说是在他们的仓库里放了十几天,就变成这样了。”
王雪娇为他痛惜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太可惜了,这边空气这么干,现在还挺冷的,怎么会这样呢?”
“那个箱子不透气,水进去容易,不容易出来。他们的仓库在海南,比这还冷,一年十二个月都要烧火炉,屋里暖和的很。”
“海南???”王雪娇的脑中跳出阳光、海滩、椰子树
“是海南岛那个海南?”
武长春笑笑:“不是,是青海湖的南边,我们这边都管它叫海南。”
“哦那咱们现在不就是在青海湖的南边,他们就在镇上?那你不去找他们算账啊?!多贵的东西啊,全被糟蹋了。”王雪娇义愤填膺。
武长春摇摇头:“他们在亥乃亥哇尔玛,离这还有一段距离。”
“好长的名字。”王雪娇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唉,他们也不容易,算了。”
王雪娇震惊:“啊?算了?”
别的不说,单那天从楼上扔下来的一箱虫草,卖到南方就起码要一万块钱。
听说那只是其中一箱,其他箱也是同样的结果,按现在的收购价算,他起码亏了有四十多万。
别说是现在的四十多万。
就算是王雪娇拿三万块年代的四十多万,说没就没了,她也心疼的要命啊。
只不过她的四十多万是折在大A股里,她要报仇都不知道应该找深交所还是应该找獐子岛的董事长,或是传说中会跑的扇贝。
王雪娇平等地看不起世间所有不公平、不正义的事情,哪怕武长春有可能与盗猎团伙有关系。
此时此刻,王雪娇替他抱不平,完全没有演技,全是真心。
武长春感受到来自陌生人替他愤愤的真情,他十分感动:“哎,没什么,钱没了,还能赚,要是感情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他们是不是跟你哭穷?”王雪娇继续愤愤,“把事情办砸以后还哭穷的我见多了,就是不想掏钱,不想负责。”
武长春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也不想的,算啦,有了这回的教训,下次他肯定不敢啦。”
“他?”王雪娇心里微微一动,“长得很漂亮?”
武长春笑起来:“不是不是,他是亲弟弟。”
“哦~武长庆是吧,我听小丁说起过。”
难怪,亲弟弟把事情搞砸了,做哥哥的还能怎么办。
中国有句古话:长兄如父。
王雪娇想起了一个离婚的朋友,她嫁的男人的爹,酒后驾驶,撞上了一辆中巴,致使车上八个已婚且是家里主要经济来源的男人死亡。
那辆中巴是超速加逆行,如果他没有喝酒,他一点事都没有,最多给点人道主义补偿。
但是,他喝了一瓶“不要紧”的啤酒,法院判决要赔一千多万。
赔就赔吧,兄弟三人都挺有出息,都挺能挣钱的,她丈夫一年能挣一百多万,三人摊一摊,也就是三四年的事。
结果,她的丈夫突然“长兄如父”真言附体,说一千多万由他这个做大哥的全额来赔,让另外两个弟弟不用管了。
为了不连累孩子和婚前财产,那位朋友果断离了。
眼前的武长春大概也是这样,再不开心,也只能咬断了牙说一句“算了”。
“你也真不容易。”王雪娇感叹。
武长春问道:“你们这只金雕是哪儿来的?”
“天上掉下来的。”王雪娇如实回答。
武长春的眼神分明不信:“我在这里待二十多年了,怎么没遇上这种好事?”
“真的,不是我射的。”王雪娇脱口而出,这就是在网上跟朋友玩梗太多的坏处。
“火山爆发了不是我干的。”
“俄乌冲突了不是我干的。”
“恐龙灭绝了不是我干的。”
你就说,哪样能是我干的吧!
武长春并不能领悟其中真谛,他咧嘴一笑:“没说是你射的。”
然后,他又对王雪娇说:“这么大的金雕,已经不好驯服了。”
“不是七天就行了吗。”王雪娇以为他单纯在说一个事实,并没有往心里去,甚至还想多听听细节,万一这个知识将来有用呢?
武长春有些意外:“你连七天都知道啦。”
“嗯,电视剧里说的啊。”
真的是电视剧里说的。
武长春继续说:“要是从小养起,等它长大了,跟你熟了,就好办。这只已经是成年雕了,性格特别傲,你要陪着它,七八天,最长可能要十几天,才能让它驯服。”
“我知道,熬鹰嘛,一个人一只鹰,鹰不睡,人也不睡。”
“熬鹰”本质上跟无数本的“强制爱”一个套路,跑也跑不掉,还整天被折磨得全身无力,最后都不知道是受不了折磨,不得不妥协了,还是真爱上了。
武长春越发相信金雕是这个城里姑娘打下来的,目标不是吃肉,而是驯熟了以后养着玩。
“对,差不多是这样,不过,要让它听你的话,还要至少一年的时间,让它习惯服从你的命令。”
“我知道呀。”
红红绿绿的灯光忽然投进车窗,王雪娇转头望向窗外,原来是县城到了。
跟小镇一比,县城果然是个大~~~城市,热闹非凡。
街上卖音像制品的店铺比着用大喇叭放歌镇场,所有的店都在放同一首歌:“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
不行哇,落后了哇,这都是半年前的歌了,现在最时尚的歌应该是“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王雪娇离开绿藤的时候,满大街都是这首。
没有人知道林业部公安局在哪里,只知道派出所的位置。
派出所的同志把他们指去了森林公安局。
不幸的是这个县森林公安局只能帮金雕治,没有收养条件,简单来说,就是经费不足,也没有专门收养动物的空间。
“以前都是镇派出所养着,伤好了,就让它们重归山林了。”
“哦,好吧,我把它带回去。”王雪娇看着森林公安局的内部条件,已经感受到他们确实也不宽裕,装材料的档案柜都是木头打的,看着好破。
回去的路上,武长春觉得王雪娇太机智了:“你真有主意,这么一来,就算是过了明路,驯鹰的时候,也不会被人问了。”
“哈哈哈,那当然,要是连这点手段都没有,还怎么让兄弟们办事。”王雪娇没有忘记自己找武长春的初心:“对了,你这除了虫草,还有什么?我有个亲戚,身体不太好,医生开的药吃了多少都不管用,后来听说是养殖的麝香和羚羊角不行,得用野的,哎,难找啊。连安宫牛黄丸都把犀牛角换成水牛角了。”
武长春一边开车,一边小心地打量着王雪娇的表情:“野的啊?那确实不好找,都是保护动物哩。”
“知道,不就是钱么。啧,说实在话,要不是你家的虫草出了问题,现在你我已经有至少两万块的交易了。”
武长春的表情痛苦而纠结,最终化作长长的一声叹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王雪娇昂着头,脸上的表情带着三分高傲三分嚣张三分的不可一世,还有一分神秘:“可不是吗?我的话就放在这,只要东西好,多少钱都不是事儿,我家那生意,嘿~”
“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我们这群人啊,都比着花钱,看谁花钱快,今天有钱今天享受,花着花着菩萨供着,省着省着窟窿等着。”
王雪娇的脸上写满了洋洋得意。
武长春对她的话非常认同:“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总想着存钱存钱,我说存它干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没酒喝凉水,反正有一份死工资撑着,难道还真能把我饿死了?”
“所以啊,买东西,我只要最好的,什么钱不钱的,都是小事。”
武长春紧抿着嘴,手掌紧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这条路不难开,只是他的心里在做激烈地思想斗争。
要不要卖货给她?
要是在这里就能出掉一点货,不比千里迢迢长途运过去要强么?
这样路上万一遇到警察查车,把货没收了,好歹也能减少一定的损失。
可是她会不会到处乱说啊?
南方的老板都是合作过一段时间的了,大家都是道上的,懂规矩,他们绝对不会出卖他,而且,他们也只知道自己是西北来的,西北那么大,他们都不知道他是哪个省的。
要是把货直接卖给眼前这个女人,那可就是直接让自己的身份信息变明牌了。
还是再观察观察的好。
武长春打定主意,对王雪娇说:“现在抓得严,我以前的猎户朋友都洗手不干了,要是你真心想要,我帮你问问,不过没这么快。”
“行,反正我在你们这拍戏还得拍一阵子呐。”
回到镇上,王雪娇让武长春直接把车开到派出所,然后他就可以回家了。
她把县森林公安的话转述给了值班民警。
值班民警苦着个脸:“确实是这样,但是这雕也太能吃啦,我们所的经费,唉”
“那以前呢?不是说以前都是你们管的吗?”
“以前哪能捡到金雕哦,你这运气也真是最多遇到骨折的鹿,鹿嘛我们去拔点草喂它就可以啦。”
王雪娇感觉自己让这个本不宽裕的派出所雪上加霜:“它吃得很多吗?”
“一天至少一斤肉。”
按照金雕受伤恢复可能需要三个月来算嘶
王雪娇烦恼地摸着下巴:“要不,让你们老大打个申请给老大的老大?总不能嘴上喊保护,兜里一个子儿都不掏吧?”
值班民警叹了一口气:“试试吧”
王雪娇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负责与王雪娇联络的康正清打来电话,询问调查进度怎么样了。
“只有一点点,还在努力。”
“好,我相信你的能力。”
王雪娇回头看了一眼贫穷的派出所,想想养不起雕的县森林公安,心里很郁闷。
“哎,我跟你说啊,这边条件真的是太差了,说保护,结果都供不起国一一天一斤肉呃,也供得不久,医生说三个月吧对,这里只有牛羊肉那确实是要比猪肉贵的像咱们堂口办事,什么时候舍不得下本钱?!”
康正清:“哈你要不试试问老曾要两万块?”
“咳,不管怎么样,钱到底是有了嘛,管它是从谁家里抢的呢,都说老头子抠门,我看这儿才是真抠门,让手底下兄弟办事,一毛不拔。”
王雪娇一手拿着大哥大,一手叉着腰:“无所谓,遇上了我,就算是跟我有缘,大不了我掏钱,他们养不起的我养!他们平不了的事我平!总之一句话,他们管得了的我要管,他们管不了的我更要管!就算是大西北的生意,我也能做!”
康正清:“哟,这么厉害了啊?是不是连通缉令都能替他们写了?到时候别格式不对被打回去,哭着重写。”
“哈哈哈,区区通缉令而已,我会怕它?!我有的是兄弟替我”
王雪娇忽然看见了武长春,他发现王雪娇正盯着他,忙缩头缩脑地路过:“不好意思,我什么都没听见,我是去打酱油的。”
然后,他飞也似地跑了,眨眼的功夫,彻底消失不见。
第97章
“跑这么快,肯定是已经下锅了才发现没酱油,回家就烧干了!”王雪娇小声嘀咕。
回去的路上,王雪娇一直在想那只雕,怪可怜的,在野外捕食,肯定不能天天能吃上,吃一顿,饿一周,也不知道它被人打下来之前,有几天没吃了也不知道它家里是不是还有小宝宝在嗷嗷待哺。
听森林公安救助站的同志说,金雕一次就下两个蛋,一般只能孵出一只幼崽,要是出了两只幼崽,先出生的就会把后出生的给杀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年景它们也只能保证一只幼崽顺利存活。
所以活生生地把自己变成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了。
唉,好惨,这么晚,卖肉的也都关门了,上哪儿搞肉去。
迎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光线太暗,看不清楚脸,只见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小跑着从远处过来。
再定睛一看,这不是张英山么,刚才车子路过剧组旅馆的时候,王雪娇先让他下去了,送一只雕,没必要两个人一起,让他先回去把卸妆的东西准备准备,等自己回去直接卸妆。
“你怎么又回来了?这啥?”王雪娇指了指他手里的袋子。
“肉,我去盐业公司食堂弄来的,他们有夜宵档,还有一个师傅在那,我跟他要了点肉。”
王雪娇鼓掌:“你什么时候跟师傅勾搭上的?”
“上次老丁不是带我们去吃了一顿吗?你在听别人说事,我去跟后勤部的人认识了一下。”
王雪娇:“!!!”
两人折回派出所,把从食堂要来的肉留给金雕。
肉不多,只有一小把,金雕的精神还没有恢复,歪着脑袋,蔫蔫地吃了几口,一副毫无胃口的样子,肉就没了。
金雕的脑袋转了转,没有肉,没有它能抓得动的活物,又很沮丧地趴了下去。
“它好像没吃饱。”王雪娇同情地看着它。
张英山:“肉已经没有了。”
值班民警劝这两个爱心爆棚的城里人:“吃这些差不多了,它这几天又不飞,你们不用担心,就冲它这身肉,离上次吃饱最多两三天,再饿一个星期都没问题。”
“哦”
把雕带回来,还没让它吃饱,王雪娇十分内疚,她看了看金雕:“明天再给你带好吃哒!小雕雕再见。”
值班民警又给了一个劝告:“不要跟它们产生太多的感情,不然最后放走的时候你会特别舍不得。”
“你经验很丰富嘛。”
说完,王雪娇在他桌子的玻璃台板底下,看见了两张照片,是他和一头鹿,照片上的他还很年轻,那只鹿也很小,一张照片上他和鹿规规矩矩地站着,另一张照片是小鹿嚼他的衣服,他表情扭曲,双手用力拉衣服,旁边的人笑成一团。
“这是你养的鹿?”
“不是,也是送来救助的,大冬天,它刚刚断奶,妈妈被狼吃了,我把它捡回来,喂到开春。它叫豁埃马兰勒。”
“怎么还给起了个外国名?”
“是蒙古语,意思是白鹿,它就是白唇鹿嘛。”
“哦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四年前。”
王雪娇疑惑地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他:“四年?”
这照片上的人看起来跟他差了有十多岁,是十八岁刚考上大学的意气风发大学生跟三十五岁憔悴中年人的差距。
值班民警知道她的意思,哼哼唧唧:“我今年才二十三,都是风吹的。”
基层工作本来就辛苦,要经常奔波熬夜,在这种紫外线强,风大,还干的地方,更是飞快显老。
“太不容易了。”王雪娇的同情心大爆发,把自己兜里一个新买的铁盒百雀翎放在桌上:“有空擦擦手擦擦脸,能保住一点是一点。”
值班民警接过铁盒,闻了闻:“噫这么香,是你们女人家用的东西。”
这王雪娇就不服了:“男人也得对自己有点要求啊,也没说男人都应该跟制革小作坊一个味儿吧。反正我就搁你这了,你想用就用,不想用给其他人用,我走了。”
回到旅馆房间,张英山准备给王雪娇卸妆。
还没进门,就听见房间里传来“扑扑扑”的脚步声,门一开,轩辕狗剩乖乖地蹲在门口,抬着脸瞧着两人,身后的小尾巴一甩一甩。
“乖宝宝今天在家听话没有呀~”王雪娇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脑袋。
狗剩剩晃动脑袋,在她的手心贴贴,忽然,它顿了一下,闻了闻她的手,然后又闻了闻她的另一只手。
接着飞扑到张英山的腿边,围着张英山转圈圈,打滚滚,摇尾巴,不知道它在期待什么。
见两个人类都没有进一步的表示,狗剩剩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它跳起来伸出爪子,扒拉张英山的口袋。
“没有东西。”张英山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只摸出来一个装过肉的塑料袋,这边连塑料袋都不太好找,他想省着点用,就没扔。
狗剩闻了闻塑料袋,又闻了闻张英山的手、腿,忽然,它非常愤怒地像人类那样站了起来,用两只前爪用力把张英山往外推。
如果它会说话,现在它一定会咆哮:“连吃的都不给我带,你还好意思进门!说,把我的那份肉送给哪个扁毛畜牲啦!”
王雪娇恍然大悟:“你身上有金雕味儿,还有血腥气,它肯定是闻着了。主要原因还是没给它带肉。”
已经被生气的狗剩推出门的张英山无奈地看着王雪娇:“那就只能来我房间卸妆了。”
卸妆不仅是把彩妆都去掉,还有蒸脸、敷面膜等等一系列的后续护肤程序。
王雪娇闭着眼睛,任由棉签和热毛巾在脸上涂涂擦擦:“以前上班的时候,做梦都想有一个能自动化妆和自动卸妆的机器人。”
“后来梦想实现了吗?”
“没有,不过,我换了一个不需要出去见客户的工作,只要对着同事,就不化妆了。有时候晚上会有跟朋友聚会,会在快下班的时候化一套化妆。”
张英山手上小心地给她擦掉眼线:“你是不是干过不止一份工作?”
“对啊,我的那个时代,竞争可激烈了,公司自己都今天有明天无的,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干倒过四家公司,看着简历上的离职理由,我都尴尬,生怕别人说我是黑白无常,直到我见到了一个干倒了十家公司的。那些初创公司,你都不知道,从成立到倒闭,也就一年时间。”
张英山默默地听着,他两辈子也只干过这一份工作,从未体会过一年换一个工作是什么感觉。
“有的是公司没倒,但是项目没了,你能想象么,就类似队里,你负责这个案子,钱刚去负责抓赌,忽然,我们国家说**全境自由开放,不需要任何管制,从此不需要抓赌了,然后,钱刚就被开除了。”
张英山眼睛微微睁大,这确实是他不能理解的:“公司还在,不是应该可以安排到其他部门吗?”
“其他部门也是有编制的啊,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新部门能接手,比如,食堂全员被裁了,就问还有哪个部门能接收?刑侦还是法医?”
张英山用手指给洗面奶打上泡泡,往王雪娇的脸上涂:“前途这么不确定,那你会觉得害怕吗?”
“刚开始怕呀,怕有什么用,所以,我们那个时代有个说法,叫斜杠青年,就是各种都会一点,不敢说样样精通,但是起码迫不得已要换新行业,入起行来会容易些我想搞理科的人一定过得比我好一点,哦,土木除外。”
“难怪你的应变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很多,我知道你以前毫无刑侦背景,生活也很幸福。正常情况下,除了天赋异禀的人之外,一般人只有在经历过很多之后,才能如此冷静地清理掉所有情绪,立刻着手解决事情。”
王雪娇叹了口气:“是啊,平时就要跟公司里其他项目的人搞好关系,项目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要立马做个罗圈揖,求各位大佬留个坑,大恩大德收留我。
哭?哭也算时间的。
我有同事觉得关心公司里鸡零狗碎的八卦毫无意义,纯属浪费时间,不爱听,也不喜欢别人讲给他听,嫌烦。
然后有什么事,他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别人都已经找着下家了,他还搁那傻乎乎的赶已经不会有人要的报告。”
“所以这份工作,你也适应的很快,就连面对歹徒,你都面无惧色。”
“有什么好怕的呢,那些人的水平也就跟XX公司的压力面试一样罢了。压力面试我还得客客气气,跟歹徒,我连客气都不用装幸好一开始我就捡了个身份高贵的设定,不然要是对歹徒都得卑躬屈膝,真是要气哭了。”
张英山捧来一脸盆滚开的水,在王雪娇头上罩了块大毛巾:“你才不会哭呢蒸脸。”
“会哒,孙悟空给老狐狸精行礼的时候都哭了,我为什么不能哭。”
“好吧,不要说话了,小心被蒸汽呛到。”
王雪娇的声音从毛巾下面传出来:“还有一句,得查查武长庆跟运输公司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他偷摸着开的。”
现在各个有编制单位里的人,都心思活络,不甘寂寞。
胆子贼大的,直接辞职下海。
胆子一般的,停薪留职下海。
既要又要的,就像武氏兄弟一样,利用公务之便下海。
如果运输公司的老板就是他,那武长春什么都不追究的还比较好理解。
要是他不是老板,也不追究,那就很迷惑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英山就去菜市场买了一斤最新鲜的羊肉,和王雪娇一起给派出所的金雕送过去。
一见到肉,金雕就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了,脑袋一低,一口一口地啄肉。
“你们不用天天来送。”昨天晚上的值班民警还没走,看到又是他俩,认真地说:“它要是天天习惯不用费劲就能吃到肉的生活,以后想放归,就难喽,它会不想走。”
那确实,包吃包住还不用干活,那可是神仙日子啊。
王雪娇点点头:“那我们后天再来。”
今天阳光灿烂,高空云层被风撕成一条一条的白絮,撒在蓝天上。
卫导决定把狩猎偷情这段再拍一遍,等最后成片的时候再决定是用阴云密布那一版,还是用阳光灿烂这一版。
到耶律普速完开弓射箭这场戏的时候,小叔子还开玩笑的提醒了一句:“不要再射下来一只雕啦。”
“我是无辜哒!”王雪娇冲他做了个鬼脸。
一声“开机”,王雪娇立马变脸,从做鬼脸的清澈城里小姑娘,变成那个在草原上奔驰,果毅坚定的西辽女皇,瞄准就放箭,没有一丝丝的犹豫。
拍过一遍的戏,大家都熟门熟路,晚上自己也都做了复盘,情绪和动作都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揣摩,拍摄进度比昨天还要快,很快就结束了。
演员收工,摄影师和卫健一同去盐业公司,拍摄盐业公司的宣传视频。
上次说要拍宣传视频,只是把人带到食堂吃顿饭。
但是,这给了老丁一个灵感,盐业公司真的可以拍个宣传广告。
虽然盐业不需要对外打广告,但是也是要宣传的,不然怎么参加各种评奖。
百货公司卖糖的都能拍劳模宣传片,他们也要。
何况他们还有内部互相较劲的要求,各单位的宣传部门在年底集团大会的时候,还要做评比。
现在全国各地的盐业公司常见内宣就是宣传栏,年底评比的时候,交一堆照片上去,看着跟中小学生比哪个班的黑板班最强差不多的效果。
再往上一层,也就是那几个有钱地区会搞内刊,让工人投稿,写得差不多的都能上,问就是“淳朴劳动人民发自内心的声音”,两千个字稿费能给到五十块,反正钱是公司出,工人们挣点小钱,大家开心。
镇上的盐业公司,那可是挂着省级的名头,要经费也是有的,只要有项目,打报告,就能弄到钱。
之前他们的脑子就在宣传栏和内刊上打转,直到小丁火急火燎地来求爸爸救援,无论如何也要编个理由让摄制组吃上饭,老丁才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理由。
那天吃完饭,王雪娇在听八卦,张英山在跟后勤的人聊冷冻肉类的运输,卫健就去跟老丁聊宣传片的事情:怎么拍、多少分钟、多少钱、回扣怎么算还极有效率的签了宣传片的拍摄合同。
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今天正好结束的早,抓紧帮他们拍一拍得了。
王雪娇对盐是怎么从湖水变成食用盐很有兴趣,古代真正的雪花盐是高贵的物种,穷人吃的盐里有含苦味的怪东西,什么硫酸钠、硫酸镁。
先学学,万一将来不小心穿越去古代了呢,凭着制盐手艺,可以直奔盐帮总舵,求老大收留,总比饿死要强。
摄制组里的其他人是去干活的,王雪娇是去学习的,每个车间都认真观察,详细记录每一个姿势。
带队的老师傅开玩笑:“你是想偷师回家做盐吗?”
王雪娇连连摇头:“那不就成贩私盐了,哈哈哈。”
最后一个参观地点就是仓库了,老师傅特骄傲:“我们这是全自动的!”
其实就是制盐车间的盐直接通过管道喷进来,不需要人力再从车间推过来,很简陋,不过也确实是全自动,好歹少一道工序。
两个成品仓库里面的盐明显比较多,另一个少。
据老师傅说,一个是食用盐,一个是工业盐,原盐市场交易量最大的是工业盐。
要显示盐业人民专业、认真,那就要拍提纯流程复杂的食用盐。
要想显得人民群众生产热情高涨,销售业绩喜人,就得拍量大的工业直仓库。
卫导已经在脑子里建构起了一个完整的视频内容,他手绘了几个分镜,把大概的想法跟老丁说了,老丁连连点头:“挺好挺好。”
他无所谓,卫导是一个心里有自己一套品质要求的人。
计划视频长度是两分钟,要求要有意境、要有亮点、要有盐业工人独特的气质,不要把场景一换,什么工厂都适用。
要展示复杂的工业流程,洗脱“把海水晒干了就拿去卖”的刻板印象;
也不能太啰嗦,对于熟知业务流程的集团内同志们来说,所有流程都放毫无意义,看了只想打瞌睡。
要有层次、要有逻辑
一个场景琢磨来,琢磨去,这两天工业盐成品车间短时间内的出货量没有产量那么大,为了拍片效果,卫导让再找一个空旷的地方暂时堆一堆。
要显示仓库里的库存不断减少,运盐的车日夜不停地在仓库前穿梭,那像24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往外卖。
参加拍摄的工人是厂里专门挑出来的青年工人,气质端正刚直,充满着工人阶级的坚定与对工作的热情。
刚开始得知自己要上电视,还能让全国各个盐业公司的人都看见,有心展示自己的青工们精神百倍地把盐往传送带上铲,铲着铲着,胳膊也没力气了。
“很好很好,再保一条啊三二一,走~”
工人们又开始铲铲铲。
忽然,有人手里的铲子戳中了什么韧韧的东西,盐都没铲起来。
他疑惑地蹲下身子,用手把表面的盐层拂开,暗淡的工业盐之下,是一块柔软的布。
此时周围的都注意到他的异状,围了过来:“哪个车间的人把这么大块布都掉进来了。”
他拎起布,想把它丢出去,不想拎起来好大一片,沉甸甸的,最后露出来的是一条已经完全没有血色的胳膊。
“啊啊啊啊啊!!!”拍摄现场一片混乱,工人们惊慌失措地扔下工具,掉头就跑。
一旁的老师傅顿时变了脸色,大喊:“快叫保卫处的人过来!”
现在大型国企的保卫处就如同厂区里的派出所,保卫处干部都有配枪,他们在厂区和家属区里都有一定的执法权,遇到盗窃、打架斗殴、间谍潜伏之类的事情,他们都能管。
直到二十一世纪初期,厂级保卫部门的执法权才被公安机关收回。
就现在来说,盐业公司的保卫处条件比派出所还好,人比派出所多、火力比派出所强,民警只有枪,保卫处人家有一台民国时期留下的炮。
工人们有事只认保卫处。
很快,保卫处的人就到了,以前不是没有出过工人意外死亡的事件,他们得判断这人到底是因为违规操作造成的意外,还是突发疾病,亦或是被人谋害。
拨开盖在死者脸上的盐,几个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死者不是别人,正是武长春的弟弟,武长庆。
他在五天之前就应该已经出差归来,但是直到现在不见人,也没有个电话。
如果是普通的车间工人,五天不上班,早就有车间领导和相好的同事上门去打听情况了。
然而由于武长庆一贯的作风,厂里的人只当他是出去做自己的生意去了,跑上门打听人在不在,岂不是坏人家的好事?
所以,跟他关系不好的人,只管在背后蛐蛐他,跟他关系还行的人,也只猜测他这一趟又会发多少财。
武长庆口袋里有汽车票,这边的长途汽车是流水发车,不过每一天只有四趟去县里,武长庆一向打扮光鲜,出差又多,兴许司乘人员能对他有点印象。
保卫处的人立马与长途汽车站联系,找到客运站的司机和售票员,亮出照片让他们回忆是否见过这个人。
早班车的司机和售票员一眼就认出了武长庆,说他是那天路上堵车的时候回来的,被堵了三个多小时,他相当暴躁,一个劲的叫司机把车开到旁边的野地上绕过去,司机也不想被堵着,但是车子太重,从野地走,不知道会不会被什么东西扎破轮子或者陷到坑里,就没有同意。
武长庆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售票员和司机对他印象很深。
死了人,那就要开始排查。
人死在公司的仓库里,那多半是厂里的人干的。
厂里的人都住在家属区,几栋几零几住什么人,在厂里都登记得清清楚楚。
由于涉及人命大案,派出所的同志也到了,一屋六个人直接在家属区门口的传达室一坐,拿出名单,让保卫科的人挨个把跟武长庆沾边的人都叫下来询问。
一打听下来,跟武长庆关系不好的人居然挺多。
武长庆跟哥哥武长春不一样,武长春酒后爱吹牛,不过也豁达大方,每次他说自己赚到钱了,大家也都挺高兴,因为那一般后面跟着的就是“这顿,我请!”
自己没人家这手腕和关系,能白吃白喝蹭一顿也挺好的。
武长庆是不喝酒都爱吹牛,又嘴欠,还小气抠门。
有的人是家里人重病,找他借钱被拒的;
有好不容易挤出钱来去县里买了一台新电视被他嘲笑“什么年代了,还买这么小的电视,二手的吧”;
有娶媳妇的时候被他嘲“结婚怎么只有一辆车,嫁给他就是吃苦”;
还有看他赚了大钱,便说想合伙一起干,结果把钱给了武长庆,他七扣八扣,居然还给算出亏钱的
总之,有作案动机,并且有实施能力的人大概有三十多个。
“就他那张嘴,就算是司机和售票员动得手我都信。”去客运站走访的保卫处干事直摇头,武长庆骂得也太难听了。
尸体送去了县公安局做法医解剖,进一步确定死因和死亡时间。
县公安局来人对现场进行痕检分析,确定工业盐仓库不是案发第一现场。
本来仓库并不是天天高强度出货,尸体被弄进去,多少会留点很深的脚印之类的痕迹。
但是卫导带着人来拍片,除了演职人员之外,还有无数看热闹的工人,导致现场被破坏的很严重,新脚印旧脚印,一层叠一层。
派出所的同志看着卫导,长长叹了一口气:“要不是你是外地人,你来的时候他一直不在,我都要怀疑是你了。”
仓库,没有监控。
仓库门,且不说钥匙就挂在保卫处的墙上,就那种老式锁,用力一拽,就能给拽开。锁随便就能弄开的事,早就不是秘密了,只是没人在意,反正谁也不会没事偷工业盐,盐业工人都知道不能吃。
冬天的时候,这里会下雪,周围的住户年年都到厂里来弄工业盐,撒在家门口化雪。
保卫处的人看见了,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搬的是厂里的东西,又不是搬自己家的,大家住这么近,抬头不见低头见。
较起真来,盐值几个钱?都不够立案的。
搬盐的人最多被训几句,抓人的人不会得到奖励,只会多了一个仇家。
别说是厂里的人,就算是厂外的人,只要码准了保卫处的巡逻时间,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哪怕没码准巡逻时间,被保卫处的人撞个正着,只要手里没提着厂里的设备、推着厂长的自行车,就说自己是进来玩的,也就是递根烟的事。
王雪娇沉默地听着,深深理解为什么八十年代、九十年代那么多悬案。
人心散了,保卫处有大炮都挡不住武备松弛,还不如土匪窝讲究,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印钞厂的保卫处还在认真管事了。
死者的哥哥武长春也在被调查之列,发霉的虫草是他们兄弟俩最有可能发生冲突的原因。
但是自从虫草发霉后,武长春从来没有跟武长庆提出过要钱,被媳妇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改初心,劝媳妇:算了,那毕竟是我亲弟弟。
完全是一个体贴善良的好大哥形象。
何况,那几十万发霉的虫草,并没有把他掏空,他家还有五六万的存款呢。
手里有这么多钱,他随时可以东山再起,属于穿鞋的人。
光脚的才不怕穿鞋的。
他实在没有必要搞出人命案子。
听了半天,不仅王雪娇毫无头绪,县里的同志们也没有思路,一切要等尸检结果。
这几天的拍摄时间都在上午九点,张英山一大早去遛狗剩,顺便观察一下周围有没有可疑的新车辆出现,八点回来给王雪娇化妆。
王雪娇早上七点都会去派出所探望金雕,顺便打听一下武长庆的案子有没有新结果。
一天早上,她看见这只翼展两米多的大雕,蔫蔫地倚在小笼子里,福耷拉着脑袋,一副颓丧的模样,她莫名的心生同情:“要不,我把它牵出去遛遛?”
这只雕精神恢复之后,确实有点不安份,上蹿下跳的,频频撞笼子,同志们很担心它会不会把自己撞死。
“那你小心点,不要被它抓着,它的爪子很锋利,一抓一块肉。”
这几天,王雪娇就算不喂肉,也会去派出所看它,金雕跟王雪娇已经很熟了,套上绳子,它一摇一晃地跟着王雪娇身后走。
金雕这种生物,飞起来很帅,走起来偷感十足,腿往前伸的时候,鬼鬼祟祟,肩膀一耸一耸。
走地鸡都比它走得优雅从容。
王雪娇怕硬化的路面把它的爪子磨坏,专门带它去泥巴地里转悠,它时不时地拍打翅膀,好像要飞起来的样子,可惜翅膀上的枪口限制了它的发挥,也就只能拍一拍。
好可怜。
王雪娇同情地看着它。
忽然,从王雪娇的背后传来低低的狗叫:“呜呜呜”
她一回头,是张英山和轩辕狗剩。
“刚才它突然跑得特别快,原来是闻到你的味儿了。”张英山笑道。
狗剩死死地盯着金雕,背部弓起,龇着牙,嘴里发出连续不断的“呜呜呜”声音,这是犬类感受到威胁,准备攻击的警告。
另一边,金雕根本没把这只小短腿狗放在眼里,虽然王雪娇不知道金雕的习性,不过看它的动作,也绝对算不上友好,要不是它飞不起来,只怕狗剩就要被它抓到天上去了。
“轩辕狗剩!”王雪娇完整地叫它的名字,眼睛盯着它,苦口婆心跟它摆事实讲道理:
“你打它,你不用坐牢,但是你打不过它。如果要我出手的话,它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我会被处罚!算下来,我们跟它动手,不划算!所以,你不能打它!”
轩辕狗剩听不懂。
轩辕狗剩只知道自己不再是王雪娇唯一的小可爱了。
它跑到张英山的腿后面,悲伤地伏在地上。
“你先把它带回去吧,它要是非得蹦到金雕的爪子下面,我也来不及救它。”
轩辕狗剩很悲伤:你还给它起名叫金雕!它真的要加入这个家了吗!
谢正义也出来了,这几天天气晴朗,没有沙尘,敬业的他早上会起来在旁边的草地上慢跑几圈,做做早操,能拉伸筋骨,让身体醒来,拍戏的时候状态会好一点。
“哇,神雕侠侣。”谢正义夸张地叫道。
张英山带着心碎的狗剩回家疗伤,王雪娇跟谢正义打招呼:“谢哥,早。”
“这雕怎么样啦?”
“还是飞不起来,得慢慢养着。对了,我听说你们那边特别讲究吃飞禽?”
谢正义点点头:“是哦~宁食天上三两,不食地上一斤。”
“天上的三两,是不是也分的?一鸽顶九鸡。”
“对哦~我听说有人吃雕和猫头鹰。”
王雪娇问道:“你不吃吗?”
“不吃,这种在野外乱吃东西的食肉动物,是不能随便吃的,会有毒。”
王雪娇:“啊?”
谢正义指指金雕:“像它,天天在外面乱吃东西,最后那些寄生虫啊,重金属啊,不就全都传到我身上来了吗?会很糟糕的!”
“哦,富集效应是吧。”
王雪娇是看出来了,谢正义是真的好讲究养生,他只吃能种出来的植物。
县公安局的检查结果,证明武长庆就是死在回来的当天,从胃里的容积物看,应该是吃了正经的一顿饭,有肉有菜还有酒。
但是周围小店的老板都说没见过他,他家里也没有任何做饭的痕迹。
跟他关系不好的那三十多个人家里,没有任何他去过的痕迹。
武长春的家里倒是有他的指纹、DNA,但是并不能说明什么,他们兄弟俩经常在一起吃饭。
周围邻居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没人能证明武长庆曾经出现过。
鲁米诺实验做了,武长春家没有血液痕迹。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它会变成一桩悬案,反正死者是一个如此讨厌的人,从人事科到保卫处都无所谓,死就死了吧。
也就他哥武长春长吁短叹了几天,然后整个家属区都听见他媳妇大声骂他:“你还不赶紧把他亏的钱赚回来!干嘛,你还想给他守丧啊?!他一个人死了就死了,我们家还要过日子呢!”
除了少部分秉承着“人都死了”而不愿意口出恶言的人之外,其他邻居听着都挺高兴:“看这人多差!连亲嫂子都讨厌他。”
“依我说,杀了他的人应该叫大侠,为民除害。”
“就是。”
早上天气好,到了上午风云突变,刮起了狂风,天空下起了土,卫导不得不宣布今天就到这,先收工。
王雪娇还没有来得及去哄生气了的狗剩剩,就看到了武长春向前台打听“余梦雪小姐住在哪里?”
“找我?”王雪娇站在楼梯口看着他。
武长春看见她,双眼放光:“余小姐,上次你说要虫草,现在还要吗?”
“要要要,你等一下。”王雪娇赶紧去把谢正义找来,去已经收拾完,没有人的小茶室里说话。
谢正义演了十几年的封建大家长、高贵的王侯、反派大BOSS整个人往那里一坐,便气场十足,再加上那口代表着“我很有钱”的粤普,说他随时能拍出十万块都很有说服力。
果然,武长春一见到谢正义,原本悬着的心就放下一半,这人一看就很有实力。
再往深了聊聊,嚯,更可以了,谢正义对养生、滋补有一套完整而详尽的认知,四季啊、五行啊、子时至丑时为肾经运行,气血在肾
还有煮这个要用银锅,煮那个要用砂锅,剖蛇不能用金属而要用竹刀
听得武长春一愣一愣的,此前,王雪娇已经告诉他:“我不在乎钱,只要东西好。”
现在,他对这位谢款爷的身份和对养生的执着有了充分的认知。
武长春知道自己卖给南方那药店、酒家的那些东西,他们的零售价是自己卖给他们的十倍。
他不贪心,他按批发价的五倍卖给这个谢款爷,他能省跑一趟的麻烦,谢款爷也能得到实际的便宜,皆大欢喜。
不过他现在手里没有虫草,只有一些虫草的照片,他按照片报价,谢正义没有说行或是不行:“我不看照片,只看实物。”
“您放心,实物保证跟照片是一样的。”
“都是这么说。”谢正义摆摆手,“我上过的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损失一点钱倒不要紧,就当是手续费了,关键是耽误时间啊,我还要去找新的,还不如在相熟可靠的地方买,贵就贵点。”
武长春肃然起敬。
像他这种人,肯定不会买差的东西,那要亏,不也是成千上万的亏吗?
上过的当还不止一两次,还能如此从容的说损失一点钱不要紧,就是耽误事。
武长春的态度越发恭敬:“您放心!等货到了,我再给您送来,您亲自验看,满意了再付钱,怎么样?!”
“好。”谢正义点点头,反正看不见东西不给钱,多一个渠道也比没有的强。
谈完了虫草,武长春想起那天晚上王雪娇跟他还提了什么虎骨熊胆羚羊角,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您是不是还要一点泡酒的药材?”
谢正义在家还真有用三七、接骨草、枸杞之类的东西泡酒,他好奇地打听:“你这有什么药材?”
“虎骨、鹿茸,都是新鲜的,要不要?”
谢正义一听吓了一跳,连连摇头:“不要不要,犯法的哦!”
武长春见他的反应跟刚才判若两人,疑惑地看着王雪娇,只见她皱着眉头,冲他轻轻摇了摇头,他虽不明所以,但也赶紧闭嘴了。
等谢正义走后,武长春才困惑地问:“诶?怎么回事啊?他怎么跟你说的不一样?”
谢正义的反应,就像一个非常守法的老实人,根本没想着要对虎骨鹿茸之类的东西下手。
“你疯啦,懂不懂规矩啊,就这么直接问?!”王雪娇翻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武长春懵了,一向都是他跟人家说“我们西北的规矩”“照我们的规矩”,今天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懂不懂规矩”,还是一个小丫头。
这让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王雪娇看他愣愣的样子,压低了声音:“你刚才不是听他说了吗?”
“说什么?”武长春还是一脸茫然。
“说他上过不止一个当啊!你觉得他是会被劣质药材骗一遍又一遍的人吗?”
以谢正义那聪明的样子,好像确实不会上同一种当。
王雪娇眼睛微眯,声音神秘:“他是被人阴过啦!他说想要,被人偷摸录音了,然后在慈善晚宴上公开播放,说他没有爱心,你知道的,他们圈子里特别重视这个。”
“哦~~懂了。”武长春恍然大悟,他怕王雪娇和谢正义是警察那边派来的奸细,没想到谢正义也怕他是奸细,甚至还谨慎到怕他录音。
嗯嗯,难怪他刚才拒绝的那么坚决,一点都不像正常谈生意的样子。
王雪娇又继续说:“上次我会跟你提,是因为你是突然被小丁叫下来的,也是临时请你开车,我相信你身上没有藏录音设备,今天的情况可不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武长春连连道歉。
王雪娇摇摇头:“他只信任我,你要是有货了,先给我,我帮你转交。”
“好好好。”武长春连声答应,“除了羚羊角,余小姐您还有没有想要的。”
王雪娇笑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我就想要一条披肩,又轻又软,能从戒指里穿过去的披肩,不过呢,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了,希望能快一点。”
这句话就算是被警察听见,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蚕丝做的披肩也是又轻又软,并且能从戒指里穿过去。
但是在青海,这个设定只代表着一样东西:用藏羚羊的绒毛做的披肩“沙图什”。
王雪娇特别强调了很快就要离开,是希望他赶紧把已经有的存货拿出来交易。
听到王雪娇的要求,武长春犹豫了,一条女式“沙图什”的原料就要六千块钱,成品在海外能卖到五万美元,也是林业局公安的重点监管目标。
他深信自己认识的那些猎户能把原料带到这里来,但是他不知道王雪娇有没有本事把“沙图什”带出去,她被抓了不要紧,关键是她被抓,必然会把他供出来。
那就不好了。
武长春十分为难:“余小姐,最近风声紧要不,您能不能在境外交易?”
境外交易的话,那中国警察就没有执法权了。
就算对方是中国人,也得找所在国的警务机构,或者找国际刑警做协调,才能抓人,等到那会儿,黄花菜都凉了。
他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王雪娇心中百转千转过无数个问号,最后全部化做一声冷笑:“我没空!”
“您可以让您的兄弟”王雪娇翻了一个大白眼:“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至理名言,叫做有钱不买半年闲。现在都已经开春了,等你给我把披肩弄来,再送到境外,我安排人手去接货,再给我送回来,都夏天啦!你夏天披羊毛啊!”
“您说得是!但是哎!”
王雪娇冷哼一声:“怎么?是不是有人出钱比我多?我知道,你们喜欢卖给印度人,婆罗门嘛,高贵的很,大方的很,舍得出钱。”
她翘起二郎腿,双手十指交叉,左右两臂搁在沙发两边,下巴高高抬起,黑眼珠子往下瞟着他:“说说?她们出多少?!”
武长春小心翼翼比划出一个巴掌:“五万。”
“美金还是英镑?”
武长春越发觉得王雪娇是个做大生意的,她压根没考虑过是不是人民币,张口就是美金英镑。
“美金。”
“才五万美金,值得你不远万里运过去。”
武长春低三下四地陪笑:“余小姐,您不知道啊,现在国内不让卖,都是偷着卖的。”
“笑话,我还能不知道,十年前就不让卖了,也没见谁说不卖!”王雪娇眉头皱起:“都怪你们,把国内的好东西卖给阿三”
说着说着,她就咬牙切齿起来,眼神凶悍到好像要杀人:“阿三把披肩卖给了英国佬,那些英国死女人天天在我面前炫耀,开个破舞会,都要披着过来!”
武长春心中了然,原来是这位大小姐在争奇斗艳的场合输给了别的女人。
他非常理解这种心情,当初他果断走上贩卖虫草之路,就是因为看见老厂长家买了一台彩电,厂里好多人都像看大宝贝一样的去厂长家看电视,老厂长拿这事刺激他,说:“要是你工作上进一点,你家也有电视了。”
老厂长说的上进,是指几年前他没有懂事的送礼,错失了晋升的机会,一步迟,步步迟。
索贿不成,过了几年还拿出来鞭尸,把武长春气得够呛,他也不想在厂里升职加薪了,反正他已经混成老员工,盐业公司也不能开除他,等老厂长一退休,武长春就放飞自我,走上利用职务之便的倒卖虫草生涯。
王雪娇继续说:“等我拍完剧,就直飞英国,你说的境外,不会是英国吧?”
“嘿嘿,那肯定不是的。”
他想的是尼泊尔或者印度,可以从那曲往南,一路从西藏出境,那些打猎的人对边境很熟,那么长的国境线,随便一钻就出去了。
王雪娇看他还不肯答应,便站起身,冷冷地说:“既然你不想跟我做生意,我看跟谢哥的交易也算了吧,那些虫草你自己留着慢慢卖吧!”
要是平时,王雪娇这句话根本威胁不了他一点,他的虫草,好卖的很呐!有好多个老顾客等着他。
今时不同往日,武长庆把他应该交付的虫草都给掉进了水里,南方跟武长春有合作往来的药店和饭店一听说他这边的货没了,调新货起码还要一个月,全都等不及,转而从别人那里进货了,不仅如此,还有一些店家以违约为由,向他索赔。
看着违约金,武长春又心疼,一咬牙一跺脚:“不赔不赔,就是不赔。反正以后大不了不做你家生意了,那么多地方要虫草,我还怕没生意做吗?”
在老客户另买别家,还顺便得罪了一些中小客户的情况下,武长春想出货没这么容易,能卖一单是一单,能做一笔是一笔。
毕竟亏了四十多万,虽然还不至于让他倾家荡产,但还是心疼啊,而且家里媳妇儿也闹个不停,怪他没本事,要是能马上赚回来,补上空,心情还能好一点。
武长春坐在沙发上,半天不说话,王雪娇看着他的表情无比纠结,惆怅,眉毛扭动来,扭动去。
武长春苦恼地将手指插进头发,他就是既想发财,又怂的性格,太纠结了。
刚才谢正义都已经跟他谈妥:等看到实物后,如果确实跟照片差不多,他计划要一万块钱的。
王雪娇还告诉他:谢正义在港岛娱乐圈里那绝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说起吃,大家认蔡澜,说起养生,大家都认谢正义。
只要谢正义说好,那就是好,将来会有无数的港圈名流巨星来直接向他购买这些药材,名流巨星的背后,还有无数财阀世家,那些贵妇太太们更讲究。
为了证明这一点,王雪娇把谢正义给她的复方鹿胎膏的药方给他看了:“这是港督的太太给我的方子,你看怎么样?”
武长春自从搞虫草之后,对中药都稍稍懂一点,什么配比、君臣佐使他是不懂的,只知道谁贵、谁珍稀、谁是需要用手段才能弄到的。
那王雪娇的方子里,有一大半是贵重药材,像鹿胎这种东西,家养的跟野生的完全是两种价格,而几乎整个华人圈子都认“野生”为最好。
看完方子,武长春的脑子里就已经把所有的价格全部加起来,得出一个惊人的总数。
“一个太太是这样,还有其他的太太小姐呢,他们都在英国有爵位,能跟女王说得上话,如果你的货能卖到英国皇室,连带欧洲其他国家的皇室和有钱人都会争相效仿,到时候你能挣多少钱?”
王雪娇给他画一个比太阳还大,比现烘的芝麻还香的大饼。
说得武长春心猿意马,内心天人交战。
火候差不多了,王雪娇高傲地站起身:“还是不愿意?行,今天就当你没来过。就你这点能耐,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富贵险中求,你不知道吗!”
说罢,她踩着大步走了。
武长春并没有像菜市场上的小贩那样叫住她,等王雪娇回到房间,武长春也没有追过来。
片刻后,她从窗口看见武长春垂头丧气地从旅馆大门出去了。
“可恶。”王雪娇握拳,对着墙壁用力一捶。
墙壁对面回了一声闷响,王雪娇才想起这面墙的后面住的是张英山。
她气呼呼地去张英山房间,狗剩剩见到她,转过屁股,脑袋对着墙角,这是要哄哄才会好的意思。
结果王雪娇没去哄它,她还在生气:“他居然没有马上答应我,该死!今天你对我爱搭不理,明天我要你高攀不起!”
轩辕狗剩大惊,急忙转过身,小短腿一颠一颠地扑过来,跳上床,趴在王雪娇身边,王雪娇的手放在身侧,还在恼怒于武长春居然还不马上中圈套。
轩辕狗剩用力去拱她的手,主动把头钻到她的手掌下面,摇晃着脑袋,就算王雪娇已经抚摸着哄过它了,它又高高兴兴地贴在王雪娇身边,用一双亮亮的眼睛看着她。
“我有一个想法。”王雪娇把狗剩剩举起来:“我派你潜入武长春家,你把他的交易清单偷出来。”
狗剩剩:“???”
武长春家。
“你到底在怕什么啊!!”武长春的妻子听他说完今天的遭遇,气不打一处来,“要是放跑了她,看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亏的钱赚回来!”
武长春解释道:“她要的东西现在在严抓,‘羊胡子’特别跟我说了,最近这条线上都不太平,已经被抓了好几拨人了。”
“你怕什么啊!你不是说她都身背好几条通缉令了吗!什么人才会被通缉啊,至少得杀了好几个人吧,她还不是天天在我们这晃?
还自己掏钱买肉去派出所喂金雕,那雕要不是她想带走,她干嘛要自己花钱?
连已经在派出所挂号的金雕,她都能直接带走,她能没点背景?
再说了,她要是被抓,不是有兄弟顶罪吗?顶罪,不就是有什么罪都全认吗?
你把事全推到她身上不就行了吗?”
武长春的妻子恨铁不成钢:“说你没用,你真没用!”
第98章
从发现武长庆的尸体到现在,连续几天,县公安局和厂保卫处连续排查了几天,虽然把嫌疑人从三十几个缩到了十几个,不过依旧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是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目前县公安局认定最有可能的嫌疑人是他的哥哥武长春,毕竟牵涉了那么大的财产损失,再怎么豁达,人也会有气。
武长春,排行老大,但就算是水浒里的武大郎,在得知潘金莲私通的时候,也会放几句狠话:等我兄弟回来
但是他有不在场证明,他那几天晚上都在跟别人打扑克,不仅有牌友可以证明,还有周围邻居作证:“摸个炸弹鬼喊鬼叫的”、“我骂儿子的声音都压不过他们。”
与此同时,还有更多的新案件不断压过来,县公安局的人手严重不足,不可能把所有人手都压在调查武长庆的案子上。
对于镇上的人和厂里的工人来说,似乎这事就从此结束了,生活又回到了平静到有点无聊的日常,甚至还有人说:杀了武长庆的人真讲究,知道把人埋工业盐里,也不耽误那些盐往外卖。
就连武长春也不再为了武长庆的死而哀叹,专心琢磨到底能不能跟王雪娇做生意。
那么大一笔财富就在眼前晃着,谁能不眼馋。
在那次会面的时候,王雪娇抛出的利诱条件已经够多,如果这个时候再催他,反而会让他感到紧张和害怕。
不能催,只能等,等他自己被幻梦里的大饼塞满了大脑,忍不住跑过来求她做交易。
为了安慰自己,王雪娇脑中闪过挖了十九年地道的《肖申克的救赎》,《敌营十八年》,还有那个潜入了“万顺天国”的代号708,为了破那么傻X的复辟帝国,他也潜伏了两年。
急不得,一急就会出现破绽。
王雪娇决定暂且就当这件事不存在,好好拍戏,享受生活。
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王雪娇问小丁:“你们这边以前是不是都穿羊皮啊?”
“不是呀,他们放牧的才穿,我们城里的是穿棉衣,不过羊皮真的好暖和,防风又保暖,就是太沉了。”
小丁一边搅着咸奶茶,一边说。
她的咸奶茶第一天没什么人欣赏,后来连着几天大风降温天,拿到手里能暖和生温的东西就是好物,现在除了嫌它不养生的谢正义还在坚持喝纯洁的砖茶,以及实在无法接受的人之外,剧组里有七成的人已经习惯每天来一碗了。
王雪娇又东问西问,比如以前是不是骑着马上学,是不是家门口就有小鹿走来走去。
小丁笑得前仰后合:“我们这里是工厂区,从小学到中学,都在生活区里,打了预备铃再从家里出门都来得及,你说的得去那边的牧区才行。”
“像你们家有藏羚羊皮吗?”
“没有,那个很贵的,不过有羚羊角,都是以前打的。”
本地人家里谁还没点这个那个,大家都不避讳。
此前大多数人还不明白为什么要管盗猎,一个物种消失就消失呗,关我人类什么事,特别是对于牧民来说,金雕会偷走他们的羊,这些偷羊贼死光了才好咧。
直到前几年北边草原上突然爆发鼠疫,以及老鼠咬断了草根,导致原本可以轻松找到牧草的牧民不得不迁徒去更远的地方,他们才发现,天上的食肉鸟少了,好像确实对自己的生活有严重影响。
由此好歹团结了一部分牧民,愿意举报盗猎者。
但是对于一些吃草的动物,小丁也不觉得有什么必要管它们,反正食草动物这么多。
在两人讨论为什么要保护野生动物的时候,云殊华听见了过来,认真解释了生物链的事情。
“母后对保护动物也这么有心得?”王雪娇笑嘻嘻地问道。
云殊华年过五十,五官锐利而立体,眼神深邃,不笑的时候,眼神相当犀利,刚毅英气。往朝堂上一坐,其下众臣都只有俯首听令的份。
“我参加了一个保护学会,听了不少讲座这次也是因为受到他们的邀请。”
云殊华说的保护学会是国际野生生物保护学会,八十年代就致力于羌塘草原保护项目。
她为这个学会捐过不少钱,这次的片酬也会捐一些给他们。
“哇,我看外面都没有宣传过这些。”
云殊华笑笑:“刚开始的时候,有过宣传,我希望有更多的人参与到这个项目里。结果被人骂为什么不捐钱给上不起学的儿童,是不是在我心里动物比人重要。我捐给了春蕾计划,又说我是不是看不起上不起学的男孩子,我捐给了希望工程,被骂是不是看不起贫困地区的成年人反正做什么都是被骂,我就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管别人说什么。”
“你也真不容易。”王雪娇十分同情她。
本地的案子已经让县公安和下辖派出所不堪重负。
外地的犯人也没放过他们。
县公安局接到了通缉令,说有两个在东南某市犯下数起杀人劫财重案的人,在看守所越狱了,他们抢了枪和车,在途经中部某市的时候,还枪杀了一个发现他们有异常,过去询问的女警。
从他们的逃跑路线看,他们应该是想奔向广袤荒凉,千里无人烟的大西北。
从时间上看,他们如果全程赶路不停,应该在几天前就进入青海省境。
“你说,武长庆那个案子,会不会是他们干的?”派出所一位民警猜测道。
“有可能!武长庆脖子上挂得那个大金链子,太招摇了。”
“可能他们两个是想去盐业公司偷东西,被武长庆撞见,杀人灭口?”
邢川听着他们毫无依据的胡猜,也没吭声,反正案子也没有任何线索,就由着他们猜去吧,说不定能触发什么灵感,总比大脑里一片空白,憋得难受要好。
这几天剧组还是在拍狩猎戏,狩猎就少不了要有狗。
坚持“我家孩子能做童模”的王雪娇把狗剩带上,问导演,狗剩行不行。
卫导坚贞不屈:“真的不行,猎犬都体格大、腿长、有肌肉有力气,它一看就是宠物犬,被贵妇抱在手里玩的。”
最后还是从牧民家借了几只牧羊犬来完成拍摄,王雪娇指着那几只在羊群身上蹦来跳去,就把羊赶到一起的牧羊犬,语重心长地让狗剩学习:“你看看它们,再看看你,你要反思。”
狗剩:“呜呜呜”
牧民意外得了一笔钱,觉得怪不好意思,热情地给剧组烧茶烧水,王雪娇顺便跟牧民打听起这附近有没有人打猎的事情。
“没人打猎,但是有人偷羊!”提起这事,牧民就气鼓鼓的。
冬季牧场都是一家一家划好的地界,每天早上放出去,让羊自由吃草,晚上由牧羊犬把羊找回,以羊的能力,怎么着都不会跑出自家的地盘。
在牧羊中途,牧羊人没什么事干,悠闲自在,俗话说“放了三年羊,给个县长都不当”。
最近就没这么快乐了,丢了两头羊,地上有一点点血,还有拖拽的痕迹,绝对不是狼、雕之类食肉动物干的,肯定是人,甚至还有车轮印,他试着追踪,不过追到镇上,气味太杂,特别是还有刺鼻的制革区,那味道,别说人受不了,连牧羊犬都傻了,转了几圈,什么都没闻出来。
一生要强的王雪娇强烈要求去看看羊只被拖走的案发现场,牧羊人也没怀疑什么,只觉得她是一个好奇的城里人,什么都想看看。
现场在一个小坡后面,正好挡住牧羊人的视线,地上有清晰的脚印,看着是皮鞋,鞋码大概是42码,有两个人。
这要是武长庆的死亡现场,凶手只要还没离开镇子,人肯定已经抓着了。
王雪娇让狗剩闻脚印,又闻闻地上的血迹,狗剩变得十分兴奋,上次这么兴奋,是它发现地上的人血。
所以,这是人血?王雪娇不确定,她摘了一片沾有血迹的草叶,包起来收到口袋里。
收工后,王雪娇和张英山带着狗剩出去寻找气味的来源。
首先找了制革区,那里最乱,什么人都有,一无所获。
前几天听邢川说起民警们猜测,可能是外地来的越狱犯打死了武长庆,于是他俩又去了盐业公司的生产区,依旧一无所获。
以前狗剩总被关在屋子里,精力旺盛得很,每次遛它要往回走的时候,它都死皮赖脸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非得强行把它抱起来,不然它会像一大团拖把似地就是不起来。
今天这一趟逛的,连狗剩都受不了了,它“呼哧呼哧”地往王雪娇的腿上扑,求抱抱,求背背,总之,自己是一步也不想走了。
如它所愿,王雪娇抱起了它。
但并不是往旅馆方向走,而是往家属生活区走。
这里的人们没有夜生活,大多数人家的窗户都已经黑了。
还有两个地方亮着灯:
录像厅,里面播放着年轻男人们喜欢的片子,不是拳头,就是枕头,或者拳头加枕头。
棋牌室,来点小钱,一毛两毛的,够不上聚赌的数额标准。
狗剩对录像厅没有反应,一头扎进了棋牌室,在一张桌子边停下,并围着一条桌腿转圈圈,最后一屁股坐在这条桌腿的旁边。
“哪来的狗?”老板眼尖,要把狗剩轰出去。
“不好意思,是我的狗。”王雪娇和张英山进去,王雪娇环顾四周,只见二十多张桌,有一大半是空的。
“咦,今天没什么人?”王雪娇问道。
老板不开心了:“这都几点了!”
王雪娇做顿悟状:“哦,这样啊,我是那个来拍电视剧的剧组的人,晚上这边没什么玩的,无聊好几天了,听武长春说起你们这边能‘小来来’,可惜,又来晚了。”
“武长春啊,嗯,他经常来我们这边玩的,怎么才跟你们说。你要是没伴,那就八点多、九点多来,人都是满的,有来的有走的,你随便找个桌子一坐,就有人过来跟你凑搭子。”
张英山接过话碴:“哈,他老婆管这么严,他还敢经常来?”
“哈哈哈,你也知道啊”提到别人家的八卦,老板兴高采烈,眉飞色舞:“我的天,他媳妇可太厉害了,有时候骂人的声音,我在这都能听得见,声音再大了,我们这边的人,牌都不打了,都竖着耳朵听哩。”
“不过他媳妇不管他打牌的,以前管,他阔了以后,说来这边是交际应酬,他媳妇就再也不说了。”
王雪娇:“在这交际应酬?是不是少了点?输赢就几毛钱,玩着多没意思。”
老板的嘴角向下撇:“再大也玩不起啊,要是谁把一个月工资都输进去了,跑我家门口上吊怎么办?”
“那倒是。”
从狗剩的反应看,偷了牧民羊的人肯定去过那家棋牌室,大概是在那只桌牌上蹭了腿,留下了气味。
但是棋牌室每天的人流量都很大,厂里的、外面的,只要想玩,交了钱都能去玩。
就连武长春什么时候去过,老板都记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有一段时间连续来过,又有一段时间不来,大概是出差了,这才符合一个人流量巨大场所的正常情况。
如果老板能准确说出类似“二号去听经,晚上住旅店,三号去餐厅,然后看电影。”这种时间线特别明确的话,那才不正常。
不过老板记得有一天晚上,跟武长春打牌的是两个说话口音很怪的人,他看了几眼,说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雪娇问道:“外地人?不会正好是通缉犯吧?”
“什么通缉犯?”老板压根没注意。
别看盐业厂对仓库管理不严,但是对表面上的整洁还是很在意的,厂区不允许把广告贴得到处都是,连通缉令也只张贴在了宣传栏里。
宣传栏里的通缉令也不止一张,一层一层的压着,反正没听说谁真被逮着了,除了保卫处的人会多看两眼因为保卫处的墙上也有一份,其他人根本不在意。
老板就是对宣传栏看都不看一眼的人。
张英山:“跨省通缉,悬赏五千块呐!”
“嚯,这么多?”
“是啊,所以我跟派出所要了两张,万一路上遇着了,那我可就发了。”说着,张英山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通缉令,递给老板看。
老板仔细端详着纸上的那两张照片,沉默片刻:“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他伸出手挡在其中一个的眉毛以上部分:“真像”
这个叫杨四的通缉犯照片乍一看,很普通,但是如果把头发挡住,他的脸型就会显得特别崎岖,颇有嫩牛五方的气质。
一旁的张英山露出羡慕的表情:“你见过啊?那你发财了,这五千该你赚!”
老板吓得连连摆手:“嗐,赚什么,你看看这上面写的,杀人抢劫,我可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千万别来了。”
王雪娇吓唬他:“那可说不好,看你这边,桌上摆满了钱,看着就富贵。”
“所有桌子加在一起玩的都不会超过一百块,富贵什么啊!要是他们去总统套房,那才叫富贵。”
“什么总统套房?”王雪娇追问。
老板似乎发现自己失言,连忙摆摆手:“你们不是认识武长春么,问他吧,我不太清楚。”
从棋牌室出去,狗剩并没有通过桌腿上的气味进行有效追踪,这里来的人太多太杂,对狗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
看着数十幢立在黑暗中的住宅楼,王雪娇眉头微皱:“看来,我们得去那个高贵的地方看看了。”
她也不确定那里到底有没有线索,不过做刑侦,最常见的工作不是精准找到“是”,而是逐一排除“不是”,《福尔摩斯》中有一句至理名言:“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便是真相,哪怕它再不可思议。”
第二天中午,张英山找到武长春,此时他已经喝了大半瓶本地的白酒,脸色通红,连动作都变得迟缓。
“坐坐坐!来一杯?这边自己酿的,劲特别大。”武长春摇头晃脑,说话都不清楚了。
张英山给他倒了一杯:“下午我还得干活,就不喝了。余小姐想找晚上能玩牌的地方,我们昨天去找了家属区的棋牌室,余小姐说太没意思了,一毛两毛,一点都不刺激。”
“哈?她要多刺激?”武长春大着舌头,双眼迷离。
“起码也得是几百块的,以前她在国外,都玩上千的,还有直接拍金条。”
武长春:“嚯,她玩得这么大。”
“是啊,你有地方介绍不?”
“有~~”
“像我们这样的外人能去吗?”
“要是自己摸上门的当然不能去!”武长春骄傲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武哥我是什么人!只要我介绍去的人,哪有进不去的!我前几天还介绍人去了呢,他们天天下午都去玩。”
张英山故作怀疑:“真的啊?您可千万帮我们说定了,不然,要是站在门口,我们被轰出来,余小姐肯定要打死我。”
“兄弟,你也是个怕老婆的啊,哈哈哈”见有人跟自己同病相怜,武长春快活非常,好像找到了知音,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把张英山的胸腔拍得“空空”直响。
“你放心!!哥一定给你把这事办妥了!”说着,武长春当真抓起沙发边的电话,按了几个数字,听到对面接起来,武长春大声说:“我有个小兄弟,要带媳妇来玩,你们记得放他们进去啊嗯好~”
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在上面随手画了一个圈:“就这里,凭着名片就能进了。”
张英山小心试探道:“能带狗吗?余小姐特别喜欢她那只狗,形影不离的,打牌也要抱着狗才觉得顺手。”
“能~只要别捣乱,带什么都行输了不能用狗抵债啊!哈哈哈。”武长春觉得自己很幽默。
王雪娇从不耍大牌,今天她不得不耍大牌,她跟导演说她生理期不舒服,实在肚子疼的厉害,完全拍不了了。
看着王雪娇苍白的脸色、紧紧咬着下唇的牙齿、颤抖的身体,双手紧按着小腹,额头上还隐隐冒出冷汗的样子,卫导能说什么,卫导只能嘱咐她多喝热水,回去好好休息。
张英山陪着她回到旅馆,第一时间就是把她的苍白病弱妆给卸了,给她化了一个灿烂飞扬的有钱大小姐妆,眼线锐利,眉毛飞扬,一看就是来玩大的。
名片上写的是“湖光钾肥公司门市部”,这家公司是盐业公司的下属分公司,已经改制成了民营企业,不过还在租用着以前的厂区,原材料也都是从盐业公司取的,是向盐业公司进贡的单位之一。
国营企业还要稍稍在乎一点名声和脸面,民营就完全不需要了。
那家“总统套房”,就是这家民营企业招待贵客的地方。
什么是贵客:掌握他们单位命脉的神人。
比如其他公司的采购,虽说盐是国家掌控,但没说必须在哪一家盐业公司买,采购大哥依旧掌握着无上的权力。
比如盐业公司拥有谈价格权力的武长春,原材料是按零售价给、批发价给、渠道批发价给一来一去,又是一笔惊人的巨款。
本来新厂长上任后,严抓商业贿赂,但是,武长春他自由奔放了,人不靠这点贿赂赚钱了,他经常把跟他做虫草及其他生意的人介绍过去,让钾肥公司的人替他“出血”,他没有跟钾肥公司有直接的利益输送,新厂长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门市部看起来很正规,好像就是谈生意的地方,一楼有穿着制服的前台小姐,检查名片。
二楼是会客室,在会客室里盘一盘道,了解一下名片是从哪里来的,如果发现情况不对,接待人员就会找个理由把人支走。
“我们是武长春介绍来的,中午打过电话。”张英山彬彬有礼地说。
接待人员:“哦~~~武科长啊,知道知道电话是我接的,听声音,武科又喝大了吧?”
“是啊,他还请我喝,说劲大,瓶子上就贴了一个菱形的蓝纸,我都没敢喝,不知道是什么。”
接待人员微笑着抿着嘴,摇了摇头:“你亏了,那是茅台。”
那酒是钾肥厂的人送的,其实嗜酒如命的武长春也知道是什么酒,只是送茅台跟送本地酒在价值认定上差异很大,他要在厂里喝,还是不能太高调。
张英山满脸都写着遗憾:“太可惜了。”
“我们这就有,一会儿给您开一瓶尝尝?”接待人员问道。
王雪娇看着张英山:“你要喝吗?”
“算了,不喝了。”
面对接待人员疑惑的目光,张英山在王雪娇背后偷偷指了指她,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接待人员顿时心领神会,同时也弄清楚了这对男女谁才是做主的。
门市部只是一个幌子,从会客室出去,有一条连廊,连廊有三个岔口,一条去总经理办公室,一条去生产车间,一条去招待所。
方便满足客人的多重需求。
其中去生产车间的,从侧面几乎与墙融为一体的暗门出去,首先是安全检查,在这里不允许携带枪支和任何刀具,不然输急眼的人一掀桌,大家端着冲锋枪互扫,日子也别过了。
通过安全检查之后,就是装修风格颇有几分中东的土豪味儿的赌场,到处都是金光灿灿,还有碎镜子做为装饰,折射光线,显得更加耀眼,桌与桌互相之间用帘子隔着。
看玩法,比溧石镇的才婶家丰富多了,她那里就是一张桌子一副牌,四个人一个奇迹,炸金花、斗地主,毫无出息。
这里不仅有本土风华,还紧跟国际时尚,有麻将,有炸金花,有21点轮盘,有**,主打一个土洋结合。
只是没有角子机。
会来这里玩的人都觉得自己是时代弄潮儿,更希望别人认同自己的智慧,而不是运气、背景,更不会承认是别人为了讨好而故意送钱。
在现代就是“他那个点子我早就想到了,要不是我懒得弄,我比他赚得还多”的选手。
所以,他们不喜欢那种把钱塞进机器里,然后等待机器出结果的玩法,会显得自己不够聪明。
王雪娇坐在一边的饮食区,先尝了尝这里的食物,顺便观察各桌的情况。
她一眼就看出这里的荷官小手不干净,不过他们的不干净不是收客人的钱,而是根据客人的身份,考虑让客人赢多少,以及让客人怎么样赢,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好厉害好聪明,而不是仿佛开了挂,随便一出手就让他们赢,那种就没有心跳的感觉了。
如果是玩炸金花,是客人自己组的搭子,说明客人自己也有内部利益要输送,输赢就不与赌场相干。
要是客人只有一两人,成不了一桌,那么赌场会提供凑桌人,一定会让客人赢的。
“在这干也挺不容易的,”王雪娇跟张英山小声叨叨,“首先得是一个精通人性的心理大师。”
王雪娇抱着轩辕狗剩,一会儿在这里坐坐,一会儿去那里看看,就看它会在哪里发出信号。
在一张平凡的四方牌桌边,轩辕狗剩扭动着身体,从王雪娇身上跳下来,蹲在地上,坐在一把椅子边。
王雪娇几乎可以确定,偷羊的人来过这里。
那就可以排除是镇上居民或者是厂区里的工人了。
啧,在才婶家那个小土院子玩炸金花就算了,怎么在这么高大上的地方还在玩炸金花,低俗,没出息,还不如国际知名游戏消消乐。
王雪娇心里对偷羊人的品味充满了鄙视。
“您要坐在这里吗?您这边有几位?”服务员客气地问道。
如果赌场的工作人员进来填场的话,就没法跟偷羊的人近距离接触,王雪娇还想跟他们多聊聊。
“嗯这边是不是风水不好?怎么我的狗反应这么大。”王雪娇不满道。
在赌场里说风水不好,会影响到其他赌客的感觉,服务员对这个信口开河的女人感到很烦,但是他们又不能对这位武科长介绍来的贵客说什么。
只能笑着说:“怎么会呢,我们这边坐北朝南,是绝对的好位置。”
王雪娇对此早有准备,她拿出了罗盘,测风水位,还掐手指,不知道在哼哼唧唧的念叨些什么。
虽然这么操作很二,不过服务员见过更多的奇妙事件,所以,他们精神很稳定,估计这两位还得再念一会儿经,他们便先离开服务其他客人去了。
门再一次开了,有两个男人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走进来。
他们两人穿着同款黑色的棉衣,同款藏青色的裤子,同款棉鞋,全都非常新。
王雪娇从他俩裤子上的折痕看出来,这裤子应该是从百货商店买来就直接套腿上了,连一次都没有洗过。
其中一个人的颧骨很高,两边的腮帮子也很突出,颧骨与下巴之间应该是一个平缓的过度,可是他的脸颊是凹了很深进去,到了下巴又突了出来,那一眼,就让王雪娇想到了嫩牛五方,没错,就是通缉犯中的一个。
两人的身上带着寒气,直奔牌桌而来,嫩牛五方还挺高兴:“哟,今天有两个落单的啊,要不要一起玩?”
“好啊。”
两人一左一右地坐下。
王雪娇将手一松,轩辕狗剩跳下她的膝盖,在嫩牛五方的腿边坐下。
嗯,是他,是他,就是他~
人锁定了,下一步就是怎么才能通知派出所来抓人了,这两个人身上都有枪,肯定不能贸然动手。
这两人在通缉令贴得到处都是的情况下,还敢这么嚣张地出来赌,大概说明他们住在钾肥厂的招待所里,每天从连廊过来,外人看不见,赌场里的人也不会跑去报警说自己这有两个通缉犯。
这四个都是武科长的关系户,服务员和主管见他们坐在一起,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便没有拆散他们,端上茶水点心之后,就退下了。
头三局,王雪娇什么手脚都没做,想探探对方的底,对方似乎也很老实,只用了一些普通的玩炸金花时的心理战术,王雪娇连输三局,她皱着眉头:“我就说这里风水不好!”
刚才她输的姿势实在是太离谱,就像是一个完全不会玩的新手玩家。
把嫩牛五方给逗乐了:“要不,咱们换换座位?”
“好啊!”王雪娇就像个毫无情商的直肠子,连嫩牛五方是在嘲笑她乱甩锅都听不出来。
“行行行,给你换。”换座位是嫩牛五方自己提的,现在不换倒像是玩不起似的。
换了一个位置,从与张英山面对面坐着,变成了坐在张英山的左边,这次,王雪娇小小地动了一点手脚,让自己的牌比三个人的都要大一点。
“哈哈~是不是,我就说!我原来的座位风水不好。”
连玩了几把,王雪娇小心地控制着牌局上的输赢,让大家的盈亏都在“挺刺激,但是不肉痛”的范围内,精神可以保持着关注牌局,但可以随便聊聊天的状态。
“看你们不像本地人啊?”王雪娇问道。
嫩牛五方随意地应了一声:“嗯,看你长得白白嫩嫩的,也不是吧。”
王雪娇:“嗯,我们是来采购虫草的,结果卖虫草的说虫草都掉水里了,没货啦,叫我们等。”
“哈哈哈,你们也从老五那里拿货啊?”
王雪娇露出惊讶的表情:“就是他,诶?你们也认识?”
“认识,怎么不认识,没他,我们还进不来呢。”
“对对对,我们也是他介绍来的。”
王雪娇就像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把自己来这里拍电视剧玩,顺便帮家里的长辈买点中药材,但是武长春却把她的计划搞砸的事情全说了出来。
“嗐,老武啊,就是被他弟弟坑了。”嫩牛五方唏嘘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不是,武长庆的嘴可欠了,说话特别难听,提起来没人不骂的,就这,武长春还把他弟弟当个宝,要不是年龄差不了几岁,还以为他们不是哥俩,是父子呢。”
王雪娇就好像是被武长庆骂过似的,对武长庆的怨气极大,如果发现尸体那天晚上她就是这态度,绝对会被列在三十多个嫌疑人里。
她一边骂,一边观察着两人的状态,两人听到武长庆的名字里,毫无反应,好像就是一个只听过名字的陌生人,连最细小的表情变化都没有,要么他们是超级牛逼的杀手,要么他们真的跟武长庆之死无关。
王雪娇决定把方向转到套他们的话上面:“两位也是走南闯北的,有没有买虫草,还有其他药材的路子啊?”
“没有没有,我们也是初来乍到。”这两人的嘴严得很。
根据王雪娇了解的情况,这两人犯过三起命案。
第一起就是跟人在赌场起了冲突,虽然涉及的赌资只有几十块,不过吵急眼的时候,那就跟钱本身没什么关系了。
开始到最后落网,中间隔了两年多,他们当时就在省内躲藏,居然都没被抓住。
最后是因为欠缴水电费被房东找上门,他们打死了房东,偏偏他们相信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灯下黑,租的房子就在他们市局的正对面小区,那天偏偏还是某武警中队去市局,跟特警队互相切磋学习的好日子,所以他们被三十多个持枪武警特警追,然后进了看守所。
理论上来说,看守所里犯人的对话是需要在监控之下进行的。
不过理论是理论,有不少人偷个包进去,出来的时候什么都会了,这要不是跟人学的,难道他们是龙场悟道自己悟出来的不成。
他们越狱出来,一路跑到这里,只怕反侦察的经验和心得又精进了不少。
为保万全,王雪娇没有再继续探他们的事情,而是专心打牌。
最后,以王雪娇输了两千块钱结束了。
王雪娇大发小姐脾气,嘟着嘴,跺脚脚:“哼,明天再来!不来是狗娘养的!”
旁边的轩辕狗剩配合的“汪”了一声,把两人都给逗笑了。
他们这次出来得急,钱没带够,一路上有心再干一票攒点路费,又怕惊动警察,只得省吃俭用。
现在正好,有个完全不会玩牌,心理素质还极差的傻妞来给他们送钱。
如此安宁祥和的就赚了两千块,还哭着喊着要继续给他们送钱,简直让他们喜出望外。
王雪娇在房间里打电话给邢川,告诉他发现了通缉犯,不过对方在人群密集地区,如果贸然行动,可能会让两人应激,随机枪杀路人,或是劫持人质。
“我会想办法把他们弄到没人的地方,放心吧,不过你们都给我弄辆结实一点的车,不然我怕等不着你们,我先被他们打死了。”王雪娇希望邢川提供车子的防弹水平不要低于文物贩子的水平。
事实上,是她想多了,文物贩子多~~~有钱啊,就这连金雕的日常伙食都供不起的派出所,指望他们能弄来几枪都射不崩的防弹玻璃,不知道得打多久的报告才能审批。
邢川告诉王雪娇,他可以找人在车门和车后面加了一层钢板。
玻璃,还是那个脆弱的、一枪就碎的普通玻璃。
如果跟通缉犯搞追车枪战,要么凭高超的技巧甩掉子弹,要么就蹲下去,用潜望镜开车。
王雪娇:“真的这么穷吗?”
邢川:“如果我想富,现在你要抓的人就是我了。”
按照国际惯例,收缴来的毛皮和动物制品都要烧掉,而不能拿去卖,一旦沾过钱的腥味儿,执法者也会成为加害者,邢川深知这一点,哪怕派出所在编人员跑得只剩下四个人的时候,他也不曾卖掉一只金雕、倒出一张鹿皮。
这也是之后成立的“野牦牛”队备受争议的原因,他们一边保护藏羚羊,一边为了得到经费而卖出收缴的藏羚羊皮和进山资格。
直到许多年后,得到了资助才不再做这些事,成立了正式的保护站。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要不是王雪娇自己有钱,不管是指望绿藤给她批办案经费,还是指望这边给她,都是不现实的。
要是没钱,她的抓人计划就根本无法实现。
第二天,王雪娇又输了三千,当天晚上,张英山去了武长春家,说余小姐连输了两天,钱不钱的是小事,就是她心情很不好,能不能请武长春帮忙跟那两位说说情,让他们松松手,不要下手那么狠,不然大小姐心情不好,连他这个跟班也要受罪。
武长春正愁不敢卖“沙图什”,得罪了余小姐,要怎么样才能保持跟余小姐之间的友好合作关系,张英山这边正好就给他送来了机会!
不用开口问,他就知道那两个人是不可能松松手的。
什么叫赌徒!
赌红了眼,不说妻儿老小,连自己都能放在赌注上。
松手?逗孩子玩呐。
对,就是要逗孩子玩。
武长春拿出两千块给两人:“你们就让让她嘛,好歹让她赢一天,输的钱,算我的,让她赢够了两千,你们就不玩了,成吗?算我求你们帮忙。”
除了两千块钱之外,武长春还另外掏了五百块钱,给他们做为劳务费,希望他们能克制一下上头的情绪,一定不要忘记那两千块钱是要输给王雪娇的。
两人一口答应。
其实,他们并没有打算遵守承诺,这两天赢得太舒服了,再加上武长春傻乎乎送上来的两千五。
七千五百块,足够他们在大西北过得很舒服了,他们打算再去玩一把,凑足一万块,然后即刻启程跑路。
反正他武长春也不是什么厚道人,他不肯支付中药铺子的虫草违约金的事情在小镇上都传遍了,还是他自己喝多了以后洋洋得意说的。
那他应该知道坑人者总有一天会被坑的真理。
第三天,王雪娇和张英山又与两人相会于赌场。
刚开始王雪娇连续小输四把,她又是发脾气,又是恼怒地骂他们出老千。
两人压着心中的喜悦,脸上还一脸严肃:“哎,不能因为别人赢了,就说是出老千嘛。”
“太没礼貌了。”
王雪娇气呼呼:“可是,你们都连赢三天了!哪有手气天天这么好的!”
“怎么没有?!”
“就是,再说,也不单纯是手气的事,好几次分明是你自己沉不住气。”
两人一唱一和,如果得意可以具象化,那整个屋子都挤不下。
王雪娇生气地向服务员要了一个水碗,伸出手指在里面搓了搓,嘴里念念有词:“水带财,水带财”
然后,她擦干手指,开始了她的表演。
洗完手,她开始赢,就算不是她赢,也是张英山赢。
连跪十把,两人的心态有点崩了,眼前的傻白甜似乎还是傻白甜,但是怎么就吓不住了,而且,她的手气好像真的变好了。
他们也好想高喊“你出千!”
可是他们自己刚刚才说过她不能因为别人连续赢,就说别人是出千。
连续的大输,偶尔间隔小赢两把,连续的小输,再大赢一把。
如此反复,把两人的赌性彻底挑了起来。
越押越大,越输越多最后,嫩牛五方已经彻底疯魔了,抓起两捆钞票往桌上一拍:“最后一把!”
另一个人对他的疯狂举动居然也完全没有阻止,反倒瞪着个双眼,盯着眼前的牌。
疯了,彻底疯了。
在澳门赌场只为白吃白喝的王雪娇始终不能理解赌瘾是什么,可能就像吃薯片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会把一包吃完的样子吧?
他俩不是赌神,就算高喊出“最后一把”,也不会响起象征着胜利的BGM。
他们又输了。
看着张英山把钱收进包里的时候,他们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惊觉自己输掉了所有的钱。
他们想着今天最后赢一把大的,便带上了全部财产,准备一波收割,明天顺利跑路。
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输得这么彻底。
看着满脸笑容,天真无邪的王雪娇,他们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小妞一定是装傻!
让他们误以为她不会玩,一步步落入她设计的陷阱里。
如果这里是他们的地盘,现在王雪娇和张英山就已经被他们打成马蜂窝了。
可惜,他们的枪都在招待所的房间里。
本来他们就已经在爆发的边缘,结果,王雪娇停下脚步,从张英山的包里抽出了一张一百块,用两根手指捏着,以“撒盐哥”的妖娆姿势松开手,那张钞票轻飘飘地落在桌子的边缘,然后,又落在地上。
王雪娇用十分欠揍的语气慢悠悠开口:“拿着吧,别明天没钱结账,人家招待所也不容易,别欠人家钱。”
嫩牛五方现在的脸色,好像涂了一层辣椒酱,红通通的。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王雪娇和张英山已经被扫射成一地的肉酱了。
“开心~走,我们去草原上兜兜风!”王雪娇拐着张英山的胳膊,蹦蹦跳跳地走了。
现在,她们得赶紧坐上邢川已经停在钾肥厂门外的那辆小白车,把这两个已经气冲牛斗的通缉犯给勾出镇子。
坐上车,王雪娇打了个电话通知邢川:“我们已经出来,一会儿就要向西南方向的草原走,你这边千万准备好啊,要是来迟了,我们就要玩完啦!!!”
听着王雪娇满嘴不吉利的话,一向不迷信的邢川都忍不住皱起眉头,厉喝道:“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忌讳!!!”
“哦~那我现在开始拜长生天还来得及吗?”实用主义战士王雪娇在需要的时候什么都信。
县里的特警队早已等待多时,他们手中的武器比派出所那可怜的几把小破枪强太多了,只待一声令下。
这两个通缉犯的危害极大,上头的意思是如果能抓活的最好,实在抓不了,现场击毙就可以,不需要请示。
“坐稳,他们跟上来了。”张英山看了一眼后视镜,一脚油门踩到底。
在他们这辆小白车的后方,响起了引擎被轰到极致的声音。
“他们手里到底有什么兵器啊?不会是单兵火箭筒吧?”王雪娇悲伤地看着自己手里那把,曾局破格申请才拿到的“六四式”,当时刚拿到的时候很雀跃,怎么着都比垃圾七七式强。
现在,她只希望拥有南无加特林菩萨,一息三千六百转,大慈大悲度世人。
“我们只有一把小破手枪,连狗都不要。”王雪娇哼哼唧唧。
轩辕狗剩:“呜呜呜”
“看,它赞同我的话。”
很明显,那两个通缉犯的车比他们的好,眼看着距离已经拉近了许多。
很快,前方就是水泥路的尽头,等待他们的是布满无数大坑小坑,一不小心就会陷车的草原。
如果他们陷坑里,那就是纯纯的活靶子,必死无疑。
在小镇路灯明亮的道路上开,还能借用各种岔道甩一甩那辆性能明显强于他们的追踪者。
现在晚餐时间刚过,车窗外频频掠过三三两两带着孩子出来消食遛弯的民众,他们很少见到有车子会在镇上开这么快,好奇站在路边指指点点,猜测着发生了什么。
在道路两边都有住户、小店,如果在小镇里玩飙车大戏,流弹很有可能打中无辜的民众。
不需要商量,两人都知道最正确的选择是什么。
小白车逆着万家灯火,义无反顾地冲出最后一盏路灯的光晕范围,两道车灯像劈开黑暗的利剑,车轮驶出平整的水泥路面,投向无边的未知之中。
后视镜上扫过两道雪亮的车灯,两辆车之间的距离再一次缩短,车轮压过矮草的声音在王雪娇耳边不断响起。
巨大的满月斜斜悬在草原的上方,清冷的银辉洒在大地。
张英山双手紧握方向盘,在王雪娇提出这个把人骗出来的计划时,他就已经提前骑着车来草原踩过点了,路过的所有会陷车的坑都被他强行记在了脑子里。
但是人能走过的地方毕竟有限,以及,马是聪明的,不是每个坑都愿意路过,总有疏漏。
整辆小车忽然压了一块石头,猛地弹了一下,王雪娇一时不防,脑袋撞在了车窗上:“哎嘛这乌漆麻黑的破月亮,这点亮度只够谈恋爱,都照不出来哪里有坑”
“哎,你说咱们现在是不是像抢了银行,翻山越岭逃向外国的亡命鸳鸯?”
张英山对王雪娇随时随地拥有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叹为观止,随时随地都能开玩笑。
后面的引擎声越来越近。
“蹲下!”伴随着这一声厉喝,张英山手上一晃,将方向盘打了一个三十度的弯。
“啪!”枪声响起。
“哗啦”那是子弹打破了后车窗的声音。
王雪娇从座位下面掏出张英山事先做好的简陋潜望镜,他拆了四个粉饼,用粉饼盒上的镜子自制的。
她将潜望镜举在手里,张英山也当机立断,将座椅向后调,整个身子向下一滑,跪在地面。
又是一声枪响,从驾驶位上方擦过去,如果张英山没有跪下,那么这一枪将会正中他的后脑勺。
这是他和王雪娇讨论出的最好解决方案,刚开始张英山想的是蹲着的视野问题可以用潜望镜解决,可是蹲着应该怎么开车。
王雪娇告诉他慈禧坐汽车的时候,司机是跪着开的:“太后的司机可以,女皇的司机也可以,加油!”
有前人珠玉在前,张英山决定从这个方向入手,他认真练习了几小时,虽然动作还是很别扭,不过好歹是能让车跑起来了。
使用如此粗糙的手段,车速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很快,后面那辆黑色的轿车便赶了上来,紧贴着小白车的左侧,渐渐两车并排,速度相同,两车相对静止,坐在副驾驶上的嫩牛五方正要举枪瞄准张英山的脑袋,他忽然惊呼:“躲!”
王雪娇手中的六四式响了,飞进他们的车窗,可惜他们的车子及时打了方向盘,只把他们的前挡风玻璃给打碎了。
嫩牛五方开枪回击,打在车门上,发出一声巨响,张英山感觉到那颗子弹已经射穿了汽车原有的钣金,打在了加厚的钢板上。
六四式只能装七颗子弹,加上张英山五四式里的八颗,一共只有十五颗子弹,每一颗都要用在像刚才那种关键时刻,为了尽量节省,张英山不得不尽量往崎岖的地方开,利用地形拉开距离。
嫩牛五方用的是仿制冲锋枪,小作坊下料猛,他们枪里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子弹,看着好像有机会射中,他们就开枪。
忽然,王雪娇听见了子弹射中金属的声音,声音不是来自于他们的车,而是来自另一个方向,距离大概有二十多米。
王雪娇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像狐獴那样,飞快地将头一伸,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然后,她将飞快缩回脖子。
她看见了,四辆吉普就停在那里,好几个男人站在那里,手中端着长枪,向这边张望。
这么晚了,不可能是巡逻的森林警察。
王雪娇心里打定主意,决定赌一把。
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张英山吓得差点心脏停跳,急道:“你干什么啊!!”
“往那个方向开!”王雪娇指向刚才发出子弹射中金属声音的地方。
张英山不明所以,但听从她的指示,将方向盘一转。
忽然,王雪娇大喊大叫:“条子来啦!快跑啊!我们后面的是条子啊!”
紧接着枪声四起,起码有七八条枪同时射击,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一直缠了他们半个多小时的引擎声终于停止了。
有人过来,伸头望向小白车的车里,用一口浓重的方言说了:“哎,他们死咯。”
王雪娇重重吐出一口气:“操,终于死了。”
她坐回椅子,打开车门,走向小黑车,车上的两人,人均有四五个弹孔,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好像不知道为什么会在空无一人的草原上遇到火力如此强劲的对手。
“他们不像条子哇?”一个穿着大皮袄,留着山羊胡的男人困惑地看着车上的两人,又怀疑地看着王雪娇:“你们又是什么人?”
王雪娇笑笑:“小妹是从金三角来的,想买点皮子鹿茸,结果,路上不小心露了行藏,被这两个狗逼盯上了,追着小妹不放。”
“噫你干什么了,追着你?”
王雪娇无奈地摊开手:“也没干什么啊,就杀了几个人,抢了两把警枪还有几万块钱而已。”
“呸,这个破枪,真差。”王雪娇对着嫩牛五方的尸体开了一枪,尸体抖动了一下。
“这都没给开个大洞!妈的,得去搞把好使的!”
她这一套动作下来,让山羊胡打消了对她的怀疑,这个女人怎么看都是道上混的。
山羊胡笑笑:“行啊,都是道上的兄弟姐妹,以后有缘再见吧,我们先走一步。”
他们几人先后上车,引擎轰鸣,向远处驶去,风吹起吉普车的后车帘,露出里面一大片一大片的皮毛。
王雪娇没有猜错,他们就是盗猎团伙。
“呼,没想到是被他们救了”王雪娇爬上小白车的车顶眺望,十几秒后,由邢川领着的县公安局增援到了。
他们看见王雪娇站在车顶,背对着天空中一轮巨大的满月,她的头发被草原的夜风吹起飞扬,居高临下,双手插兜,神色冷峻,如同俯视人间的黑夜女神。
“哎呀~~~你们可算来了~~~”王雪娇蹦蹦跳跳下了车,语气无比欢快。
检查小黑车内情况的邢川没有她这么快乐。
邢川眉头紧皱,他俩是卧底,身份不便公开,他原先给他俩安排的身份是半夜出去谈恋爱的小情侣。
没想到支援没能赶上,他们还是开枪了,当枪声在草原上响起的时候,邢川的心像是被揪住了一样,生怕王雪娇和张英山殉职。
现在,他俩人活蹦乱跳的没事。
他又开始发愁。
死人了啊!
什么小情侣谈恋爱能打死两个通缉犯啊?
枪是哪里来的?
这两个人是什么身份?
王雪娇可怜巴巴地看着邢川:“好可怕啊,我和我男朋友在看月亮呢,这辆车突然就冒了出来,还追我们。幸好遇到了另外四辆吉普车上的大哥”
邢川困惑地看着她,王雪娇用非常夸张地表情说:“他们掏出好长好粗的枪,BIUBIU就把他们全打死啦,好可怕啊,妈妈,我要回家,呜呜呜”
经检验,两名通缉犯身上的枪眼都是由火力强劲的冲锋枪造成,而且看弹道,射击的至少有七个人。
县公安局的同志看着王雪娇,由衷地说了一句:“你们俩的命真大啊。”
第99章
镇子不大,草原上发生枪战的事情第二天就成了镇上人早饭、中饭、晚饭和工作之余的谈资。
两个极度危险的通缉犯在开车上草原的时候,遇到了一对看星星看月亮聊诗词歌赋人生哲学的小情侣,通缉犯追杀小情侣,遇到了盗猎团伙,盗猎团伙与通缉犯起了冲突,仗着人多枪好,把通缉犯打死了。
这是官方版本。
制革工坊的版本很有短视频风采:小情侣是境外高人,退隐江湖之后,来到咱们小镇玩,结果遇到了不长眼的通缉犯欺负人,他们手一挥,召唤来数百名死士,把通缉犯给灭了。
赌场的版本要稍微正常一点:通缉犯先赢后输,最后输不起,去追杀小情侣,小情侣是真正的大BOSS,叫手下来把通缉犯给灭了。
不管江湖传闻是什么,总之,小情侣是无辜的,被放走了。
通缉犯死了,还有一些后续的问题需要说清楚,张英山去找武长春,说他的这两个朋友太不地道。
王雪娇在派出所的后院喂金雕。
直到亲自跟金雕面对面,她才知道电视剧里的金雕叫声,是由配音演员红尾鵟完成的。
金雕白长了那么一个身材,叫声居然跟小鸡一样,在地上走来走去,不时发出“啾啾啾”的叫声。
邢川跟她肩并肩地蹲在笼子边上:“你们昨天到底怎么回事嘛?!怎么开那么远。”
那辆小白车看起来平平凡凡,但已经是邢川能找着的、性能最好的车了,他也希望他们能跑快一点,不要遇到危险。
就是没想到,对方的车比这辆性能最好的车还要好,张英山为了避开他们,把车开得比预计的距离要远很多。
想到王雪娇跟他说的整个过程,邢川一个老刑警都觉得背后发凉:“你这个女娃子,胆子怎么这么大?你怎么敢向那些人冲过去的?万一他们把你也打了呢。”
“这不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嘛”王雪娇往金雕面前丢了一块肉,金雕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向羊肉条奔去,低下头,用勾嘴一下子叼住。
“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一共就两辆车,其中一辆车上的人手里拿着枪,对着他们开火,我都听见打在他们车上了,到这种时候,别说我大喊他们是警察,就算是亲哥俩也得先干掉拿枪的。”
王雪娇也不怎么遗憾他们来迟了,要是一开始就追上来倒也罢了,后半段再追上来,跟盗猎团伙狭路相逢,就火力和车子的质量而言,县公安局都差一截。
毕竟越野吉普车敢叫“越野”,那是有原因的,它们陷不进去的坑,县公安局的小车未必能躲过去。它们的轮子转转就出坑了,小车那可怜巴巴的后驱动力,还得几个人抬它出坑。
“你们这个身份啊真是麻烦。”邢川摇头,“两头都得瞒着。”
犯罪份子做事可以不计后果,警察不行。
警察可以亮出身份,不说获得广大人民群众的帮助,至少不会被自己人找麻烦,卧底警察不行。
王雪娇又丢了一块肉过去:“麻烦也得有人做么,好歹我这还能有点乐子看,比你们基层要有趣一点。”
“噫都什么时候了,还想有趣你看见那几个盗猎的脸啦?”
王雪娇伸手在下巴上比划:“都看清楚了,带头的男的,留了那么一揪揪山羊胡子。”
“那是羊胡子,我们抓了他很多次,每次都让他给跑了,抓到的都是他底下的人。”
在大西北跑路都不用费什么脑子,只要车够快,枪够猛,路够熟,往数百里的无人区里一钻,别说是人了,连雕都未必能找着。
贴通缉令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光王雪娇看到的通缉令都有好多张了,普通老百姓谁会把通缉犯的长相放在心上。
王雪娇问道:“盗猎的除了喜欢来这边的镇上,还会去哪里?”
“多咯,附近有很多自然村,就五六户人,再远了还有牧民的蒙古包,还有就是去西宁,要是跟航空公司的安全检查员关系好,他们就用飞机把打来的鸟运到粤广,听说,有一回遇到了调班,安全检查员换成了他们不认识的人,一下子从行李里面发现了两百多只雪鸡哩。”
现在倒卖野生动物就是这么简单,一路上关卡不多,只要到了目的地,利润翻一百倍的那都是小家伙,像白唇鹿、金雕都是奔着翻一千倍去的。
越濒危,越高贵,越是有人打破头的想要买,想要吃,如果那些买家要是知道自己吃的、用的是这个种群在世界上最后一只,他们不会有任何负罪感,只会满世界的吹:“我超牛逼!是我灭绝的最后一只。”
邢川说她要两头瞒,其实,王雪娇要瞒的还有第三头剧组。
今天全镇,包括剧组的人都知道她在“肚子痛”到无法拍戏的情况下,大半夜的跟化妆师跑到草原上卿卿我我,还遇上了通缉犯和盗猎团伙。
虽然王雪娇泡病假的理由无比正义,但是,对于剧组来说,她就像是跟单位请了病假,然后哐哐往朋友圈里发旅游图的二逼同事。
你去干什么,偷偷去干呗,直接闹这么大,让人有心想要包庇都没法操作。
根据王雪娇所知,自从她“肚子痛”之后,整整两天了,剧组都没有开工,所有人都蹲在旅馆里。
一定是在等待她这个“女主角”回归。
王雪娇非常愧疚,她从来没有因为个人的私事给同事添过麻烦。
虽然,这次也不是个人私事,不过,对于剧组的人来说就是一件与他们无关的事,影响到了他们的正常工作进度。
王雪娇在脑子里转了很多个解释的理由,都觉得不是很好。
她以前从来没干过病假期间发旅游照片的傻事,事实上,经过了国企的洗炼,她的微信朋友圈只发《XX视察我公司》《三季度业绩再创新高》《XX人,XX魂,永铸丰碑》之类的东西。
所以,也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过这种事情。
没有经验的第一次,总是让人忐忑不安。
赢通缉犯的钱,骗盗猎团伙的子弹,都没有让王雪娇觉得为难,向剧组解释让她感到双腿沉重。
这种时候,直接认错并不是一个好选择,说不定卫导为了维护整个剧组的团结稳定,已经编了一些她并不知道细节的故事。
王雪娇知道曾经有个程序员,闲得无聊,手欠欠的,在一个不是很显眼的对话框里打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代码,然后被细心的用户发现了,主管替他遮掩,说那是测试代码,结果程序员自己并不知道主管已经编过理由了,在另一个部门转用户询问的时候,坦承说自己就是一时无聊,乱打的。
虽然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不过也让他挨了主管和主管的主管两重骂,顺便扣除了本季度的季度奖,以及被剥夺了年底评优的机会。
就算要直接认错,也只能是对着卫健或者列英奇,对剧组里的其他人,有可能会造成反效果。
不管怎么样,先跟卫导见一面,对好口径再说吧。
王雪娇拖着沉重的腿往旅馆走,如同上刑场。
刚一进旅馆,就看见一楼小饭厅里坐着剧组里的人,好像在开会,看见她回来,一起转头望着她。
此时,王雪娇想起了在大学上大课的时候,不仅迟到,还大大咧咧从前门走进去的二逼同学。
命运啊
王雪娇硬着头皮走进去,从小饭厅门口转弯,就能上楼梯,只要没有人叫住她,那就是无事发生。
一步、两步、三步,很好,没人叫她,她的脚下准备默默变道了。
“梦雪”卫导叫住了她。
王雪娇在心中猛吸一口气,脸上带着微笑转身:“卫导?有事?”
小饭厅里的人还在低头看自己手里的剧本,小声讨论着,压根没人看她。
卫导微笑地问道:“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好的不得了,都能大半夜出去跟人飙车了。
王雪娇感动地表示:“没什么了,今天下午就可以正常拍摄。”
“那就好,我们调整了一下后面的剧情,你过来看一下,这是新的剧本。”
卫导带着王雪娇走进小饭厅,助理递给她一份新打印出来的剧本。
然后开始给王雪娇看画的分镜头,还有一些新增的人物深层次的情感。
王雪娇内心十分震撼,不愧是被列英奇找来的导演啊,心理素质真的好高,在女主演装病出去玩的消息闹得全镇皆知,还能如此冷静地假装什么事都没有,跟她好好的聊新增的剧本内容。
事实上,卫健的态度能如此平和,完全是因为这两天,投资人列英奇看了前面的部分剧情,忽然觉得后面的剧情应该改改,让感情再强烈一点。
具体怎么改,不知道。
反正编剧写出来以后,他就知道自己不希望改成什么样了。
王雪娇“肚子痛”了两天,编剧一直在改剧本,已经改了四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雪娇不仅没有影响剧组拍摄,还省了不少胶片。
不然拍出来也是白瞎,还浪费大家感情,还不如在旅馆里歇着。
聊了一会儿,卫导抬腕看了看时间,中午十二点,他朗声道:“基本上清楚了吧?要不,先去吃饭?”
这两天剧组都在镇上没出去,旅馆只供应早饭,午饭和晚饭依旧是小丁供给。
盐业公司里的人都已经接受了有这么一个摄制组的事情,他们凭着老丁给的招待饭票在盐业公司的食堂吃饭,把钱给小丁的饭店。
在排队打饭的时候,有工人问:“你们拍完了吗?”
“基本拍完了。”
“什么时候能播啊?”
“还要剪,还要看你们领导什么时候要。”
盐业公司的工人对这部片子还是蛮期待的,特别是出过镜的人,哪怕只有远远一个模糊的镜头,他们也很想看,然后跟七大姑八大姨指着那团模糊的小点点说:“看看看,这个是我。”
吃饱喝足,众人在盐业公司的生活区里散步消食。
王雪娇被云殊华拉着单独谈心,云姐姐先是关心了王雪娇的身体状况,然后委婉地告诉她:女孩子在生理期要注意保暖,还有男人是治不了痛经的,不要相信有些男人花言巧语,说只要发生关系,烫一烫就不痛了。
要是经期不注意身体,很容易得各种病的,会影响自己一辈子。
王雪娇已经明白云殊华在说什么了,她有些哭笑不得,为什么云殊华宁可误会自己是被张英山拐骗到草原上的车里,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就是偷懒、耍大牌,不想上班呢?
自己的名声也没那么好吧?
王雪娇对自己在剧组里的名声有错误的认知,前一段时间的拍摄中,不管是多难的动作,还是冬天要跳到水里,她都没有二话,尽心尽力的去完成。
哪怕这次大家都知道她在草原上遇到通缉犯,也相信必然是那个小白脸化妆师骗她去的。
她这么天真,这么善良,肯定是一骗就上当的小白兔。
“哎呦~殊华姐,我没有那么傻啦,我有自己的判断,你放心吧。”王雪娇满脸笑容地看着云殊华。
“梦雪,梦雪~”一旁的小楼里传出张英山的声音,他在武长春的办公室,已经把武长春喝得半醉,正在跟他聊昨天钾肥公司赌场里的事情。
现在武长春已经进入什么都敢说的状态,做为余小姐的助理,张英山能应承的事情有限,还是得余小姐亲自来谈,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王雪娇对云殊华打了个招呼:“殊华姐,我先走啦~”
然后便向小楼小跑过去。
云殊华看看站在楼上窗边的张英山,又看着迫不及待向他跑去的王雪娇,表情复杂,眉头紧锁,最后无语地摇摇头:“真是年轻”
一进武长春的办公室,酒气冲天,简直要把人熏死,大概张英山也受不了了,把窗户开了一半,透透气。
这是王雪娇第二次见到他在办公室里喝成这种鬼样子了,记得他说过,像他们搞销售的,出差才是真正的工作,回到公司就是休息,所以不管是厂里的纪委监察,还是人事,都不管他们,只要别搞得太过份,就不会有事。
“哎余小姐也来啦坐”武长春大着舌头说话,用力拍打着自己身边的位置。
王雪娇在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武长春看着她,喝得通红的脸对着她傻笑,右手举起一个大拇指:“还得是余小姐我我”
他抬手举起茶几上的酒杯,直着胳膊向王雪娇伸出来:“我!敬你一杯!你是条汉子!”
王雪娇:“……”
“那两个人嗝是是混蛋混蛋王八蛋!!妈的坏坏坏了那边的规规矩,差差点伤了你哎,他们活活活该!我我自罚一杯!”
说着,他抬手,把一两茅台给一口闷了。
然后,他又给自己倒了个满杯:“其实,我跟他们不熟的都是以前道上的人,朋友~嗝托朋友,我给了他们两千块,让他们不要再赢你们啦,他们偏不听哈遭报应了我怎么能怀疑你会输呢?哎是我不好,我再自罚一杯”
手一抬,又是一两茅台下肚。
王雪娇:“……”
不是,你这是自罚吗?你这真的不是自我奖励吗?
有本事你喝巴豆啊!
喝茅台算什么本事!
连罚三杯,武长春喝美了,他自认为“轻轻的”放下了杯子,玻璃杯底与实木茶几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嘭”。
武长春定定地看着她:“我!一定会在你们走之前!给你把羊毛披肩弄来!你放放一百个心!”
上午,张英山在武长春这边,讲述了昨晚的故事:
余小姐在钾肥公司的赌场里,输了两天,赢了一天,两个通缉犯输不起,从赌场出来,就带着家伙去找余小姐干架去了。
他们没想到的是,余小姐在大西北也有人脉。
好几个跟余小姐做过生意的道上兄弟,见义勇为,出手相助,把他们给打成了筛子。
武长春不敢想象,一个文文静静的年轻女孩,怎么就有这么猛的道上兄弟,竟然敢为她杀人。
“余小姐做的生意,利润特别高,比你们这里卖藏羚羊皮的利润都高。”张英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武长春一听“利润高”,顿时来了兴致:“什么生意,能一起做吗?”
“你敢吗?你连一条羊绒批肩都不敢卖。”
“嗐~”武长春摆摆手,“那不就是我觉得还不至于要冒那么大的险嘛,最近风声紧,要是被逮着了,起码十年起步咧。”
“才十年”张英山满眼的鄙夷,嘴角扬起不屑的笑容。
武长春不解:“十年还不长?余小姐做的生意是什么啊?”
张英山比划了一个把粉末倒在桌边,用小刮板刮平,按着一侧的鼻孔,用力吸溜,再重重吐出一口气的全套动作。
武长春虽然不吸毒,但是厂保卫处在食堂的电视里播过几次禁毒宣传片。
宣传片里的人吸食毒品的动作,就跟张英山刚才一模一样。
“真的假的她一个女娃娃”武长春实在无法把王雪娇跟大毒枭联系起来。
张英山淡淡吐出一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对对对。”武长春连连应声,心中如擂鼓一般,狂跳不已,我的天,怎么犯了这么大的事的人就到我这来了。难怪那天她那么嚣张,说什么通缉令也不怕,有的是兄弟替她顶罪。
记得禁毒宣传片上说,只要贩五十克就是死刑。
怪不得,那天她听自己说“风声太紧,暂时弄不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看傻子。
人家做的是死刑起步的生意!
他由衷地感叹:“余小姐的人脉关系真广。”
“她讲义气,又大方,道上的朋友有事求她帮忙,但凡是她能帮的,都会帮忙拉一把,只要跟余小姐打过交道的人,就没有不跟她做下一笔生意的!”
武长春连连点头:“确实,我也感觉到了,就算男人里都没有几个像余小姐这样豪迈的。”
“所以啊,”张英山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武长春:“你知不知道,那天你拒绝她之后,她有多失望?”
“啊?”武长春愣了一下。
张英山双手交叉,搁在腿上:“你以为余小姐只是想要一条披肩?”
“不不是吗?”武长春被他弄傻了。
张英山语重心长:“一条披肩,她上哪里弄不到?非要找你?为什么!就是想跟你搞好关系!”
“我???”武长春忽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我何德何能,让余小姐看上?”
张英山悠悠开口:“当然是盐。你不觉得,盐,跟我们卖的东西很像吗?”
“嗯啊?”武长春这辈子见过的最成瘾的东西只有酒和赌,然后就是香烟了。
毒品这么吓人的东西,他只在电视上见过。
“你不是管销售的么,货往哪里运,你多少有点话语权的吧,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借你们的运输车队一用,酬劳好说。”张英山的声音充满诱惑。
武长春知道余小姐有多大方,一天输两三千,在意的居然只是自己丢了面子,对损失的钱一点感觉都没有。
现在想来,她天天买一斤羊肉去喂金雕是不是其实只是一个由头?
她喂的只是金雕吗?是不是借着喂雕的由头,去跟派出所的人拉关系?
对,一定是的!
武长春觉得不能再错失这个机会了,他一定要抱住余小姐这条大腿。
“不过”张英山话锋一转,“余小姐对你找的运输队的实力有一些不放心。你连自己的虫草都保不住,还怎么保证我们的货不出意外。”
“哎!那不是我运的!是我弟弟找人运的!他这人,就是办事不牢靠。”
后面他自己就把他弟弟开了一个运输公司,自己运货顺便接接别人的单,谁知道就把车翻在湖里了。
“我有什么办法,亲兄弟,我又不能怪他。”武长春幽幽一叹,满是无奈与心疼。
张英山见他还不吐真话,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跟他开喝,几杯下肚,武长春总算多吐了一点实话:那个运输公司是挂在盐业公司名下的第三产业,办各种执照、加油、修车的费用,都是找盐业公司报销
他们兄弟俩算是把薅社会主义羊毛做到了极致。
“余小姐做事很谨慎,如果她要找你做生意,一定要看看运输公司的情况,我们的货一下水,那事就大了。”
“那那那~~~是当~~~当然~~~你请余余余小姐来来来一趟,我亲~~~自带她去。”
张英山又跟他忽悠了半天,被酒味和二手烟熏得受不了,这才打开窗子,想透透气,就看见了在外面散步的王雪娇,把她叫上来,看看能不能趁热打铁,最好今天就能去车队一趟。
“披肩不披肩的,已经无所谓了。”王雪娇淡淡地说,“已经有人说他有现货,我随时都可以拿。”
绰号“羊胡子”的盗猎团伙头目她都见着了,还怕蹲不着货?
“羊胡子”总不能是带着弟兄们到盐湖镇旅游的吧。
肯定是来送货制皮,结果被那两个通缉犯闹出的动静给吓着了,估计他们最多在外面观察着两三天就该进城。
到时候,武长春就没用了。
“别啊!!!”武长春的舌头麻了,但是大脑还是有反应的,他敏锐感觉到王雪娇似乎打算抛弃他了。
武长春喝得血红的眼睛盯着她,挣扎着想站起来,走到王雪娇身边哀求:“我我有车队,可以帮你们运货。”
“就是那个会把虫草弄湿的车队?”王雪娇的眼神里是满满的不信任。
武长春无力地解释:“那是我弟弟没管好”
“那我得看看,你们这个车队,是整体素质不行,还是你弟弟不行。”王雪娇平静地看着他。
他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发出“哐哐”的响声:“平时他们都很守规矩的!”
“口说无凭,先去看看。”
一听王雪娇松了口,武长春心花怒放,酒精让他彻底失去了判断力,他只想现在、立刻、马上向王雪娇展示他强大的实力。
“走走欧欧!马马马上去~”
说着,他就摇摇晃晃要出门,脚被茶几绊着,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张英山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小心一点。”
武长春摆摆手:“没~事!我我没醉!这这才到哪儿啊!我就是有点上脸~不信我给你走个直~~直日日线”
他全身上下散发着酒气,眼神迷离,看这样子,大概十分钟之内就能睡着,得赶紧在他的大脑彻底死机之前找到他们兄弟的运输仓库,张英山巧妙地托着他的胳膊,扶着他一路下楼。
“我~我来开车!!”武长春自信满满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过了几秒,武长春大叫:“谁偷了我的方~~向盘!”
他右手晃晃,抓了一个空,声音更大:“谁~把我的档位也偷了!”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王雪娇对他说:“保卫处刚才下了新规定,后排不准装方向盘和档位,没收走了。”
“哈啊???谁下~的规~定!我找~他去。”
张英山系上安全带:“你在后面躺着吧,告诉我往哪儿开就行。”
武长春一边指路,一边骂保卫处的人是混蛋,偷走了他的方向盘。
在他的时而胡说八道时而清醒的指点中,总算是找到了运输公司的大门。
门口堂堂正正地挂着牌子:盐业公司第五车队
“原来是这”张英山和王雪娇对视一眼。
车队就在盐业公司向前五百米的地方,他们路过很多次了,还以为是盐业公司的正规车队,不知道它竟然有如此曲折的身世。
偌大的一个院子里,停着十几辆卡车,长得挺像渣土车,高高的围挡,还有油布罩着。
见有小车进来,最顶头的一栋平房里跑出几个男人,张英山停下车,打开后车门,把摇摇晃晃的武长春扶了出来。
一见老板过来,那几个男人赶紧上来,把老板接了过去。
还没进门,武长春忽然眉头紧皱,整张脸都纠在了一起,下一秒,“哇”,他张嘴吐了出来。
其中三个年轻点的男人手一松,身形急速向后飞退,身上一点没溅着。
有两个人坚定地扶着武长春,衣服上、裤子上、鞋子上都沾上了颜色可疑的糜状物。
一股酸臭的气味迅速在空气中扩散。
武长春这会儿也不逞强了,几乎完全靠在其中一个人的肩膀上,他虚弱无力地说:“我不行了,得去躺会儿你们你们她想知道什么,你们就告诉她,随便说,都能说!余~~小姐不是外~~人~”
扶着武长春的其中一个人对那三个年轻人抬了抬下巴:“你们俩把这边弄干净,你陪这两位转转。”
说罢,这两人就扶着武长春急匆匆地走了。
等他们出了大门,被安排打扫卫生的一个用无声的口型念叨了一句:“马屁精。”
王雪娇假装没看见,先指着地图问了一些常规问题,主要是行程所需要的时间。
然后就是重点了:“你们这要是跑南边,会路过几个检查站?跑华亭那边呢?你们跟检查站的人关系怎么样?”
“基本上都拿下了,要是有突击临检,还有人给我们通知呢。”
王雪娇又问:“你们以前被抓过吗?”
“那肯定是有的嘛,被发现了能销毁就销毁,实在不行就交罚款呗。”
这么干聊,对方也没什么说话的兴致,张英山散了一圈“软中华”,那三个人的眼睛都亮了,双手接过烟,好像接圣旨似的,闻了又闻,最后还是万般不舍地别在了耳朵上。
“这又不是什么好烟,抽吧,还有呢。”张英山将还剩了大半包的“软中华”扔在茶几上。
三人迫不及待地抢过那包烟,飞快地把里面剩余的烟支分了,最后一个人把烟盒用力揉了揉,团成极小的一团,揣进了兜里。
大概是也觉得自己这么干太丢人,揣烟盒的人讪笑道:“您别笑话我们,我们混得不行,不像他们俩,能赚大钱。”
吐槽同事是人生快乐之本,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从那两个马屁精是怎么能拍会拍开始说起:“大老板是爱喝酒,每次喝完就闹事。二老板是会借这种事情,试我们是不是对他忠心。”
“吐你一身,跟忠心有什么关系?”张英山不懂了。
王雪娇嘴角微扬:“松了手的就不忠心,一直扶着的很忠心,是不是?”
“哎哎哎!你也知道啊,是不是很恶心?”
王雪娇的眼睛里都是八卦:“那我要跟你们讲一个更恶心的,有一个公司,他的老板致力于跟一大堆女人,生一大堆孩子,他也是这么对员工的,经常要求员工主动降工资。”
三人都听愣了,其中一个问:“上班不就是为了工资,谁主动降啊?”
王雪娇:“主动降的人,过几个月会被评为优秀员工,能得到比降的薪水更高的加薪。不主动降的人会被想办法弄走。当然,这个手段只会用一次,下次还有新的。慢慢的,他手底下的员工都特别听话。”
“卧槽!”三人整整齐齐发出同一个声音。
阳光从窗外照在王雪娇的侧脸上,她双眸炯炯有神,手势与表情相配,让她说的内容越发有趣。
她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也都是满脸专注,随时随地给予回应,该捧场的时候捧场,需要回答“你猜”的时候,她也能给予最能满足对方的回应。
王雪娇不是绝色姿容的倾世大美女,但是当她决定想要跟别人建立关系的时候,不过几分钟的谈话,都给人一种“我是你们自己人”的感觉,本来跟她不熟的人,都莫名会觉得自己已经跟她很熟悉,并且觉得她是一个可靠又真诚的人。
有了武长春的指示,这三个年轻人本来就对王雪娇没有防备心,跟她骂了五分钟的马屁精同事之后,他们之前就已经仿佛失散重聚的异父异母亲兄妹一般。
王雪娇旧事重提:“你们老板说你们都是训练老素的老司机了,可是,他那箱虫草是怎么翻下水的啊?我要运的东西跟盐差不多,下水就坏了而且你们为什么不赶紧把它晾干,反而捂在仓库里?”
“嗐,他那是不好意思说!”一个年轻人脱口而出,“操,二老板坑他,我们他妈的背黑锅。”
“哦???”王雪娇好奇地睁大眼睛,“他弟坑他?”
“昂!根本就没落水,他妈的,买来就是发霉的。”
王雪娇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图啥?”
“那虫草都去年的,在那曲过了一个夏天,被雨淋发霉了,本来以为就不买了,结果二老板还是花一万块买了下来,跟大老板说,他是花了四十万买的好货,是我们把它给掀到水里给弄霉的,大老板还扣我们钱了呢。二老板独吞三十九万!”
王雪娇义愤填膺:“凭什么啊!!!那二老板应该赔你们钱了吧?”
“给了,不过大老板从此以后,看我们几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唉”他唉声叹气,狠狠地抽了一口软中华。
“大老板都不知道这事?”王雪娇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凭自己跟他的关系,他应该不能说得这么痛快。
另一个人“嘿嘿”一笑:“有什么不知道的,这兄弟俩,都是喝完几杯,嘴上就没把门的了,我看啊,整个盐业公司的人都知道这事了。”
难怪他们说得这么痛快,原来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
“武长春还真是长兄如父这都不翻脸。”王雪娇对武长春的钢铁兄弟情有了新的认识。
说到这个,那三个小年轻的忽然挤眉弄眼:“确实~~如父哦。”
“你们这表情难道”王雪娇大为震惊:“其实武长庆是武长春和他妈生的???!!!”
本来还在挤眉弄眼的三个人表情陡然一僵,如同希区柯克对格蕾丝凯利说了一个黄段子,想看她害羞,结果这位未来的摩纳哥王妃反手给他来了几个更新更有内涵的段子。
其中一个清了清嗓子:“那倒不是”
他们掌握的八卦在王雪娇的脑洞面前不值一提,于是便用简单淳朴的语言描述了一下:“大老板生不出来,二老板没结婚,但是在外面有好几个女的,有三个儿子。”
“我听说是五个。”
“不是十一个吗?”
多少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二老板有儿子,大老板已经决定了,自己将来死后,要把所有的遗产都给二老板的儿子。
“都要给他了,为什么要用发霉的虫草搞钱?”王雪娇不明白。
“那不得是死后遗产才能分么,现在又不给,就二老板那花钱的速度,根本等不着遗产。”
“对啊,而且听说二老板想要钱,老板娘拦着不给。”
王雪娇觉得挺奇怪的:“他们兄弟感情这么好,老板娘还敢拦?不怕大老板休妻啊?”
三个人的脸上又露出了奇怪的笑容:“那可就找不着第二个女人愿意嫁给他咯。”
王雪娇:“为什么?”
“他生不出来。”
“哈哈哈!”
原来是武长春不孕不育,而不是他老婆生不出来。
“不过,你千万不要当着他的面说啊,他会急的。”一个年轻人压低了嗓门,“上次二老板说了一回,他打了二老板一耳光,以前两人从来没动过手。”
王雪娇知道在国企,特别是这种工作生活都在一个厂区里的大厂,基本上没什么隐私。
就是没想到这么多劲爆消息,都是武家的人自己抖出来的。
“武大老板,也没想着吃点药?”张英山笑道。
“怎么没吃?鹿鞭、鹿血、虎鞭、锁阳、肉苁蓉,荤的素的吃了多少,听说什么管用就吃什么,没球卵用。”
王雪娇:“不会买着假货了吧?”
“怎么可能!平时那些猎户都是找我们运货,最好的货一来就被大老板截下来自己吃了。”
“哎,你们运金雕吗?”
“运啊!你做餐饮的?”一个年轻人看着她,有些疑惑,王雪娇看着也不像是在无人区风吹日晒的猎户,那就只能是买家了。
王雪娇笑笑:“不,我养了一只,活的,想带回去玩玩。”
“哦~你就是那个在派出所养金雕的女明星啊?”
“咦,你们都知道了?”
一个年轻人连连拍大腿:“这哪能不知道哇!!!我们老板都跟我们说啦!”
“说什么?”
“说你自己去野外打了一只金雕回来,给派出所一点钱,让他们帮你养着,等你拍完电视,就把金雕带走。”
“我们还说你这不熬鹰,没法用。大老板说像你们这种有钱人,就是养着玩,不是要它打猎。哎,有钱真好啊!我爸养的狗每天都要赶羊看门,根本不可能养一个吃这么多肉还没用的东西。”
“姐!你说你这初来乍来的,怎么派出所的人就听你的了呢?”
王雪娇:“哈哈哈也没有听我的吧,合作,就是合作。”
“看看,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说话都这么好听,人又长得漂亮,不像我们这边的女孩儿,都给吹得像木头桩子,脸糙得像砂纸。”
回到旅馆后,王雪娇和张英山做了一个总结。
有了三个口无遮拦的人提供信息,可以确定,武长春是野生动物的非法贩卖链条上的一环。
而且,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把“沙图什”拿出来做交易了。
到时候只要通知到邢川,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武长春是不是杀死武长庆的凶手。
王雪娇觉得是,但是查案需要证据,“觉得”可以是破案的灵感方向,定罪必须有铁证。
没有口供,就得有非常严谨的证据链,才能不被检察院退单。
当初刚进市局,王雪娇就被康正清桌上那么厚一撂被检察院退单,要求补充证据的卷宗所震撼,她发誓自己绝对不要有这么一天。
说曹操,曹操到。
康正清打来询问进度。
王雪娇自信回答:“快了!”
“曾局听说你杀了两个人?而且是用重武器?”
王雪娇:“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啊!我哪来的重武器!不是我干的。”
“我们听到的消息是你,还有张英山,两个人双手各握一把冲锋枪,对两个通缉犯进行扫射。钱刚在曾局的办公室门口打滚,哭着喊着说想来体验一下。”康正清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王雪娇:“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我们在草原上遇到了盗猎的人,他们帮我杀的人。”
康正清的声音严肃起来:“他们帮你?他们为什么帮你?”
“哎,也不是帮我啦”王雪娇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通缉犯被打死这件事已经传遍了全国的公安系统。
其实,报告写得很清楚,但是比较无聊,还是野史更劲爆,也是同志们更爱听的。
这个故事现在有两个版本,一个是盗猎团伙干的,一个是两个出去看月亮的小情侣干的。
跑了好几个省都没被抓住的通缉犯,居然是被盗猎的人干掉的,说起来多少有点没面子。
还是看月亮的小情侣稍微好一点。
现在《小情侣暴杀通缉犯》的设定里,张英山是一个身高两米,体重四百多斤的铁塔壮汉,精通蒙古摔跤,曾在那达幕大会上赢得了摔跤冠军。
王雪娇则是军人家庭,双手都能用枪,不用瞄准,一抬手就是两个十环的神枪手。
他们在满月那一天,在敖包相会,谈情说爱,结果撞上了通缉犯。
康正清除了问工作进度之外,就是想知道真实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毕竟报告这种东西写过的人都懂。
确定王雪娇和张英山两人没有暴露身份,也没有犯其他事之后,康正清才松了一口气:“你们万事要小心啊,如果做了什么不那么符合纪律的地方,要跟我们说,我们帮你们想办法,我不希望你被自己人铐走,注意安全,再见。”
挂了电话,王雪娇冲着大哥大吐舌头:“略略略”
张英山抬起头看着她:“怎么,康正清又叫你守规矩了?”
“真是的,反正报告又不是他写,他这么操心干嘛。”王雪娇把大哥大充上电。
张英山含笑:“哦?你真的决定自己写?”
“哎人类总有一些不想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比如考研查分,比如写破报告。”王雪娇幽怨地望着窗外。
从运输队出来的时候,王雪娇跟三人打听过,像喝到今天这个水平,武长春会睡多久,他们都说起码睡到半夜。
邢川也没有传回镇子里发现陌生吉普车的消息。
事情全都卡住了,都得等。
王雪娇相信耐心是一个好品质,不过干等,什么事都不干,她难受。
她现在手上闲着都要搓个夜光弹力球。
闲着也是闲着,武长庆之事已经没有新的侦破方向了,要是没有新线索,它就得悬着。
反正,破得了算是意外之喜。
破不了,不会有人怪她无能。
有好处没坏处的事情,为什么不干呢。
张英山打算再去筛查一遍制革区,看看有没有可疑外来人员,羊胡子他们可能用车先把人送进镇子,联络和哨探,确定没有被人盯上之后,再把货送进来。
“那我去盐业公司的生活区,我想去棋牌室再找找证据。”
两人走出旅馆大门,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棋牌室老板看见她,眼睛都瞪大了:“你怎么在这?”
“呃,这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吗?”
老板不解地看着她:“可是我听说,你杀了人”
“误会!全是误会!其实,是两个出老千的人,打牌的时候做了手脚,被更厉害的人追杀,然后死了。”
老板听到的版本就是那两个死人,跟王雪娇打牌的时候做了手脚,然后被王雪娇派人打成了马蜂窝。
不管怎么样,警察没有把她带走,她还这么大大方方地站在这里跟自己说话。
可能也许大概真的只是谣传吧。
王雪娇说:“我有一个朋友,在那个棋牌室工作,那两个人走的时候,扔给了他一百块钱当小费,他现在觉得死人钱拿着不吉利,说应该把钱还给被他们骗过的人,如果实在找不着,就捐了。”
“武长春说,人都死了,他不想计较这个,他不要这个钱。我想不如问问那天晚上跟他俩还有武长春一起打牌的人,他要是愿意拿的话,就给他好了。”
“哦这样啊。”老板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叫范斯文,调查武长庆之死的时候,他已经被问过了。
王雪娇顺利找到范斯文的时候,他在车间里值班,正在吃羊杂面,右手筷子左手蒜,吸溜一口面,咬一小口蒜,吃得可香了。
当他看到王雪娇的时候,吓得碗都被碰倒了,羊杂、面条和汤汁流了一桌,他跳起来:“你你你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被抓走了吗?”
王雪娇无语,她懒得解释自己是无辜的好人,也不想知道在范斯文所知道的版本里,自己是个什么形象了。
她索性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拍在桌上:“我是给你送钱来的,过来,坐下,回答我的问题,答对了就给你钱。”
即使有四个伟人头像的安抚,范斯文的恐惧也没有减少一点,他声音依旧发颤:“那那那,答错了,你会杀我吗?”
“我看起来像是这么凶残的人吗?”
范斯文紧抿着嘴,眼里写着两个大字:“就是!”
第100章
见王雪娇确实没有要对他动手的意思,范斯文才一步一步挪回桌边,贴着椅子慢慢坐下。
正常情况下,他一个整天搬盐的男人,是不应该怕王雪娇这个体重最多只有自己三分之二的女人。
但是,昨天草原上出事之后,他认识的人里都已经传遍了,说那天来厂里拍纪录片团队里面的那个女人,就是杀人的凶手,她随身带着三四把枪,谁要是让她不高兴,她就开枪把人打死。
所以,上次来厂里吃饭,还有拍摄的时候,她总是笑眯眯,很高兴的样子!
那不是她生性爱笑!
哪有人没事还整天开开心心的。
是周围的人都小心哄着她,害怕她暴起杀人。
范斯文平时跟老婆都是磕磕绊绊,大小声说话的,哪会哄女人,他满脑子都是“啊啊啊,我死定了”。
王雪娇拉过另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看了一眼被掀翻在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羊杂面,范斯文只管缩着脖子,战战兢兢地看着她,没有要抢救一下的意思。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桌子看着还挺干净的,这么多肉就不要了吗?”
“哦哦”范斯文也舍不得就这么把面扔了,他手脚僵硬地把羊杂面捋回碗里,又拿了块抹布,把桌子擦了擦,继续缩着脖子。
王雪娇问他:“你知道我是谁?”
“嗯。”
“知道死在草原上的两个人是谁?”
“嗯。”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死的吗?”
“做做鬼牌?”
“对!他们打牌手脚不干净,拿了不该拿的钱,所以死了。”王雪娇的声音冰冷,充满杀意,把范斯文给吓得全身一哆嗦。
他张开嘴大嚎:“我打牌从来不动手脚哇,我都不知道怎么动手脚,我我我最多就悔牌嘛,人家不让悔就算了嘛,我什么都没干过啊”
王雪娇无奈地揉着额角,等他把自己在牌桌上各种没品的事抖完,她才开口:“他们俩是不是跟你打过牌?”
“嗯嗯嗯”范斯文把头点得像捣蒜。
王雪娇:“他们也动手脚了。”
“没没有吧我没看出来。”范斯文怔怔地看着她。
“被你看出来,还叫做鬼牌吗?早就被人把手砍啦!你肯定是被他们骗了还不知道。”
王雪娇指指桌上的一百块,“这钱,是我从他们手里赢来的,不算好钱,本来就要拿出去做善事的,我呢,又看不得无辜的老实人受委屈,所以,只要你能证明,你跟他们赌了,这一百块就当是给你的赔偿金,你收着就行。”
“啊?真是给我的?”范斯文再怎么也没想到,王雪娇来找他,是真的要给他送钱。
“是啊,其实本来没有这么多的,你们在棋牌室能玩多大,最多给你五十块,不过,武长春说,他不要,但是,钱我是一定要全送出去的,那就都给你了。”
听见武长春的名字,范斯文更加松了一口气:“哎,老武啊,他有钱,看不上这点小钱,我们跟他不一样!我确实是跟这两个人,还有老武,打过牌。”
“什么时候?”
“就是前几天吧,哦对!就是那天,路上堵了,菜都运不进来,你们到我们厂食堂吃饭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也是他值班,车间值班只是很久很久以前留下来的规定,那个时候全国大生产,三班倒连轴转是常事,现在车间不需要夜班生产了,不过也得留人值班。
所谓的值班,就是想干嘛就干嘛,溜号出去打牌是常事,万一真不幸被逮着了,就说去厕所上大号,反正领导也知道他们是什么情况,除非真心要翻脸,否则不会盯着不放。
那天他溜去棋牌室,正好看见武长春领着两个外地人走进来找桌子,就顺势搭一起了。
“刚开始他们还不太熟悉我们这边的规则,打一会儿就习惯了。”
王雪娇问道:“你们一直在一起的吗?”
“是啊。”
王雪娇追问:“你们食堂不是有夜宵吗?你连免费的夜宵都不拿?”
夜宵是有供应时间的,就一个半小时,过时食堂就封灶了。
他们的夜宵还挺丰富,很多工人就算当时不吃,也会拿回家去,给孩子当早饭。
范斯文有孩子,他应该不会放过任何免费的机会。
“哦,对,拿了,就中间停了半小时吧,我去拿夜宵。”
王雪娇:“武长春没拿?”
“他啊,他看不上食堂。”
“那半个小时以后,你回去的时候,他还坐在原来的地方,等着你去打牌?”
范斯文想了想,摇了摇头:“他走了,老板说他和带来的人又跟别的桌的人玩了几把,嫌这边玩的太小,没意思。”
那就是根本就没有一整晚的不在场证明啊王雪娇想到了一个荒谬的可能性:不会是那俩通缉犯给武长春做的不在场证明吧?
为免打草惊蛇,王雪娇先找邢川,把事情告诉他,让他找找当时的笔录,看看证明武长春一直在打牌的人是谁。
登记的名字一个叫纪兴,一个叫纪常。
据说是武长春老婆老家的表侄子,过来想托他帮忙进盐业公司的。
当时通缉令还没有传到这边来,民警只关心他们当天的行踪,没有对他们的身份进行任何核实,也不可能核实,整个厂区有三四千个工人以及来访的亲友,其中好几个是从方圆百里杳无人烟的牧区来的,上哪儿查身份去,只能一码归一码。
通缉犯并不是逻辑书里那些“永远说假话”的甲,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们的话也不会被随意推翻。
问题是,他们已经死了,不可能拉过来再问一遍。
王雪娇决定干一件有出息的事,吓吓武长春的老婆。
她打听到武长春每次喝得酩酊大醉,都不敢回家,都是在厂里的招待所里躺着,第二天洗干净了,再回去。
王雪娇去武长春家敲门,果然是武长春老婆开的门。
她第一眼没认出来王雪娇,疑惑地问道:“你找谁啊?”
“我找你。”
她茫然地看着王雪娇:“你是谁?”
“你的两个表侄子骗了我一大笔钱,知道我是谁了吗?我姓余。”
她愣了几秒,忽然醒悟过来,她双眼露出恐惧的光,张开嘴想要大叫,被王雪娇一把捂住,将她用力推进门里,顺便一脚把门踢上。
她被王雪娇一直推到墙上,她双手用力推王雪娇,忽然,腰上被一个硬东西抵住了,王雪娇在她的耳边低语:“不想死就老实点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她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听王雪娇这么说,连连用力点头。
王雪娇才松开她,右手依旧揣在上衣的口袋里,一个圆柱形把口袋顶出了一个形状。
“听说,我把那两个废物打死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她点点头,想想又觉得会触怒王雪娇,连忙摇摇头,转念一想,这也太假了,会不会让这位疯狂杀手生气,她又点点头。
王雪娇看着她的脑袋晃来晃去,脸上带着笑意问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这次她是真不知道,诚恳地摇了摇头。
“武长春说,那两个是你家的侄子,你们家家风不正,所以才养出了这两个混蛋王八蛋。还有,我从他这里买了几箱虫草,半个月前就该交货了,到现在都没交。老爷子怪我没办好差使,告诉我,要么带虫草回来,要么我就自杀谢罪。我听人说,是你把虫草给扔了?”
王雪娇满脸的无奈:“武长春说得没错,你们家确实家风不正。”
“不是!他们不是我们家的侄子!那是武长春乱说的!”武长春老婆吓得声音都在发抖,“那个虫草,它都已经发霉了!运过去,您也不能用啊。”
“哦?你倒是挺清楚的,武长春杀武长庆的时候,你是不是还帮着抬尸体了?”王雪娇没有任何证据,就是单纯地诈她。
她惊恐地摇头:“我没有!”
“是吗?那你的指甲油怎么掉了?”王雪娇戏谑地盯着她殷红的手指甲上那一小块的白色。
她怔怔地抬起来看着自己的手指甲。
其实现在的指甲油没那么结实,再加上她涂的时候也不会做精心的清洁和打磨,平时还要做家务,随便蹭到哪、刮到哪儿都很正常。
但是被王雪娇一说,她的脑中飞快闪过当时的种种细节,似乎有很多个环节会让她的指甲油掉下来。
“啧,一看你不经常杀人。”王雪娇看她一脸惊惶,撇撇嘴,露出鄙视的表情。
王雪娇亮出自己戴着白手套的左手:“像我们就知道,动手的时候不能戴任何首饰,也不能涂指甲油,还要戴手套这样杀人的时候,就不会留下指纹~”
武长春的老婆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她戴着白手套,她是不是马上就要杀我了?怎么办?我不想死!
“我知道,武长春到处跟人说,那虫草是武长庆弄到水里的,然后,他把武长庆杀了,是不是以为这样就死无对证了呀?不好意思,条子杀人才要证据,我不需要,我想,你应该也没那么有仪式感,非得去刑场挨枪子才肯死吧?”王雪娇看着她的眼睛,右胳膊活动了一下,好像准备动手。
武长春老婆吓得从沙发上滑下来,给王雪娇跪下了:“我们也是被武长庆给骗啦!他买的就是发霉货,我们家老武本来都想自认倒霉算了,谁知道他”
“他什么?”王雪娇一脸的不耐烦:“要说就给我说完,卡半截,你还想给我讲个一千零一夜啊?”
武长庆那天堵车回到生活区,是周日的下午,他一个人冷锅冷灶没得吃,又不想去厂里食堂吃,让人知道他回来了,第二天就得去上班,他还想多快活一会儿。
他知道武长春看不起食堂的饭菜,平时都不去食堂,是让小丁家的饭店送菜到他的办公室里吃,休息日更是都在家里开伙。
所以,武长庆就去了武长春家,两人一边吃一边聊,武长庆说他的女人又怀上,去医院检查过了,说又是男孩儿,他想让武长春给他两万块,做为母子的生活费。
武长春本来就已经知道了发霉虫草的真相,窝了一肚子的火,喝了几杯酒,他也不顾什么兄弟面子了,当场揭了出来,说武长庆把钱都扒到自己家里。
武长庆不仅不惭愧,反而嘲讽他“你都绝后了,留这么多钱有什么用”,然后两个人就扭打起来,武长春对着武长庆的脑袋连砸了五个啤酒瓶,等他气消了松手,才发现武长庆已经不动了。
当时痕检确实在武长春家里发现了碎玻璃碴,但是楼上楼下,隔壁楼栋的邻居都能证明,武长春就是经常在家发酒疯,摔瓶子是常有的事。
碎碴不会说话,说不出它们是哪天碎的。
然后就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熟悉保卫处巡逻情况的武长春架着武长庆的尸体,把他扔到了正常情况下好几天都不会有人跑进去的工业盐仓库,打算第二天再找车来,把他弄到外面的荒滩上,让狼和雕把他吃干净。
万万没想到,老丁突然灵机一动,想拍个工厂的宣传视频。
“真的,不是我们故意杀他灭口,是他说话,实在太难听啦我们也不想的您您您要是想要虫草,我这就叫老武找人,马上送来。”
王雪娇轻哂一声,她指了指冰箱上方立着的一对大鹿角:“本来呢,我弄不来虫草,想着弄点这些老爷子喜欢的东西,哄他开心开心,结果,你们家老武倒好,告诉我,不卖啧啧啧,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嘛?我告诉你,我可不能白死,起码得拖几个给我陪葬,现在那两个已经先下去了,不过人还是不够,我觉得你挺合适的。”
“别别别!我们老武就是胆子小!他不懂事!您就让让他吧!等老武回来,我就让他帮您问问不是不是,是帮您联系!”
王雪娇站起身:“好呀,要是能买成,以后我们还有更多的合作机会。要是买不成咱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武长春的老婆倒吸一口凉气。
王雪娇向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对了,我不希望老武觉得他是被迫跟我交易的,这样不够和谐友善。所以呢,今天我来的事情,你就不要让他知道了。”
“明白明白”
从盐业公司家属区出来,王雪娇往回走,在路上遇到了小丁,她是去旅馆回收装饭菜的保温桶的。
“啊,他们都吃完了吗?”王雪娇看着她车上的桶。
小丁点点头:“你还没吃吗?要不,直接去我家店里吃吧?”
车子开了没十米,又遇上了往旅馆走的张英山,他也还没吃饭,便把他也装上车,一波带走。
小丁家的饭馆比起那个连招牌都没有的羊肉面馆强太多了,虽然店里没什么装潢,不过也算是窗明几净,还有一个像模像样的收银台。
靠窗的一桌已经有两个人在吃饭,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女,从她们谈话的内容看,应该是母女俩。
她们聊得是万千家庭不和谐的根源:学习。
王雪娇压低声音对张英山说:“不谈学习,母慈子孝。一说学习,鸡飞狗跳。”
忽然,女儿提高了声音:“你就知道成绩成绩成绩,张雅娟的妈妈给她报补习班,你怎么不给我报?”
“你不要给我找理由!陈静静也没上补习班,怎么人家就能考第三?”
两人越吵越凶,忽然,少女捂着肚子,皱着眉头,整个人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王雪娇一眼看见,从她的裤腿有细细的一道红色液体,不断往下流,淌起鞋子里,落在地上。
她大喊一声:“血!”
刚才还以为女儿是在装病逃避对话的母亲低头一看,这才大惊失色,把女儿抱起来:“元元,你怎么了,元元!!”
女孩儿嘴唇煞白,双眼紧闭,一动不动,母亲的声音更加急促:“元元!元元!”
“血出成这样了,喊有什么用!快送她去医院啊!”王雪娇无语。
小丁闻声也赶了过来,得知发生了什么事,她急忙说:“你们是盐厂的人吗?”
“不是。”
只有盐厂职工及其家属才能去条件更好的厂医院检查,就镇上医院那水平,小丁实在不信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王雪娇当机立断:“先去镇上的医院看看,把血止住,然后再去县里的医院。”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张英山帮着把女孩抬上去,怕她俩到了地方以后搞不定,他决定跟车过去,王雪娇抓了两个馍馍,也跟着一起上车。
到了镇医院,张英山把女孩抱起来往屋里送,她鞋子里的血“哗啦”倒在地上,外面还有几个来看病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士出来,大声问:“谁是家属?”
女人急忙跳起来,冲到护士面前:“我是,她怎么样了。”
护士皱着眉头,声音急促:“她怀孕了,可能是先兆性流产,孩子可能保不住,你们赶紧把她往县医院转吧。”
前面四个字一出,女人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嗡嗡的,愣了三秒才颤抖着嘴唇:“什么?怀孕?不可能!我女儿才十四岁!她怎么可能怀孕?”
“她有月经吗?”
屋子里有好几个男人,女人迟疑片刻,点点头:“嗯”
护士不耐烦:“有就能怀,这有什么好怀疑的。赶紧送吧,迟了就来不及了。下一个。”
那个腮帮子上戳着一根钢筋,从嘴里穿出来的男人站起来,往屋里走。
见女人还在发愣,王雪娇催促道:“快走吧。”
小丁跳上车,张英山把女孩从里面抱出来,王雪娇把神情僵硬的女人硬往车上拖,她的腿很不配合,还在发愣,王雪娇叫了声:“打开后备箱!”
然后,她以熟练的绑架犯姿势,把人塞进了面包车里,再利落地关上后备箱门。
小丁一脚油门,十分钟飙到了县医院门口,张英山抱着人往急诊里走,王雪娇飞快向医生解释她的情况,小丁还扶着失魂落魄的母亲。
这会儿她已经恢复神智,嘴里来来回回地念叨:“怎么可能呢!她还小,她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怀孕呢!她都不跟男生说话的!她怎么可能怀孕呢!肯定是那个医院看错了!”
然而,县医院的医生打碎了她的幻想,医生明明确确地告诉她:“你的女儿怀孕两个多月了,出血是因为她一直有大运动量,不注意保养”
小丁陪在一边,皱着眉头:“是不是她坐过刚刚被男的坐过的椅子?”
听见一切的王雪娇十分震惊,她是认真的吗?像她这么大的人居然会相信这种哄小孩的话吗?
小丁:“我妈妈一直都是这么跟我说的啊,你妈妈没告诉过你吗?”
王雪娇:“其实,你们这边中学没有生理卫生课吗?”
小丁摇摇头:“没听说过。”
王雪娇想了想,自己的生理卫生知识好像确实是先从小说上知道的,对,是《荆棘鸟》,女主以为自己流血是要死了,是神父教她那只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王雪娇当时问妈妈,她的妈妈告诉她那到底是什么,不过也没说别的,只说那代表着她是大姑娘了。
当然,王雪娇也不明白什么是大姑娘,直到她看了各种不正经的小说,通过盗版书那一系列的露骨描写,她才领悟了人类一整套的繁衍流程。
一直到了初二,学校才开了生理卫生课,等老师教的时候,都已经传出某班女生怀孕,把孩子生厕所的事了。
大城市里尚且如此,这种地方就更不指望了。
这个女孩子刚十四岁,不可能让她真把孩子生下来,在母亲的同意下,医院给做了人工流产手术。
手术做完后,女孩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她的妈妈急切地问她:“到底是谁干的?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啊?说啊!”
女孩虚弱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喝男的递的水。”
王雪娇:“???”
她猜测,这个女孩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动作导致她怀孕,说不定她妈告诉她,喝了男人递来的水就会怀。
眼看着女人又要被气得失去理智,王雪娇把她拉出病房:“我来问吧,小丁,你陪阿姨坐一会儿。”
女孩离十四周岁的生日还差几天,不管她是不是愿不愿意,男方都有可能涉及到强奸罪名,张英山已经准备好报警了。
王雪娇耐心地跟女孩聊天,然后慢慢说到,她有一个喜欢的同班男生,一天下午,学校放半天假,她就去了那个男生的家里,然后,一切就发生了
如王雪娇所料,她坚定地相信,女人把男人给的水喝下才会怀孕,不然做什么都不会怀的。
过了一会儿,这女孩睡着了,王雪娇出来,把情况告诉了她的母亲。
“我要报警!我要把他抓起来!把他枪毙!”愤怒的母亲大声喊叫着,引来周围人的侧目,保安更是让她闭嘴:“这里是医院!要叫出去叫!”
实在是给她的精神状态雪上加霜。
鉴于这位同班男同学可能已经年满十四岁,王雪娇和张英山果断带她去县公安局。
县公安局里报案的人比派出所里的多多了,本来声音很大的女人看着那么多男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她知道在这么多人面前叫嚷,自己女儿的名声就全完了。
接警的是个男警察,女人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男警察问了半天,她都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整个县公安局就两个女警,还都是内勤,她们负责写材料、统计报表、管档案以及后勤,不管接警。
醉酒闹事的、家庭纠纷的、财产纠纷的、羊丢了、车被划了一堆人都等在那里等着报警,还有两个进门了还扯着衣服揪着头发的,民警也没有那个耐心听她慢慢说,丢下一句话:“你先坐那边,想好了再说。”
他转身就去把刚来的那一团人拉开,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了一个脸上带血的,高喊着“杀人啦”
一通忙乱完,王雪娇瞅空抓了个暂时无事的民警,帮女人当嘴替,赶紧把事情说明白。
弄清楚是什么事,一听说是同班同学,他给的解决方案是让辖区派出所先调查一下那个同学到底多少岁,要是发生关系的时候他也未满十四岁,那就无事发生,双方家长各自教育自家孩子完事。
女人现在大脑一团乱,她又想亲自去那个小兔崽子家讨个说法,又想去报警,还得照顾躺在医院里的女儿,几件事情搅合在一起,她根本不知道应该先干什么,再干什么。
“你们家还有别人能照顾她吗?”王雪娇斟酌着用词,万一这是个单亲家庭,直接问孩子他爸能来一趟吗,岂不是尴尬。
“有,我妹妹。”
听起来孩子他爸是不在了,王雪娇给她出主意:“你让你妹妹过来照顾她,你先去那个男同学家里探探情况,要是需要承担法律责任,再报警。”
六神无主的女人接受了王雪娇的建议。
等孩子的小姨来了之后,她马上去了那个同学家,王雪娇陪着。
这户人家是盐业公司的职员,看家里的装潢和家具,也是个小康之家。
王雪娇想得最坏结果是这家人不承认,并且骂是女孩不自爱,不知道在哪里怀的野种之类的。
没想到,他们把男孩叫出来问,男孩痛快承认了,在挨了爸爸两记耳光之后,男孩哭着大叫:“我是看了你藏的录像带,才会忍不住的!!!”
此话一出,屋里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女孩的母亲气急,指着男孩爸爸骂:“你你你们家,上梁不正下梁歪!”
男孩的母亲也急了,指着她:“谁家好女孩跟男同学回家?!”
眼看着双方即将开始毫无意义的互喷。
“嘭!”王雪娇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在场所有人都望向她。
“你们这么吵下去,吵到明天,都解决不了问题。现在你们都不要说话,听我说!”
王雪娇先看着男孩:“你不是三岁小孩了吧?”
男孩点点头。
她和颜悦色的问道:“那你是几几年几月几号生的?”
男孩老老实实地说了。
王雪娇再问他是什么时候跟女孩一起在家实践录像带上的内容,男孩也老实说了,与女孩说的时间一致。
掐指一算,他那天还没满十四岁。
那么现在刑事问题,就变成了民事问题。
后面的事情,是男孩家赔钱,还是现在就预约定亲,就是他们自己要谈的事情了。
“这可怎么办啊她这辈子,全完啦。”
从男孩家出来,女人眼泪不停地流,王雪娇安慰道:“有什么完了的,大不了就考到外地去呗,天大地大,就算把两个大活人杀了,西宁的人都未必知道,你家又不是全世界都盯着的。”
女人哭声一顿,缓缓转头望着她,王雪娇:“别误会,我就打个比方。”
“嗯”女人又开始哀怨,“我女儿明明那么纯洁,什么都不懂,就是被那个坏崽子给骗了。”
王雪娇:“你怎么没告诉过她,做什么会怀孕?”
“那怎么好说的啊!我女儿还那么小,哪能听那些事情。把她教坏了。”
王雪娇耸耸肩:“越是不知道,才越是好奇。”
还有一句话,她没好意思说:你不教,这不就出事了么?
不过现在怪她也没什么意义,在二十一世纪,依旧有家长觉得青春期性教育是教坏孩子,然后一到了结婚的年纪,屁都不懂的孩子会突然顿悟,然后立马谈恋爱结婚生三胎。
由此不仅导致了懵懂无知的初中生怀孕,还发生了已经到达法定结婚年龄的合法夫妻认为睡在一张床上就能怀孕、认为插肚脐就能怀孕、长期进错洞互相指责对方不孕不育等等神妙事件。
王雪娇安慰了她几句,还跟她说不要指责孩子,都是无知导致的灾难,就当她是被人捅了一刀,总不至于因为孩子被人捅了一刀,还要骂她。
回到旅馆,迎面遇上云殊华,她紧张地问王雪娇:“听说你和小吕去县医院了?怎么回事?”
王雪娇轻描淡写:“没什么,一个小女孩得了妇科病,自己不知道,拖了好久,严重贫血倒在店里,我和小吕把她送医院去了。”
云殊华摇头叹息:“哎,这边的女孩子,确实都不懂,前几天我还看到一个女孩裤子上全是血,她向我要创可贴。现在我才知道,她们还有好多人在用草纸,最底下垫一层塑料袋,这哪行啊。”
且不说漏不漏的问题了,这边的草纸的质量实在一言难尽,擦手都觉得刮。
云殊华:“我想捐点钱给她们。”
“捐钱还不如直接捐卫生巾。”王雪娇说,“要是捐了钱,说不定就成男人手里的烟酒了。还有,我觉得她们除了需要这些东西之外,还有真正的生理卫生教育,什么都不知道,活得跟小猫小狗一样,多大的人了,还相信小孩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鬼话。”
“你想得真周到!”云殊华只是看到这里女孩子的窘境,一时起了恻隐之心,只想着她们肯定是缺钱,捐钱就好。
王雪娇比她观察的还要细致,注意到了更多的现实。
“我会再好好考虑的。”云殊华是个热心人,她决定要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做得尽善尽美。
第二天,列英奇打来电话,他把自己拍板定的剧本给推翻了,说逻辑太混乱。
顺便还把跟组编剧给骂了一顿,问她是不是没有脑子,说自己只是给她一个方向,不是让她照单全抄:“要是你直接把我想的拿过来,我还要你干什么?!”
跟组编剧委委屈屈地抹着眼泪,连卫健都很同情她。
新剧本讨论的时候,卫健也在场,他亲耳听见跟组编剧当场就提出来列英奇说的那些不合逻辑的点。
但是列英奇说:“我只是提出一个设想,怎么圆逻辑由你去解决。”
他提出了不止一个设想,他提出了好几个,不仅要有女帝传奇,还要有与蒙古人的交锋,要有神秘的长生天,还要让投资的乌兹别克斯坦人看见他们的光彩。
啥光彩啊,女帝派兵踏平撒马尔罕算什么光彩啊。
所以,剧情已经被强行改成了女帝纳了撒马尔罕王子进后宫,两国联军大战蒙古人,蒙古人节节败退,向长生天乞求庇护,然后,女帝就突然决定提前搞死丈夫,收小叔子做皇后,然后被公公射死。
列英奇当时同意剧本的时候,说的是:很好,这可以展示命运的无常。
现在,他睡了一晚上,天亮了再看一遍,又说:女帝的主观能动性在哪里?这不成了鬼神大战了吗?
全剧组又无法开工,继续等跟组编剧交稿。
剧组里有些人挺着急,他们已经签了下一个剧的档期,要是这剧一拖再拖,他们就不得不“中道崩殂”,不然就是违约,他们留在旅馆里为跟组编剧撑腰,让列英奇不要再“灵机一动”。
不着急的演员有三个,本来就是来玩的谢正义、想多干点好事的云殊华,还有心中只有破案的王雪娇。
武长春的酒果然是半夜醒的,一大清早,他在招待所洗了个澡才敢回家。
一进家门,就被老婆催着问:“你是不是还没给余小姐把货找齐?快点啊!”
以前他的老婆不是这样的,甚至当初她还很反对他利用职务之便倒腾虫草:“要是被开除了怎么办!”
后来,她发现,不仅不会开除,而且就算闹到全厂皆知了,也屁事没有。
那有钱不赚是王八蛋。
再加上武长春因为没有生育能力,气势上就矮了一截。
曾有一个新闻,说两口子结婚后多年无子,两人都不去检查,默认是妻子不行,婆婆逼着妻子喝了很多奇怪的偏方,最后还是不行,便以“我们老X家一定得有人继承香火”为由,硬逼着两口子离了。
第二个老婆还是不孕不育,但她性子刚烈,一巴掌掀了偏方,拉着老公去检查,最后确定是男方的问题。
婆婆百般求她不要离,免得自己儿子被人指指点点。
第二任妻子压根不听她的,不肯协议离婚,那就起诉离婚,在法庭上大声详细描述丈夫在床上是如何的无能,把未婚的书记员小姑娘给听得面红耳赤,最后不仅离了,还丢人丢的整个单位知道。
现在武长春的情况就差不多是那样。
虽然外面都知道他无能,但是只要老婆不离,他就能硬着头皮说没那回事,全是厂里的人瞎传的。
为了避免老婆提离婚,总是对她百般忍让,一来二去,他已经习惯老婆对他的强硬态度。
“我们想到一起去了,昨天,我已经带她去看了运输车队,都说好啦,买、运都是我这边帮她出。”
武长春留了个心眼,没告诉她,自己还打算替余小姐运毒,怕她害怕,或是一时得意说漏嘴。
武长春背着个包,鬼鬼祟祟地潜入剧组所在旅馆,找到王雪娇的房间敲门。
“余小姐,你看这些行吗?”武长春把包里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拿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有亲力亲为地做这些事了。
他和大老板一般都不会这么干,马仔被抓着,那是马仔自己的事,怎么都赖不到他头上。
自己身上带着这么多东西,被抓着,那就是个证据确凿,要么承认自己是买的,要么承认是自己捕杀的。
如果不是因为余小姐是大客户,而且是射杀了两个人都没事的大客户,武长春是绝对不会冒这个险的。
包里有沙图什、鹿茸、藏狐皮,还有一根鹿鞭,武长春满脸笑容:“这是孝敬给您的。”
“就这点?”王雪娇并没有一根鹿鞭而喜笑颜开,她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嫌弃道,“每样就一份?让我怎么挑?没你这么卖货的。”
“现在实在是风声太紧,我也没办法啊”
“你没办法就算了,我直接找羊胡子,就不麻烦你了,慢走不送。”王雪娇冷漠地看着他应该出去的门。
听见“羊胡子”三个字,武长春的眼睛不由睁大:“你也认识他?”
“怎么?你不会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认识他吧?那么多掮客,你不干,有的是人干。”王雪娇转过脸,弯腰抱起摇晃着尾巴的轩辕狗剩,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乖宝宝要抱抱啦~是不是没有人陪你玩无聊啦~”
眼见着她对狗的态度都比对自己的强,武长春也只能咽下这口气:“我跟羊胡子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我介绍过去的人,绝对能拿到最底价,要是别人介绍的话,肯定狠狠宰一刀!本来五万就能拿着的东西,说不定要收你个十万八万的,那多不值当啊。”
王雪娇斜瞟了他一眼:“别人收我十万八万,但是能看得着货,能挑能捡,你呢,一个小破包一装,就给我揣来了,谁知道这是不是这批货里最差的。”
“哎,不能这么说啊,你看这皮子好不好!这毛软不软!”为了证明他的沙图什是正品,武长春从手指上摘下大金戒指,把宽大的羊绒披肩往里面一穿,轻轻一扯,偌大的羊绒披肩缩成细细一绺,从戒指环里穿过去了。
武长春自豪地说:“我觉得,上哪儿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了!”
王雪娇身体前倾,双眼盯着他:“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都没得挑,你告诉我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你自己进虫草的时候,也是买家给你什么,你就收什么?”王雪娇嘲弄地看着他。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虫草的长短粗细,还有是不是完整,都决定了它的价格,大家都是虫草,从扔在地上没人要到几十块钱一根,差距巨大。
武长春被王雪娇噎得说不出话来,大小姐果然难伺候,她不仅在意那东西本身好不好,还关心它是不是同类型里最好的,不然显不出她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死有钱人真烦!
武长春在心里掀了桌子,又把桌子扶起来。
算了算了,生意还是要做的。
“我可以问问他们,不过,他们愿不愿意我也实在没办法强求。”武长春低三下四地讪笑。
王雪娇笑笑:“没关系,你要是不行,我就找别人。”
这句话,大大刺激了武长春,他确诊弱精症之后,听不得女人说“你不行”“我去找别人”。
生不出孩子,不能连生意都做不成!
武长春立志要让这个女人见识见识自己真正的实力。
王雪娇倚在窗口,目送武长春大步流星的离开。
她转身敲开了张英山的房门,把武长春刚才来的事情说了一遍:“咱们在草原上遇到的那群人,应该已经在镇子里了。”
张英山思忖片刻:“就算他能让你跟他们见面,达成交易的可能性也不大。”
“嗯,我知道,最多搭搭关系,能取得信任,平安出来就不错啦。”王雪娇眨眨眼睛,“再说,本大小姐也是要好好考查考查他们的,不然他们卷了我的钱,不给我货,再把我一枪打死了怎么办,我李叔又不会为了我亲自入境,跑到无人区跟他们干。”
张英山看着她双手抱在胸前,翘着二郎腿的嚣张模样,笑道:“你收着点,我怕他们被你的霸气威仪折服,见着你纳头便拜,求你当老大。”
王雪娇笑起来:“哈哈哈,那怎么可能!指望他们求我当老大,还不如指望酸汤羊肉饺子里吃出大金戒指。”
忽然,她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她凶恶地瞪着张英山:“哎不是,你不应该担心我被识破,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吗?你这个人,什么素质!”
“能识破你的只有三种人。”
“哦?谁?”王雪娇一听说居然有三种人能识破自己,马上收敛起了笑容,认真地盯着张英山。
张英山伸出手指,一一细数:“没出生的,已经死的,马上就要死的。”
“去你的,哈哈哈”王雪娇伸出手把他的手指掰回去。
“说正经的,如果武长春真的帮我约到了人,在去之间,还是要做做准备的,免得突然被问住,露了身份。”
两人凑在一起讨论,完善人设细节,设想在见面之后,可能出现的提问。
听说大西北无人区里面其实有不少小型村落,里面住的都是在外面犯了事的亡命徒,还有曾经西北剿匪漏网之鱼的后代。
王雪娇不知道自己这个只入行了几个月的新手,能不能瞒得过这些整天疑神疑鬼的惊弓之鸟。
这些人的智商非常不稳定,聪明和智障间歇性地交替发作,王雪娇都不敢保证自己百分百能赢得了她们。
练了三个多小时,已经把所有能想到的问题都想过,如果还有,那就只能靠运气和临场发挥了。
隔壁王雪娇的房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梦雪,你在吗?”
是云殊华的声音。
王雪娇打开门,看到她,问道:“找我?”
看着王雪娇从张英山的房间里出来,云殊华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正事要紧,她对王雪娇说:“我已经联系到一批卫生巾和生理卫生的图了,已经跟盐业子弟中学的校长说好,赠送给女生。”
“哦,那很好啊。”王雪娇不知道这事跟自己有什么相干。
云殊华说:“校长希望能有人能跟她们讲讲女生要自爱,我这个年纪的人说话,小姑娘们肯定不乐意听,还得是你这样跟她们年纪相仿的人说才行。”
王雪娇问道:“哦,行,那男生呢?谁去说。”
云殊华愣了一下:“男生又不会怀孕。”
“可是女生自己是不会怀孕的啊,还不是男生干的?只让女生自爱,建个墙把她们跟男生隔开么?”
王雪娇摊手:“再说,建墙有什么用,建了长城,游牧民族就不打过来了吗?还不是靠杀出长城,才有今天的版图。”
这一点云殊华确实没想到。
“咱们不能厚此薄彼啊,不然岂不是成了我们忽视男生?”王雪娇指着张英山,“要不让他去给男生讲讲,关于乱搞男女关系造成的后果。”
对于王雪娇就这么硬塞给他的工作,张英山毫无办法,只能接受。
三人来到盐业子弟中学,中学只有初中部,高中要去县里。
每个年级都有三个班,每个班都有三十多个人,男女生比例差不多。
女生先全部去小礼堂听王雪娇讲生理卫生知识,以及各种病症的初级、中级症状,并且用投影仪展示了各种图片。
在座的女孩子们不时发出惊讶的声音:“我妈妈说我是她拉出来的原来我不是跟大便一起出来的啊?”
“怎么出血的口跟小便的不是一个?”
“我妈骗我,她说跟男的亲嘴就会怀孕。”
到自由提问环节,忽然有人举手问:“老师,我们有个同学怀孕了,她就是跟男生做了这个吗?”
“你有同学怀孕?”王雪娇已经想到可能是谁了,她装傻。
“对!流了一地血呢,镇医院的人说的。”
王雪娇追问:“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前两天。”
王雪娇面不改色:“不会吧,医生说我是今年唯一一个在他们这里看流产的,怎么还有你们同学?我那天都站不住了,是一个女生和她妈妈扶着我进去的呢。”
“啊?你?”下面叽叽喳喳地声音炸开了,她们听到的八卦可不是这样。
“不会吧,还说有个男的抱着她进去,我们都说那是她的男朋友呢。”
王雪娇笑笑:“那是我男朋友!他抱我进去的。”
下面“嗡嗡嗡”的讨论声更响了,王雪娇拍拍桌子,让大家安静:“像我这么强壮的人,流产都躺了两天,你们的身体还没有发育成熟,说不定会永远不能生孩子,关键是对自己身体也会有非常严重的损伤,再也不能吃冰淇淋了!还有好多东西不能吃,冬天会特别怕冷。”
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来说,不能生孩子并不是什么吓人的事情,好多东西不能吃,那才是可怕极了。
再配上血乎淋拉的图片,她们深深记住了这一课。
女生讲完,就轮到男生进小礼堂,结果王雪娇给女生讲了一个小时,张英山给男生讲了就半个小时就出来了。
“就算男女生理结构不同,也没这么快的吧?”王雪娇怀疑张英山在混日子。
“生理结构十分钟就讲完了,剩下十几分钟讲强迫女生会有什么后果,我给他们看了从邢所那里借来的监狱的照片、还有监狱的作息时间,以及监狱里的伙食。”
“这就吓住了?”王雪娇狐疑地看着他,照片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不一定有效。
张英山淡淡道:“我把衣服脱了。”
王雪娇:“???”
张英山:“我身上有几条疤,我一条一条的告诉他们,哪个是女孩砍的,哪个是女孩父母砍的。”
“哼哼,你吓唬小孩。”
张英山扬眉一笑:“谢谢夸奖,跟你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