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午饭,薛虯和黛玉也没回屋子,便坐在河边赏景。
这时候天已经有些凉了,薛虯倒是不怕,只是女孩子生来更畏寒一些,黛玉因为身子的缘故又比一般人更甚,好在别院里有宝钗存着的衣裳,薛虯叫人取了件没有上身过斗篷的给黛玉披着,再加上今儿天气不错,午后的太阳洒在人身上,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起来。
薛虯没有午睡的习惯,见黛玉靠在雪雁身上睡着了,也不叫人打扰她,只拿着本书慢慢翻看。
气氛安宁极了,就连时间也仿佛被拉长,变得格外悠远。
不知过去多久,一个小厮过来,压低了声音小声回禀,说是两位官差并伤者的妹妹求见。
薛虯合上书,也小声问:“那人醒了?”
“是,半个多时辰前醒的,两位官差问了他家所在,派人去通知了他家人。”
薛虯微微颔首:“让他们过来吧。”
“是。”小厮转身去请人。
薛虯看看睡着的黛玉,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她嘴角微微翘起,眉毛的弧度似乎都柔和了些。
薛虯也不由微笑,小声交代雪雁:“好好照顾你们姑娘,回头我赏你。”
雪雁咧开嘴,乐开了花,后头的两个小丫鬟也一脸羡慕。
林家待她们很好,姑娘也时常有赏赐,本不该眼皮子怎么浅。但话也要看怎么说,薛家的豪富和大方都是出了名的,薛大爷给的赏赐肯定少不了,由不得她们不羡慕,只恨她们不是大丫鬟,没有机会服侍姑娘休息。
其实那椅子做得宽大,黛玉大部分身子都靠在上头,只是头部没有倚靠难免难受,雪雁才扶着些,并不费什么力气。且她身为大丫鬟,这些本就是应该做的。没想到额外又得了一份赏赐,自然高兴。
但比起这个,她更欣慰薛大爷对自家姑娘的上心。
交代完雪雁,薛虯起身往前走了一段,到几丈外的一处凉亭坐下,一来怕说话惊扰黛玉休息,二来也是男女授受不亲,特意隔开一些距离。
没叫他等多久,小厮带着两男一女到了,两位青年自然方才见过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差,那女子十来岁的年纪,长相与伤者有五六分相似,但是身材纤细,五官也更为柔和,算是个清秀佳人。她皮肤不算白皙,但是并不粗糙,想来日子过得还不错,至少不需要经常干粗活。
她穿着一身棉布衣裳,比伤者的鲜亮一些,也要新一些,眼眶发红、嘴唇紧抿、两只手不安地攥在一起,看上去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至少两位差役就对她抱有很大的好感与同情,来的一路不停与她说话,试图安慰一二。直到距离亭子不远处二人才收了话头,挂上亲近不失恭敬的笑容上前行礼:“下官见过薛大人。”
那年轻女子也跟着行礼,声音柔柔的:“民女曾氏见过大人。”
薛虯对他们点点头,指着对面的凳子:“坐吧,长瑞上茶。”
这声音低沉悦耳,曾姑娘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本来就大的眼睛更是瞪圆了。
来这里之前,听那两位官爷一口一个薛大人,推崇备至的样子,她还以为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者,没想到居然这么年轻,看上去还没她兄长大,若不是那通身的沉稳贵气,她甚至会怀疑两位官爷认错了人。
且这位大人不仅年轻,容貌还十分出众,曾姑娘没读过几本书,想不出什么溢美之词。只知道自己和兄长的容貌在十里八乡也算小有名气,却被这位大人比成了臭鱼烂虾,根本不值一提!
曾姑娘红着脸低下头去。
两位官差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听到薛虯要长瑞上茶,连忙摆手:“不敢劳烦,我们只是来道个谢,马上就要走了。”
二人友好地冲长瑞笑了笑,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长瑞是薛虯的心腹,他们自然更敬重些。虽说作为客人,叫长瑞给上杯茶也不算什么,但不喝就走便不太好了。
故而二人阻止了长瑞,又对薛虯拱拱手:“此次亏得有薛大人在,否则我们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比不得你们尽心尽力。”薛虯问,“伤者断了腿,你们打算怎么抬他下山?”
像来时一样请力夫抬轿子也不是不行,但是费用也不低,看这曾姑娘的模样,家中应该不算富裕,不知道能不能负担得起?
这会却是曾姑娘开口,声音里的哭意已经去了许多,更加清脆婉转:“家中堂兄弟们在前院等着,一会子用门板把哥哥抬下车,再用牛车拉回去。”
官差之一给薛虯解释:“这是那伤者的胞妹,她知道大人收留了她兄长,一定要当面向大人道谢,我们这才带她过来的。”
薛虯点点头,并没有追问。也没有问怎么是个姑娘来,他们的父母人在何处。总归若非有事在忙,便又是另外一桩悲剧罢了。
女孩儿站起身,对着薛虯福了福,身姿娉婷,袅袅娜娜:“民女多谢大人收留兄长,活命之恩,奴才与兄长万万不敢忘。”
薛虯:“姑娘客气了,方才我已经说过,此事多赖这二位兄弟操心劳力,还有替你兄长诊治的大夫,你要谢便谢他们吧。”
“两位大哥和大夫的恩情,民女铭记于心 ,但大人的帮助,民女一样感激。”
“民女父母早逝,只有民女与兄长相依为命,民女身子不好,什么也做不了,全靠兄长采药材过活,这次他从山上滚下来,也是因为发现一株名贵药材,想卖了为我调理身子的缘故,只是那株药材位置不好,一个不小心便踩空了。”说着话,她眼中淌下两行泪来,连忙用帕子抹去了,哽咽着说,“民女拖累兄长这么多年,这次又害他断了腿,实在是……”
她哭得梨花带雨,身世又这般可怜,实在惹人怜惜,两位官差连忙安抚,说不怪她云云。
曾姑娘抬起头,先是对两位官差感激一笑,又泪眼朦胧地看了薛虯一眼:“多亏几位大人救了民女兄长,否则民女这辈子都要活在愧疚之中了。”
两位官差被捧得舒坦极了,颇有种拯救落难少女的成就感,薛虯只是淡淡瞧着,吩咐长瑞:“拿二十两银子给这位姑娘,好好给你兄长治病,也不必伤心了。”
说完便垂下眼睑拨弄茶盏,显然已经没了说话的兴致。
两位官差都是有眼色的,当即起身告辞,曾姑娘咬着嘴唇看了薛虯一眼,鼓起勇气问:“这些钱民女会还给大人的,等到兄长病好了,能否当面向大人道谢?”
薛虯没说话,却是长瑞笑吟吟开口:“相遇一场便是缘分,二十两银子对我们大爷来说不算什么,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自然也不必特意道谢,只要你们好好过日子,大爷便高兴了。”
“可是父母教导我们无功不受禄,我们已经受了大人恩情,若不回报一二,只恐心中难安。”
长瑞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人家有气节,不愿食嗟来之食,他们总不能强迫吧?
薛虯摆弄着茶盏盖子,头也不抬:“那就把银子给长瑞吧。”
长瑞:“是。”
曾姑娘:“……”
*
回去的路上,三人的气氛有些尴尬,两位官差到底不是傻子,看薛虯的态度和曾姑娘纠缠不休的样子也明白了,心中颇有些微妙。
但看曾姑娘低着头时不时抽噎一声的可怜样子,二人终究心有不忍,见她偶尔回头看一眼,似乎仍有不甘,其中一人有心提点,对另外一人说:“薛大人今日是陪未婚妻出来散心的,方才我远远瞧着有人坐在河边,应该便是林姑娘吧?”
“想来是了。薛大人待林姑娘可真好,眼下正是户部忙的时候吧,他还抽出空陪林姑娘出来游玩。”
“谁说不是呢!听说薛大人平时便会林姑娘极好,有什么好东西都往林家送,就连薛太太也是如此。”
——人家薛大人是有未婚妻的,且他本人、包括他的家人对女方都非常满意。
“这原也不奇怪,薛大人与林大人原就是世交,又有亲戚情分,林姑娘本是公侯之后,父亲又是二品高官,教养必定差不了,且我听说荣国府出美人,林大人也是个美男子,林姑娘想必也是仙姿玉貌,与薛大人实乃一对璧人啊!”
——人家未婚妻出身名门、高门贵女,又才华横溢、美貌倾城。你拿什么和人家比?
“话说回来,林姑娘也有福气,薛大人样样出众也就罢了,还十分洁身自好,身边连丫鬟都没有几个。”
——人家连丫鬟都不用,更不可能纳妾。即便纳妾也不会是你这种资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曾姑娘听懂了他们的言外之意,越听脸色越难看,最终抿着嘴低下头去,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
却说薛虯打发走三人,才发现黛玉已经醒了,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薛虯突然觉得背后发凉。
黛玉:“怎么不留人家多说一会子?”
薛虯抬腿往她那边走,漫不经心道:“又不认识,以后想来也不会来往,有什么好说的?”
顺势转移话题:“你脖子可难受?”
黛玉轻哼一声,也不再与他纠缠:“雪雁照顾得好,倒不觉得难受。”
薛虯赞赏地看雪雁一眼,道:“一会儿去找长瑞领十两银子。”
雪雁大喜过望,她的月钱是每个月一两二钱,十两银子顶大半年了!连忙谢赏。
“谢便不必了,只要用心照顾你们姑娘,日后我还有赏赐。”又看向她身后两个目露羡慕的小丫鬟,道,“你们两个也有,每人五两。”
这下两个小丫鬟也高兴了,现场充满了快乐的气息。
*
等到黛玉缓过来,二人又出去看了一会儿枫叶,这才下山回家。
先将黛玉送回林家,然后薛虯再回林家,只是在快到家门口时,却看到宝钗从一辆马车上下来,而那辆马车薛虯也认识——正是燕郡王的!
“吁!”薛虯一勒缰绳,马儿缓缓停了下来,他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二人。
宝钗和燕郡王:“……”
一盏茶后,书房。
薛虯和宝钗相顾无言,燕郡王本也想留下来,被薛虯赶走了。
一盏茶去了半盏,薛虯终究拗不过宝钗,率先开口问:“你们二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就是哥哥看到的那样。”宝钗柔声道。
薛虯:“你答应他了?”
“还没有,不过观察了这么久,我们脾气还算相和,殿下他也没有反悔的意思,甚至对我颇为支持,我觉得差不多可以了。”她垂着眼睑,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婚事,而是一桩生意一般,“我年纪不小了,殿下比我还大几岁,太上皇几次催他成婚都被婉拒,再这样下去太上皇就要恼了。且皇上知道我们的事,若再拖下去,只怕他也会不悦。”
薛虯微微皱眉:“你说了这么多,怎么不听你说是否高兴呢?”
宝钗抬眸,诧异地看向他。
薛虯:“我之所以那般努力,便是为了让你与母亲过上想要的日子。时至今日,你想做什么家里都能帮你,不需要借助婚事。若你不高兴,不妨再考虑考虑,燕郡王和皇上那边不用担心,大哥自有办法给他们交代。”
宝钗不妨听到这样一番话,纵然早知道长兄对自己的好,也不由发自内心笑了出来,说道:“哥哥多虑了,殿下出身高贵、为人豪迈、才能出众,对我又一心一意,我自然是高兴的。”
说到最后,她难得露出一点羞窘之态。
薛虯这才放心了:“那好,赐婚之事我与殿下商量,你便不要管了。”
顿了顿,他又板着脸说:“圣旨赐婚之前你们不许再私下见面,叫人瞧见了怎么好!”
宝钗脸颊发红,辩解道:“只是出宫的时候遇到了,他顺路带我一程罢了。”
顿了顿,在薛虯的目光中无奈道:“知道了,我听哥哥的,再不与他私下见面了便是。”
薛虯这才满意,次日又找到燕郡王。
对着燕郡王他就没那么客气了,凉凉道:“光天化日,与未婚女子往来密切,置她的名声于不顾,殿下如此行事,令我不得不怀疑您的诚意,或许您并非真心看重舍妹,只是拿我们一家取笑罢了。”
燕郡王大感冤枉:“我的品行你难道不知道吗,如何会拿这种事取笑?况且我们是好友,我如何会欺辱你?”
薛虯:“那你是什么意思?”
燕郡王:“……”
他的确有很多理由:想当面向薛姑娘表达自己的想法,希望她能看到他的诚意;许久未见,希望能与她说几句话;薛家占地面积广,附近来往之人不多,找个没人的地方放薛姑娘下来,想来不会引人注意。
但事实就是他们被薛虯撞见了,好在是薛虯,换上一个人还不知会是什么后果。
他放弃辩解,叹气一声:“这件事是我错了,我不该置薛姑娘于险境。”
薛虯三分真七分假的怒气收敛了一些,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燕郡王:“我日后与薛姑娘保持距离。”
薛虯点点头,又问:“还有呢?”
燕郡王:“我会安排好,确保不会泄露一丝风声,薛姑娘的名声绝不会有损。”
薛虯:“这事自有我在,不必你费心。还有吗?”
燕郡王疑惑:“还有什么?”
薛虯冷笑:“殿下与舍妹已然亲密至此,难道还不快些定下婚事?”
燕郡王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薛虯话里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问:“薛姑娘答应了?”
薛虯轻哼一声,没好气道:“答应了,殿下且去请皇上和太上皇的旨意吧。”
什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便是了!
本以为薛虯是来兴师问罪的,说不得与薛姑娘的婚事也要平添波折,没想到喜从天降,进度突然就到了赐婚环节。
燕郡王先是大喜,甚至恨不得给薛虯一个熊抱,一点也不怪他刚才故意吓唬自己。
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开始发愁。
——四哥倒也罢了,父皇那边的旨意可不好请!
第112章 第112章圣旨赐婚
正如燕郡王所料,当他在某日请安时试探性与太上皇提起提起这个话题,果然遭到太上皇的拒绝。
“薛家眼下瞧着不错,可到底出身商贾,身份配不上我儿。且他们家的女儿,教养如何比得上真正的贵女?”
燕郡王:“薛姑娘是十一妹妹的伴读,也能说一句由宫中教养,想来是没有问题的。”
“能做好伴读未必适合当你的王妃,王妃要替你处理琐事、安稳后宅,不是读几本书便能胜任的。以你的身份,想挑什么样的姑娘不能?未必一定要这个!”
太上皇:“再者说,薛虯是你皇兄跟前的红人,你也手握大权,你们两个还要结亲,可曾考虑过你皇兄的心情?”
他语重心长,好像真是一心替儿子考虑的老父亲。这话其实也没错,理论上来说,燕郡王和宝钗的确不太般配。
但道理是道理,感情是感情。更何况皇帝虽然小心眼,但对自己信任的人也足够宽容,并不介意燕郡王与薛家结亲。
但燕郡王心心里清楚,太上皇之所以拒绝他,并非因为前面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也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太上皇都不会听。
好在他本就没抱什么希望,之所以跟太上皇提起此事,一是抱着侥幸心理,希望太上皇能答应,那自然是两全其美。
若太上皇不答应,他也有别的法子,今日只当提前跟太上皇说一声,让他心里有个数,莫要觉得做儿子的不尊敬父亲。
燕郡王没有与太上皇争辩,好像被说服了似的,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退。
太上皇笑呵呵点头,但等燕郡王退出去,笑容便缓缓落了下来,拨弄着茶盏盖子,若有所思。
眼下他与皇帝关系不好,皇帝想要绝对权威,而他想要找回自己的地位,最好能压皇帝一头。二人也各有优势与不足,太上皇御宇几十年,积威深重,朝堂上多的是他的触手,且大庆以孝治国,太上皇身为长辈,天然便占据法理大义,以此拿捏皇帝简直一用一个准。
但皇帝有一个巨大的优势。
——他是皇帝!
名正言顺的帝王,能够堂堂正正行使自己的权利,这段时间以来,皇帝拉拢人手、调动官员、推行新政,已逐步将朝堂掌握在自己手里,逐渐与太上皇成平衡之势。
太上皇不悦的同时,竟也有些许欣慰。因为他的儿子如此出众,他的江山没有托付错人,即便他现在立刻死去也不必担心了。
但欣慰归欣慰,太上皇可没打算放弃与皇帝相争。眼下皇帝身边最受倚重的两个人便是薛虯和燕郡王,太上皇还想着分化拉拢此二人,哪里愿意看他们结成姻亲?
不过今日之事提醒了他,的确该给老九定一门亲事了,最好从他的心腹人家中选一个品貌上佳的姑娘,若能借此拉拢老九最好,不成也无妨,只当在老四和老九之间插个钉子,不信老四能不疑心。而以老四的性子,一旦生出疑心,必定与老九生出嫌隙,也就等于自断一条臂膀。
至于薛虯……太上皇倒没有打宝钗的主意,他还不至于用臣下女眷的婚事做文章,只能另想法子了。
太上皇没有打宝钗的主意,不代表别人没有这样的想法。
头一个便是甄贵太妃。
太上皇与燕郡王说话时,屋内除了伺候的没有旁人,但甄贵太妃一向受宠,太上皇处的消息,除了实在紧要的,并不很瞒着她。
故而甄贵太妃没费什么力气就知道了太上皇和燕郡王的谈话,并且狠狠心动了。
甄家本就不是什么有能为的人家,靠着太上皇的恩宠才有了今日地位,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太上皇退位,甄家的衰败也近在眼前了。
除非有人拉他们一把。
从前甄贵太妃指望的是皇帝,并且已经传话到家里,让他们好好教导底下几个女儿,等到合适的机会便想办法送进宫。
但现在她又有了其他想法。
狡兔三窟,甄家女儿能不能入宫还是未知数,即便入宫也未必能得宠、生下皇子,更别说扶持皇子上位了。她亲身经历过,最清楚里头有多少变数,想当初她宠冠后宫,她的两个儿子也得太上皇偏爱,人人都以为下一任皇帝要从她的两个儿子里面选,就算甄贵太妃自己也是如此。
但结果如何呢?
太上皇将皇位传给了并不如何重视的老四,她的老对头德贵妃成了太上皇后,稳稳压她一头,就连她的儿子也被打发到犄角旯旯吃苦。
这叫甄贵太妃多少有些灰心,后宫争斗赢了固然收获巨大,但想要赢实在太难。少不得做两手准备。
宝钗就是个很好的人选。
是的,甄贵太妃想到的第二手准备还是联姻,区别不过是之前靠女孩儿,这次靠男子罢了。
在甄贵太妃看来,薛虯此人能力不必说,听说对宝钗这个妹妹极为宠爱。若是谁家娶了宝钗,即便为了不叫妹妹受苦,也不能看着她的夫家败落吧?
退一万步说,他果然对甄家的境遇不管不顾,难道连宝钗的孩子也不管吗?只要管了,那就是甄家的希望!
这是一门强有力的助力,说不定能再延续甄家几十年富贵。
甄贵太妃是真的非常心动,甚至几度要去找太上皇赐婚,但最终还是没有去。
她到底不傻,知道薛家是冉冉升起的朝阳,而甄家则是逐渐失去光芒的月亮,属于月亮的时代已经过去,太阳又如何看得上它呢?
她倒是可以请太上皇直接下旨赐婚,但甄贵太妃不敢。
上次已经借口在皇帝后宫安插人手,推了一个贾元春过去,如今又要和薛家联姻,不管理由多么冠冕堂皇,恐怕太上皇都要生出疑心。
甄家如今只要一个太上皇可以依靠,实在承受不住触怒他的代价,故而左思右想,只能忍痛放弃。
心中不是不遗憾的。
当初宝钗参加公主伴读的选阅,她与
德贵妃一同挑拣,她坐在高台上,高高在上地说薛家是她的老亲,想把宝钗指给老五。
当日她只是随口一说,实则并没有把薛家放在眼里,故而被德贵妃拒绝后,也就轻飘飘过去了,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时移世易,薛虯带着薛家一路高升,倒是她和甄家境遇坎坷,如今便是她想与薛家做亲也够不上了。
甄贵太妃坐在宝座上,深深叹了口气。
*
甄贵太妃是有心无胆,但另外一家便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这指的自然是贾家。
其实在元春封妃之前,贾母从来没有考虑为宝玉聘宝钗。一开始是看不上薛家的门第,最开始的商户自不必说,哪怕后来薛虯表现出色,小小年纪便以商人之身跻身朝堂,名声远播,但一个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在薛母看来实在不算什么。比起宝钗,自然是身为亲外孙女,出身列侯之家,父亲还是从二品高官的黛玉更得贾母欢心。
等到新帝登基,薛虯被封为文远伯,一跃成为朝堂新贵,黛玉也和他定下婚约,与宝玉再无可能,贾母倒是看得上宝钗了。
可惜在此之前,薛家已经与他们半撕破脸,只有一层面子情摇摇欲坠。
贾母是从四王八公辉煌时期走过来的,除了年轻时与婆婆不太对付,自觉受了几年委屈,这一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也养得她弯不下腰、抹不开脸,哪里愿意主动说和?即便是为了心爱的孙子!
但元春封妃之后便不一样了,贾母只觉得山也蓝了水也清了,腰板也硬起来了,自觉又压了薛家一头,在提起薛家时那莫名的不自在也消散一空。
因此修建省亲别墅的时候,贾母没有再避讳和薛家借钱,而薛家果然不似从前冷淡,一口气承包了省亲别墅里的全部玻璃。
在贾母看来,这就是薛家忌惮元春,愿意揭过前事,与他们家重修旧好的意思。
王夫人和贾政、贾赦也是这么想的。
也是因为这个,贾母才敢再次打宝钗的主意。王夫人一力赞成,心中还有隐秘的得意。
一是对着贾母的:你不是喜欢林家那丫头,看不上我的外甥女吗?现在如何,还不是要想法设法求娶宝钗!
只不过想到林黛玉和薛虯定了婚,她也实在高兴不起来。她厌恶贾敏在闺中时亲近大嫂张氏而孤立她(并没有),连带也厌恶她的女儿,恨不得黛玉嫁个纨绔过得惨兮兮,偏偏得了这么好一桩婚事,叫王夫人每每想起都如鲠在喉。
另外一层得意便是对着薛家了,从前他们多硬气啊,十分看不上她的宝玉。只不过一句让宝钗去探望宝玉的玩笑话,薛蟠便把宝玉又打了一顿,薛虯也不顾及他这个姨妈的体面,给他们闹了那么大一个没脸!老爷被弹劾贬官,宝玉名声大损,贾家也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就连她也被老太太和老爷迁怒,关在院子里数了一个月的佛豆。
王夫人一直忘不了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自此之后便对薛家心存怨恨。虽然因为薛虯的权势,她愿意让宝玉娶宝钗,但等到新妇进门,她少不得好好教教她规矩。想必薛家也没什么话可说。
想到届时她那好妹妹和好外甥会如何痛苦,后悔当日对她太过轻慢,以至于牵累宝钗,王夫人就觉得心中痛快。
由此,贾母和王夫人终于在宝玉妻子的人选上达成了共识。
然后她们便在某次给元春请安时再次提起此事,到底如今元春是家里最大的倚仗,这种大事还是要与她商议,二来也是想借她的面子,令此事更顺利一些。
这是家里第二次提起此事,而她们也不过才来请了三次安罢了,可见与薛家做亲的心思很坚定,并非元春从前想的心血来潮。
元春只觉得心中苦涩,家中瞧着她风光无限,可是谁又能知道她的难处呢?这些日子她小心伺候皇上,步步小心,时时在意,生怕哪句话令皇上不悦,长久下来倒也得了几分脸面,日子没从前那般难过了。
但也不过如此罢了,她心里很明白,皇帝对她并没有多少情分,甚至没有什么喜欢,只是看在太上皇的面子,再加上她长相不错,又知情识趣,这才多来了两回。但要是以此就想攀附薛家,那就是自讨没趣了。
可是这些话又如何与家里人说呢?
元春垂下眼睑,说道:“我的意思是,宝玉如今还小,倒不急着成婚,不若先专心读书,待来日有了功名再谈亲事不迟。”
待来日她与皇上情分深了,或者怀上身孕站稳脚跟,才有底气替宝玉筹谋。
王夫人没听出元春的言外之意,说道:“宝玉也就罢了,可是宝钗年纪不小了,若是不抓紧些,只怕她许了人家。”
贾母倒是看出元春的推拒之意,但她也只以为元春是怕薛家不给脸面,毕竟两家从前闹得不像,不怪元春会有这样的顾虑。
她笑呵呵道:“娘娘且安心,咱们家与薛家虽无默契,但臣妇还是有几分把握的,要不然也不敢劳动娘娘。”
“是吗?”元春倒来了兴致。
贾母把他们的分析说了一遍,同样不知道薛虯受皇帝之命赚省亲的钱、也不知道玻璃真实成本的元春听着也觉有几分道理。
虽然她不明白以薛家的权势和恩宠,何必给她这样一位不受宠的嫔妃脸面?但转念一想也明白了,不管她是否得宠,只要是皇帝的嫔妃,就有可能诞育皇子,未来有什么成就还不好说。即便无法登上皇位,但封亲王或者郡王还是很有希望的。
许是薛家谨慎,不想与未来王爷的生母和外家交恶吧。
自觉理解了薛虯的想法,元春心中便没那么忐忑了,也不再排斥这个提议,想了想,说道:“若果真如此,主母与母亲与薛家提一提也无妨。”
说到底,元春也希望与薛家交好,皇上和皇后看在薛虯的面子上也会厚待她一些,她在宫里的日子能好过许多。
元春怀揣着希望送走了祖母、伯母和母亲,还赏了她们不少东西。因着皇帝偶尔过来,且她到底是妃位娘娘,元春如今的日子宽裕多了,也能给娘家一些。虽不是什么极好的东西,到底是宫里的赏赐,也算是一份体面。
贾家众人得了赏赐自然高兴,王夫人拿起一串红玛瑙手串,笑着说:“我瞧着这个适合宝丫头戴,不知能不能借娘娘的光,也叫咱们借花献佛一回?”
元春做吃醋状:“八字还没一撇呢,母亲就一味向着表妹了。”
王夫人许久不曾与女儿这般亲昵,猛得见她如此,又是高兴又是得意,高兴自然是与女儿难得的亲近,得意则是因为她的女儿是妃位娘娘,如此与她说话,令王夫人自觉有面子,腰杆都挺得更直了,微笑着说:“自然是谁都比不得娘娘的。”
笑闹一二,元春这才说:“既然给了你们,便是你们的东西,怎么处置是你们的事,只一点,别叫流到外头去。”
“那是自然,娘
娘放宽心便是。”
送走贾家女眷,元春的心情还很不错。自家与薛家化干戈为玉帛,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若能得薛家一二分助力,在皇上那里多几分体面,再生下一位皇子,她后半辈子便算有依靠了,家族也可再保几十年的富贵,元春只觉得前途光明,一时的困难都不算什么。丫鬟端来的坐胎药也不觉得苦了,屏着气一口气喝了下去。
*
却说贾母回去之后,果然给宝钗送了一份礼物,不止是红玛瑙手串,还有衣裳布料、珠宝首饰,直言乃娘娘所赐,令薛家不能拒绝。
但心中十分恼怒,贾家进宫一趟,回来之后旁人都没有,唯独宝钗得了一份赏赐,这意思实在耐人询寻味。
薛虯一向淡定,此刻也要被气笑了,贾家这样大张旗鼓地给宝钗送东西,何曾把宝钗的名声放在心上?
难道他们能肯定薛家一定会许嫁?
真是荒谬!
见薛母气得浑身颤抖,薛虯连忙扶住她,安抚道:“母亲安心,有儿子在呢。”
薛母一把拉住薛虯的手:“你可一定要帮帮你妹妹,我宁愿她一辈子不嫁,也不能嫁到这样一户人家。”
说到最后已经咬牙切齿,显然也对贾家的荒唐恼得很了。
薛虯点头,又说了一遍:“母亲安心。”
薛母果然安心了一些,薛虯叫人扶她进去休息,自己则骑马去了皇宫。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听到薛虯求见也没有多想,直接便叫人进来了,头也不抬地问:“什么事?”
薛虯单膝跪地:“臣恳请皇上为燕郡王和臣的妹妹赐婚。”
皇帝:“?”
皇帝惊讶地抬起头来,这事老九已经和他说过,他也已经答应了,但这不是父皇没同意吗?
婚姻大事向来遵从父母之命,虽说他作为皇帝直接下旨也无不可,但父皇必定因此恼怒,若再借题发挥,对他也不是好事。
他们对此都心知肚明,也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只是需要一些时日,怎么薛虯突然来求赐婚?
皇帝到底是了解薛虯的,放下笔问:“发生了什么事?”
薛虯便把贾家单独给宝钗送元妃赏赐的事说了一遍。
皇帝听完,脸色便沉了下来,看向一边的齐忠,齐忠会意,补充道:“贾家女眷来请安,贤良妃娘娘给了她们一些赏赐,贾家二太太想把一串红玛瑙手串给薛姑娘,贤良妃娘娘答应了,允她们自行安排赏赐。”
顿了顿,又补充道:“贾家的确有为那位二公子求娶薛姑娘的打算,贤良妃娘娘也知道。”
皇帝冷笑一声:“他们的心倒大!”
对元春的微薄好感又去了一层,虽说这件事里她算是被娘家的蠢货拖累了,但也说不上无辜。
不过冷静下来后,皇上也明白了薛虯的意思,贾元春是太上皇给他的人,贾家明面上也受到太上皇抬举,如今他们做出这般蠢事,正是打击太上皇威严、树立自己威信的机会,想来太上皇也无话可说。
两刻钟后,随着薛虯离开皇宫,一道赐婚圣旨也送到了文远伯府上。
第113章 第113章赐婚后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文远伯之妹薛氏,性秉幽闲,慎言敏思,仪范端凝,通晓翰墨。今特赐为燕郡王正妃。尔其式勤内助,衍庆螽斯。钦哉!”
齐忠高声宣唱完毕,薛虯谢恩后接过圣旨,双手举过头顶,将之安放在香案之上,安静肃穆的气氛为之一空,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他们家姑娘要做王妃了!
继大爷成了伯爷之后,主家又出了一位皇妃,可真是了不得啊!他们做下人的也与有荣焉。
齐忠同样满脸笑意:“恭喜薛太太和薛大人,恭喜薛姑娘。”
宝钗低眉敛目,福了福身表示感谢。薛母则没那么淡定,即便努力压制,笑意也从眼角眉梢溢出来,说道:“多谢总管跑一趟,总管留下喝杯茶吧。”
齐忠没有拒绝。
皇宫是最大的名利场,太监们从小在里头摸爬滚打,也养成了一身看人下菜碟的本事。揣摩上意、捧高踩低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原著里元春最“风光”的时候,来贾家报信的太监都不假辞色、避之不及。但对上薛家这般真正受皇帝看重的家族,他们便又是另外一副模样了。
自然,齐忠是皇帝心腹、御前太监总管,比一般小太监要矜持得多,并不会露出谄媚之态,堕了皇帝的威风。
但多留一时片刻,一来借此表达皇上对薛家的看重,二来也能拉近他与薛家的关系,同时也是他自己的脸面,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一行人进了正堂,分主次落座。
齐忠坐在椅子上,谨慎地只坐了一半,以保持坐姿恭谨。腰背微微弯着,带着往前倾的趋势,更显恭敬。
他笑道:“皇后娘娘向来看重薛姑娘,每每提起都赞不绝口,就连皇上都说薛姑娘不愧是薛大人的妹妹,德才兼备,不知什么样的儿郎可堪与她相配,不妨竟有这般缘分,到底成了一家人。”
薛母笑容更盛:“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厚爱,臣妇一家感激不尽。”
“这原也是薛太太教养有方的缘故,薛大人年轻有为,薛姑娘也是闺秀典范,咱们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齐忠恭维道。
即便这两年时常被人夸赞教养,还时不时有人询问她教孩子的方法,再次听到类似的话,薛母还是会感到心虚,但同时又无比骄傲。
——她的孩子便是这般优秀!
齐忠又说了一会儿,还提点了他们几句,皇家赐婚也不是一道圣旨便可以的,之后还有许多流程要走,薛家从前不曾经历过,身边也没见过这样的事情,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听齐忠说上一说便有底了。
坐了一刻钟的功夫,齐忠起身告辞,薛家也不强留,薛母让人拿出几个荷包,给齐忠和他带着的两个小太监。
齐忠依旧没有推辞,那两个小太监更是喜笑颜开,高高兴兴把荷包揣进袖子里,并没有悄悄摸摸荷包,猜测里头装了多少之类的。
——那太容易得罪人了!
再说薛家这么大方,又是家中姑娘得封王妃这样的大喜事,赏赐肯定少不了,待出了门怎么看都行,实在没必要急于一时。
待送走齐忠,薛母强压的喜悦和不舍再也压抑不住,拉着宝钗说了好一会儿话,又赏赐家中下人、又去给列祖列宗和薛父上香,忙得不亦乐乎。
与此同时,皇上为燕郡王和薛家姑娘赐婚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众人无不感叹皇上对薛家的恩宠。
正如太上皇所说,薛家如今瞧着是不错,但到底商户出身,底蕴不足,配一般的高门大户自是戳戳有余,配某一方面有些短处的皇室宗亲也未为不可,可是燕郡王出身高贵;身为皇上最信任的弟弟,如今手握大权、位高权重;自己文武双全、人品贵重,容貌也没什么可挑剔,即便不说十全十美也差不离了。这样一个人,选哪家名门闺秀做王妃都可以,可是皇上偏偏选了薛家,可见对薛家的看重。
但比起这些,皇上愿意让左膀右臂结成姻亲这件事本身更令众人惊讶,也可见皇上对薛家和燕郡王的信任。
因着这份看重和信任,宝钗的婚事带来的影响远比薛母预想得更大,所有人都想和薛家拉上关系,想要在他们彻底腾飞之前积累一点情分,就连以前自恃身份,不愿意俯身屈就的宗室世家也低下了他们高贵的头颅,以至于登门贺喜之人络绎不绝,薛家只能闭门谢客。
比起薛家是痛并快乐着,贾家就是单纯的痛苦了。
之前他们送东西给宝钗的事并没有刻意隐瞒,府里不少人都知道,而贾家下人的嘴……懂的都懂,不仅以光速将此事宣扬了出去,言语中还颇多暗示,声称宝钗是他们家未来二奶奶。一开始没人放在心上,还以为这两家有了默契,虽然觉得不是很般配,但也不会多管闲事。
但等到赐婚旨意出来,再想起前面的事,便觉得有些微妙了,想要推出大致情况也不难。
这下众人对贾家更加鄙视,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难听都说得出来。
其实宝玉倒也没那么糟糕,至少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宝玉乃国公之孙,又是贤良妃的亲弟弟,与薛家也算门当户对,但他不学无术、品行低劣,便不大能配得上宝钗了。
且人最怕的便是对比,宝钗和燕郡王定了亲,旁人便会拿宝玉与燕郡王对比……其实没什么好比的,这是对燕郡王的侮辱。
连人家燕郡王一个小手指头都比不过,还想求娶薛姑娘,没有默契的情况下单独送礼物给人家,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什么?而且心思恶毒,令人不耻!
贾家和贾宝玉的名声再创新低。
宫里元春也不好过,到底是她娘家做下的事,且还是以她的名义送的东西,虽然外面很多人觉得此事与元春并没有关系,毕竟是妃位娘娘,做事哪能这么离谱?且那东西并非元春直接赐下,而是先由贾家女眷拿回贾家,然后才送去薛家的,自然由着她们怎么说都行。
至于说把宫里的赏赐转送他人合不合规矩?反正贾家办过的离谱事多了,再怎么不合规矩,众人也不会惊讶。
事实上这个猜测也的确不算错,元春确实没想到家里会这么不靠谱,单独给宝钗一条手串是看她适合,再加几样小东西也无妨,但大张旗鼓送那么多东西就很过分了,她也没想到家里会这么办。
但对后宫里有竞争关系的女人——尤其是周贵人来说,道理是最不重要的,看对手笑话才重要,再者说贾元春也不算无辜,皇宫里没有秘密,贾母等人入宫觐见时与元春说了什么,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都很鄙夷元春。
——才进宫几天呐,脚跟都没有站稳,就急着给
娘家弟弟扒拉高枝儿了,也不看你那弟弟配不配!真以为她这个妃位多高贵呢?
这下好了,前脚送了东西过去,后脚皇上就下旨赐婚,这脸打的,她们都替贤良妃娘娘觉得疼!
这些话有些是背后说的,有些人则没什么顾忌,甚至生怕元春听不到似的,在她路过时还特意提高声音——跳得最欢的自然还是周贵人。
就连皇后,虽然因为后宫乱象出手整顿,贬得贬罚得罚,总算遏制住了这股不正之风,但对元春也没什么好脸色,还责令她好好约束娘家人,莫要再惹出事端丢皇室与她自己的脸面,还把贾家送给宝钗的东西又还给了她。
这是薛虯进宫求赐婚旨意时一并带着的,这些东西他们并不想要,但因为名义上是元春所赐,又不好随意处理,只能拿来给皇上。而皇上不管后宫的事,把它交给皇后,皇后又把它还给元春。
元春脸上火辣辣的,只觉得没脸见人,对家中也生起了一些埋怨。
更令元春恐慌的事,此事过后,皇上连续三四个月,一次都没有到她宫里来过,这就是后话了。
此时比起后宫,前朝的热闹也不遑多让。
——盖因皇帝越过太上皇,以强硬的姿态直接给燕郡王赐婚。
这可不合规矩!若放在其他时候,只“孝”一个字,便足够朝堂上那些迂腐耿直的御史把皇帝骂个底掉,但这不是贾家有错在先吗?
贾家是太上皇看重的人,如此冒犯薛家女儿,为了人家姑娘终身,也为了父皇圣名不受牵连,他不得不立刻下旨赐婚,有什么问题吗?
合情合理,但是态度强硬。
太上皇与皇帝相争以来,一向看重自己的威信,但这次他却在本该最有威信的地方输给了皇帝,让很多人恍然惊觉,皇帝就是皇帝,这个王朝的主宰,即便他因为种种原因与太上皇分庭抗礼,有时候甚至被太上皇压一头,但当他真的下定决心要做什么,即便太上皇也无法阻止。
太上皇的威信下降了一大截!
太上皇也知道这个情况,他当然生气,但也没别人想象中的那么气。只是对贾家的不知所谓十分无语,甚至迁怒了甄贵太妃。
——这就是你给朕举荐的人?
甄贵太妃:“……”
她也不知道啊!
*
此后两月,薛家最重要的事便是宝钗订婚,皇家订婚与民间也并无太大不同,主要是省略了纳采——也就是提亲那一步,直接进行第二步问名、纳吉、纳征。
期间燕郡王十分上心,每个环节都悉心关注,许多地方亲力亲为。皇帝也非常重视,还令内府在惯例的基础上多加三成作为聘礼。众人看在眼里,也已经不觉得奇怪了。
就这样,在这年的年底,某个千挑万选的吉日,内府与礼部抬着聘礼到薛家,正式定下与宝钗的婚约。
从此以后,宝钗就是板上钉钉的郡王妃了。
这日,薛母正拿着账本、对牌指挥人采办东西、收拾上下,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准备。突闻外头隐约喧闹,仿佛还听到有小丫鬟在喊:“二爷回来啦!”
第114章 第114章薛蟠回京
薛虯下衙回到家,先去给薛母请安,刚走进正院屋门,便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他扑来。
薛虯连忙躲避,可惜他虽然日常锻炼没有懈怠过,反应也算得上迅速,但到底比不过学了几年武功,还在军中历练过的薛蟠,被抱了个满怀。
薛虯:“……”
薛虯拍拍他肩膀:“好了,被你勒得喘不上气了。”
薛蟠这才松开手,嘿嘿笑道:“大哥怎么知道是我?”
“你回来这件事又不是秘密,我方才便知道了。”薛虯退后两步,上下打量薛蟠,含着笑意说,“黑了。”
不止黑了,还瘦了很多,但是并不显得单薄,反而十分精壮,难怪力气那么大,抱人的时候胳膊跟钢筋似的。
薛蟠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衣裳,头发用簪子简单盘起,瞧着清清爽爽,再加上棱角分明的脸,再看不见曾经那个金陵小霸王薛大傻子的影子,真有点少年将军的模样了。
不过也只是表象,一张口一动作,还是从前那个憨憨。
薛蟠听了自家大哥的评价也不恼,一只手勾着他肩膀,嘿嘿笑道:“能不黑吗,每天一大早就得起床训练,到中午才能停,半下午又要开始,每日站在大太阳底下,连个阴凉地都没有,我都已经算白的了。”
薛蟠言语中颇有抱怨之意,薛虯却毫无动容之色,说道:“我瞧着倒不错,你比从前精神多了。”
薛蟠扭过头和薛母抱怨:“母亲你瞧,大哥一点也不心疼我!”
“你不招你大哥疼,母亲有什么法子?”薛母做无奈状。
薛蟠顿时苦了脸:“大哥一来,母亲也不疼我了。”
薛母:“既说母亲不疼你,那便不叫厨房给你准备蟹粉狮子头、东坡肉、八宝鸭、蒸羊羔……”
薛虯无声而笑,薛蟠也飞速滑跪,笑嘻嘻道:“除了这些,我还要九转大肠、酸笋炒牛肉、糟鸡……”
他点了一串菜名,然后和薛蟠吐槽:“大哥不知道,军营里的饭太难吃了,又没油水又没滋味,我日日都想着家里的饭。营帐睡得也不舒服,外头稍微有些动静都能听见,同住的人还不安生,动辄打呼噜磨牙,我刚开始每天睡不好,后来才习惯了些。还有,军营太枯燥了,每日除了训练便是训练,一点乐子都没有,幸好去时带了几本书,还能打发打发时间。还有还有,军营规矩大得很,丝毫不能行差踏错,否则就要被罚,我刚去时被罚了好几回巴拉巴拉……”
他喋喋不休地吐槽,纵然薛母已经听过一回,也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虽说薛蟠的状态摆在这里,除去黑了一些,并没有任何不好。且就连这些抱怨,他提起来时也神采飞扬,可见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做母亲的便是这样,一边欣慰孩子变得更好,一边又心疼他受的苦楚。
薛虯也认真听着,他知道薛蟠并非夸大其词,他受的这些苦都是真的。虽说有王子腾的庇佑,薛蟠能比普通将士过得轻松许多,至少可以偶尔出去散散心,蹭一蹭王子腾的饭食和营帐,改善改善生活。
但进了军营的薛蟠却显得极为靠谱,他拒绝了王子腾的照顾,表示他作为勋贵子弟,又有王子腾这个舅舅,已经和普通士兵有隔阂了,要是再特殊对待,别人更不会把他当真正的兄弟和战友,那他以后怎么当将军?
所以他决定效仿古代良将,和将士们同吃同睡,以此获得众人好感。
刚收到这个消息时,薛虯颇有些无语。
古代良将通过和将士同吃同睡收买人心,是因为人家在军中地位高,折节下交自然令人动容。但薛蟠的情况又有所不同,他想通过这种方法使人信服,实在有些异想天开了!
不
过倒也不是坏事,至少能让薛蟠看一看普通将士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对他们多一些了解,对他以后带兵也有帮助——如果他真能当上将军的话。
当时薛虯对薛蟠并没有太多信心,军中生活本就艰难,这几年因为国库空虚,军费也不充裕,日子便更难过了。薛蟠从小娇生惯养,要星星不给月亮,吃过最大的苦便是被薛虯逼着念书和后来学功夫,衣食住行上从没受过委屈,未必受得了军中的生活。
没想到他还真坚持下来了,这两年虽然会偶尔背着人找王子腾吃点好的,但大体上还是和战友们同吃同住,甚至果真赢得了将士们好感——当然不乏他出手大方,而薛家又给军中捐了很多钱的原因。
不仅薛虯欣慰,王子腾也十分惊讶,他早闻薛蟠纨绔之名,还以为要接手一个刺头,甚至已经做好了要多费些心,好好掰一掰这个外甥身上毛病的准备,没想到薛蟠给了他一个惊喜,不仅没叫他费心,且因为薛蟠的可靠,王子腾的家族教养和公平公正也受到将士们认可,他在将士们心中的形象更加高大。
薛虯耐心地听薛蟠说完,对他表示了肯定,顿时令薛蟠更加神采飞扬,得意洋洋道:“妈和大哥不知道,我在军中可厉害了,单挑没几个人打得过我,战场上也是我拿的人头多,来之前舅舅还说要给我论功行赏呢,说不定能当上百户!”
百户乃是正六品,这时候没有背景的普通士兵要想熬到这个位置,最起码也要十几年时间,这还是在本人有才能的情况下,大部分人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当然,才能格外出众或者有背景的会快上一些,但不管怎么说,薛蟠的升迁都算很快了。
薛母却没注意这些,紧张地问:“你上过战场了?可害怕吗?受伤没有?”
“我是要当将军的,怎么可能害怕?妈你放心,儿子的功夫好得很,还有柳湘莲形影不离,没人伤得了我!”薛蟠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薛母对自己这个蠢儿子不是很有信心,功夫倒还是其次,主要对他的性子不放心。但提起柳湘莲就安心多了,他看起来可比薛蟠靠谱多了!
“蟠儿也能建功立业了,咱们家有你们兄妹三个,实在是祖宗保佑。”薛母替儿子骄傲,脸上也不由露出笑意,薛蟠拍着胸脯大声道,“妈你放心,我一定当上大将军,给你挣面子!”
薛母笑呵呵的,没有说不需要。其实因着薛虯和宝钗的缘故,薛母如今已经足够体面了,甚至能与王妃公主平等论交。可要是薛蟠争气,自然又是另外一份得意。
她应下薛蟠的承诺,又问起王子腾的情况,以及这次能在家待多久。
薛蟠:“舅舅一切都好,入冬时我们与鞑子打了一场,他们伤亡不小、损失颇重,今年应该没有能力再犯我们边境了,所以我才请假回来,一共能休息两个月。”
薛母算了一下,除去来回路上的功夫,还能在家里待一个来月。
“如此说来,你能等宝钗过完生辰再走?”
宝钗是正月二十一的生辰,平时也就罢了,但明年的生辰格外不同些,盖因宝钗今年虚岁十五,明年虚岁十六,却是周岁的十五。
对时下之人来说,男子周岁二十、女子周岁十五的生辰都非常重要,这意味着他们长大成人,可以嫁人生子、顶立门楣了。
到了那日,不论贫富都要格外郑重一些,贫苦人家在力所能及之内会给女孩准备些好吃的、再买上一根木簪,富贵人家却要举办盛大的仪式,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庆祝女儿成人。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宝钗的及笄礼都不会小,薛母现在已经开始筹备了。之前她没想到薛蟠会回来,倒也没什么想法,但如果薛蟠能出席,自然会更加圆满。
薛蟠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就是为着妹妹的及笄礼才回来的,当然要等她生辰之后再走。”
说到这里,薛蟠奇道:“妹妹呢,怎么到现在都不见她?”
薛母:“宝钗在宫里呢,不知是否知道你回来的事了?”
“我已经遣人告诉她了,不过宝钗说后日便是休沐,她明天下午早些回来,便不特意请假了。”薛虯开口。
薛蟠眨巴眨巴眼:“宝钗不是已经和九……燕郡王订婚了吗,怎么还在做伴读?”
说到这个,莽直如薛蟠也不由感慨世道的奇妙,他走的时候薛家还是个普通的官宦之家,家里唯一且最高的官位便是薛虯的户部员外郎,只是因为薛虯的经历太多特殊耀眼,再加上受四皇子看重的缘故,才能在偌大京城有些存在感。
没想到才短短时间,薛虯被封为文远伯、一跃成为当朝新贵,宝钗又成了未来的郡王妃,他们家立时便今非昔比了。
薛母还在想赐婚和做伴读之间有什么联系,便听薛蟠发愁道:“一个是公主,一个是未来嫂子,她们两个怎么相处啊?是宝钗伺候公主,还是公主让着宝钗啊?”
薛母:“……”
她无奈地看薛蟠一眼,这想得也太多了!
其实哪有那么多计较,且不说长公主和宝钗都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即便在没有赐婚前,宝钗在公主跟前也没有低声下气过。
该说不说,宝钗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她强大而温柔,颇有些雌雄同体的意思,原著里贾家上下都喜欢她,就连史湘云和林黛玉这两个“情敌”也先后被她折服,不是没有道理的。
现实里的宝钗没有原著里那些算计,家族的蒸蒸日上又给了她巨大的底气,更加坦率大方,魅力也再次大涨。
于是进宫没多久,端阳长公主便不把她当成普通伴读看了,而是知心大姐姐,同为伴读的靳笙也是如此,两个女孩日日宝姐姐长宝姐姐短,对宝钗的话也十分信服。
这些事宝钗没有主动对家里说过,但薛虯一直关注着宝钗,自然知道。如今身份变了,但她们的相处方式不会有什么变化,薛母自然不担心。
*
吃饭的时候,薛母和薛虯再次被薛蟠震惊,盖因他吃得太猛了。
从前薛蟠吃饭便急,每每跟几天没吃饭似的,今儿更是夸张,脸几乎要埋在饭碗里了。
薛母目瞪口呆,一边用公筷给他夹菜,一边叠声道:“慢些、慢些,吃完了再叫人给你做。”
薛蟠三五下扒完一碗饭,让丫鬟给她添饭,摸着肚子嘿嘿一笑:“习惯了,军中规矩严,吃饭的功夫只有一刻钟,不得不快一些。”
薛母心疼得不行,抱怨道:“兄长也真是的,吃饭才能用多少时辰,何必如此苛责?这样下去肠胃都要吃坏了。”
“母亲误会了,军中向来如此,不独舅舅一人。”薛虯替王子腾解释,“且这也是无奈之举,打仗时随时都可能要上战场,没那么多功夫给将士们吃饭,吃得快才能吃得饱,也更有力气上阵杀敌,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薛蟠跟着点头。
“你们也真不容易。”薛母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吃完饭时辰已经不早了,薛母虽还想与二儿子说会儿话,但长久以来的生物钟作祟,她实在撑不住,便让薛虯和薛蟠自去休息。
兄弟二人出了正院,等到周围只有自己人了,薛虯才开口:“你的伤好全了吗?”
是的,薛蟠在战场上表现的确亮眼,但也不是毫发无损,细碎的小伤暂且不提,只薛虯知道的重伤便有一处,敌人从背后偷袭,刀从薛蟠的后背划到腰腹,好在柳湘莲发现及时,架剑挡了一下,虽然未能阻止,但缓了一下刀势,伤口浅了许多,这才保住他一条小命。
但即便如此,薛蟠也在床上躺了许久,因为伤口太长难以恢复,伤情几次反复,还曾发烧陷入险境,要不是王子腾为他请来名医,再加上从家中带去的丸药,能不能活下来还不好说。
薛虯知道这件事,但一直瞒着薛母。反正薛蟠不可能离开军中,薛母知道了也不过徒增烦恼,并没有任何用处。
倒是没想到薛蟠也是如此,只捡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抱怨,真正的危险一个字也不说,可见真是成长了。
薛蟠也不意外薛虯知道此事,下意识摸了摸左腰:“已经好全了。”
然后苦着脸道:“大哥你不知道,当时我躺在床上,生怕不能活着回来,叫你们为我伤心。好在小爷命大,好歹从鬼门关里闯过来了!”
说着又忍不住得意起来。
薛虯瞥他一眼,好歹没说风凉话。
薛蟠受伤之事的始末他细细了解过,虽然有不小心加时运不济的原因,但更大原因是薛蟠冲动,仗着功夫好便一马当先,深入敌军之中,这才导致腹背受敌。
好在此事之后薛蟠吃到了教训——当然也不排除后来又被王子腾狠狠教训的缘故,再没有犯过类似的错误,薛虯也就不打算再教训他了。
二人一路同行,直到到了薛虯的院子,薛蟠也非常自然地跟着进去。
薛虯:“?”
薛蟠一本正经:“我的院子许久没人住,今儿晚上跟大哥一起睡罢。”
薛虯:“……平日都有人打扫,母亲方才也叫人收拾了,想来可以住了。”
薛蟠嘿嘿笑:“好长时间没见大哥了,就让我和你一起住一晚罢,就一晚!咱们兄弟促膝长谈!”
薛虯不习惯和别人一起住,不过薛蟠粘在他身边不肯走,薛虯也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了。
第115章 第115章见柳湘莲
这天晚上,薛虯和薛蟠挤在一个被窝里,就像小时候一样,说了半晚上的话,主要是薛蟠说,薛虯则负责听。直到薛蟠困得不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薛蟠就起床了。
薛虯睡觉一向轻,听到动静睁开眼,就见薛蟠眼睛还闭着,但是动作麻利地下床穿好衣服,还要顺手把被子叠了。
薛虯:“……”
“难得休息,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薛虯的声音令薛蟠睁开眼,目光呆滞地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已经不在军营,现在在家里,想睡到什么时辰就睡到什么时辰,再没有人会逼着他起床训练了。
薛蟠脸上浮现出笑容,立刻伸手解衣服扣子,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解到一半又放弃了,闷闷不乐道:“反正躺下也睡不着,我还是去训练吧,要是功夫变差了,回头当了百夫长也不能服众。”
薛虯没有劝他,也起身穿衣裳。
薛蟠眨眨眼:“大哥也有事吗?”
“我也睡不着了,干脆也起来晨练,顺便看看你的长进。”
原本意兴阑珊的薛蟠顿时像被打了鸡血,得意洋洋道:“那你可得好生瞧瞧,我在军中这两年可不是吃白饭的!现在杨先生也未必是我的对手呢!”
事实证明薛蟠还是太自信了,他虽然进步不小,但还不是杨先生的对手,只是原来能招架一百招,现在能招架两百多招的区别。
杨先生倒是很满意,拍着薛蟠的肩膀欣慰道:“可见你这两年在军中没有荒废。”
薛蟠得了夸奖,却并不是很高兴:“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打不过您。”
杨先生哼笑一声:“我的资质不比你差,五岁就开始习武,每日勤学苦练从不懈怠,至今已经有三十多年,你才练了几年,凭什么跟我比?能在我手下走两百多招已经很难得了。”
薛蟠这才略微满意,撇了撇嘴没说什么。
晨练过后,兄弟两个一起用了早饭,之后薛蟠还要再练一会儿,薛虯则坐上马车去衙门。
下午没什么事,他提前一些回来,到家时宝钗也回来了,一家人难得团聚,自是热闹无比,暂且不提。
却说第二天乃是休沐,因着薛蟠的缘故,一家人都没有出门,陪着薛母打马吊解闷儿。
这正搔到了薛蟠的痒处,自从跟薛虯学了亿点点打牌小技巧,他不说赢遍天下无敌手,但也很难遇到对手了,虽说他学的是叶子牌,跟马吊不一样,但是一通百通嘛,薛蟠自觉玩不过大哥,但是赢薛母和宝钗没有问题。
然后他就麻爪了。
宝钗自来聪慧,在宫中时闲来无事也会陪公主打打马吊,一来二去便有经验了,即便不能稳压薛蟠,也不会让他占到便宜。
薛母技术确实不怎么样,但有薛虯和宝钗喂牌,怎么也不会让她输。
于是只有薛蟠受伤的世界达成,他委屈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不满地对薛虯抱怨:“我刚回来,大哥也不知道让让我!”
薛虯语气淡淡:“行,下把让你赢。”
他答应得这么利索,薛蟠反而又不乐意了:“算了,你们不许让我,我要靠自己的本事赢!”
薛母和宝钗:“……”
薛母念叨薛蟠小孩儿心性,一会儿好来一会儿恼,便有小丫鬟进来通禀,说是柳湘莲来了。
薛母赶紧放下手里的牌,说道:“快请他进来!”
又吩咐人准备茶水点心,十分欢喜的样子。
薛虯和宝钗对视一眼,不由想起初见时薛母对柳湘莲的微妙嫌弃,对比起如今的热情,差别实在有些大。
不过也可以理解,柳湘莲有些出身,当日生活也不算艰难,喜欢看戏也就罢了,亲自登台演出便太过出格,在时下的观念看来,跟自甘下贱也差不多了,薛母只是表现不太热情,没有明显排斥,已经很有修养。
如今却不一样。
柳湘莲随薛蟠去了军中,从前的爱好自然舍弃了,在薛母看来这便是改邪归正,值得鼓励。更何况他与薛蟠并肩战斗,还几次帮助薛蟠,更赢得了薛母的好感。
——薛虯没有告诉薛母薛蟠受重伤的事,她也就不知道柳湘莲还救了薛蟠一条命,但只他平时对薛蟠的帮助,也足够薛母对他十分热情了。
不多时柳湘莲被丫鬟引着进来,冲上首的薛母行礼:“晚辈给太太请安。”
“快起来!”薛母看着站在下面的柳湘莲,长身玉立,眉目俊朗,比从前黑了些,但正好抵消因过盛的容貌带来的一点点女气,显得更加英武,真是好生英俊的少年郎!
美好的东西谁都喜欢,更何况如今的薛母本就对柳湘莲抱有极高的好感,越看越是高兴,甚至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孩子。
笑呵呵叫了起,又细心询问他回京这两日的生活。
柳湘莲头一次受到薛母这般热情对待,不免有些不自在,好在还能稳得住,脸上带着笑容,口齿清晰地回道:“回来后先去看了看姑母,昨日和好友见了一回。一直想着来给太太和薛大人请安,因着不好打扰贵府亲人团聚,故而今日才来拜访,还请太太勿怪!”
“你这孩子也太拘束了!”薛母不赞同道,“咱们两家本就是故交,如今你和蟠儿又是同袍,自然更亲近几分,哪里有那么
多计较?以后你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伯母欢迎呢!”
柳湘莲点头,顺势也改了口:“那晚辈以后就叨扰伯母了。”
薛母面上笑意更盛。
见他穿着单薄,手都冻得有些发红,又不悦道:“怎么穿得这般少,作了病可如何是好?你们这些孩子惯爱仗着年轻胡闹,等到上了年纪便是后悔也晚了。”
薛母絮叨着,顺便还瞪了薛蟠一眼,显然没少为此头疼。
薛蟠缩了缩脖子,随后又理直气壮起来,扯了扯身上的夹袄:“我今日穿得可不少!”
柳湘莲看着这一幕,心中隐隐有些羡慕,也不觉得薛母的念叨厌烦,含着笑意赔礼:“原是我粗心,不知道昨夜下了雪,只按昨日的样子捡了衣服来穿,叫伯母担心了。”
薛母:“你身边的人也是,怎么也不替主子操点心!”
随即又想起柳湘莲家道中落,只怕家中也没几个下人了,自觉有些失言,又笑着找补:“我瞧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正经娶个媳妇,也好有人照顾你。”
柳湘莲洒然一笑:“我一无家资,二无功名,哪里有姑娘看得上我?”
“这是说的什么话!”薛母不乐意了,“你要长相有长相,要本事有本事,家族从前也是得力过的,如今你又在军中效力,听说做得不错,加官进爵指日可待,怎么就配不得好姑娘了?”
她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告诉伯母,伯母给你留意些。”
柳湘莲当然不会在薛母面前说什么“绝色”的话,只说:“长相不错,性子好些,品行没有瑕疵便是了。”
薛母点头,在心中盘算起来。
这时候又一个小丫鬟拿着件斗篷进来,正是薛母叫人去侧间取的,原就是给柳湘莲准备的过年衣裳,原打算这两日就和薛蟠的衣裳一起送到军中去,不妨他们俩就回来了,倒省了一桩麻烦,也正好拿给柳湘莲这会子穿。
柳湘莲披上斗篷,果然暖和许多。又与薛母说了几句话,便同薛虯与薛蟠一起到前院去。他到底是外男,来给长辈请安是规矩,但不方便久留。
昨夜下了不小的雪,今儿一早,下人们把路扫了出来,但其他地方的雪却没有轻动,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仿若冰雪世界,当真极美。
这样的天气,当然要围着火炉吃锅子了!
前院早便准备好了,偌大的桌子上摆满了食材,三口锅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味浓烈且霸道。
薛蟠的眼泪差点顺着嘴角流下来,感动道:“终于能吃到这一口了,吃了两年烤肉,实在腻味!”
西北那边偏爱烤炙,锅子也不是没有,但是比较少,而且手艺不够正宗,远比不上薛虯特意聘请的名厨的手艺,更何况这名厨还在薛虯的建议下改良过,滋味比之从前更甚。
这两年薛蟠没少想念这一口,今儿终于安排上了,他拉着柳湘莲坐下,得意道:“你今日有口福了,我吃了那么锅子,没有一家比得上我家的,等会你好好尝尝!”
说着亲自拿公筷给柳湘莲拨了半盘子肉到锅里,随意拨弄一下,很有经验地分享:“吃锅子就得大口吃肉,这样才香!”
随后又想起什么,对薛虯嘿嘿一笑:“我可没说大哥你不好,你是食不厌精的君子,跟咱们不一样。”
柳湘莲:“……”
要不是知道薛蟠有口无心,恨不得打他一顿才好。
薛虯淡淡瞥这蠢弟弟一眼,懒得与他计较,将长瑞按时间涮好的肉片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彻底咽下去后才开口:“你要是喜欢,我叫人琢磨琢磨,看能不能把这锅底做成调料包,给你们带到边疆去。”
薛蟠眼睛一亮:“可行吗?”
柳湘莲也期待地看着薛虯,方才他尝过了,这锅子味道果然极好。原本还遗憾以后很难再吃到,不妨就听到这样的话,可真算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柳湘莲本就是中原胃,这两年在边疆,不止薛蟠的舌头饱受折磨,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倘若能带着调料包回去,偶尔吃一吃这个锅子,对他们来说也是莫大的安慰。
薛虯颔首:“我以前听说过,只是没见过,我叫人琢磨琢磨,想来不成问题,只一点,这调料只在天气冷的时候有,到了夏日恐怕难以保存。”
薛蟠摆摆手,丝毫不介意,本来嘛,夏天谁乐意吃锅子!
这年头又没有空调,边疆也没那么多冰块可供他们挥霍,冬天围炉涮肉是温暖热闹,夏天就是活受罪了。
薛蟠眼睛一转,说道:“大哥不如多做一些运到边疆去卖,想来生意错不了。”
柳湘莲诧异地看薛蟠一眼,心说不愧是皇商出身,即便憨直如薛蟠,在生意上也比别人更灵光一些。
至少他刚才就没想到做生意的事,还想着要是同袍也都想吃,带去的调料包该怎么分呢。
薛虯到底也没说要不要做这桩生意,饭至一半,他举起酒杯,对柳湘莲道:“我敬你一杯,多谢你救薛蟠一命,这份恩情薛家必将铭记在心。”
柳湘莲连忙拿起酒杯,说道:“大爷不必如此,这原是我分内之事。”
薛蟠原本埋头干饭,这时抬起头,用肩膀撞了撞柳湘莲的肩膀,嘿嘿笑道:“是啊大哥,我和柳兄弟是生死之交,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你就不用客气了。”
薛虯知道薛蟠没明白柳湘莲的意思,他说分内之事,是因为薛虯当日承诺以薛家的力量帮助柳湘莲升迁,以此换取他照顾薛蟠,薛蟠不知道此事,还以为指的是他与柳湘莲的情分。
柳湘莲垂下眼皮,脸色不是很好看。
薛虯大约能明白他的想法,柳湘莲当日为了利益陪薛蟠投军,选择并没有什么问题。当日他与薛蟠相识未深,说不上有多少情谊,自然没有必要为了薛蟠改变自己的人生规划——虽然他本来也没什么规划。
但之后两年朝夕相处、同甘共苦,想来使他们二人积累下极为深厚的情分。而薛蟠虽然有种种毛病,但却是个极为赤诚之人,对自己人掏心掏肺,绝不掺半点虚假。
此时柳湘莲再想起他一开始的目的,当然会觉得不自在,甚至觉得自己辜负了薛蟠的一片真心,认为他配不上薛蟠的友谊。
薛虯并不这么想,凡事论迹不论心,无论如何,柳湘莲救了薛蟠是真的,且在他出手的时候,想的未必全然是薛虯的承诺和自己的前程。
只能说柳湘莲也是个正直重情之人,否则不会有这么多顾虑。
按照薛虯一开始的承诺和打算,是要根据柳湘莲的功劳,帮他拿到本该有的封赏,甚至以薛家的力量托举一把也未尝不可。譬如这次,薛蟠有可能当上百夫长,而以柳湘莲的功劳,再加上薛家运作,应该也能当上总旗。
总旗掌管五十人,属于从七品武官,职位虽然不高,但也算入流了,对柳湘莲来说意义重大。
但看到柳湘莲现在的状态,他却改变了主意。若眼下叫柳湘莲当总旗,他即便不推辞,也必定心怀愧疚,反而与薛蟠生分了,对两人来说都不是好事。倒不如先暂时不提,减轻柳湘莲心中负担,等以后有合适的时机再提拔他,总不叫他吃亏便是。
薛虯心里有了盘算,便对柳湘莲开口:“本来以你的本事,做个武官不是难事,只是我不放心薛蟠,想请你先在他身边做个护卫,帮我看顾他两年。”
百夫长是能有护卫的,护卫虽然不是官身,却是上官的心腹,平时协助上官处理事务,需要用人的时候,也能直接受到提拔。
也就是说柳湘莲跟着薛蟠身边,随时可以受到提拔,若薛蟠有机会做到将军,柳湘莲自然也水涨船高,前程未必比他自己打拼的差。
但不是人人都能看这么长远,至少薛蟠就看不明白,不乐意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用不着人看顾,何必耽误柳兄弟的前途?”
与之相反,柳湘莲却是暗自松了口气。
第116章 第116章湘莲动心
正如薛虯所想,柳湘莲对薛蟠的感情经历了一系列复杂的变化。
他与薛蟠不打不相识,虽然志趣相投,但还没来得及多相处,便被薛虯开出的条件砸得头晕目眩,包袱款款跟薛蟠一起去了军中。
在军中的日子的确不错,因为薛蟠的缘故,他并没有受过什么刁难,反而颇受长官看重。因此对薛家和薛蟠多有感激。
薛蟠性子憨直,既无城府,也无谋划,时常会犯一些或大或小的错误,让柳湘莲一度十分无奈,甚至有些厌烦。
但随着相处越来越久、经历的事越来越多,柳湘莲对薛蟠的认识越来越深,发现他虽然有种种不是,但优点也同样突出,某些地方还颇令柳湘莲敬佩。
更重要的是他对人真的很好,真诚又大方,对柳湘莲尤甚。
别看柳湘莲帮了薛蟠许多回,甚至救了他一命。其实薛蟠也没少救柳湘莲,二人在战场上互为犄角、甚至可以托付后背,平时二人也是同吃同住,薛蟠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他,有什么好事都会念着他,真真是掏心掏肺,不止把柳湘莲当成好友,更是当成了兄弟。
这叫柳湘莲时常愧疚后悔,甚至一度想告诉薛蟠真相,但因为不知道薛虯的安排,不敢轻易开口,一直拖到了这个时候。
这次回来,他也想与薛虯谈一谈此事,这两年他立下不少功劳,论理自然该得到封赏,来之前王子腾也透露了不会亏待他。
但柳湘莲不想在此时授官,宁愿再过上几年,等他立下其他功劳再行赏赐,就好像这两年他并非为了前途才陪着薛蟠,而是单纯出自兄弟情谊,仿佛这样便会舒服很多。
总之,这是一种复杂又别扭的心态。薛虯看懂了他的想法,并且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令柳湘莲心中轻松了许多。
且他
也很清楚,只要他好好辅佐薛蟠,薛家必定不会亏待他,前程未必比现在就授官来的差。
见薛蟠梗着脖子跟薛虯对峙,柳湘莲心中感动的同时,也开口劝阻:“咱们两个一直在一处,一时分开了也不便宜。且你若升了百夫长,要操心为难的事比从前多得多,总得有几个可靠的人帮扶着,我哪里能这时候走?”
薛蟠:“那你做我麾下总旗便是了,如此既能帮我,咱们俩也不必分开。”
柳湘莲白他一眼:“军中一个萝卜一个坑,哪里有那么容易?你也莫觉得误了我,你这么快就能做到百夫长,日后必定前途无限,我跟着你自然也差不了。”
薛蟠见薛虯和柳湘莲都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当然最主要的是不敢一直和大哥叫板,见柳湘莲真心觉得这安排好,也就顺坡下驴,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握着拳头保证:“我会好好打仗立功,让你风风光光的!”
薛虯:“……”
*
去了一桩心事,柳湘莲似乎轻松了许多,谈笑举止都比之前放松了,对着窗外的雪景含笑道:“这玻璃窗果然奇妙,仿若无物似的,难为大爷怎么想出来的。”
薛虯听他一口一个大爷,说道:“你与薛蟠是好友,也不必与我这般客套,以后只以兄弟相称便是。”
柳湘莲有些为难,实则他并非拘礼之人,也不是没想过改个称呼。但是薛虯年纪比他小,论理应该称呼一声“薛弟”,但是看着薛虯那一身气势,他实在叫不出口,故而只能一直以“大爷”相称。
现下薛虯自己提出来了,柳湘莲想了想,叫了一声“薛兄”。
这是一种客气的称呼,在两个人还不够熟悉,或者不知道对方年纪时,称呼某兄以示尊重。
自然不够亲昵,但柳湘莲觉得比起“薛弟”,这个称呼更适合他。
薛虯果然没说什么,薛蟠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对。
其实就算柳湘莲直接叫薛虯大哥,薛蟠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冯渊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薛蟠有时候都会忘了他和薛虯是双胞胎,还以为薛虯比他大许多呢!
他接上柳湘莲方才的话,得意洋洋道:“我大哥博古通今,自然知道的比旁人多!”
柳湘莲并不认为薛蟠在吹嘘,虽然薛家并不以读书出名,薛虯也没有什么功名,甚至没有读书好的名声,但只看他本人和他的经历,便知学识必定不差。
他道:“如今边疆也有玻璃了,不过数量很少,价格极高,非常珍贵。”
薛蟠深有同感:“现在那边谁能有一块玻璃都是极有脸面的si,我出去时还听到别人炫耀,听说就连鞑子也感兴趣呢。”
这原也不奇怪。
玻璃价格本就不低,即便在京城也是供不应求。薛家并没有往京城以外的地方铺货,想必是行商自己带过去的。
而他们要拿到货,要么耗费时间抢货,要么加价从别人手里买,再千里迢迢运过去,这时候的路不好走,玻璃这种东西又脆弱,再怎么小心也有损耗,如此种种,价格自然居高不下。
薛虯并没有出手干预的打算,反正是周瑜打黄盖,有人愿打有人愿挨,这也是提升玻璃身价的一种方法。
不过听到鞑子感兴趣,薛虯心中一动,有些想法。不过眼下还不成型,需得之后好好想想。
他对柳湘莲道:“你若是喜欢,我让人给你家也装上玻璃。”
柳湘莲连忙推拒,这东西太珍贵了,他哪里能生受了。
薛虯:“玻璃在京城没那么贵,对我来说便更是了,你只管放心用。不止你,我家亲朋好友都有。”
薛蟠也捶捶他肩膀:“你就别跟我大哥客气了,他最不缺的就是钱,不在乎这一点。”
柳湘莲到底不是矫情的人,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到底收下了这份好意:“那就谢过薛兄了。”
三人又说起别的,柳湘莲想起什么,问:“听说薛兄可能快要升迁了?”
薛蟠:“啊?什么升迁?”
柳湘莲见薛虯并不阻止,解释道:“听说薛兄如今在协助右侍郎办事,可能要接替他的位置。”
右侍郎年纪大了,很快便要致仕,薛虯说起协助,实则就是在接手他的事情,以待日后顶替他的位置。
薛蟠:“我怎么不知道?你从哪听说的?”
“昨日与好友小聚,听他们说的。”柳湘莲有些茫然,难道这消息不准?
不应该啊!
虽说他自己家道中落,朋友也在差不多层级,对于朝中消息并不灵通,可是这件事几乎是公开的,应该不会错才对。
薛虯对他微微一笑:“事情尚未有定论。”
也就是说是真的了?
既然已经在接手右侍郎的差事,再加上皇上对薛虯的看重,升迁几乎是板上钉钉,之所以说没有定论,不过是事情尚未尘埃落定之前的谦词罢了。
柳湘莲心中感叹:薛虯今年才十七岁啊!
翻过年十八,这一两年内必定能坐上右侍郎的位置,不到二十岁的正三品!
恍惚间,柳湘莲觉得自己正在见证一代名臣的诞生,或许史书工笔,薛虯将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为后世之人歌颂传唱。
薛虯只是笑笑,心中却明白他能有今日成就,能力固然是一方面,但也少不了机遇加持。
古往今来,新帝登基都会大肆提拔自己人,当日皇帝也想提拔薛虯,只是考虑到他太年轻,又已经封了文远伯,提拔太过恐怕惹人非议,所以只能让他继续做户部员外郎。
按照皇帝原本的规划,是要让薛虯熬几年资历,等到二十来岁再给他升迁,届时想来他也积攒了不少功劳,旁人也无话可说。
但这不是太上皇跳出来了吗?
太上皇拉着一帮老臣与皇帝分庭抗礼,导致皇帝手里可用的人少了一半,且为了抵抗太上皇,只能不断提拔自己的心腹。
于是薛虯就成了接替右侍
郎的最好人选。
当然有人不同意,但这下可不是薛虯和皇帝两个人对抗整个朝堂了,保皇党不遗余力地支持皇帝,为了不让右侍郎的位置落在太上皇一党手里,哪怕推个毛头小儿上去也认了,和反对的人撕了个天昏地暗。
于是事情就成了现在这样。
不过任命还没有下来,终究算不上稳妥,能不能成还要看他之后的表现,以及皇上与太上皇的博弈,太上皇那边还没放弃呢!
薛蟠刚回来没几天,也没人特意跟他提这事,故而他才刚刚知道,看自家大哥的眼神直放光——还有谁!还有谁能比得上他大哥!
又有些丧气,本以为他马上就要当百夫长,即便比不上自家大哥,差距也没那么大了,没想到大哥轻轻一跃,又在他们中间划上了巨大的鸿沟。
唉!
柳湘莲心绪也颇有些复杂,说起来他也只比薛虯小一岁,人家即将官至三品,他却还只是军中一个普通将士,差距不可谓不大。
从前还能推说是家道中落的缘故,可是薛虯又能好到哪里呢?
他家虽不缺钱财,可却受商户身份的限制,路并不比他好走,还不是一路顺风顺水走到现在。
说到底,不过是本事不济罢了。
不过柳湘莲在从前的好友中竟也算好的,昨日与他们相见,大部分人不过浑噩度日,即便有上进心的也没有门路,相校之下,他已经有了安稳的前程,叫众人羡慕不已。
说到好友,又不由想起宝玉。
是的,昨日相聚的人里也有贾宝玉,只是两年不见,宝玉整个人颓丧了很多,全程一个人喝闷酒,几乎不与他们说话,柳湘莲恍惚听说,似乎是因为他与一个男人的亲密关系暴露,被人看了笑话的缘故。
柳湘莲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惊讶,他一直知道贾家很乱,都说只有门口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但柳湘莲以为贾宝玉不一样,或许他也有一些小毛病,但大节上没有太大问题。
纵然因为贾宝玉败坏姐妹名声一事,柳湘莲对贾宝玉的印象差了许多,之后也逐渐疏远了对方,但也只是觉得他太过天真,不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并没有真的怀疑他的品行。
但这件事却让柳湘莲怀疑自己的判断,纵然知道贵族中不乏断袖之癖,也没想到自己身边便藏着一个。
更何况贾宝玉不仅喜欢男人,还在对方长姐孝期亲亲我我,实在挑战柳湘莲的底线。
不过这些原也与柳湘莲无关,反正他已经下定决心,以后离贾宝玉和那一家子都远远的。
柳湘莲收回思绪,便见薛蟠盯着外头一个路过的女孩儿看了一会儿,语气迟疑地问:“那是……甄英莲?”
柳湘莲知道甄英莲这个名字,他与薛蟠在军中时无话不谈,自然也包括当初闹得颇大的金陵小霸王当街伤人事件,也知道那件事的主人公之一便是这位甄英莲甄姑娘,后来留在薛家做了个丫鬟,没多久又和母亲团聚,颇有些苦尽甘来的意思。
如今听到这位姑娘的名字,柳湘莲也好奇地看过去,只见少女身材袅娜,眉目如画,眉心一颗胭脂痣平添几分妩媚风流,果然是位绝色佳人!
但在薛蟠的描述中,甄英莲胆小怯懦,见人便躲,旁人打个喷嚏都能抖三抖,而眼下这位姑娘虽然温柔沉静,却也落落大方,难怪薛蟠不敢认了。
薛蟠嗓门大,虽然话是问薛虯,但英莲也听得清清楚楚。既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便少不得前来见礼。
薛蟠上上下下打量英莲,脸上写满了惊奇:“还真是你啊?”
英莲对他福了福:“二爷。”
薛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差点认不出来。”
英莲默然无语,不知怎么回这话。薛虯道:“你不知道,英莲已经今非昔比了,如今她帮封太太管着铺子的事,十分得力。”
又问英莲:“你这会儿不在铺子里,怎么到前院来了?”
英莲这才开口,依旧是轻声细语:“上半月的账清完了,我拿来给总管过目。”
薛虯点点头:“你去吧。”
英莲又对三人福身行礼,告退出去了。
薛蟠这才回过神,啧啧两声,感慨道:“真是没想到!”
以前那个见了人就害怕,活像只受惊兔子的姑娘竟然开始管生意的事,而且还做得挺好。
世事果然奇妙!
“谁说不是呢?”薛虯语气悠悠,“当日你还是当街强抢民女的恶霸呢,如今不也成了前途光明的少年英杰?”
薛蟠:“……”
薛蟠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但又不敢对薛虯炸毛,只能寻求外援:“柳兄弟你知道情况,你说我那算不算强抢民女?”
柳湘莲没有说话。
薛蟠:“?”
他转头怒视柳湘莲,却见自己的柳兄弟正对着英莲离去的方向愣愣出神。
薛蟠:“??”
“柳兄弟?”薛蟠又叫了一声,见柳湘莲还是没反应,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柳湘莲这才回神,神情还有些恍惚,似乎还隐隐有些激动,没有搭理薛蟠,站起来对薛虯拱手道:“在下对甄姑娘一见倾心,还想薛兄帮忙说和说和。”
薛蟠:“???”
就连薛虯也是一脑门问号,这可是终身大事,这么草率的吗?
柳湘莲:“薛二哥应当知道,我立志娶一位绝色女子为妻,甄姑娘天香国色,正乃在下所钟爱。且我对甄姑娘的过去略知一二,她能走出来,可见心志坚定,令人敬佩。如此秀外慧中,若能得之为妻,柳某必定仔细呵护,不使她受丝毫委屈!”
说着解下腰间的玉佩——今日来薛家请安没有带剑,但这玉佩也不是凡物。
“这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权当做我的心意,请薛兄帮忙说和一二。”
薛虯看柳湘莲神色坚定,眸光清亮,便知他是真心的。也觉得他堪为英莲良配,只是——
薛虯将玉佩推回给柳湘莲:“你这份心意是好,只是甄姑娘已经在议亲了。”
柳湘莲听明白了,脸色有些难看:“可是已经有了合适的人家?”
“是,这人你应该也听说过,正是冯渊。”薛虯道,“他们已经说好,只等正式走礼便可定下来了。”
“怎么是他?”薛蟠撇撇嘴,颇有些不屑,随后便是不忿,“那冯渊不过是个乡绅,从前还喜欢男人,哪里比得过我柳兄弟?”
薛虯瞥他一眼,没有理会。
若说出身,冯渊出身略低一些,但家资颇丰,与柳湘莲半斤对八两;若说荒唐,柳湘莲从前何尝不是眠花宿柳?柳湘莲如今全改了,但冯渊也没有再犯过。
当然,柳湘莲前途大好,英莲若嫁给他,日后大概率能当上官太太,这一点比能力平平的冯渊强出太多。但冯渊赢在出现得早,几年来坚持不懈刷封氏和英莲的好感,用真诚打动了她们。
并非说柳湘莲不真诚,只是他出现得太晚,已经没有足够时间来证明自己,而对于英莲和她的母亲来说,“夫君爱重”有时候比“前途光明”更加重要。
柳湘莲也明白这一点,知道自己希望渺茫,但十几年来唯一一次心动,他犹豫片刻,还是不想放弃:“既然尚未正式走礼,便不算定下婚约。还是烦请薛兄帮我问一问,只盼能给我一个机会。”
“你这又是何必呢?”
薛虯轻叹一声,以他对封氏和英莲的了解,此事根本不可能成,不过平白费心一场罢了。
但见柳湘莲坚持,他没有再劝解,答应了下来。
第117章 第117章薛蟠惹祸(修文)
薛虯请薛母帮忙说和,这日傍晚,薛母估摸着封氏该从铺子里回来了,便让人去请她过来。
不妨来的不是封氏一个,还有英莲。
“你这孩子,这么冷的天儿怎么过来了?”薛母招手叫英莲到自己身边坐下,摸着她的手冰凉,又叠声叫人拿手炉来。
英莲捧着手炉柔声道:“好几日没见太太了,想念太太,所以来给太太请安。”
薛母拍拍她的手,笑着对封氏说:“我可真是羡慕你,英莲这丫头懂事又贴心,你以后可有福了!”
封氏看了女儿一眼,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却道:“宝姑娘岂不比这丫头强百倍?太太才是真正有福气的呢!”
薛母轻哼一声:“再好有什么用,日日不着家,想见也见不着。”
话虽是这么说,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她道:“今日叫你来是有些是想跟你商量,此事原不该叫英莲知道,不过这里只有咱们娘三个,不必太过拘束,我便不避着英莲了。”
这话叫封氏和英莲都好奇起来,不知道薛母要和她们说什么。
薛母 :“跟蟠儿一起投军,前几天一起回来的那个孩子,你们可知道?”
“略有耳闻。”封氏到底住在薛家,又管着铺子上的事,见的人多,消息也灵通些。知道此人乃是薛家故交,跟二爷一起投了军,别的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道薛母为什么提起此人。
薛母含笑看向英莲,说道:“……他看上了英莲这丫头,想聘她为妇。”
说着便拿出那枚玉佩,说了它的来历。
封氏愣了一下,倒不觉得奇怪。英莲长得好,自从开始去铺子里帮忙后,吸引了不少狂蜂浪蝶。
封氏也想过不叫她抛头露面,但是英莲性子太过怯懦,总归不是好事。
且不说她们如今不比从前,不能让英莲守在后宅过大小姐、贵妇人的日子,即便嫁了人多半也要忙里忙外,不敢见人可怎么行?
退一万步说,便是贵妇人也不能如此!往来交际、管理下人,哪一个不是与人打交道的差事,要是自己立不起来,哪日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封氏想得很清楚,英莲没有父亲和兄弟撑腰,作为母亲的她没什么大本事,且身子一直不太好,不知道能陪英莲多久。所以哪怕极为不舍,哪怕可能有损女儿的名声,但在身家性命面前,这些都不重要了。
好在有薛家在,即便有人打英莲的主意,也没几个敢真正做什么,偶尔有人出手也被薛家砍断了,叫封氏和英莲母女十分感激。
不过薛母亲自跟她们提起还是头一回,毕竟英莲虽然貌美,但不过是个丫鬟出身的普通姑娘,高门大户自然不会娶她为妻,想娶她的都是小门小户,哪里能跟薛母搭得上话?
能搭得上话的大多只是想纳妾,但这种事要是敢拿到薛母跟前说,污了她的耳朵,只怕薛虯立时就能让他们付出代价,没人敢作这个死。
故而听到薛母的话,封氏虽不奇怪,却有些惊讶。
薛母:“这孩子我极喜欢,长相是一等一的好,人也有本事,心地也好。唯有两处有些不妥……”
薛母喜欢柳湘莲,也觉得他堪为英莲良配,想要撮合这两个孩子,但坏处也不能瞒着,说道:“一是他虽有些出身,但是家道中落,日子不大好过。不过他自己有本事,战场上能拼杀,立下了不少功劳,虯儿和蟠儿都对他的前程上着心呢,且他还有个姑母嫁得不错,少不得也能帮扶一二,几年间也就起来了。二来么,这孩子从前有些荒唐……”
封氏:“怎么个荒唐法?”
薛母:“他从前无所事事、游手好闲,除了耍枪弄剑,还眠花宿柳、喝酒唱戏。不过如今都已经改了,在军中这两年再没有犯过,他自己也说,若是得了心上人为妻,必定一心一意对她好,再不会有旁的心思。”
封氏不信这种承诺,但相信薛母的话,若不是真的改了,她断不会说与她们听。既然如此,这些毛病便不算什么。
至于说家道中落,且不说柳湘莲出身理国公旁支,眼下又和薛家交好,还投身军中立下功劳,便是现在配英莲也足够了,更别说有薛家帮扶,他的前途肉眼可见的明朗,说不得很快便能加官进爵。
这叫封氏十分心动,若是将英莲许给此人,未来许能凤冠霞帔加身,这是甄家最好时也不敢想的!
她看向英莲,想看看她的意思。
英莲低眉敛目,想起当日那匆匆一瞥,少年郎君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与大爷和二爷坐在一处,恰如清风明月,各有风华。
他们谈笑风生,意气风发。
英莲还记得她被叫进去时,那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灼灼有神,后来他便一直低头把玩茶盏,再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当时英莲没有放在心上,却也觉得这位爷是不喜她的,没想到他竟想娶她,还请动薛母说项。
英莲抿着嘴唇,察觉到封氏的目光,顿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封氏心中轻轻一叹,脸上也露出遗憾之色,对薛母道:“这孩子虽好,可是我们家与冯家已经有了默契,只待正式定下婚约,倒要辜负太太好意了。”
薛母也跟着一叹:“我便知道会是如此,只是这孩子情真意切,我少得不替他问上一问,只当叫他死心罢了。”
她问:“冯渊那孩子也不错,你们看了好几年,英莲跟着他想来差不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定亲?”
“冯渊回去置办聘礼了,下回再来京都便要正式下定。”
薛母:“那敢情好,到时候我给英莲准备贺礼!”
送走封氏和英莲,薛母让人把结果告诉薛虯,薛虯则告诉柳湘莲,虽然在预料之中,柳湘莲还是有些失望。
薛虯:“你们二人没有缘分,世上还有好姑娘,我让母亲再帮你看着。”
柳湘莲却摇头:“暂且不必了,等到……”
他顿了一下,说:“等甄姑娘成婚之后再说吧。”
薛虯:“……”
他并不喜与人肢体接触,此刻也不由想拍拍柳湘莲肩膀,好歹忍住了,安慰道:“你想开一些。”
“我知道,薛兄放心吧。”柳湘莲苦笑一声,“我也不会打扰甄姑娘的,只是暂且放不下罢了。”
薛虯不理解他的感情,却可以理解他的做法,没有再说什么。
*
却说薛母因为柳湘莲的婚事,想起自家二儿子也是大龄未定亲,快十八了还没着没落。之前在军中不好说亲,好不容易回来了,当即便把此事提上了日程,在适龄闺秀中扒拉一圈,挑出了几个合适的人选,然后让薛蟠亲自挑。
薛蟠看着名单上的人,有山西布政使幼女、吏部侍郎长女、都察院右都御史之女、龙虎将军的孙女,还有宗室家的女儿,都是他从前想也不敢想的。
薛蟠挠挠头,有些为难:“人家能瞧得上我吗?”
薛母白他一眼:“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要是不般配,母亲会拿给你看吗?”
都说高门嫁女低头娶媳,她这还是没有挑剔门第呢!以他们家如今的身份,和薛虯在皇上跟前的地位,若非薛蟠只是薛虯的兄弟,且从前不大争气,便是娶个宗室县主也未必不成。
薛蟠嘿嘿一笑,倒不是不明白,只是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毕竟他离开京城的时候薛家还只是个不大起眼的小家族,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平步青云,不适应也是正常的。
薛母瞥他一眼,说道:“这些日子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许闹出事来!”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前两日发生了一桩事。
薛蟠难得回来一趟,除了陪伴家人,当然也要和从前的好友聚一聚,又因为身份今非昔比,想要交好他、借此攀上薛家的人多不胜数,薛蟠一向大大咧咧,好友间往来并不计较,于是很多人便这么被带到了他面前。
都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一多一杂,便什么样的都有,就有那不太正经的,许是听说薛蟠从前不是什么好的,领着他往花楼里去耍,要不是长福机灵、又有柳湘莲在,恐怕就要进去了。
这可把薛母气得不轻!纵然这时候富贵人家的公子老爷逛花楼的不在少数,但正经人家还是非常唾弃这种行为。传出去影响婚事倒也罢了,薛母最怕他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再染上什么坏毛病。
薛蟠难得见母亲如此疾言厉色,缩着脖子答应了,见薛母又拿出名册让他挑,摆摆手道:“我只有一个条件,便是要长得好看些,其余的母亲看着挑便是了,我没有意见。”
说着就拿起斗篷,脚底抹油地往外走。
薛母:“……你去哪?”
“和燕郡王去跑马!”
薛母:“??”
这孩子什么时候和燕郡王这么好了?
还有……
薛母看看外头树稍上未化的积雪:这种天气……跑马?
她心中有些忧虑,但想到燕郡王不是鲁莽的人,倒也放下心来。
不过薛母显然放心太早了。
因为到了年下,家中事情多,薛母也格外忙碌些,没有精力一直关注薛蟠,直到半下午,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才从嬷嬷口中听说薛蟠已经回来了。
薛母喝茶的动作一顿,放下茶盏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见人?”
薛蟠一向孝顺,在家时晨昏定省从不疏漏,出门前和回来后也总要请安,今日的行为有些反常。
嬷嬷:“半个时辰前回来的,说是跑马累了,所以先回院子歇着。”
这就更奇怪了,薛蟠打小精力就好,如今更是了不得,莫说骑半日马,便是一整日也不见得会这般累。
她心中疑惑,叫来一个小丫鬟:“去瞧瞧你们二爷怎么了。”
小丫鬟:“是。”
片刻后小丫鬟回来,同时还带回来一个人,正是长福。
长福利落地磕了个头,苦着脸道:“太太垂问,小人不敢隐瞒 ,我们二爷不是累了,是骑马时不小心摔了下来,怕太太担心,所以不敢来请安。”
薛母吓了一跳:“怎么从马上摔下来了?伤得怎么样?可叫大夫瞧过了没有?”
说着一叠声命人请府医,想了想又觉得不够,指了个小子去衙门告诉薛虯,让他给请个太医回来。
从马上摔下来可不是小事,严重时可是能要命的!
长福连忙道:“二爷伤得不重,那马跑得不快,已经请府医看过,府医说没有大碍,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不必再麻烦太医了。”
薛母这才放心些,又要亲自去瞧薛蟠,再次被长福拦了。
长福:“二爷用了药已经睡下,不若等他醒了再来给太太请安罢。”
“那也罢了。”薛母只能作罢,又叮嘱长福好好照顾薛蟠,长福乖巧应下,在薛母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擦了擦额头的汗。
长福走后,薛母依旧不是很安心,薛蟠一向顽皮,往日也时常有个磕磕碰碰,开始学功夫后便更是如此,从前他并不怎么不避讳,今日却害怕叫她见到,也不知伤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很严重?
想到这里便坐不住,想要去瞧瞧薛蟠,但想到他在休息,又强自忍耐下来。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薛蟠那边还没有动静,倒是薛虯先回来了。
薛母见到身着官服的长子有些诧异,下意识看看天色:“今日怎么这般早?”
已经到了下衙时辰,但到了年下,不止家中事情多,朝廷也是如此,薛虯又要接手右侍郎的活计,比旁人更忙碌一些,即便效率高,这些日子也总要晚些回来。
薛虯却没有回答这话,而是问:“薛蟠呢?”
薛母一愣,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他从马上摔了下来,受了点伤,在自己院中休息,你找他做什么?”
薛虯闻言冷笑一声:“他哪里是从马上摔下来,分明是和燕郡王打架打的!”
薛母:“???”
她纵然没读过多少书,也知道和皇室动手是什么罪名!更何况对方还深受皇帝和太上皇后宠爱,要是定了殴打皇室的罪名,重则斩首或者流放,轻也得杖刑一百,不脱层皮是不成的!
薛母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薛虯连忙扶住了,安慰道:“母亲放心,皇上和燕郡王没有追究的意思。”
薛母眼睛一亮,反手拉住薛虯的手:“你说真的?”
“是。”薛虯微微颔首,先扶着她坐下,亲手给她倒了杯茶,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才娓娓道,“薛蟠不知从哪听说的歪理,要提前教训教训妹夫,以后才不敢欺负自己妹妹,所以提出要和燕郡王切磋,想要借机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薛母:“……”
好消息:薛蟠是为了妹妹好,倒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缘故。
坏消息:怎么别人说什么,这傻孩子就信什么呢?
好消息:这孩子没有傻到底,好歹找了个切磋的名义,切磋中受点伤很正常,算不上殴打皇室。
坏消息:如果燕郡王伤得厉害,那说什么都没有用!
薛母紧张地问:“燕郡王如何了?”
薛虯轻笑一声:“燕郡王自小习武,骑射剑法俱佳,虽然力道上不比蟠儿,但是身姿灵巧,并没有被蟠儿伤到。”
反而遛着薛蟠玩了几圈,顺手在他脸上、手上打了几下。
薛蟠之所以不敢来向薛母请安,一是脸上有伤,且一看就是打架打的,怕被薛母知道他搞事,就先作鸵鸟装死。
二来只怕也觉得丢面,没脸见人。
不过燕郡王之所以特意往他脸上招呼,并非存心羞辱于他,只是薛蟠这“切磋”的举动多少有些不妥。燕郡王自己倒是理解薛蟠疼爱妹妹之心,也知道薛蟠性格憨直,其实没什么坏心思,并不以为忤,但其他人便不好说了。
尤其太上皇后最疼爱燕郡王,又和薛家众人没什么情分,要是心中存了芥蒂,即便不打薛蟠几十板子,也少不得用其他法子出气,再连累到宝钗便更不妙了。
故而燕郡王特意在薛蟠身上留下明显伤痕,只说自己已经教训过他了,再亲自敲敲边鼓,想来太上皇后也就不气了。
皇上那边更好说了,不过是一场切磋,燕郡王又没有受伤,他还能为了这个为难心腹爱臣的弟弟不成?
不过薛虯还是去御书房请罪,当时皇帝矜持地让薛虯督促薛蟠好好练功,一副你弟弟比不上我弟弟的得意模样。
太上皇倒是想借题发挥,打击薛虯和薛家以削弱皇帝,但都被皇帝挡住了。
薛母的心放下大半,知道薛蟠的小命是保住了。后怕与庆幸齐齐涌上心头,通通化作滔天怒火——
这死孩子!又闯祸!
薛母立刻就要叫人去传家法,咬牙切齿道:“我今日非打死他不可!”
最宠溺孩子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她有多气了。
薛虯连忙叫人拦住,薛母道:“你不必拦我,我并非一时冲动,这孩子做事这般鲁莽,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否则下一次又不知要干出什么!”
更何况他们也得给皇室一个交代,人家不计较,不代表他们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薛母以为薛虯没想到这一点,说道:“我知道你心疼你弟弟,但咱们家深受皇恩,便更要感念皇上恩德,万不可恃宠而骄,那是败家之本呐!”
薛虯默然片刻,起身一礼:“母亲金玉良言,儿子受教。”
不过……
他微笑道:“依儿子愚见,单纯的板杖恐怕不够深刻,要想让蟠儿记住教训,咱们可以双管齐下。”
先攻心、再攻身!
疼爱弟弟?
疼是疼,爱是爱。
在薛母疑惑的目光中,薛虯叫来长瑞:“你把律法里关于殴打皇室的处罚传到二爷的院子里,务必保证二爷知道。然后便不用管了,他想干什么都由着他,要支银子也尽管随意。”
薛母闻言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有些不忍,但想到薛蟠的荒唐,又咬牙狠下心来,说道:“再从外头买些话本、玩具来,他想玩马吊也只管由着他。”
从前薛母总拘束着薛蟠,不许他玩,眼下也不管了,只不知他能不能高兴得起来。
薛母恨恨地想。
长瑞领命去了。
薛母又吩咐人收拾了上好的药材补品给燕郡王送去,只说做压惊之用,赔礼就不必了,倒显得生分,也辜负了燕郡王的好意。
交代完,薛母想了想,自觉再无疏漏,这才身心俱疲地坐了下来,又拿起闺秀名册挑选起来。
——赶紧给这儿子娶个媳妇,让他媳妇头疼去吧!
第118章 第118章发展计划
对于薛蟠的妻子,薛母原本的要求是:门当户对、温婉娴淑,能忍受薛蟠的坏脾气。
但经过这件事,她的想法变了。家世不重要,左右他们家不用靠亲家提携,只要姑娘性子厉害些,能管得住薛蟠就好。
而原本的名册都是按从前的标准选的,如今再看自然怎么都不合适。
薛虯见薛母发愁,说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人选,母亲可以考虑一下。”
薛母来了兴致:“你说谁?”
薛虯:“齐国公的嫡幼孙女。”
薛母一愣:“齐国公的嫡幼孙女……那不就是靳姑娘吗?”
薛虯点头,就是当日和宝钗一同选为端阳长公主伴读的另一位姑娘,名字叫做靳笙。
她平日与宝钗十分要好,宝钗回家时偶尔会提起,再加上薛母时刻关注着宝钗的情况,自然对靳笙这个人有所了解。
简单来说,就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无忧无虑、单纯快乐的小姑娘。即便是进宫之后,因为端阳长公主并非多事之人,万事又有宝钗帮着,她的性子也没多大变化。
薛母对她印象倒是不错,不过……
“定国公乃是百
年勋贵,底蕴不是咱们可比的。靳姑娘的出身,便是做皇子妃也使得,怎么会愿意跟咱们结亲?”
不是薛母妄自菲薄,若换成长子薛虯,薛母觉得他配公主也使得。但是薛蟠……真配不上人家靳姑娘!
薛虯解释:“母亲不知道,定国公府宠爱女儿,并不盼着靳姑娘得嫁高门,只想找个家风好的人家,让她下半辈子也过得快活。”
而如今纵观京城,门第不差、家风清正、又有适龄儿郎的人家,薛家也算数得着了。
薛蟠长得又好,性子虽然憨直了些,好在心眼不坏,如今也有正经事,投军这两年也展现出了不俗的天赋,以后前程想必也差不了,综合算下来也算不错了。
且正如薛家会关注靳家,靳家也因为靳笙关注薛家,除了被他们家的晋身速度震惊外,对他们家的事了解也比旁人多些,知道薛父是如何一心一意对待薛母,而薛虯又是如何洁身自好,薛蟠虽然名声差了一些,但在这方面也很干净,叫齐国公世子夫妇俩非常心动。
夫妻恩爱有时候可比富贵尊荣重要得多!况且薛家也不缺富贵,只是崛起得太快,还少了些底蕴而已。
薛虯:“母亲不必忧心,左右这事是靳连先与我提的,母亲若愿意便与齐国公世子夫人通通气,成则成,不成便再寻旁人便是,很不必放在心上。”
薛母表情更加纠结:“是齐国公府先提的?”
薛虯点头:“怎么了?”
薛母迟疑道:“我是担心黛玉那丫头,长媳出身不如底下弟妹的,这……”
只怕不能服众呐!
向来长媳都不好当,身为长嫂、管家的女主人、未来的宗妇,一定得叫所有人信服才行!从前薛母并不担心,因为黛玉出身不俗,可要是次子媳妇出身更好,便会很容易生出龃龉,薛母活了这么多年,这样的例子见过不知多少。
若黛玉性子强硬,能弹压住人也就罢了,偏偏她并不是,叫薛母如何不操心?
若是如此,她宁愿不与齐国公府结亲,也不能把家里搅和乱了。
薛虯听了这话却笑:“母亲多虑了,林妹妹的威信自有我给,没有人能越得过她去,您只管放心便是。”
薛母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薛虯,这一刻便是她也不由感慨:黛玉真是好福气!
薛虯都这么说了,薛母也不再犹豫,当即准备拜帖,打算寻机会拜会齐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
至于说靳笙性子单纯烂漫,与她想要的能管住薛蟠的厉害姑娘不一样?
嗐!厉害就能管住男人吗?
王熙凤厉害吧?都说是脂粉堆里的英雄,说话办事样样来得,十来个男人绑一起也比不过她能干,少说长着八百个心眼子。①
可是从前贾琏胡闹,她何曾管得住?还不是自己生闷气。
倒是薛母知道的另外一位夫人,性子娇娇柔柔,出身不怎么好,也没什么管家理事的本事,却把夫君拿捏得服服帖帖,不仅遣散了妾室通房,也不在外头瞎胡闹了,没事就留在家里陪夫人,日子过得极为和顺。
有些人私下说,这就叫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可见缘分这种事真不好说。
薛母成功说服自己,欢欢喜喜奔着齐国公府去了,唯有一处担心,便是最近薛蟠又惹了桩事,唯恐齐国公府因此反悔。
想到这里,又不由暗骂薛蟠一顿,叫人送了一桌好菜到薛蟠院子。
且不说薛蟠看到薛母叫人送来的席面欲哭无泪,根本没有胃口。薛虯陪心情不错的薛母用完晚饭,又说了几句话便告退回自己院子。
此刻天已经黑透了,但还没到薛虯平日休息的时辰,他将今日未来得及处理的公务办完,又打开书案右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册子。
这册子是手工装订的,并不如何精美,甚至略显破旧,可见主人常常翻阅使用。
蓝白色封面空无一字,倒是扉页写着两个小字——开海!
是的,薛虯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
不论是死后投胎还是黄粱一梦,既然他知道了后世的一鳞半角,就不能眼看着这片土地再走上梦中的老路。
开海势在必行!
但眼下还不是时候。
这片土地传承千年,曾经一度为天朝上国,文化自信到了一定程度便成了自负,只以为自己便是世界中心,对边疆蛮夷嗤之以鼻,对西洋也是如此。
实则自前朝以来,便时有西洋人远渡重洋来中原传教,也带来了西方的科技,但中原人要么不感兴趣,要么视之为奇技淫巧,即便感兴趣的也多半只是了解一二,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就罢了,从不曾真正重视过。
眼下这位皇帝倒是有些重视,在薛虯的影响下,对开海也不排斥。
但也只是不排斥而已,薛虯很清楚,皇帝开海的决心并不坚决,倘若一切顺利,他不介意顺势而为,但如果遇到阻力,放弃时也不会有太多犹豫。
薛虯可以理解他,毕竟皇帝不知道后世之事,不清楚这个阶段西方的成长速度有多快,又会成长到多么可怕的地步,或许他还会想:西方再强大又能怎么样,隔着万水千山,他们还能来打大庆不成?
在航海技术尚且不发达的现在,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对于现在的皇帝来说:对付太上皇一系、让百姓吃饱饭、边疆那几个不安分的部族、以及仍旧不算富裕的国库……这些样样都比开海重要。
而薛虯也很清楚,如果他敢在这个时候提出开海,太上皇一系决计不会答应,他的计划很可能胎死腹中。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国库没钱!
能抵达西洋的坚固战船需要钱、训练能出海的将士需要钱、购买来回货物需要钱……没钱简直寸步难行!
他只能一遍遍梳理自己的计划,同时尽量帮皇帝早日站稳脚跟以及赚钱,以期到了合适的时机能够顺利开海。
不过眼下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薛虯翻到册子最新一页,上面写着一个名字:戴析。
在这个名字后面是两个字。
——火药!
一百多年后,西洋叩响中原大门,凭借的便是火器之利。
但中原其实早便开始研制火药,早在汉朝,炼丹的方士便发现硝石、硫磺和木炭混合在一起会发生爆炸,《周易参同契》便有相关记载。
宋元时期,火药已经趋于成熟,并且开始用于战场。最有名的便是靖康之变中,李纲用霹雳炮击退金兵,“夜发霹雳炮以击贼,军皆惊呼②”。
到了前朝,火器的发展到达巅峰,不仅技术更进一步,还设置了第一支纯火器部队神机营。
但大庆立国之后,对火器的重视远不如前朝,技术发展趋于停滞,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逐渐落在了西方之后。
好在现在还不算晚,他们落后还不算多,有足够的时间追赶上去。
戴析便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戴析此人文武双全、通兵法、懂天文、打仗是一把好手,做文官也有两把刷子,可以说样样通、样样精。
但在薛虯看来,戴析最大的价值便是他研制火器的天赋。
戴析曾发明多种火器,最有名的便是“连珠铳”和“冲天炮”,“连珠铳”可连续发射二十八颗,“冲天炮”则威力巨大,在战场上锐不可当,戴析也凭此炮被太上皇封为“威远将军”,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发明此炮仅仅用了八天时间!
如此天赋,倘若能受到重用潜心研发,大庆火器必将突飞猛进,可惜发明“冲天炮”后没多久,戴析为人构陷,被盛怒的太上皇罢免一切官职,流放辽东。
薛虯知道此人的事迹后,便派一队人去辽东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找到了,且人还活着。
不过戴析的情况很不好,病骨支离,距离离世只差半口气了,薛虯的人请医延药,险险保住了他的性命,如今正在养身体。
第119章 第119章新年到了
第二天早朝之后,薛虯单独求见皇帝,将戴析之事告诉了他,只说是薛家商队无意中发现的。
薛家商队走南闯北,大庆有人的地方几乎都有他们的足迹,这个理由可以立得住脚。
但皇帝并不相信,辽东那块地方那么大,怎么就恰好碰到了戴析,还认出他来?又为什么要替他请医问药,还特意传回京都给薛虯知道?
当然,薛虯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找个明面上的借口,不叫太上皇有理由发难罢了。
毕竟戴析是被太上皇贬往辽东的,流放犯人本就是为了叫他们吃苦,私底下打点一二倒没什么,但捅到皇帝跟前就不合适了,好歹扯张遮羞布装一装。
好在皇帝并不在意。
一来流放戴析的不是他,他没什么好不自在的。
二来皇帝自己对戴析也颇有好感。
戴析流放之时,皇帝还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对这位大人没什么印象,到后来渐渐长大,才听说此人的一二事迹,那真是允文允武、干一行精一行,非常合皇帝这个实干派的胃口。
至于说流放么?
戴析的罪名是私通东洋,但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证据,除了他有个东洋好友,便是几封与东洋往来的书信。
但是这些证据要作假并不难,而戴析并没有私通东洋的动机。
他祖祖辈辈都是大庆人,从小到大的成长轨迹都有迹可循,并不存在东洋人伪装的可能性;他在大庆官途顺遂,家财不缺,妻贤子孝,至少从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可以刺激他叛国的点。
从结果上看,戴析被流放这近二十年,东洋的火器研究没有明显进步,倘若他果真私通东洋,为何不把“连珠铳”和“冲天炮”的制造方法传过去?他当时可不缺机会!
因此在皇帝看来,戴析之罪多少存在莫须有的嫌疑。
只可惜此人性格耿直,在朝中树敌颇多,因此当有人出头检举,立刻便被群起而攻之。
太上皇也不知怎么想的,许是觉得众怒难犯,许是他自己也恼了戴析,也可能有其他考虑,总之他并没有细细查证,便这么定了戴析的罪,戴家一家十三口被流放辽东。
近二十年过去,皇帝还以为戴析早已不在人世,不想今日竟从薛虯口中听到了他的消息。
皇帝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眼中神采奕奕:“你的意思是……火炮?”
“是。”薛虯含笑道,“皇上不是为了边疆战事烦心吗?若戴析能研制出威力更大的火炮,何愁不能解皇上之忧?”
皇帝当然知道火炮在战场上的作用,太祖对前朝的最后一战便大量使用火炮,戴析研制的冲天炮也曾在战场上发挥巨大作用。
到了今日,火炮依旧是战场上的重要力量,这一次大庆对鞑子的战役,火炮便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在皇帝看来,现在的火药已经很好用了,但在威力、射程、成本、便捷度等方面还存在诸多限制,以至于只能作为辅助手段,而很难作为主要攻击方式,如果能优化当然更好。
左右只是给戴析一个机会,成了当然最好,没成也没太大损失。
皇帝越想思路越顺,神情也渐渐坚定下来。不过……
他对薛虯道:“朕不能给他平反,更不能给他官职。”
这是自然。
新帝登基,三年不改父志,更何况是冤假错案这种打脸的事,皇帝要是敢这么做,莫说太上皇要恼羞成怒,其他人也难免议论,对皇帝的名声不是好事,对戴析也没什么好处。
薛虯:“皇上可先使戴析以罪人之身参与研制,待到来日有了成果再给予封赏不迟。”
皇帝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一时又想起什么,陷入沉思之中。
以薛虯对皇帝的了解,他应该是已经开始考虑研制火炮的选址、驻守官兵的选择、如何确保安全,以及如何防止信息泄露这些具体的事情。既不打扰,也不追问。
向来上下级相处都是一门学问,更不要说君与臣之间,无论如何多么信任看重,都要注意分寸、谨守本分,不该说的不能说,不该问的不要问。
火炮这种事太过敏感,即便皇帝想说,薛虯还不想听呢。
他只是默默等着,倒也不过分拘束,只慢悠悠品着茶,直到皇帝从思考中回过神,才提出一个建议:他希望西洋人能参与到火炮的研制之中,理由是他们在这方面有心得。
这便涉及到薛虯的另一个打算了,虽然一时不能开海,却可以做些准备工作,比如让皇帝意识到西洋的强大之处,从而升起警惕之心,日后想要开海也会更顺利一些。
事实胜于雄辩,还有什么比西洋人做出切实贡献更有说服力的呢?
因此薛虯打算多帮西洋人刷刷存在感,即便日后不能如他所愿开海,若能让大庆重视科技,自己发展起来,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因此除了火药之外,薛虯自己也在做一些东西,只是暂时还没有成果。
皇帝向来只在乎手下人得不得用,并不排斥任用西洋人,只是担心一点。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皇帝不相信西洋人会全无私心,若他们不肯全心全意替大庆办事,那么让他们参与便有害无益。再则,火炮乃大庆最高机密,若叫西洋人知道了,来日他们回到自己国家,将制造方法透露出去又该如何?
皇帝垂着眼睑想了片刻,很快也释然了。
担心制造方法泄露,那不许他们离开大庆便是了。他也不会亏待他们,给他们的俸禄不会少,说不定还能拜官封爵,过上荣华富贵的好日子。
当然,能不能封官还要看他们的表现,且皇帝决定多选几个西洋人进去,届时互相竞争,表现出众的给予奖励,不好的则淘汰,再补充新的进来。
被淘汰掉的人也不能离开大庆,至于他们身为西洋人,得不到皇帝
认命的情况下要怎么一直在大庆生活,那就不关皇帝的事了。他身为政治生物,为了大庆安定这样对待几个西洋人,不会有任何愧疚。
如此不怕他们不用心,硬骨头虽然多,却不是人人都有的,总会有人尽心尽力。
*
皇帝遣人去辽东接戴析时,新年也到了。
对于大庆来说,今年是非常特殊的一年。统治他们四十余年的帝王退位,换上了一个年轻且陌生的帝王。幸运的是,这位新帝并非昏庸暴虐之人,甫一登基就拿出轮种法和玻璃两项功绩,之后几个月里肃清吏治、丰盈国库、抵御敌寇,做得可圈可点。
对于皇帝来说,今年的特别更不必说。他登上了梦寐以求的至高之位,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肩上的担子变成了天下万民,他总是战战兢兢,唯恐哪里考虑不周,给自己和百姓带来麻烦。好在有诸位爱卿相助,他顺利度过了登基的头一年,也算是在太上皇的威胁下站稳了脚跟。
对于薛家来说,今年同样极为重要。不仅是他们家跃升的一年,薛虯和宝钗还都定下了婚事,就连薛蟠的婚事也有眉目了。
是的,赶在过年之前,薛母和齐国公府世子夫人见了一面,之后又安排薛蟠和靳笙相了个亲,双方都很满意,算是初步定下了意向。
之后便是走礼定亲,这些便不需要薛蟠出面了。
于是等薛蟠相完亲回来,薛虯就叫人按住他打了一顿。到底正月里不好打孩子,且也得给他一点恢复时间,免得回军中时不好骑马,薛虯自觉也算用心良苦了。
对此薛蟠表示:“……”
挨打虽痛,薛蟠也有点小高兴:至少不用被砍头,也不用被流放了!天知道前头那几天他过得有多苦!
即便养伤期间又被要求读并抄写《礼》和大庆律法也没有丝毫怨言,每日趴在枕头上艰难地提笔写字,不敢有丝毫懈怠。
到底长大了些,这回他是真的怕了。
*
新年伊始,皇帝公布了新的年号:景和。
今年便是景和元年。
大年初一,皇帝与皇后宴请百官,四品以上官员与家眷均可参加。
去年薛家还没有参加的资格,今年便已经是焦点了。薛虯还好,他毕竟年纪小,那些年纪足以做他父亲乃至爷爷的官员面对他时不好太谄媚,二来他瞧着清冷,不太好接触的样子,有心之人也容易被吓回去,倒还能得几分清净。
女眷就没这么多顾忌了,几乎把薛母捧上了天,就连皇后都与她说了几句话,薛母回去时红光满面。
*
正月就这样在参宴、拜年、吃酒、看花灯中过去一大半,转眼到了正月二十一。
宝钗的及笄礼到了。
第120章 第120章宝钗及笄
红楼梦原著有一段剧情,写的便是宝钗十五岁生日。
书里贾母出了二十两银子给她置办酒戏。
二十两银子是多是少,原著里自有描写,王熙凤说:“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们作生日……既高兴要热闹,就说不得自己花上几两。巴巴地找出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做东道……这个够酒的,够戏的!”①
且不论她出于什么缘故说出这样的话,都说明二十两银子做生日委实不算多,戏酒都不够,更不用说旁的了。
之后的宴席果然很寒酸,只自家养的戏班子唱上几折,又摆了几桌席面罢了,宾客仪式一概都无。若平常的生日也就罢了,偏偏是将笄之年的大日子!
即便如此,宝钗还要顾忌贾母的想法,戏要热闹的,菜要甜烂的,处处迎合贾母的喜好。
这些还不算,席上还闹出了著名的“戏子风波”,史湘云指着一个戏子说像林黛玉。
林黛玉身为官家小姐、名门千金,史湘云却拿她与下九流的戏子相比,实在是没有体面!
黛玉自是失了颜面,满腹委屈不爽,宝钗身为主人公,在她的生辰宴上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又能有什么脸面不成?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原著里那场生日都敷衍至极。
但这次却不同。
薛母和薛虯从数月前便开始准备,衣裳、首饰、器具……样样都精心打造,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薛母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用她的话说,家里统共就这么一个姑娘,能花得了多少钱?及笄礼这样的大日子,当然越郑重越尊贵越好。
对此薛虯和薛蟠毫无异议。
只是薛虯看着薛母兴高采烈的模样,却不由想起原著中那场生日宴。
薛母那么疼爱儿女,当日虽然家道中落,办不起多么盛大的及笄礼,但正经办上一场、请上几个宾客还是可以的。可是为了家族,她只能忍受贾家的轻慢,看自己女儿受那么大的委屈,不知道该有多难受。
每每想到这些,薛虯都心中发闷,于是继续给宝钗置办好东西,看到薛母收到东西时欣慰开怀的样子,他心中的郁气也会随之消散些许。
如此到了及笄前半月,薛虯亲自写请柬邀请宾客。
正月二十日,薛母检查器物、布置场地、安排宾客席位、准备席面等等,忙得脚不沾地,宝钗特意请了假,提前半日从宫里回来做准备,薛虯虽然没有早退,但也请了第二日的假,薛蟠没什么事干,拖着还有些疼的臀部,拉着柳湘莲跑前跑后地帮忙。
正月二十一日,天刚蒙蒙亮,薛家便苏醒过来。
夜间熄灭的灯火被点亮,到处灯火通明;丫鬟小厮穿着厚实的棉袄,拿着扫帚和抹布,再次打扫行礼的正厅,务必保证一尘不染;厨房也开始忙碌起来,为马上要忙碌起来的主子准备早饭,也为之后的宴席做准备。
薛家几位主子也已经起来了,各自梳洗后齐聚正院,薛虯从长瑞手里拿过一个匣子递给宝钗,含笑道:“祝妹妹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②”
对于一个年轻姑娘来说,容貌自然是一等一的大事,这祝福可太好了!
宝钗脸上也露出笑意,接过匣子打开一瞧,里头竟是一沓银票。
薛虯:“这些是给妹妹的脂粉钱,不够了再与我说。”
宝钗和薛母:“……”
几张脸用得了这么多脂粉?这总得有两三千两吧!
但这是薛虯的心意,宝钗也没有推辞,将匣子合上交给身后的雪雁,说道:“谢谢哥哥。”
轮到薛蟠,他的礼物也是一个匣子,不等递给宝钗,自己便先打开了,里头同样是一叠银票,不过比薛虯的少了些。
薛蟠挠挠头,耳根有些发红:“我手上没多少钱,妹妹不要见怪。”
宝钗自然不会见怪,甚至有些惊奇。这一世薛蟠不是家里的掌门人,只是按月领月例用,可支配的钱远不如书中那么多。虽然薛母和薛虯都会私下再补贴一些,但因着他的不靠谱,二人给的并不多,薛蟠又一向大手大脚,手里该存不下多少钱才是。
她问:“二哥哪来的这么多钱?”
薛蟠得意地挺了挺胸:“我如今在军中花不了多少钱,月例差不多都攒下来了,打仗的时候也得了些好处,再找大哥借一些便是了。”
薛母:“你存了多少?”
薛蟠挺起的胸膛缓缓、缓缓地收了起来,支支吾吾道:“八十九两二钱。”
薛母和宝钗:“……”
这匣子银票虽说比薛虯的少,但其实也不算少了,怎么也有一千多两,薛蟠只拿出九十两,实在是……
宝钗忍着笑,说道:“多谢二哥。”
薛蟠又高兴起来,故作矜持地摆摆手:“不用谢我,妹妹高兴就好。”
母亲和兄长都这般惦记她,宝钗自然高兴。
一时早饭也准备好了,今日的早饭比往日更丰盛一些,最重要的自然是寿面及寿桃。
宝钗吃了寿面,众人分食了寿桃,又用了些别的,早饭便差不多了。
又做一些准备,待到巳时,便有宾客开始登门,薛虯并薛蟠在门口接待,薛母则在正厅招待。
今日来的宾客不少,且多有高官显贵,便是皇室宗亲也来了不少,没收到请柬的人家也有不少送了贺礼来。
贾家也来了,且是贾母亲自来的,但以他们家如今的地位,以及和薛家的关系,也只能排在后头,甚至和薛母说不上几句话。
至于史湘云……史家都没收到请柬,她更没资格来参加宝钗的及笄礼,自然也不会有机会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很快便到了吉时,薛母致辞后在上首坐下,宝钗原本在东房等待,此刻被黛玉引着过来。
黛玉是今日的赞者。
至于正宾,则是皇室一位王妃,算是燕郡王的长辈。她地位尊崇、夫妻恩爱、父母子女均在,是有名的福气人。
宝钗身着采衣采履,梳着双鬟髻,面对薛母跪下。
正宾已经洗过手,重新为宝钗梳了代表成年的百合髻,又在她发间簪上一枚和田玉笄,口中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③”
宝钗起身,向正宾与宾客行礼,在黛玉的陪伴下
去东房换上素衣襦裙,象征豆蔻少女的纯真。
正宾又为她插上金累丝嵌红宝石牡丹簪,有坐在前面眼尖的夫人认出来,这是宫廷造办的手艺,再想到宝钗和燕郡王的婚约,这簪子出自谁便不言而喻了,不由露出会心微笑,为这对有情的年轻人。
宝钗再次向众人行礼,换上一身曲裾深衣,象征花季少女的明丽。
三加要去簪加冠,象征成人。
正宾口中念着:“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④。”
双手从赞者捧来的托盘中拿起钗冠,这回不止坐在前头的人,所有人都看出来这是一顶九翟四凤冠!凤目镶祖母绿,垂东珠流苏,端的是华贵异常。
但比起华贵,更重要的是其规制。
九翟四凤冠仅比皇后用的九龙四凤冠低一个等级,乃太子妃、亲王妃可用,等闲宗室女亦不可用。
宝钗虽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燕王妃,但一来燕王只是郡王,他的王妃亦没有资格用九翟四凤冠。二来宝钗与燕郡王到底只是定亲,还没有成婚,按照规矩,及笄作为女子“成妇之始”,仍需以女方家族为主体,夫家不得干预,自然一切规格礼制都要以女方的家族地位来,否则便是僭越。
薛家并非疏忽轻狂之辈,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特赐。
若是宫里特许臣女使用,那便不算僭越,而是恩赏。
众人不由心生羡慕,虽然说这里头少不得有燕郡王的面子,但皇上对薛虯的看重也可见一斑,薛家得到的好处更是实打实的,怎么叫人不羡慕?
坐在后头的贾母和王夫人心中也五味杂陈,眼看着薛家蒸蒸日上,从前依附于他们的家族就这般走到了他们前面,从前看不上的宝钗也成了他们攀不上的高枝,反倒是他们,家族子弟无一人得用,唯一的希望便是宫里的娘娘,可是娘娘进宫以来,家中从未得到任何优待,莫说官职爵位,便是几两金银也没有,更别说像这般给他们做脸了。
在众人或欣赏或羡慕的心情中,宝钗又换上了公主可用的织金云凤纹缎袍,这次佩戴了首饰,耳环、项链、臂钏、手镯,无一不精美,珠光宝气、光彩照人。
众人再一次认识到了薛家的富贵,同时也有些惊讶。
在场的夫人大部分都见过宝钗,从前只觉得是个端庄秀美的姑娘,进退有度、举止娴雅,令众人颇有好感。但今日摒弃素雅打扮,换上锦衣华服,众人才惊觉这个女孩儿竟是极为明艳的长相,且气势逼人,绝不是她们想象中规矩到有些无趣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