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众人对宝钗的印象更好了,虽然大庆女子以柔顺为美,但出身高贵,且能在夫家站稳脚跟的夫人,哪个没有自己的脾气?
比起一味端庄或者柔顺,她们自然更欣赏有一些棱角的姑娘。
但如此一来,她们也不得不为宝钗担心,向来强势的女子都不招男人喜爱,不知薛家姑娘与燕郡王的未来又将如何?
人群之后的王夫人隐秘地勾了勾嘴角。薛家一而再打贾家的脸、打她和宝玉的脸,还害得宝玉挨打,王夫人对他们本就不多的亲情早就散了,只剩下算计和厌恨。
当日替宝玉求娶宝钗,王夫人便不乐意。实在是薛家权势日盛,又打着以后磋磨宝钗的主意,这才忍着恶心捏着鼻子认下这桩婚事。
没想到薛家看不上宝玉,转头便攀上了燕郡王这根高枝,倒叫贾家和宝玉再次沦为笑柄,王夫人自是又妒又恨,恨不得薛家登高跌重,烂到泥里才好。
如今见到宝钗这不为人知的一面,王夫人惊讶之余,不由庆幸当初没有与薛家定下婚约,这样的女子不安分,哪里能做好人家儿媳?
又满是恶意地想,薛宝钗恶了燕郡王才好,瞧她们届时再怎么猖狂?!
在众人或是担忧或是看好戏的心情中,及笄礼的正礼结束了,之后便是宴请宾客。
座次都是安排好的,众宾客在小丫鬟的引领下落座,不等菜上齐,外头隐约传来喧闹之声,众人有些好奇,不知出了什么事。
不等她们疑惑太久,薛虯带着一行人进来,为首的正是齐忠,几个小太监跟在他身后,抬着一块匾额,匾额以楠木制成,黑底金字,上书“勋门毓秀”。
有些夫人家中有体面,见过皇帝的字,认出这是皇帝的笔迹。
果然,齐忠笑呵呵道:“恭贺薛姑娘及笄之喜,皇上亲笔题写匾额一块,赐给薛姑娘。”
薛虯并薛母、宝钗赶忙谢恩,其余众人也不敢端坐,纷纷行礼,也再次惊叹于薛家得到的恩宠。
从前不是没有过皇帝为臣下之女赐匾额的,但极为少见,除非皇帝心腹爱臣、或者极为亲近的宗室才可能,薛家能得这么一块,可见多么受皇帝看重。
也就是宝钗已经有了婚约,否则只凭这块匾额,提亲之人便能踏破薛家的大门。即便宝钗用不了,但只要有这个匾额在,以后薛家女儿也会受益。
除了皇帝的赏赐,齐忠还顺便带来了燕郡王府的礼。
是一只朱漆描金紫檀妆奁,内置玻璃水银镜、犀角梳、金玉首饰、各色胭脂等七十二样,另有提前划拨给宝钗的“脂粉田”两百亩,以及一扇青玉插屏,上刻《关雎》,乃燕郡王亲手所写,找能工巧匠雕刻而成。
燕郡王府的贺礼早已经送过来了,这些是额外添的,显然是极其看重与薛家这门婚事的意思。
这叫原本替宝钗悬着心的人松了一口气,她们不知道燕郡王早知道宝钗的脾气,并且毫不介意,都以为他这么做是薛家得力的缘故。但不论如何,有皇上和燕郡王如此看重,又有娘家疼爱支持,想来宝钗的日子难过不到哪去。
有些人放心,自然也有一部分——譬如王夫人,心里不大乐意,甚至怄得要死。
好不容易抓到薛宝钗一点不足之处,还以为能看场笑话,没想到转眼情势又变了。
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好命之人?
明明一开始并不如何出众,商户出身、父亲早逝,眼瞧着家族败落近在眼前,偏偏逆风翻牌,一路高歌。如今宝钗出身高贵、家人疼爱、嫁入高门、夫家看重,就连皇上都赞她为名门贵女,哪一桩拎出来都值得许多人羡慕,她却集之于一身,由不得众人不羡慕甚至嫉恨。
难道她是什么天之宠儿,有神仙贵人相助不成?
王夫人等人咬牙切齿,薛母和宝钗全当不知道,薛母喜气洋洋地叫人把匾额挂起来,燕郡王送来的东西则收到宝钗单独的库房,日后都给她带到夫家。
这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饭后众人又说笑玩乐,直到半下午才散。
贾母精力不济,但强撑着等到了现在,便是想单独与薛母说几句话。打从以元春的名义送赏赐给宝钗之后,薛家与贾家看似和缓了一些的关系再次降到冰点,贾母想要化解误会,但是几次邀请薛母上门做客都被婉拒,想要登门拜访,递了几次帖子,都只说不得空。
至于说偶遇……
如今薛家与贾家早不在一个圈层了,薛母常去的地方、常参加的宴会、常接触的人都不是贾家能攀上的,便是想偶遇也没有办法。
今日便是难得的机会。
但贾母等了半日,薛母不是在招待这个王妃,便是被那个一品诰命夫人拉着说话,再就是照顾故旧亲朋,哪里顾得上早已经半翻脸的贾家?
宝钗作为今日主人公,又是未来郡王妃,更是众人焦点,被夫人们拉着说话,忙得脚不沾地。
倒是黛玉过来和老太太请了个安,说了几句话,但很快又被叫去陪着宝钗与夫人们交际。
这不是赞者份内的差事,却是薛母的一片爱护之心,想着黛玉自己一个人在京城,贾家也不能正经教导她,平日少有与人来往的机会,便想着叫她多认识些人,日后也能更从容一些。
黛玉玲珑心窍,哪里不明白薛母的意思,心中颇为感动。
如此直到酒阑宾散,贾母也只与薛母说了几句话,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说不了什么。
她倒是想再留一会儿,等到没人了再说话,但宴席离场是有规矩的,身份高的先离场,身份低、辈分低或者与主家极为亲近的留在后头,再便是主家出口挽留了。
贾家在真正的贵人面前自然不够看,但凭借着国公府和贤良妃,比薛家从前的一些故交体面一些,是不能留在最后的。且从前他们家与薛家便说不上多么亲密,如今更是几乎撕破了脸,再加上薛母并没有挽留的意思,老太太还拉不下脸硬留,只能回去了。
这一趟也算是无功而返了。
倒是黛玉不急着回去,又陪了宝钗一会儿,待到天色渐渐暗了才起身告辞。
宝钗拦住她:“要回去也罢,只再略等一时半刻。”
“这是为何?”黛玉奇道。
宝钗用扇子挡住半边脸,一双眼睛满是笑意,看着黛玉道:“自然是要叫人告诉哥哥一声,好让他准备准备,护送嫂嫂回府。”
黛玉不妨乍然听宝钗叫自己“嫂嫂”,脸上迅速染上红霞,害羞地低下头去,又羞愤地抬起来,用帕子打宝钗:“眼瞧着都要当王妃了,竟是满嘴胡沁!”
宝钗也不躲,笑道:“好嫂嫂,我知道错了,你可莫气,若叫哥哥知道定饶不了我,你便心疼心疼我罢!”
这话更不像样,黛玉脸颊并脖颈已然红成一片,冷哼道:“多早晚嫁出去,才由着你想说什么便是什么!”
“唉!”宝钗轻叹一声,捂着胸口做伤心状,“嫂嫂还没嫁过来,便看我做小姑的不顺眼,要早早打发我出去了。”
气得黛玉追着她打。
二人闹了一阵,宝钗又亲自奉茶与黛玉赔礼:“与妹妹顽笑几句,妹妹莫要生气。”
黛玉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轻哼一声:“往日瞧着你多稳重,竟也是个轻狂的!”
说出来便有些后悔,虽说是顽笑,似乎也有些重了。
宝钗如何不知黛玉的脾气,最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再没有一点坏心眼的,哪里会跟她计较这个?笑道:“你说我轻狂,怎知便不是实话呢?你且说我哥哥对你好不好?”
自然是极好的!
黛玉想起这段时日的相处,薛虯对她可以说处处体贴。
因着家中只有她一个主子,贾家那边也帮不上什么忙,外头的事几乎都是薛虯在帮着处理,如今管家也已经习惯了有事找未来姑爷,黛玉不需要操半点心,只要读喜欢的书、做喜欢的事、见喜欢的人,过自己喜欢的日子即可。
小事上薛虯也时常惦记她,有什么好的都会给她送去,有时是时兴的衣裳首饰,有时只是一道点心、一个新奇的草编玩具,只要他觉得黛玉可能喜欢,便会送给她。有时黛玉随口说喜欢什么,很快那东西便会捧到她的面前。
他们也会偶尔见面、偶尔通信,有时候有说不完的话,但即便不说话,只安静地陪伴彼此也很舒适。
黛玉不知道其他未婚夫妻是怎么相处的,但大抵不是这个样子,薛虯应该算极为用心的那个。
宝钗见她揪着帕子低着头不说话,十分羞涩的模样,心中也颇为感慨。
当日也是在这个房间,她与王熙凤和黛玉说话,开玩笑叫黛玉嫁给大哥,当时只是一句戏言,不想竟然成真了,世事真是奇妙!
*
这日果然是薛虯送黛玉回去的,虽然黛玉说不用,但是天色已经不早了,薛虯哪里放心她一个人回去,薛母和宝钗也乐见其成,黛玉便不推辞了。
薛虯依旧骑马跟在黛玉的马车旁边,这时候的城市建设算不上很好,路上灰尘极重,故而薛虯并不喜欢骑马,唯有与女眷一同出行时才会骑马护卫她们身侧,其中尤以黛玉最多。
正月的天气依旧寒气逼人,马车窗户却开着,只放下帘子隔绝外界的视线,薛虯与黛玉隔着窗帘,偶尔低声说上几句话。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不过是近日做了什么、读了什么书,哪家小吃香味诱人、谁家笔墨好用的琐碎事。
但在旁观之人看来,身材高大的薛大爷端坐马上,一向矜持守礼之人,在听到黛玉的声音时会深深弯下腰,唯恐听得不清楚,漏掉一言半语。
而车厢内的黛玉微微仰着头,仿佛能透过窗帘看到外面那个人,嘴角噙着笑意,一双含情的眸子里也布满了星光。
第122章 第122章薛蟠回营
宝钗的及笄礼后没几日,薛蟠和柳湘莲也该回军营去了。
薛虯在城外为他们送行,同来的还有二人好友,靳连也来了。
薛蟠与靳笙的婚约还没有定下,但是双方对彼此都很满意,已经有了默契,只是需要时间走六礼罢了,二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未婚夫妻,靳连作为女方兄长、薛蟠未来的大舅哥,替靳家前来送行。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荷包,塞到薛蟠的手里,斜着眼睛轻哼一声:“我妹妹给你的。”
薛蟠也不在意靳连的冷脸,这样的心情他太能理解了!
接过荷包打量片刻,捧场道:“靳姑娘用心了,这荷包做得真好!”
靳连:“……”
靳连对薛蟠即将抢走自己妹妹的不爽哽在了嗓子眼。自己的妹妹自己清楚,靳笙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那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偏偏靳笙自己也没什么上进心,只爱锦衣华服、贪玩享乐,贵女应该做的功课,诸如读书、女红、管家一样都不喜欢,父亲母亲和大哥也由着她。
当然,靳连自己也不遑多让。
因此靳笙的绣工实在算不上好,这荷包针脚不平整,上面绣的花样瞧不出是什么,荷包整体甚至不对称,有些扭曲的样子,实在说不上好。
但薛蟠也有自己的理解。
——至少这肯定是靳姑娘亲手做的,没有叫丫鬟帮忙。这份心意不就是最好的吗?
薛蟠珍惜地把荷包收了起来,看得靳连直牙疼,已经顾不得自己那点小心思,开始同情起薛虯来。
有这么个弟弟,应该很头疼吧?
薛虯对靳连的目光视若无睹,叮嘱薛蟠:“到了军中要听舅舅、上官和柳兄弟的话,莫要胡作非为。”
“大哥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薛蟠拍拍胸膛,“我打仗很厉害的!”
对于前面一句,薛虯只是冷笑一声,甚至不屑搭理。但后面一句他不能否认,薛蟠虽然冲动莽撞,但因为足够勇猛,上了战场的确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再加上柳湘莲的看顾,倒也出不了大褶子。
他对柳湘莲道:“你好好盯着他,若是有什么不妥当,只管绑了他见舅父去,我必定好好谢你。”
柳湘莲应下。
薛蟠有些不自在,不动声色地瞥靳连一眼 ,悄悄扯了扯薛虯的衣角,哀求道:“大哥,你给我留点体面。”
未来的大舅哥还在呢!
薛虯哼笑一声,到底给了薛蟠这个面子,揭过这个话题,叫了一声长瑞。
长瑞上前几步,手里还捧着两个匣子。
薛虯对薛蟠和柳湘莲点头示意:“这是给你们的。”
薛蟠立时来了兴致,他可太清楚自己大哥了,但凡能叫他特意拿出来送人的,绝对不是凡物。
柳湘莲不妨自己也有,推辞不得,也拿起其中一个匣子。
二人打开,便见里头铺着厚厚的锦缎,中间躺着一枚圆筒状的物什,此物以金属制成,上面雕刻繁复花纹,看上去精致华美,却不知是什么用途。
柳湘莲还没反应过来,便听靳连和薛蟠同时惊呼:“千里眼!”
柳湘莲一愣,他虽然家世不如,但到底在军中混了两年,自然知道千里眼。
此物由西洋流入,持之可视数百丈之外,因而在军中颇有作用,但因为数量极少,拥有的人并不多,他们军中也只有王子腾并另外一位同级别将领才有。
从前柳湘莲也好奇过,却没有机会一睹真容,不想今日就看到了。
但反应过来后,他连忙推辞:“这东西太贵重了……”
这可比玻璃贵重多了!如今京中高门多半已经装上了玻璃,且逐渐向外地传去,虽然还是昂贵,却已经不是那么稀罕了。
千里眼却不同,它数量太过稀少,少有的几个除了皇宫便是在军中,在此之前,柳湘莲从未见过。
薛蟠能认出来,是因为在王子腾处看到过,可惜王子腾不许薛蟠将之带出来,故而柳湘莲不曾见过。至于靳连……以他家的地位,见过什么都不稀奇。
这样的东西,柳湘莲哪里好要?
薛蟠一边喜滋滋地从匣子里拿千里眼,一边撇嘴道:“既说了是兄弟,怎么还这般客气?你既然要保护我,自然越厉害越好,有什么不能要的?”
薛虯也颔首:“此物留在我手中用处有限,倒是给你们更好些,只要你能好好用它,多为朝廷立功,便不算辜负了。”
柳湘莲还待说话,眼前的场景突然一变,世界仿佛变大了许多,远处的东西也清晰可见,他甚至能看到远处行人的动作,可是放下千里眼,那人便只是一个小小黑点了,委实神奇。
柳湘莲的话顿时就说不出来了。
他到底不是扭捏之人,既然喜欢,便也不再推辞,只是暗下决心,日后对薛蟠要更尽心一些。
*
与诸位好友一一道别,小厮牵来二人的马,离别的时候到了。
薛蟠翻身上马,马鞭在手里转了一圈,朗声对薛虯道:“叫妈和妹妹不用担心,我过些日子再休假回来。”
柳湘莲则下意识往京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薛虯知道他在看什么,说道:“你且放心,薛家会看顾她的。”
柳湘莲没什么不放心的,薛家对自己人一向护短,自然会照顾英莲。且他这些时日时常去英莲和封氏所在铺子,并不露面,只想着偶尔瞧一瞧英莲。
于是他也看到了英莲与冯渊相处的样子。
是的,冯渊回来了。他在金陵过了个年,将将过了初五,就带着准备好的聘礼匆匆回来,在前天到了京城。
和柳湘莲想象中差不多,冯渊的长相并不出众,只是清秀而已,虽然在商队干了几年,性格也不如何圆滑,反而颇有些纯良憨厚。
但他对英莲极好,柳湘莲打听过,冯渊带来的聘礼极为丰厚,差不多有他身家的一半。
但这些却不能叫柳湘莲动容,真正叫他动容的是,那日冯渊刚刚下船,衣裳都来不及换上一件便找到铺子,把从金陵带来的礼物送给英莲,然后满脸期待地看着她,仿佛一只等待主人夸奖的小狗。
而英莲果然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不知说了什么,冯渊也跟着笑出来,嘴巴几乎要咧到耳后根。
柳湘莲看得出来,英莲算不上十分喜欢冯渊,但跟他在一起时极为轻松自在,丝毫看不出曾经的排斥阴影,或许对一个曾经饱受苦楚的女子来说,这份自在与信任才是最重要的吧?
那一刻柳湘莲便知道,他没有机会了。
不是因为自身条件不够好,也不是因为对英莲的心意不够,而是输在认识她太晚了,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博取她的信任、打开她的心扉。
此刻回头去看,也不过是与她告别。
此去经年,等他再回来时,甄姑娘应该已经为人妇人母了吧?
终究是有缘无份,柳湘莲叹了一声,拱手与薛虯告别,一勒缰绳策马而去。
*
等到二人走远了,其他人也渐渐散了,靳连凑到薛虯跟前,好奇地问:“他让你照顾谁啊?”
薛虯瞥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都打听?”
“嗐!闲着也是闲着,说说话儿呗!”靳连嘿嘿一笑,但薛虯不愿意说,他也不再打听,转了转手里用来装样的扇子,问,“你那千里眼从何处来的?”
薛虯:“你想要?”
靳连连连点头,他没什么别的喜好,就是爱美食、爱打扮、爱玩乐、爱体面……等等等等。
收集各种不好买的、贵重的东西也是他一大爱好,当初便是缠着薛虯买玻璃器,两人才有了交集,如今听说有千里眼,他自然又开始蠢蠢欲动。
想到若能拥有一只千里眼,旁人将会有多么羡慕,靳就爽得头皮发麻。
他紧张又期待地看向薛虯,既期待知道千里眼的消息,又害怕那商人走了或是卖完了,自己买不到。
好在薛虯没有让他失望,淡声道:“千里眼可不便宜,你能出多少钱?”
靳连用扇子轻敲手心,千里眼这种东西有价无市,能买到就不错,哪里还有他挑拣的余地?笑道:“这便要看卖家要多少了,只要别太过分,我绝不还价!”
薛虯应了一声,只说让他等着,便上了马车。
靳连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结合前头那玻璃的事,该不会这千里眼也是薛虯自己制出来的吧?
靳连猜得不错,这两个千里眼就是薛虯命人造出来的。
要制作千里眼并不容易,首先便是镜筒。
千里眼的镜筒绝不是简单的、用来固定镜片的管子那么简单,还要通过精细的结构吸收杂散光、校准光轴等,保持光路的稳定。
好在中原从来不缺能工巧匠,更不缺匠人精神,在西洋千里眼的基础上,要拆解并仿制便简单许多。薛虯手上正好有个千里眼,是薛父当初从西洋人处买来的,便扔给底下人研究去了。
这叫底下那些匠人提心吊胆,唯恐拆开了装不回去,糟蹋这稀罕玩意儿,也怕自己琢磨不出来,辜负了主家的看重。
但薛虯实则并不在意一个千里眼,叫人研究的目的,也是为了叫中原掌握这门技术。除了千里眼,他还同时叫别人研究其他东西,左不过是养几个人,费一点东西罢了,对薛虯来说不算什么。
功夫不负有心人,用了小半年功夫,还真叫他们琢磨出来了千里眼的镜筒。
只是镜片却不好弄。
制作千里眼的镜片所用的光学玻璃与普通玻璃不同,需要高透明度、低杂质,对折射率等光学特质也有要求。因此在原料配比、制造方式上都有差异。即便如今大庆的玻璃已经足够透明,也不能替代光学玻璃。
但大庆并没有制作光学玻璃的技术,薛虯在那个梦里也不曾在这方面留心,只能派人尝试烧制,还找了两个西洋人做指导。但截止到现在,虽然有些进展,但依旧没有成功。
这两个千里眼镜片所用的光学玻璃还是薛虯从西洋人手里买来的。
在此之前,薛虯并没有想过卖千里眼,但靳连提出想买,他思考过后觉得未为不可。
光学玻璃做不出来,薛虯也不想一直给西洋人送钱,但可以用水晶代替,虽然效果差了些,但平时用着玩足够了。
只是千里眼毕竟是战略物资的一种,能不能做这个买卖还要皇帝说了算。
第123章 第123章商议政策
皇帝没有答应卖千里眼。
有薛家的支持、有玻璃在先,他现在没有那么缺钱,比起卖千里眼可能带来的金钱利益,他更担心此物会落到外敌手里,对边疆的战事不利。
虽说按照薛虯的意思,可以用水晶替代那什么光学玻璃,做出来的千里眼效果比现有的千里眼差许多。
买卖时再谨慎一些,一来控制数量,只走高精尖路线,既能赚钱又不会泛滥,二来给每架千里眼编上号,不定时追踪它们的踪迹,如此便没什么大碍了。
但皇帝依旧不愿意。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很多时候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皇帝不愿给敌人增加一点点优势,谁知道会不会因为这点差距影响最后的成败呢?
当然,皇帝心里也清楚,西洋人可以来大庆,自然也可以去其他国家,只怕敌人手里也有千里眼,但有几个和有许多是不一样的,每多一个敌人拥有千里眼,对大庆的军队便多一份危险。
所以皇帝难得否决了薛虯的建议。
但也不是说千里眼就没用了,不能落到敌人手里,但可以给自己人装备上嘛!
若斥候营能多几架千里眼,他们的战力必将提升一截,至少敌人想要埋伏和突袭他们便没那般容易了!
皇帝越想越高兴,在问过薛虯,知道千里眼的造价后就更高兴了。
千里眼的价格自然不低,不论是做工精细的镜筒,还是制作镜片的水晶都价值不菲,若要从西洋人手中买光学玻璃便更贵了。但比起西洋人带来的千里眼,这个价格便低得多,完全在皇帝的心里承受范围。
于是他拨给薛虯一笔钱,让他和工部配合做一批千里眼出来。
薛虯接下这桩差事,心中暗道:尚书大人又要头疼了。
说起来户部尚书也不容易,从前在太上皇手底下不必说,守着空荡荡的国库,愁得恨不得上吊。后来铁面四爷监管户部,上面有人顶着,他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到了今朝,皇帝倒不像太上皇似的到处撒钱,但边疆再生战事,要花钱的地方也着实不少,户部尚书依旧日日发愁,每拨一笔款项都要再三斟酌、几番还价,与坊间买菜的大妈也没什么区别了,如今皇帝大笔一挥,就是这么一笔并不算小的款项,只怕要把他心疼坏了。
薛虯心中同情他三秒,随后便抛之脑后,左右尚书大人天天哭穷,但关键时候总能变出钱来,千里眼又是个正经事,想来他也会为大庆高兴的。
说完这件事,皇帝从手边拿起两份奏折,令齐忠交给薛虯,示意他看。
薛虯细看,这两份都是地方官员送来的折子,第一份来自直隶巡抚,自请在直隶地区将丁银摊入田粮。
摊丁入亩!
薛虯对历史说不上精通,但这项政策大名鼎鼎,他还是知道一些的,略显诧异地看向皇帝。
皇帝板着脸,语气却是温和的:“薛爱卿有何看法?”
薛虯摇了摇头。
以此判断这个世界与梦中那个世界的关系太过武断了,事实上历史发展到一定地步,改革本就是不可避免的。
大庆立国近百年,随着天下安稳、百姓安居乐业、人口逐步恢复,政策上的一些弊端也逐渐显现。
譬如税收里的丁银一项。
丁银也称人头税,主要针对成年男子收纳,是始于前朝的一项税收。在本朝立国之初,通过将丁银收归中央,缓解了经济压力、增加了中央集权,有助于政权稳定。
但时至今日,随着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贫寒百姓逐渐失去土地,却仍要承担税赋,而地主坐拥大片良田,却通过隐匿人口等方式避免交税,导致贫者愈贫,富者愈富。
摊丁入亩便是将丁银并入田亩,废除人头税,按照拥有的财产收税,以缓解无田百姓的税务负担,同时收回流失的税赋,缓解国库压力。
在薛虯知道的历史上,这项政策是成功了的,清朝由此经济腾飞,短短十几年间,国库库银从八百万两增加至三千四百万两,人口也暴涨至一亿,为后来的乾隆盛世打下了坚实基础。
当然,这期间也少不了其他政策配合,譬如士绅一体纳粮和火耗归公等等。
薛虯打开另一份折子,不出预料便是士绅一体纳粮。
也就是取消自古以来给予士绅阶级的免税特权,令他们与普通百姓一样纳税服役。
理论上来说,这么做当然没有问题。士绅的免税特权就是片灰色地带,士绅买卖良田、接受挂靠,利用朝廷对他们的优待帮助他人避税,同样会导致土地兼并、税务流失,对朝廷的统治大为不利。
但这和摊丁入亩不同。
摊丁入亩损害的主要是地主的利益,他们虽然小有资产,但是没有权柄,即便不满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而士绅一体纳粮得罪的却是士绅阶层,也就是举人、进士和退休官员。
这部分人从数量上来看并不多,但他们长期掌握话语权,若存心与朝廷为难,带来的伤害是巨大的。
历史上,这项政策在推行过程中便受到了巨大阻碍,士绅反对声层出不穷,科举大面积罢考事件频发,导致科举系统几近瘫痪,即便雍正帝以强硬手段勉力维持,到了乾隆朝也不得不废除。
说到底还是失之急切了。
薛虯把奏折还给齐忠,说道:“下臣以为,丁银摊入田亩可行,但是士绅纳税暂不可行。”
“朕也这么想,只是国库空虚,虽然有爱卿帮助,但用钱的地方也多,边境更是战事连连,朕手里依旧算不上宽裕,许多事想做做不了。且朕可以依靠爱卿一时,却不能一直如此,所以不得不尽快调整税收充实国库。”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就是皇帝嫉恶如仇,早就看那些仗着朝廷赋予的权势欺压百姓、欺骗朝廷的士绅不顺眼了。
薛虯颔首:“皇上的顾虑有理……”
先肯定他的想法,然后再提出自己的意见:“但是事缓则圆,为了天下安稳,下臣以为缓上几年再推出更加妥当。至于国库……”
他沉吟片刻,说道:“下臣以为,皇上可适当支持商业和手工业,一来收取高额税收,二来士绅见有利可图,便会将更多资金与精力放在此处,对获益少的土地兴趣减退,应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土地兼并。待到日后国力强盛,皇上再继续税务改革也不迟,想来届时便没人说什么了。”
主要是即便他们反对,皇帝也不怕了。
皇帝听了也觉得不错。说到底他也不想冒险,既然有其他方法,自然是选择更稳妥的为上。
至于说看不顺眼的士绅阶层?
嗐!忍字头上一把刀,皇帝早就习惯了。
至于说如何发展商业和手工业?这些前面几朝都有例子,不外就是政策方面给予优待,再就是对他们各方面的限制小一些罢了。
不过这到底是大事,皇帝不可能立即决定,将那两份折子按下,说道:“朕再琢磨琢磨。”
薛虯应是,想着若能推动商业和手工业发展,使相关从业者的地位和待遇好一些,也不枉他这一番计较了。
皇帝靠在椅背上,想到自己为了国库发愁,不由感慨:“开海势在必行啊!”
遥想前朝时期,一艘艘大船离开各大港口,带着满船茶叶、瓷器、丝绸,回来时则带来外国的宝石、布料和金银。那时国内外贸易繁盛,百姓富足,朝廷手里也有钱。
本朝立国初期也不曾闭关,太上皇中期为了防备临近岛屿上的武装势力,强制令沿海居民内迁,又颁布诏令,不许百姓出海,违者斩立决。当初的盛景终究不见了。如今的传教士也大半先到附近的澳门,再由澳门进入大庆。
只是他登基不过一年,国内尚未完全稳定,又有边疆冲突不断,此时推翻太上皇的政令殊为不智,只能暂且忍耐了。
第124章 第124章西洋科普
薛虯微微一笑,事在人为。只要皇帝有这个想法,实现便是迟早的事,左不过多等上几年,薛虯并不着急。
其实皇帝说的开海和薛虯想要的并不完全一样,时下对于开海的理解,主要是和琉球、日本等东亚、东南亚地区进行贸易往来,和欧洲的来往虽然也有,但是不多。
不过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薛虯也没想过一口吃成个胖子,只要中原保持开放的态度,思想便会越来越开明,届时再接受西洋文化便会容易很多。
只是提到国库,薛虯倒想起另外一件事,上回与薛蟠和柳湘莲闲谈,二人言语中提及,玻璃在边疆颇受欢迎,就连鞑子都很感兴趣,叫薛虯有些想法。
既然暂时不能开海,何妨与内陆其他国家交易呢?
莫看中原瞧不上边疆小国,便觉得他们贫穷。其实因着丝绸之路的存在,长期积累下来,很多国家非常富裕,尤其是他们的贵族,可以说富得流油。他们的生活同样奢侈,只是技术水平、文化底蕴等跟不上,所以不如中原贵族一般处处精致。
同样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对中原十分向往,中原的东西在他们那里也很受欢迎。
薛虯已经叫人调查过,玻璃在那边的确很受欢迎,鞑子乃游牧民族,并没有固定的住所,尚且愿意花天价买玻璃及玻璃制品,更别说其他安稳的国家了。
至于说大庆和他们在打仗?
又不是所有国家都和大庆打仗!除了与大庆接壤,且自觉强大的几个国家蠢蠢欲动,其他小国大半对大庆保持友好甚至谄媚的态度,有些干脆就是大庆的附属国,要
和他们贸易并不难。
再者说,打仗也不影响做生意啊。
大庆禁海,但私底下依旧有商队悄悄出海;他们虽然在和鞑子打仗,但依旧有人冒着风险穿过战区到敌区卖玻璃,价格和利润都相当可观,他们大可以与商队合作,给他们提供货源和便利,送他们安全到其他国家,赚来的钱大家分摊。
对朝廷来说,好处是省心,只要提供货物和一点便利,就可以享受一个成熟商队的资源和经验,躺着就能拿钱。
对于商队来说,这个买卖同样很划算。
一来玻璃货源难找,他们每每都要蹲上许久,或者高价从买到的人手里购买,才能得上几块,刨去一路上的损耗与花费,即便在异国卖出天价,实际利润也就那么回事。但若朝廷能给他们提供玻璃,跑一趟的成本大大降低,整体利润大幅度提升,即便要分给朝廷大部分,他们拿到手里的也不比从前少。
更何况有朝廷支持,他们的安全更有保障,对于出门在外的人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且在不用担心安全的前提下,他们完全可以再大胆一点,多带些其他货物到异国贩卖,这部分利润便全是他们自己的,算下来也不少了。
虽然不如皇商能得到政策支持,但是好处也不少,想必不缺人愿意干。
其实海路也可以这么操作,商队出海多半只是为了利益,并非存心与朝廷为难,但此事一旦被追究,他们并他们的家族便要面临灭顶之灾,倘若能与朝廷达成合作,解了他们后顾之忧,即便要让渡部分利益,想必他们也不会吝惜。
但这二者到底有根本不同,一个只是要经过战区有些危险,另一个却是违反律法的。
虽然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说法,古往今来皇帝也不全是清清白白,但他们这位皇帝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又一向最厌恶“贪”字,恐怕宁愿抄了这些人的家,光明正大收缴他们的钱财,也不愿意虚以委蛇,故而薛虯并没有提。
他只把与内陆国家做交易的想法说与皇帝,皇帝听了倒不觉得什么:“这是小事,爱卿与户部尚书商量着办便是,朕让人配合你们。”
本来户部管理部分皇商,常常与商户打交道,玻璃买卖又在薛虯手里,这差事交给他们再合适不过。
薛虯也没有推辞。
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不用猜都知道,又是后宫哪位娘娘送爱心来了。
皇帝眼皮子也没抬一下,淡淡问:“谁送来的?”
小太监:“景阳宫的抱琴姑姑送来的,说是贤良妃娘娘亲手炖的人参莲子羹,娘娘说人参补气提神,莲子清心安神,皇上操劳国事辛苦,吃这个再好不过了。”
皇帝“嗯”了一声:“拿过来吧。”
这便算是给面子了。
后宫时常有汤羹进献,但皇帝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用的,很多时候都便宜了底下的太监。今儿能给元春这个脸面,除了这人参莲子羹的确合皇帝胃口,也是她这些时日侍奉得当,让皇帝满意的缘故。
是的,虽然因着贾家借元春之名给宝钗赏赐之事,皇帝恼了贾家,也迁怒元春。但元春当日只是有些心大,到底并非真的犯了大错,只是受母家牵连的缘故,最初的怒气消散之后,皇帝倒也没那么生她的气了。
当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但元春之后的表现很好,先派人低调地往薛家府上走了一趟,一是送去贺礼,庆祝宝钗订婚之喜,二便是郑重地向薛母和薛虯赔礼致歉。
之后她便老老实实呆着,皇帝不见她,她也不冒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中间自然也受足了嘲讽奚落,宫女太监好不容易好转些的态度再次急转直下,元春都默默忍了,好不容易等到皇帝来了,她殷勤侍奉,小心讨好,总算哄得皇帝消气,也愿意再给她几分脸面。
这些事薛虯知道一些。
不得不说,元春此人的确能干,出身高门,美貌才华样样出众,却能低下头给甄贵太妃做女官——其实也就是宫女,没有机会时低头隐忍,有了机会也能果断出手。
在进了当今后宫后,她的表现也几乎没有出过错,该弯腰时弯腰,该努力时努力,且很会把握皇帝心意。
皇帝实则并非容易心软之人,惹他讨厌的人一般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可元春却能在初印象不佳的情况下两次扭转皇帝的态度,实在不容小觑。
若非她有些心急,轻信了贾母和王夫人对于薛家的判断,也不会被母家连累,见恶于皇上。
只是可惜了……
薛虯垂下眼睑,元春在宫里艰辛地替自己和母家谋划,贾家在外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仗着宫里的娘娘越发猖狂,省亲别墅也建得如火如荼,皇帝心中越发不满,只怕元春终究要受到拖累。
薛虯敛起思绪,那边小太监也端出汤盅,用小碗盛了一碗给皇帝,又在皇帝的示意下盛了一碗给薛虯。
论理嫔妃亲手做的食物不能给外男,但是什么规矩也比不过皇帝的意思,皇帝爱重薛爱卿,想要与他共享,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况且薛虯与元春又是表姐弟,更没那许多顾忌了。
薛虯谢恩之后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元春也算用心了。
用过一顿加餐,君臣二人又说了小半日的话,便到了中午用膳的时候,齐忠进来问什么时候摆膳。
薛虯正要起身告退,皇帝率先开口:“薛爱卿留下用饭吧。”
又对齐忠道:“请太子过来。”
薛虯:“……”
皇帝公务繁忙,每每批阅奏折到深夜,只能趁着吃饭的时候与太子培养父子感情——也就是考校团哥儿功课了。
餐桌教子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好在皇帝并非存心挑刺,而太子一向聪颖刻苦,各项功课俱都十分出众,故而用膳气氛还算不错。
偶尔皇帝也会教训太子几句,好在太子年纪虽小,心态却很不错,往往虚心受教,并不因此难受。
今日也是如此,皇帝问了几句功课,太子一本正经地答完了,皇帝满意地点点头:“用饭吧。”
太子肉嘟嘟的小脸上这才露出点笑意。
此时午膳已经摆好了,皇帝的膳食一向简单,今日有薛虯和太子在,特意多加了几道,勉强也算丰盛了。且皇帝虽然简朴,但是挑剔不减,御膳房不敢让他吃得不顺心,便只能在搭配和味道上下功夫,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三人都用得十分顺心。
用膳完毕,皇帝便要叫二人散了,薛虯温声开口:“下臣陪皇上一起出去走走吧。”
“儿臣也陪着父皇。”太子附和,“否则母后又要担心了。”
皇帝:“……”
他默默与爱卿和爱子对视片刻,见他们没有退让的意思,只能不情不愿起身,无奈道:“走罢。”
这就要说皇帝此人了,他的确是个很有责任心的
人,登基为帝之后,也确确实实把江山当成自己的责任,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唯恐哪处没有照看到,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抓在自己手里,桩桩件件都要过问。
理论上来说,这当然是件好事,至少皇帝迅速掌握了手中的权柄,没有令皇权被相权压制,也令他在之后与太上皇的对抗中有抵抗之力。
但皇帝为了朝政长时间伏案,每日都要批六七个时辰的折子,还要上朝、见大臣、进后宫,每日只能睡两三个时辰,几个月下来,人胖了一圈,身子却比从前差了许多,脸色苍白憔悴,眼下乌黑发青,精神也不怎么好,只是靠补品吊着精气神。
这可把皇后吓坏了,劝了几回无果后,只能向薛虯和燕郡王求助。
薛虯和燕郡王其实也担心,也曾委婉劝过几回,只是皇帝不当回事,他们如今到底君臣有别,再怎么亲近也要注意分寸,倒不好过分劝阻。
如今皇后开口了,二人便少了许多顾虑,与皇帝和几位重臣几番商议,总算敲定了解决方法。
按照一般思路,皇帝案牍劳形,自然该重臣替他分忧解难,先将奏折看一遍,重要的交给皇帝批阅,不重要的他们自己处理即可。
但当今掌控欲强,并不适合这种方法,于是众人决定折中一下,依然由几位重臣先看奏折,然后将重点内容提取出来,全部列在纸上,再将这纸与奏折一同递到皇帝面前。
如此皇帝便能快速知道所有奏折的大概内容,可挑拣他认为重要的先处理,且因着已经知道重点,重臣还给出了几个可靠的解决方案的缘故,处理起来事半功倍。
而那些废话一大堆的请安折子,从前看得再怎么快也需要功夫,几十本下来也要耗费不短时间,如今却是可看可不看了。
自然,这么做能影响皇帝获取消息,为了防止有人生出异心,每一份奏折都有至少两人看过,如果皇帝不放心,再安排人查看或者自己抽查都使得,反正折子在他的手里。
如此虽然不能说万全,但能被做手脚的机会很小,再加上皇后虎视眈眈,皇帝这数月来也的确觉得精力不济,便勉强答应了这个方法。
除此之外,皇后还以太医之言为理由,要求皇帝每顿饭后都要活动片刻。
其实皇后更想皇帝每隔半个时辰便起来活动一会儿,但她太了解皇帝了,知道这对他来说太难,也就不强求了,只要每日活动几回,不要一味伏案便罢了。
这才有薛虯与皇帝的这段对话。
皇帝纵然不愿意,也怕皇后泪眼汪汪地与他“算账”,只能顺从地起来活动,想了想又吩咐齐忠:“把那个千里眼带上。”
既然要出去,那就看点不一样的景色,也算这些功夫没有白费。
小太子迈着小短腿跟在父亲和先生身边,瞧见齐忠拿着的千里眼,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惑:“这个千里眼怎么和从前见到的不一样?”
皇帝解释:“这个千里眼不是从西洋来的,是你先生使人做出来的。”
小太子眼睛微微张大,看看自家父皇,再看看自家先生,诧异地问:“千里眼也能做出来吗?”
皇帝:“……西洋的千里眼也是人做出来的,他们可以,我们为何不能?”
“是哦。”小太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随后隐隐兴奋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薛虯,化身十万个为什么,“先生,千里眼是怎么做的?为什么它能让我看到远处的东西?最远能看多远啊?它能让远处的东西变大,能不能让近处的东西变小啊?”
就连皇帝都觉得儿子的问题有些为难人了,想着薛虯要是答不上来,他便替他圆上一二,却听薛虯耐心地一一回答:“咱们用的千里眼主要利用凸透镜折射成像的原理,光线经过物镜形成一个倒立的实像,再经过目镜形成正立放大的虚像。若是设计得当,最远甚至可以看清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太子的嘴巴又不自觉张开,他不知道月亮和星星有多远,但也知道很远很远,不由面露赞叹惊奇之色。
薛虯:“千里眼不仅可以让东西变大,也可以让东西变小,殿下想要看一看吗?”
太子小鸡啄米般点头,就连皇帝也目露期待,想看看薛虯怎么让东西变小的。
薛虯让人去拿一面凸透镜来,宫人们满是茫然,不知道凸透镜是什么。
薛虯大致说了一下,这下众人倒是明白了,但是皇宫里并没有这东西。薛虯想了想,道:“那也罢了,只拿一只玻璃瓶来,简单光洁便好,再拿些清水来。”
不一会儿东西准备好,薛虯点了一个小太监,让他竖起手掌放在瓶子后头,另外一个小太监往瓶子里注入清水,随着清水渐渐装满玻璃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小太监的手掌不止变大了一点,还换了个方向,原本大拇指朝南,现在变成朝北的了。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就连皇上也不易察觉地睁大了眼睛,小太子还特意去后头看了看小太监的手,大拇指还是朝南的,与隔着玻璃瓶看到的不一样!
他眼睛亮晶晶的,甚至忘了储君的仪态,露出属于小孩子的天真来,扯着薛虯的衣角好奇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薛虯又给他们讲凸透镜成像原理,还几次调整瓶子与小太监手的距离,让众人看到不同的成像效果,自然也包含了缩小的。
这又引得众人一阵惊呼,千里眼虽然少,在场大部分人也没资格用,但好歹是听过其神奇之处的,对于放大并没那么惊讶,但缩小却是闻所未闻,见也是头一回,由不得他们不稀奇。
太子仰起小脑袋看向薛虯,赞叹道:“先生好聪明啊!”
“不是我聪明,这是西洋一位叫伽利略的物理学家发现的。”
薛虯当然不会占了这份功劳,一来这本就不是他的本事,二来么,这么好宣扬西洋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呢?
如果能引起皇帝和太子对西洋的好奇心与探索欲,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125章 第125章商队合作
皇帝暂且不提,至少太子是真的生出了兴趣,薛虯便又结合如今大庆对西洋的了解,给他讲了一些物理和天文常识,比如机械钟与动力学,天文学与历法改革等。
他讲东西向来深入浅出、有趣易懂,期间更配合了小实验,趣味丛生,不止小太子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皇帝和宫人们也是如此。
期间自然夹带私货无数,最后更是含笑道:“听说西洋有许多稀奇玩意儿,除了咱们知道的这些,还有一些听都没听过的,譬如可八锭同时运转、且无需人力的纺纱机,以及可将水汽变成动力,推动器械运转的蒸汽机。”
薛虯不知道这时候水力纺纱机和蒸汽机是否已经出现,但以他对历史的了解,和从传教士处了解到的西洋情况来看,那边虽然还没有工业革命的迹象,但已经有了相关的土壤,西洋科技发展欣欣向荣,想来相关研究也已经开始萌芽。
即便没有也没关系,反正画饼嘛,当然是越大越香越好,等到大庆商队到了西洋,却没有找到水力纺纱机和蒸汽机时该怎么办,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皇帝对纺纱机没太大兴趣。
锭子是纺纱机的主要部件之一,主要作用是加捻和卷绕,也就是通过高速旋转,将纤维加捻成纱线,然后将其卷绕在筒管上①。
所谓八锭纺纱机,也就是一架纺纱机上有八个锭子同时运转,同样的功夫、同样的力气,从前只能纺出一卷纱线,如今能纺出八卷,效率大大提高。
皇帝能知道这些,是因为他早就听说过,且并非传教士的功劳。
早在几百年前,宋末元初之际,松江府乌泥泾便有一位黄道婆,在原有的单锭手摇纺车的基础上进行革新,制出了三锭脚踏纺车,后又逐步发展成四锭脚踏纺车。
之所以没有继续发展下去,是因为中原乃小农经济,纺织以家庭作坊为主,四锭已经足够使用。再发展下去自然效率更高,但很多纺织工人便要失业,届时很容易激起民变,得不偿失。
所以皇帝对八锭纺织机没什么兴趣,水力纺纱机也是同理。
更何况水力驱动并非什么稀罕事,中原自古以来便有以水力驱动水车灌溉土地的例子,驱动纺纱机的方法想来大同小异,并没有什么难的——至少皇帝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只是不需要,不是研究不出这样的东西。
薛虯也明白这个道理,珍妮纺纱机之所以能成为工业革命开始的标志之一,是因为当时的欧洲对外进行殖民扩张,急需大量纺织品倾销,珍妮纺纱机的高产恰合他们的需求。但对如今的中原来说,情况便完全不同了。
不过等到大庆开
海,对纺织品的需求便会激增,届时自然有八锭、甚至十六锭、二十四锭纺织机的用武之地,薛虯也不过提前说一嘴罢了。
他真正想让皇帝知道的是蒸汽机。
薛虯:“这蒸汽机是通过加热水产生水汽,以水汽为动力推动机械运转……”
宫人们听得一头雾水,大量的水能推动机械运转他们知道,虽然宫人们大部分没有见过水车,但是水殿他们是知道的,那就是用水推动风轮,将清凉的水汽送入殿内,以达到降温的效果。
但是水烧开产生的水汽也有用吗?
有个小宫女这么想着,也不由自主问了出来,反应过来后大惊失色,连忙跪下请罪。
几位主子没有怪罪的意思,太子也对蒸汽机好奇得紧,这宫女问的也正是他疑惑的。
皇帝倒是没那么不解,但见太子好奇,也不会打扰他的学习劲头,挥挥手叫那宫女起来,继续听薛虯怎么说。
薛虯看了那宫女一眼,又看向目露好奇的太子,说道:“水汽自然是有力量的,你们若进过厨房便知道,用水壶或者蒸锅烧水时,盖子会被推得顶起来发出声音,这便是水蒸气的作用。”
宫人里有几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显然见过这个现象,而太子小脸还带着茫然,已经决定下午下课后要去小厨房看一看。
薛虯:“听说这蒸汽机作用十分广泛,可以用于各类器械,如今西洋的工厂、矿场都在用自动器械,就连田地都能自己耕种了。”
画饼画饼,继续画饼!
果然,皇帝身为农耕大国一份子的DNA动了。
他可以不在意水力纺织机,是因为纺织乃是百姓家庭经济的补充,虽然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相比之下,耕种便是百姓生存之基,对以农业为主的整个中原地区都至关紧要!
如果耕地可以依托器械,那人力就能得到解放,他们可以开垦更多土地、养活更多人口,大庆经济腾飞、人**发指日可待!
没有一个心存抱负的皇帝能拒绝这个诱惑!
当今也是如此,但他还是不敢相信:“果真有这种好东西?”
“下臣听西洋之人说过,不清楚是否为真。”薛虯含糊其辞。
皇帝也知道薛虯和西洋人来往颇多,从前在金陵时便时常与西洋人往来,即便在灵应观中也是如此,来京城后更是召集了好些西洋人,高价请他们和工匠一起做研究,这个千里眼便是成果之一。
因为薛虯报备过,且研究的也没有敏感物品,皇帝并没有放在心上,此时听他这么说也不觉得奇怪。
只是这一刻,他想要开海与西洋贸易的欲望达到了巅峰。
旁的不要紧,先把这自动耕种的器械弄来几台再说!
至于为什么薛虯知道水力纺纱机和蒸汽机,而皇帝作为天下之主却一无所知?
皇帝没有问这种蠢问题。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明白这个道理,西洋人自然也明白,这种要紧的东西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哪里会轻易说出来?
当初西洋传教士受命于父皇,替大庆研制火炮,不也磨磨蹭蹭没什么成果吗?戴析只用八日功夫便研制出冲天炮,来自西洋、知识渊博的传教士却说最少需要一年,且直到去世都没有取得突破。
这其中差距如此巨大,到底是戴析太过天才,比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传教士更加优秀,还是西洋人对大庆藏着心眼,这便是见仁见智了。
*
很快到了太子上课的时辰,他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向皇帝和薛虯告别,带着下人回了东宫。
皇帝瞧太子依依不舍,心中若有所思,等太子身影看不见了,这才问薛虯:“你认识的西洋人里有适合做先生的吗?”
薛虯:“皇上的意思是?”
“朕想请来教导太子。”
不知不觉间,皇帝已经出来小半个时辰,今日中午的活动量已然够了,于是带着薛虯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道:“西洋文化的确与我们不同,难得太子感兴趣,朕想叫他好好学一学,也不必多么精通,只要有所了解即可。”
薛虯并不意外。
其实大庆皇帝都挺好学的,包括太上皇也是如此,或许他对外政策过于保守了些,那也是基于千百年来属于天朝上国的傲慢,实际上要不是太上皇生不逢时,恰好处于这个千年一遇的大变革时期,他的做法不会引起这么大争议。
当今皇帝更是外冷内热,看起来一本正经,实则非常时髦,好奇心极其旺盛,对新鲜事物的接受度远超一般人。
他们二人都对西洋文化有所涉猎,只是没有系统学习,也没有把它们当成正经的学问。但随着对西洋文化的了解加深,皇帝会找人教导太子也在预料之中。
这对薛虯自然是好事。
一来上行下效,太子在学西洋文化,传出去便会有人效仿,这对推动西洋文化传播极其有利。
二来太子对西洋了解越深,对中原与西方关系的认知便会越清晰,对薛虯的长远规划有利无害。
正好薛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便答应了给太子找西洋先生的差事。
从皇帝处告退后,薛虯先回衙门处理一些杂务,到了下衙时辰才归家,同时让人去请罗明远。
罗明远是来自英国的传教士,他本姓自然不是罗,这是他给自己起的中文名字,为的便是尽快融入大庆。可惜他来到大庆之后,并未得到宫廷的看重和庇护,只能于民间传教,日子过得颇为艰难。
薛虯偶然遇见他后,恩威利诱画大饼,一套连招使下来,成功使罗明远为他所用。
罗明远别的不说,物理、数学的基本功却十分扎实,薛虯平日也时常与他一处探讨,让他教导小太子正好。
罗明
远如今就住在薛家,故而来得非常快。薛虯换下官服,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刚坐下喝了一盏茶,罗明远就到了。
他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高鼻深目、五官精致,皮肤细腻白皙,有一双湖水般的蓝色眼睛,和一头乱糟糟的栗色卷发,胡子拉碴,颇为邋遢。
他穿着大庆的衣裳,一举一动倒也有礼,只是配上他异域气息十足的长相,有种孙悟空穿袈裟的不伦不类之感。
薛虯请他坐下,罗明远挠挠鸡窝一样的头发,说道:“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正在关键时候,就不坐了。”
薛虯也不强求,微笑着把事情说了。
罗明远因为熬夜而略显无神的眼睛微微睁大,就连黑眼圈似乎都淡了很多,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诧异和惊喜:“你说真的,让我给太子做先生?”
薛虯点点头,问:“你愿意吗?”
罗明远哪有不愿意的!
他千里迢迢、翻山越海来到大庆,本就是为了传播教义,接触的人越有影响力,对他达成目的便越有帮助。
整个大庆除了太上皇和皇帝,还有谁能比太子更有影响力呢?
当然,薛虯也很有影响力,且在大庆皇帝和太子面前颇有脸面,这也是罗明远当日愿意接受他招揽的原因,但薛虯只把他当成技术顾问,对他的教义并不上心,叫罗明远颇为无奈。
但太子不一样。
据罗明远所知,大庆的太子尚且不足十岁,这个年纪正是三观塑形的时候,想要影响他便容易多了,若能成功叫他对他们的教义产生兴趣,等到他成功上位,不就是他们风光之时吗?
罗明远越想越高兴,激动地向薛虯道谢。
这一谢十分真心,可不是么,在遇到薛虯之前,他只是个连皇帝面都见不到,维系生活都难的普通传教士,如今都要当太子的先生了,一步登天也不过如此,由不得他不感激。
薛虯只是含笑看着,对于罗明远的打算心知肚明。
有私心不算什么,谁又是真正的大公无私呢?何况罗明远从未隐藏自己的心思,一向表现得坦坦荡荡。
薛虯也不觉得让太子了解西洋宗教是坏事,被保护在温室里、不知道外头风雨的小花最脆弱,从小多见些世面,以后也不容易被骗。
至于说太子会不会受影响?
太子上课可不是一个人,有那么多人盯着呢,罗明远根本不能乱说。且还有诸位先生时时刻刻注意太子的思想,一旦有较大的偏差便会纠正,小太子本身也不是好骗的,他可机灵着呢!
若罗明远在重重包围之下依旧能令小太子信服,那也是他的本事。
当然,这些都是薛虯的想法,他只是举荐罗明远给皇帝,用不用还要看皇帝和太子的,薛虯做不了主。
他也把这话跟罗明远说了,罗明远毫不在意:“我知道,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还是要多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那也是你学识丰富的缘故,要感谢便谢你自己吧。”薛虯温声道,“你先回去准备准备,明日我便带你进宫。”
又提点道:“好好洗漱一下。”
罗明远白皙的耳朵泛上红色,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知道了。”
罗明远离开之后,薛虯叫来长瑞,把两个匣子交给他,让他分别给靳连和黛玉送去。
给靳连的自然是千里眼,虽说皇帝不许买卖,但是信任的朋友间赠送一二还是没有问题的,皇帝也允许了。
给黛玉的则是万花筒,这是在研究千里眼的过程中,薛虯突然想起形式与之有些相似的万花筒,便和工匠描述了一下,想着做个小玩具给黛玉。
万花筒的做法比千里眼简单多了,故而虽然没有样本,经过一段时间研究,也成功做了出来。
且不提靳连和黛玉收到东西后的反应,第二天薛虯带着梳洗干净、显得格外俊朗的罗明远求见皇帝。
他先让罗明远在外面候着,自己进去与皇帝说了会儿话,这自然是说明罗明远的情况,尤其是他心里的那点小算盘,皇帝若是介意,一会儿随意打发了便是。
但是皇帝并不在意,且早有心理准备。
且不说来大庆的传教士都抱着这样那样的目的,换一个也差不多。只说簇拥在他们身边的人,谁没有自己的私心呢?
太子的其他先生何尝没有将自己的思想灌输给他,从而使自己的学说发扬光大的想法?韩先生是,薛虯也是,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人性,何必苛责呢?
反正在皇帝看来,身为帝王最重要的素养便是拥有分辨能力。只因皇帝身边的声音太多,任何一件小事都会有不同看法,而皇帝能否在众人影响中,选出一条最合宜、最合适的路,是每个储君的必修课。
这便算是对太子的一次考验吧,也算是罗明远一才两用了。
之后皇帝召见并考校罗明远,罗明远的专业能力的确不俗,皇帝果然很满意,令他以侍讲的名义留在东宫。
*
这时皇帝的旨意也传到了户部和工部,皇帝命薛虯与工部一起制作千里眼,以供前线将士使用,费用则由户部出。
不出薛虯所料,户部尚书听到消息果然就要闹,倒也不是国库差这点银子,只是他若不表现得难说话,那么谁都想打国库的主意,这差事就真的没法干了!
这也算是一种办事的智慧吧。
好在这次不是一味从国库掏钱,还有与其他国家贸易的计划,有一张香甜的馅饼吊着,才算是堵住户部尚书的嘴,难得没有计较千里眼的花费,痛快地拨了一笔款项到工部。
然后迫不及待地拉着薛虯商量起贸易的事。
其他的都不要紧,左右按皇上的意思,他们只需要出玻璃,再给予一些方便就是了。最重要的便是选出合作商队。
这商队不能太大,大商队自有靠山,未必愿意与他们合作。但也不能太小,小商队资源与经验不足,对他们的帮助有限。
户部尚书倒是看好薛家。
薛家在大庆自然是大商户,但他们从前没什么背景,在异国没什么势力,异国线路发展得一般,也就占个中等。这一二年,在薛虯的权势加持下倒是好些了,但若能与朝廷合作,对他们依然大有裨益。
这也是户部尚书的好意,想着既是薛虯出的主意,也让他捞点好处。
但是薛虯拒绝了。
一来薛家主打大庆市场,在异国根基薄弱,纵然薛虯可以打通通道,但是没必要为了这点钱费这么大劲,他提出与商队合作,不就是嫌太过麻烦吗?
再者薛家的商业规模已经很大,若再把持住异国市场,皇帝再信任他,也难免生出怀疑与不满,为了一点银子冒这个风险不值得。
他倒是想到另外一个人,当年薛家出来京城,来户部核算账务之时见过一位中年富商,当时那富商很喜欢薛虯,甚至生出招他做女婿的心思,只是后来薛虯被当时还是四王爷的当今看中,那人自觉高攀不上,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薛虯对那人印象不错,后来也偶然听说过他的情况。那中年富商姓钱,家中做的是倒买倒卖的生意,主要针对的便是异国市场。
不过他生意做得不够大,也没太大背景,自从新帝登基,边疆不稳,很多中小商队生意骤然做不下去了,这位钱老爷便是其中一位。好在他家底还算厚实,如今还能勉励支撑,至少商队没有解散,但倘若再想不出法子,家族败落也近在眼前了。
薛虯提出此人,户部尚书想了想,倒也没什么意见,决定与他见上一面再做定夺。
幸而此人就住在京都,想要见面倒也不难。
*
京都城西的一道小巷子里坐落着一座三进的宅子,虽然只有三进,但是每一进都开阔大气,故而占地并不比平常四进的宅子小。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要置办这样一座大宅子自然耗费颇多,不是一般人住得起的,事实也的确如此。
住在这里的人是位财主老爷,姓钱,家里做着生意,听说还是皇商,正经和衙门里的大人打过交道呢!
不过这一二年,他们家生意似乎不好了。
最明显的就是家里破败了,似乎突然从某一天开始,钱家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大门口铺上了落叶与灰尘,一向锃光瓦亮的门匾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污秽,就连从前老实规矩的门子也怠慢了许多,整个宅院都透出一股子迟暮的味道。
虽然用迟暮来形容宅院不大合适,但这个词语的的确确最能概括大家的感受。
钱老爷和钱太太也不似从前雍容华贵,反倒老了十岁似的。
钱老爷乡性不错,倒没什么人笑话他,只是不免心生感慨,也盼着钱老爷能挺过这一场难关。
此刻钱老爷正坐在书房里,出神地想着生意上的事。
正如薛虯所知,边疆不稳之后,钱老爷的生意便不好了。一开始还能靠从前积攒的人脉勉力支撑,但随着边境越来越混乱,路也越来越难走,时常被困在某地几个月不得动弹、路上经常遇到流寇、出关后遇到敌兵劫掠……即便不遇上这些,一路上打点的费用也高的吓人,好不容易赚点钱都贴补进去了,手里根本剩不下什么。
这一年多,钱老爷不仅没赚钱,还赔了不少进去。也不是没想过做别的生意,但是其难度比起跨行也不差什么了。钱老爷也是从父亲手里继承的产业,实则能力并不是多么出众,试了几次都无疾而终。
再这样下去,只怕商队就得解散了。
钱老爷愁得头发都白了,往日常挂在脸上弥勒佛般的笑容也消失无踪,整个人憔悴疲惫,仿佛一下没了精气神。
他握紧了手里的钱匣子,想着最近玻璃在边疆很受欢迎,价格也很高,很多大商队都会带上几块,别看占的地方不大,利润却十分可观。钱老爷想着是不是也弄上几块,若能赚到钱,商队的兄弟们也能看到希望,也好好给他们贴补贴补,这一年他们过得不容易,再这样下去,人心就要彻底散了。
只是这玻璃难弄,也不知他手里的钱够不够。且若是这一笔也赔了,他便只能解散商队,或者卖房卖地了。
正在纠结犹豫之时,管家小跑着从外头进来。钱家的管家已经六十多岁了,从钱老爷的父亲还在的时候便在府里伺候,就连钱老爷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为人一向严肃尊重,把底下的丫头小子管得服服帖帖,钱老爷还没见过他这么不稳重的样子。
不等钱老爷开口询问,钱管家就开口了:“户部那边传来消息,请您明日午后到户部去一趟。”
钱老爷一愣,反应过来后嘴唇动了动,有些茫然地问:“说了是什么事吗?”
钱管家摇摇头。
钱老爷眼前一黑。
就如领内府弩银行商可能因为资质不足被除名,户部挂名行商也有可能被除名,钱老板唯恐户部找他是为了这个,若是丢了先祖好不容易挣来的皇商之位,即便到了地下,他也无颜见列祖列宗了。
钱老爷心中惴惴,几乎一夜未睡,但不管如何排斥抵触,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第二天,钱老爷仔细梳洗,坐着马车到了六部衙门,被人引着进了户部。
原以为见他的会是小吏,最多不过是某个低层官吏,没想到却被引到了最大的一处班房,钱老爷从前来过户部,知道这是户部尚书的班房,心中更加茫然。
但容不得他多想,引路的小吏已经通禀过,打开门请他进去。
钱老爷深吸一口气,暗自给自己打了打气,努力压下心中的紧张,尽量保持面上的稳重,抬步走了进去。
“草民见过尚书大人,给大人请安。”
钱老爷不敢抬头,进去之后便对着上首磕头请安,只听上面传来一道低沉温言的声音:“起来吧,拜见一下薛大人。”
钱老爷愣了一下,悄悄用余光扫了一眼,这才注意到左边第一个位置上还坐着一位身着五品文官补服的少年,正是当日有过一面之缘的薛虯。
此刻他正含笑望着自己,温和而不失威严,尊贵又从容。
这叫钱老爷想起当日初见之时,薛虯还是个无所依靠的少年,父亲早逝,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只能以稚龄撑起门楣。
没想到只是一眨眼功夫,他就以商户之身进入仕途,手握实权,达成了绝大多数商户梦寐以求,但一辈子也达不到的成就。
之后他更是顺风顺水,跟在四王爷身后平步青云,听说如今名义上虽还是从五品,实则已经在接手右侍郎的事务了,可能很快便会成为户部右侍郎。
不到二十岁的三品大员!
当初他还想把女儿许给薛虯,没想到人家和二品大员家的女儿定了亲,兄弟定的是定国公府的嫡女,妹妹更是要做郡王妃了!
而他,从前生意虽不说蒸蒸日上,但也委实不算很差,他手中不缺钱财,兼之妻贤妾美,儿女绕膝,说是人生赢家也不为过。再看看如今……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钱老爷颇为感慨,好在他并非心胸狭窄之辈,虽然因为二人截然不同的处境略有些酸涩,但很快便调整过来,再次跪下给薛虯磕头:“草民见过薛大人。”
“快免礼吧!”
见过礼,钱老爷也在尚书大人的示意下坐下,却不敢坐全了,只坐一半屁股,腰杆挺直,上身微微前倾,是一种恭敬的姿态。
户部尚书笑呵呵道:“这次叫你来,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是。”
钱老爷已经没了方才的紧张。
准确地说,他依旧紧张,但这是见到上位者的本能反应,而不是对于可能的悲惨命运的恐惧。
因为从户部尚书和薛虯的态度中,他意识到二人并没有恶意,找他来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但即便有心理准备,听到户部尚书后面的话,钱老爷依旧惊讶不已:“朝廷和草民……合作?”
户部尚书点了点头:“薛大人向本官举荐你,说你做生意很守信誉,在这方面也有经验。”
钱老爷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一边下意识感激地看了薛虯一眼,一边打起精神回答户部尚书的问题。
钱老爷的对答说不上完美,毕竟不是大商队,但正如他们之前所想,大商队背后都有靠山,未必愿意分出大部分利益与他们合作,倒是这样的中小商队比较合适。
且钱老爷能力虽然不拔尖,但是两三代积累下来的底蕴还是有的,在周边小国颇有几分人脉,他的商队行商经验也很丰富,再加上朝廷保驾护航,问题也就不大了。
再加上钱老爷表示愿意将玻璃利润的九成都给朝廷,户部尚书就更满意了。
等钱老爷离开的时候,基本已经定下了他与朝廷的合作关系,钱老爷需要尽快组织商队,朝廷这边也会准备货物,过几日便能出发。
钱老爷走出班房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脚下仿佛踩着一团棉花,每走一步都会深深陷入其中,整个人都被包围起来,不知今夕何夕。
今天之前,他还觉得无路可走,以为祖辈辛苦打拼的事业就要断在自己手里,根本不知道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又该怎么向儿孙交代。
因为家族逐渐衰败的缘故,他的儿子也就罢了,嫁出去的女儿日子却不好过。
当初给她们挑选的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本也是双方联姻、利益捆绑,钱家好的时候自然怎么都好,但钱家一旦失势,她们在婆家的日子也难过起来,好些的只是态度不如从前,差些的什么恶婆婆刁难的招数都使出来了,钱老爷纵然心疼女儿也没有办法。
但如今不同了!
有了这桩差事,有朝廷为他撑腰,钱家起死回生不是难事,甚至更进一步也指日可待,届时有娘家撑腰,女儿们的日子也会好转。
想到那个场景,钱老爷便心中火热,恨不得商队现在就出发,早点带着银子回来才好。
钱老爷脚步不由加快了些,转过一个弯,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方才还在班房与他说话的薛虯,此时正与一个低阶小官说些什么,看到他们过来了,又交代了两句便打发那小官离开,转过头对钱老爷微微一笑:“钱老爷!”
“不敢当大人如此称呼,您唤草民老钱便是。”
薛虯没接话,只道:“这差事虽然不急,但也耽误不得,商队不日便要出发,你要带的货物可准备好了?”
这是说除了玻璃之外的货物。
钱老爷的确没有准备,如今他手里没多少钱,用起来便要格外谨慎,在没想好做什么生意的前提下不会提前备货。
不过也不难,他现在是有朝廷做靠山的,旁的一概不用管,只捡在异国受欢迎、利润大的货物带去便是。
薛虯:“若有需要可以去薛家的铺子,我叫人给你按最低价格算。”
钱老爷感激不尽,又有些疑惑:“薛大人为何如此帮助草民?”
薛虯:“举手之劳罢了,哪里谈得上帮助?你当日不也帮了我吗?”
得益于薛虯与钱老爷只见过一面,且那一面留给钱老爷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他没费多大力气就想起薛虯说的什么意思。
当日薛虯在户部展示对账技能,彼时还不知道薛虯能耐的钱老爷怕他失手,脸面上不好
看,开口维护了几句。后来也的确留下来想要帮忙,不过并没有帮上,还看了好一场热闹,甚至见到了四王爷。
这件事他曾经不厌其烦地炫耀许多回,如今回想起来自然不难,然后耳朵就有点发红。
——羞的!
他当日没帮上什么忙,薛虯出手却是这么大一笔生意,叫钱老板有亿点点不好意思,郑重道:“大人的再造之恩,草民一家永志不忘,必定生生世世记在心里,报答大人的恩情。”
薛虯保持微笑:“生生世世便不必了,只要你莫忘了初心,富裕后不忘继续修桥铺路,我便很高兴了。”
第126章 第126章商队出发
是的,薛虯之所以推荐钱家,除了当日那一面之缘,钱老爷给他留下的印象不错之外,也有钱老爷乡性不错的缘故。
据薛虯所知,钱老爷富贵时也不曾欺压百姓,反而施粥修路、救苦济贫,附近百姓对他的评价都很不错。
都是要和商队合作,在其他方面差不多的情况下,自然优先选择品性更好的。
话又说回来,若非钱老爷人品好,当日也不会看薛虯一个小少年可怜而几番提点,还特意留下来帮他,虽然没有帮上忙,但成功让薛虯记住了他这个人,这才会在后来听到他的消息时多留两份心,遇到这样的好事也第一个想到他。
钱老爷喜不自禁,回去与钱夫人说起来,钱夫人同样喜得直念佛:“阿弥陀佛,接下这桩差事,咱们家便算是缓过来了。”
又含笑道:“老爷素日行善积德,关键时刻便有贵人相助,可见善有善报这句话再是一点错也没有的。”
钱老爷又是得意又是感慨:“谁说不是呢。”
他这人心肠软,平日里最怜老惜弱,故而施粥赠药不断,对旁人也格外宽容些。也有人背后嘀咕他装模作样、或者笑话他漏斗装米——有点钱就要漏出去,甚至有受了他接济的人蹬鼻子上脸,拿了好处还怨怪他给的少,就连他的儿女也有不理解的,觉得钱老爷是在白扔钱,他们的生意又不在大庆,名声再好有什么用?有那些钱不如多置办货物,运到外头又是一笔收入。
但钱老爷始终记得自家家训里多番提及“仁善”二字。
父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让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本,爬得高时或许无所畏惧,但一旦从高处摔落,乡亲们一人伸出一只手,就不至于让全家陷到泥里去。
钱老爷自觉不是什么聪明人,最大的优点便是听话,父祖都这么说了,他便也这么做,这些年正经花了不少钱、做了不少好事,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回报,也不曾懈怠过。
不曾想回报说来就来,只是因为当初的一个善念,薛虯就给了他们这么大的好处!对他来说或许只是顺手为之,但对钱家来说,这个机会实在太重要了!
若能借此攀上薛虯和薛家,那就更是想也不敢想的好事。
这下看谁还说他傻!
钱老爷腰板挺直,满面春风。
钱夫人看他这副模样,初显老态的脸上久违地露出笑容,也有心思玩笑了:“当年你怎么就没把薛大人抢回来做女婿呢?”
薛大人这般好本事、好心性,若做了他家女婿,这老头还不得意上天?
似乎是想到那般场景,钱老爷也不由笑出声来,随即想到自家那几个闺女,又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
还是别祸害人家薛大人了!
之后几天,钱家空前忙碌起来。
商队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出去过了,都已经有些懈怠,重新调整状态、准备干粮和衣裳,车马该修的修、该补的补。
此行要运送玻璃这种易碎品,更需要格外仔细。
钱老爷买了许多棉花,打算到时候将玻璃厚厚地包起来,此外马车也要足够平稳,路线要重新规划,尽量走平整的大路,实在有颠簸的地方,可能需要用人力背负,这些都要提前规划好,好在有朝廷支持,很多从前不能走的路现在也能走了,倒没想象中那么麻烦。
再就是置办货物。
钱老爷毫不犹豫地把家里能腾出的所有银钱都换了茶叶、丝绸和药材,这些东西在周边小国极受欢迎,倘若这一笔生意能做成,钱家就能缓过来,若是不成,恐怕就真的要卖房子卖地,再也做不了生意了。
不过有朝廷在,钱老爷并不担心。
值得一提的是,钱老爷的确是去薛家商铺拿的货。
铺子早得了薛虯吩咐,给钱老爷优惠,价钱比他从前从相熟的商家拿的还要低,且货物的品质更高,叫钱老爷又是惭愧又是感动。
如此几日,钱家商队准备好了,朝廷的玻璃也送来了。
数量并不算多,毕竟物以稀为贵,薛虯可没有在外国玩价格战的想法。不管玻璃在大庆国内是什么价钱,只要出了国门,它就一定要贵!要稀罕!要被仰望!
恰如大庆一样。
不管怎么说,钱家商队载着玻璃和满满几车货物出发了。之后一段时日,另有几家商队也陆陆续续出发,他们都是被选出来与朝廷合作的商队,将沿着不同方向,到达不同的国家。
这件事办完,薛虯和户部尚书肩上的担子也少了一个,二人对视一眼,户部尚书笑呵呵地问:“依薛大人看,这些人能带回多少银子?”
“多少钱下官不知道,但制千里眼想必足够了。”
提到千里眼,户部尚书心中又是一痛,忍着捂胸口的冲动问:“千里眼制得可还顺利?”
“已经步入正轨了。”
户部款项到位,工部那边动作也很快,召集工匠、准备材料。薛虯提供了千里眼制作方法,以及参与制造千里眼的几个老师傅,他们交流几日,亲自动手试了试之后便正式开始制作了。
户部尚书听了这番话略感欣慰,好歹那么多钱没有白花。
——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越想越难受,户部尚书赶紧控制自己,不想烧钱的千里眼,多想想刚送走的商队,想想即将在几个月之后流入国库的金银,心中这才舒服了些。
*
与此同时,德胜楼二楼某个包间窗户大开,三四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围绕着一个青年,那青年双手拿着一个紫漆描金的管状物,一头贴在眼睛上,另一头则对准窗外。
其余几人顺着管子的方向往外眺望,甚至有人踮起了脚,口中问:“看到了吗?看到了什么?”
“我看见一只鸟拉到了下面的人头上,那人好像没有发现。”拿着管子的青年道。
这有味道的场景令众人嫌弃不已,其中一人挤上前去:“你玩了好一会儿,该我试试了。”
青年也不计较,将管子递给那人,离开人群到左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靠在椅背上一副大爷样的靳连道:“难为你弄得来这宝贝!”
那被人争相把玩的正是千里眼。
这些时日以来,靳连因着千里眼没少出风头,在狐朋狗友面前赚足了脸面,这会儿心中的小人已经得意叉腰了,面上却还端着,做出一副淡然姿态:“本少爷想要自然就有!”
青年:“……”
纵然与靳连乃多年好友,早就知道他的狗脾气,但看他这副样子,还是忍不住想翻白眼。
不过靳连虽然得意,说的话却不算错,这千里眼乃是薛虯率人研制出来的,靳连作为薛家未来的亲家,想要自然不是难事。
只可惜皇帝已经将此物列为军备,不许薛家私下买卖,他们便是捧着钱也得不到,只恨自家和薛家不是姻亲,自己与薛虯也不够熟络。
倒是人群里一个锦衣少年眼睛一转,似乎有了主意。
几个钱多事少的小爷们痛痛快快玩了一下午,直到用过晚饭才各自散了。锦衣
少年回到家中,问清楚自家祖父在哪,便直奔前院书房而去。
这可惊呆了一众下人,平日小爷见了老爷就像是老鼠见了猫,躲还来不及,今儿怎么还上赶着找死?
少年的祖父——也就是工部左侍郎也疑惑,并且表现出了罕见的耐心,认真询问这个孙子的来意。
少年自然是有目的的,他小心翼翼地鼓起勇气,说道:“听说工部在制千里眼,您能不能给我拿一只回来啊?”
左侍郎:“?”
左侍郎脸上僵硬的笑容缓缓消失:“……你说什么?”
最后的结果是少年被暴怒的祖父一顿胖揍,虽然他争辩说皇上没有禁止赠送千里眼给信任的人,薛虯就送了一只给靳连,左侍郎也只是呵呵冷笑,下手更狠了些。
薛虯是谁?他又是谁?
薛虯敢送靳连千里眼,凭借的是他和皇上的情分,凭的是千里眼制法是他带人琢磨出来的,凭的是齐国公府在皇上跟前的体面。
他凭什么?
凭他年纪大?
还是凭这个不叫人省心的混蛋孙子?
这件事左侍郎并没有刻意隐瞒,于是很快被传了出去,工部众人听了也不过一笑置之,得益于靳连的宣传,很多贵族子弟知道薛家能制千里眼,且如今正在与工部合力做这件事,想要通过买或者其他方式得到一个的人数不胜数,左侍郎的孙子在其中并不显眼。
且因为左侍郎表现出来的态度,叫上官对他的印象更好了些,这就是后话了。
眼下薛虯在意的是黛玉。
第127章 第127章林海回京
薛虯最近忙于公务,但也能察觉到黛玉情绪不太好。
二人时常通信,但黛玉最近回信的积极性大不如从前,不仅频率变低,就算回信也只是寥寥几句话,远不如从前活泼健谈。
薛虯心下疑惑,于是召来她身边伺候的人询问。
来的人是朱嬷嬷,听了薛虯的话,她眉毛紧皱,本就严肃的脸更加可怖。
“姑娘这些时日的确心情不佳,不仅话少了,吃饭也不如往日香甜,有时候安安静静看着书,也会突然不高兴起来。”
薛虯:“可是发生了何事?”
“没有!”朱嬷嬷断然道,显然她自己私下也复盘过,“近日姑娘并未见过生人,去贾家请了一次安,但只坐了一会儿便回来了,老太太也没说什么不好听的,外头传来的消息也没什么不好的,老奴等实在不知为何,问姑娘她也不说。”
说着也不由自主叹了一声,显然也很发愁。
宝钗今日休沐,听说黛玉心情不好,也跟着要见见朱嬷嬷,方才一直安静听着,这会儿才开口,却是打趣薛虯:“是不是哥哥做错什么事,惹林妹妹不高兴了?”
虽是打趣,却也是真这么想。既然旁的事都没有,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因为薛虯而伤心了。
薛虯没想到此事还能牵扯到自己身上,仔细回想片刻,却是摇了摇头:“我近日应该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知道黛玉敏感多思,自然,如今她的处境比原著里好得多,性格开朗大方许多,但她生来敏锐,故而容易多想,这却是改不了的。
薛虯并没有觉得这样的性子有什么不好,只是与黛玉相处时会格外仔细一些,即便这些日子忙着,也不曾有任何怠慢。
薛虯一直接受精英教育,又在官场混了几年,虽然面上看着疏离冷淡,但为人处世却也不落于人。他从没怀疑过自己,此刻却有些不确定了,莫非果真是他何处没注意,惹了黛玉不悦?
他用眼神向朱嬷嬷询问。
朱嬷嬷摇头:“老奴也没觉得大爷有任何错处,姑娘也不曾提过。”
那应该便不是了。
宝钗想了想,又提出一个可能:“许是林妹妹离家日久,想念林叔父了。”
“有这个可能。”薛虯想到之前他与黛玉说林如海快要被调回京城了,许是近乡情怯,越到了这时候越想家吧。
朱嬷嬷虽还觉得有些不对,但除了这个,似乎再没有旁的解释,也没有说什么。
薛虯:“好在林叔父很快便能回京。”
宝钗:“虽然如此,如今在京城,咱们都是林妹妹身边最要紧的人,也该多加关怀,聊慰林妹妹思亲之苦。”
“这是自然。”
薛虯交代朱嬷嬷好生照顾黛玉,又叮嘱她注意黛玉的情况,有什么不对及时回禀,这才打发她回去。
看向面带忧色的宝钗,说道:“你与林妹妹性情相投,得空的时候多找她说说话,想来她能高兴一些。”
宝钗回过神,笑问:“陪林妹妹也就罢了,只是哥哥拿什么谢我?”
薛虯眉毛微挑:“你与林妹妹是好友,陪伴她不是应当的?怎得还要我谢。”
“我陪林妹妹自然是应当的,那哥哥那一份,需不需要我代劳啊?”宝钗歪头笑问。
薛虯瞥她一眼,无奈道:“你想要什么只管提。”
宝钗想了想:“那哥哥只把那幅赵孟頫真迹给我罢。”
薛虯看了长瑞一眼,长瑞会意,带着人去取东西。既然宝钗想要,薛虯自然无有不应。
更何况宝钗向来体贴,即便要谢礼也不会叫薛虯为难,那赵孟頫真迹虽然珍贵,却并非薛虯心爱之物。
不一时长瑞回来,手里捧着一个长方的匣子,正是赵孟頫真迹。
宝钗自然欢喜,笑盈盈道:“那便谢过哥哥了,我明日便去陪林妹妹说话。”
薛虯含笑点点头,此时已近午时,二人往后院去找薛母,路上薛虯问宝钗什么时候能回家。
她和燕郡王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明年春天,是钦天监测算的好日子。
既要出嫁,自然要出宫待嫁,因此用不了多久宝钗便要回来了。
宝钗:“等到后半年吧,届时公主也要开始议亲,要把更多心思放在针黹女红上,不需要我们做伴了,我想着有始有终,届时再与靳笙一同归家。”
薛虯颔首:“到时候母亲可要高兴了。”
可不是么,女儿离家多年,一个月只能见上两三回,薛母早就盼着宝钗回来了。只是她回来之后便要备嫁,想着女儿即将嫁为人妇,恐怕薛母的高兴也得打个折扣。
宝钗笑道:“到时候我日日粘着妈,不用几日她便烦了。”
*
这厢一家人和和美美,次日宝钗果然去找黛玉说话,之后薛虯对黛玉也更用心了些,不止寻了许多有趣的书籍、玩具送到林家,书信中也时常提及一些听到的趣事,只为让黛玉开怀。
黛玉看着这些东西和信件,脑中不由浮现一个场景:光风霁月的薛大人坐在桌案前认真写着什么,叫不知情的人看来,还以为他笔下是什么有关家国大事的重要东西,实际上他写的是“晚上一定要好好吃饭,这样才不会做饿梦。”
黛玉:“……噗!”
雪雁见状也不由跟着笑,也有些好奇:“薛大爷写了什么,姑娘这般高兴?”
“没什么。”
确实没什么,黛玉之所以笑,是因为脑中幻想的这个场景,而非薛虯信中的冷笑话。
而在她也没有意识到的潜意识里,她高兴则是因为薛虯的态度。
是的,虽然薛虯不清楚,但黛玉这些日子情绪反复的确与他有关,只是就连黛玉自己也不甚明白。
薛虯对她自然很好,只是黛玉不知道这种好是因为她这个人本身,还是薛虯未婚妻子这个身份。
黛玉是个聪明豁达的人,但同时也是个性情中人,她自然知道嫁给薛虯会过得很好,可是若没有一点真心,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薛虯不仅能敏锐地注意到她的情绪,还这般用心地安抚她,显然并非仅仅出于责任,叫黛玉安心了很多,心情自然便好转了。
薛虯察觉到黛玉的变化,又鼓励她做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譬如写诗。
在薛虯看来,黛玉在文学上的天赋和灵气极为出众,若只是自娱自乐就太可惜了,若能用心经营,
未必不能是下一个李清照般的人物。
虽说以如今大庆对女子的束缚程度来看,这个可能性非常小,但是薛虯很清楚,大庆即将进入飞速发展期,未来会是什么情况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即便他们在世之时,女子的地位依旧不够高,黛玉的诗词依旧不能传扬出去,也可以给子孙后代留作纪念,说不定到了后世还有扬名的机会。
黛玉对扬名立万没什么兴趣,但能留下一点痕迹,能尽情表达自己的想法,被天下乃至后世的人看到,她还是很高兴的,果然花了更多心思在诗词上,旁的都顾不上了。
*
转眼到了初秋,一则消息传到林家和薛家。
——林如海要回京了!
一时两家都热闹起来,尤其是林家,要准备林如海住的院子,布置洒扫;他爱用的东西、喜欢的吃食、日常要穿的衣物都要提前备着;此前家中只有姑娘,各种人际往来都能免则免,如今男主人要回来了,与各家往来走动也要提前预备,忙得不亦乐乎。
好在薛虯指了几个人去帮忙,否则还真有些忙不过来。
七月底,一艘格外豪华的商船停靠在通州码头,从里面走出一位中年文士,他身着青色长衫,清隽儒雅。看着眼前繁盛热闹的码头,目中满是感慨。
正在码头上等待的薛虯迎上前,打断了他的思绪:“岳父。”
是的,来人正是林如海。
两年不见,林如海的气色好多了,比起上次临别前苍白憔悴的样子,现在的他可以说容光焕发。
而林如海看着两年不见,越发长身玉立的薛虯,面上也不由露出笑意:“随便派个人来便是了,你政务繁忙,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皇上看重岳父,特意准了我一天假,我也趁机松散松散。”薛虯看看他身后的大船,问,“岳父这一路可有不适?”
“薛管家安排周到,我一切都好,你有心了。”
是的,林如海是坐薛家的船来的。原本可以坐官船,只是官船不如薛家的船舒服,未来女婿一片心意,他自然不会推拒。
这一路果然极为舒服,林如海笑意更盛。
至于说薛虯所说皇帝看重他,林如海也只是一笑置之,心里清楚这是皇上看重薛虯的缘故。
薛虯:“家里已经准备好了,林妹妹一直盼着岳父,咱们快回去吧。”
提到黛玉,林如海也有些迫不及待,又略说几句,便在薛虯的搀扶下登上了等在码头的马车,往京都方向而去。
第128章 第128章林海回京2
林如海与黛玉分别多年,如今父女相见自是激动,两人抱头痛哭,好容易才在众人的劝慰下平复情绪。
林如海打量眼前的女儿,见她气色红润、眉目舒展,再不见从前忧伤憔悴之态,看薛虯的目光更加满意:“玉儿独自在京,亏得有你照顾,我才能放心。”
“这原都是我该做的,岳父不必放在心上。”
黛玉听得薛虯称呼父亲为“岳父”,霎时脸颊爆红,拧着帕子低下头去。
薛虯没有注意到,他含笑起身:“岳父既已到家,晚辈便不打扰您与林妹妹团聚了,这便告辞。”
林如海连忙挽留,薛虯道:“日后岳父久居京城,咱们翁婿自有相见之时,不必急于一时。”
又看了旁边的林黛玉一眼,声音中含着笑意:“林妹妹可想念您许久了呢!”
林如海这才作罢,让管家好生送薛虯出去。
走之前薛虯又说:“皇上的意思是,岳父长途跋涉劳累了,先修整两日再进宫拜见。”
林如海冲皇宫方向拱手:“多谢皇上体恤。”
薛虯话已说完,又往黛玉的方向瞄了一眼,这才告辞离开。
这厢父女团聚,自有说不完的话。
第二天早上,林如海早早起床,做了一套孙老御医教的养身操,和黛玉一同用了早饭,又去书房忙了一会儿,管家便来通报,说是贾家谴人来了。
林如海还当什么事,见了人才知道,原是贾母请他过府相见。
林如海:“……”
他才回京第二日,不过没有第一时间去给贾母请安,她便巴巴派人来请。可是官员回京自该先见皇上,如今是皇上开恩许他多修整两日,他怎能跑去拜访亲戚?
贾母这事办得实在没水平、也没眼色极了!
林如海心中无语,面上倒不显,只说等见过皇上再去拜见,打发了面色尴尬的贾家下人,脸上的笑容这才落了下来。
*
虽说皇上开恩,林如海也不敢拿大,只修整一天,进京后的第三天便请旨求见。
宫里很快允准,林如海时隔多年,再次身着官服走进了皇宫,心里还有些紧张。
他离京时当今还未入朝,比起盛宠的太子和二皇子也实在算不上起眼,林如海与他既无交际,也没有太多关注,对他的为人并不了解。
虽然如今已算是皇帝的人,往来这几年,多少也有些情分。但林如海也没少听说当今性子强硬的传言,此刻自然难免提心,唯恐稍后奏对不当惹怒皇帝。
到了御书房门口,小太监先进去通禀,林如海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跟着小太监走了进去。
他不敢抬头,到房间中间跪下,口中道:“下臣林海给皇上请安。”
头顶传来一道清朗中不乏威严的声音:“起来吧,赐座。”
林如海谢恩之后起身,快速用余光扫了皇帝一眼,见他不过三十余岁,面容冷肃,与他想象中差不多。目光掠过下首时却一顿,只见那里坐着一个人,不是薛虯又是谁?
薛虯此时也站了起来,对林如海拱手:“见过林大人。”
上首的皇帝嘴角不易察觉地翘了翘,打趣道:“见了未来岳父怎得这般客气?”
薛虯:“私下是私下,正事是正事,在皇上面前,臣与林大人只是同僚。”
皇帝轻哼一声:“嘴上说得好听,难道今日特意跑来御书房赖着,不是怕朕为难林爱卿,特意来替他撑腰吗?”
“皇上说笑了。”薛虯微笑,“您乃英明天子,林大人亦忠直之士,平白无故的,您为何要刁难他呢?”
皇帝点了点薛虯,倒没再说什么,只是扭过头状似抱怨:“林爱卿不知,这小子可惦记着你呢,时不时在朕跟前提起,如今你回来了,朕的耳朵也总算能安静些了。”
薛虯微笑不语。
林如海附和着皇上的话,心中却惊叹于皇上对薛虯的看重,虽然早就知道此事,但看到皇上把薛虯当成后辈子侄般亲近关心,甚至替他在自己跟前说好话,还是叫林如海惊讶。
不过在这样的氛围中,林如海的确放松了很多,与皇帝说起江南局势。
这一说便是半日,皇帝留薛虯和林如海用了晚饭,又给了林如海一大堆赏赐,这才让他们二人离开皇宫。
至于林如海的官职,因为暂时没有合适的职位,皇上让林如海先休息些时日,等到有合适的再做安排。
这原也是有的,品阶越高官位越少,并非随时有合适的机会,有时候的确需要等一等,这也正说明了皇帝的看重,对林如海的安排绝对不会差。
至少官职不会比巡盐御史低!
*
拜见过皇帝之后,次日林如海便带着黛玉登了贾家的门。
拜帖是昨日便递过来的,贾母已经在等着了。见到多年不见老了许多的女婿,想到自己早逝的女儿,贾母又没忍住泪湿衣襟。
林如海跟着作出伤心之态,实则也是真的伤心,但同时也对贾母这作态极为腻歪。
——嘴上说着多么心疼贾敏,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可是黛玉住在贾家的时候,可不曾见贾母多么把她放在心上。
至少是比不上贾宝玉那个凤凰蛋的。
贾母哭了一场,好容易在丫鬟媳妇的安抚下平复下来,拉着黛玉的手只不肯放,
埋怨道:“敏儿走了,你们父女两个也跟我这老婆子生分了,你呢,常年留在江南回不来,玉儿倒是在京城,却偏要挪出去住,平日也不肯来看看我。”
这话可就严重了,传出去岂非叫人非议黛玉不孝?
纵然知道贾母只是随口抱怨,并非存心指责黛玉,林如海也心生恼怒,含笑道:“您实在多心了,您待玉儿一片慈心,用心教养于她,她怎么会与您生分呢?”
如果贾母觉得黛玉生分了,那一定是她待黛玉不够慈和,教养也算不上用心,自然也不能怪黛玉了。
林如海到底是科举出身,又干过几年御史,平时表现得君子模样,但阴阳怪气嘲讽人的功夫可不弱于人。
在场众人都听出了他的意思,偏偏不能反驳,说起来的确是贾家对不住黛玉在先,黛玉疏远贾家没有错处,甚至在场大部分人都是理解她的。
且老太太多少有些夸大其词,黛玉虽然搬出去住了,但也没有不顾她,不仅时常来请安,偶尔也会回来住几天,更别说平日好东西流水似的往老太太院子里送,方才听着老太太明里暗里的指责,就连她们也觉得亏心!
当然,这些人里不包括王夫人。
她恨不得老太太直接给黛玉扣个不孝的帽子,把这小贱人的名声踩到泥里才好。最好薛家也能跟她退婚,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不管怎么说,林如海的讽刺都叫在场之人替贾母感到尴尬,贾母本人更不必说,嘴角拉成了一条平线,显然心情不太美妙。
不过贾母到底比别人多吃了几十年的米,养气功夫还是有一些的,纵然心中不悦也没有发作,只是淡淡地转移话题:“听说女婿昨日进宫面圣了?”
林如海:“是。”
贾母:“离了江南倒也罢了,只是既回了京城,皇上对你是什么安排?”
林如海也据实以告,只说还没有安排官职,需要等待时机。
这叫王夫人又得意起来。
王家从前只是普通勋贵,家中并无什么得力之人,王子腾也是在王夫人出嫁之后才开始崛起。且王家对女儿的教养并不出众,女红理事或许不落人后,但眼界和格局比起正经大家闺秀就差得远了。
薛母也是嫁人之后才在薛父的教导下成长了一些,薛虯入朝后她更是眼界大开。而贾家并没有什么出息的,贾政对王夫人也不上心,她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只看能做出放印子钱这种事,且直到现在也不知收敛,便知她有多么无知了。
因此王夫人对朝政上的事了解并不多,见皇上没有及时为林如海安排官职,便觉得这是他不受看重。
说是要等待时机,谁知道时机在什么时候?
譬如卸职丁忧的那些人,说是丁忧结束便可起复,可是皇帝想不起他们,一辈子不得起复之人也不是没有。
厌恶的林家和林黛玉倒霉,王夫人如何不高兴?用帕子掩住微微翘起的嘴角,假惺惺问贾母:“要不要给娘娘递个信,在皇上跟前替妹夫说说情?”
嘴上这么说,王夫人心中却在冷笑:绝不可能!
她才不会帮林家!更不会麻烦元春!
说这话只是为了羞辱林如海和黛玉罢了。
可惜被羞辱的两人只是眼神怪异地看她一眼,并不搭话,而贾母嘴角已经开始往下撇了,淡淡扫了王夫人一眼,冷声道:“你少说几句罢。”
这个蠢物!
贾母对王夫人越发不耐烦。
王夫人愣了一下,虽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觑着婆母的脸色,讪讪地闭上了嘴。只是当着这么多人被训斥,面颊不由微微发烫,尤其在听到身边邢夫人发出一声满是嘲讽的嗤笑后,更是又羞又恼。
羞的是丢了体面,尤其在林如海和林黛玉面前,更叫王夫人坐立难安。
恼的是贾母不给她脸面,当着这么多人疾言厉色,她可是娘娘的生母啊!
且不说王夫人心情复杂,甚至对贾母有了埋怨。
林如海给贾母请过安,略说了几句话便出去了,屋子里这么多女眷,他实在不好久留,请安的整个过程里甚至没怎么抬头。
不过黛玉倒是留了下来,陪着贾母并一众女眷说话。
林如海也自有贾赦和贾政招待。
比起当日黛玉进府,贾赦和贾政见都没见,他们对林如海就热情多了,贾政甚至跟衙门请了假,特意留在家中招待林如海。
期间林如海与贾政谈诗论政,和贾赦聊聊古扇收藏,倒也算得上愉快和睦。
用过午饭,贾赦和贾政还请林如海一同游园。
这园子自然是省亲别墅,如今已经建得七七八八了,流水似的银子砸进去,建起来的园子的确不错,即便不说一步一景也差不离。
不过贾赦和贾政还是不满意,觉得园子还不够富贵精致,需要再好好布置雕琢。林如海听他们的话音,怕是起码再得砸二三十万两银子进去。
默然片刻,他还是开口劝道:“建成这样已经很好了,皇上体恤娘娘思念母家,这才许她回家探望,既是家人团聚,何必在形式上计较,只要心意到了也就是了。”
贾赦和贾政却不赞同:“虽说皇上爱重娘娘,咱们家也不能拿大,娘娘鸾驾亲临,太过寒酸岂非不敬?”
林如海:“……”
原来他们是这么定义“不拿大”的?
他原是好心相劝,也是顾念亲戚一场,不好看着他们一直往火坑里钻,但看贾赦和贾政这股兴头,知道再劝也是无用,也就不再劝了。
之后贾赦和贾政又跟林如海借钱,保证不会忘记他的贡献,等贾家在元春的带领下飞黄腾达,一定会回报林如海云云。
林如海:“……”
他都有点可怜贾元春这个内侄女了。他
虽然刚回京几日,却也知道贾元春在宫中并不容易,短短时间便几次起落,还有一个周贵人处处与她为难,其他妃嫔也不是好相与的。
好不容易伏低做小赢得皇上两分怜惜,但依旧算不上得宠,又没有子嗣,除了一个妃位什么也没有。就连这个妃位也是皇上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封的,实则并不稳固。
她在宫里尚且小心翼翼搏出路,岂知她的母家、她的伯父和父亲使劲拖后腿,为了一点银子、为了一个本没必要建的园子,以元春的名义给出那么多承诺,是生怕她死得不够快吗?
这一刻林如海无比清晰地明白:贾家完了!
元春入宫是贾家最后一次翻身的机会,倘若他们能够抓住,或许还能延续几十年富贵,可是他们显然没有把握住这次机会,反而将家族的不堪都暴露在皇帝眼前,家族衰败已经不可避免。
即便预料到这个结果,林如海也没有任何办法,除了贾家自己,没有人能够帮助他们,但贾家显然没有这个觉悟。
林如海想起初与贾敏成婚之时,贾家虽然已经初显颓势,但整体仍是个循规蹈矩的大家族,不想短短二十多年,就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他心中感慨万千,也没有兴致再逛下去,草草逛一会儿便提出告辞,去接黛玉的时候,贾母想留黛玉小住几日,也被林如海拒绝了。
既然两家已非一路,还是保持距离为好。以后也少往来吧!
*
之后这段时日,林如海拜访故交、与从前的好友、同僚小聚,今日爬山、明日游湖,日子过得极为悠闲。
每每这时候,薛虯都是话题中心之一,他的传奇经历,以及在林如海危急之时与黛玉定亲的行为都被津津乐道。
薛虯本人也没闲着,林如海爬山,他提供别院,林如海游湖,他提供画舫,务必使未来岳父和他的好友玩得高兴痛快。休沐的时候偶尔还会陪林如海同去,比旁人家已经成婚的正经女婿还要上心,叫林如海赚足了脸面。
也有人撺掇林如海多刁难刁难薛虯,不让他轻易把女儿娶走,以后才会更敬重林如海云云。
林如海对此只是一笑置之。薛虯的诚意在当年定亲时已经表现过了,这些年他将黛玉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对他也多有照顾。回京这些日子对他尊重体贴,比林如海想象中做得更好,不觉得还有什么好考验的。
这一日,薛虯将林如海送回家,被留下来一起吃饭,饭后二人去书房说话,林如海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林如海:“你和玉儿的婚事,你是怎么想的?”
薛虯愣了一下,没明白林如海的意思。
林如海:“之前让你们两个定亲,是因为我处境艰难,唯恐有个万一,玉儿没有依靠,说到底是你在帮我。如今我从江南脱身,日后大约不会有什么危险,你若还是与玉儿无意,退了这门亲事也无妨。”
薛虯皱眉:“我并没有排斥林妹妹的意思,且退婚对她亦非善事。”
林如海叹道:“退婚对玉儿名声有损,可是你已经帮了我,又如何能误你一生?不排斥与心甘情愿大不一样,事关终身大事,不得不谨慎啊!”
薛虯默然片刻,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此事我从前未考虑过,您且给我一些时日想一想。”
林如海点头。
等到薛虯告辞离开,林如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薛虯不需要刁难,可是当日定亲的方式,到底给他与黛玉的关系埋下隐患。他一开始便以未婚夫的身份与黛玉相处,少了权衡和选择的空间,也就不能看清自己的心意。
如今林如海便是要强行把薛虯拉回正轨,重新给他选择的机会,若他选择继续这桩婚约,那便是他内心的倾向,而非迫于形势的缘故,自然会更加认真地对待黛玉。
若他愿意退婚……那林如海也会答应。虽然会可惜这么好的女婿,但若薛虯对黛玉全然无意,退婚对双方未必不是好事。
眼下只看薛虯的决定了。
第129章 第129章别墅落定
回去的路上,薛虯手里拿着书,却半天没有翻动一页。
在和黛玉定亲之前,他没有想过成亲的事。定亲之后则一心一意对待黛玉,并没有想太多。
如今被林如海点出来,却由不得他不思量了。
从这个时代的眼光来看,黛玉其实算不上完美的妻子人选。
她母亲早逝,虽然受贾母教养,不完全属于五不娶中的“丧母长女”,但多少是个缺陷。且贾家如今家风不正的名声在外,黛玉也难免受到牵连,属于五不娶中的“乱家子不娶”。
——家风不好的人家出来的姑娘,旁人难免会多些思量,唯恐她们也沾染了不好的习惯。
这也是林如海知道贾家对待黛玉的方式之后表现得那么强势,如今又决定和贾家保持距离的原因,厌恶是一回事,怕受到牵连是一回事,更怕的是自家的名声也被抹黑,在如今这个名声比天大的时代,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事实证明林如海的选择极为正确,若非他强势将黛玉与贾家切割开来,当日贾宝玉败坏姐妹名声之时,黛玉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但即便如此,作为被贾母教养长大的女孩儿,她的名声也会不可避免地染上污点。
除此之外,黛玉的性子不够圆融,也不曾好好学过管家理事的本事,甚至从前身子还弱,这些都不符合时下对于妻子和儿媳的要求。
但对薛虯来说,这些都算不上问题。
他与林家和黛玉本人多有接触,知道他们的家风和人品;黛玉的身体已经养得七七八八,虽然比不上一般人健壮,但也不必担心英年早逝;不会管家不要紧,以黛玉的聪慧,想学自然不是难事,不想学也无妨,薛家不缺办事的人,再不济还有薛母在,未必一定要主母做什么。
至于黛玉的性格,在薛虯看来反而是珍贵的品质,也是与他最契合的部分。
到底他有着另外一份记忆,思想与时下之人并不完全相同,对婚姻的期盼也与常人不同。
相比一般人只希望妻子贤良淑德,帮他们打理好家事,让他们可以心无旁骛地拼搏事业或是享受生活。
薛虯则希望遇一志同道合之人,与她互相扶持、白首偕老。不奢求与妻子心意相通,但起码要三观相近。
比起时下被规驯得循规蹈矩的贵女,具有反抗精神、不拘泥于世俗、活得鲜活灵动的黛玉无疑更适合他,这段时间的接触也证明了这一点。
更何况黛玉还有诸多优点,聪明机敏、才华出众、貌美心善,出身又好……
若薛虯不想成婚也就罢了,只要他想,黛玉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这是理智的想法,从感情上讲,薛虯对黛玉当然是有情分的。
任何人相处久了都有情分,薛虯又不是铁石心肠,更何况黛玉又是那么可爱的姑娘!
这情分未必有多少男女之情,或许是对妹妹的爱护、或许是对家人的关怀,但无论如何,薛虯已经将黛玉看做自己人,并且将她加入了未来规划之中。
如今叫他退婚,放黛玉另寻良人,薛虯并不愿意!
薛虯垂下眼睑,缓缓翻动书页。
他想他已经清楚了,他是真心想与黛玉成婚的。
至于是出自感情还是什么,这有什么要紧?
难道另外寻一个人,那人对黛玉便是男女之情吗?即便是,又有几分真心?即便是真心的,又能维持多久?待到日后感情消退,对方又将如何对待黛玉?
相比这种种未知,黛玉留在他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
至少他会好好对待黛玉,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他确信世上除了林如海,不会有人比他对黛玉更好,也不会有人比他更契合她。
薛虯面无表情地想:无论如何,他想要的东西一定不会放手,人也一样!
*
想明白之后,第二天一早,薛虯带着一个匣子登了林家的门。
他没说什么,只是把匣子递给林如海。
林如海不明所以地打开,见里头是一沓银票,加起来总有两三万两。
他合上匣子,皱眉看向薛虯:“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虯:“此前岳父借了三万两银子给贾家,都被贾家用在我这里了。小婿哪里能挣岳父的钱?所以特意拿来给您。”
这是薛虯早就想好的,即便没有这桩事,他也要把这笔钱还给林如海,只是如今正好用来表示自己的诚意。
林如海的表情和缓了许多,显然明白了薛虯的答案。这叫他狠狠松了一口气,虽然已经做好了退婚的准备,但能留下这么好的女婿,他当然更加高兴。
不过钱他却不肯收,将匣子又推到薛虯面前:“我知道你是在替皇上办事,少了这笔钱你不好交代,还是拿回去吧。”
“您放心,皇上不会怪罪的。”
林如海眉毛再次皱紧,教训道:“我知道皇上信重你,正因为如此,你更该谨言慎行,方能不辜负皇上信任,万万不可恃宠生娇!”
薛虯失笑:“您想哪去了?我怎么会占皇上便宜?”
林如海松了一口气,随后也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了。薛虯年纪虽小,可是能得到皇上看重,小小年纪便身居高位,这个道理哪里会不明白?
只是他前些时候刚见了贾家得志猖狂的样子,唯恐薛虯走上他们的老路。
不过这钱不是扣下来的,就只能是薛虯补上了,林如海还是不肯收。
薛虯:“您就收下吧,我随便想个法子,多赚几万两便是了,我和皇上都不会吃亏的。”
林如海:“?”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纵然是江南这样富庶的地方,他管的还是盐政这样油水多的差事,也没见几个人把赚几万两银子当成随便的事啊。
薛虯看出他的想法,微笑道:“您不知道为了省亲,嫔妃的娘家有多看重……”
银子在他们眼里真的跟水一样,只要东西足够好,价格再高也有人要,薛虯已经将利润翻了几番,依旧供不应求。
自然,不是所有嫔妃的娘家都是如此,但只那么几家,也够皇上和薛虯赚得盆满钵满了。想要赚他们的钱实在不是难事。
林如海听得默然,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声:“好在这些钱都归了国库。”
用之于民,也算是件好事吧。
林如海到底没有再推辞,收下了这三万两银票,笑道:“既然你没有意见,玉儿也快及笄了,等她及笄之后便开始准备你们的婚事,你们早些成婚,我与你的母亲也能早日安心。”
想到女儿很快便要出嫁,林如海很是不舍。可是薛虯已经不小了,待到黛玉及笄,他也年至弱冠,婚礼再准备一个一年半载,成婚之时也该二十一二,在这时候实在不小。纵然薛虯自己不急,他母亲也该急了。
薛虯处处替他们考虑,林如海也愿意投桃报李,让黛玉早些嫁过去。
同时也是了结他自己一桩心事。
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他自小便算不上健壮,这些年在江南劳心劳神,还一度中毒性命垂危,即便有孙老御医悉心调养,身子还是不可避免地衰败了许多,还能活多少年尚未可知,早点叫黛玉成亲,他心里也安稳些。
薛虯没说什么,只道:“还是要以林妹妹的心意为准,倘若她不愿意,我们也不要强求。”
林如海应下了,却不觉得这算什么问题,他知道自己的女儿,看玉儿提到薛虯时的样子,就知道她是愿意的。
这日薛虯还是留在林家用饭,不止他与林如海,黛玉也被叫了出来,三人谈诗论赋,好不愉快。
用过饭,林如海回房间午睡,让薛虯和黛玉二人自去园子里玩,这就是后话了。
*
一转眼到了初冬。
九月份,宝钗结束伴读生活,带着一堆赏赐回家,开始待嫁的生活。
十月底,贾家省亲别墅终于落成,上表请贤良妃娘娘省亲。这时距离太上皇下旨省亲已经过去一年多,其他嫔妃已经陆续省亲,只有包括贾家在内的几家仍在准备。
御书房里,皇帝将贾家的奏表扔回桌上,凉凉道:“真是不知所谓!”
又问:“听说贾家人在外头以国舅自居?”
薛虯:“是。”
他也不想替贾家周旋,这事他们办得明目张胆,不止荣国府的人,就连旁枝都敢自称国舅,便是想瞒也瞒不住。
皇帝冷笑一声:“皇后的父亲和兄弟都不敢这般张扬,小小妃子的家族倒抖起来了,朕当日便不该封贾氏为妃,德不配位,给皇室丢脸!”
薛虯心中暗叹,知道皇上这是因为贾家又恼上元春了。纵然不会失宠,怕也要坐一段时间的冷板凳。
他倒不觉得元春可怜,身为嫔妃,不能约束家族便是无能,说她德不配位也不算错。
真正可怜的是被贾家欺辱的普通人。
看皇帝这么生气,薛虯把账本往他跟前推了推:“看看咱们通过省亲赚了多少钱,您就消消气吧。”
皇帝:“……”
气一下子消了大半。
顺着账本,又想到了如今的国库。
秋天的时候,去异国贸易的商队陆续回来了,带回来大量真金白银,再加上省亲这一笔,以及薛虯这一年持续不断替他回血,国库总算宽裕了些。
前些日子河南发水灾,皇帝毫不犹豫地大力赈灾,丝毫不必为国库担心,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也因为这个,皇帝在民间的名声再次高涨,百姓更加归心。
想到这些,皇帝的心情逐渐平复,把贾家的奏表放到一边,说起另外一件事:“工部尚书要调动,朕的意思是让林如海接替他,你以为如何?”
“皇上作主便是,下臣不敢置喙。”
薛虯语气恭敬、态度谦卑,实则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林如海从前便是从二品,攒了这么多年资历,又携平定江南盐务的功劳归来,往上走一走是肯定的。
京中比从二品更高的官职就那么多,排除暂时不可能有变动的,剩下的可能便不多了,工部尚书便是其中之一,薛虯和林如海也很满意。
不过皇帝不是很满意。
六部尚书同属从一品,但其间差别却不小,吏部掌管官员考核升迁、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权利大、地位高,如今边疆战事不断,兵部的地位也有所提高,但工部就要差上许多。
皇帝自然希望自己人占据更好的位置。
其实他比较属意林如海为户部尚书,以他统管江南盐政多年的经验,这个位置很适合他。
不过如今的户部尚书也是皇帝的人,且一向干得不错。再加上户部有薛虯,翁婿同处一个部门不合适,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只让林如海先管着工部,以后有机会再调动。
至于说林如海在工部也有贾政这个亲戚……
皇帝根本没想起这回事!
即便想起来了,区区六品主事也还不配让一部之长避讳。
第130章 第130章熙凤有孕
薛虯并没有觉得工部有任何不好。
眼下工部在六部中不起眼,但倘若能够开海,工业快速发展,工部就将成为核心部门之一。
即便暂时不开海,薛虯也没打算坐以待毙,他私下组建了一个研究室,开高价招募本土工匠和西洋人,让他们研究各种东西。
有西洋已经存在的,也有尚在研究中、或者听也没听说过的。
薛虯杜撰了几个来自世界各国的朋友,只说由他们教导,也没有人会怀疑。毕竟薛虯自小便对西洋文化感兴趣,一直没断了和西洋人的接触,有几个众人不知道的朋友,教了一点他们不知道的东西也不奇怪。
没人会平白无故怀疑薛虯的来历,脑洞没那么大!
西
洋人听到那些他们闻所未闻的东西,也只以为是其他国家的人告诉薛虯的,心中不由升起紧迫感。
本以为他们国家的科技已经足够先进,就连华夏这样的古国都比不上,为此他们沾沾自喜,自以为已经站在世界之巅,没想到其他国家也不遑多让,甚至比他们更加先进,只是不像他们一般张扬,所以知道的人不多罢了。
这让西洋人骄傲的内心受到了冲击,做起研究来更加卖力,誓要破解其他国家的技术,然后带回自己母国去。
不过他们实在太天真,真以为薛虯平时待人温和包容,就是什么好性儿的人吗?
他们没做出什么成果也就罢了,一旦取得突破性成就,还想回国?
做梦!
当然,若果真能做出成绩,薛虯也不会亏待他们,高官厚禄、荣华富贵,除了离开大庆,他们想要什么都不是难事,想必皇帝也不会吝惜。
话说远了,因为有这些研究在,即便暂时开不了海,大庆的发展也不会落下。而工部则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地位提升近在眼前,不算辱没林如海。
当然,即便没有这些考虑,工部尚书这个位置也不算辱没林如海了。
那可是六部尚书,从一品啊!
这是多少官员毕生梦想,林如海不到五十岁便坐到了这个位置,也能称一句年轻有为了。
消息传出去,亲朋好友纷纷上门道贺,不熟悉的人家也递上拜帖与贺礼,不求能见到林如海,只希望能在这位一品大员、未来肱骨面前刷一下好感。
贾家作为亲戚自然也要登门贺喜,来人依旧是贾赦和贾政。
不过他们二人的表现与上次相见时可不大一样,尤其是贾政,上次见面时,他与林如海还是内兄与妹夫的关系,贾政因为有元春这个女儿,而林如海身份未定,还颇有些高高在上的意思,即便向林如海借钱时姿态也一点不低。
没想到转眼之间,林如海就成了从一品大员,且主管工部,成了贾政的最高长官。
这就尴尬了。
其实这对贾政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换一个人或许还会高兴于有亲戚照应,以后日子更加好过、前途更加坦荡。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倘若林如海愿意,即便不能明面上徇私,但是暗示贾政的直属上官给他一些照顾,再多给他安排些露脸的差事,积攒一些政绩,以后再找机会提拔他,底下人不会说什么,皇上也不会放在心上。
但是且不论以林如海和贾政的关系,以及他现在对贾家的印象,会不会愿意提携贾政。
贾政自己就无法接受。
他这个人能耐不大,但是自诩读书人,极看重脸面与清誉,让他向林如海求助,那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还有一个难受的就是王夫人了。
亏她还以为皇上不看重林如海,直到此时才知道,这哪里是不看重,分明是很看重!
也是这时候她才明白当日她提出请元春替林如海说情,林如海和黛玉看她目光那么奇怪,贾母也很不耐烦的原因。
想到自己丢了这么大一个人还不知道,王夫人就觉得臊得慌。
再加上对贾敏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更叫她心里火烧火燎。
是的,贾敏早早死了,可她活着的时候日子过得多好啊!嫁给年轻俊朗、才华能力俱十分出众的探花郎,夫妻恩爱不疑,即便贾敏生不出儿子,林如海也不曾怪过她,纳妾也是为了传宗接代才纳了两个,在贾敏死后也不再娶,只一心一意抚养女儿。
而她呢?
当初嫁到荣国府,看似风光,可是丈夫迂腐冷漠,对她没有丝毫爱护,夫妻关系冷淡异常,倒叫妾室在她跟前耀武扬威。婆婆也不是好相与的,唯一比贾敏强的就是生下了儿子,可是贾珠英年早逝,贾宝玉又不成器,也说不上谁比谁更强了。
如今林如海成了工部尚书,更显得贾政这个六品主事无能,让王夫人颇觉抬不起头,自然高兴不起来。
不过她比贾政强的一点是,她可以选择逃避,不来林家道贺。
贾母也没来,到底她是长辈,贾敏又不在,没有亲自登门的道理。
邢夫人倒是想来,主要是想跟林家打好关系。但是被贾母拦住了,贾母的意思是,林家没有主母在,只有黛玉一个小姑娘,邢夫人是长辈,去了倒叫她不自在。
贾母发了话,邢夫人虽不乐意,也只好作罢。
不出预料,贾家派来林家道贺的女眷又是王熙凤,一来她与黛玉乃是同辈,年龄也接近些,从前在贾家时也颇有话说,不会给黛玉添负担;二来也能替黛玉分担一二,也算是他们家尽心了。
不得不说,这个安排的确不错。
贾母到底做了几十年当家主母,当初也受过极好的教养,当她愿意替别人考虑的时候,的确能做得无可挑剔。从前种种,说到底不过是不在意旁人,只考虑自己罢了。
*
林家。
林家并没有外人想得那么热闹,前来拜见的人虽多,但大部分都被林如海推了,只与关系亲近的见一见便罢。
那也主要是前院的热闹,跟黛玉的关系不大。她只在方才见了一位世交家的女儿,其余时候都跟宝钗说话。
是的,宝钗也在。
和贾家派王熙凤来的原因一样,薛家也怕黛玉应付不过来,所以让宝钗过来帮忙。
这会儿没有外人,二人便说些琐事,正说京中新出的衣裳款式,想着哪日叫薛虯带她们去铺子里选几件,小丫鬟带着王熙凤进来了。
“哟~表妹也在,你们两个说什么呢?”一音三转,笑意盈盈,是王熙凤的风格没错了。
宝钗和黛玉见状也笑了起来,黛玉连忙招呼她:“嫂子来了?快坐!”
又让小丫头奉茶。
王熙凤在平儿的伺候下解下斗篷,在软榻的另一头坐下,也不跟黛玉和宝钗客气,往靠枕上一歪,懒洋洋道:“家里镇日没个消停,来你这儿松散松散。”
虽然省亲别墅建好了,但贾家还要预备省亲,一样没个清闲。
黛玉叫人给王熙凤拿个毯子过来,见她面容疲惫,问:“嫂子身子不舒坦吗?”
“倒也没什么,许是前些日子太忙了,近日总容易乏累,没什么精神。”王熙凤有气无力道。
宝钗便劝她:“事情是做不完的,你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
黛玉也道:“院使说过,太过劳累不利于子嗣。”
王熙凤也知道,其实知道贾家处境不好后,她也渐渐熄了好胜之心。但是这一二年忙着省亲别墅的事,主要是为了存点钱,给自己留点退路。
如今省亲别墅建成,王熙凤也想急流勇退,只是一时没有好的理由。
她捏起一块山楂糕咬了一口,咽下去后才笑问:“表妹马上就要成婚了,林妹妹的婚事在什么时候?”
一句话叫两个人都红了脸。
三人说着话,又一道用了饭,王熙凤和宝钗也不急着回去,三人再加一个小丫鬟凑在一处打马吊。只是玩着玩着,王熙凤就打起了盹。
宝钗和黛玉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到底是忙成了什么样子,才能叫往日精力无限的王熙凤成这副模样,到现在都缓不过来?
王熙凤只眯了一会儿,很快又醒过来,见宝钗和黛玉都看着自己,一拍脑门:“我是不是又睡过去了?”
“嫂子最近总这样吗?”黛玉听她说“又”,所以有此一问。
王熙凤点头:“从省亲别墅建完之后便是如此,许是忙碌了一年多,好容易松了心劲儿,之前的疲惫便都泛上来了。”
这话也算有理,但宝钗冷眼瞧着,总觉得有些不对。
长期劳累后猛然松懈,的确有可能格外疲惫,但也不该是这样吧?
倒是她在宫中待了这几年,听说过不少妇人有孕的症状,嗜睡便是其中一种。
宝钗和陈姑姑对视一眼,见她也有些疑惑的样子,知道她怕是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既然有这种可能,自然要提醒一下,但宝钗是未婚姑娘,由她开口不合适,于是说话的是陈姑姑。
她道:“二奶奶身子如此不适,不若请大夫把个脉,咱们也好放心些。正好林家便有府医,也便宜。”
王熙凤还在犹豫,但看见陈姑姑意味深长的表情,心中忽地一动,于是没有推辞。
黛玉见状命人去请府医。
家中两位主子身子都算不得康健,林家在调养这一块极为用心,花大价钱聘请了一位医术不错的大夫作为府医,黛玉派人去请,他很快就来了。
瞧见王熙凤的气色,老大夫心中咯噔一声,还以为出了什么大问题,但瞧众人的表情又不像,搭上脉听了一会儿,提起的心缓缓落了下来,对紧张的王熙凤道:“恭喜奶奶,奶奶这是有喜了!”
“果真?”众人俱都惊喜不已,王熙凤更是眼中含泪,既期待又忐忑,唯恐自己听错了。
老大夫含笑再次点头:“是喜脉无疑,已经有近两个月了。不过从脉象上看,奶奶最近太过劳累,影响了腹中胎儿,胎像不是很稳固……”
王熙凤吓了一跳,连忙追问:“可有大碍?”
“好在奶奶身体底子不错,好好休息、好好进补也就是了,没有大碍。”
众人这才放心。
宝钗想了想,又问:“表姐方才吃了一口山楂糕,可有妨碍?”
黛玉感激地看了宝钗一眼,她当然不会觉得宝钗在挑事,正是因为把黛玉当自己人,才会不避讳地提出此事,替黛玉免去可能的麻烦。
老大夫闻言,又细细给王熙凤把了回脉,说道:“山楂有活血化瘀之效,孕妇应尽量避免食用。但少量食用不会有太大问题,奶奶这几日仔细观察,只要没有腹痛、出血的症状便无碍。”
黛玉:“可需要用药?”
老大夫摇头:“是药三分毒,奶奶的问题不大,只需观察几日即可。”
待到老大夫走了,黛玉命人把山楂糕并茶水都撤下去,换上孕妇可以吃的点心和饮品。
王熙凤早就红了眼眶,旁边的平儿也不遑多让,她们盼孩子盼了这么多年,只希望能有个儿子,以后也算有个依靠。可惜她们两个都不争气,肚子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原本都快灰心了,不妨孩子说来就来了。
虽然还不知是男是女,但能生就是希望!
王熙凤看向黛玉和宝钗,脸上满是感激:“我得谢谢你们。”
黛玉和宝钗知道王熙凤说的是引荐院使给她调理身子的事,虽不觉得有什么,还是收下了这份感激。
宝钗有些后怕地抚了抚胸口:“有了孩子都不知道,还不停脚地忙活,也太吓人了些,你以后可不能这般了!”
王熙凤如何不害怕呢?自是连连答应,回去之后便与贾母和王夫人提出要交出管家之权。
贾母听说王熙凤有喜,自然十分高兴,听说大夫要她好好修养,犹豫一下便答应了她的请求,又叫鸳鸯去自己的私库里拿补品,做足了疼爱孙媳的好祖母模样。
王夫人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元春省亲在即,家里还有那么多事,她哪里愿意放王熙凤?只做出一副担忧不解的样子:“你身子一向康健,怎么就严重到需要卧床的地步了?这孕妇卧床可不是好事,林家的府医可靠吗,是不是再请个太医来瞧瞧,该用药用药,莫要耽误了才好。”
后半段是对贾母说的。
贾母想了想,叫人拿着名帖去请王太医。王熙凤虽不觉得林家的大夫会看错,但腹中孩子不安稳,让太医再瞧瞧不是坏事,也就没有拒绝。
不多时王太医来了,给王熙凤把脉过后,得出和林家府医差不多的结论,不同的是他给开了药。
王熙凤接过药方,见都是些温补的药材,便知道这药吃不吃都行。
送走王太医,王夫人叹气一声:“怎么就成了这样?”
王熙凤也跟着叹气:“原是我不争气,不过建了个省亲园子,略多操些心,身子就受不住了。太太便心疼心疼我,叫我躲躲懒罢!”
她都这么说了,太医的诊断也摆在这里,王夫人哪里还能拒绝?
“放你躲懒也罢了,只是府里的事……”
王熙凤哪里看不透王夫人的心思,暗自冷笑一声,面上却不显,笑吟吟道:“这不是还有太太吗?我但凡有三分本事,也都是跟太太学的,再有老太太指点着,只别把我比成阿斗就阿弥陀佛了!”
这话叫王夫人和贾母都笑了起来,王夫人伸手虚点点她:“你这猴儿,我这么大年纪,又多年不管事了,一时半会哪里适应得来?”
王熙凤沉吟片刻:“既如此,我这里倒有两个人选,大嫂子细心周全,三妹妹聪明果决,有她们二人辅助太太,想来也就无妨了。”
这是说李纨和探春。
“你倒是会选人!”贾母笑呵呵的,“三丫头到了年纪,也该学着管家了,这事就这么办吧。”
王夫人倒是有意见,但事已落定,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端着架子叮嘱王熙凤:“那你便好好养胎吧。”
“是。”王熙凤应下,又说,“孙媳还有一件事回禀老太太。”
贾母:“你说。”
王熙凤示意平儿上前两步,拉住她的手道:“平儿这丫头伺候我多年,既细心又贴心,如今她年纪到了,我想着放了她的身契,让她出府好好过日子。”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全都愣住了。
谁都知道平儿名义上是丫鬟,实则是贾琏的通房,大家都默认等她有孕就会被抬成姨娘,万万没想到王熙凤才有孕,头一个就是将她打发出去。
这……
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众人看看王熙凤,只见她笑意盈盈,丝毫看不出亏心的样子。再看看平儿,早已经眼眶含泪,强忍着才没有掉下来,哀求地看向王熙凤。
众人心中暗叹:可怜啊!
被众人可怜着的平儿现在却满心感动。
她是知道贾琏和王熙凤的打算的,也知道为了他们这些下人不受牵连,主子们会陆续放他们出去。
从前平儿感动于主子们的心意,但并不觉得这事与她有关。正如大家所想,她不仅是王熙凤的丫鬟,更是贾琏的通房、未来的姨娘,有什么理由能不惹人怀疑地放她出去呢?
平儿倒无所谓,不论贾家会是什么结果,大房又会是什么下场,她与两位主子共同面对便是了。
但她没没想到,还真会遇到放她走的机会,而奶奶即便刚刚得知有孕的消息,也第一时间替她筹谋。
是的,王熙凤有孕就是放平儿走最好的机会,所有人只会觉得王熙凤好妒不容人,觉得她有了身孕就不需要平儿,过河拆桥,却不会往其他方面想。
只是如此一来,王熙凤的名声势必受到影响。
即便如此,王熙凤也没有丝毫犹豫,叫平儿如何不感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