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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31章诸人反应

    薛虯去了一趟户部,回来就成了户部司务。

    薛母在家里听到消息,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叫来薛虯细问缘故。

    薛虯将今日之事一一道来,说:“四皇子对儿子颇为赏识,所以破格取用,还承诺等我将账目的事处理好,就保荐我做户部员外郎。”

    薛母关注的却不是这个,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你的意思是,咱们家如今投靠了四皇子?”

    “四皇子还没有接纳我们,所以还不算投靠。”薛虯纠正道。

    薛母:“……”

    薛虯不再说话,等待薛母接下来的询问甚至质问。

    这毕竟是关乎阖族的大事,四皇子看起来也不像很有希望的样子,在一般人……或者说大部分人看来可能太过冒险了,薛虯没有和家里商量过就擅自做主,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然而薛母只是纠结了一会儿,一只手按着眉心,说道:“罢了,你是薛家的家主,又一向心有成算,这些事你做主便是了。母亲只问你一句,可有风险?”

    薛虯心中动容,上前几步站到薛母身后,轻轻为她按揉太阳穴,温声道:“欲成大事没有完全稳妥之说,风险自然是有的,但一定比母亲想象中小得多,母亲尽可以放心。”

    哪里能完全放心?毕竟是这么大一件事呢!

    但薛虯的冷静的确令薛母安心了许多,她一向少操心外头的事,从前听丈夫的,如今不过是继续听儿子的罢了。

    只是如今再回想起从前的一些安排,才明白薛虯大有深意,譬如宝钗选秀之事,薛虯一力引导他们选十一公主,只怕当日就有打算了。

    当然,十一公主也的确合适。

    “这些也就罢了,只是咱们家的根基在金陵,是万万不能断了的,你可有什么安排?”薛母问道。

    “咱们家的买卖自有规矩章程,无需儿子时时盯着,有薛管家在,短时间内出不了什么岔子。且儿子名义上属于户部,却是替四皇子办事的,户部的一应琐事都不用管,也不用拘泥于京城一处,想找时间回金陵也不难。”薛虯道。

    薛母点了点头,却明白事情没这么简单。金陵距离京都千里之遥,往返一回总得两月功夫,四皇子未必会给他那么多时间。

    薛虯压低声音:“母亲放心,四殿下不会让薛家败落的。”

    薛母立时明白了,这是说日后薛家是四皇子的钱袋子,四皇子便是为了自己也不会罔顾薛家的利益。

    她略略放心了些,给银子也就罢了,只要薛家不倒,他们就还有退路。

    薛虯:“儿子想着日后咱们家多半要常居京城,是否慢慢将生意重心转移到京城,或者培养族中子弟帮忙看管,母亲觉得哪个好些?”

    薛母思索道:“若族中有可靠的子弟,倒可以托付一二。”

    “母亲和儿子想到一处去了,只是儿子久不在家,不知族中哪个兄弟合适,母亲以为呢?”薛虯又问。

    薛母也有些为难,她跟族中小辈接触也不多,一时真不知道:“你让我想想吧。”

    薛虯应了,见她注意力被转移,不再纠结风险不风险的事,暗自松了口气。

    *

    却说薛虯在户部闹了这么一场,很多人都知道了,六部不少人议论,贾政也听了一耳朵,但不知道此人身份,也没往心里去,下

    衙之后便与同僚告别归家去了。

    到家之后先与贾母请安,贾政自诩知礼守礼,“出必告,反必面①”,每日早晚请安从不落下。

    正好今儿王夫人和贾宝玉也在,宝玉本凑在老太太跟前撒娇卖痴,余光瞧见他爹进门,就像踩到了猫尾巴的老鼠,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缩着脖子躲到了贾母身后。

    贾政见他这个样子,心中颇为不喜。但是顾忌着贾母在,只当作没看见。

    规规矩矩地请了安,在左手第一个位置坐下。请完安当然不能立刻走,总要说说话,叙一叙母子之情。不过贾政为人古板,并没有多少话与母亲说,往日不过是问一问贾母的饮食起居,略说几句便告辞离开。

    今儿却有些不同,在衙门听说了一桩稀罕事,他也不吝惜说出来博母亲一笑。虽然他讲得一板一眼,并没有多少趣味,但好在此事本身就足够稀奇,贾母几人听着也得趣儿,贾母奇道:“果真有这样会查账的人?我竟从未见过。”

    换做旁人必定顺着贾母的话说几句,不拘真假,只图个热闹高兴,贾政却摇摇头:“儿子没亲眼看到,不知道是真是假。”

    王夫人:“官职都给了,想必假不了。这可真是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恰好替户部办了件难事,还被四皇子看见了。”

    别看户部司务只是正九品的小官,这和捐来的官儿还不一样。捐官只是花钱买个名号,每日不过去衙门点个卯,并不用他们做什么,自然也没什么权利。

    而这少年是有实权的,且还不小,明显是得到了四皇子看重,只是眼下一无功名,二无功勋,不好给他过高的官职。一旦做出成绩,升官发财就近在眼前了。这才是真真的改换门庭呢!

    贾母听了这话,淡淡瞥王夫人一眼:“你怎知这不是人家筹谋得来的?即便是运气之故,也要人家有本事才能抓得住这份运道,换成那不成器的,便是扶也扶不起来。”

    王夫人不说话了,贾政却有些坐立难安。

    贾母本是就事论事,并没有敲打他的意思,架不住贾政自己对号入座。

    他幼年好读书,也常被夸聪明,立志科举入仕、改换门庭,然而从十五六岁开始考试,直到二十多岁也没有半点功名。

    直到父亲贾代善去世前,因为不放心他,向皇帝求了个工部主事的官职。贾政放下科举,转而投身仕途,想要做出实事证明自己,然而二十多年过去,当初的同僚早已飞黄腾达,他却只从从六品主事升到了从五品的员外郎,因为笨拙讷言,就连人脉也没有攒下来。

    若说扶不起来,他大约也算是其中一个了。

    贾政坐不住了,正要起身告退,却听宝玉“咦”了一声。不知怎的火气便窜了出来,怒道:“发的什么怪音儿!你不好好念书,日日做什么怪?”

    宝玉吓得缩到贾母身后,贾母一手揽着他,一手遥遥点贾政,气道:“谁叫你不高兴找谁闹去,好好地拿我们撒气做什么?”

    贾政哪里敢认这话,连忙解释:“儿子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宝玉……”

    “宝玉怎么了,你当老子的连宝玉说句话都要管么?当着我的面都这样,背地里又不知如何吓唬孩子,当日我和你父亲是这么教你的吗?”

    贾政讷讷不敢言,只能赔罪:“儿子知错了,儿子一时情急,母亲莫要生气。”

    “你情急就要吓唬宝玉,宝玉又有什么错处?”贾母拍拍贾宝玉的肩膀,缓和了声音问道,“你方才可是有话要说?”

    宝玉在贾母身后看了贾政一眼,见他低着头没有说话,才怯怯点头。

    他刚才本是打定主意当鹌鹑的,只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才想要开口,没想到惹贾政发了一通火。这会儿被贾母问了,他弱弱道:“孙儿听说薛大哥打算这几日去户部,我听父亲说的这个人年纪和他差不多,会不会就是他啊?”

    贾政一愣,先问了一句:“薛大哥是谁?”

    说完才反应过来,是妻子娘家外甥啊……

    他当然记得薛虯,薛家登门时见了一面,虽然只说了几句话,给他的印象却十分深刻。那的确是个极为优秀的年轻人,但会是今日听说的这个传奇般的人物吗?

    贾母也看向贾政:“你知道那少年姓名吗?”

    “儿子差事忙,没有放在心上。”贾政讷讷道。

    贾母也不意外,又问王夫人:“你可听说薛家大哥儿有这本事没有?”

    王夫人拿帕子掩住嘴角,说道:“虯儿打小聪明,会的东西也多,媳妇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这个。”

    贾母看了这不靠谱的夫妻一眼,着人出去打听。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薛虯的身份也没有瞒着,只是贾政人缘不太好,这才没有听到消息,贾家使人去户部和薛家附近打听,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听到了。

    “正如老太太所料,那人就是薛家大爷!”小厮兴奋地回禀。

    贾母厚赏这小厮,待人退下去了,才笑呵呵道:“这是大喜事,该给亲家姨太太道喜。”

    心里却叹了一声,原还觉得薛家不过商户,不想眨眼就有了这样的运道,叫她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面上却丝毫不露,一派慈和的样子:“上次人多匆忙,也没好好看看那孩子,趁着这个机会请姨太太来,咱们治上两桌,一来给薛家大哥儿贺喜,二来咱们亲戚间热闹热闹。”

    王夫人也点点头:“让凤丫头安排便是了。”

    一时众人散了,贾政并王夫人回到荣禧堂。

    贾政虽觉自觉在妻子面前丢了人,此刻并不想见她。但惦记着薛虯,还是和王夫人去了正房。

    丫鬟捧来热茶,贾政略微抿了一口便放下,清清嗓子问:“你那外甥倒不错。”

    王夫人点头。

    贾政:“他今年几岁了。”

    王夫人:“比宝玉大三岁,今年十四了。”

    贾政点点头,又问:“可有婚配?”

    王夫人:“说是大师算过,二十之前不宜成婚。”

    “原是如此。”

    夫妻二人便再无话说了,沉默半晌,贾政起身:“你歇着吧,我去书房。”

    说完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小丫头进来回禀,说是贾政去了赵姨娘那里,把王夫人气个倒仰。自己平复了一会儿,这才道:“去把凤丫头叫来。”

    *

    王熙凤正在吃饭,难得贾琏今儿也在,两口子一起用顿饭,听到王夫人叫,贾琏脸色就不太好看,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也不知二太太有什么大事,这个时辰叫你过去,想必十分紧急。”

    王熙凤白他一眼,匆忙用了几口饭往二房去,心里还有些不大自在。

    当日贾琏说的那些话,她嘴上说不信,其实多少听进去了些。这些日子左思右想,竟是越想越觉得贾琏说得在理,她就像是挂着钥匙的大丫头,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只是虚张声势。

    这叫王熙凤极为难受,她一向自诩聪明能干,心机手段不输男人,哪里受得了这个?今儿又被贾琏笑话,王夫人有正经事也就罢了,若没有,岂非更证实了那话?

    一时到了二房,王熙凤笑眯眯请安,又说了几句吉祥话,这才问:“太太叫我来为了什么?”

    王夫人把今日之事说了,说道:“老太太想给虯哥儿贺一贺,你明儿遣人往薛家,请你姑妈并虯哥儿、蟠哥儿和宝钗过来,再治两桌好席面招待他们。”

    王熙凤心里便有些不大乐意,人家家中有喜事,送些贺礼过去才是正理。若想表示亲近之意,也该他们上门道喜,哪有把人家叫到家里来的?

    老太太是高傲惯了,以为薛家是那些没底蕴的小家族,无论如何都得捧着她敬着她。但王熙凤冷眼瞧着,薛家进京后表现得不卑不亢,并不过分与贾家亲近,显然是有底气的,如今又得到四皇子看重,更不用扒着贾家了。

    让她做这个出头的椽子,那不是擎等着得罪人吗?王熙凤又不傻!

    更别说薛虯还指点过贾琏,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王熙凤也记这份好儿。

    她笑道:“太太这么着急做什么,薛大弟弟刚刚授官,眼下正是忙的时候,只怕腾不出功夫过来。倒不如先送份贺礼过去,等到不忙了再请

    他们上门一聚,这也是咱们体贴姑妈和薛大弟弟的一份心意。”

    王夫人若有所思:“你说的也在理。”

    王熙凤又说:“咱们和二姑妈的情分不比旁人,原不必在虚礼上计较。”

    “那也罢了。”王夫人被王熙凤说服了,“你准备一份贺礼送去,不必请他们上门了,只是老太太那边……”

    “老太太那边自有我交代,太太不必多虑。”王熙凤拍着胸脯担保。

    “好孩子,此事多亏你了。”王夫人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又说,“你姑妈和虯哥儿也就罢了,只把宝钗接过来热闹热闹,她一个人在家,规矩学多了也闷得慌。”

    王熙凤应了,反正只是提一嘴,来不来全看薛家自己。

    *

    次日一早,贾家的人没来,倒是四皇子给薛蟠等人找的先生到了。

    薛虯正陪着薛母说话,见到前头有人来请,薛母问起缘故,薛虯便把事情说了。

    薛母:“……”

    她眼神怪异:“你让四皇子给蟠儿找先生?”

    薛虯点头:“有什么不对吗?”

    薛母:“………”

    当然不对了!那可是四殿下,皇子龙孙、掌管整个户部,每日考虑的都是天下大事,让他给薛蟠几个臭小子找先生,用“杀鸡用牛刀”都不足以形容,这是用牛刀砍蚂蚁。

    她儿子从前也不这样啊,怎么才见了四皇子一面就开始恃宠生娇了?

    薛母开始担心起来,会不会她放心得太早了,她儿子其实也没那么靠谱?

    薛虯看自家母亲一脸纠结,笑道:“母亲多虑了,是四殿下先是说帮忙,儿子才顺势提出来的。儿子与殿下刚认识,偶尔麻烦他一下更能拉近关系,些许小事罢了,不会惹他厌烦。”

    薛母这才放下心来。

    薛虯带着薛蟠到了前院,几位先生被安排在花厅等候,四皇子送来文武先生各三人,薛虯问了一下他们的履历,果然是金光闪闪,比他自己能找到的强多了。

    这六人自然不可能全部留下,还需要互相筛选一下。

    薛虯:“诸位是四殿下挑选出来的,能力自然不用多说,只看合不合适罢了。诸位若有想法也可提出来,四殿下不会怪罪的。”

    众人应是。

    薛虯先讲了一下自家情况:“你们要教的学生有五个,最大的十四岁,是我的同胞弟弟薛蟠,另外四个是荣国府贾家的小爷,年龄在六岁到十一岁之间。他们几人以读书为主,若有意愿也会每日练一会儿功夫强身健体,薛蟠则以武功为要。”

    这话一出,文先生也就罢了,几位武先生都看向薛蟠,上上下下打量他,如果眼神是尺子,薛蟠此刻已经被量了个遍。

    显然薛蟠的身体素质还不错,至少两位武先生打量过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只有一个表情微变。

    薛虯问变了态度的先生:“先生有何顾虑?”

    这先生便遗憾道:“我擅长轻巧灵动的身法和剑法,与薛二爷不大契合,恐怕教不了他。”

    薛虯:“先生可教导其他几人。”

    先生再次摇头:“若只是寻常强身健体,随便哪个先生都可以,不必再另外请一个。”

    那也罢了。

    薛虯又道:“给你们的月钱是每月二十两,除此之外衣食住行、四季衣裳鞋袜都由薛家提供,年节另有节礼和奖金,若学生有所进步,也会给先生一定奖励,诸位有其他意见吗?”

    众人没什么意见,这时候好一点的私塾一年束脩五两左右,请一个不错的西席月例大概也就是五两,薛家给的已经很多了。

    既然没有意见,接下来就该薛虯挑选他们了。

    武先生主要由薛蟠挑,众人来到校场,先是两位先生分别展示。二人一人使长枪,大开大合、英武不凡,另外一人使大刀,威武霸气、气势如虹。

    之后又分别教导薛蟠半个时辰。

    薛蟠目光在长枪上流连许久,最终选择了教大刀的先生,理由是跟他练得舒服。

    其他人一脸无语,武先生却哈哈大笑,拍着薛蟠的肩膀说:“这就对了!咱们练武的跟文人不一样,就该跟着身体的感觉走,你觉得跟我练舒服,那就说明我的功夫适合你,这样才能事半功倍嘛!”

    薛蟠连连点头,十分认可。没被选中的先生也不生气,毕竟他们不是比高低,只看谁更适合薛蟠而已。

    他只是可惜每月二十两的月例,就这么错过了。

    武先生选好了,薛蟠的使命就完成了。文先生不用他操心,另外几人不在,其实就算他们在,也很难分清哪个先生适合他们,干脆由薛虯代劳了。

    最终他选中一个学识不是最丰富,但十分懂得因材施教的先生。这几个学生年龄、性格、学习基础都截然不同,很需要这样一位先生。

    由此文武两位先生都选定,薛虯给他们三日功夫安顿,然后就可以开始上课。

    正要派人去贾家通知一声,不想贾家先来人了。

    第32章 第32章贾家来请

    贾家派了两个嬷嬷并一个管事来,一是送贺礼,二是给薛虯和薛姨妈请安。

    薛虯招待那管事,两个嬷嬷则被引去后院见薛母。

    一路上见到的丫鬟仆妇都形色匆匆,还有很多人抬着箱笼经过,看衣着打扮,应该是其他人家前来送礼的。两位嬷嬷略数了数,不由暗暗咋舌。

    家里下人有时候提到薛家,总说薛家家业都在江南,在京城没什么根基,日后还得指着他们国公府,如今看来恐怕未必。

    只看这送礼的架势便知道了,听说这还是薛家大爷力求低调,拒绝了很多人家之后的样子,否则不知该多热闹,门口的那条街都得堵上了吧?

    看来贾家对薛家来说并没有她们想象中那么重要,两个嬷嬷都想到了这一点,态度也就更恭敬了。

    她们却不知道,薛家在京城的确没那么多故交,能有这个场面,一是他们看好薛虯的前程,二来是沾了四皇子的光。

    四皇子看起来在诸皇子中不太显眼,却也是天潢贵胄,如今还监管户部,随便一句话对底下人都有不轻的份量。薛虯能得到他的青眼,就值得许多人尝试投资了。

    不过她们想得也没错,贾家对薛家来说的确不重要。

    到了花厅门口,引路的小丫鬟进去通报,两个嬷嬷在门口候着,片刻后小丫鬟又出来请她们进去。

    二人低头小步进去,却见宝钗也在,穿着件家常的藕荷色衣衫,简单戴了几样首饰,却更显得端庄高贵,一手拿着笔一手拿账本,正在帮忙理账呢。

    二人给薛母请过安,小心在马扎上坐了,身体微微前倾,说道:“二太太让我们给姨太太请安,听说哥儿听了授官,家里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二太太本想亲自登门,只是想着姨太太忙,不好这个时候打扰……”

    薛母连忙打断:“自家姐妹,说什么打扰不打扰!”

    “正是这个话,不过姨太太与太太原不比其他人家,不在意早一日还是晚一日,过了这个风头再来,姨太太也少劳累些。”嬷嬷道。

    薛母便点头:“姐姐替我考虑周到,她想什么时候来都罢。”

    两位嬷嬷又看向宝钗:“早就听说宝姑娘能干,小小年纪就能帮姨太太管家理事,颇有大家风范,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薛母便摆摆手:“你们可千万别夸她了,这孩子倔着呢。她马上就要选秀了,又要念书又要学规矩,忙得脚打后脑勺,还非要帮我看账。不过些许小事,我多忙几日也就是了,哪里用得上她?”

    两位嬷嬷便道:“这正是姑娘的一片孝心,姨太太应该高兴才是,如今哥儿也出息了,您日后只管享儿女的福呢!”

    薛母脸上的笑压也压不住:“我这辈子旁的不说,倒是养了几个好孩子。”

    两个嬷嬷心说,薛家大爷和宝姑娘不说,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人才,不过那位二爷嘛……

    但这话不能对当娘的说,二人也只能附和薛母的话。

    又道:“姨太太若担心宝姑娘辛苦,不若叫她去我们府上走走,一来府里姑娘多,也是个新鲜地界,宝姑娘能松快松快,二来也是太太想念姑娘,想见见姑娘了。”

    薛母便有些心动,旁的也就罢了,她是真的想让宝钗松快一下,每日不是学习便是办事,连她看着都觉得累。

    宝钗含笑道:“姨妈美意,原不该推辞。只是家中事忙,一时半会脱不开身,不如等过几日事情少了,我再与母亲一起给姨妈请安。”

    两位嬷嬷也不好强求,只得告辞离开。

    等人走了,薛母才蹙眉问宝钗:“你不喜欢你姨妈?”

    的确不大喜欢,但这话不能跟薛母说。

    宝钗笑道:“母亲说的哪里话?只是家中事情的确多,女儿哪能看着母亲一人辛苦。再者……贾家高门大户,未必看得上咱们,咱们又何必前去讨嫌呢?”

    薛母想起贾母当日的态度,心里也不大痛快。叹道:“那也罢了,日后我们只去看你姨妈,少与其他人接触便是。”

    宝钗点了点头。

    *

    却说贾家往薛家走了一趟,不仅没请来薛虯和薛姨妈,就连宝钗也没来,贾母便有些不大高兴,抿着嘴道:“果然是捡着高枝,人也变得傲气了。”

    王熙凤心里直撇嘴,心说老太太心思变得真快。从前不喜欢薛家上门,薛家不来,她说人家尊重、知道规矩,如今想要人家来,人家的尊重就变成傲气了,敢情什么话都由老太太说了算呗?

    心里有点腻歪,但还是得安抚:“老太太太多心了,薛家和咱们家多少年的老亲,哪有生分的道理?傲气更说不上薛大弟弟虽然厉害,到底年纪还轻,如今也不过是九品司务,哪里就能在咱们跟前傲气了?”

    贾母摇摇头:“你不知道,就是因为年轻才容易自视甚高,有一点成就就以为自己有多大前途,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了。”

    王熙凤:“其他人或许如此,但薛家姑妈和薛大弟弟都不是这样的人。嬷嬷不是说了吗,他们家如今忙着接待宾客,实在没有功夫出门做客,莫说咱们家,就是王家也是亲自上门的,略坐了坐便走了。”

    “那也罢了。”贾母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对王夫人道,“你妹妹家的喜事,过几日亲自登门贺一贺吧,带着几个丫头一起去,也让她们散散心。”

    探春几人对视一眼,都有些高兴。

    一时众人散了,王熙凤私底下和贾母说起小辈去薛家上学的事。这件事薛虯不可能瞒着贾家长辈,一来瞒不住,二来也不能这么做。

    他允许贾家男丁去薛家读书是好心,但瞒着长辈就该是不安好心了。所以他派来的人直接将此事告诉了贾赦,贾政上衙去了,暂时还不知道。

    贾赦又将此事推给贾琏和王熙凤处理,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贾母听了便皱眉:“咱们家又不是没有家学,哪里需要到别人家上学?薛家这是什么意思?”

    王熙凤额头一跳,没想到贾母还不知道。不是说宝玉会和老太太商量,她只要提一句就行了吗?

    她在心里把不靠谱的贾宝玉骂了一遍,也不敢说前因后果触贾母霉头,只道:“薛家断非如此失礼之人,只怕里头有什么缘故,还得问问宝玉他们才是。”

    又作势打自己的嘴:“都怪孙媳没有打听清楚,倒惹老祖宗生气了,您不高兴只管打我骂我,可千万别气坏了自己,叫我们家爷知道了,还不得剥了我的皮?只求老祖宗疼疼孙媳妇罢!”

    贾母被她逗得哭笑不得,只能虚点点她:“你这个泼猴!”

    不过心情却平复了些,叫人去叫宝玉并贾琮等人来。

    很快几人陆续来了,宝玉先到,一来就腻在贾母身边撒娇,直把贾母逗得合不拢嘴。贾琮几人晚一些到,请过安后就规规矩矩站到一边,等候贾母的吩咐。

    贾母打量这几个孩子,缓缓收起笑意,说道:“今儿薛家来人了,说要请你们去他们家念书。”

    贾琮眼睛一亮,忍不住抬起头期待地看向贾母,却看到贾母严肃的脸,又赶紧低下头去。

    贾母沉声问:“我且问你们,是谁说要去薛家念书的?”

    贾环默默退后一步,贾琮和贾兰就被显了出来,贾母看向他们两个:“是你们两个想去的?”

    贾兰年纪小些,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贾琮也惶恐不已,下意识看依偎在贾母身边的宝玉,却见他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不免生出一丝怨恨。

    不是说会帮他们在老祖宗跟前周旋吗?

    因为相信他,他们没准备说辞,如今被贾母质问,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倘若因此失去去薛家念书的机会,贾琮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贾宝玉。

    好在贾宝玉还算有点担当,回过神来连忙道:“不怪他们,是我想去薛家念书的。”

    “哦?”贾母却不大相信,“你一向不爱在读书上用心,怎么突然想去上学了?”

    宝玉嘻嘻笑:“薛家大哥长得好看,我想常常见到他。”

    贾母神情和缓了些,这是宝玉能做出来的事。

    她道:“出去念书很辛苦,每日都要坐一个时辰的马车,你不是讨厌坐马车吗?你听话待在家里,要是想看薛家大哥儿,祖母让人请他来可好?”

    王熙凤:“……”

    贾宝玉有些心动,毕竟他只是被薛虯的美色所惑,不是真的喜欢读书,倘若待在家里也能常常见到薛虯,那实在太美好不过了。

    但余光瞥到贾琮几人,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抱着贾母的胳膊缠磨。

    贾母最受不得这个,被磨了一会儿就没了脾气,只能答应了。

    第33章 第33章惊鸿一瞥

    却说黛玉回到房间,歪在软榻上只不说话,看着窗外不知想什么。

    王嬷嬷捧着托盘进来,将小银盏放在黛玉面前的炕桌上:“厨房刚熬的建莲红枣汤,补气益血的,姑娘趁热喝一些吧。”

    黛玉摇摇头:“我没有胃口,嬷嬷喝了罢。”

    王嬷嬷叹了一声,走到黛玉身边,在榻沿上坐下,温声问:“姑娘这几日总闷闷不乐,还时常落泪,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黛玉摇摇头。

    王嬷嬷:“那是有什么心事吗?”

    黛玉不说话了。

    王嬷嬷伸手拍了拍黛玉的肩膀,她原是打小照顾黛玉的,偶尔这么做不算逾矩,一双略显苍老的眼睛里满是慈爱:“姑娘打小心思细腻,看事也通透,想得便比旁人多些。太太从前便说,姑娘这样的性子最怕钻牛角尖,若是事事想开些,日子怎么都不会太差,可若是自己想不开,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也要比一般人苦得多。”

    提到过世的母亲,黛玉眼泪氤氲起雾气。

    王嬷嬷心疼地把她揽在怀里,说道:“姑娘有什么话不方便与别人说的,尽可以与嬷嬷说,嬷嬷虽没多少见识,却比姑娘多吃了几十年米,许是能与姑娘说道说道。”

    黛玉只一味哭,却不说话,王嬷嬷有些急了,想起她是从薛家拜访那日开始不对劲的,便猜测道:“可是与薛家姑娘或是谁拌嘴了?”

    “不是,与旁人无关。”黛玉擦掉眼泪,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只是觉得外祖家与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王嬷嬷一脸疑惑。

    黛玉细声道:“幼时每每听母亲提起外祖家,都说生活如何讲究、规矩如何森严,俨然是真正的高门大户、富贵之乡,与江南大为不同。以至于我到了京城后时时小心、步步在意①,处处依着贾家的规矩,唯恐哪里做得不对给父亲母亲丢脸。即便偶尔觉得不对,也以为那就是京城的规矩而不曾深究。  ”

    “老奴竟不知姑娘是这么想的!”王嬷嬷脸色微变,连忙道,“贾家固然是高门大户,但我们林家世袭列侯、书宦世家,底蕴不比贾家差,只是家里人口少,又惯来不爱奢华,显得不那么富贵罢了。姑娘由老爷亲自教导,规矩礼仪都是顶好的,哪里会被人笑话?!”

    黛玉:“我也是才明白这个道理,听说琏二嫂子去了一趟薛家,回来就开始管教下人了。”

    不管王熙凤出于何种目的,都暴露出了她露怯的事实。贾家不是最好的,至少在管教下人这方面比不上薛家,林家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她的礼仪规矩不会给林家丢人,倒是她这样处处小心,才会叫人看低了她去,真正让林家蒙羞了。

    “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姑娘来时才不过六七岁,能懂个什么?见到生人害怕也是常理,哪里说得上蒙羞不蒙羞的话?!”王嬷嬷厉色道。

    黛玉靠在王嬷嬷怀里,眼泪流个不住:“我见到宝姐姐,觉得十分羡慕,倘若我也有个哥哥便好了。即便不像薛家大哥一般出众,如薛二哥一样也好。人人都说他纨绔无能,可我见他为了宝姐姐驳斥宝玉,竟是极可靠的。”

    琏二哥平时不声不响,关键时候却会替贾琮兜底。贾环虽然不成器,得了好吃的好玩的也会分探春一份。

    若她也有个兄长,可能便不会背井离乡,一个人来这千里之遥的地方。即便要来,兄长也会陪她一起,互相有个牵挂。遇到不平事,她的兄长也会站出来护着她,如同宝姐姐的兄长一样。

    王嬷嬷听得心疼不已,把黛玉揽在怀里哄了半日,好容易才不哭了。雪雁皱着一张小脸进来,把二人看得失笑:“这是出了什么事?仔细皱多了变成小老太太,可没有药膏与你使。”

    吓得雪雁连忙收敛表情,但表情还是苦苦的:“姑娘,我方才听老太太屋里琥珀说,家里小爷要去薛家念书了,宝二爷也要去。”

    把方才的事绘声绘色说了一遍。

    黛玉听见宝玉这般不可靠,竟也不觉得意外,只道:“他们是爷们,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不必巴巴跑来告诉我。”

    雪雁愣住了,茫然地看看黛玉,又看看王嬷嬷,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先出去吧。”王嬷嬷打发了雪雁,这才问黛玉,“姑娘与宝二爷闹别扭了?”

    “没有。”黛玉垂下眼睑,“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知不妥,还是避着些吧。”

    更何况宝玉似乎没她想象中那么好。

    原本时常与宝玉一处,只觉得他天真烂漫、真诚率直,对女子极为体贴,是个温柔善良之人。却从未想过宝玉已经是十一岁的少年,过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的界限,早不该与姐妹们混在一处了。

    他倒是无妨,传出去最多被人称一句风流,对男子来说无伤大雅,可是对女孩儿们就是要命的大事。黛玉固然崇尚自由、不喜约束,但也不会觉得宝玉这么做是对的。

    王嬷嬷叹了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老太太就是这么养孩子的,她们寄人篱下,又能说什么呢?

    黛玉身子本就羸弱,方才又哭了两场,不免觉得疲累,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王嬷嬷给她掖好被子,交代雪雁好生守着,回房间写了一封信,连同一串钱一同交给一个洒扫的小厮。

    当天下午,这封信被送到林家在京城的宅子,交到一位管事手里,第二日一早便被带上了南下的船。

    林如海敢让女儿带着两个人去京城,当然不会毫无准备,他在京城留了人手,还在贾家收买了几个线人,必要时可以避开贾家的耳目给他传信。

    可惜黛玉从林家带来的王嬷嬷和雪雁都不算什么聪明人,竟没有意识到黛玉在贾家的待遇有什么不妥,即便有时候意识到了,见黛玉并不放在心上,又想着林如海远隔千里,即便知道了也不能做什么,告诉他也不过平添烦恼,bm瞒了下来。

    所以今儿竟是她们进京之后头一回用这条暗线。

    林如海收到信是什么反应暂且不表。又过两日,王夫人并王熙凤带着三春和黛玉、湘云一起到王家贺喜。

    原本没打算带宝玉,但他知道要来薛家,姐姐妹妹都要去,便嚷嚷着要一起。缠磨了贾母半日,到底如愿跟着一道来了。

    到了薛家,宝玉问带路的小厮:“薛大哥哥呢?”

    小厮回:“大爷在陪太太说话儿。”

    宝玉便兴致勃勃跟着众人往后院走,没想到被小厮拦住了:“宝二爷,前面是内院,您不方便进去,咱们去花厅等大爷吧。”

    宝玉不太乐意,嘟着嘴道:“你们家怎么这么多规矩,我只去找薛大哥,别的地方都不去还不成吗?”

    小厮苦着脸道:“这是主子定的规矩,小人不敢擅专,您就别为难小人了。”

    宝玉轻哼一声:“那我去给姨妈请安总可以吧?”

    “自然可以。等您见过大爷,大爷若答应,小人再陪您给太太请安。”

    贾宝玉:“……”

    史湘云哈哈大笑,冲贾宝玉做鬼脸:“有些人的法子不好使了,今儿是进不去咯~”

    王夫人皱眉,对史湘云大呼小叫的样子十分不喜。扭头对宝玉道:“既然是规矩,你就留在外头吧。”

    贾宝玉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依依不舍目送众人消失,这才垂头丧气地随小厮去花厅。

    这厢薛虯正与薛母说起当差的事,授官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官服官帽四皇子也给他送过来了,知道薛虯乍然授官,家里必定有许多事要安排,他并不催促,还主动提出让薛虯过几天再去当值。

    反正薛虯这个差事不用点卯,且直接对四皇子汇报,只要四皇子没有意见,便没有人能说什么。

    四皇子宽容,薛虯也要投桃报李,户部正在核算上一年账目,正是需要他帮忙的时候,薛虯打算过两日便去当值。

    这几天他也没闲着,处理薛家事务之余,他也将后世的一些看账知识和技巧结合自己的经验编纂成册,以便教导户部之人。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就算他们没有薛虯这样的天赋,但每个人速度提高一点,带来的变化也是不可估量的,比薛虯一个人埋头苦干强多了。

    薛母也赞同薛虯的想法:“四皇子看重你,你就好好干,别叫人家寒心。”

    薛虯受教。

    薛母又说:“前儿你说要选人照管金陵那边,这几日我想了想,倒有两个合适的。你三叔家的虹儿今年十九,如今帮着家里照管琐事,为人十分可靠。再一个是你六叔家的蝌儿,他年纪虽小,但是聪明机敏,好生培养几年也就能用了。”

    薛虯听着觉得不错,薛三叔和薛六叔与薛父是亲兄弟,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感情一向不错。如今二人也做着生意,但是规模比起主支差得多了,让他们的儿子照管金陵的生意,他们一定愿意。

    至于薛虹和薛蝌,薛虯也知道一些,这两人品行能力都不错,可以培养一下试试。

    “就依母亲。”薛虯说,“一会儿我便写信回去,请两位兄长进京。”

    薛母帮上了儿子的忙,心里高兴,面上也露出笑意。

    正在此时小丫鬟进来回禀,说王夫人带着女眷们到了。

    薛虯站起来:“那儿子便告退了。”

    “去吧。”

    薛虯行礼后退了出去,在门口遇上王夫人一行,又向王夫人问安。

    王夫人亲手扶他起来:“虯哥儿长大了,以后也是正经官身,不用这么客气。”

    “姨母拿

    我取笑呢,不过是个微末小官,不值当什么。“薛虯道,“况且我再如何都是姨母的外甥,哪里敢不恭敬?”

    王夫人含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薛虯告辞离开,他一直垂着眼,不去看旁边几位姑娘,不妨听到有人喊林姐姐,下意识投去一眼,正撞上一双水润含情的眼眸。

    第34章 第34章薛家之行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①

    年貌虽小,但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②。

    薛虯脑中自动浮现这段话,原以为曹公笔下如有神,然而今日见到,才发觉笔力终究有限,语言再美也难以描述本人的鲜活灵动。即便薛虯不是林妹妹的粉丝,此刻也不免惊艳了一下。

    但他很快收敛心神,冲黛玉略一点头,转身走了。

    黛玉也有些怔然。她是见过薛虯的,上次薛家去贾家拜访,薛虯同薛蟠给贾母请安,当时她就在场。薛虯全程垂着眼没看人,但黛玉却看到了他。

    当时只觉薛虯长相气度都是上佳,但也仅此而已,后来想起来,也只羡慕宝钗有这样的兄长。然而方才那一眼,薛虯的眼睛明亮有神、深邃幽远,不知怎的便令黛玉心头一跳,下意识避开脸去。

    但她很快整理好情绪,得体地冲薛虯一笑,跟着王夫人进屋去了。

    *

    薛虯到了外院,正准备回书房,小厮前来回禀,说贾宝玉在花厅等他。

    薛虯揉了揉额头,有些头疼。

    说来贾宝玉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但薛虯也实在喜欢不起来。一来不喜他品行,二来也是话不投机。

    但是贾宝玉对他十分热情,薛虯既不打算和贾家撕破脸,便不能总是拒之门外,还是得想个法子,让贾宝玉自己不想来见他才行。

    要达成这个目的也不难,毕竟贾宝玉的弱点太明显了,薛虯打定主意,大步进了花厅。

    宝玉等得有点无聊,这会子正在研究桌子上花瓶的纹路,一边看还一边用手描绘,倒也算自得其乐。

    其实贾宝玉这样的性格,合该做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或者大家族的嫡次子,只要管好自己吃喝玩乐,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日子会过得相当痛快。

    只可惜他上头的兄长没了,否则应该会比现在更自在些。

    当然了,他现在过得也够自在的。

    薛虯放重脚步,宝玉听到动静转过身,露出灿烂的笑容:“薛大哥!”

    “贾二公子。”薛虯对他点点头,又请他坐了,“不知二公子来访,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不怪薛大哥哥,是我突然拜访,叨扰你了,原是想念薛大哥哥了,所以想来看看你。”贾宝玉眼巴巴盯着薛虯看。

    薛虯:“……”

    就算他已经习惯了被别人看,此刻也有点不习惯。

    他歉然道:“原该带你四处逛逛,只是我即将上任,家中琐事繁多,实在不得空,不若请蟠儿陪你罢。”

    贾宝玉想起凶里凶气,长得也不如薛虯好看的薛蟠,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用不用,薛大哥只管忙你的,我看着你就是了。”

    薛虯:“……”

    “那也罢了,只要薛二公子不嫌弃无趣变便好,你随我来吧。”

    薛虯带着贾宝玉去书房,路上还问起了他的功课。

    宝玉:“……”有点心塞。

    不过他很快给自己洗脑成功——这是薛大哥把他当自己人的缘故!不然他怎么不问别人功课呢?

    美滋滋.jpg

    又快乐了的贾宝玉还提出要求:“薛大哥别叫我薛二公子了,你叫我宝玉吧。”

    “行,宝玉。”书房到了,薛虯带着宝玉进去,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给他,“今儿就看这一本,回去之前我要抽查。”

    贾宝玉:“???”

    贾宝玉:“……”

    还没等他回过神,薛虯已经开始忙碌了,贾宝玉犹豫许久,还是不想惹薛虯生气的念头占了上风,委屈巴巴地翻开书。

    一刻钟后,书房里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宝玉睡了半个时辰,薛虯编了三页书,然后起来活动身体,宝玉被动静吵醒,见到薛虯起来了眼睛一亮:“薛大哥哥忙完了吗?我们一起玩吧!”

    薛虯歉然道:“还没有忙完,一会儿还要见几个账房和管事,盘一盘这个月的账,宝兄弟对照管生意感兴趣吗?”

    他一副要长谈的架势,吓得宝玉一个激灵,目光在薛虯脸上流连片刻,有些委屈地想:为什么这么好看的人,满脑子都是经济仕途这些俗物呢?

    读懂他微表情的薛虯嘴角微翘,说道:“我还是叫蟠儿来陪你玩吧。”

    宝玉:“……我还是去找姐妹们玩罢,方才那小厮不让我进去,薛大哥帮我跟他说一下吧。”

    薛虯神色冷淡下来,淡淡道:“后院乃女眷居所,外男怎可擅入?”

    宝玉被他的脸色吓到,方知薛虯方才对他竟是十分温和的,讪讪地不敢说话。

    最终还是请了薛蟠来,二人不熟,也实在没什么话说,在花园子无所事事逛了一会儿,薛蟠便提议玩游戏。

    宝玉来了兴致:“玩什么?”

    薛蟠神秘一笑:“叶子牌,玩不玩?”

    “玩!”宝玉兴致勃勃、信心满满。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温室小花惨遭社会毒打,贾宝玉身上的钱输了个干净,还从茗烟那里拿了一点,另外还搭上了一块玉佩,走的时候神情都恍惚了。

    薛虯瞥薛蟠一眼,另外给宝玉补了一份礼物,免得贾家以为他们欺负他家宝贝蛋儿。

    贾宝玉:“……”

    收到薛大哥的礼物的确很开心,但如果这礼物不是文房四宝就更好了。

    呜!

    *

    另外一边,王夫人与薛母姐妹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说,顾不得王熙凤并三春等姐妹,叫她们寻宝钗顽去。

    几人告退离开,跟着小丫鬟往后头去,一路穿花拂柳,到了一处小院。

    院子并不算很大,至少比起薛母居住的正院差了一些,然而清幽雅致,一树木兰越过高高院墙,开得灿烂热烈。

    院门上悬挂一匾额,上书“辛夷”二字。

    “望春一树春前放,花样浑如紫兔毫。肯借题诗三百管,洛阳纸价又增高。③”探春赞道,“宝姐姐品行高洁,令人敬佩。”

    黛玉笑说:“我倒觉得陈淳的《题辛夷花》更合适,东风日夜发,桃李不禁吹。检点浓华事,辛夷落较迟④。如今桃李都谢了,唯有辛夷破墙而开,岂不应景?”

    辛夷就是木兰。

    史湘云拊掌:“林姐姐的破墙二字极妙。”

    王熙凤听得一头雾水,出声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们,快收了神通吧,薛大妹妹还在等咱们,快些进去罢。”

    几人这才有些不好意思,跟着王熙凤进去了。

    宝钗早听到外头的动静,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姐妹几人互相见过,史湘云便笑嘻嘻道:“宝姐姐家好大的规矩,可叫我开了眼界了。”

    宝钗笑容未变:“这是怎么话说的,我竟听不明白。”

    史湘云便把方才宝玉被拦住的事说了一遍:“我头一回见宝玉吃瘪,还是宝姐姐厉害。”

    这话可不好听!

    宝钗打量史湘云,见她一脸天真,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只道:“这原是大户人家都有的规矩,不独独我们一家,当不起云妹妹的夸奖。”

    史湘云脸蛋胀红,这是嘲讽史家败落,不算真正的大户人家吗?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是说出来就很令人难堪了。

    黛玉看看史湘云,指着宝钗衣袖上的墨渍问:“宝姐姐方才在写什么?”

    “闲来无事练练字罢了,倒不拘着写什么。”宝钗请她们进去,把写了一半的字拿给拿给她们看。

    宝钗的字自然是好的,秀美大气中暗藏锋芒,恰如宝钗本人。

    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内容。这是一首七言绝句,虽还未写完,但只看前面几句已经十分令人惊艳了。

    黛玉一见便笑:“这是李太白的诗!”

    “是,这首早已失传,林妹妹竟也知道?”

    “从前听父亲念过,不过只有前两句,父亲对这首

    诗念念不忘,只可惜遍寻不得,不想竟藏在宝姐姐府上。”

    宝钗拉着她们到桌边坐下,笑道:“我家虽有一些藏书,却没有这本,原是哥哥使了不知道什么法子,从姑苏一个藏家那里抄来的。”

    那可太难得了!这时候的人看重家族传承,但凡有个什么东西,哪怕只是一张吃食配方都要藏着掖着,生怕被人偷学了去,更何况这种失传的古籍。

    这藏家能叫薛虯抄录,要么是他格外大方,并不在意这些,要么就是薛虯有本事。

    要是前者,林如海不可能不知道,林家老家可就在姑苏!那就只能是后者了。

    宝钗:“哥哥还抄了许多回来,妹妹和林伯父若感兴趣,只管拿去看便是了。”

    黛玉抿着嘴笑,却不答这话。她与薛家非亲非故,和宝钗也只有两面之缘,哪好意思看人家的藏书,也忒没有分寸了!

    倒是惜春看到墙上挂着的画,眼睛便是一亮:“这幅《韩熙载夜宴图》手法倒好,不知是哪位画师临摹的。”

    莺儿捂着嘴笑:“这是我们姑娘画的。”

    惜春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宝钗,一副要拉着她促膝长谈的样子,好歹被王熙凤拦住了。只能央求道:“宝姐姐把这画给我瞧瞧吧。”

    宝钗叫人把画取下来放到书桌上,惜春自去看了。

    王熙凤无奈道:“她就是这个性子,一碰上与画有关的事就失了魂似的,其他的一概都忘了,薛大妹妹勿怪。”

    宝钗含笑道:“四妹妹率直天真,我喜欢还来不及,哪里会见怪?”

    这时香菱拿了点心进来,王熙凤看她品貌出众,问:“这就是当日为了她打架那个丫头?”

    “就是她,如今在我身边伺候,叫香菱。”宝钗道,“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便看着准备了几样,快尝尝合不合你们的胃口。”

    众人闻言看去,只见那点心不过拇指指节大小,一口一个,瞧着十分精致。旁的也就罢了,唯有一样她们竟不曾见过,奇道:“这是什么?”

    宝钗看了一眼,笑着说:“这是蛋糕,原是哥哥不知从哪淘换来的方子,厨下研究许久才制出来的,你们尝尝。”

    几人举起银著,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入口十分特殊,香甜绵软、口感浓郁,略酸的果酱中和了奶与糖的甜腻,叫人吃了还想吃。

    王熙凤率先又夹了一块,其他人也纷纷跟上,黛玉也想夹,却被宝钗拦住了:“此物甜腻,妹妹略尝一尝也就罢了,吃多了只怕伤身。”

    那也罢了,黛玉放下了筷子。

    史湘云笑道:“还是宝姐姐厉害,连颦儿也能制住!”

    宝钗疑惑:“颦儿?”

    “是林妹妹的小字,宝玉给取的。”薛家去贾家那日湘云不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也不可能有人把这种丢脸的事告诉她,故而湘云并不知道,大喇喇就说出来了。

    然而这话一出,其他人脸色微变,黛玉更是脸颊发红,嗔道:“不过是小孩子的顽笑,原当不得真,偏你拿出来说嘴!”

    “好啊!林妹妹有人撑腰,越发牙尖嘴利了。”史湘云伸手去捏黛玉脸,被黛玉偏身避开了,姐妹几人又闹成一团。

    宝钗只当没察觉不妥,继续和众人说话。王熙凤连用了三块蛋糕才放下筷子,说道:“这点心倒稀奇,竟不见你们铺子里卖。”

    她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么稀罕的东西,味道又不错,定价再高也有人买账。旁的不说,老太太就头一个爱吃。她年纪大了吃不了硬的,又怕甜食吃多了积食,这蛋糕松松软软,倒不怕这些。

    光是供大户人家的老太太,就够薛家赚上一笔了。

    丫头端了茶来,宝钗一边为众人分茶,一边道:“可别说做生意了,你不知道这东西做起来多麻烦,原材料倒是不难找,不过是面粉、鸡蛋、糖、奶和油罢了……”

    王熙凤是懂一些厨艺的,奇道:“这些材料能做出这种点心?”

    “要不就说麻烦呢!原材料没什么,复杂的都在工序上,尤其是那鸡蛋,要将那鸡蛋搅成凝固的才行。”

    这回不止王熙凤,其他人也惊讶了:“鸡蛋还能搅到凝固?”

    唯有惜春十分茫然,这是还没到学厨艺的年纪,从没下过厨房的缘故。

    宝钗点头:“我原也不信,亲自瞧了一回才信了,那鸡蛋打发后大了好几倍,光这一步就要小半个时辰,制出来蛋糕也没多少,自家吃用也就罢了,若是做生意,耗费颇大了些,倒不划算了。”

    王熙凤心说,这说来说去不就是多费些力气吗?多雇几个人,也不必非要厨子,只要体力好些就行,一个月开支几两银子,最多也不过十几两,比起赚到的钱来说算不得什么。

    反正如果是她,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薛家未必算不明白这笔账,只是人家家大业大,看不上一桩两桩生意的缘故。

    她笑道:“也不知这些人怎么想到的,难为薛大弟弟肯费这样的心思!”

    “哥哥做事向来如此,再小的事也会全力以赴。”宝钗道,“所以他想做的事极少有做不成的。”

    “难怪薛大弟弟小小年纪就有如今的成就。”王熙凤有些羡慕,大约是想到了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兄长,其他人也各有思量,黛玉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

    迎春道:“这也是薛大弟弟爱护姨妈与你的缘故,否则哪里会费这个心?”

    宝钗嘴角溢出笑意,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将分好的茶递到众人跟前,给黛玉的又与旁人不同,湘云问:“这又有什么说法不成?”

    “没什么说法,不过是问府医要的药茶,林妹妹喝了不伤身子。”

    众人无不感叹宝钗的用心,黛玉喝了一口,也觉得十分受用。

    姐妹们一处说笑,直到半下午才散了。惜春走时还依依不舍,与宝钗商量得空再聚。

    等到贾家的人走远了,宝钗才轻轻一叹:“这几位姑娘倒是极好,可惜……”

    可惜贾家实在不像样子,只怕会耽误了她们。

    *

    另一边,贾家一行回到府上,先去给贾母请安。

    她们回来时还带着两块蛋糕,这回就是大的了,拿去厨房切成小块拿来,贾母吃了几块,倒觉得受用,又问起在贾家的情况。

    众人又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极为热闹。

    贾母听说宝玉被拦在外头,还被薛蟠赢了一下午,心中便有些不大乐意,见到薛虯给的文房四宝才舒坦了些,对宝玉道:“既然人家家里规矩大,你以后不去后院便是了,在前院跟你薛家大哥玩儿。”

    正好还省得和薛家那丫头碰见。

    宝玉一脸纠结地点了点头。

    贾母一扭脸,却见黛玉脸色发白,吓了一跳:“黛玉怎么了?”

    黛玉强打起精神:“只是有些累。”

    “快回去歇着吧,不必在这里陪着我了。”又叮嘱紫娟:“好好照顾你们姑娘,若有不妥当的,仔细我罚你们!”

    黛玉起来行了个礼,带着紫娟出去了。宝玉想要跟着出去,可惜被贾母揽着动弹不得,只能作罢。

    路上紫娟打量着黛玉脸色,忧心不已:“是不是路上吹了风,又多吃了两块点心的缘故?”

    黛玉摇头:“宝姐姐拦着,我没有吃多少。她们体恤我,只在屋子里头玩,也没有吹着风,只是我身子弱,原就比旁人容易疲累罢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她回去睡了一觉,醒来果然便好多了。这时也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往日都是陪着贾母一起用的,今儿贾母体恤黛玉劳累,传话让她在自己房里用。

    小丫鬟把厨房送来的菜摆上炕桌,一道炸鹌鹑、一道糟鹅掌、一道火腿炖肘子、另有一道茄鲞,都是按照老太太口味做的,重油重盐的菜色。

    往日黛玉还不觉得如何,但今儿去薛家走了一遭,再看到这样的菜色,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宝姐姐与她素昧平生,都知道她身子不好,饮食上需要格外精心,不辞辛劳地为她准备。贾家是她的外祖家,却好似不知道她不能吃重油重盐的东西似的,每每送来这样的东西。黛玉每每挑拣着吃些,还要被人议论挑食小性。

    想到这些,眼里又有了泪,到底忍了回去,只将茄鲞拌着粥,略用些便罢了。

    第3

    5章

    第35章 借力打力

    这个时候薛家也刚刚用完晚饭,一家人聚在一处说话。这种场合薛虯很少开口,捧着杯茶静静听着——主要是听薛蟠说。

    薛蟠今儿十分兴奋,兴致勃勃地跟薛母说他如何将贾宝玉打得落花流水,听得薛母又是高兴又是皱眉。

    薛虯听到贾宝玉的名字,却不由想起黛玉,回想起早上那惊鸿一瞥,虽然只有短短一眼,但世外仙姝的确令人印象深刻。

    到底是林妹妹,即便薛虯不是她的粉丝,也总是有些情分在的,某种意义上来说,黛玉也算是他的老相识了,没见到时也就罢了,既然见到了,便很难置之不理。

    于是他问宝钗:“你今儿见了林姑娘,觉得她怎么样?”

    宝钗:“?”

    薛母和薛蟠也停下说话,默默看着他。

    薛虯:“?”

    看他做什么?

    薛母犹豫地问:“你不会是看上林姑娘了吧?”

    薛虯:“?”

    薛母纠结:“可是林姑娘……年纪是不是太小了些?”

    其实年纪也不是问题,薛虯和黛玉相差五岁,论理是不太合适。但是薛虯有大师的批命,要到二十以后才能成婚,那时黛玉也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正是好年华呢!

    但是吧,黛玉现在毕竟还太小,自家儿子看上那么小的姑娘,是不是有点儿……禽兽啊?

    薛母眼神怪异地看薛虯一眼,又不由自主想起黛玉。

    说起来她挺喜欢黛玉的,这女孩儿长得好看、性子也讨喜,贾家有人说她小性刻薄,不过薛母倒没觉得,反而觉得这姑娘十分聪慧灵巧。

    只是有几桩不好,一来这姑娘家世太高,恐怕看不上她们家。不过薛虯投靠了四皇子,如今也在户部当差,几年后前程如何还说不准,到那时未必就配不上黛玉。

    二来这姑娘身子不太好,要只是子嗣艰难些也罢了,最怕她熬不了几年去了,她儿子年纪轻轻就得做鳏夫。自然了,孩子年纪还小,又不是什么治不了的实证,只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体弱,找个好大夫悉心调养几年,未必不能痊愈。

    最大的不妥是老太太想促成黛玉和宝玉,两个孩子之间似乎也有些情愫,这就让薛母有些为难了。

    一来黛玉由老太太教养长大,她的婚事老太太不说做主,也能说上几句话。倘若她打定主意要撮合两个玉儿,便是林如海也得多思量思量。

    二来……

    搞不好他儿子得是单相思啊!

    以后不会打光棍吧?

    薛母揪着帕子,有些纠结地想要不要帮一帮儿子,反正长姐不喜欢黛玉,她也不算挖墙脚……吧?

    薛虯看着薛母变幻的表情,深感无奈。若再不阻止,只怕母亲连他与黛玉生几个孩子都要想好了。解释道:“母亲多虑了,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起父亲与林大人有些交情,见林姑娘一人在京,想着关照一二,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果真?”薛母眼神狐疑。

    不是她不相信薛虯,而是这个理由确实有些牵强。

    薛父的确认识林如海,不过是早些年的交情了,又只是几面之缘,情分并不多深厚。

    以这份情分,倘若林家败落了,林姑娘流落街头,他们伸出援手是可以的,但人家现在好好地养在外祖母膝下,或许偶尔有些不顺,但大体还是不错的,薛虯还想插手人家家事便不合理了。

    薛母一脸“你不要哄我”,语重心长道:“你有什么心事不要瞒着,纵有一二不妥,自家人总不会说什么,你若果真对林姑娘有意,母亲尽力帮你周全便是。”

    薛虯:“……”

    宝钗看了这半日,也知道母亲误会了,开口替兄长解围:“不论如何,林妹妹如今住在外祖家里,咱们都不能随意插手。”

    薛虯一想也是,他们与林家无亲无故……只有一点点故交情分,确实没有立场。

    好在在林如海去世之前,林黛玉的生活应该还算不错,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以后有机会再关照一二也就是了。

    *

    次日,薛家小学堂正式开课了。

    贾琮一大早就起床,将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先与贾兰和贾环集合,又多等了宝玉一会儿,坐上马车往薛家去。

    一路上他又紧张又高兴,高兴的是终于脱离了贾府的家学,从此有了一片新天地,紧张的是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知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好在他本就没有抱多高的期待,只要有个清净的地方,有个先生教导,能让他们好好念书就足够了。

    马车到了薛家,先去见过薛虯,然后被小厮引着去学堂。

    学堂离薛虯在前院的书房不远,位置极好、宽敞明亮,里头布置得简单但舒适,一看便是用了心的。

    贾琮找了个位置坐下,拿出书开始温习,这是他的习惯,抓住一切机会好好学习。只是宝玉一直嘟嘟囔囔说些什么,贾琮的思路总是被打断。

    很快到了上课时间,一位儒士走了进来,他年约五旬,身材匀衬修长,穿着一身青衣,看上去仿佛一棵轻松,既斯文又坚毅。

    众人立时不敢说话了。

    儒士自我介绍姓邓,是一位落第的举人,从前在松山书院任教。

    众人肃然起敬,落第举人不算什么,但松山书院是京城这一片最有名的书院之一,读书人无不想去,只是考进去非常困难罢了,里头的学生厉害,先生更是个个都真材实料。

    不想他们竟然能被松山书院的先生教导,等同于他们也算半个松山学院的学生了!小少年们都有些激动,贾琮也是如此。

    从前家学的先生是贾代儒,贾代儒学问并不出众,考了多年也只是个秀才,仗着年纪和资历在家学做个先生,但他并不擅长教导,也不懂得约束学生。

    松山书院的先生应该会好很多吧?贾琮十分期待。

    邓先生的确没有辜负这份期待,甚至超出了贾琮的预期。从前贾琮觉得最会讲课的人是薛大哥哥,然而邓先生比薛虯专业得多,讲起课来生动有趣、深入浅出,贾琮不知不觉就被带动思维,投入到知识的海洋之中。

    期间有一个插曲,便是宝玉上课说话。这原是常有的事,贾宝玉在府里是宝贝蛋,在家学更是小霸王,上课说话、睡觉、看杂书都是寻常,先生也不敢多加管束。

    但邓先生可不会惯着他,当即就把他点了出来,训斥不说,还打了两个手板。

    贾琮看着贾宝玉眼泪汪汪的样子,只觉得胸中堵着的一口气散了出来,无比畅快。

    让他上课说话!

    让他自己不学习,还打扰别人学习!

    该!

    贾琮头一次有这么好的学习环境,又是欢喜又是激动,读起书来十分用心,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饭时间。

    薛家在隔间为他们单独支了一桌,薛母让厨房准备了很多好吃的,满满当当一大桌,顾忌着他们年纪小,都是清淡又滋养的菜色,又可怜他们小小年纪读书辛苦,准备了一些糕点,只是不许他们多吃,免得坏了牙齿和胃口。

    贾琮几人心中受用,饭后略用了两块蛋糕,也很喜欢这滋味,心情便更好了。

    下午又是半天课,到申时三刻就结束了。

    贾琮还有点失望,其实他觉得可以再学一会儿,如今天渐渐长了,倒也不必这么早下课。但想到他们不是薛家的人,还要坐一段时间的马车回去,薛家怕他们出事,谨慎一些也可以理解。

    收拾了东西跟着小厮出去,却没有被送出府,而是被带到了校场上。

    贾琮:“?”

    好一会儿贾琮才弄明白,原是薛二哥要练武,薛大哥哥给他找了个武师父,问他们要不要跟着强身健体。

    贾琮当然愿意多学点东西,只是如此一来,他的读书时间就要被压缩了,这叫贾琮有些犹豫。

    还没等他想出所以然,贾兰已经率先站了出来,坚定地表示自己要练。

    贾琮默然。

    他

    想起贾兰的父亲,二房嫡长子贾珠。

    贾琮对这位堂兄没什么印象,贾珠去世时贾琮还小,只是听家里老人说过他极为聪慧,读书很快、一点即透,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未来前途无量。

    可惜贾珠身体不好,又一味劳累不知保养,竟是越来越虚弱,在一场考试中感染了风寒,回来后便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了。

    听说那次考试天气并不算很恶劣,进考场的数百人,只有十几人感染了风寒,贾珠便是其中一个。那场风寒也不算特别严重,只是贾珠身体太虚,才会药石无用断了生机。

    可见身体康健多么要紧。

    贾琮也站了出来。

    贾环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贾宝玉则是根本没考虑。他只是为了看薛虯才来的,今儿只在早上匆匆见了薛虯一眼,倒是被逼着念了一天书,已经非常难受了,要是还得继续练武,那他真是不要活了!

    贾宝玉拒绝练武邀请,并且提出要见薛虯。

    不过他也被拒绝了,因为薛虯忙着,没空见他。贾宝玉又是失望见不到人,又是庆幸不用被他考校学问,心情可谓十分复杂。

    贾琮和贾兰练武练得非常用心,出了一身汗,小厮拿毛巾给他们擦了,这才坐车回贾家。

    路上他和贾兰对视一眼,都有一点惶恐,薛家给他们的待遇这么好,他们那点银子禁得住几天花销啊?

    贾兰犹豫:“要不我们再给一点?”

    贾琮摇头:“我们给束脩是我们的诚意,他们这么对我们是他们的心意,再给钱就太生分了。我们记住薛家的好,日后有机会再报答便是了。”

    回到家自然要先去见贾母。

    贾母一瞧见宝玉便知不对,招呼他到自己身边儿,伸手去拉他的手,宝玉“嘶”了一声,下意识缩回手。

    “这是怎么了?”贾母和王夫人都吓了一跳,拉过宝玉的手一看,手心微微红肿,明显是被打了手板,脸色便是一变。

    贾琮怕她们迁怒薛家,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连忙道:“原是薛家请来了松山书院的先生,规矩格外严些。”

    贾母脸色便和缓了些:“原是松山书院的先生,那也难怪,他们的规矩是出了名的严。”

    原本想叫宝玉不要去了,现在又把话咽了回去,松山书院的先生可不好请,能被这样的人教导几年,说出去对宝玉也是有好处的。

    王夫人也拍拍宝玉胳膊:“你这孩子,到了学堂便好好念书,万万不可作怪了!”

    贾琮没说宝玉的不是,但是大家都知道宝玉的德行,一听便知道必是他上课不好好学被先生抓住了。

    贾宝玉羞愧地低下头。

    贾琮又道:“薛家还给我们请了武师父呢,让我们每天练一练,身子骨强健些。”

    贾兰茫然地看堂兄一眼,不是给薛二哥请的先生,顺便教他们吗?

    贾琮瞪了贾兰一眼,不许他说话。教了就是教了,哪有什么顺便不顺便?他们学到的东西是真的就行了。况且先生多教这么多人,薛家不可能亏待他,银钱上必定得多给一些,跟给他们请的也差不离了。

    贾琮就是觉得薛家为他们做了这么多,他们自己知道不算,也该让家里长辈知道,免得对人家有所误会。

    贾母和王夫人见贾琮和贾兰小脸红扑扑的,便知他们所言不假。不由也想起贾珠来,一时眼里便有了泪,好容易忍住了,说道:“薛家有心了。”

    贾琮十分认同地点头。

    贾母看了贾琮一眼,意味深长道:“你倒是个好的。”

    贾琮羞涩地笑了笑。

    贾母只是说了一句,便又问宝玉为什么没练,是不是手疼的缘故?宝玉赖在贾母身上撒娇,一会儿说练武又累又臭,他不喜欢,一会儿又说他平时常起来活动,又有祖母照看着,身体非常好,不用锻炼云云。

    贾母被他缠得没有法子,且也舍不得宝玉受累,终是答应他不练武。叮嘱下人不许他念书太用功,更不许熬夜累坏了身子,又心疼宝玉下课后还要等贾琮和贾兰,额外给他拨了一辆马车,让他能早些归家。

    众人:“……”

    这心疼劲儿暂且不说,不许宝玉太用功是什么鬼?

    *

    贾琮几人在薛家过得如鱼得水,短短几日功夫,精神头便与往日完全不同,甚至还胖了一点,学问同样进展飞快。

    邓先生也很喜欢贾琮和贾兰,私下与薛虯说起时,说他们两个聪明又刻苦,假以时日很有可能成才。

    贾环和贾宝玉天赋也不错,然而贾环心思不端、贾宝玉则是不思进取,都算不上好苗子。

    薛虯:“贾宝玉的诗文做得不错。”

    邓先生摇摇头:“我看过他的诗,确实颇有灵性,但是不好好念书,根基不稳,便很难做出上乘诗文,做不了名士或者隐士。”

    名士与隐士也是有门槛的,不是随便炒作炒作就能被称为名士,也不是随便谁隐居起来不出仕都能被称为隐士,他们得有才能、有学问,有出仕的能力才行,显然宝玉都没有。

    “那也罢了,您只管好生教导,能学多少都看他们。”

    薛虯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他开始到户部当值了。

    户部的一个班房被腾了出来,摆上几排桌子,作为临时授课之所。临近上课时间,却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经过的官吏看见空荡荡的屋子,忍不住小声嘀咕:“正忙着盘去年的账,谁有空弄这个啊,这不是添乱呢吗?”

    “谁说不是呢,他那本事哪是那么容易学成的,别到最后东西没学到,差事也给耽搁了,受罪的还不是咱们!”

    “没办法,人家入了上面的眼。有四殿下支持,可不是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四殿下那么多事,还能一直盯着这件小事不成?我瞧很多人都不乐意,看看等会儿能去多少人吧。”

    说来说去,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还是触动了他们的利益,要不然哪里就腾不出一点上课时间?

    别看利益的大头都给了上面的官员,底层官吏只能喝一点点汤,但对于没什么家底、俸禄不高,也没什么额外收入的小官吏来说,这点汤也是很鲜美的。

    薛虯身着五蟒蟒袍,外罩练雀补服,头戴起金花顶戴走进户部,路过的人对他微微点头,礼貌又疏离。薛虯也冲他们礼貌颔首,并不多说什么,看到上次为他引路,后来也一直协助他理账的小吏才打了个招呼。

    “薛、薛大人好!”小吏眼神漂移,“薛大人忙,小人还有事,便不打扰大人了。”

    说完行了个礼便匆匆走了,一副很忙的样子。

    头一次被视为洪水猛兽的薛虯:“……”

    这感觉还挺新鲜的。

    他到了上课的班房门口,见里面没几个人也不恼,叫人搬了把椅子,坐在外头等着。

    路过的人纷纷对他投以注目礼,薛虯也不在意,偶尔有人进班房便会点头示意,一般大家只会还个礼,喊一声“薛大人”,并不多说什么,显然并非真心想学,只是不敢违逆上头的意思才勉强过来,或者想学,但是不敢跟大群体作对,所以刻意冷淡薛虯。

    见到上次那个老吏时,薛虯同样点头示意,没有再主动打招呼,那老吏却停下脚步,问薛虯:“您在这里做什么?”

    “等人。”薛虯简单回答,又微微一笑,“你倒敢与我说话,不怕被人排挤吗?”

    老吏以为他在等没来的官吏,虽然觉得这么做没用,但也没有说什么。听到后面的话嗤笑一声:“一群庸碌之徒,

    目光短浅之辈,我理他们做什么?!”

    薛虯:“……”

    敢情这位还是个愤青……愤老呢?

    老吏:“今儿来的人可能不会很多,那是他们跟你较劲呢,你别理会,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我就觉得你那看账目的法子好得很,上次跟你学了几手,这几天办差都比往日顺畅了。”

    老吏是越看薛虯越觉得喜欢,才十几岁的孩子呢,跟他最小的孙孙差不多,就已经这么厉害了,又是爱才又是怜惜,这才安慰了几句。

    见他可怜巴巴(并没有)等在外头,心里到底不忍,又提点道:“坐在这里没有用,要是能见到四殿下,还是去求求他吧。”

    “多谢您的好意。”薛虯微笑。

    他等的就是四殿下呢。

    虽然不是四殿下本人,但本人亲口说了,齐忠公公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便也勉强算是了吧。

    于是等到上课时间快到了,班房里还是没什么人,所有人都等着看薛虯笑话的时候,户部突然迎来了一尊大佛。

    众人:“!!!”

    原本忙碌的人似乎突然一起忙完,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陆续赶来,空空荡荡的班房变得满满当当。

    上课时间到了,薛虯起身理了理官袍,在数十人的注视中缓缓走了进去。对上有点恍惚的老吏,轻轻点了点头。

    借力打力,这个道理他也明白呢。

    第36章 第36章户部差事

    搞了一把狐假虎威,效果还不错。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买账的,还有几人没有来,有人给出了理由,不外乎又是差事多不得空之类,也有人直接装死,连个解释都没有。

    薛虯并不在意,让人把门关上,把他提前印好的书册发下去。

    众人拿到手里,只见封面写“查账略要”几个大字,里头分门别类写了很多查账方法。

    薛虯略略提高了声音:“考虑到眼下正是盘账的时候,我们先学查账,等到这段时间过去再学记账,以免耽误了各位的正事。”

    一位笔帖式轻笑:“薛大人既然知道眼下正忙,便该知道少分心才是正经。本来差事就多,还要花功夫学什么查账方法,这不就是耽误我们的正事吗?”

    其他人虽然不说话,但看样子也是赞同的。

    薛虯微笑:“诸位都是识文断字之辈,‘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想来不需要我赘述。陈大人的差事我知道,倘若这都不能及时做完,那你确实得提高一下了。”

    陈大人就是说话的笔帖式,他没想到薛虯不仅认得他,连他的差事内容都知道,一时脸色涨红,讷讷说不出话来。

    薛虯这才继续讲课:“记账中有所疏漏在所难免,主要有错记、漏记、重记几类,其中错记又分为……”

    大致列举完错误种类,竟有十几种之多:“正是因为这些错误纠缠复杂,才使我们查账极为困难。不过只要我们掌握规律,便能从结果推断出原因。常见的方法有……”

    薛虯细细讲解查账方法,底下很多人根本不听,撑着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他们已经来了,只是实在听不进去,四皇子也不能怪他们吧?

    也有人被内容吸引,不由自主听了下去,不过他们也不是省心的,从各种角度找出各种问题问薛虯,毫不掩饰为难之意。

    这些人与账本打交道多年,个个经验丰富,总能找到各种案例,有些他们自己都解决不了,却用来刁难薛虯。倘若薛虯真的是十四岁的少年,只怕就要被为难住了。即便四皇子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难道先生水平不行,反而要怪学生问题太多吗?

    不过他们想错了,在薛虯的那个梦里,他同样自小与账本打交道,加上这一世,总也有几十年了,经验一点也不比在坐的人少,加上理论知识先进,不管遇到多刁钻的问题,总能给出解决的思路。

    渐渐的,故意刁难变成了真心探讨,就连原本置身事外的人也不由自主参与进来,还有人把困扰自己的问题拿来探讨,果然被解决了。等到今日的课上完,众人还意犹未尽,嘴上不说,其实已经心悦诚服。

    再看薛虯时心情就很复杂了,有点喜欢又有点讨厌,快要精分了。

    薛虯收起作为课本的书册,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说道:“今儿头一回上课,我有几句话要说。”

    说话的人都停了下来,静静等着薛虯后面的话。

    薛虯却没细说,只是点了几个人的名字,除了没来的几人,还有几个是上课不好好听课、故意刁难薛虯,且直到最后也没有改的,说道:“这几位以后不用来了。”

    “凭什么?”其中一人站起来质问。

    他们是看薛虯不顺眼,但不代表不知道这课程的价值。所有人都不学也就算了,这么多人都在学,偏偏不许他们学,那他们岂非要落后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世风向来如此。

    薛虯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方才问了我几个不太高明的问题,且如何解释都说理解不了,可见你在此道上没有天赋,既然如此,便不必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那人:“……”

    他梗着脖子道:“我们受上官之命前来听课,就算你是先生,也无权阻止我。”

    薛虯:“那就让你的上官来找我吧。”

    那人:“……”

    他的上官当然没有来,这件事本就是他的不对,上官也不能强出头,更何况有靠山的又不是他一个。薛虯的靠山可比他的靠山大!

    只能安慰自己:户部官员不会允许薛虯这样下去的,这学堂迟早办不下去!

    期间还有一个小插曲,便是当时缺席的几人中的一个。他并没有打算和薛虯撕破脸,一来薛虯眼瞧着前途光明,且还有薛家做靠山,实在没有必要。二来也容易得罪四皇子,且实话实说,他对薛虯的查账方法很感兴趣,当时只打算迟到一会儿,给薛虯一个下马威,到时候借口说差事忙,谅薛虯也说不出什么。

    但他万万没想到,等他到班房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他拍了好几下,里头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听着还有些嘈杂的样子,只能遗憾放弃,想着之后再补上第一堂课的内容,没想到就被取消了学习资格,整个人都麻了。

    不管怎么说,经过这一遭杀鸡儆猴,原本上窜下跳的众人都老实下来,即便还是对薛虯不假辞色,但是上课规矩多了,再没有随意破坏课堂秩序的事情出现。

    眼见这记杀威棒效果不错,薛虯又开始施恩。

    恩威并施才能叫人心服口服嘛。

    先是四皇子给拨了经费,来小学堂上课的都有补贴,这笔钱不算多,但胜在细水长流,且查账水平精进的话还能再涨,加起来也不比从前捞到的钱少,而且光明正大,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前提是通过结业考核。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位老吏因为学习认真,且成果显著(工作中积极使用薛虯教导的方法,切实提高了办事效率)被提拔了,俸禄也翻了将近一倍。

    接着便有流言称,以后有账目需求的官吏选拔,会优先从会这一套的人里头选——前提还是通过结业考核。

    且不说被取消了学习资格的人多么后悔,其他人满脑子都是结业考核!结业考核!结业考核!

    从前薛虯也没说还有这玩意儿啊!

    要是早知道有这个,还这么重要,他们怎么也不会摆烂,肯定要好好学啊!

    眼下也只能尽力弥补了。

    众人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还会厚着脸皮向薛虯请教,薛虯也不计较从前的事,但凡有问都会认真解答,叫这些人更不好意思了,愧疚地表示:“从前是我们太失礼了,还望薛大人勿怪。”

    薛虯含笑问:“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众人哈哈一笑,便将此事揭过了。

    下课后还有人请薛虯一起去吃酒,被旁边人捶了一下:“你自己喝花酒也就罢了,可别带坏了薛大人,人家才十四岁,还没有娶妻呢!”

    众人又是大笑,班房里充满了快乐的空气。

    薛虯冲这人拱拱手:“并非有意推辞,只是我还得去向四皇子回话。”

    这人便不再劝了。

    薛虯收拾好东西,与众人告辞后离开,众人看着他的

    背影,心中不无感慨,四皇子向来清冷,薛虯却能得他看重,破格提拔、委以要务,还能时常进四皇子府回话,前途实在不可限量啊!

    *

    薛虯虽然没做过打工人,但是作为管理者,对为人下属之道略有心得。

    ——领导安排的任务,不要等着领导主动询问,有进展时及时汇报,一来让领导心中有数,二来也趁机拉近关系。

    至少根据薛虯这些日子时常汇报的经验,四皇子很吃这一套。他为人责任心极强,经手的事希望尽善尽美,薛虯所为正中他下怀。二人也算一拍即合,亲密度一路飞升。

    如今薛虯来四皇子府也算驾轻就熟了,门子见了也不稀奇,甚至都不用通禀,便由其中一人引着薛虯往书房去。

    到了却发现九皇子也在,而四皇子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薛虯向二人请安,在九皇子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小声问:“这是什么了?”

    九皇子也小声回答:“御史台弹劾四哥,父皇训斥了他几句。”

    薛虯:“是为了查账的事吗?”

    九皇子点点头。

    今儿早朝,御史台弹劾四皇子渎职滥用、徇私枉法,皇帝虽然压下这些弹劾,但也斥责四皇子行事莽撞。

    事后五皇子还假惺惺安慰,实则看四皇子笑话。

    四皇子与五皇子年纪相仿,性子却不大相合,他们的母妃一个手握权柄,一个盛宠优渥,也不大对付,两人算得上对头,四皇子在五皇子面前丢了脸,难怪气压这么低了。

    薛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四皇子却主动点了他的名字:“薛虯,依你之见,此事应该怎么处理?”

    薛虯微笑:“我还没通过您的考核,就可以替您出谋划策了吗?”

    九皇子:“……”

    四皇子也有些无语,默然片刻后道:“你那个玻璃配方我交给底下人去试了,已经做出了玻璃,虽然比不上西洋的剔透,但比咱们自己的好上许多。”

    这还是刚开始,之后再多加验证,或许便能做出纯净无瑕的玻璃。即便不成也无妨,眼下做出来的玻璃价值就足够高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四皇子已经派人调查过薛家,确定他们从前久居金陵,薛父也只是一心做生意,虽然与王家和贾家往来颇多,但与朝堂上并没有什么牵扯,就连贾、王两家参与夺嫡也只是隐隐约约猜测的。

    薛家入京时王子腾早已离京,入京后与贾家也颇为疏离,不大可能与这两家合谋算计他。

    也不排除薛家与贾家联手做戏的可能,但一来没有必要,二来四皇子相信自己的眼光,他认为薛虯不是那样的人。

    当然,这不意味着他全然接纳薛虯,只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罢了。

    薛虯读懂四皇子的意思,心中也有些动容,说道:“依下官所见,此事根本不用处理。”

    九皇子有些着急:“可是父皇都训斥四哥了!”

    薛虯:“正因为皇上训斥四殿下了,此事才不用处理。这对四殿下来说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九皇子:“?”

    四皇子却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急流勇退?”

    薛虯点头:“上次江南决堤一案,殿下风头太过了。您一直称病少出门,不就是怕引起众人忌惮,被推上风口浪尖吗?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对殿下的大计也无利。如今您与户部起了龃龉,皇上还因此对您不满,旁人对您的戒心会消去大半,殿下便暂时从这个泥潭出来了。”

    “可是……”九皇子纠结道,“四哥是真的得罪了户部啊,这不会有影响吗?”

    四皇子监管户部,户部本该是他的助力才是,如今闹成这样,叫九皇子怎么想都不甘心。

    薛虯却摇头:“皇上大权独揽,今日能让殿下监管户部,明日便能换成其他人,所以户部从来不是殿下的助力,赢得皇上的欢心才最重要。”

    九皇子:“……可是父皇也训斥四哥了。”

    说完还小心地看了四皇子一眼,生怕又揭他伤疤。

    四皇子:“……”

    薛虯笑道:“殿下这就想错了,一时的斥责不算什么,目光还得放长远一些。我问您,皇上勒令殿下停下此事没有?”

    九皇子:“……那倒没有。”

    “这就是了,皇上或许觉得此事不妥,但绝不会真的因此生殿下的气,因为殿下发心是正的,且很符合他的办事风格。”

    四皇子的办事风格是什么?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踏实务实、一心为公。

    换句话说,这件事的对错暂且不论,至少四皇子的人设没有崩,这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人设没有崩,他就还是那个一心为公的四皇子,即便皇帝一时不满,之后也会慢慢消气,但若四皇子匆忙处理此事,显得过于谄媚,使人设崩塌,就该引起皇帝怀疑了。

    他会想四皇子是不是在投他所好,之前表现出来的是否都是装的,从而开始磨灭对四皇子的信任,这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九皇子恍然大悟:“这么说的话,好像不管确实好一些。”

    薛虯点头:“这只是一件小事,闹也闹不起来,两位殿下不必担心。至于户部……”

    他嗤笑一声:“户部尚书虽有才能,然而胆小如鼠,只敢试探一二,不敢得罪殿下,您放心便是了。”

    四皇子这才笑了起来,伸手虚点了点薛虯:“一会儿留下来用饭吧。”

    这就是对薛虯的对答很满意,表示亲近的意思了。

    九皇子一下笑了出来,很替薛虯开心的样子,说道:“你有口福了,四哥府上的厨子各怀绝技,做出来的饭菜比宫里都不差什么,有几道菜更是一绝,我几天不吃就要想着,你一定要试一试。”

    他一口气报了好几道菜名,一边说还一边形容,描述得十分形象生动,甚至还咽了咽口水。让薛虯听得都有点馋了,冲四皇子拱拱手:“那就劳烦殿下了。”

    四皇子:“……”

    这门人脸皮是不是有点厚?

    他沉默片刻,对齐忠道:“去厨房交代一声。”

    齐忠:“是。”

    *

    果如九皇子所说,四皇子府上的菜格外美味,薛虯吃得十分满足。还跟四皇子打听从哪请来的厨子,俨然要给自家也配上同款了。

    九皇子眼睛都瞪大了。

    四皇子却没什么所谓,直接将地方告诉薛虯。

    吃过饭,薛虯和九皇子一起回去,九皇子和薛虯勾肩搭背,感叹道:“第一次见我就知道你胆子大,但也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四哥怎么说也是你的主公,怎么能跟他用一样的厨子呢?”

    “为何不能,这不是肯定四殿下的眼光吗?他应该高兴才是。”

    见九皇子十分无语,薛虯才含笑道:“四殿下心藏天下,胸怀宽广,不会为这点事计较的。我母亲与妹妹喜食清淡,这些菜色应该会合她们胃口。”

    “你也是个孝顺的。”九皇子面色微黯,想来是想起了他早逝的生母,不过只是片刻,他又重新打起精神,说道,“总听你说妹妹,她几岁了?”

    薛虯:“十二岁。”

    九皇子有些惊讶,他知道薛虯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但是很少听他提起弟弟,倒是这个妹妹听过几回,本以为是她年纪还小,所以薛虯格外惦记的缘故,不曾想竟已十二岁了。

    十二岁的大姑娘,很多都与兄长生分了,薛家兄妹感情还这么好,实在难能可贵。

    这一点倒是和他很像,生母去世后,他与妹妹十一公主被分开抚养,往往见一面都困难,但是二人并没有疏远,反而更珍惜彼此。

    如今在四哥和德母妃的帮助下,他与

    十一妹妹能时常相见,感情更加深厚了。

    难得碰到一个和自己这么像的,抱着交流养妹妹心得的目的,九皇子问:“你妹妹平时喜欢干什么,也是读书和做女红吗?”

    他状似无意地拨了拨腰间挂着的香囊。

    薛虯:“……”

    薛虯从怀里掏出绣着竹叶的帕子,擦掉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然道:“我妹妹忙着读书和学规矩,并不常做女红,只有家人需要的时候才会做一两个。”

    比如说他的帕子,这可是他妹妹少有的作品之一!

    九皇子:“……”

    他好奇道:“你妹妹都十二了,怎么还在学规矩?”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规矩都学得差不多了吧,他妹妹还小一些呢,规矩都学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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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虯看了他一眼,说:“我妹妹要参加今年秋天的选秀,所以在学宫里的规矩。”

    九皇子一愣:“选秀?”

    薛虯点头:“要参选公主和郡主的伴读。”

    九皇子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要选皇妃呢,那可就乱了辈了!

    虽然他们与薛虯合作并不在意这些。

    不过选伴读也有风险,万一选到其他派系——譬如十公主身边,薛虯恐怕也会很为难,四哥也很难放心用他。

    九皇子想了想,问:“你妹妹性子怎么样?要不给我十一妹妹当伴读吧。”

    “我妹妹性子自是极好的。”薛虯说,“能做十一公主的伴读自然好,只是不知能不能被选上。”

    “那有什么难的,找个机会让我十一妹见一见你妹妹,若投她的脾气,我去求求德母妃便是了。”九皇子拍着胸膛道。

    薛虯微微一笑:“那就劳烦九殿下了。”

    第37章 第37章收到消息

    九皇子的动作很快,没过几天就邀请薛虯和宝钗去郊外的庄子上玩儿。

    这庄子原本是皇庄,里头如何不知道,但是面积极大,据说还有暖房,每到冬天,宫里一小半的菜蔬都来自这个皇庄,也有庄头将富余的菜蔬拿来卖,售价极高还供不应求,在京城贵人圈子小有名气。

    上次四皇子赴江南调查决堤一事立下功劳,还受了重伤,皇帝便将这个庄子赏赐给他,作为奖励和安抚。

    据说四皇子很喜欢这个庄子,身体好些后时常会过去小住,有时候还会带上妻子儿女。

    九皇子邀请薛虯去这里也是有考虑的,庄子上玩乐不少,十一公主和宝钗可以赏景采摘,他们则能跑马打猎,到时间吃一顿特色农家饭,再有意境都没有了。

    他还特意叮嘱薛虯,若有常用的马便带上,打算和他赛过一场。

    薛虯得到消息,将此事告诉薛母和宝钗,薛母欢喜不已,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叮嘱宝钗好好准备。

    薛虯状似无意道:“前些日子不是刚制了一批衣衫么,倒不曾见宝钗穿过,我瞧着那几件倒好,宝钗的首饰也有些旧了,我让人再采买些新的给你。”

    宝钗:“?”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裳首饰虽然不是簇新的,但也有**成新,又都是好料子,即便这么穿着见客也不失礼,何必再特意采买?

    自然了,他们此次要见的是九皇子和十一公主,郑重些也是应该的,但是由薛虯说出来就很奇怪了,他向来少在这些事情上用心思的。

    宝钗心中狐疑,但也没有多问,左右哥哥也不会害她,只点头应了。

    与此同时,皇宫里,九皇子也殷殷叮嘱,让九公主好好打扮,绝对不能输给下臣家的姑娘,叫九公主十分无奈。

    很快到了约定那天,一大清早,薛虯和宝钗拜别薛母,薛虯骑着马,宝钗坐着马车从家里出发。

    他们会先在城门口与九皇子和十一公主集合,再一同去庄子上。

    到了城门口,远远便见有人在等了。薛虯一夹马腹,速度稍微快了些。走近了才发现那边停的不止一辆马车。其中一辆车厢小巧、装饰精美,应该是十一公主,另一辆车厢却大了许多,装饰也更为低调稳重。

    九皇子一个劲儿给他使眼色,两只手各比出四个手指,薛虯见状心中便有了明悟,到了跟前翻身下马,对着后面那辆马车前行礼:“下官见过四殿下,见过四皇子妃殿下。”

    里面传来一声轻笑,女子婉转的声音说道:“早就听说薛大公子机敏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薛虯谦虚:“当不得四皇子妃盛赞。”

    四皇子妃不再说话了,声音换成了四皇子的:“起来吧,我与皇子妃闲来无事,与你们一同去庄子上散散心。”

    薛虯应着,心里却明白他们散心是真,不放心几个孩子单独出去也是真。可见四皇子与九皇子情谊深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也不辞辛劳。

    正要转身上马,四皇子的马车帘子却被掀开一条小缝,从里头探出一张白嫩的小脸,灵动的眼睛转了转,落在薛虯身上,便笑成了一对月牙,甜甜喊:“薛哥哥!”

    正是四皇子的嫡长子,今年才五岁,小名叫团哥儿的。薛虯往来四皇子府,时常会见到他,偶尔还会给他带玩具,二人也算熟识了。

    他没想到团哥儿也在,再次俯身行礼:“见过小皇孙。”

    团哥儿学着父亲的样子板着小脸,一本正经道:“薛哥哥免礼。”

    逗得众人都笑了出来。

    四皇子妃在里头说:“你不是一直闹着要找薛哥哥吗,如今见到人了,还不快找他去!”

    团哥儿便伸出两只小胳膊要薛虯抱。

    薛虯:“……”

    他并不排斥带小孩儿,但他是骑马来的,带孩子是不是不太安全?四皇子这夫妇俩的心未免太大了!

    最终薛虯还是带着小皇孙骑上了马,小皇孙挺着胸膛坐在薛虯怀里,高兴地咧开小嘴巴。

    九皇子驭马与薛虯并列,语气酸溜溜的:“我也没少带你骑马,怎么你不叫我带,反而叫薛虯带呢?”

    小皇孙把脸撇到一边,说道:“九皇叔太不稳重了,我不要坐你的马。”

    九皇子:“……”

    “以前怎么没见你嫌我不稳重,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是吧?”他骑马是快了一点,但这小子不是也兴奋地尖叫吗,这会儿又嫌弃起他啦?

    小皇孙:“薛哥哥好看。”

    九皇子:“……”

    小皇孙:“薛哥哥的马也好看。”

    九皇子:“……”

    别说,薛虯的马真的挺好看,身姿矫健,英气勃勃,细细一看,九皇子嫉妒得脸都扭曲了。

    这马他知道,是从西洋来的名马,价值堪比汗血宝马,据说跑起来宛如霹雳。他父皇那里有两匹,九皇子看中很久了,可惜求了几回父皇都不肯给他,没想到薛虯竟然有。

    真是有钱啊!

    半个时辰后,众人到了庄子,庄头早得了命令,把待客的院子打扫了出来,女眷们的马车不停,直接驶了进去。

    马车在院子里停下,女眷们下了车,彼此厮见过,宝钗和十一公主看着彼此明显盛装打扮的样子,不知怎么脑回路就同频了,都有些无语。

    四皇子妃又哪里看不明白?摇摇头无奈道:“这两个加起来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

    又拉着宝钗的手说:“都说薛大公子芝兰玉树,是难得一见的翩翩公子,我原还不信,今儿见了你才信了。你这般好的品貌,不知哪家有福气得了去。”

    宝钗低下头,适时红了脸。

    四皇子妃爽朗大气,十一公主则温柔沉静,宝钗八面玲珑,与十一公主说诗书棋画,与四皇子妃说内宅琐事,竟是相处极好。

    *

    另一边,薛虯和两位皇子来到跑马场。

    九皇子见薛虯不慌不忙,奇道:“倒不见你担心你妹妹。”

    原见薛虯时不时把妹妹挂在嘴边,还以为他与妹妹感情极好,可是眼下薛姑娘也算在经历一场考校吧,薛虯一点担心的样子也没有,倒叫九皇子看不懂了。

    薛虯微笑道:“我妹妹

    性子极好,少有人不喜欢她的,我不需要担心。”

    九皇子见他如此自信,也不由升起好奇之心,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才能叫薛虯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啊?

    到了跑马场,四皇子借口年纪渐长(其实是骑术不佳),不参与比赛,只让两个小的去玩,自己骑着马慢慢遛了一会儿,就坐到场边喝茶观赛。

    九皇子的马虽然不如薛虯,但同样是难得一见的良驹,加上他热爱跑马打马球,骑术比薛虯精湛,薛虯则仗着马匹之利,二人各有胜负。

    玩了一会儿,薛虯和九皇子又随四皇子去看他种的地。

    薛虯:“?”

    九皇子低声解释:“四哥在庄子里种了几亩地,平时交给庄户照管,他来的时候会亲自下田。”

    薛虯:“四皇子喜欢种地?”

    九皇子:“倒也不是,四哥说上位者最怕纸上谈兵,只有亲自种过地,才能知道百姓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府上也有一片地呢,只是没有这里的大,四哥没事的时候就泡在那里。”

    “殿下大义!”薛虯看着四皇子的背影,这背影并不高大,并且有些瘦削,但薛虯只觉得无比可靠。

    走在前面的四皇子回头,冷着脸问:“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没什么。”九皇子对薛虯眨眨眼,薛虯却笑着说,“只是在说殿下可以带一些亲自种的菜蔬回去给皇上,皇上一定很高兴。”

    他在“亲自”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四皇子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薛虯既然力主低调,当然不会是让他显示兼济天下之心,那就是立闲云野鹤、沉迷种地的人设了?

    ——这个说法还是跟薛虯学的。

    薛虯是想到清朝历史上那位皇帝就搞过这一套,他的皇父和兄弟还是挺受用的。四皇子的处境与他相似,完全可以借鉴一二。

    四皇子若有所思。

    走出没多远就到了一片田地,在一大片的麦田之中,只有这一小片种了好几样不同的作物,而且长势明显差了许多,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九皇子继续解释:“四哥说既然要知道百姓的需求,就得一切按百姓的来。种子、工具、施肥、浇水都是这样,即便如此也不够严谨,因为庄子上的土地太肥沃了,百姓家中大部分土地都没这么肥。”

    薛虯点点头:“四皇子说得没错。”

    受限于施肥技术和种植理念,百姓的土地想要养肥太难了,需要花上好几年的功夫,反而肥田变劣田可能只是一两年的事,故而大家手里都没有多少良田。

    说到这个,薛虯记得有个方法叫轮种法还是什么,可以科学改善土地质量,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回去还得好好想想。

    此时老农在田间耕作,四皇子撩起衣摆扎在腰间,挽起衣袖、带上草帽,从下人手里接过锄头,熟练地开始干活,锄了几下,他对老农说:“最近雨水少,地都开始结块了。”

    老农点头:“贵人不用担心,我看过天气了,过两天会有一场雨,耽误不了收成。”

    那就好,四皇子放心下来,继续卖力地干活,动作相当麻利。

    九皇子对薛虯道:“你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我也去帮四哥干活了。”

    两位皇子都下地了,薛虯怎么可能干看着?也跟着一起挽袖子:“我跟两位殿下一起吧。”

    此话一出,不止九皇子,就连四皇子也诧异地看着他,薛虯看着优雅斯文,不像是会干农活的样子。

    四皇子:“你还是别下来了。”

    薛虯含笑道:“殿下不必为下官忧心,下官虽然少干体力活,但并非手无缚鸡之力。”

    他也有每日锻炼的,现在身体很不错。

    四皇子默然片刻,板着脸道:“倒不是担心你,我是怕你弄坏了我的苗。”

    薛虯:……看不起谁呢!

    他拿着锄头下了地,虽然有些生疏,但是动作相当专业,一看就是做过农活的。不一会儿就比九皇子还快了。

    九皇子:“……”

    埋头干了一个时辰,差不多到了午饭的功夫,四皇子才意犹未尽地带着二人回去。路上还观察其他作物的长势,见情况不错,便十分欣慰:“今年风调雨顺,收成应该不错。”

    又问薛虯:“你以前干过农活?”

    薛虯点头:“以前在灵应观清修,观中便有一片田地,师兄弟们空闲时便要下田,我有时候也会去帮忙。”

    四皇子点头:“你这样的世家公子,不想能如此折节下交,难得!”

    “殿下缪赞了,不过是观中时间悠长,为自己找点事情做罢了,说不上折节。”他笑道,“那些师兄弟在外也是颇有名声的道长,就连观主也时常下地呢。”

    四皇子若有所思:“灵应观?不错!”

    九皇子看看薛虯,又摸摸自己的脸,幽怨道:“你常常下地,怎么脸不黑呢?”

    四皇子:“……”

    别提!他这半年也黑了不少。

    中午吃的是刚从地里摘来的菜,和刚宰杀的鸡鸭制成的菜肴,虽然不够精致,但是滋味十分鲜美。

    用过午饭再休息一会儿,等到日头开始西斜便启程回城。四皇子还真带了些菜蔬回去,自己却没有进宫,只派人送进去便是了,除了皇帝,德贵妃也有一些。

    薛蟠暗自点头,就该这样才好,既达到了目的,也显得他有点好东西都惦记着父母,并非为了邀功之故,是心念父母的好孩子。

    薛虯便与四皇子告别,带着宝钗回府去了。路上他并没有急着问宝钗情况,但九皇子想起薛虯信誓旦旦的样子,驭马到十一公主的马车边,好奇道:“那薛姑娘如何?”

    “大方稳重、善解人意,八面玲珑、颇有成算,为人倒是不错,且很有能力与才华。”十一公主柔声道。

    九皇子皱了皱眉:“如此说来,你对她很满意了?”

    十一公主应了一声。

    九皇子轻啧一声:“还真叫他说准了。”

    不过他也对宝钗更好奇了,到底是何等人物才能叫薛虯如此信任,也叫他妹妹如此盛赞?

    没两天,薛虯收到九皇子的消息,他已经跟德贵妃说过了,德贵妃答应选宝钗做十一公主的伴读,只是选秀的流程还要走一走,让他耐心等待,好生准备即可。

    薛家得到这个消息自然高兴,不过也没懈怠,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这才是宝钗进宫后的立身之本。

    与此同时,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扬州,林如海也接到了京城的来信。

    林如海刚刚下值回来,接到这封信心中便是一咯噔。他与黛玉时常有通信,但这封却不大一样。

    ——这是他当初留在京城照应黛玉的人送来的,为王嬷嬷所书,甚至启用了暗线。当日林如海便与王嬷嬷说定,无事不要轻用这条线,免得被贾家发现反而不妙,这两年王嬷嬷的确没有用过,而今突然收到这样一封信,林如海怕得手都在抖,生怕出了什么他承受不住的大事,都等不及进书房便立刻拆开来看。

    一目十行地看完,先是松了一口气——黛玉并没有出什么大事。

    随后心口升腾起愤怒。

    当日贾敏去世,林如海本没想送黛玉进京。虽然说没有母亲教导,黛玉未来的婚事会艰难些,但也不是没法子解决。

    或是续娶一房继室,不拘家世门第,只要人善良敦厚,能料理好后院便是了,有他时时盯着,断不会叫黛玉受任何委屈。再或是请个教养嬷嬷,最好是宫里出来伺候过贵人的,有这样的人好生教导,也没人敢质疑黛玉的教养。

    退一万步说,即便婚事艰难些也不要紧。反正林如海也没想着叫黛玉高攀,黛玉身子不好,去了哪家他都不放心,最好是招个女婿上门,就在他眼皮底下过日子。

    可是贾母几次来请,又是哭诉贾敏,又说思念外孙女。林如海一是同情老太太丧女之痛,二来也觉得这样对黛玉更好,才忍着不舍送女儿北上。

    这两年林如海每每思念女儿,想着黛玉在外祖

    母身边过得不错才会略感安慰。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贾家竟然是这么对待他的女儿的!

    想起信中王嬷嬷细数黛玉在贾家的待遇,林如海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心疼他女儿受了这么多委屈,甚至连自己受了委屈都不知道。

    愤怒贾家薄待黛玉,贾母口口声声思念外孙女,对待她却算不上尽心。愤怒王嬷嬷无能,竟没有意识到不妥之处,更不曾告诉他只言片语。也愤怒自己考虑不周,没有保护好黛玉。

    愤怒过后,林如海的第一反应便是接黛玉回来,这也不难,再过数月便是贾敏三周年祭日,让黛玉回来祭奠母亲合情合理,之后只说身子不好受不得颠簸,贾家那边也没话可说。

    只是如今储位之争愈发激烈,江南富庶,难免被人惦记,林如海身为巡盐御史更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眼下他正如空手走钢丝,随时都可能有万劫不复的风险,让黛玉回来也是置她于危险之中。

    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她留在京城,哪怕可能受些委屈,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自然,能不受委屈就更好了。

    林如海想了想,叫来管家叮嘱一番,第二天,一条小船离开扬州北上京城。

    第38章 第38章香菱母亲

    户部的差事渐渐迈入正轨,随着课程推进,户部官吏查账效率提高了很多,即便上课会耽误一些时间,工作开展也比往年顺利得多,充分展示了“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个道理。

    上官怎么想的不知道,反正上过课的底层官吏很高兴,他们的外快没有少,还能学到不少东西,日后升迁也比旁人更有机会,即便以后不在户部了,去商行当个账房也能多拿一点月银。

    如今去年的账已经盘完,关于查账的课程也结束了,薛虯又开始研究记账方法。

    如今官府通用的记账方法是收付记账法,优点是分类简单,账目清晰易懂,但是记录复杂且繁琐,因为过于繁琐,处理数据时效率很低,盘账也特别麻烦。

    薛虯邀请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吏帮忙,结合后世先进的记账方法,以及他自己多年来的思考,对记账方法进行优化,针对性解决痛点,试用后确定没有问题,便开始在户部推行。

    这次便不需要齐忠给薛虯撑场面了,这段时间他在户部底层官吏间积累了不小的威望,这次再开新课,不用多说,官吏们便自发来听。

    课程进展顺利,薛虯又想起那日想到的轮种法。

    轮种法听着唬人,其实并非后世才有的。早在战国时期,华国便有关于轮种的记载,《管子治国》记载,当时“嵩山之东,河汝之间”,可达到“四种而五获”,也就是四年五熟。《荀子富国》也记载当时黄河流域有的地方可以“一岁而再获之”,即一年两熟①。

    汉武帝时期,推行了“代田法”,将大片土地的小块轮番耕种,使土地单位面积产量大增②。

    《齐民要术》中也有“谷田必须岁易”、“麻欲得良田,不用故墟”、“凡谷田,绿豆、小豆底为上,麻、黍、故麻次之,芜菁、大豆为下”的记载③。

    可见古时不仅知道轮种的重要性,甚至已经有了一些经验,实际应用也很有收获。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流传下来。

    薛虯将这些记载都摘录下来,再夹带私货加上一些后世知识,一并交给四皇子,之后的事便与他无关了。

    *

    这日傍晚,薛虯收到一封来自江南的信,他拆开看完了,起身往后院去。

    到了正院,便见宝钗和薛蟠也在,宝钗也就罢了,薛虯见到薛蟠略一挑眉:“今儿没回去躺着?”

    自从请了武先生回来,薛蟠便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他虽然有些天赋,到底从前没有练过,没有什么功底,年纪又大了,学起来便格外艰难些。

    刚开始先生还体谅他初学,格外温柔一些,如今薛蟠勉强算入门了,先生便不客气了起来,天天练得薛蟠哭爹喊娘,满校场都是他的抽泣声。

    不是不想哭出来,但是先生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哭出声就要加练,吓得薛蟠应是憋了回去。

    也不是没后悔过,早知练武这么辛苦,当初还不如选择念书呢!可惜当初答应了大哥好好练武,现在大哥不肯帮他,先生又打不过,只能一边哭哭唧唧一边咬牙继续练。

    结果就是每天下课都跟条死鱼似的,别说出去玩了,多一句话都不想说,请过安后就回自己院子躺着,恨不得饭都在床上吃。

    薛母心疼得不行,暗地里抱怨先生太狠心。

    薛虯只当没听到,先生也不高兴呢,薛蟠天赋不错,若早早好生教导,现在可能已经有所成就了,他还觉得薛家耽误了一个好苗子呢!

    不过这也不能怪薛母,当初是给薛蟠请了武先生的,他自己不肯好好练罢了。

    薛蟠被问了也不尴尬,捂着自己胳膊幽怨道:“我今儿好多了。”

    薛虯没有再说,请过安后在左边第一个位置坐下。

    薛母想起什么,问道:“我听说宝玉今儿又没来?”

    薛虯颔首:“今儿一早贾家那边来人说了,宝玉今儿一早起来便不舒坦,今日便不来上课了。”

    薛母便叹了一声:“这孩子也太娇惯了些。”

    贾家几位小爷来薛家上课已经有一些时日了,贾琮和贾兰日日不落,上课认真听讲,先生布置的功课也保质保量完成,进度一日千里。贾环虽然没这么积极,但也很少缺课,如今在先生的带领下也能好好念书,瞧着人都比从前端正了许多,猥琐之气散去不少。

    唯有贾宝玉,一开始还来得勤快些,后来便常常缺席,不是不舒坦就是有事,十日里能来五日便不错了。贾母和王夫人竟也由着他,未免太过纵容了。

    这原在薛虯的意料之中,王夫人和贾母对贾宝玉的溺爱人尽皆知,就连贾政都不能在这二人手下管教贾宝玉,否则也不能惯得他无法无天。贾宝玉随心所欲惯了,又没吃过苦,根本受不了薛家学堂的气氛,坚持不下去再正常不过。

    只是薛母觉得可惜罢了,好好一个机灵孩子,就这么被耽误了。

    又颇有后怕:“幸好当日没有想着将你妹妹许给他,这样一个人,实在配不上我家宝钗。”

    宝钗低下头装害羞。

    薛虯则心中冷笑,王夫人心思大着,就算薛母有这样的心思,人家也未必答应呢!

    薛虯看向跟在宝钗身后的香菱。

    是的,今儿跟着宝钗的也是香菱。在薛家待了这些日子,吃得好喝得好,香菱比从前圆润了一些,个子也长高了一些,人也长开了似的,开始绽放出光彩来,还是不爱说话,但是瞧着比从前开朗多了。

    她与薛蟠的关系也和缓一些,许是接触多了,知道薛蟠确实没她想象中那般不堪。虽然说不上多融洽,至少不至于见到人就躲出去。

    薛虯含笑道:“正好香菱也在,便不用宝钗转告了。”

    香菱一愣:“大爷有事告诉奴婢?”

    想到某种可能,她的心“扑通扑通”剧烈跳动起来。

    薛虯点了点头:“刚才收到金陵传到的消息,找到你的母亲了。”

    “果真?”

    薛母和宝钗先是惊讶,然后便是惊喜。

    丢孩子的人家这么多,找父母的孩子也不少,但是能找到的却寥寥无几,当日薛虯说要替香菱寻找家人,她们并没有没抱什么希望,只是瞧这丫头可

    怜,想着试一试罢了。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这可是大好事啊!

    香菱却是呆呆的,好似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薛母理解她的心情,也不为难她,只问薛虯:“如此说来,香菱岂非很快便能与母亲团聚?”

    薛虯摇摇头:“香菱的母亲身子不大好,适应不了长途跋涉,需得在金陵休养一些时日,待身体好些了再上京。”

    薛母叹道:“好好的女儿没了哪有不难过的?身子不好原也能想到。香菱可还有其他亲人?”

    “还有一个父亲,只是如今不知所踪。外祖家有一些人,却不大亲近。”

    薛虯将英联的身世娓娓道来,听到她原本是大家小姐,父母五十来岁才得的独女,娇宠非常,四岁看花灯时被拐走。她失踪后甄家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父母只能寄居外祖家,父亲接连遭受打击,精神一度崩溃,最后跟着一个道人出家了。而母亲封氏积蓄用完后,在娘家被百般嫌弃,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薛母和宝钗都不由眼含泪花,香菱虽然低着头,眼泪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薛蟠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从自己袖里掏出帕子塞到香菱手里。

    薛虯:“……”

    如果他没猜错,这帕子是薛蟠练武时擦汗用的吧?

    好容易众人情绪平复了些,薛虯才对香菱继续道:“我会叫人继续找你父亲,只是未必能有结果,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香菱福了福:“奴婢多谢大爷。”

    薛虯让她免礼,说:“还有一件事,冯渊随着商队进京了,说想要见你,你可愿意见?”

    香菱咬住了唇,本来是不想见的。但想到冯渊从江南来,可能知道她母亲的消息,还是点了点头。

    薛虯给长瑞一个眼神,示意他安排冯渊和香菱见一面。

    薛蟠却撇撇嘴,不屑道:“我早说冯渊是傻的,这时候巴巴跑来京城做什么,守在香菱母亲身边才是正经!”

    众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薛蟠摸摸头,茫然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

    不仅没有错,而且很有道理,正因如此,众人才觉得震惊。

    薛蟠居然长脑子了诶!

    不过话说回来,冯渊此举实在有欠考虑,正如薛蟠所说,冯渊这时候守在封母身边才是最好的。

    眼下正是封母最脆弱、最思念女儿的时候,冯渊把她照顾好了,不仅能讨得封母欢心,英莲知道了也会感激他。如今巴巴跑来京城,固然可以见英莲一面,却属实得不偿失。

    第39章 第39章林家来人

    不提英莲和冯渊见面之后如何。

    却说林管家千里迢迢到了京城,去京城的宅子略加修整,就向贾家递上拜帖,只说林如海令他们来向贾母请安。

    贾母并没有多想,把这件事告诉了黛玉。

    黛玉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激动,察觉到贾家对她并不如嘴上说得那般好后,她便越发思念父亲。虽然一时见不到父亲,但能见到林管家,听他说一说父亲的情况也是好的,便眼巴巴等着。

    王嬷嬷则有些紧张,那封信送出去已近两月,老爷若有反应,差不多就该是这个时间,只不知道老爷打算怎么做?

    好容易熬到了第二日,黛玉早早起来收拾,只等贾母派人来请,便立马过去正堂,见到站在中间,恭敬却不谦卑的林管家,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林管家也是老泪纵横,上上下下打量黛玉,只觉得两年未见,自家姑娘长大了许多,瞧着却比从前更瘦弱了些,人也不似从前那么活泼,可见日子过得的确不大称心,心中酸涩难言。

    王熙凤陪了几滴泪,抹着眼泪道:“妹妹快别哭了,招得咱们跟着一起哭,可不是要水漫金山了?”

    惹得众人大笑,黛玉也破涕为笑,指着王熙凤道:“好你个凤辣子,偏拿我取笑。”

    王熙凤笑而不答,拉着黛玉的手把她往贾母那边推,嘴上说:“家里来人是好事,哪有一直哭的道理,快坐下吧!”

    黛玉在贾母身边坐下,问林管家:“父亲一向可好?”

    “好!老爷身子康健,只是想念姑娘,有时夜里睡得不安稳。”

    贾母叹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古往今来莫不如此。敏儿跟着女婿去江南的时候,我也整夜整夜睡不着。”

    说着眼里也有了泪,想是想起了早逝的女儿。

    林管家并不接这话,只道:“老爷总提起老太太,说当初在京城为官,您对他照顾颇多,只恨如今远在扬州,不能在您膝下尽孝。还要劳您养育姑娘,实在惭愧。此次特意派老奴入京,一是向老太太请安,二来也是聊表谢意。”

    说着便奉上礼单,其厚重更胜往日,叫邢夫人眼睛都直了。

    贾母却不高兴,板着脸道:“玉儿是敏儿唯一的骨血,就是我的心肝肉,巴不得一直在我身边才好,说什么劳累不劳累的!”

    王熙凤笑道:“这原是林姑父心疼老祖宗,找个由头孝敬您罢了,您若不喜欢呀,只把这些个好东西送到我院子里去就是了,只叹我那院子不够大,装不下林姑父的孝心!”

    逗得众人又笑了起来,贾母也指着她笑个不住。

    林管家又给众人送上礼物,这才道:“老奴此来还有一件事,姑娘初来贵府时年纪小,身边只得一个老嬷嬷和一个小丫头伺候,承蒙老太太关爱赐下紫娟,才不至于出了差错。如今姑娘年纪见长,该为以后的事考虑了,老爷不敢叫老太太劳心,从扬州带了几个人来伺候姑娘,这些人的一应支出都由我们自己来。”

    王熙凤眼睛一转,便知道这是林家对贾家不满了,只是不打算撕破脸闹起来,才用这种法子护着自家姑娘。

    这也不怪人家,林妹妹现在还住在碧纱橱里呢,和宝玉一个里头一个外头地住着,传出去实在不像话。原以为扬州那边没动静,是林姑父和老太太有了默契的缘故。如今看来人家分明根本不知道,眼下林姑父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消息,只怕恼老太太恼得狠了,这才打发人来给林妹妹撑腰。

    且伺候的人多了,碧纱橱住不下,可不就得另寻住处吗?如此便可将林妹妹和宝玉隔开来。

    她垂下眼睑,只当自己不存在,才不在这时候当出头鸟惹两边不痛快。

    王熙凤明白这个道理,贾母人老成精,又有什么不明白的,脸缓缓沉了下来。

    但林管家说出的理由合情合理,黛玉一日大似一日,不过几年便要议亲了,总不能只带着三两个丫头出嫁。若到了出阁之前再安排陪嫁,总不如从小一起长大的,一来互相了解,二来情分格外不同些。

    这件事贾家不能插手过多,林家的安排是合适的,贾母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沉默半晌,也只能沉声吩咐:“收拾一个院子出来,找个日子叫林丫头挪进去吧。只是自己花销的话却不必再说,否则我要恼了。”

    林管家果然不再说了。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让黛玉搬出碧纱橱自己住,至于自己承担开销……一来以防旁人说嘴,说林家的人吃贾家的用贾家的,倒叫他们矮人家半头。他可是听说了,现在就有人说姑娘一草一纸都用贾家的呢!

    二来也是想着,倘若自己开销,就得弄个小厨房,姑娘想用些什么都便宜,于她养身体有利。

    不过贾母不答应也无妨,日后再找机会当众给贾母一些银钱,打赏下人手再略松些,想来便没有人能说嘴了。至于姑娘的饮食……拿着钱去大厨房买就是了,贾家这样的地方,有什么是有钱买不到的?总不让姑娘受委屈便是了。

    王熙凤想了想说:“我瞧着集韵院倒合适林妹妹住,老祖宗的意思呢?”

    集韵院位于贾家中轴线上,原是给嫡支嫡长女住的,地位

    十分尊崇。贾敏从前便是住在这里,贾敏出阁后便没有人住过了。贾元春出生后,王夫人想叫她住进去,可是贾元春虽是嫡长女,却并非袭爵的长房一脉,到底没能成。

    王熙凤说让黛玉住进去,论理倒也说得过去。可黛玉到底并非贾家的女儿,贾元春都住不进去的院子却让她住进去,多少有些不合适。

    王夫人看了王熙凤一眼,顾忌着外人在,到底没有说什么,心里却老大不痛快,贾母也沉吟不语。

    林管家笑呵呵道:“好叫老太太知道,老奴日后打算常居京城,若姑娘住得太靠近里,往来难免不便。不若安排到靠近院门的地方,也便宜些。”

    贾母想了想,说:“那便把翠微院收拾一下给玉儿住吧,那里临近偏门,地方也清净,适合她养病。只是距离我远了些。”

    黛玉依偎着贾母,说道:“我日日来给外祖母请安,住得远近都是一样的。”

    贾母拍拍她的手:“知道你有孝心,只是你身子不好,若不舒坦便好生歇着,不要强撑着来请安,叫我替你操心。”

    黛玉垂下眼睑,心中十分复杂。外祖母对她或许没有十分上心,但也是有真心的,这却做不得假。

    今日之事只怕叫外祖母伤心了,但她不可能拒绝林管家的安排。她不仅是贾家的外孙女,更是林家的女儿,代表着林家的体面。只能以后再孝顺老太太罢了。

    一切议定,约定等黛玉挪了院子便将伺候的人送来,林管家便先告退了,却没有回林家,而是去拜访亲友故交。

    薛虯正在看书,听说林家管家来拜见还愣了一下:“哪个林家?”

    “就是巡盐御史林如海林大人,他的夫人是贾家姑奶奶,林姑娘便是他的女儿。”小厮解释道。

    这些薛虯自然知道,只是不知林管家什么时候来京城的,又怎么会来他们家拜访,当日父亲与林如海的确是泛泛之交吧?

    不管怎么说,林管家既然来了,薛虯便不能拒之门外,合上书说:“请进来吧。”

    *

    林管家是一个清秀文雅的中年人,倒是与薛虯想象中的林如海有些相像。

    他被小厮领着进来,见到薛虯眼前便是一亮,说道:“老奴从前见过薛公几回,只觉得他风采出众,不想他的儿子更为出色,真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您谬赞了,请坐。”薛虯请他坐下,含笑道,“从前父亲也与我们说起林大人,夸赞他文采风流,人品端方。”

    “老爷与薛公相识未深,但是极为投契,可惜后来天各一方,再难相见,如今薛公又……”他话音一顿,叹了一声,“好在后继有人,可慰他在天之灵。”

    小厮捧了茶上来,薛虯抿了一口,说道:“不知林管家何时上京的,此行为何而来?”

    “今日上午才进京,方才从荣国府贾家出来。”林管家也不隐瞒,把他们收到京城来信、立即派人进京、一路上紧赶慢赶、入京后立马去贾家,以及方才在贾家的事和盘托出。

    又道:“今日前来拜访,是因为我们姑娘书信中提起贵府太太和大姑娘,说她们对她十分照顾,老爷心中感激,令老奴务必登门道谢。”

    “林大人客气了,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实在羞于领受。”薛虯一副惭愧的样子。

    林管家道:“薛大爷太谦虚了,若非有你们家在,姑娘也不能这么快发现不妥,只怕还受尽委屈而不知呢!”

    薛虯奇道:“这话怎么说?”

    林管家又将黛玉和嬷嬷如何发现贾家待她并不尽心,王嬷嬷如何决心给扬州写信的事说出来,叫薛虯不胜唏嘘。

    原以为他穿越一场,能保住自家已经心满意足。不曾想蝴蝶的翅膀还煽到了黛玉身上,如今林如海知道了她的处境,黛玉自己也有所意识,想来不会再落得原著那般结局。

    前些日子他还替黛玉担心,不想这么快就解决了,世事果真无常。

    林管家:“……除此之外,也是有件事想请薛大公子帮忙。”

    薛虯露出洗耳恭听之态:“您且说来听听。”

    林管家便道:“老爷的意思是,姑娘身边需得有个教导她、帮她拿主意的人才好,最好还得是宫里出来的,如此贾家才会格外在意些。只是我家在京城人脉不多,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这才冒昧上门求助薛公子。”

    薛虯略一思量,说道:“此事不难,倒也不必找旁的门路,只我们府上教导姑娘规矩的姑姑便是从宫里出来的。她从前给刚进宫的小宫女教规矩,认识的人多,许是知道一些。”

    林管家无有不应的,真论起办这种事,这位姑姑可能比高官显贵合适多了!

    笑道:“那就劳烦薛大人了。”

    薛虯让人去请陈姑姑过来,坐了一刻钟功夫,喝了一盏茶,说了会儿江南的情况,陈姑姑便到了。

    听薛虯说了叫她来的意思,陈姑姑想了想,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个人,她从前是服侍太妃的,太妃去世后才被放出宫,当时三十岁,如今也该有三十五六了。她规矩极好,心肠也软,只是为人刻板严肃,不大招人喜欢,所以不太好找差事。前儿我听说她的消息,好似还没找到活干呢。”

    林管家却觉得合适,刻板严肃好啊,这样才能震慑住贾家那起子魑魅魍魉。至于林黛玉会不会不喜她?

    ——他家姑娘眼明心亮,向来不会以貌取人,林管家十分放心。

    他冲陈姑姑拱了拱手:“还请姑姑帮忙引荐。”

    陈姑姑笑道:“稍候我写个条子给你,你带着去找她便是。”

    林管家郑重地谢过。

    等到陈姑姑走了,薛虯又问林管家:“听说你们家姑娘身子不好,可曾找大夫瞧过?”

    “可别提请大夫了!”林管家叹道,“从前在扬州的时候,为了姑娘这病,什么样的名医没请过,什么样的好药没吃过?都说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吃药却是治不好的,只能精心养着,等到年岁大些许是就好了。可我今儿见着姑娘,瞧着并没有好转的样子。”

    薛虯:“如今到了京城,再多请几位名医瞧瞧,许是便有会治的呢!”

    林管家也有些心动,只是如此一来,贾家怕真要恼了,显得他们不给自家姑娘治病似的。

    薛虯不以为意,比起贾家的态度,自然是黛玉的身子更要紧。

    不过他也能理解林管家,想了想,说道:“找个贾家请不到的太医便是了,他们也无话可说。”

    话是这么说,可是林家在京城的底蕴尚且不如贾家,贾家都请不动的太医,林管家哪里请得动?

    薛虯道:“此事便交给我吧。”

    林管家都不好意思了,本来只想请薛虯给引荐一位教养嬷嬷,不想他这么热情,竟还愿意帮忙请太医,倒和传言中的性格不大一样。

    薛虯也是想帮一帮林妹妹,平时没有立场,现在借着林管家之手,倒能够做一点事了。

    次日忙完户部的差事,薛虯去找四皇子汇报工作,顺便提起请太医的事。

    四皇子头也不抬:“想要太医自己去太医院请便是了。”

    以薛虯的九品官位还不能请动太医,但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薛虯在户部炙手可热,还很受四皇子看重,肯卖他面子的多了去了,请几位太医上门出诊不是什么难事。

    薛虯却道:“下官想请太医院的院使或者两位院判。”

    这却是如今的薛虯请不动的。

    四皇子从书册里抬起头,先上下扫视薛虯,见他一切如常,略略放心了些,皱着眉毛问:“你家里人生了重病?”

    否则为何点名要院使或者院判,这必得是普通太医治不了的大病才行吧?薛家几口身体似乎都不错,不过人有旦夕祸福,原也说不准,只不知到底是哪一位。

    正想着,便听薛虯道:“不是我家的人,是林如海的女儿。”

    四皇子:“?”

    四皇子再次上下扫视薛虯,向来冷淡的脸上也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薛虯:“……”

    他无奈道:“您误会了,我对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家与林大人有两分交情,我妹妹与林姑娘也投契,这次林家的管家求到我头上,才想着给她请个太医。那姑娘是从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这些年看了不少好大夫,只是一直不见

    好,所以才想着请院使或者院判出手,许是还能治上一治也说不定。”

    四皇子点点头,似乎还有些失望的样子。沉吟道:“林如海我知道,父皇对他颇为器重,他任巡盐御史以来颇有作为。听说他夫人早逝,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也没有再续娶纳妾,不想这女儿如今竟在京城,还与你家沾亲带故。”

    薛虯笑道:“这姑娘的外祖家颇有名声,殿下也知道呢。”

    四皇子:“哦?是哪家?”

    薛虯:“荣国府贾家。”

    四皇子:“……”

    第40章 第40章黛玉搬家

    四皇子对贾家没什么好印象,这一家子的污糟事整个京城都知道,四皇子克己复礼,治家也十分严谨,很看不上这样的人家。

    不知道林如海为什么把女儿送到这家里抚养,留在他的身边,哪怕没有母亲教导都要好上许多。

    不过他对林如海印象不错,此事又是薛虯提出来的,他也不会拒绝,说道:“我会让人去太医院说一声,你需要的时候只管叫人去请。”

    *

    却说林管家按照陈姑姑给的信息,果然找到了一位姓朱的姑姑。

    这姑姑今年三十六岁,住在城南一条小巷子里。她父母已经不在了,倒有两个姐妹,却没有兄弟。因为出宫时年纪大了,长相并不如何出众,甚至显得有些凶悍,性子也十分强硬,嫁不得什么好人家,便干脆绝了嫁人的心思,住在父母留下的老院子里,靠给富贵人家的姑娘做教养嬷嬷过活,日子倒也过得去。

    林管家找到她的时候,朱嬷嬷已经有些日子没找到活计了,她的长相和性子不讨喜,小姑娘们都怕她,找差事便格外难一些。

    林管家找到她,把黛玉和贾家的情况说了一遍,朱嬷嬷听得眉毛直皱,直接问了一句:“跟在她身边的嬷嬷是干什么吃的?”

    林管家苦笑一声:“这原是我们考虑不周的缘故,只不知您愿不愿意接这个差事?”

    “我从前是伺候太妃的,见过难缠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还从没有怕过谁。”朱嬷嬷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说道,“走吧。”

    林管家大喜,请朱嬷嬷上马车,又回林家接上另外一位黄嬷嬷,直接往贾家去了。

    原本是打算过上几日,等黛玉挪了院子,将所有人一起送去,免得显得太迫不及待。只是亲眼见过黛玉,又细细打听了贾家的事,林管家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

    至于朱嬷嬷的品行,林管家并不担心。一则这是陈姑姑推荐的,薛虯给自己妹妹请的教养姑姑,身家人品必定没有问题,她推崇的人,人品和能力想来也有保证。且林管事跟在林如海身边多年算得上见多识广,也有一套看人的本事,觉得朱嬷嬷问题不大。

    退一万步说,即便朱嬷嬷有问题,还有黄嬷嬷跟着呢,黄嬷嬷可不是王嬷嬷和雪雁那样的傻白甜,不会叫自家姑娘有事的。

    现在最需要防备的还是贾家。

    朱嬷嬷也没有异议,只跟林管家要了两个人替她收拾东西,自己随便收拾个包裹,就踏上了去荣国府的马车。

    要往贾家送人,自然要先见过贾母。贾母听说林管家去而复返还有些诧异,听说他还带着两位嬷嬷,脸色便不太好看:“女婿这是真的要与我生分了啊。”

    鸳鸯笑道:“老祖宗多心了,林老爷不过是惦记林姑娘,送几个人来伺候罢了。虽说原本要等到挪了院子才送来,那也是这里住不下的缘故,其实哪有不想赶紧见面的呢?送一二个人来,不过是为了和林姑娘说说话。您对林姑娘一向慈爱,和对宝二爷是一样的,林老爷怎怎么会和您生分呢?”

    贾母却没多说,只道:“让他们进来吧。”

    林管家和两位嬷嬷被请了进来,三人见过礼,贾母便看向两位嬷嬷:“这便是女婿拨来伺候玉儿的?”

    “是。”林管家含笑道,“黄嬷嬷是林家的家生子,打小看着姑娘长大的。朱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老爷请她来给姑娘教规矩。”

    贾母多看了朱嬷嬷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只觉得女婿选的这个人不好。心里却略舒坦了些,若是宫里出来的,那也勉强说得过去了。

    她问了两位嬷嬷几句,又交代她们好生照顾主子,就让人送她们去找黛玉。

    只是在临告退前,朱嬷嬷想起什么,突然开口:“还有一件事要劳烦老太太,我们姑娘身子不太好,那院子距离大厨房又远,吃食送到都凉了,对姑娘养身无益,我想着能不能在院子里开个小厨房,也便宜一些。”

    林管家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怪道来的路上问姑娘的院子和大厨房位置,原是想着这个。他本不好太咄咄逼人,想着日后徐徐图之,不想朱嬷嬷就开了这个口。

    她的理由合情合理,贾母没有拒绝的道理,点头:“那便拨两个厨子过去,再叫大厨房每日送些鲜菜鲜肉去也就是了。”

    林管家没有拒绝,两个厨子、一点菜肉不算什么,再推辞就真的伤了体面,也显得他们小家子气。日后他多送些名贵食材过来,给贾母和府上其他人分一些便是了。

    *

    两位嬷嬷和黛玉见了面,黄嬷嬷自不必说,与黛玉是打小的情分。二人叙了一番离别,大致说了各自情况,不免抱着哭了一场。

    难得的是朱嬷嬷和黛玉也十分投契。

    朱嬷嬷喜爱黛玉风采心性,又心疼她小小年纪寄人篱下,黛玉则敬重朱嬷嬷人品秉性,并不觉得她面目不堪,反而十分尊敬。

    三人相处融洽,外头却闹了起来。

    原是宝玉出去玩回来去给贾母请安,却听说了黛玉要搬出去的事,当即不高兴了,哭着喊着不许黛玉走。

    贾母将他揽着怀里,哄道:“林妹妹没走,林妹妹还在呢。”

    说着就吩咐鸳鸯:“去请林姑娘来。”

    一时黛玉来了,身边还跟着朱黄两位嬷嬷。贾母对宝玉道:“你瞧,这不是林妹妹吗?”

    宝玉擦掉眼泪,上前拉住黛玉的手——

    没拉到,被朱嬷嬷拦住了。

    朱嬷嬷板着脸:“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这位小爷自重。”

    贾宝玉::“……”

    他被朱嬷嬷的冷脸吓到,愣了一会儿才看向被黄嬷嬷护在身后的林黛玉:“林妹妹,你不要搬走,我们在这里住着不好吗?”

    黛玉心中一叹,宝玉还是这么小孩子气,好似永远长不大似的。

    她道:“家中送了些人来服侍我,这里住不下。”

    宝玉:“那便不要让她们来,你若缺人使唤,我把我的人都给你就是了。”

    “胡说什么呢!”贾母嗔怪道,“哪有将身边人随意送人的?况且咱们家也不缺人,哪里用得着你身边的,只是你林姑父一片慈爱之心,倒不好辜负。”

    宝玉嘟着嘴:“那我也搬出去,还和林妹妹一起住!”

    “越发胡说了!好了,你妹妹就住在后头院子里,你要是想她,随时找她玩去便是,可不许再哭闹了。”贾母板着脸佯作训斥。

    朱嬷嬷却突然开口:“老太太说笑了,哥儿这么大的人,哪还有往后院玩闹的道理?”

    贾母脸面上有些挂不住,淡淡道:“不过是哄孩子的话,朱嬷嬷也太较真了。”

    朱嬷嬷:“姑娘家名声金贵,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影响了姑娘婚事,老太太心里也难受,这种玩笑话以后还是不要说的好。”

    第一次被下人教训的贾母:“……”

    第一次看贾母被下人教训的众人:“……”

    黛玉回到住的地方,又伏在被子上哭了一场,哭也不敢大声,唯恐发出声音被旁人听到。

    外祖母明知道父亲因为她与宝玉相处太多不高兴,也知道这么大年纪的男女接触多了不好,即便不知道,刚才朱嬷嬷都说了男女授受不亲,竟然还不叫他们避嫌。宝玉一哭闹,就把她叫

    来哄宝玉,还让宝玉去她的院子找她,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可见老太太虽然疼爱她,终究比不得心爱的孙儿。先前黛玉还觉得伤了贾母的心,心里有些不自在,如今只觉得齿冷。

    *

    王熙凤的动作很快,不过几日功夫,翠微院便收拾好了。黛玉带着贴身伺候的人搬了进去。

    翠微院位置偏僻,然而小巧精致,她一个人住刚刚合适。里头布置得舒适雅致,黛玉瞧着便十分喜欢,对王熙凤点点头:“多谢嫂子,你费心了。”

    王熙凤笑道:“你与我客气做什么,再有什么缺的要的,只管叫人跟我或者说一声便是了。林家送来的下人也到了,你们忙着收拾,我便不打扰了。”

    “二嫂子慢走。”

    送走王熙凤,黛玉被簇拥着进了屋子。

    这次林家总共送来三位嬷嬷,加上王嬷嬷共四位,另有小丫头六个,加上雪雁和紫娟总共八个。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小厮,就守在偏门不远处,黛玉有什么事吩咐,随时可以递消息给他们。

    此刻嬷嬷丫头们,除了雪雁贴身照顾黛玉的,其他人都被黄嬷嬷和朱嬷嬷指挥得团团转。

    黛玉看了一会儿,见没自己说话的地方,干脆歪到榻上看书去了。

    她看得入神,王嬷嬷端着一碗甜汤过来,笑眯眯道:“如今天干,姑娘晚间容易咳嗽,喝一盏冰糖雪梨吧,小厨房刚熬的,润肺止咳最好不过了。”

    黛玉合上书,接过银匙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清甜,暖意融融,极合她的胃口,不由多用了几口,笑道:“今儿的冰糖雪梨做得倒好。”

    “一来是小厨房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最好喝。二来这是厨子根据黄嬷嬷要求调整过的,更合姑娘的口味。黄嬷嬷说了,以后姑娘用的菜都由她掌眼,保证让姑娘用得舒坦。”

    王嬷嬷满脸笑意,眼角的皱眉仿佛都舒展开了。自从朱嬷嬷和黄嬷嬷来了,她心里一颗大石头便落了地,眼瞧着姑娘越来越好,她也觉得高兴。

    另一边,王熙凤带着平儿出了翠微院,平儿笑道:“可见奶奶喜欢林姑娘,这次给她布置院子,真真费了不少心思,连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给她用了。”

    王熙凤斜睨她一眼:“你这小蹄子,你家奶奶平日是什么小气人不成?”

    平儿白了她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不能说王熙凤小气,但也说不上多么大方,那是油锅里的钱都敢捞出来花的主,往日给其他主子东西也没这么大方过。

    王熙凤:“林妹妹的确可人疼,别看她不声不响,实则心里明白,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都清清楚楚,纵是一时看不透,以后也总能想明白。再者——”

    她叹了一声:“老太太的心偏得没边了,满心满眼只有宝玉一个,我那好姑妈也不是好相与的,左右这些东西未必是咱们的,拿去给林妹妹用,好歹还能落个好儿。”

    平儿也跟着叹了一声。

    王熙凤还有另外一层考量,贾家眼瞧着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日后还不知是何光景。她和琏二是指望不上家里的,倒是林姑父位高权重,与黛玉交好,于他们只有好处。

    再说林家带了那么多好东西来,若院子布置得不好,反倒显得贾家寒酸,老太太那边也要不高兴。

    *

    次日,林管家回禀过贾母后,带着太医院院使来给黛玉看病。

    纱帘层层垂下,黛玉只有一只手露在外头,手腕上覆盖一张丝帕,院使隔着丝帕为黛玉诊脉,其他人则紧张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院使才收回手。林管家连忙问:“如何?”

    院使叹气:“从脉象上来看,随着姑娘年岁渐长,她从胎里带来的弱症的确在好转,只是身体没有得到滋养,加上从前用的药不对症,所以身子反而一日不如一日。”

    林管家皱眉:“药不对症?”

    院使:“姑娘一直在用人参养荣丸,但这是从前的方子,随着身体状况变化,药物、剂量也该随之变化,人参养荣丸早便对姑娘无用,应该调整用药才是。”

    林管家沉着脸,却没有再说什么,只问:“院使可能治我们姑娘的病?”

    “好在姑娘年纪小,好生吃药调养,还有痊愈的希望。我开个方子,你们先用上三日,三日后我再来把脉。”院使捋着胡须道。

    林管家亲自为他铺纸研磨,院使写了方子,紫娟便去拿药。

    也不用去别的地方,贾家便存着一些常见药材,紫娟脚程却快,不一会儿便取回来。

    正要拿去煎药,院使眉毛一皱,抓起一片黄芪看了一会儿,说:“这些药材品质一般,有些已经失效了,还是另外采买吧。”

    林管家脸渐渐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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