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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101章元春之机

    这日薛虯下衙归家,先去给薛母请安。

    到了正院便见薛母坐在软榻上,炕桌上摊开一摞纸页,她正兴致勃勃地翻开。见到薛虯回来还冲他招招手:“你也来看看,我瞧着有几个不错的。”

    薛虯上前几步,便见纸张上都是少年画像,在空白处写了他们的出身、年纪、性情、本事、家里情况等等。

    薛母手里正拿着一个,薛虯扫了一眼,便见这少年长相俊秀,出身绵溪李氏。

    绵溪李氏乃是世家,跟薛家和贾家这种发迹还不到百年的所谓世家不同,绵溪李氏绵延了数百年,历经几朝而不倒,在前面两朝曾极尽风光,是真正的世家大族。

    虽然随着皇室对世家的打压限制,李氏的影响力逐渐变低,但不代表他们便沉寂了,百年世家的底蕴不容小觑,李氏仍旧人才辈出,每朝都有儿郎站立于朝堂之上。

    这位少年的父亲便是如此,他通过科举入仕,因为在户部当差,渐渐成了新帝的拥趸,新帝登基后他也跟着水涨船高。据薛虯所知,他们家也有人投在太子、二皇子,包括五王爷和七王爷门下。

    这是大家族常用的手段,令儿郎们分别投到不同主公门下,不管哪一位上位,都有他们家族的一席之地。虽然必定要舍弃一部分人,却可保家族长盛不衰。

    十分冷酷,但也十分理智。

    不过这手段并非谁都可以用的,若家族没有多少能量,还敢玩两面三刀这一套,主公立刻便能教他们做人!

    ——譬如曾经的薛家。

    由此可见李家的底蕴和家族儿郎们的本事。

    且这位少年不止出身好,他自己也有本事。他与薛虯同岁,今年才十七,但已经科举中举了,肉眼可见的前途一片光明。听说人品也端正,是许多人看好的乘龙快婿。

    单从条件上来说,这少年与宝钗也算相配。

    但是……

    薛虯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在薛母对面坐下,说道:“宝钗的婚事暂时不要提了。”

    “好好的怎么就不提了?好人家可不等人,不抓紧定下来,转头就被别人抢走了。”薛母不解,“可是有什么不妥?”

    “倒没什么不妥,只是宝钗的婚事我有旁的打算。”

    “什么打算?”薛母先是狐疑,随后眼睛一亮,“莫非你有更好的人选?”

    “算是吧。”薛虯顿了一下,说,“前几日燕郡王找到我,说他对宝钗有意。”

    薛母:“?”

    她茫然地看着薛虯,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薛虯把当日情况细细与薛母说了一遍,随着他的话,薛母逐渐回过神来,却用手撑住额头,许久说不出话来。

    薛虯耐心地等她调整心情,过了一会儿,薛母没忍住笑出了声。

    薛虯:“……”

    薛母抬起头,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意:“九……燕郡王真是这么说的?”

    见薛虯点头,她笑意更盛。

    这可真是没想到!

    本以为能和李家这样的家族结亲已经很好了,但是李家又如何能与皇室相比?万万没想到宝钗这般争气!

    那可是燕郡王!龙子皇孙,太后的养子,当今皇帝最喜欢的弟弟。宝钗嫁过去就是王妃之尊,他们家也能算皇亲国戚了!

    薛母并非势力之人,但女儿能嫁入高门,她自然更加高兴。她当初便是低嫁,虽然与夫君恩爱一生,也没吃过什么苦,还得了三个贴心的儿女,自诩并不后悔。

    但她也是看着薛父如何小心筹谋,不得不低荣国府三分,只为求得他们的权势庇护;看着薛虯如何殚精竭虑,只为他们家能改换门庭;就连宝钗自己,也是因此才筹谋入宫。

    家世低微的苦,她已经看自己夫君与儿女受过了。不希望宝钗与她的儿女再受一遍。

    况且宝钗自己也向往富贵权势,这桩婚事岂非正合她的心意?

    若换一位皇子,薛母可能还会担心宝钗受委屈。但薛母虽然没有见过燕郡王,却听说过不少关于他的事,知道他文武双全,品行端方,是个舒朗君子。

    他与薛虯又是好友,即便日后与宝钗没了感情,看在薛虯的面上也不会太为难于她。

    细细想来,竟是样样周全,再好不过的婚事了。

    唯一担心的便是皇上与太上皇是否能答应,又埋怨薛虯:“你怎么叫王爷去问宝钗,哪有女孩儿家掺和自己婚事的?”

    虽说薛母背地里也会问宝钗的意见,但那也是背地里,明面上还是不能这么干的。

    薛虯心中呵呵,薛母还不知道宝钗的心气儿又变了,比起从前一味追求权势,现在她更希望做手握权柄、拨弄风云之人,燕郡王当真未必是她心中的好选择,这个贵婿能不能真落到他们家还真不一定。

    这话薛虯没有说出来,薛母到底是传统妇人,要是知道宝钗有这般“大逆不道、离经叛道”的想法,恐怕以后都睡不好了,左右宝钗心里有成算,且由着她去便是了。

    薛虯离开后,薛母兴致勃勃地跑去小道堂,向薛父和薛家的祖先说起这桩好事,在里头念了半日的经,这才心满意足地出来。

    又叫人拿宝钗的嫁妆单子来。早在宝钗四五岁时,薛父薛母便开始给她攒嫁妆,看到什么好东西便添进去,薛虯和薛蟠也是如此,十来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

    按照薛母原本的打算,再这样攒两年,等到宝钗成婚时再添补一些,便是一份相当丰厚的嫁妆。

    但如果她要嫁入皇室,这嫁妆便有些不够了,数量和规格上都可以再提一提,务必要叫宝钗的婚事体体面面才好!

    薛母拿着宝钗的嫁妆单子和库房的册子写写画画,还派人去打探其他几位王妃成婚时的嫁妆,打算比着她们的例子,只比皇后略低一些便好。

    王嬷嬷替她收拾桌子,拿着那些画像问:“这些怎么处置?”

    “找个匣子收起来,暂时用不着了。”薛母摆摆手。

    既然要等燕郡王的消息,这些自然暂时用不着了。虽说燕郡王说他们家可以继续相看,只要不定亲即可。但事情不是这么办的!既然有心做亲,当然要给予对方一定的尊重,这与对方是不是位高权重没有关系。

    至于说‘好人家不等人,不抓紧定下来,转头就被别人抢走了’?

    嗐!好人家多的是,这家不成换一家便是,她家宝钗还愁嫁不成?

    *

    薛母焦急地等待宝钗和燕郡王的消息,心情是兴奋又忐忑。另一边,有两个人就没那么痛快了。

    这二人便是太上皇和贵太妃甄氏。

    太上皇退位后安心在园子里养了一段时间,没有政务需要处理,也没有一件接一件的烦心事,每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有精力的时候便在园子里转转,累了随时都能休息。还时常有儿孙来陪他说说话,心情十分愉悦。

    如此养了一些时日,身子果然渐渐好转,算是从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处境里被拉回来了。

    但脱离生命危险之后,太上皇的心态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化。

    退位的时候他虽然不舍,但也是真心要将手里的权利交托出去。盖因那时候他笼罩在随时可能丧命的阴云之中,最大的期盼便是能养好身子,皇位权势于彼时的他来说都不过是身外之物,能为王朝选出一个合格的接任者,让权利平稳过渡,对太上皇来说便是最好的结果。

    但随着身体好转,心中最大的阴云逐渐散去,平静的生活也渐渐失去新鲜感,太上皇便怀念起了当初大权在握、一呼百应的日子。

    掌管过权利的人很难真正放下,更何况太上皇当日乃是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百官万民莫不臣服。

    纵然如今他依旧尊贵,可是独一无二变成了二者其一,甚至新帝隐隐比他更为重要,就连曾经依附于他的德贵妃,如今的地位也与他差不多,太上皇心态自然便失衡了。

    失衡的结果便是他想找回自己的地位。

    办法也不是没有——

    太上皇虽然退位了,但毕竟掌管朝堂几十年,有不少忠心耿耿的臣子,他大可指挥这些人与皇帝分庭抗礼。名义不是最要紧的,百官看谁的意思行事,谁说出来的话分量更重,谁便是这个王朝真正的掌权者。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于是在新帝登基数月后,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朝堂再次风起云涌,父子俩的难得的蜜月期也正式宣告破裂,开始暗中斗起了法。

    甄贵太妃的心情便没这么复杂了,她不爽的原因只有一个——

    太后梦……碎啦!

    在皇帝宣布退位诏书之前,甄贵太妃和大部分人一样,都认为未来皇帝必是自己两个儿子中一个。纵然也会因为两个儿子斗得太凶而心生忧虑,担心势必有一个性命不保,甚至有过干脆叫其他人上位,只要这个人与老五、老七没有大过节,说不得两个孩子都能保住的想法。

    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五王和七王虽然被降爵,还被打发到鸟不拉屎的封地上自生自灭,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依旧能过衣食无忧的富贵日子,甄贵太妃却并不满足。

    与皇帝对她的真心偏宠不同,甄贵妃进宫就是为了权势,为了走上高位,带领家族攀登更高的地位。

    她也的确做到了,纵横后宫多年,因为皇帝的爱重,她的家族得到了无数好处,一跃成为大庆最顶级的门户之一。

    但眼看着便要再进一步,真正实现阶级跃升,甚至已经提前尝到了那种滋味,却一朝希望破灭,对甄贵太妃和甄家来说都是极大的打击。

    正如太上皇放不下权利一般,他们也放不下曾经的荣光,至于说办法——

    这不是有甄贵太妃这个榜样吗?已经走过的路,复刻起来自然更轻松一些。

    只要甄家的女儿能进宫并获得盛宠、再生下一个小皇子,他们便能再次尝试登上那至尊之位,即便不成,也能保证甄家再繁荣数十年。

    只是人选上有些为难:甄家这一代女孩儿并不多,前头几个已经出阁,底下的年纪还小,尚且不足十岁,唯独一个庶出女孩儿正当妙龄,但已经与礼部尚书家定了婚约。

    也不是不能退婚,只是定过婚的女孩儿再送进宫中并不妥当,以当今的性子,不仅会对她那侄女心存偏见,还会连带对甄家产生恶感。

    若那女孩儿资质足够好,尚有机会扭转皇帝的态度,但她姿色虽然不错,但算不上多么出挑,到了美人如云的皇宫根本显不出来,来了也是白白葬送,得不偿失。

    也不是不能等上几年,待到底下几个小的长成,再选资质最出挑的送入后宫。

    但事情宜早不宜迟。虽说皇帝正当壮年,以太上皇的寿数来看,再御宇二三十年不成问题,但事有万一,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况且甄贵太妃还有自己的打算:她的两个儿子到底

    是曾经的储君人选,老五还与新帝不对付,难保新帝心中不记恨。

    皇帝眼下表现得还算大度,但毕竟有太上皇的缘故,且即便如此,老五和老七也被驱逐出京,谁知道暗地里又会受到怎样的为难?

    若皇帝身边有自己的人,平时帮着吹吹枕头风,说不定能让她两个儿子日子好过些,若有什么变故也能帮着说和说和。

    因着这个缘故,甄贵妃是打定主意先往后宫送个自己人,其他的等到底下的侄女长成再打算也不迟。

    至于人选么……

    甄贵妃想了一圈,目光落在低眉敛目的贾元春身上。

    论姿色,元春长相十分出色,即便已过双十年华,不再是女子最鲜嫩的年纪,整个人依旧仿佛灼灼盛开的石榴花,即便身为女官装扮朴素,也不能遮住她的风采。

    论本事,元春饱读诗书、才华不俗,在宫中历练多年,能力、心性都不缺。

    论出身,她来自荣国公府,虽然是二房的女儿,但亦是国公府嫡孙女,配得上做天子嫔御。

    论亲近,贾家与甄家是故交,两家多有往来,关系极为密切。且贾元春在她身边侍奉多年,一直表现得忠心可靠。甄贵太妃虽不尽信,但自信能拿捏住她,并不担心她会倒戈。

    如此种种,贾元春竟是最好的人选。

    打定了主意,甄贵太妃便找了个时机,状似无意地感慨:“一晃你都进宫七八年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再过两年你便该出园子了,到时候本宫便是想找个说话的人也难呢。”

    贾元春脸上带着得体的笑,说道:“奴婢只盼着能学到娘娘一二分风采,若能留在您身边伺候,便是奴婢三生有幸了。”

    “你虽有心,我又如何忍心误了你?女孩子还是要成个家,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诞下属于自己的血脉才算完满。”甄贵太妃叹气,“你家当日送你入宫,为着什么我也明白。只是本宫……”

    她顿了顿,虽然已经生出细纹,但仍旧美丽多情的眼睛中露出怅然之色:“……只是本宫心系皇上,如何能将他推给旁人?虽然将你要到身边、保你在宫中平安、给你最好的待遇,但终究误了你,是本宫对不住你。”

    这话说的……

    在甄贵太妃口中,她是深爱夫君、不愿意与旁人分享的痴情女子,非常能引起同样身为女子的贾元春的共情。又点出她对元春的种种好处,表示她已经尽心尽力,即便如此还是常觉愧疚。

    这样元春如何能有不满?

    她连忙道:“娘娘言重了,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铭感五内,不敢忘怀。”

    甄贵太妃欣慰又感动,苦笑:“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我是真舍不得你,总想着亲自给你找个好出去才放心。”

    顿了顿,她好似突然想起什么,问元春:“你既有青云之志,可愿意进当今后宫?”

    元春惊讶地抬起头,甚至顾不得失礼,直勾勾地看向甄贵太妃。

    甄贵太妃亦含笑看着她:“当今英明神武,你也是见过的。若你愿意,我便想法子送你进去。”

    元春犹豫了一会儿,迟疑道:“若因奴婢而使娘娘为难,奴婢情愿一生不嫁。”

    “你这孩子,又胡说!”甄贵太妃温柔地轻叱,“我虽已不复从前,但要安排你一个还有几分把握,你且做好准备,安心等着吧。”

    元春没再说什么,给甄太贵妃磕了个头,默默退了出去。

    她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回了自己房间,确保没有人能够看到自己后才无声地笑了出来。

    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不枉她在新帝登基后便不间断地给甄贵太妃洗脑,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谋划这么久,她终于能正式登上这方舞台了!

    *

    却说新帝登基以后,为了表示孝心,时不时往万春园去请安,有时他忙于政务无暇他顾,皇后便会替他去。

    最近皇帝本来清闲了一些,但因为太上皇从中作梗,又不得不忙碌起来,这日请安便由皇后代劳。

    皇后先是去给太上皇请安,见甄贵太妃同在并不奇怪。太上皇对甄贵太妃宠爱之盛众所周知,纵然出了五王与七王之事,也不曾有任何消减,如今没有政务缠身,更方便二人腻在一起了,帝后二人来请安十次,八次都能见到甄贵太妃。

    皇后对她微微屈膝,甄贵太妃连忙避开了,她虽是长辈,但皇后到底是国母,身份更贵重些。甄贵太妃纵然骄横,也断不会在这种事上留下话柄。

    请过安也不能立马走,帝后表达了孝心,太上皇也要问上几句,表示一下为父的慈爱。

    “老四今儿怎么没来?”

    皇后脸上是端庄的笑意,回道:“皇上近日政务繁忙,有些脱不开身。”

    太上皇点点头,没有说什么。甄贵太妃插话道:“政务繁忙也要顾惜身体,前儿太医来请平安脉,听说皇上身子有些不好?”

    皇后:“原不过是天气热,多吃了两片瓜果,所以有些咳嗽,吃了两副药便好了。”

    太皇上冷哼一声:“他打小便是这样的性子,喜欢一样东西便一个劲儿要,丝毫不知道节制!”

    皇后有些尴尬,甄贵太妃连忙打圆场:“你别放在心上,太上皇只是忧心皇上身体,听了太医的话后两天没睡好觉呢!”

    皇后连忙请罪,又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说自己没照顾好皇上,才致他受凉咳嗽,令父皇担心云云。

    甄贵太妃亲自把她扶起来,柔声道:“这哪里能怪你,你管着后宫那么多事,哪里能事事周到?这事儿本该嫔妃们多操心才是。话又说回来,皇上后宫只有那么几个人,年纪也都不轻了,是该挑几个新人伺候着。”

    皇后算是明白了甄贵太妃的打算,刚要开口婉拒,太上皇便道:“旁的也就罢了,老四的子嗣太少了些,枝繁叶茂才是昌盛之相,你这个做皇后的要上心些。”

    皇后:“……是。”

    太上皇的话令皇后无法拒绝,最后领着两个女孩儿回了宫。

    这两个女孩儿,一个自然是贾元春,另一个则是太上皇心腹的孙女,姓周。

    第102章 第102章元春封妃

    这便是甄贵太妃有把握把元春塞进新帝后宫的原因,并非她有什么本事,只是了解太上皇罢了。

    她早就看出太上皇的心思,知道他必定不会介意皇帝身边多几个自己人,故而以皇帝后宫人少、子嗣不丰为由提出赐人之事,太上皇果然一口应允,并选中了自己心腹爱臣家的孙女,甄贵太妃也顺水推舟推出贾元春。

    对于贾元春,太上皇的看法就要复杂一些了。

    四王八公祖上本是太祖心腹,到了太上皇这一朝,他们也是勋贵旧臣,属于太上皇党系。

    但是他们享惯了富贵尊荣,行事竟越发悖逆起来。平日专横霸道,仗着他赋予的一点权势胡作非为,甚至不把皇家脸面放在眼里。还勾结成党、暗中投向太子,乃至于与老五、老七眉来眼去,包括秦可卿之事……

    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太上皇对贾家不满。但至少从明面上看,贾家还是他的人,贾元春进了后宫,亦能彰显他这个太上皇的威势。

    当然最重要的是甄贵太妃一力推荐,太上皇本就偏爱于她,又因为五王和七王的事自觉亏欠,根本受不住缠磨,到底答应了。

    虽然答应了,太上皇也不会眼看着贾家平白得这么大的好处。

    好在以老四的性子,对贾家的厌恶恐怕比他更甚,那贾元春便是进了他后宫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更不会叫外头的贾家沾到光。

    除此之外,太上皇还下了另外一道旨意——省亲。

    贾家汲汲营营多年,好不容易出了一位宫妃,如今携天子宠眷归来,以太上皇对他们家的了解,一定会办得热闹以彰显贾家的尊荣权势,这便正合了太上皇的心意。

    在某种程度上,贾家的威势便代表着太上皇的威势,他们办得越高调,越能塑造他依旧屹立的形象。

    至于说贾家会不会因此耗尽家产?

    那关太上皇什么事!

    贾家既无能力也无忠心,在太上皇眼里早已无用,眼下不过把贾家当成消耗品,废物利用罢了。

    *

    却说太上皇后得知此事,对太上皇和甄贵太妃的行为很不满意。

    虽说她也觉得老四后宫人少了些,可以再挑几个人入宫绵延子嗣,但这事她可以管、太上皇可以管,甄贵太妃凭什么插手?

    还拿腔作调,拿捏她的儿媳妇!

    不论太上皇后与皇后关系如何,她都不能眼看着别人如此对待她的儿媳。虽然不能与太上皇计较,却可以拿甄贵太妃立威,没事了就叫

    她来陪着说话、抄经、捡佛豆,一忙就是一整天,每每回去时都腰酸背痛。

    太上皇看着心疼,但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言出法随的皇帝,太上皇后也不是从前那个依附于他的德贵妃,她依仗儿子坐上太后之位,地位可以说稳稳当当,即便太上皇也不能轻易拿她如何。

    太上皇没有办法,只能看着甄贵太妃受罪,如此整整持续了一个月,太上皇后才终于放过了甄贵太妃,这就是后话了。

    此时皇后带着两个女孩儿回到宫里,皇帝得知因由,脸色很不好看。

    皇帝本性并非多有耐心之人,太上皇指使心腹在前朝兴风作浪,为了彰显自己不顾朝政,已经令皇帝很不高兴,如今又把手插到他后宫来了!

    但皇父所赐,皇帝不仅不能拒绝,还不能在位分上亏待她们,否则容易被人指责不孝。

    但皇帝也咽不下这口气,想了想道:“既然父皇看重她们二人,那便封周氏为贵人,贾氏曾经伺候过先太后,便封她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良妃吧。”

    皇后:“……”

    太上皇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周氏的祖父是皇帝心腹,且官职也比贾赦、贾政要高得多,按照太上皇的意思,肯定要以她为主,得封高位的也该是她。

    最起码也该两人平等,同封妃位或者嫔位。

    但皇帝偏偏不让太上皇如愿,反正贾家有爵位,这么封也说得过去。只是周氏携野望而来,如今与贾氏高低异位,必成竞争之势,再不能勾连起来互为犄角了。

    太上皇要省亲,皇帝也无所谓。太上皇想要彰显他的威势,皇帝也正好借此展示自己的仁德。

    至于会不会太过铺张?

    皇帝心中冷笑:这就要看各宫妃娘家的态度了。

    反正他是不介意趁机赚上一笔,正为了国库发愁呢!

    册封的旨意还没发下去,皇帝就叫来薛虯,让他做好准备,抓住嫔妃省亲的机会好好赚上一笔。

    薛虯没想到事情兜兜转转,元春还是进宫当了娘娘,只是封号略有变化,因为太上皇后从前封号为“德”的缘故,元春由贤德妃变成了贤良妃。

    心中不由一叹。

    ——贾家真是气数将近了。

    原著里,元春封妃省亲便是贾家最后的辉煌,从那以后贾家便开始走下坡路。虽说原著不可尽信,但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

    以贾家人的心性,倘若家族没什么底气,他们还能稍微老实一些,皇帝也不会将一个被边缘化的家族放在眼里,即便会逐渐走向没落,但或许还能多几年安生日子过。

    但元春成为皇妃便不同了,以薛虯对贾家的了解,几乎可以预料他们会有多么猖狂跋扈,可元春又不是真正的宠妃,并不能庇护他们,再加上他们又踏进了太上皇与皇上的争斗之中,家族败落几乎近在眼前了。

    正如薛虯所料,贾元春册封的旨意传到贾家,贾家丝毫没察觉到不对,高兴地连办三天流水席,客人往来不绝。

    对于省亲之事,贾家也格外看重,划地方要盖省亲别墅,誓要压其他嫔妃一头,替元春撑起这个脸面。

    家里被交给王熙凤管着,外头的事本该贾赦和贾政负责,可惜这哥俩一个不靠谱,另一个迂腐死板过头,担不起这样的重任,到底还是交给了贾琏。

    贾琏装作不情愿的样子推脱一番,最终接下了这桩差事,心里却乐坏了。

    这差事可有油水,哪有不乐意的道理!更何况薛虯已经和他通过气,省亲用的东西,只要薛家有的,都去薛家铺子买,可以给他一定分红。他再在账目上做做手脚,两头拿钱,盖个园子能赚不少。

    贾琏早就谋算着这差事,只等贾母主动开口。

    要盖园子,旁的也就罢了,钱才是顶顶要紧的。贾家本就坐吃山空,上回还朝廷欠款又去了一笔,如今更是没多少了。贾母不得不掏出一部分私房,大房二房也是如此,但依旧是杯水车薪,少不得找亲戚拆借。

    这回薛家也有份。

    薛虯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贾政。

    因着参加过记账法培训,某种意义上来说,贾政也能算是薛虯的学生。虽然薛虯并没有亲自授过课,也没有在培训的地方与贾政碰过面,更没有和他谈论过任何相关话题,但贾政见了薛虯还是不自在。

    其实换一个心眼大些的人,大可以把此事当作趣事一笑而过,既能与薛虯拉进关系,旁人也会觉得他心胸宽广,不会再因此讥笑他。可贾政极重脸面,哪里受得了这个?每每提起都会黑脸,这两年更是躲着薛虯走。

    但今日却有些不同。

    许是女儿有了出息的缘故,贾政面对薛虯时多了许多底气,终于有了几分初见时的淡然从容。

    薛虯含笑看着他的表现,直接问:“姨夫找我可是为了表姐省亲之事?”

    贾政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他自诩读书人,最讲究身份脸面,跟人借钱还是头一遭,难免有些尴尬。要不是贾赦死活不愿意来,小辈的份量又不够,他也不会跑这一趟。

    但想到女儿如今的地位,想到母亲说过的话,他又理直气壮起来,点头道:“皇上与太上皇开恩,允许娘娘归家省亲,咱们自然不能怠慢。只是盖园子不是小事,银子上……一时不凑手,先跟亲戚挪用一些,不用多久便还你。”

    贾政说这话的时候十分自信,大约在他心里,元春都成了妃位主子,贾家飞黄腾达近在眼前,还怕以后没有银子使吗?

    却不想想嫔妃与嫔妃的区别,得宠的嫔妃哪怕位份不高,母家也能受到庇护,得享荣耀。可要是不得宠,即便身居妃位也没什么用,皇帝不会因此给贾家多一点体面,其他人也不会因此便捧着银子送给他们。

    要是元春能生下孩子自然另当别论,但原著里她到死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这一次是否能得偿所愿也不好说,贾家高兴得实在太早了些。

    但薛虯并未点破,且也没有拒绝贾政,含笑道:“表姐封妃这样的大喜事,亲戚自该表示一二,银子也就罢了,只园子里所有玻璃,我与林家全包了。”

    贾政大喜,这可比预想得好多了,现在玻璃多贵呐!价格又高,他们都没敢想用玻璃,不曾想薛虯这么大手笔,直接给包了。

    至于说还带着林家一起,贾政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正林如海不在京城,本也不指望能从林家借多少钱,玻璃价格那么高,带林家一个也是应该的。

    贾政满意而归,薛虯也挺高兴。

    玻璃并没有多少成本,用来堵住贾家的嘴,顺带替黛玉解决一桩麻烦很合适。且与贾家半翻脸的薛家都给出这么贵重的东西,其他亲戚不得多支持一些吗?而贾家为了匹配玻璃窗这种奢侈物,势必将其他东西的规格再提高一个台阶,借来的钱还是要砸到园子上——也就是送到薛虯手里。

    稳赚不赔!

    晚上用饭的时候,薛母也问起了贾政此来缘故,听到薛虯的回答,不赞同道:“家中无钱,办得简单些便是了,我瞧着除了贾家和周贵人家,其余几家都没很大动静,想来没什么妨碍。”

    她柳眉微蹙,不太理解贾家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做法。太上皇和皇上体恤嫔妃离家日久,故而允她们归家省亲,自然是父母骨肉团聚为要,若有余力,郑重一些自然是好,如若没有,把家里简单修整一遍也未尝不可,何必一定要大张旗鼓建什么省亲别墅?

    如此倾尽全力,家底都掏出来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薛虯微笑:“我瞧着姨夫并不发愁。”

    薛母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到底不是一家人,两家也有了嫌隙,她不过白白替人家发愁罢了。

    转而又说起元春:“封妃也就罢了,只是

    这封号怪了些,仿佛没听过两个字的封号。”

    薛虯点头,大庆开国以来从来没有过双字封号,元春是头一个。若说这是皇帝的偏宠,可是元春不过刚刚入宫,哪里就能有这样的待遇?

    “还有那劳什子凤藻宫尚书,这到底是封妃还是封女官呢?”薛母眉毛紧皱,问薛虯,“这里头不会有什么缘故吧?”

    薛母是看着贾珠长大的,元春幼时也时常看顾,感情比宝玉深得多,这会儿自然替她担心。

    薛虯安慰道:“此事与表姐没有关系,只要她安安分分,不会牵扯到她。”

    只是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便是了。

    要是不安分,以皇帝被迫纳妃的愤怒和对贾家的不喜,元春受到的惩处肯定更严重。

    *

    正如薛虯所料,元春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皇帝勤政,且不好女色,每月来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元春入宫以来,皇上因为前朝忙碌的缘故只来了后宫两回,一回是十五那日,按照规矩要去皇后宫里,另外一回去了夏嫔处看望身体不适的小公主。

    元春空有妃位名头,却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宫里伺候的都是人精,谁还看不出皇上对这位的不喜?自然便怠慢起来。

    吃食永远不合胃口,衣裳也不能及时浆洗,吩咐下去的事拖拖拉拉,就连宫女太监都敢对她阴阳怪气。

    元春在家时是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大小姐,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进宫后虽然要端茶倒水伺候人,但她的主子不是皇后便是盛宠不衰的甄贵妃,走出去人人都要给几分面子,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可是元春并不放在心上,准确地说是顾不得,眼下她最担心的是省亲之事。

    其他人了解贾家,元春这个贾家的女儿更加了解,她深知以家里人的脾性,若知道她得封妃位,还能回家省亲,必定会大办特办。

    可她和家里眼下的处境哪里经得起这个?

    元春迫切地想见一见家里人,让他们低调一些,不要太过张扬,某次请安时与皇后提起,皇后只是温和地笑:“贾妹妹入宫多年,思念家中亲人也是有的,只是你还没有正式册封,算不得正经主子,待行了册封礼再见也不迟。”

    周贵人用帕子捂住嘴,露出的眼睛弯弯,声音满是嘲讽:“到底是贾姐姐适应得快,才进宫几天呐,就急着召见外命妇了。”

    讽刺元春得志猖狂,刚当上主子就迫不及待耍威风。

    元春脸色胀红却无法反驳,心中十分憋屈。好在她入宫多年,磨练出一副好心性,才不至于当众失态。

    第103章 第103章贾家进宫

    嫔妃册封流程繁琐,前期需要做许多准备:制作金册、金宝;准备朝服、朝冠、仪仗;还要测算吉日、布置场地。

    这样一套流程下来,怎么都得两三个月。

    贾元春忐忑地等了两个多月,才终于等来自己的册封礼,迎册宝、宣册受礼、至皇帝、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处磕头谢恩、接受后宫众人庆贺。

    之后还要用一到三天的时间颁赏六宫、宴请命妇,其中宴请命妇更是嫔妃的高光时刻,但贾元春的册封礼并不隆重,甚至有些简陋,很多礼法上不那么要紧、但很能彰显嫔妃地位的细节都被删去或者敷衍。

    比如朝服的精细程度、场地布置是否用心、皇帝、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的态度等等。

    元春受到的待遇实在说不上好,册封典礼皇帝没有出现也就罢了,就连去给太上皇和太上皇后也没有陪同。到了园子里,太上皇也没有见元春,显然把她及她身后的家族当成了一枚废子,顺手给皇帝添了回堵,之后这棋子是死是活便不在他考虑之中了。

    有了这么多先例,取消宴请命妇这个环节也就不奇怪了。

    这可叫后宫众人看足了笑话,都说没见过这么寒酸的妃位册封礼,其中尤其以周贵人笑得最大声,好似只有看到贾元春过得不好,才能抚慰她妃位被抢的不悦。

    底下人见此愈发不把元春放在眼里,她的日子更难过了几分。

    元春此时却顾不得这个,她原本指望能在宴请命妇时顺理成章见一见祖母和母亲,趁机交代她们几句,不妨竟然取消了这个环节。好不容易等册封礼全部结束,勉强又按耐了几天,便迫不及待地召家中女眷入宫,甚至顾不得会被其他嫔妃耻笑了。

    这次皇后没有阻拦,消息顺利传到贾家。

    贾家众人自是喜不自禁,好好准备了几日,到了正日子,贾母、邢夫人和王夫人天不亮就起来,梳洗过后按品级大妆。

    王夫人跟在贾母身侧,穿着属于安人的朝服朝冠,腰背挺直、下巴微抬,因为几次犯错,惹得婆母、夫君不满而带来的一点怯懦全没有了,面对贾母时底气足了许多,对邢夫人更是懒得施舍一个眼神。

    王熙凤等小辈无诰命在身,没有资格入宫觐见,但也早早起来送长辈出门。见到这个场景心中不由一突,想到刚得知元春封妃的消息时,她也是由衷高兴的,甚至幻想着一家子依靠元春飞黄腾达,不过心中这点火很快就被贾琏浇灭了。

    贾琏冷哼:“你瞧老太太和二房一向的作风,便该知道即便大姐姐得宠,于我们也没什么好儿,还是握在手里的银子是正经。”

    那时候王熙凤不大相信,觉得大家都是一家人,元春要是有出息,纵容大多好处都是二房的,他们也能沾光喝点汤吧?

    贾琏却呵呵一笑:“那咱们就往后看吧。”

    如今看来,到底是贾琏在外头当差,见识比从前多些,看得也更清楚。元春才刚刚封妃,二房便傲慢至此,甚至不把大房放在眼里,若真叫他们得了势,他们能不能喝到汤暂且不提,受二房的委屈却是肯定的了。

    却说贾母一行到了东华门,由丫鬟扶着下了马车,同样有太监在门口迎接。这人却不是总管太监,而是一个普通的小太监。

    元春宫中自然有总管太监,且她也点了此人来接自己的祖母和母亲,只是元春不得势,宫里人伺候起来也敷衍,那总管太监随便指派了个小徒弟来接贾母等人,自己则回房间躲懒去了。

    小太监才十来岁,跟宝玉年纪差不多,往日在宫里也是处处讨好赔笑脸,眼下面对贾母一行,倒拿捏起姿态来,腰板比王夫人还直,下巴抬得比王夫人还高,瞥了一行人一眼,淡淡道:“跟我来吧。”

    贾母等人跟在小太监身后进了东华门,贾母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又养尊处优,根本走不快,小太监却没有等她们的意思,在前头走得飞快,邢夫人和王夫人只能扶着贾母努力追赶,十分狼狈。

    那小太监还不满:“怎得走这么慢?”

    邢夫人赔笑道:“老人家腿脚慢,还请公公通融一二。”

    小太监斜眼看她:“宫里规矩森严,召见女眷都有时辰,耽误了功夫奴才可担担不起。”

    “是!不敢耽误公公的差事。”邢夫人忍着心痛,从袖中掏出一

    个荷包塞到小太监手里,“咱们尽量快些。”

    小太监暗自掂了掂那荷包,表情这才和缓了些,又转身往前走,这次稍稍慢了一些,也没有再一直催促了。

    贾母终于能缓口气了,但是心中并不畅快。一个小太监都敢如此待她们,可见元春在宫中并没有什么体面。

    随着她们越走越远,贾母的心越发往下沉——这地方似乎太偏僻了些。

    等到了元春居住的景阳宫,她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宫殿偏僻也就罢了,看上去还十分破旧,似乎许久没有修缮过了,大门上的漆被蹭掉了一片都没有人管。

    宫里只有几个零星的宫人,一个个没精打采,见到她们懒懒行个礼,就兀自说话儿去了,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元春倒是住在正殿,只是屋内家具陈旧,布置也寒酸老旧,像是失势太妃的居所,全没有妃位娘娘的气派。

    元春端坐宝座之上,妆容精致,衣饰华美,倒有几分主子的风采,只是长期压抑的宫廷生活,难免叫她染上几分苦意,即便带着盈盈的笑,也总有几分愁苦味道。

    贾母和王夫人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强撑着跪下给元春请安。

    元春连忙示意抱琴将人扶起来,虽还是笑着,眼里也有了泪:“宫中不许见泪,老祖母和母亲、伯母莫要如此,坐吧。”

    三人在下首坐下,抱琴又给她们拿茶水点心,竟全是她亲力亲为,连个分担的人也没有。

    这便是元春的一番心思了,她宫里的人虽然态度不好,但还不至于什么事也不干。

    但元春并不想让她们伺候,一来怕她们态度不好,叫祖母和母亲不自在,二来便是她的一点私心,她在宫里过得艰难,却不想家里知道,免得他们平白替她担心。

    但即便她极力遮掩,也终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譬如殿中布置便没有法子,再譬如这茶水……贾母喝了一口,发现竟还不如家里的好,心中愈发冰凉起来。

    阔别多年的祖孙、母女再次见面,自是一番关心。

    元春先是问老祖母的身体,贾母笑道:“我吃得好睡得香,偶尔在院子里走走,一家子说说笑笑的,再没什么不好的。王太医每每把脉,也总说我一切都好。”

    元春放心了,又问起家里的情况。

    贾母又把家里的情况捡好的说了一下,只是正如元春的窘迫藏不住,贾家的不如意同样如此。

    元春蹙眉:“我听说家里和薛家闹得不像,咱们到底是亲戚,合该多走动才是,哪里有过不去的愁怨呢?”

    提起这个王夫人便有些心虚,薛家会与贾家翻脸还是因为她呢。

    好在元春没有一直揪着这话题不放,略说了几句便又跳过,问起宝玉来:“我在宫中消息不畅,却也听说了宝玉的事,我记得他幼时极为乖巧,怎么如今竟成了这样?”

    王夫人连忙解释:“宝玉是个好孩子,外头不过以讹传讹,并不是全真的。”

    “那就好。”元春委实松了口气,家中只得两个孩子,她在宫里出不去,父母身边只有宝玉一个了,若他也靠不住,更不知父母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她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是宝玉的婚事上得多用心些,不知是否有眉目了。”

    “因着谣言的缘故,这两年不曾给他相看,故而还没有眉目。”王夫人笑道,“不过我一向喜欢宝钗那丫头,娘娘也看重薛家,若两家能结秦晋之好,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贾母垂着眼睑没有说话,她原看不上宝钗那丫头,觉得她商户出身配不上宝玉,但现在薛虯凭借功劳获封伯爵,宝钗也是勋贵之女,加上嫁妆丰厚,到哪都是香饽饽,贾母自然也没有意见。

    数月之前她可能还会犹豫,却不是看不上宝钗,而是担心薛家看不上宝玉。

    和王夫人不同的是,贾母多活了这么多年,看事要清楚得多。她虽然溺爱宝玉,却不会一味自信,认为自家孩子处处都好,对未来儿媳妇处处挑拣,恨不得找个公主郡主来配宝玉。

    事实上贾母很清楚宝玉的定位,他并不是一个多么出众的少年,而宝钗出身勋贵,兄长又受皇帝看重,她自己也样样都好,还是长公主的伴读,想要什么样的夫婿没有,何必一定要找宝玉呢?

    但现在却不一样。

    元春封妃,掌管一宫,成了这座紫禁城的主人之一,未来还有可能诞下皇子,走上更高的位置,贾家也跟着水涨船高,想来薛家没有理由再拒绝他们家了。

    第104章 第104章召见后续

    元春心中发苦,她在宫中处境如何,家里不知道,薛家肯定是知道的,恐怕不会愿意与他们家做亲。

    不过元春并不悲观,决定靠甄贵太妃进当今后宫之时她便心里有数,对目下的处境早有准备。

    一时的低谷不算什么,纵然皇上因为太上皇和家族的缘故对她不喜,但她本身并无错处,只要小心筹谋,凭她的美貌及才华,不愁不能改变现状。

    只要能博得皇上一二分怜惜,她便是正儿八经的妃位娘娘,家族亦可乘风而起。届时宝玉的婚事便要简单许多,即便不能薛家不愿允婚,亦可求娶其他贵女。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家族不能给她添乱,否则皇帝厌恶她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有什么好感?

    元春柔声道:“我无才无德,承蒙皇上和太上皇厚爱才得以觍居妃位,家中一定要感念天家恩德,万事低调谦逊,切莫张扬太过,辜负太上皇与皇上信任。”

    贾母含笑道:“娘娘放心,咱们家不是那起子轻狂人家。”

    元春看着老祖母满脸认真,好似真觉得自家家风不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从前她也不觉得自家有什么问题,可是进宫这么久,听过的见过的事情多了,如何不知家里的张狂?

    她顿了顿,到底没有与贾母争辩,又提点道:“省亲的事也不要大办,只把我从前住的院子收拾收拾,咱们娘几个一处说说话儿便好了。”

    不等贾母说话,王夫人先不愿意了:“这如何使得?娘娘乃天家嫔御,贵步临贱地,如何能不郑重?”

    王夫人没那么多见识,只觉得她女儿好容易熬出头,自然要风风光光回来,让其他人都好好瞧瞧才好。

    更何况元春的体面就是她的体面,元春省亲越是郑重,她在家中便越得脸,自然不愿意敷衍了事。

    元春劝了几句,王夫人还是不愿意,元春还要再劝,却有小太监进来催促:召见的时辰结束了。

    元春眼中立时便有了泪,贾母和王夫人也拿手帕抹眼泪,邢夫人意思意思抹了一把,起身去扶贾母:“咱们走罢,莫耽误了时辰,倒叫娘娘吃瓜落。”

    贾母站起来,含着眼泪对元春说:“娘娘好好保重自己,家里的事不用操心。”

    元春泪眼汪汪地点头,再次叮嘱:“家中儿郎以读书习武为要,莫叫他们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省亲千万千万莫要铺张。”

    贾母点头,元春这才放心了。

    *

    贾母一行离开景阳宫没多久,她们和元春的对话就传到了坤宁宫。

    是的,元春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关注,有什么动静皇后都能知道。不仅是她,其他嫔妃处也是如此,这事皇帝也知道,甚至十分支持。

    在皇帝心里,皇后是他的妻子、大庆的国母,与其他嫔妃完全不同。他们两个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皇后不欺凌嫔妃、戕害子嗣,后宫便是她的地盘,她想怎么管便怎么管,皇帝都不会插手。

    不就是安插几个钉子吗?这多常见!

    皇后又不随意窃听他人私隐,只要不犯事,怕什么?

    事实证明皇后确实管得很好,皇帝登基以来,后宫一直风平浪静,让皇帝能心无旁骛地处理前朝。

    这次贾元春和周贵人进宫,皇后自然也安插了钉子,且因为她们是太上皇指来的,又格外用心一些,对她们的一言一行十分关注。

    这次消息传来之时  ,皇帝也在坤宁宫陪皇后和太子一起用饭。

    听说贾元春迫不及待地召家中女眷入宫,不由嗤笑一声。他倒不觉得贾元春轻狂,只是这贾家得无能张狂到什么地步,才能叫贾元春如此不放心?

    听到贾家女眷直接去了景阳宫,皇帝眉毛微皱:“她们没有来拜见皇后?”

    皇后是国母,亦是主母,论理不管哪个嫔妃召见外命妇,都要先来皇后宫中参拜,否则便是不敬。

    皇后笑道:“是我没叫她们来,贾妹妹入宫多年,想必思念家中亲人。我忙着其他事不得空见她们,何苦叫她们白跑一趟,白白耽误时辰。”

    “皇后大度。”皇帝拍拍皇后的手,心中隐隐有些骄傲。

    他的皇后便是如此,性子舒朗大气,并不在细节处为难。其实她虽不得空见,却可以让贾家人在宫门口磕个头,耽误不了她的事,还能彰显皇后威仪。

    只是进宫的时辰就那么多,在这里耽误一些,亲人说话的功夫就更少了,故而皇后才格外开恩,免了她们跑这一趟。

    当然,能得皇后召见也是外命妇的荣幸,贾家进宫一趟没见到皇后,就连磕个头都不能,在她们自己看来是不是恩惠便不好说了。

    却说皇帝听宫人复述贾元春与贾母三人的对话,心中不由冷笑,这家人真是给点颜色就敢开染坊,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肖想薛爱卿的妹妹了。

    旁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老九看上了薛家那丫头,正巴巴想娶回去做王妃呢!

    这事自然不是燕郡王与皇帝说的,虽然燕郡王很想求自己皇兄下旨赐婚,但他还没求得宝钗同意。

    也不是不同意,只是没有完全同意。

    燕郡王听了薛虯的话,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还是找到机会向宝钗坦明自己的心意。

    宝钗一开始很惊讶,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反复确认燕郡王的心意后,也向他坦露了自己的想法。

    简单来说,宝钗有自己的抱负,不可能困守后宅相夫教子,做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

    按照她本来的想法,最好的自然是找个心意相通,能够支持她理解她的夫婿,不过这一点太难了,宝钗早已经不抱希望,并且做好了其他准备。

    ——也就是找个家世低的男子,依仗着他们家,便不能对她指手画脚;再或者干脆不嫁,留在家里做姑奶奶。

    左右家里如今蒸蒸日上,并不急需她用婚事谋划,且她与哥哥谈过此事,哥哥也愿意支持她。

    但燕郡王对她有意,宝钗思量再三,决定坦诚自己的想法。倘若燕郡王不能接受,那也不是薛家拒绝了他,不至于因此埋怨薛家,甚至影响他与哥哥的关系;若他能接受,也不失为一良人,对宝钗也是好事一桩。

    燕郡王这才明白薛虯让她先问宝钗的原因,惊讶过后倒也接受了。他本就不是大男子主义,并没有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想法。

    在他看来,家中俗务可以托付给管事,孩子有乳母和先生照料和教导,他们只要把控大方向即可,实在不必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其中。他的王妃有自己的事可忙,夫妇之间还能有更多共同语言,何乐而不为?

    至于说会有外界压力?

    笑话!他燕郡王需要怕谁?

    岂不闻当年的九皇子便是京都著名刺头,总不见得这么多年过去,四哥登上了皇位,他也得封郡王、身负重任,地位越来越高,本事越来越大,胆子却缩回去了吧?

    薛虯听宝钗说起此事,说道:“只是如此一来,你便不可能立于朝堂之上了。”

    若宝钗只有一个人,或许还有当官的机会,即便这希望非常渺茫。但她要是嫁给燕郡王,就是绝了这条路,皇帝再信任燕郡王,也不会给他的王妃这么特殊的待遇,即便他愿意,百官也绝不会同意,她遇到的困难将比现在还要大上百倍。

    宝钗却笑了出来:“哥哥想什么呢?我本来也没有那样的志向。”

    薛虯:“?”

    宝钗道:“我虽向往手掌权柄,却也知道这事极难办成,且不说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即便能成也要付出巨大代价,甚至连累母亲和两位哥哥,倒是图什么呢?”

    薛虯:“……那你的意思是?”

    宝钗:“我只要尽力便是了,能做到什么地步只看天意,即便只能做一小吏,或者在外头办些事情也是好的。”

    如此说来,那燕郡王对宝钗便不是束缚,而是帮助了。

    这也更符合宝钗的性格,她并不是崇尚冒险的人,更倾向于在保持现状的基础上尽力腾挪,只是从前、包括在原著里,她迫于形势没有办法,只能孤注一掷,但眼下不到那样的情况,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

    说到底,在宝钗心里现实永远是最重要的,什么理想、什么抱负,都不能凌驾于身家性命之上,只有好好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宝钗心中也十分动容,她没想到哥哥居然以为她想要以女子之身位列公卿,且即便如此他都支持她,叫她怎能不感动。

    宝钗压下眼中泪意,说道:“且燕郡王也说了,若我想当家做主,我们可以去封地,届时他都由着我。”

    时下王爷对封地没有管理权,而是由朝廷指派官员管理,但到了封地,燕郡王便是最大的,自然便少了许多束缚,宝钗能做的事情也多一些。

    薛虯:“他倒是有心。”

    宝钗点头,只觉得自己无比幸运,有疼爱她的母亲、有无条件支持她疼爱她的兄长,倘若燕郡王是真心的,她又会有一个心意相通的夫婿。这是父亲刚刚去世那一年,宝钗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不过宝钗还是没有答应燕郡王,这毕竟是大事,她希望燕郡王再好好考虑考虑,莫要冲动做决定,彼此耽误。

    不过也算有初步意向了,于是薛虯便找个机会,状似无意地告诉了皇上,免得这个小心眼日后知道了不高兴。

    皇帝一开始的确不是很高兴,并非看不上薛家门第,只是在这个年代,男子突然说看上了某个女孩儿,一定要娶她为妻,任何人都要暗自嘀咕几句,更何况皇帝不止把燕郡王当作弟弟,更差不多要当成儿子了。

    不过随着时间过去,眼看着燕郡王求而不得,每天变着法地展示自己的诚意,活像开了屏的孔雀,皇帝的心态也渐渐变了,先是心疼,然后恼怒宝钗不懂事,再然后气燕郡王不争气,最后就是彻底放平心态看热闹了。

    皇后不知道皇帝想到了这些,听了贾家几人的对话道:“这贾元春倒是个好的,若她能劝住贾家,叫他们安分一些,那也是一桩好事。”

    皇帝不置可否,只听贾元春这些话,倒还算个明白人。

    不过想管住贾家?

    皇帝摇摇头,不是很看好。

    *

    却说贾母的确把元春的话听了进去,也是亲眼见到了元春的处境,心中有些忧虑,回去之后便把儿子儿媳和贾琏、王熙凤叫来,叮嘱他们省亲之事上办得俭省些。

    王夫人哪里愿意?

    “元春一片孝心,不愿意咱们家为难,可是咱们家如何能不给元春做脸?元春处境不好,咱们便更该办得热闹些,好叫那起子小人知道咱们元春也有家族倚仗,不是一味好欺负的。”

    贾母瞥这个儿媳一眼,懒得搭理这个蠢货。

    这时候贾政开口:“俭省些也就罢了,只是省亲乃是太上皇的旨意,太上皇的意思只怕是要热闹些,咱们家若是违背了圣意,恐怕不是好事。再则……”

    他道:“……园子已经划好了,地基也打得差不多,有些地方连屋舍都开始建了。亲戚们也知道咱们要建省亲别墅,家家户户出钱出力,若是这时候不建了,恐怕他们心中不自在。”

    若要不修园子,把钱还给亲戚们……已经花了的那部分钱他们家拿不出来,还会叫别人看了笑话。

    这话倒有些道理,贾母想了想,说道:“那也罢了,只是建园子也罢,却不可太过铺张。”

    贾政应下。

    贾母又道:“告诉家里的人,娘娘如今

    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她在宫里小心筹谋,咱们在外面也不能拖她的后腿,都给我老实一些,不许仗着娘娘的势胡作非为,谁要是在外头惹事,叫我知道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贾政再次应下。

    他应得痛快,真正管起来却没那么简单。

    先说那园子。贾家的确想省着点花钱,但当日一时高兴,划的范围太大,而娘娘省亲的园子,怎么也不能建得太寒酸。

    再加上薛家给的一水玻璃窗、玻璃器皿比着,其他东西即便用不上像玻璃一样珍贵的,好歹也不能太不像样,再加上贾家人本就不懂“省钱”两个字怎么写,建着建着就不由奢靡起来,虽不比原著中的大观园,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自然,原先借到的钱很快便不够用了,少不得再找亲戚拆借。

    薛虯不由想起后世的一种说法,说贾家修建大观园挪用了林家的财产。

    按照原著中的时间线,彼时林如海已死,黛玉随贾琏回到贾家,却并未提及家财如何处理,她的生活也没有任何改善。而贾家已是“内囊都翻上来了”,却有余力斥巨资修建大观园,要是没有外财很难做到。

    当然也有人反对这个说法,薛虯原不知道谁对谁错,但看如今看即便有他给的玻璃加持,省亲别墅修得依旧比不上原著中的大观园,且不得不到处借钱,十分吃力的样子,这说话竟有七八成是真的了。

    至于说贾母说叫众人收敛一些——

    贾家这些人无势时尚且猖狂得不成样子,哪里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早在元春封妃的消息传来没几日,便一个个以“国舅”身份自居了。这些日子享受着狐朋狗友的吹捧,日子过得不知有多快活。

    叫他们收敛?做梦呢!

    贾母被人追捧久了,只以为自己言出法随,根本不知道底下人多会阳奉阴违,吩咐下去便算完了。

    贾政迂腐无能,想瞒过他容易的很。贾赦自己还想玩呢,头一个不想收敛。贾琏倒是有心管,但想到老太太和二房便又灰心了,只有时实在看不过眼才出手管一管,其他时候便眼不见为净。

    贾元春的一片苦心,终于变成了一个笑话。

    第105章 第105章时下局势

    册封典礼过去后,贾元春终于见到了皇帝,她聪明得体、放下身段小心讨好,兼之貌美才高,也算得了几分体面,一个月能见到皇上一两回,日子总算好过了一些。

    与此同时,薛虯奉皇帝的命令,使劲赚她家里的钱。

    这日薛虯把这个月的账本拿给皇帝过目,还有这几个月来省亲这一项的账目。

    皇帝看到前者很高兴,自从有了薛家这个钱袋子,他便再没有从前那般焦虑了,虽然也会发愁钱不够用,但是想到薛家在源源不断给他赚钱、想到账本上的一串串数字,心里便会轻松许多,甚至憧憬起以后仓满廪实、钱财不缺的美好日子。

    而在他的扶持下,原本便已经是巨富的薛家再次极速扩张,生意规模越来越大,即便利润的大头都分给了皇帝,薛家得到的也不比从前少多少。

    皇帝并没有忌惮薛虯的意思,他生性多疑,但正因为如此,一旦经过他的考验、获取他的信任,便轻易不会再生出疑心。

    只是偶尔有亿点点羡慕——

    他身为皇帝,坐拥万里江山,是世人俯首的九五至尊,可是国库里的钱永远不够用,永远都捉襟见肘,而薛虯从不用为钱财犯愁,怎么不叫人羡慕?

    但薛虯很聪明,赚来的钱他只留下一小部分,剩下的大部分都散了出去。或是送给皇帝作为军资、或是以皇帝的名义施粥铺路,叫皇帝舒心了许多,对薛爱卿也更加爱重了。

    薛母对此完全没有意见,在她看来,薛家的钱财已经够多了,一大家子三辈子也花不完,且薛虯留下的那一小部分钱财也是旁人不敢想的数字,足够支撑家里过好日子。

    用多余的钱换皇帝信任,对薛母来说是再合算不过的买卖。且她信道久了,也想着多积些阴德,说不定薛父在地下的日子好过些。

    何况皇帝也不是一味只进不出的,第一次收到薛家送去的钱时,他便特许薛虯使用仅限亲王用的金丝蟒袍,允许薛母的诰命霞帔上绣皇后才可用的十二章纹。

    其实皇帝本意是想给宝钗一个爵位,只是太过显眼了些。且宝钗以后可能要嫁给燕郡王,现在封爵位便不太合适了。

    但皇帝也承诺了,要是宝钗没有嫁给燕郡王,不管嫁给谁,都给她在原有诰命的基础上再加一级。

    薛虯有想过是否要趁着这个机会给宝钗求个做官的机会,不过想了想,到底放弃了。

    这时候提这个太早了些,只怕有害无利,不过薛虯让宝钗负责施粥铺路的事,也算提前适应一二。燕郡王也知道此事,不仅没有觉得她插手外头的事有什么不好,还忙前忙后帮着安排。

    话说回来,皇帝看到账本上的数字很高兴,再看到省亲的账册,就不是那么高兴了,意味不明道:“朕这些嫔妃的娘家倒是有钱。”

    薛虯一看便知道皇帝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这次嫔妃省亲,正经有几家准备得非常用心。

    头一个自然是贾家,新建了园子不算,里头的一应山水摆设都要好的,光是园子里的花木便值不少银子。除此之外还有两三家也很用心,其他的即便不新建园子,但把家里重新翻修一下,银子也是流水似的花出去。

    薛虯也理解皇帝不高兴,一来他初初登基,内外不稳、国库空虚,日子过得紧巴巴,就连用饭都只有六菜两汤,且菜色十分简单,极少用奢靡的菜色。可是他的嫔妃回家一趟,家中便动辄几万几十万两银子花出去,让皇帝心里很不平衡。

    二来便要说一说这些嫔妃了。皇帝还是四王爷的时候奉行低调,德贵妃也不给他选有出身的妾室,除了王妃与其中一位侧妃出身不错之外,其余妾室都家世平平。

    可便是这样的家世,在皇帝登基还不足一年的时候,便有能力拿出这么多钱操办省亲,可见他们凭借着嫔妃女儿谋得了多少好处,皇帝最恨贪官污吏,自然心中不悦。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省亲是太上皇提的,皇上本没有这个意思,且他一向奉行节俭,太上皇才爱好奢侈。这些人家如此大办,岂不是顺着太上皇心意,而无视他的意见?可这些人是他嫔妃的娘家,本该站在他这一边才对,皇帝不免有种被背刺的不满。

    薛虯可以理解他,但还是要替这些人说句公道话。

    据薛虯所知,这几家花的钱并非全出自他们自己,基本都有亲戚帮助。虽然有人接受了小商户、小官员的投靠,但远没有皇上想的那般严重。

    且要说他们顺太上皇而逆皇上,那就冤枉他们了。不排除有人是这么想的,但大部分人家大办,一来是为了表示对皇室的尊重,二来便是贾家等大张旗鼓,带动他们也卷了起来,没有人愿意被比得太狼狈,即便没有贾家那么大手笔,也想尽量办得体面一点。

    至于皇帝的心意……只能说不是所有人都那么聪明,皇帝的嫔妃出身不高,更说明她们的家人很可能水平一般,既没有政治智慧、又不够了解皇帝,把错脉也就可以理解了。

    薛虯劝了皇帝几句,皇帝也渐渐消了气。只是看着那一串串数字,心中还是有些不满。

    这些人没钱借钱都要讲排场,再对比薛爱卿有钱自己不花,反而献给百姓和朝廷,薛爱卿不愧是朕之忠臣!

    皇帝看薛虯的眼神更满意了。

    薛虯:“……”

    皇帝又看到贾家那极其高昂的支出,虽然这笔钱很大部分都进了他的口袋,但还是对贾家好感尽失。就连刚刚因为贾元春柔顺懂事而对她生起的一点好感烟消云散。

    他把账本放下,说道:“就算他们为边疆战事做点贡献吧。”

    是的,边疆起战事了。

    大庆的边疆一直不是很稳定,周边小国林立,还有几个大国虎视眈眈,只是这几十年大庆国力日盛,太上皇后期虽然有些回落,但也能说一句四海升平,他们都老老实实缩着,不敢做什么。

    现在太上皇退位,新帝上位,政权交接之时最不稳当,太上皇又频频找茬,大庆内部争斗不断,便有人看准这个时机生乱,边境小范围摩擦不断,好在皇帝撑住了,不管遇到什么难处,都咬牙没露怯,这才没有引起大范围发兵。

    只是兵戈太消耗钱财,国库虽然还有点钱,但偌大一个国家,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好在有薛虯带头捐助,其他人家也捐了一些,才叫他们度过这个难关。

    提到战事,又不得不想到太上皇,此次战事叫

    太上皇占足了便宜,盖因种种原因,皇帝从前的势力多在朝中,军中并无太多人手,倒是太上皇牢牢把着军中势力。

    此次再起兵戈,太上皇便趁机推自己人上位,譬如四王八公中的南安郡王等等。

    如今皇帝对四王八公可以说厌恶已极,这几家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实则早不复往日能耐,家中子弟多有不成器的,家风也一塌糊涂,京中不知多少人家暗地里看他们笑话。

    皇帝本就厌恶这样的人,若他们能安分些也就罢了,偏还可着劲折腾,几家联合到一处,竟连皇室的脸面也敢踩,如今又一头扎到太上皇那边与他作对,由不得皇帝不厌恶。

    薛虯也看出来,皇帝是越发容不得四王八公了,不由有种看着原著剧情一个个重现的荒诞之感。

    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这一切都有迹可循。边疆起乱是注定的,太上皇派他的心腹平定战乱是注定的,而南安郡王作为太上皇心腹,能力也勉强还能看,被太上皇推出来也是注定,所以并非一切朝剧情发展,而是现实和人性推出这样的结果。

    想明白了,便也想开了。好在皇帝也不是毫无势力,王子腾便是难得的将才,皇帝令他掌一路兵马,如今权势更胜从前。

    但皇帝还是气闷,一是因为太上皇的掣肘,二来便是他选中的人选。

    能被太上皇选中的自然不会是庸才,但的确有一些能力不是那么出众,譬如南安郡王,此人外强中干,领兵才能并不出众,且刚愎自用,极容易冒进失误,之前已经犯过两次类似的错误,只是以前都是很小的战事——应该说摩擦试探更加合适,出了失误也不明显,故而没有人注意,但若遇到大规模战事,只怕立时就要出大岔子。

    薛虯想到原著中南安郡王战败被俘,导致探春代替他的女儿远嫁和亲,也不得不认可皇帝的看法。

    他道:“皇上若不放心南安郡王,不若多派几个人盯着他。”

    派人盯着南安郡王,若有万一,宁愿直接将他杀了,也不能被外敌俘虏,否则大庆即便为了脸面也得将人赎回,可是这样一个人,哪里配大庆嫁郡主和亲?

    ——即便这郡主是假的也不行。

    皇帝心中一动:“朕记得你弟弟也入了军中,眼下在王子腾身边?”

    不待薛虯说话,皇帝自己先反悔了:“……罢了,你那兄弟的性子做不了这个,朕另外寻其他人罢。”

    薛虯:“……”

    他不意外皇帝知道薛蟠,当日接受他投靠之前便将他调查个底掉了,这是常规操作,薛虯早有准备,且并不在意。

    他只是可惜薛蟠失去了这么个在皇帝跟前露脸的机会,不过皇帝的评价也对,薛蟠那鲁莽粗疏的性子的确做不了这份差事,还是在战场杀敌更适合他。

    说完这件事,薛虯又与皇帝商量起辖制太上皇的方法。

    太上皇残存势力庞大,皇帝处处受到掣肘,心中已是不痛快极了。但太上皇并不明面为难,皇帝碍于孝道,并不能对他做什么。

    好在皇帝有个最大的优势————他年轻!

    太上皇已经年老,身体也已经不济,说的难听一点,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撒手去了,届时皇帝自可当家做主。

    此法不伤皇帝与太上皇的和气,只是不知道要拖多久,一来皇帝憋屈,二来党派斗争不断,对朝廷和百姓亦非好事。

    因此他们不得不同时采取其他手段,比如拉拢或打压太上皇旧党,使他们内部逐渐瓦解;蚕食太上皇势力,逐步发展壮大自身。

    如此温水煮青蛙,顺利的话几年后便能渐渐收拢权利,不顺利的话便不好说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快一些的法子,左右皇帝已经登上皇位,强势一些也未尝不可,只是一不小心容易翻车,其中的度需要好好把握,且也容易落下不孝的名声,故而暂时不为皇帝所考虑。

    如此一来,只能徐徐图之,同时一点点切断太上皇与外界的安排,再安排人手,引诱着太上皇转移注意力了。

    第106章 第106章宝琴出嫁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八月,宝琴要出嫁了。

    按照六婶方氏的意思,是在京城买一个小宅子,让宝琴从那边发嫁。但薛母没有答应,还是叫她从伯府出嫁。

    这叫方氏不好意思,这宅子虽是薛家祖产,但到底被分给了大房,如今便是主支私产。她们借住一二也就罢了,还要在这里发嫁女儿便有些过分了。

    但薛母不愿意放方氏和宝琴走,只说舍不得宝琴,要她陪着,叫方氏无奈又感动。

    方氏哪里不明白薛母的意思?若说舍不得宝琴,那便留她住在薛家,等到成婚前两日再挪去那小宅子也使得,根本算不得什么问题。薛母这么说,只是想再借着伯府的荣光给宝琴抬抬身份罢了。

    ——对于宝琴来说,从伯府出嫁自然体面得多,对她的未来也只有好处。只是她们自觉已经叨扰良多,不好再得寸进尺,如今薛母主动提出,六婶推脱不得也就答应了。

    婚礼前几日,六叔和薛蝌也从金陵赶来,第一件事便是来见薛虯,感谢他这段时间对六婶和宝琴的照顾。

    他们从方氏送回去的信中已经知道她们在京城的境遇,说实话,远远超出六叔和薛蝌的预料。在他们看来,看在亲戚和薛蝌的份上,主支也不会亏待六婶和宝琴,但也没想到他们能这么看重。

    不仅在生活上悉心照料,不让方氏和宝琴受一丁点难为。薛母还带着宝琴融入京城贵人圈子,又许她从伯府出嫁。

    这对宝琴的好处绝不只是脸面上的,旁的不说,只说梅家的态度。

    来京城之前,六叔与梅家已经定亲数年,可是梅家一直都是淡淡的,除了逢年过节按照规矩送来节礼,其他时候没有任何表示,更别说额外表示对宝琴的看重了。

    这还是薛虯混出了名头,而薛蝌也得他看重,在金陵照管生意的缘故,在此之前梅家的态度更加敷衍。就连当日纳征,梅家给的聘礼也十分简薄。

    六叔为此时常懊悔,当日不该看梅家出身官宦便鬼迷心窍,

    想要为女儿谋这一桩婚事。结果梅家看不上他们商户出身,只怕还觉得他挟恩图报,心中存着轻视与怨气,宝琴嫁过去哪里有好日子过?

    但还是那句话,退婚对女子的伤害太大了!六叔和六婶到底下不了这个决心,只能抱着侥幸心理,想着梅家也是礼仪之家,纵然现在心存不满,但等到婚事落定,事无转圜,他们认了命,也该把宝琴当成自家人好好相处了。

    他们努力安慰自己,但到底事关女儿一生,看着梅家的态度,如何能叫他们不害怕惶恐?

    现在就好了,自从六婶带着宝琴来了京城,因为主支表现出来对宝琴的看重,梅家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梅翰林时常往金陵去信,与六叔书信往来交流感情,逢年过节的节礼丰厚了许多,比之一般亲家更甚,按照梅翰林的说法,是觉得从前手头不宽裕,给宝琴的聘礼简薄了些,但他们并没有委屈宝琴的意思,现在用这个方式给她补上。

    京城的六婶和宝琴那边,梅家也没有含糊。

    除了逢年过节送上厚礼,梅夫人也时常请六婶与宝琴小聚,对宝琴的喜爱溢于言表,让很多觉得宝琴高攀、梅家不喜欢她的人闭上了嘴。

    自然这些并非全然出自真心,但大户结亲本就是利益考量居多,梅家愿意做出这个姿态,本就表明了他们态度的变化。

    只要薛家不倒,且还愿意照拂宝琴,她的日子就不会差,以后她的孩子也出身官宦、前途光明,这就够了。

    至于说薛家会不会倒

    六叔对薛虯很有信心,他也会督促薛蝌好好为薛虯办事,争取一直受主支看重,也能更好地给宝琴撑腰。

    基于以上种种,六叔对薛虯自是感激不已。

    薛虯微笑:“都是一家人,六叔何必这般客气?且六婶与宝琴妹妹来了之后,母亲有人说话也高兴多了,是我该感谢她们才是。”

    六叔笑了笑,并不把这话当真。以薛母如今的地位,想要找说话的人多容易,哪里就非得是方氏和宝琴?不过是薛虯客气罢了。

    不过感激未必要一直挂在嘴上,他只要心中记得,日后更用心地为主支办事便好。

    *

    成婚前几日,方氏和宝琴找到了薛母。

    薛母刚把今日的事安排好,瞧见二人进来,脸上便露出慈爱的笑意:“弟妹来了,宝琴快到我身边来。”

    宝琴听话地坐到薛母身边,薛母拉住她白皙柔软的手,问她昨日睡得可好,早饭用得可香。

    宝琴抱着薛母的胳膊,声音清脆:“昨儿入夜便睡了,今儿天光大亮了才起来,夜里刮风我都没听到。今儿早上小厨房准备的粳米江豆粥、蟹黄包、鱼汤面、玫瑰搽穰卷、烫干丝、拌黄瓜,都是我和妈爱吃的,那道鱼汤面鲜美异常,我十分喜爱。”

    “喜欢就再让人给你做。”薛母笑呵呵的,“马上就要成婚了,你可要好好养着,吃好睡好,才能容光焕发,叫那梅大郎移不开眼。”

    “伯娘~”宝琴娇嗔一声,羞得脸颊通红。

    薛母和方氏都笑了出来。

    薛母是真挺喜欢宝琴,她从前便与方氏关系好,没有分家的时候,宝琴很喜欢粘着这个温柔美丽的伯娘玩,有时候晚上还要和薛母一起睡,害得薛父只能睡书房。

    虽然后来分家了,宝琴也大了些,没有从前那般亲近,但也是薛母看着长大的。

    更何况宝琴容貌才情俱很出众,站在那里便似一朵亭亭玉立的粉莲,瞧着便令人新生欢喜。

    再有一点,宝琴与宝钗年纪相当,宝钗常日不能归家,薛母身边有个宝琴,便仿佛女儿陪在身边了,多少有一些移情。

    如此种种,越发把宝琴当成另一个女儿看待了。宝琴感受到薛母的真心,自然也越发亲近起来。方氏看在眼里,心中非常高兴。

    她总是要回金陵的,女儿独自留在京中,日后少不得薛家照应,她与薛母的感情越好,方氏便会越安心。

    宝琴和薛母说了会儿话,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匣子,笑道:“如今天儿凉了,我给伯娘做了一身衣裳,伯娘看喜不喜欢。”

    薛母嗔怪:“你马上就要大婚了,绣嫁衣已经够忙的,有功夫还要给公婆做鞋,怎么还给我做衣裳?”

    宝琴笑吟吟道:“伯娘待我好,我自然也想要孝顺伯娘。我还给大哥和宝钗姐姐做了衣裳,只是我手脚慢,还没有做好。”

    “你有这份心意便好,什么时候都不迟。”薛母把匣子打开,看到里头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笑道,“琴丫头最知道我的心意,这花色正是我喜欢的。”

    又去看那针脚和做工,赞道:“琴丫头的手艺真好,可见弟妹调教得好,日后那梅大郎有福了。”

    宝琴又羞红了脸。

    *

    很快到了成婚当日,薛家被装扮得喜气洋洋,宾客往来不绝。薛虯、六叔和薛蝌在外头招待客人,薛母和宝钗则去给宝琴添妆。

    宝琴居住的院子热闹非常,说话声、笑闹声不断,除了薛家故交,便是这些日子宝琴在宴会上认识的朋友,以及冲着与薛家相交来的夫人们。

    见到薛母和宝钗进来,众人先是安静一瞬,接着更加热情地与她们说话攀谈,热闹极了。

    刚当上伯府太夫人时,薛母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虽然薛家在金陵地位超群,她从前也是被人追捧着过来的,但到底不太一样。

    金陵那些人出身不高,比起出身名门、算是低嫁的薛母来说就更不够看了,薛母面对她们自然没有压力。

    可是如今对她示好的人都出身高贵,在薛家刚来京城时,与她们说一句话都很难得,从前薛母想着自己能成为她们之中的一员便心满意足了,没想到还能后来居上,成为她们仰望的人物。

    再次庆幸自己养了个好儿子,感慨一番自己的运气。薛母笑着上前,送上她给宝琴的添妆。

    作为伯娘、又是伯府的主人,众人想到薛母的添妆不会差,但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大手笔。

    ——除了几套价值不菲的首饰头面,还有一间旺铺和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加起来总也有两三千两了!

    要知道这时候银子购买力强,一般的大户人家成亲也用不了多少钱,以原著里的贾家为例,他们家的姑娘成亲,一人也才一万两,这是包括嫁妆和婚礼开支在内的全部花销,而贾环等家中小子成亲,统共才只预备了三千两。

    贾家乃是国公府邸,又一向张扬奢靡,花费也不过如此,门第低一些的人家便更少了。

    所以看到薛母给这么多添妆,不少人都在心中啧啧称奇,一边感慨薛家的富贵,两三千两银子说给就给,一边又惊叹她对宝琴的看重。

    此事过后,薛家女儿的婚事更上了一个台阶,薛母的添妆也总是十分丰厚,即便比不上宝琴,也比一般人家强得多。再加上宗族额外给的一份嫁妆,让她们的嫁妆比同阶层的女孩儿丰厚许多。

    这就是后话了。

    此时,宝钗在薛母之后也送上自己准备的添妆,她准备的是一只宝石簪子,特殊之处在于这是端阳长公主给宝钗的,宝钗经过公主的同意,将之送给宝琴作为添妆。

    这又叫众人惊讶了一回,比起价值,这簪子的意义更重要,有这支簪子在,梅家也要高看宝琴三分,日后与其他人家交际时带着这根簪子,旁人便要多给她几分脸面,宝钗也算用心了。

    在场有些夫人看着沉稳大气的宝钗,心中微动,把自家和相近人家盘了一遍,看有没有可堪相配的儿郎,一边打趣:“妹妹都要出嫁了,你这个做姐姐的什么时候也找个乘龙快婿啊!”

    宝钗白皙的脸颊染上一层红晕,更衬得人比花娇。她微微垂下眼睑,淡笑不语。

    薛母含笑开口:“缘分的事哪里说的准,左右这丫头还小,得找个合适的才好。”

    宝钗的年纪不能说小了,比她小的宝琴马上就要成亲,黛玉也已经定亲了。在场的夫人奶奶里便有与她同龄的,都已经为人妇为人母。

    宝钗陪伴公主,婚事上腾挪的余地大些,但也不能说年纪小了。

    其中一位年纪大些夫人不赞同道:“孩子的终身大事,你也该上心些。你家这丫头人品这才出众,可莫要耽误了!不知你家有什么要求,若有好的,我给留意着些。”

    这位夫人是京都上层出名的热心人,地位高、认识的人也多,过去撮合过几桩婚事,说这话也是一番好心。

    薛母不好推脱,也不能说出燕郡王之事,只能按照以前的要求随便说了几条,便借口宝琴的婚事不能喧宾夺主,把此事敷衍了过去。

    *

    很快便到了吉时,伴随着吹吹打打的喜乐,梅家的迎亲队伍到了。

    梅家很是用了一番心思,

    迎亲队伍人很不少,腰间都绑着一根红带子,喜气洋洋。还安排人沿途分发喜糖,与众人共享主家的喜气。梅大郎端坐在高头大马上,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

    无论知情还是不知情的,都很能理解梅大郎的高兴。

    不知情的人看来,梅家能与新晋的皇上心腹薛家结亲,自然是好事一桩。

    而知情人却知道梅家原来多嫌弃这桩婚事,甚至一度想要悔婚,只是薛家六爷在危难之时救过梅家,有恩在先,倘若无故悔婚,梅家名声必定一落千丈,他们家乃书香门第,无论做人还是做官,名声都鼎鼎重要,故而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桩婚事,可是心中如何能没有不甘呢?

    没想到峰回路转,薛家主支居然青云直上,且对薛六爷一家颇为照顾,叫梅翰林一家大喜过望。

    有了薛虯支持的宝琴,即便出身上依旧不能与梅大郎般配,但实际带来的利益可不小了,勉强也能说门当户对。既不用退婚损害名声,又能得一个合适的妻子,梅大郎如何不高兴?

    他高高兴兴地到了薛家,高高兴兴迎走宝琴,高高兴兴地举办婚礼。一转眼便到了第三日,宝琴该回门了。

    六叔、六婶和薛蝌依旧留在京中,宝琴回门自然也是回伯府。

    新婚的宝琴穿着一身水红色新衣,脸上带着初为人妇的娇羞与喜悦,容光焕发、光彩照人。梅大郎待她亦小心翼翼,十分体贴。

    这几天宝琴过得的确不错。

    梅家并非没有礼数的人家,实际上他们行事颇有章法,并非刁钻蛮横之人,否则当初薛六也不会同他们交好,更不会放心与他们定下婚约。

    只能说人性使然,当自觉利益受到侵害之时,人总会暴露出最丑陋的一面。但这并非就说明他们不是好人了,至少在不涉及利益的时候,他们不会磋磨宝琴,甚至比一般人家对儿媳更好。

    婚后宝琴只象征性地站了一次规矩,婆婆待她温和,夫君也十分疼爱尊重,家中连个通房也没有,院子里的管理权也交给了她。

    新婚夫妇二人甜蜜恩爱,这几日宝琴过得美满,婚前的恐惧不满也散去一大半。

    薛母和方氏看到这样的宝钗,提着的心也放下一大半。

    另一边,薛虯和六叔在前院招待梅大郎。

    梅大郎比薛虯大一岁,今年十八,五官不算多么出众,但也是眉清目秀,皮肤白皙、举止文雅,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也的确小有成就,从小便有读书天赋,如今在松山书院求学,已经考上了秀才,正在全力准备来年的乡试。

    这会儿梅大郎面上还能勉强保持淡然,实则颇有些局促。

    来之前父亲交代过,文远伯乃是皇帝心腹,才华出众,让他借机寻求指点,最好能得到他的青眼。

    梅大郎并不是很情愿,一来他颇有些读书人的清高,自信可以凭自己科举入仕、得到皇帝的赏识,并不愿意放**面攀附权贵。

    二来便是薛虯本人了。

    虽然薛虯进京之后便混得风生水起,甚至以皇商之身得到实权官职,还受到当时还是四王爷的新帝的欣赏,在新帝登基后青云直上,是炙手可热的红人。

    但在一向奉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梅大郎看来,薛虯凭借记账法这种经济之事得势,后来封伯凭借的则是玻璃和轮种法的功劳,跟正统晋身之路大相径庭。

    梅大郎并没有否认薛虯才华的意思,但他觉得薛虯的才华不在读书之上,恐怕不能给他什么指点。

    但今日正面与薛虯交谈,梅大郎才知道他错了。

    薛虯虽然凭借功劳封爵,但他绝不是一肚子经济仕途,没什么内涵的草莽之辈。相反,他举止风雅、言之有物,经史子集信手拈来,且颇有一些独特见解,很快便令梅大郎沉醉其中,对之心悦诚服,走的时候已经一口一个大哥叫得亲热,全不顾薛虯比他还要小一岁。

    围观了全程的薛六爷:“……”

    他原本还想趁机敲打梅大郎一二,毕竟从前受了那么多慢待,薛六也怕梅家在对她女儿不好,可惜梅大郎与薛虯聊得火热,竟全然没给他插话的机会。

    薛六嫌弃女婿不会来事的同时,心中也轻松了许多。看梅大郎对家主推崇备至的模样,恐怕供着宝琴还来不及,怎么也不会欺负她。

    不过再看薛虯时,眼神就有些奇怪了。

    薛虯察觉到他的目光,含笑与他对视:“六叔有何指教?”

    薛六:“……无事。”

    只是觉得家主太……,薛六想了一圈,不知道哪个词能形容他此刻对薛虯的感受,如果他知道后世的“魅魔”一词,可能会觉得非常贴切。

    *

    今年的喜事似乎特别多,宝琴成亲的喜气还没有完全褪去,贾家也迎来一桩喜事:迎春要出阁了!

    第107章 第107章贾家处境

    迎春比宝钗还小一岁,今年才十四,论理并不急着出阁,再留上一二年,等到十五六岁再出阁正好。

    只是顾家几番催促——并非顾家失礼,这是男方为了表示对女方的喜爱看重,表达迫不及待想迎新妇进门的态度,并非真的催促贾家嫁女。

    但王熙凤和贾琏有自己的考量。

    是的!迎春出阁之事依旧是贾琏和王熙凤促成的,原因也有几个:

    一来是二人管着修建省亲别墅的事,很清楚家里花钱有多凶,真真是海一样的银子流水似的出去,怕不是等省亲结束,贾家也要被掏空了,届时迎春再出嫁,只怕连一份体面些的嫁妆都拿不出来。

    二么……元春如今成了妃子,看似风光无限,但没有子嗣,这荣耀便如同空中楼阁,说不得什么时候便塌了。

    但元春能不能生育谁也说不好,这年头生不出孩子的女子多了,或是根本怀不上身孕,即便有孕了也容易小产,或者生下来的孩子总有各种各样的毛病,再或者生了几个都是女儿……

    虽说这个概率不大,但谁能说元春便不是其中一个呢?

    为了阖族的荣耀,贾家容不得这个差池,自然得早做准备。要说应对之策也不是没有,最简单的便是借腹生子,这也是无子宫妃的常用手段,把低位嫔妃生的孩子抱来自己膝下抚养,改了玉牒的情况下,和亲生的儿子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没有血缘牵绊,这法子终究不够完满,前朝便有抱来的皇子登基后更亲近生母娘家的例子,那养母虽有太后之名,但是说话没什么份量,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因此后来送女入宫的人家都会做两手准备,若宫妃能生下皇子自然皆大欢喜,若不能,便可推出贴身婢女固宠,这些婢女都是家生子,一家子都被主家捏在手里,即便将来她们的儿子上位,也不能亏待了曾经的主家,元春身边的抱琴便是这么培养的。

    但比起拉拔婢女,有条件的大户人家更倾向于另送女儿入宫,虽然操作起来麻烦一些,但好处是生下的皇子有他们家的血脉,为着这一条,再麻烦都是值得的。

    贾母原也是这么

    想的,所以之前一直拖着迎春的婚事不提。盖因家中适龄的女儿只有迎春一个,探春姿色也不错,但是年纪太小了,且性子强势不好拿捏,唯恐多生事端。

    只是元春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兼之宝玉为命格所迫之事,为了保住宝玉的小命,贾母才同意了顾家和迎春的婚事。

    但自从元春封妃之后,王熙凤冷眼瞧着,老太太心思又活动起来了。只是碍于婚事已定,不好平白悔婚,且元春才刚刚入宫,暂且还不担心她生育的事,故而没有什么动作。

    贾琏和王熙凤只担心再拖下去,万一元春那边一直没有喜讯,迎春的婚事就不好说了。故而想办法说服贾母,在请期的日子里选了个较近的,就要把迎春嫁出去。

    *

    迎春出嫁那日天气很好,虽然已至深秋,但是天高气爽,阳光明媚。仿佛也预示着迎春的命运:虽然境遇不佳,但终将活成温暖灿烂的样子。

    不过她的婚礼并不热闹,甚至说得上冷清,尤其在宝琴的对比下。

    来添妆的人就那么几个,贾家布置得也不如何热闹,贾母只露了个脸,就借口身子不爽回去歇着了,贾赦更是来晚了,来的时候身上还残存着酒气。

    宝玉也没有来,仿佛是秦钟生病了,他前去探望。

    这叫众人不知道说什么好,秦钟的病再严重,终究不是一日半日的功夫,早不去看晚不去看,偏偏在他堂姐出阁的时候去看,这到底是什么打算?

    再说贾母和贾赦,亲孙女/女儿出嫁都这般不上心,也实在太薄情了一些。

    众人对贾家的不靠谱又有了新的认识,更看不上这一家子。更有一些夫人添了妆,略坐坐便走了,显然觉得迎春这样一个不受家里看重的姑娘,她们也不必太给面子。

    大喜的日子,迎春眼眶都红了,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探春有些气愤,惜春则一脸冷漠。

    打从宝玉在外头坏姐妹名声,而贾母不管不顾之后,惜春就对这一家子的无情无耻心里有数,之后再也没有过期待,故而不把今日的冷待放在心上。而探春情感比惜春丰富些,且在贾家长到这么大,总归是有情分的,即便因为那件事觉得寒心,也不曾完全失望,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贾母和宝玉能做到这个程度,不由更加齿冷。

    王熙凤自然也恼怒,但看着大喜的日子闹得不像,还是站出来打圆场:“知道二妹妹舍不得家里,姐妹们也舍不得分开,可是这大喜的日子,快收收你们的眼泪吧,要是叫顾家瞧见了,还以为咱们欺负你了,回头跟我们没完,那就是哑巴挨冤枉——有口难辩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迎春也微微红了脸,气氛也松快了些。

    好在虽然贾家不靠谱,顾家却十分用心,好歹把这桩婚事撑了起来,迎春也的婚礼还算体面。只是之后好些年,知情人每每提起来,都说迎春不受家里看重,对她总有些轻视。

    这年头便是如此,不受家里看重的姑娘便如无根浮萍,旁人也不会那么重视。好在顾家对迎春很好,稍稍抵消了这种轻视,也使得迎春长久以来没什么依靠的心安稳了很多,性格比从前更为坚韧,并不把这一点挫折放在心上。

    但对于贾家,迎春极为寒心,顾家也颇为不喜,除了与贾琏、王熙凤和探春、惜春姐妹往来,其他人都只是面子情,倒是顾家与薛家同在朝堂,借着这点姻亲关系渐渐熟悉起来,倒比正经岳家更加亲近。

    *

    迎春的婚礼之后没多久,贾琏来找过薛虯一回。

    彼时他神色仓皇、面容愁苦,全不似平日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模样,叫薛虯好生纳罕:“你怎么这副做派,发生什么事了?”

    贾琏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十分艰涩:“表弟久伴皇上身边,对皇上的心意清楚一些,我想问问……皇上对我家看法如何?”

    薛虯抬起眼皮,略有些诧异:“姐夫何故有此问?”

    贾琏苦笑一声:“大姐姐突然封妃本就奇怪,以我家的情况,即便大姐姐乃太上皇所赐,初封为嫔也很了不得,如何就能一下子登上妃位呢?再说省亲这事……从前从没听说过。先头我被富贵迷了眼,如今才察觉到不妥来。”

    这也不怪贾琏,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外人能看明白的道理,身处其中却很容易迷失,他能反应过来已经很难得了。

    他道:“这些日子我也听说了,太上皇和皇上的关系不太好……”

    这事在位于权利中心的人眼里不是秘密,但贾家这种被边缘化的家族很难知道其中门道,贾元春倒是知道,但她身处后宫,并不敢随便说话,只能提点家族小心行事,可是家族体会不到她的苦心,无视她的衷告,她便也没有办法了。

    贾琏能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与刑部的同僚关系不错,平时有什么消息都会互通有无,而他的同僚们虽然品级不高,却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关系网,故而隐隐约约听说了一些。

    其实贾政比贾琏官职高,又在工部混了几十年,应该比贾琏先知道才是。只是他一向自诩清高,看不上旁人的“钻营”之举,只一心扑在差事上,颇有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

    能进六部当差的没几个傻子,哪里看不出贾政温和有礼外表下的些微轻视?更何况贾政遮掩得并不好。

    贾政看不起他们,殊不知这些人也看不上贾政。此人整天端着读书人的架子,姿态摆得比谁都高,可还不是考不上功名?要不是出身荣国公府,有他父亲与皇室的情分在,能不能进工部还不一定呢!

    要是能力强也就罢了,偏他能力也不过那样。最大的倚仗便是家世,如今也日薄西山了。他们才懒得捧他的臭脚!

    因此贾政在工部的人缘一直不好,唯有一个同样“清高”的人与他还能说上几句话。但既然和贾政一样性子,便知道他也得不到什么消息了。

    由此种种,贾政竟是对自家处境一无所知,还沉浸在当了国舅的美梦里呢。

    贾琏长叹一声,说道:“之前我便听说大姐姐处境不太妙,我瞧着家里人初时还有些担心,后来竟是渐渐习惯了,只一心享受权势富贵,全忘了大姐姐的叮嘱。如今家里实在不像样子……”

    许是想到家中如今的乱象,贾琏摇摇头,愁苦之色更甚。

    其实这个道理并不难想,只代入皇上的处境便知道了。

    倘若有关系不睦的同僚送一家子奴才给他,他定然也满心防备与不喜。若这奴才还不识趣,日子过得比他这个主子还奢靡,还借着主子的名头在外张扬跋扈,他也恨不得把这一家子全都提脚卖了才好!

    这些日子贾琏便是在想这事,越想越惶恐、越想越不安,所以来找薛虯拿主意。

    薛虯看着贾琏,赞叹道:“到底在外头历练了这么久,姐夫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听到这句夸赞,贾琏却笑不出来,因为这说明他猜对了。

    ——贾家真的大祸临头了!

    薛虯见贾琏如丧考妣的样子,安慰道:“姐夫也不必太过担心,皇上如今虽有不满,但好在贵府……”

    薛虯没有把“人微言轻”这个词说出口,顿了一下才继续说,“皇上有诸多大事要忙,只要你们别闹得太过,皇上未必会做什么。”

    主要是不放在眼里,也没有那个必要,一个没落家族罢了,处置贾家对皇帝也没什么好处。

    但要是他们再继续作下去,惹得皇帝不快,说不得就要发一发怒火了。

    薛虯提点:“省亲别墅建便建了,还能说一句尊重皇室,但要约束好族人,莫要惹是生非,另外……有些关系该割舍便割舍,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贾琏一愣,但很快也明白了。

    四王八公向来同心同德、抱团取暖,只怕是碍了新帝的眼了。

    还有就是甄家也是贾家的老亲,而甄贵太妃所出的五王爷和七王爷曾是议储热门人选,听说甄贵太妃为贵妃时与当时还是德贵妃的太上皇后冲突颇多,以至于新帝和五王爷也有些龃龉。虽如今五王爷和七王爷被打发到封地上去了,甄贵太妃也被太上皇后稳稳压住风头,但当今恐怕是见不得甄家好的,自然也见不得与甄家交好的人。

    要想保住贾家,少不得与他们疏远一些。

    但是……

    贾琏心中苦笑,他在家中地位实在有限,说出的话并没有什么份量,便是王熙凤看上去风光,实则也不过那样。而老太太和二房野心勃勃,誓要借助姻亲故交的力量将元春推上高位,带动贾家更近一步,便是他那个父亲也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恐怕是劝不动的。

    至于说管教族人,贾琏不是没有尝试过,他如今在刑部当着差事,虽然品级不是很高,但历练之下也多了几分威势,旁人倒愿意卖他三分脸面。

    但贾家已经烂得太深了,族中男儿多有恶劣纨绔之辈,管得了这个管不了那个,管得了明面管不了暗处,贾母只是几句话吩咐下去,并没有下狠手整治,只靠着贾琏根本没多大用处。

    话说到这个地步,贾琏也知道除非贾母、贾赦或贾政之中的一个醒悟,否则贾家的败落几乎是必然之势了,不由面露怅然,久久回不过神。

    本以为不论老太太如何偏心,不论二房如何算计,他都是荣国府嫡长孙,好歹能有个爵位继承,没想到这竟也是奢望。

    再看老太太和二房的诸多打算,再看荣国府如今的得意辉煌,竟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薛虯:“你也不要灰心,若无法保全家族,便先珍重自身,好歹做一些准备,来日才不至于手足无措。”

    贾

    琏无奈地应下了。

    第108章 第108章英莲状况

    贾琏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这个状态自然瞒不过王熙凤,他本来也没想瞒着,将与薛虯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这要是别人说的,王熙凤指定不信,但薛虯一向可靠,他的话想来不会有错。

    这叫王熙凤颓丧不已,任谁顺风顺水地活了二十年,突然得知自己即将大祸临头都很难接受,更何况元春刚刚封妃,眼瞧着贾家就要崛起了,省亲别墅还如火如荼地修建着,想到贾家上下喜气洋洋,对未来充满期盼的样子,王熙凤便有强烈的割裂之感。

    好在王熙凤性格豪爽,骨子里颇有几分韧劲,没用多久便接受了这个事实,与贾琏商量起应对之策。

    按照薛虯的说法,皇上现在只是对他们有些不满,还没有到除之而后快的地步,要是能收敛一些、与四王八公和甄家等太上皇老臣保持距离,未必没有苟延残喘的机会。

    但贾琏前头已经说过,他虽是嫡长孙,但并不得老太太看重,从前在家中不过是管事般的人物,说出来的话实在没什么份量,王熙凤也差不多如此。

    元春的劝诫贾母尚且没有放在心上,更何况是他们呢?只怕还要被认为嫉妒二房,舍不得为他们花钱,看不得他们好。

    保全整个家族是不行了,只能想办法保全自己。

    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分家,按照大庆律法,分家之后理论上便不是一家人了,只要他们自己不犯事,除非二房放下灭族的大罪,他们的平安应是无虞的。

    但贾母绝对不会轻易答应,当然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要操作也肯定也有法子,但需要好好谋划、徐徐图之。

    分家还需要等待机会,眼下却可以先给自己留些后路。

    于是贾琏夫妇二人在省亲别墅上的花费越来越多。从前他们还会顾念着这是家里的银钱,花得太多以后还要他们慢慢填,颇有些束手束脚。现在却没有这样的顾虑了,反正现在不花,以后也要被抄走,还不知道落到谁手里,与其如此,还不如让薛虯赚了这笔钱,好歹是真的送到了皇帝和国库手里,就当是贾家为大庆做些贡献吧。

    当然,贾琏和王熙凤自己得到的也不少。

    因为花销太大,贾母还特意找贾琏和王熙凤询问,贾琏苦着脸道:“孙儿也不想如此,可是因着省亲的缘故,京中修建园子的材料都涨价了,周贵人和毓嫔娘家用的都是上等的好东西,咱们家总不能落了下乘吧?”

    那当然不能!

    周贵人与元春是一同入宫的,听说更受太上皇看重,且与元春不太对付,贾家决不能落在他们后面,叫人看元春的笑话。

    而毓嫔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小官,这还是因着毓嫔在王府时为新帝生下了一儿一女,新帝提拔她母家的缘故。贾母自觉这样的门第根本不配与自家相比,如何能叫他们压在自家头上?

    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于是贾琏和王熙凤行动越发嚣张,甚至将库中存着的古董字画等值钱物什拿去薛家的铺子抵挡,再用一模一样的假货替代。

    他们并没有瞒着贾母的意思,甚至还联合鸳鸯从老太太私库里拿出几件积年的值钱东西抵押,老太太只是年纪大了,有时候性子左了些,也不爱掺和太多事,但不代表她便傻了瞎了。

    旁的不说,至少荣庆堂都在她的掌控之中,鸳鸯从库房拿东西出去,老太太是知道的,贾琏夫妇和鸳鸯也知道她知道。

    但贾母只以为家中银钱不凑手,让贾琏和王熙凤不得不行此举,黯然神伤过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贾琏和王熙凤再没有想到,他们还能光明正大地从贾母私库拿东西。至于那东西抵押来的银两,贾琏扣下一半,剩下的才用在省亲别墅上。

    至于说差额这么大,贾母为什么没发现不对?

    那自然是因为贾琏说是活当,其实走的是死当。死当的价格比活当高一大截,再在账目上略做些手脚也就差不离了。

    反正省亲别墅已经把家里掏空了,至少未来几年功夫是没有余力把东西赎回来的。等到有余力的时候……若如薛虯所言,只怕不用几年贾家便要穷途末路,恐怕不会再有那一天。

    至于说这几年里被人发现了不对,届时贾琏也有说法,并不担心。

    借着修建省亲别墅的便利,贾琏和王熙凤很是赚了一笔,这些钱他们不能留在身边,于是王熙凤找了个由头,把她的陪嫁下人里挑了个忠厚的放了出去,身契也消了,从此他便是正经良民,二人把赚来的钱财、包括王熙凤的嫁妆转移了一部分到他名下,以后抄家也不会被抄去。

    至于说此人会不会财迷心窍,昧下这些钱?

    贾琏和王熙凤并不担心,一来此人乃是家生子,即便他被放了良籍,他的家人还捏在王家手里。二来即便贾家倒了,贾琏还是刑部司狱,八品官员在京城不算什么,但碾压他一个普通人也足够了,更何况王熙凤娘家还在呢,以王家的权势,这人敢动歪心思就是作死!

    当然,他们也没有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之后还会再找由头放人出去,一来替主子保管财物,二来也是给他们一条生路,免得大厦倾颓时受到波及。

    除此之外,二人在薛家和王家也各留了一笔银钱。

    不过这两笔都不算多,怕以后查起来会牵连薛家和王家,薛家还好一些,到底是做生意的,以前也时常带着贾琏一起玩,多少能找到由头。王家那边便要格外谨慎一些,否则即便是在出事前给的,但外嫁女给家里的钱多了,要是说不出由头,也会惹人怀疑。

    这几件事做完,贾琏和王熙凤总算安心了一些,就算贾家真的要倒霉,就算他们没有分家成功,有这些底牌在,他们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其实贾琏想过给家里买些祭田,祭田和祖坟一样,抄家都不会被波及到。因此大户人家多会大量置办祭田,便是为了确保即便家族败落也有所依靠,贾家从前也是如此,只是后来可能是享了太久富贵,失去了那份警惕之心,渐渐便懈怠了,这些年竟再没置办过祭田。

    不过从前买的也不少了,贾琏想着再买一些,日后家族也算有点底气。

    到底是一家子骨肉,纵然对老太太和二房很失望,贾琏还是希望他们能好的。再则,他总归是晚辈,总不可能自己吃喝不愁,看着祖母和叔婶过苦日子,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与其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贾琏宁愿他们有自己的生计,哪怕花的钱并不少,甚至更多一些,贾琏也愿意。

    再就是他作为嫡长孙的责任心了。

    是的,贾琏从前是不太靠谱,但他自小被当成公府继承人,多少有些家族荣誉感和责任心,到了这时候也想着替族人谋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只是他派人去查了查,才知道家中原有的祭田竟被卖得差不离了,而做下此事的人正是王夫人!

    得知这个结果的贾琏气了个倒仰,早知道王夫人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木头菩萨,但也没想到她这么大胆,居然连祭田都敢偷偷卖!

    那可是祭田啊!

    贾琏差点就拿着证据找贾母告状,好歹被王熙凤拉住了,她只问了一句:“你无故查祭田,如何跟老太太解释?”

    贾琏噎住,半晌长叹一声:“荣国府休矣!”

    这一刻贾琏真真感受到了什么叫气数将近。

    因着这桩事,贾琏放弃了买祭田的想法,毕竟他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突然买祭田,以及银钱从哪来的。

    再有就是王夫人,要是他们辛苦买来的祭田,转头就被王夫人卖出去了,贾琏和王熙凤只怕要呕死。

    中间还有一个插曲。

    贾家的田地不少,除了被王夫人卖得七七八八的祭田,还有很多用来耕种的田地。这些地有的是庄子,由贾家自己派人管理;有的租出去给别人种;还有一些干脆便空着。

    每到秋冬庄稼收获的季节,庄子会送来收获,租户也要交租子。负责管理租户的管事来向贾琏求情,说是今年雨水少,庄稼收成不好,恳请主家略调低一些。

    贾琏很好说话:“那就交三成吧。”

    管事大喜过望,之前贾家的租子都是五成到六成,即便灾年也不会低于四成,来之前他以为能求到四成便已经很好了,没想到贾琏出手就是三成,感激不已。

    这感激却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租种贾家土地的百姓,少了两成租子,他们的日子就好过多了,饿肚子的日子能少上许多。

    贾琏想的则是:反正那租子收上来也是给家里这起子人挥霍,迟早也是留不住的,倒不如便宜了百姓,也算是他做点善事,多少能积一点阴德。

    *

    却说宝琴和迎春接连两桩喜事,叫薛虯想起英莲和冯渊来。

    说起来距离冯渊与英莲相识已经过去三四年了,当年冯渊便已年过弱冠,如今都已经二十五六,在这个时候是不折不扣的大龄青年。

    这几年冯渊在薛家当差兢兢业业,虽说不上多有能为,但凭借对金陵的了解,倒也站稳了脚跟。

    他从未放弃对英莲的心意,几年来频繁往返于金陵和京都,每次都给英莲带礼物,想方设法表达自己的心意,要是能在薛家偶遇英莲,与她说上一两句话,便能高兴许久。在外他也一直讨好封氏,出钱出力毫不含糊。这两年冯管家多次催他另择女郎娶妻生子,冯渊也毫不动摇,一心一意等着英莲。

    时日久了,英莲和封氏都有些动容,英莲心中对冯渊的恐惧也淡去许多。

    是的,英莲害怕冯渊。

    虽然在旁人看来,在薛蟠与冯渊的冲突中,冯渊是无辜被打的小可怜儿,但对当时惶惶不安的当事人英莲来说,薛蟠和冯渊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是想要买她的大主顾,至于说主顾为了货物打起来……身为“货物”本身的英莲,实在很难对其中哪个升起好感,哪怕是看似更加正义的冯渊。

    在之后很长时间里,这种恐惧都如影随形,让英莲不敢面对薛蟠和冯渊,也不敢随意和其他人说话,更不敢走出薛家大门。

    封氏刚过来的那几个月,她一个人去薛母的嫁妆铺子当差,英莲一次也没去探望过,并非不想替母亲分担,只是因着过去那些年的经历,到了人多的地方便会害怕惶恐。

    封氏心疼女儿,便也由着她去。

    但英莲到底是聪明又坚韧的姑娘,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也是不想母亲为自己担忧,便尝试着走出去。

    一开始非常艰难,英莲见到人——尤其是陌生男人就害怕,只敢在门口略站片刻,之后就不得不回转。

    但随着时间过去,她渐渐走出薛家大门、慢慢越走越远、到了封氏所在铺子、在铺子待的时辰越来越长,甚至能帮一些不重要的小忙。

    期间的确有人因英莲的美貌骚扰她,但英莲现在可不是孤苦无依的小姑娘了,封氏像只护崽的母鸡,扑棱着翅膀张牙舞爪地把人轰了出去。后来那人还想借机报复,但薛家可不是好欺负的,到底叫那人自食恶果。

    仿佛自那日开始,英莲的心结解开了许多,性子也越发开朗了。

    时至今日,英莲依旧不是铺子里的人,这却不是薛母不愿,事实上薛母曾经提过让英莲也去铺子里当差,月钱比照着其他伙计给,但封氏拒绝了。

    她认为英莲不论能力还是态度,都不足以领薛家的月钱,至少铺子里正经招伙计的时候绝不会招她这样的人。

    能力不用说,英莲从前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实在没什么能力。而态度一项并非是说英莲办事不认真,只是她心理状态不大稳定,迟到早退都是常事,封氏不愿意为难女儿,也不能白拿主家的钱,故而推辞。

    不过英莲也没有闲着,她如今跟着封氏学做生意,薛虯在园子里偶尔碰见她一回,当时她坐在缠满花枝的秋千上,手里捧着的却是一本账册。

    薛虯看到时有片刻愣神,但细细想来也不觉得奇怪。

    原著里英莲便很好学,只是那时她学的是作诗。

    这原也可以理解,彼时的英莲已经成了薛蟠的妾室,以时下对妾室的束缚,她除了伺候薛蟠,几乎什么都不能做。她的精神无处寄托,恰好园子里的姑娘们文采出众,时常聚在一处诗歌唱和,英莲见得多了,便自然而然产生了兴趣。恰好黛玉又愿意教她,自然便沉浸其中。

    但这一世的英莲并没有嫁给薛蟠,也没有对诗歌产生兴趣的土壤,反而是跟在封氏身边,对经济庶务上了心。

    这倒也不错,做生意虽不如作诗那般优雅,但对眼下的英莲来说或许更实用些。

    言归正传,英莲对冯渊的恐惧去了很多,也感动于他的诚心,态度也软化了许多,不再刻意躲着冯渊,偶尔也会收下他送的小玩意儿。

    薛虯看在眼里,还以为很快便会有好消息,不妨一等便是一年多,倒叫他有些奇怪。

    第109章 第109章秋日登高

    恰好这几日便有船从金陵来,倒也不全是巧合,因着嫔妃省亲一事,好几家都要建园子,即便不如贾家那般大动干戈,到底是给嫔妃省亲用的,也不能太小气了。

    不建园子的也要把家中重新翻修一下,故而这些日子以来,上好的建筑材料、花草树木、帷幔布料、家具摆设、古董字画等供不应求,只要东西好,价格再高都有人买账。

    又因为薛家势盛,背后还有皇帝撑腰,没有几家商户能与他们争锋,故而这生意被他们包揽了大半,也因此格外忙碌些。

    原本三个月往返京都与金陵的船现在变成了一个月一回,几乎放弃了从京城带

    货物回金陵,源源不断为嫔妃娘家带来金陵的上好丝绸布料、精致摆设、乃至于戏子名伶等等。

    冯渊虽是采办的主力,但他发挥空间主要在金陵,对京都并不熟悉,很不必要每次都跟着来,反正即便在家中休息,该给的月钱也不会少。

    但冯渊不辞辛苦,每次都会跟着来。

    这次也是如此,他不仅来了京都,还随着管事一起来给薛虯请安。

    管事拿着账本,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次的货主要是绸缎和摆件,不等咱们卸货,在码头上就被抢得差不离了。这是账本,请大爷过目。”

    不怪他这么高兴,管事在薛家干了几十年,从没做过这么轻松的买卖,背后有人的感觉就是好!

    虽然他也知道这些钱都是给皇帝挣的,他们家没有什么油水,但皇上赏罚分明,主子差事办得好,皇上心里也会记得,日后自然会有所表示。

    薛虯接过账本快速翻了一遍,没发现明显的问题,便暂时放下了。

    他略略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神色也缓和了些,叫人拿来瓜果点心,与管事和冯渊说些闲话,以示关心亲密之意。

    先问了管事几句,薛虯又看向冯渊:“你与甄姑娘如何了?”

    这便是说英莲,如今她是正经良家姑娘,称呼上也该尊重些。

    提起这个,冯渊先下意识露出个笑,随后又有些不好意思,略显扭捏地说:“她对我的态度好多了,如今我再去铺子里,每两回总能见到她一回,还能说上几句话。”

    薛虯看他二十多岁的人了,还一副害羞的欢喜样子,也替他觉得高兴,笑道:“既然如此,你准备什么时候提亲?”

    管事也端着茶盏凑趣:“是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早日娶妻,生个大胖小子,冯管家也不会发愁了。”

    冯渊似乎没怎么想过这个,突然被问道有些惊慌,结结巴巴道:“还、还不是时候吧,我还不知道她们家的意思呢!”

    管事无奈:“你这孩子!人家姑娘都肯见你了,意思不是很明显吗,这还要问?”

    冯渊和管事共事许久,对他还是很信服的,听了这话顿时大喜,但很快又收敛笑容,变得忐忑起来:“万一……万一不是呢,要是我贸然上门提亲,她不高兴,以后再也不理会我了怎么办?”

    “你不问问怎么知道呢?姑娘家脸皮薄,你不主动,难道叫人家主动吗?”管事倒也不嫌冯渊胆小反复,他已经五十多岁,早是含饴弄孙的年纪,看年轻人为情所困的样子倒觉得有趣,提点道,“你们的年纪都已经不小了,再这样耽误下去,你倒是不在意,人家姑娘可还等得了?莫要拖延下去,错过了可是要后悔莫及的!”

    冯渊被吓得不轻,当即便有些坐不住了,薛虯见状便令他们去忙,冯渊匆匆告退,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想来是去寻英莲了。

    薛虯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左右他们能不能成都是他们的命数,与薛虯没有关系,提点到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

    下午时分,薛虯收到林家送来的匣子,里面是一本册子,以竹为骨、素绫为纸,一共有十页,每一页上都固定着一片叶子,分别属于不同花木,旁边的空白处则用秀美的簪花小楷写上一首首小诗,谓之曰《诗叶集》。

    薛虯不由露出笑来,这也便是黛玉了,换成旁人哪有这般灵巧的心思?更不会把这样的东西送给别人。

    眼前仿佛看到了黛玉制作这册子的场景。以黛玉那爱花护花的性子,这叶子应该是她从地上捡的残叶,也未必是最完美好看的一片,却一定格外特别。

    拿到叶子之后,她一定细细把玩过,然后再悉心制成书册。每当高兴或者有灵感的时候,她便会坐在书案前,在透过玻璃窗的阳光笼罩中,含着笑意写下一行行诗句。

    所以黛玉的诗句清丽灵动,字里行间萦绕着淡淡喜意,比起原著中的《葬花吟》不知强到了哪里去。

    薛虯也格外高兴,将这十首诗细细品读了一遍,又把那叶子拿下来,打算亲手制成书签,如此便可长久保存,不拘是再藏到册子里,或者他与黛玉日常使用都好。

    又叫人取竹子与素绫,打算同样制作一本册子,与黛玉诗歌相和,至于主题么……黛玉写了叶,他便写花好了。

    想到花,薛虯叫来长瑞,吩咐道:“你打发几个人,把那两盆胭脂点雪给林姑娘送去。”

    胭脂点雪是菊花的一种,因其花瓣整体为白,唯有尖端有一点胭脂红而得名,恰似雪中红梅,十分好看。

    胭脂点雪需以硫磺熏土培育,晨以纱幕遮光,午后方揭①,如此才能养出特殊颜色。

    这法子知道的人不多,且即便知道,轻易也养不出好品相,故而外面极少见到,只有宫里多一些。薛虯那两盆便是皇帝赏的,正好送去给黛玉,想来她也会喜欢。

    顿了顿,又提笔写了一封信,让长瑞交给林管家,请他转交给黛玉。

    *

    林家。

    黛玉看完信,又把信纸折起来,重新放回信封里。

    雪雁伺候在一边,见黛玉面带笑意,心情不错的样子,便打趣:“薛大爷说了什么,叫姑娘这般高兴?”

    黛玉脸色微微发红,嗔怪道:“你这丫头休要胡说!”

    顿了顿,又说:“他说近日天气不错,请我后日去红云山赏枫叶。”

    雪雁拊掌而笑:“这敢情好!这时节秋意正浓,正该出去走走才是。听说红云山山漫山遍野都是枫树,这个时节都变成红的了,放眼望去仿若火海,好看极了!很多人都会去那边登高赏景。”

    黛玉也听说过,只是没有见过,闻言也不由向往起来。

    雪雁:“只可惜咱们家没个男人,姑娘日日闷在家里,可是憋屈坏了!好在薛大爷惦记姑娘,正好出去散散心。”

    薛虯的确是这么想的,这时候对女子要求高,没有儿郎陪着不能随意出门,林管家虽然是男人,但毕竟是下人,平日处理些事情还好,这时候便不中用了,黛玉只能一日日闷在家里。

    但薛虯了解她的性子,平日瞧着安静,实则自有一份活泼在,只是从前身子不好,所以少外出少活动,但如今身体好多了,她也向往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回京的那一路上她便玩得很高兴,如今轻易不得出门,只怕她也憋屈得很了,这才找借口请她出去走走。

    好在这时候男女大防虽然严重,论理婚前都不宜见面。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订了婚的年轻男女偶尔见一见也不算什么,倒是便宜和薛虯和黛玉,否则他们便是有心也不成。

    因着要出去玩,黛玉主仆都激动起来,雪雁与黛玉兴致勃勃地做准备,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帷帽要长的还是短的、什么东西要拿,什么东西不要等等,忙得不亦乐乎。

    王嬷嬷含笑看着,也替黛玉感到高兴。

    *

    两日后的休沐日,薛虯一大早起来,穿上一身方便活动的衣裳,收拾妥当后便骑马去林家接黛玉。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显然黛玉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薛虯没有进去,只让门子去通报,自己则在门口等着。

    不一会儿,两个丫鬟并一个嬷嬷扶着黛玉走了出来,她今日穿着秋香色云纹缎面交领褙子、月白杭绸马面裙,身姿纤细袅娜。

    她只看了薛虯一眼便垂下眼睑,微微福身,叫了一声:“薛大哥。”

    “林妹妹。”薛虯回礼,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叫黛玉羞意更甚,多日不见的生疏感奇迹般散去大半。

    未婚夫妻二人打过招呼,黛玉被扶着上了马车,薛虯则骑马跟在一侧,距离马车只有两臂远,黛玉掀开帘子便能看到他。

    这是保护者的姿态,令黛玉十分安心。

    今日是休沐日,路上马车格外多,也有许多人如薛虯一般骑马护在

    马车身边,大家对视,都露出理解而善意的笑。

    还没到红云山,黛玉已经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看了,只见漫山枫树将山染成了红色,远远看过去仿佛一团红云,极为漂亮!

    到了山脚下,薛虯翻身下马,黛玉也带着帷帽下了马车,仰头看着这惊人的美景,好一会儿才感慨:“从前在家中读书,读到‘霜叶红于二月花’之句,虽觉意境动人,也数次尝试想象,但今日亲眼见到,方知我还是想得不够。”

    薛虯笑道:“身处其中又是另外一番滋味呢。”

    这话果然激起黛玉好奇,二人一起往山上走去。

    这一路景色极美,黛玉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看了,薛虯走在她身后半步,以防黛玉有所不测时可以及时发现,第一时间扶住她。

    看着看着薛虯便露出笑意:“你的身子果然好多了。”

    据他所知,一开始太医院院使让黛玉早晚散步的时候,她的体力尚且极差,走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会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可是眼下已经走了近两刻钟,还是登高这种强度较高的活动,黛玉虽然有些气喘,但还没有到不得不休息的地步。

    说起这个,黛玉的声音也轻快了许多:“这都亏了薛大哥替我请来院使,要不是他,我现下还不知如何呢。”

    她白皙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因为运动而微微泛红的脸蛋少了几分仙气,却更显得活泼灵动,只可惜有帷帽挡着,旁人并不能看到。

    不过薛虯还是察觉到她的好心情,本来就不错的心情更加美妙。

    正如雪雁听说的那样,九月的红云山特别热闹,山道上到处都是人,老少皆有,贫富齐聚,小孩穿梭打闹、书生远眺吟诗,更有各种各样的小摊贩,卖吃食的、卖玩具的、卖枫叶制成的书签、出租笔墨纸砚用于写诗作画、还有出租烹饪烧烤工具以供野食的。

    薛虯以为黛玉会对笔墨纸砚感兴趣,再或者便是书签,没想到观察了一会儿,她频频看向的却是出租烹饪工具的摊子。

    薛虯默然片刻,倒也有些明白。

    对于黛玉这种极少有机会出门的闺阁千金来说,写诗作画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倒是野食更新鲜有趣吧。

    却说红云山游客众多,自然也容易出意外。

    这时距离他们上山已经过去半个时辰,黛玉早已经力有不逮,之前便中途休息过一回,这会儿又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

    薛虯使人去买了热饮子——也就是这时候的饮料来,所有人人手一杯,黛玉浅抿了几口便被雪雁拦住了:“院使不让姑娘用辛辣油腻之物,这饮子加了糖,且也不知干不干净,姑娘尝尝滋味也就罢了,可莫要多饮!”

    说着话,身后跟着的小丫鬟解下腰间的铜制水囊,又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翻出一只小玉杯,倒了一杯茶给黛玉,正是她平日饮用的养身茶。

    黛玉:“……”

    她有些不情愿,但见雪雁板着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十分不好说话的严肃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能默默看向薛虯,希望他能替自己美言几句,想必雪雁也能听得进去。

    但薛虯只是扭过头,仿佛没看到她的目光。

    黛玉:“……”

    最终她还是放弃甜滋滋的饮子,继续喝没滋没味的养身茶,正小口小口地轻啜,便听不远处一阵骚动,惊呼声不绝于耳,下人们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站起来围成一圈,把两位主子保护了起来。

    第110章 第110章别院休息

    薛虯指了个小厮前去查探,不一会儿回来,说是有个人失足从山上滚下来了。

    薛虯也就罢了,黛玉主仆却吓了一跳,雪雁下意识扯住黛玉衣角,生怕她也不小心摔倒似的。

    黛玉紧张地问:“那人现在如何了?”

    小厮:“撞到树上昏死过去了,好像伤得不轻,好在附近有位大夫在,正在给他诊治,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薛虯见黛玉有些担心,便道:“爬了这么久的山,大家都累了,在这里多休息片刻吧。”

    又吩咐那小厮:“你再去那边盯着些,要是有什么难处,咱们帮得上的,便尽量帮一帮。”

    小厮应了一声,小跑着便过去了。

    黛玉这才安心一些。

    薛虯坐到黛玉身边,问她:“你现在感觉如何?”

    “旁的倒罢了,就是腿有些酸。再歇一会儿许是就好了。”黛玉细声回道。

    薛虯却说:“我瞧你方才累得不轻,只怕休息片刻也无甚用处,反而更没有力气。叫我说今日便不爬了,若你喜欢,改日我再陪你来。”

    黛玉知道他说的有理,但看着这风光又有些不舍,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不想就这般回去。

    薛虯刚要开口说话,被派去看伤者情况的小厮回来了,脸上还带着点笑意,看来伤者没有大碍。

    果然小厮说道:“那人滚的不是很远,伤势不算很重,大夫说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人还昏迷着,需要找个地方修养。”

    薛虯:“他的同伴呢?”

    黛玉也好奇地听着,知道那人性命无碍,她也彻底放下心,有心思关注其他的了。

    “正是这个为难,他许是一个人来爬山的,没找到他的同伴。”小厮道。

    没有家人,这里又是荒郊野岭,想找个修养的地方的确不易。

    薛虯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如此,请他们去别院暂歇吧。”

    小厮领命而去,黛玉和她的丫鬟都有些茫然:“别院?”

    薛虯含笑颔首:“方才我便想与你说,我家在山腰上有个别院,距离这里不远,你可愿去那里休整片刻?”

    黛玉:“……”

    纵然她很少出门,也知道红云山的名声。

    从数百年前开始,红云山就因为漫山遍野的枫树成为京城乃至整个中原最好的赏秋之处,不知多少文人墨客流连忘返,留下了无数传世名篇,红云山由此名声愈盛,地位也越来越高。

    前朝时红云山一度成为皇家禁地,每年秋天皇帝都要来这里赏景小住,普通百姓不允许出入,也曾建了一些别院,均为得脸的皇室宗亲所有。

    到了本朝,太祖皇帝仁善,不忍这般美景为皇室独享,故而向万姓开放。但那些别院依旧在皇室手中,只有极有体面的达官显贵才有可能得到一套作为赏赐,据黛玉所知,知道四王八公和林家都是没有的。

    自然这别院也能买卖,但红云山寸土寸金,买一套别院的银钱是个天文数字,纵然林家五代列侯,身家同样不菲,黛玉也不敢想在红云山买上一套。

    荣宁二府如今衰败了,但也曾辉煌过,当日正经钱财地位都不缺,但她曾听外祖母说起红云山,言语中对在这里拥有一套别院也很向往,可见顶峰时期的贾家同样不能做到——或许一定要买不是不行,但必定会元气大伤。

    没想到薛家会有一套。

    此时黛玉的心情,大约和当日刚知道薛家在万春园附近有别院的九皇子差不多。

    她愣了一下,没有再追问。不管这宅子是皇帝赏的还是薛家自己买的,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差别。

    她的确极累,休息了这会子也没缓过来,即便想再往上爬也不成了。去别院里既能休息,也不用立时归家,一会儿不累了还能再看会儿风景,再好也没有了,遂点点头:“便听你的罢。”

    正在此时,小厮带着一行人回来了。为首的是两个身着五城兵马司官服的青年,五城兵马司主管京城治安,大型集市、庙会都要派人巡查,以防有突发情况,出现在这里不奇怪。

    在他们身后是几个穿着麻布衣裳的汉子,看样子应该是力夫。红云山有不少力夫,专门帮人挑东西上山或者做轿夫,靠着力气赚一份辛苦钱,因着来红云山的多有文人雅士及后宅女子,日常不怎么锻炼,体力也不怎么好,故而生意正经不错。

    此刻他们抬着轿子,里头坐躺着一个青年,二十来岁的模样,长相倒是不错,穿着普通的棉布衣裳,不知为什么会一个人来这里,还不小心摔了下来。

    他身上有几片血迹,左腿还用两根树枝固定着,即便仍在昏迷,也时不时皱一皱眉毛,看上去非常痛苦。

    轿子一侧还跟着一位须发灰白的老者,应该便是那位大夫了。

    一行人到了跟前,两位官差原本神情严肃,见到薛虯立时脸色一变,连忙上前行礼:“下官见过薛大人,原来这位小哥的主家是您!”

    难怪这么大手笔!

    二人面上带着笑意:“好在遇到您,否则这人要受罪了。您放心,我们不会叨扰太久,大夫说他一两个时辰便能醒,等到他醒来,知道住在哪,我们即刻把人送走。”

    “不妨事,便是多修养几日也无妨。”反正别院里房间多,也有下人常年守在这里,即便主人不在,也不怕他们多住几天。

    他吩咐长瑞:“你给他们带个路罢。”

    “是!”长瑞应了一声,笑吟吟上前,“诸位随我来吧。”

    两位官差以为薛虯还要游玩,也没有多想,又对他拱拱手,带着人跟着长瑞走了。

    等他们走远些了,薛虯又坐回黛玉身边,说道:“妹妹再休息一会儿,等你缓过来了我们再过去。”

    黛玉轻轻点点头,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扶着雪雁的手站起来,不妨脚下一软便往下倒。

    雪雁到底是年纪小的女孩儿,根本扶不住,好在薛虯眼疾手快,扶住黛玉的胳膊将人带了起来,另一个小丫鬟连忙上前接替薛虯,和雪雁一起扶着她。

    薛虯收回手:“我叫人抬轿子来。”

    “不、不用了。只那一下,现下已经好多了。”

    黛玉声音极低,仿佛从嗓子里挤出来的,薛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垂下眼睑。

    他本来不觉得什么,且不说梦中那个世界极为开放,便是他自己也不是扭捏守旧之人,只是碍于这世道对女子的约束才处处守礼,不敢乱了规矩,免得坏了姑娘家的名声。方才也只是一时情急。

    但见黛玉反应这么大,也不免有些不自在。

    二人沉默地往别院而去,薛虯依旧不动声色地慢黛玉半步,只是气氛却不如来的时候了。两个主子都不说话,丫鬟小厮们见状也不敢吭声,为了照顾黛玉,众人走得极慢,身边是火红的枫叶、清脆的鸟啼、脚踩在落叶上的吱呀声、以及渐渐远去的游人喧闹。

    一盏茶的功夫,众人到了薛家的别院。

    这座别院位于山腰,距离行人聚集的主路两三百步,站在别院门口,隐约还能听到摊贩的叫卖声,真可谓闹中取静。

    别院占地不算很大,但也有三进,里头遍植枫树,另有桂花、菊花、银杏、木芙蓉等,花团锦簇、姹紫嫣红,秋天的气息扑面而来,黛玉几乎是瞬间便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众人到了正堂安坐,薛虯问重新赶过来伺候的长瑞:“客人安置好了?”

    “好了,让他们在前院的客房住着。”

    薛虯颔首:“好生招待,莫要失礼。需要的药材只管去拿。”

    长瑞:“是,小人也已经吩咐了。”

    薛虯又问:“听朱阁可能住人?”

    “能,小人等一直打扫着,主子什么时候来都能住。”这回说话的却是留在别院里的下人,他们常年见不得主子,难得有这个机会,表现得格外努力。

    薛虯果然很满意,赏赐了他们,这才扭头与黛玉道:“你便住在听朱阁吧,那里景色好,与宝钗的住处毗邻,日后你们走动也方便。”

    黛玉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薛虯是邀请自己以后时常过来小住,脸红得更加厉害。轻哼一声:“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我还能有意见不成?”

    “旁人不能,林姑娘自然可以。”

    黛玉脸颊飞红,转身带着人离开,园子里的仆妇连忙跟上为她引路。

    薛虯也在他从前的住处安置下来,他倒不怎么累,正要从书架上选一本书来看,小厮便进来通禀,说是那两位官差求见。

    借助在旁人家里,自该见过主家。虽说刚才已经见过,但到底太过匆忙,故而再次求见。

    更重要的是主家乃是薛虯薛大人,皇帝陛下的心腹、新封的文远伯、眼下朝廷上当之无愧的大红人,平时他们想跟他说句话都没有机会,今日有这样的缘分,当然要尽量抓住。

    左右薛虯也没什么事,便让他们二人进来,三人一同喝茶闲聊。

    薛虯并没有因为他们官职低便摆什么架子,其实这二人虽然官位不高,但也不是全无依靠。五城兵马司并不是那么好进的,比如当日薛母想让薛蟠进五城兵马司,就曾感慨幸好薛虯成了官身,否则还不一定能进得去。

    事实上也是如此,五城兵马司的人主要分两种,一种是曾在军中效力,因为立功被分配到五城兵马司,另一种则是靠恩荫入职。

    这二人便是后一种,他们的父祖也在朝中任职,一个五品一个从四品,虽然领的是闲职,也没什么存在感,比起薛虯这个御前红人是差的远了,但到底也是官宦子弟,有些见识,和薛虯也算有共同话题。

    而薛虯虽然话不多,但很擅长倾听,且他但凡开口,总能说到旁人的心坎上。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二人便与薛虯混熟了,颇有遇见知己之感。

    快到午饭时辰,二人提出告辞,其实希望薛虯留他们一起用饭,好再加深一下感情。

    薛虯对他们拱拱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我就不留二位了,不瞒你们说,我今日是与未婚妻一同出来的。”

    二人心领神会,露出善意的笑容。心中也没什么不自在,反而因为看到了薛虯害羞(?)的一面,自觉关系更为密切了。

    *

    既然出来玩,用饭也不能和从前一般,薛虯把用饭的地点安排在河边的草地上。

    是的,这园子里有条小河,原是山上泉水流出来形成的河,建别院时引了一条支流过来,两侧疏疏种了几棵枫树并大片草地,这时候草地上铺满枫叶,最得其景。

    黛玉被人引着过来,却没看到想象中的桌椅,草地上放着两把马扎——带靠背的那种,中间放着一张矮桌。不远处则是烤架,薛虯正挽起袖子在烤架前忙碌。

    这叫黛玉有些惊讶,在她的印象里,薛虯一直优雅从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浊世佳公子,今儿挽袖炙肉,虽然优雅不改,却多了几分烟火气,突然就从仙台回到了人间。

    薛虯瞧见她来了,微微颔首:“你先坐,很快就好了。”

    这句话更接地气,黛玉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薛虯虽然不明白,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黛玉用帕子挡住半张脸,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歪头看他,语气带着笑意:“没想到你还会烤肉?”

    薛虯嘴角微翘,语气倒一如既往的沉稳:“我会的多着呢,以后你就知道了。”

    黛玉好奇地打量他。

    时下讲究“君子远庖厨”,男子不管身份财富,很少有亲手下厨的,即便外出野食,也是由小厮动手,若没有人能够帮忙,他们宁愿从家里带吃食或者直接买现成的也不会动手。

    论起出身、能力、财富、才华,薛虯都远超一般人,本该是顶顶讲究的人才对,不妨他居然愿意做这些。

    察觉到她的目光,薛虯把夹子往她的方向递了递:“你要试一试吗?”

    黛玉有些意动,犹豫片刻后接过夹子,在薛虯的指导下动作生疏地烤起来。二人并排站在一起,一个教一个学,一个高大一个纤瘦,实在再般配不过。

    除了……

    旁观的小厮和丫鬟们一脸木然:这和他们想的不一样!

    他们家温文尔雅、翩翩佳公子的大爷!她们家仙姿玉貌、才华出众的姑娘!

    在众人想象中,他们

    二人在一起应该吟诗作画、谈史论文,再不济说一说家常琐事、吃喝玩乐,但无论无何都不包含眼前这一幕,世家郎君和千金小姐凑在一处烤肉,这谁能相信啊!

    不管他们怎么三观崩碎,薛虯和黛玉还是烤好了肉,另有厨房准备的饭菜,都是秋天应季的食材所制,有板栗烧鸡、桂花糖藕、茭白炒肉丝等等。

    二人在马扎上坐下,只见溪水潺潺,被枫叶染成红色,脚下是大片草地和铺了一地的落叶,溪水叮咚声、风吹落叶的沙沙声、炭火燃烧的奇葩声混在一起,正是一副秋日画卷。

    “顾璘说‘轻车度岭歇,野饭趁墟烟。半席小茅舍,一杯幽涧泉。’虽与我们不大相通,但也勉强得观其意了。”黛玉道。

    薛虯微微一笑,举起茶杯与她相碰。

    下人听不懂诗词,但看两人如此默契,心中欣慰的同时,也有一种“这才对嘛”的感觉。

    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嘛!

    感慨完,二人开始动筷,黛玉夹起一块烤肉放进嘴里,眼睛微微睁大,这肉滋味鲜美、口感嫩滑,竟是难得的美味。

    黛玉吃过的美食不算少,烤肉也吃过一些,扬州和京城的知名酒楼都试过,私家大厨做的也尝过几次,却都比不上眼下这份烤肉的味道。

    她自然不会认为她与薛虯烤肉的本事能比得上专业的厨子,奇道:“这肉有什么门道不成?”

    薛虯微笑颔首:“我府上有个厨子来自西北,他们那边偏爱炙烤,长久下来便有许多经验,那厨子有一套挑选食材的本事,什么样的肉烤出来香嫩他最清楚,又有一味秘制的酱料,用来腌制格外入味,口感也更嫩滑,这便是他教给我的。”

    黛玉这才恍然。

    又吃了几口,薛虯便不叫黛玉用了,她身子不好,不宜多用刺激油腻之物,炙烤类的食物也在其中。

    其实要不是看黛玉实在喜欢,他本来也没想叫她吃烤肉。

    指指其他饭菜:“这些都是你能吃的,味道也都不错,你尝一尝。”

    黛玉有些遗憾,不过尝试过已然极好,黛玉并非任性妄为之人,也就顺着薛虯的意思用起其他的。

    吃到一半,薛虯想起什么,说道:“还有一个消息告诉你。”

    黛玉疑惑抬眼,不等她问出口,薛虯便道:“林叔父可能要回来了。”

    在林黛玉面前,薛虯很少叫岳父,免得她不自在。

    黛玉闻言眼睛一亮,也顾不上吃东西了,放下筷子问:“真的?”

    “应该不会有错。皇上知道林叔父不易,本来登基之后便想调他回京,只是彼时江南局势还不稳定,需要林叔父帮忙,故而一直不成。如今江南局势已经好多了,皇上的人能掌控得住,林伯父便可功成身退了。”薛虯道。

    黛玉眼眶一下就红了,含着泪水道:“父亲这几年殚精竭虑,身子也不好,能回京好好休息调养再好不过。”

    薛虯微笑不语,黛玉想得倒好,但事情恐怕不会如她的意。

    皇帝调林如海回京,固然有体谅他身体不好的缘故,更因为皇上与太上皇的争斗日趋激烈,需要有更多自己人,林如海作为皇上的人,这时候被调回京,又是携功回来,想也知道不可能被安排个闲职养老,只怕即便不如从前忙碌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一来京城比江南安稳得多,林如海身上没那么大担子,压力会小得多。

    再一个,林如海来了京城,不必承受与女儿分离的痛苦,对他来说也是个慰藉,心里高兴了,想必身体也能好一些。

    当然,其实林如海身体本来也没那么差,这一两年孙老御医几乎是住在了林家,皇上登基后也曾赐下御医,有他们悉心调养着,林如海的身体虽然还是不太好,但也与他们分别时破败憔悴的样子也大不同了。

    要真是病得那么厉害,皇帝也不会非逼着他干活,薛虯也不会眼睁睁看着。

    林如海的身体状况,想必信中也与黛玉说过,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不管怎么说,听到这个消息的黛玉都很高兴。

    今日出门散心,看到了这么美丽的风景,吃到了美味的炙肉,还听说了这么一桩好消息,黛玉只觉得心满意足,整个人都透着快乐的气息。

    薛虯看着她这样,也不由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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