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临本来还想着让黎尚多躺会, 结果过了午休时间,黎尚又回到了办公室里,若无其事地开始办公。
见他脸色恢复如常, 贺临才稍微放下心来。
案子破了,加上又是周末,整个办公室都是轻松的氛围。
一下午的时间匆匆过去。
眼看着还有十分钟下班, 方觉提前关了电脑,趴在桌子上叫:“好饿啊。”
黎尚:“?”
坐在一旁的他似乎不太认可这种在办公室里喊饿的行为, 但是本着不理解但尊重的原则, 他还是给方觉以安慰:“再等一会就下班了。”
看有人理他, 还是平时最是冷脸的黎尚,方觉受宠若惊的同时,越发来劲儿了。
他干脆直接唱上了:“好饿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
安静环境里呆惯了的黎尚不堪其扰:“那你吃点东西, 或者少说点话。”虽然有点舍不得,但为了不被这种噪音荼毒,他还是指了指贺临的办公桌, “贺队那里有糖。”
程笑衣笑得前仰后合:“你听他叫呢,他是想让某人主动请客。”她作势摸出一包小饼干,像是投喂小狗般招手, “喂,小方, 我这里有储备粮, 你要吗?”
刚才还喊饿的方觉摆手:“不要,我要留着肚子晚上吃大餐。”
看黎尚更为困惑,老吴解释:“我们队里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只要案子破了赶上周末, 就是贺队请客。”
众人的戏都唱了一出,贺临终于抬头道:“好了好了,你们不用提醒了。我刚回个领导邮件,你们就等不及了,好像平时饿着你们了似的。饭店下午就定好了,晚上火锅,回头开我的车去。”
他说着把车钥匙扔了出去。
方觉欢呼一声,伸手去接。
结果那车钥匙啪嗒一声,准确落在了黎尚手里。
贺临在方觉震惊的眼神里,挑眉一笑道:“既然方觉你太饿了,那为了我们的安全考虑,车还是黎尚来开吧。”
方觉的脸皱了皱:“当初你叫我小甜甜,今天就说我开车不安全,果然爱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唉~现在一代新人换旧人……”
老吴打着哈哈笑道:“黎尚开车挺好,又稳又快,我放心。”
方觉更委屈了:“师父,连你也嫌弃我……”
下班的时间终于到了,几人收拾着东西关电脑下楼,贺临和黎尚走在最后。
贺临又想起他中午不太舒服的样子,主动问他:“晚上聚餐吃火锅的话,你可以吗?”
黎尚的表情并无异常:“我没什么意见。”
贺临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巧克力给他:“饿吗?”随后没等黎尚回答,直接塞到他手里,他又补充了一句,“这种巧克力很好吃的,没什么糖精味,我挺喜欢的,你尝尝。”
贺临似乎总是能从身上变出来各种各样的零食和糖果。
黎尚在手心里攥了一会,把巧克力默不作声地藏在了口袋里。
贺临给自己又剥了一块:“我喜欢带这种巧克力,小块的,很方便,就是以前在基地老被变态队长没收……”
黎尚:“?”
贺临还在哀悼他的巧克力,完全没发现黎尚的额角青筋直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每次都能在我兜里摸出来的,藏在哪都能被翻到。没收的次数多了,我都怀疑他是想蹭我的巧克力吃。”
说到这里贺临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黎尚的脸色不对,但他又不知道为什么,只好试探性地又掏了一块:“你还要吗,我这里还有,再给你一块。”
“不用了。”黎尚感觉自己现在看见巧克力就头疼,他冷冷拒绝,“我不爱蹭巧克力吃。”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把贺临甩在身后,径直走了,独留贺临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好好的,谁招惹他了?.
贺临约的是一家市中心的火锅店。
一路开车过去,黎尚都没怎么说话,等到了店子里正好赶上饭点,人声鼎沸热闹得很,可黎尚好像天生是个热闹绝缘体,这样喧嚣的场景他安静地坐在了角落里,仿佛跟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一桌人点了个红白双拼锅,贺临、老吴和方觉喝了酒,就连程笑衣都跟着喝了一点,只有黎尚说自己吃了药不能喝酒,滴酒没沾。
贺临觉得黎尚实在是太沉闷了,这样怎么能融入大家?
作为一个称职的领导,贺临认为自己应该给他往起带带,于是整顿饭下来不是给他推荐羊羔肉,就是让他尝尝肥牛卷,十分的热情。
黎尚却不怎么给他面子,不拒绝也不接受,一律以哦对答,筷子没动几下。
贺临忙活了半天没有一点效果,低声问他:“不爱吃火锅吗?还是不适应和我们出来聚餐?”
黎尚语气淡淡的也听不出来是不是真心话:“没有,挺好的,挺适应。”
能在吃火锅这种热闹场景下,把贺临噎得无话可说的人也没有几个,原本为了烘托气氛让大家尽兴,贺临还特别多要了几瓶酒,众人把酒言欢,畅所欲谈,可黎尚好像并不能融入其中。
就好像火锅蒸腾出来的热气,虽然打在他的脸上,却无法温暖他的身心,他的周围有一圈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那些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
其他人吃得热热闹闹的,黎尚却很早就停了筷子,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始终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着众人的欢声笑语。
贺临揉了揉眉心,几次试图带动黎尚的情绪,让他不要这么拘谨,加入大家的话题,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他有点失望地得出个结论,不是他不够努力,是黎尚他完全带不动。
还好其他人都挺给面子,一边喝着一边聊着八卦。
方觉喝酒上脸,整个人变成了粉红色,还在不停地给他们贡献话题:“那个八卦你们听说了没?刑侦队那边有一对情侣原本在谈恋爱,结果最近分手了,现在两个人都不在那边了。”
“办公室恋情嘛,若是不能修成正果,那就没啥好结果。”吴韵声给了个后续,“大概是怕留下来尴尬吧,男人转了缉毒,女的转了后勤,谁也没留在本队。”
程笑衣叹了一声:“我说怎么忽然小宋就转职了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见自己贡献的话题大家感兴趣,方觉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他打了个酒嗝,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搂住了身边一直安静坐着不接话的黎尚的肩膀。
黎尚:“……”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里,方觉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对,带着几分醉意开口,拍着胸脯邀功道:“黎哥,你能来我们这都是因为我消息灵通,当时是我看见你和白副局在一起,像是个新人,及时通知贺队去争取了你。”
“你都不知道贺队有多不解风情,就去年,隔壁大队有个新来的女警,申请了好几次要来咱们失踪调查科,上头都批了,结果贺队连面都没见,直接就给拒了。还有你过来的前几个月,还有个姓……姓什么来着,算了不重要,也有意向要过来,贺队也没要。”
方觉突然神秘一笑,凑到黎尚耳边:“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想来吗?因为他们都对贺队感兴趣。”
原本看着黎尚被方觉搂得浑身僵硬,贺临还觉得挺有意思,恨不得拿出手机拍照记录一下,可听到这儿,他的脸就突然黑了,实属是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比贺临脸更黑的是黎尚,连老吴和程笑衣都察觉到气氛不对了,只有方觉还傻呵呵地搂着黎尚的肩膀傻笑。
老吴看不下去了,一把将方觉从黎尚的身上扯下来。
“胡说八道什么呐,那个女警是移民管理的,咱们用得上吗?还有另一个,是干涉外警务对接的,贺队招过来给咱们的结案报告翻译成八国语言吗?”
老吴解释了两句,气氛还是怪怪的,他只好硬着头皮举起酒杯。
“那个,不提这些了啊,既然是黎尚来了咱们科,就是缘分好吧,我们又刚刚破了一个案子,干杯干杯啊,大家都辛苦了。”
“啊,对对,大家辛苦了,我都熬了好几个大夜了,眼角都长纹了,吃好喝好赶紧回家补觉。”程笑衣也赶紧举杯开口,缓和气氛。
终于坚持到一顿饭吃完,其他人逃也似的各回各家。
贺临喝得头有点晕,没想到全程冷脸的黎尚这会倒是热心起来,伸手扶了他一下。
贺临脚步晃了一下,站稳后,道了一声谢,他准备掏出手机叫个代驾,黎尚却主动道:“贺队,我没喝酒,开车送你。”
今天喝得有点多,酒劲儿上头,引得贺临的后遗症有点犯了,最典型的症状就是头疼,头晕,他盯着黎尚看了一会,终于妥协了。
也好。
贺临上了车,含糊地报了个地址,就闭上眼睛歇着了,黎尚的车开得很稳,等他再睁眼,已经在车库里了。
贺临缓了一路,这会感觉好多了。
他下了车并没有放黎尚回家,而是借着几分酒气拉着黎尚的胳膊往楼里带:“都到楼下了,上去坐坐。”
黎尚犹豫了一下,似是想推辞,可他对上贺临带着些许醉意却坚定热切的眼神,拒绝的话没能说出口。
就当是不放心醉鬼一个人回家吧,黎尚叹了口气,在心里劝了自己一句,还是跟着他上去了。
这是个房龄一年多的新小区,精装房,门口是指纹锁。
贺临买的是三室一厅,一个人住有点空荡荡的。
黎尚进门以后仔细打量,房子装修得挺好的,黑白灰加上低饱和度木纹的配色,简洁干净,是他喜欢的风格。
他仔细看了看,问贺临:“你自己买的吗?”
“是啊,当初的转业金加奖金,全款。”贺临顿了一下道,“我是攒了几年,但也没想到,基地会补贴那么多。当时看到银行卡上的数字,我都有点惊讶到了。”
作为主人,贺临极尽热情地招待黎尚:“喝水吗?”
黎尚不想贺临这么折腾,拒绝说:“不用。”
贺临没搭理黎尚的拒绝,倔强地拿着杯子去给他倒水,他因为醉酒头晕,手也不稳,差点有半杯洒到一边,黎尚怕贺临烫到,急忙伸手帮忙托了一把水杯:“贺队,你喝醉了。”
贺临摇了摇晕乎乎的头,开口道:“没醉,就是有点晕,老毛病了,以前受伤的后遗症。”
黎尚扶了下额,一个字都没信他的,心里已经把他当醉的来处理了。
贺临把杯子递给了黎尚,给他指了一下自己头侧的一个伤疤:“子弹是从这里穿过去的,现在头发盖住了。”
黎尚的手伸了一下,手指轻颤,似乎想要触碰伤口,可他很快意识到不妥,又把手收了回来,手指蜷起紧紧地握住杯子,掩饰情绪似的低头喝水。
贺临没有察觉黎尚的动作,转身道:“我想去换个衣服,你不介意吧?自己坐一会,或者到处随便看看。”吃完了火锅,一身都是火锅味和酒味,贺临被身上的味道熏得想吐。
黎尚没看他,还是保持低着头喝水的动作,只是淡淡地吐出一个字:“不……”
也算是熟络的朋友,贺临没避讳,当作了以前男寝换衣物,边往卧室走边开始解扣子。
等贺临转过身,黎尚才重新抬起头看他,一路目送他走进卧室,看着洗手间的灯亮起来,一切那么熟悉,又那么不真实。
贺临没掩门,甚至对处在同一屋檐下的黎尚毫无防备,他站在主卧的走廊处把上衣脱了,露出了精壮的上身。
黎尚:“……”
借着客厅和洗手间的灯光,他所在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个人形的剪影。
黎尚只看了一眼,就像被烫到似的,飞快挪开了视线,侧了头看向窗外,可随后他又没忍住,转过眼来极尽贪恋地注视着那道身影。
感觉到自己的失态,黎尚灌了一口水压下自己不应该有的情绪,杯子里散发出来的水蒸气氤氲了黎尚的视线,一颗心被蒸腾在水里,湿漉漉的滚烫。
网上流行什么关灯脱衣,似乎都没有眼前的一幕秀色可餐。
贺临的身材绝对是标致的,宽肩窄腰,腰腹肌肉紧绷,八块腹肌看起来就蕴藏着力量,几缕青色静脉微微隆起,顺着人鱼线顺延而下,进入低胯的工装裤。
黎尚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允许自己再看,可关于贺临,似乎并不需要通过眼睛去看,哪怕黎尚闭着眼睛,可记忆还是可以清晰地描绘出贺临的一切。
还好贺临没忘了有客人在,并没有离开太久,让黎尚一个人陷入情绪里。
他干净利索地换了件无字黑T走出来,还特意洗了把脸,神志看上去也清醒多了。
黎尚长睫低垂,偷偷吐出一口浊气,他仰头喝掉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水,轻轻地把杯子放在了茶几上。
第22章 19 “这个人,我要了。”
夜晚, 贺临家中。
难得的没有外人,而且是相对闲适的环境,感觉时机逐渐成熟, 贺临打起精神准备和黎尚聊聊正经事:“你来这里也一段时间了,你觉得这边的工作怎样?”
黎尚似乎情绪不高,但还是很配合地回答道:“不算太忙, 破了案子很有成就感。”
贺临想了想,他认真地看着黎尚, 抛出橄榄枝:“你很擅长刑侦工作, 队里现在缺人, 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黎尚并没有先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借着今晚方觉的话题,转而问贺临:“方觉说的那两个人,你为什么没要, 队里不是很缺人吗?”
听到这个问题,贺临先是一愣,没想到黎尚还记得这事。
但是黎尚既然问了, 贺临觉得还是有必要给他一个解释,于是他开口说道:“原因基本上和老吴说的没有出入,确实不太合适, 至于方觉那小兔崽子说的,就纯属无稽之谈了。虽然缺人, 但是我对队员也是有要求的, 并不是谁都可以。所以,黎尚我很看好你,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的建议。”
黎尚听完,点点头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起伏, 只是嗯了一声:“谢谢贺队的认可,我会认真考虑的。”
见有戏,贺临乘胜追击,话题继续深入,他问他:“其他方面呢?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这段时间和队里的其他人相处还好吗?”
黎尚道:“挺好的,大家都很好相处。”
贺临这才放下心来,至少黎尚并不排斥这个地方,于是他继续关心道:“遇到什么情况或者是有不顺心的,一定要和我说。”
黎尚反应了一下贺临说这些话的意思,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他斟酌了半天才开口解释:“我一向是这样,在生活中比较自我,不是很擅长集体社交,但是我对同事们没有什么意见。大家都很好,和你……和你们共事,我挺开心的。”
贺临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能感觉的出来这是黎尚的真心话。同时他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毕竟今天一顿饭吃下来,黎尚的态度实在让贺临没什么信心把他留下来。
如今听到黎尚这么说,他才放下心来。
他知道有些人生来就喜欢独来独往,而且黎尚这种人,足够优秀,虽然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展示出来他的全部实力,但是他给贺临的感觉似乎不是游离在集体之外,而是凌驾于普通人之上。
想到这里,贺临看着黎尚俊逸的眉眼,发现其实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个新人。
他忽然意识到,那份简单的档案,并不能描述出眼前这人的经历。
很多时候黎尚给贺临的感觉像是一个曾经的上位者,冷静果断,追求高效,一些无关紧要、没有意义的人和事,他从不会多看一眼,所以他不会过分苛责什么,会让人觉得他很和善,实际上那只不过是他懒得搭理罢了。
贺临忽地在脑子里冒出了一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给他听过:“牛羊才成群,野兽总独行。”
他意识到,也许黎尚只是表面看上去温良,实则是一只伪装得很好,随时伺机而动的野兽,神秘危险但是却让人忍不住好奇,即使知道危险,却还是想要靠近。
正事聊完,两个人彼此心里也有了数,接下来的话题就变得轻松多了,他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聊着。
这还是第一次有同事来家里做客,贺临主动给黎尚介绍着自家的藏品。
黎尚跟着贺临的脚步在屋里逛着,他走到了装饰柜前,里面有贺临做特战时的一些徽章奖状,还有收藏的一些武器,短的是匕|首,长一些的是长刀,还有各种的唐刀袖剑,一些枪的模型,甚至还有一个仿真弩,看起来像是末日武器储备库。
两个人找到了共同的爱好,男人聊到了这些就有了无限的话题。
贺临没想到等聚餐结束了黎尚这么健谈,他要是刚才有现在一半话多,他也不至于一个晚上那么忐忑。
黎尚的兴致不错,又指着其中的一个勋章问了一句。
听到他问这个,贺临顿时打开了话匣子,他将里面的所有勋章一起拿了出来,放在了茶几上,把自己记得的给他介绍了一遍,其中有四枚,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从哪里得来的了。
贺临有些茫然又尴尬地看着黎尚,刚刚还侃侃而谈的人,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要说些什么。
黎尚却十分平静,就那么安静地望着他,语气轻柔地安慰道:“没关系,你慢慢想。”
屋子里的暖光灯照下来,给黎尚清冷干净的侧脸平添了几分温柔。
有瞬间,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酸胀感涌入了他的心脏,贺临的心跳陡然加速,看向黎尚的目光多了一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热切。
贺临靠坐在沙发上,试图放松自己的情绪,在此之前,他甚至已经和自己的失忆达成了和解,想起来或是想不起来都没什么要紧的了,可今天,在黎尚的注视下他却很想想起那些过往。
酒劲儿上涌,脑中有些微涨,耳中传来持续的嗡鸣,他感受着这种熟悉的痛楚。那感觉就像是在暴雨之中顶风前行,贺临不想停下来,却又被风雨模糊视线,寸步难行。
贺临和那些疼痛僵持了一阵,出于大脑对自己的保护,困意伴随着酒劲席卷而来。
当晚他的记忆,就断在了这里……大概是因为散热问题,整个人被强制关机了.
黎尚眼看着贺临合上了双眼,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
他又叫了贺临几声,看他没有反应,呼吸平稳才确认他已经睡着了。心里隐隐的期待又落了空,不过这次黎尚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原本他也没抱什么指望,能跟贺临像今天这样说说话,已经很好了。
但是下一个问题出现了,此时黎尚站在贺临的面前,十分真切地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把贺临弄到卧室里去。
如果是之前的他,别说是这几步路,训练里一百八十斤的人形沙袋,他扛着爬楼都不成问题。可现在,他估算了一下贺临的体重和自己体力……以及现在强行把醉鬼带回房间的后果。
黎尚低头沉思。
是拖呢,背呢,还是扛着,又或者是一巴掌扇醒让他滚回屋里睡?
最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算了。
没必要对这种没良心的小狗崽子这么好,也没必要那么严厉。
想想就觉得累,让他在沙发上睡也不是不可以。
黎尚把他的腿抬起来,又从卧室里抱了枕头和被子出来。贺临倒是乖乖地在睡梦中任由他摆弄,睡得挺沉。
安顿好了贺临,黎尚又去把窗帘拉上,他就开了一盏橙黄色的暖灯。做完这一切黎尚本想直接离开,可他看着贺临安静的睡颜,突然又有点舍不得走了,最终思念占据上风的黎尚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他。
气氛一时间缱绻旖旎,连黎尚的眼神里都带着化不开的温柔,时间仿佛回到了两年前,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但很快贺临睡得不再安稳,他像是陷入了梦魇之中,有时候呼吸有些急促,有时候眉头轻轻皱起。
黎尚用手指拨弄着他前额的头发,又用手指把他的眉心抚平,一颗心被爱意填得满满的。
他却听到贺临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该死的,骷髅头……”
黎尚的手指一滞,目光瞬间晴明。
一切美好都在贺临这声梦中的呢喃里被打碎,黎尚像是被人狠狠推了一把,推进了残酷的现实里。刚刚滋生出来的爱意,此时变化成为了无数把钢刀,刺得黎尚心口生疼。
这样的落差让黎尚神情恍惚了半天,他踉跄着站起身,不敢再做丝毫的停留,拔腿就走了出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各种光影在眼前晃动着,耳边的声音也朦朦胧胧的,像是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叫嚷。
贺临确定,那是一场梦,可是他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呼吸,被困在了这场梦里,非得让他把经历过的事再历练一遭。
反复尝试都无法挣脱后,贺临躺平了,不再挣扎,梦里的一切也更为清晰……
“接下来,我们将要进行的是为期一周的魔鬼周选拔赛,记得我们的宗旨‘挑战极限,突破自我’!”
大巴车摇摇晃晃的,车上都是各个特警队伍中选出的精英。
后来的车换成了敞篷,又换成了越野,车一直在往前开,从最初的沥青路开到了石子路最后又开到了泥土路,一路开到了远离尘世的深山老林里。
下了车就是个下马威,十公里长途奔徙,不断有人在后面追赶,所有人跑到丢盔弃甲,耗光了体力还有所有补给。
就算参加的都是各个队伍推选上来的精英,还是按照成绩直接刷下去了晚到的人,人数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
夕阳下,有位长着扑克脸的领导出来,用大喇叭进行最后的动员讲话:“你们都是特警精英,知道我们的特战是做什么的!防爆、反恐、解救人质,甚至到国外执行特殊任务!我们需要的是最为精英的全能型人才!这次魔鬼周就是要把这样的人从你们之中筛选出来!等到魔鬼周结束,根据你们的评分,优秀的将会被选拔成为天宁基地的特战队员!七天后,我来迎接你们之中的胜利者!”
选拔赛有红蓝对抗,他们这些人所属的是红方,时不时有装作恐怖分子的蓝军跳出来,冲着他们一阵扫射。
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一冒烟就是被淘汰了。几乎每天都要进行对战激战,头顶的无人机一直在盘旋。一晚上睡不了三四个小时。
训练还有大纲和课程,跋山,涉水,识别射击,空中索降,深夜追击,还有攀岩……次次都有时间要求,时不时会有新的任务出现。
“各个小组注意,接到最新消息,有数名‘暴怖分子’进入我方阵地,请及时进行清除。”
“有不明武装力量出现在我方西部,请各组注意,排除‘诡/雷’。”
“上级通知,‘暴恐分子’劫持了四名‘人质’,需在中午十二点前进行解救。”
身体好重,背后的背包、枪重重地压在身上,还需要拎着一个弹药箱,头上也顶着几斤重的头盔。
一直在奔跑,肺变成了一个不停运动着的风箱,一丝一缕的空气进入,似乎还没在身体里留存片刻,就被毫不留情地挤了出去。
时间、空间似乎都被模糊了,脑子还需要不停地转着。行动没有地图派发,纯靠人力去探,然后在脑中汇聚。
第六天,总人数只剩下了最初的十分之一。
临时小队里,一个个战友冲他告别挥手:“你们剩下的人得替我们报仇啊。”
贺临叼着野草回答:“快了。”
距离第七天只剩一天。
除了他,组里还有个肉滚滚的小胖子熬了过来,他是做拆弹的技术员,对他的体能要求比一般的队员宽松一些。
晚上,又是一轮追逃结束。
休息时,有人骂骂咧咧地说:“这究竟是谁制定的演习计划,一刻都不得歇,真要把人往死里整?”
“是啊,太操蛋了。我打听了,往前几届的选拔根本就没有这么丧心病狂。”
“说不定领导还觉得挺缜密科学的,这地形可是一点也没浪费啊。”
小胖子指着脸上的黑色面罩给剩下的人认真讲:“你们知道这帽子叫什么吗?”
所有人一愣,虽然他们之前也是特警,经常这身装备,但是谁也没有深究过这个问题。
看没人应答,小胖子自问自答:“叫做巴拉克拉法帽。”
这个问答引起了同伴们有气无力的哄笑。
有人没好气地反驳:“什么鬼?还巴拉巴拉小魔仙呢。”
小胖子却一脸严肃认真:“前几天的演习之中我看到了,为了区分,蓝军佩戴的帽子和我们的不太一样,有几个用的是覆面,那些人应该就蓝军的队长。其中有个带着骷髅覆面的,有一次我看到他在和其他蓝军讲解地形,我猜他应该就是这次演习的计划制定。”
“卧槽!”那群被蓝军折磨已久的队员们这才找到了罪魁祸首,“那大家回头认准了骷髅头,要是找到了一定要打一顿报仇雪恨!”
最后一战,要求最大限度地捣毁蓝军的基地。
贺临所在的小队包括小胖子几乎“全军覆没”,他单枪匹马冲到蓝军的指挥间里连开了几枪,弹尽粮绝之后拉动了胖子留给他的催泪训练弹。
一时间,帐篷里浓烟密布,入耳的满是咒骂声,呛咳声,训练弹里面的烟被加了催泪成分,虽不致命,却让人足够难受。
帐篷里的烟越来越多,贺临所处的地方烟雾正浓,他第一次进来,辨不清方向,被烟呛得直咳,头晕晕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出流,随后他被个人拽着拎了出来。
那人力气挺大,手一甩把他丢在距离帐篷五步以外。
他躺在地面上,仰面朝天,大口地呼吸着,似乎从不知空气如此甜美。
透过密林的缝隙,天空上的星星格外清晰,可是看在他的眼中,却在斗转星移,像是流星一般划出光圈。
迷雾之中,他看到那个拽他出来的人带了一个骷髅覆面。
那人低俯下身,与他对视。
恐怖的骷髅面具覆盖了他的脸,他只能从那黑洞洞的眼窝之中辨认出一双幽深的眼。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略显冷漠的声音:“这个人,我要了。”
第23章 20 龙骨
贺临醒来以后酒已经全醒了, 他简单洗漱,先去外面跑了一圈。
比起夜跑,他更喜欢晨跑, 早上的空气更加新鲜,会有一种迎着朝阳的感觉。
一边跑着,他一边想着昨晚的事。
他受伤以前是千杯不醉的, 伤愈后很长时间遵循医嘱滴酒不沾,过了一年才开始逐步尝试, 为什么这次会断片?
究竟是喝酒醉了, 还是后遗症发作, 他也有点分不清楚。
回家以后,贺临吃过早饭,开始收拾房间。
他把一枚一枚的徽章放回收藏盒,又勾起了点进入特战队时的回忆。
就像是很多人成年以后依然会梦到高考一样, 总有一些人生的瞬间会成为一辈子的梦魇。
贺临的梦魇就是魔鬼周。
他做特战那几年,魔鬼周一共参加过大大小小的十几次,有的侧重体能, 有的是野外生存,有的需要进行团队配合,还有一次特训是极限挑战, 唯有这最初的一次是大规模的实战考核。
就是那次魔鬼周,他获得了一枚勇士徽章。
在那次选拔结束之后, 他们剩下的队员终于被拉到了天宁的训练基地, 一队人就像是从原始社会重返了人类文明。
经过了七天的苦练,一个个准特战队员甚至来不及欣喜,一心只想着躺平休息。
领导讲完话后,公布了成绩, 贺临是这次所有新人之中的第一名。
随后是选人阶段,领导让他们原地休息。所有人不管脏累,纷纷瘫倒在地,除了呼吸连手指头都懒得动。
领导们也没渴求这时候还能保持什么精神面貌,这些新人们就像是羊圈里待分的羊一般,等着特战的队长们挑选。
几位队长在一旁拿着考核成绩,根据特长商量队员们的归属。只有他们选定的人,才能重新分配宿舍,去食堂吃饭,进行洗漱休整。
那四只队伍就是他们早已耳熟能详的龙炎、蟒蛇、狼牙还有蓝雀。
特战队中按照工作重点不同,又分爆破员,神枪手,尖兵,进攻等,每个队也会按照自己的或缺,进行人员补充。
一般有特长的都比较好定,贺临眼见着小胖被那个骷髅头选走了。
其他人也都跃跃欲试着,等待自己队长的召唤,草坪上的人越来越少。
到了贺临这里,近可做尖兵,远可做狙击,进攻也很擅长,简直是特战队里的自由人。
除了蓝雀,其他的三名队长都对他有兴趣。
那三个人穿着蓝队的特战服,装备都没卸,就在那里论述他的归属。
其中就有他曾见过的骷髅头。
等其他两位队长吵得差不多了,骷髅头淡淡来了一句:“人是我先要的。”
顿时,其他的两位闭嘴了。
骷髅头走过来准备领人。
贺临愤怒了。
他还记得他在帐篷外时听到他的那句轻飘飘的:“这个人我要了。”
仿佛他是什么早就预定好的战利品,一句话就可以确定所有权。
贺临决定向他证明,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需要起码的尊重。
他当下站起身道:“你们这么挑选,怎么不问问我的想法?”
看还有机会,有位年纪大点的队长笑着问他:“那你想要选哪个队?要不要去我们狼牙。”
另一位也起哄:“是要听听工资待遇开的条件吗?我们蟒蛇的年假天数可是排第一。”
狼牙的队长呸了一声:“别蒙骗小弟弟,年假最多说明伤病最多,谁不知道你们做的都是危险的活?如果想要钻进深山老林十天半个月,和虫子野兽作伴,吃不到一顿热饭,你就去那边。”
蟒蛇队长道:“我们再危险能有你们狼牙危险?一年到头你们的任务最多吧?”
贺临有了计策:“想做我的领导,至少各方面都比我强吧,谁能赢了我,我就跟谁走。”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锁定在骷髅头身上,就是在故意将他。
一句话说完,狼牙队长看出了他的意图:“还会用激将法啊?我们几个都比你资历深,小崽子想要下克上?”
那个蟒蛇队的直接退出:“性子太野的我就不要了,你们领回去教训吧。”
只有骷髅头看向他:“你刚参加完极限训练,胜了也胜之不武,要比晚几天吧,我允许你调组。”
又是这种冷冰冰的恩赐的语气,听了就让人来气。
“你就那么肯定我会输吗?”贺临的劲儿上来了,“不用等,就现在。”
骷髅头戴着骷髅的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清表情,就这么默许了。
“有意思,你们年轻人比吧。”狼牙队长哈哈笑了,给了他个保底,“你叫贺临对吧?如果你输了就归龙炎,万一你胜了,来我们队,我给你留着位置。”
蟒蛇队的队长退出了竞争,主动站出来要做裁判,他问:“你们要比什么。”
骷髅头毫不在意地看了贺临一眼:“你定。”
贺临也就没客气:“枪支拆组,射击,格斗。三局两胜。”
这是他所有成绩之中最高的三项,对方毕竟是队长,应该有两把刷子,他也没敢硬刚,没说一局定生死,准备了一定的容错率。
骷髅头似乎连声好都懒得说,轻轻一点头。
其他几名队长听了这话,呵呵笑了起来,特别是蟒蛇的队长,笑而不语。
被挑选完的队员见到有乐子可看,都纷纷围拢了过来。
这些器械在基地都是现成的,蟒蛇队的队长取来了两把空枪,给两个一人发了一支。
他们就在基地旁侧的桌台上比试。
两人面对面站了。
一声开始之后,贺临瞬间就把枪拿起来拆卸,对面的骷髅头却站在那里,一动没动。
贺临的手速极快,不过瞬息,就把一支完整的枪拆卸成了几个零件,分开摆在面前,那边还没开始,他已经要进行拼装了。
学员之中有人开始喝彩。
贺临觉得自己这局赢定了,他挑衅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
这时,骷髅头的手才慢悠悠地动了,他拿起了枪,随后在手里捏晃了一下。动作唯有丝滑两个字可以形容。
伴随着轻微的咔哒声,枪就拆卸完成,分为了各个零件。
弹夹、上滑套、复进簧、枪管……一字排开。
贺临抬起头看到眼前的一幕,难以置信地瞳孔悠然一缩。
刚才,那枪仿佛是在那人的手里变魔术一般,忽然碎了。
碎了……
同时碎了的还有贺临的一颗心……
场边也一片安静,几乎都忘了喝彩。
随后骷髅头才低头,修长的手指拿起零件,精准而迅速地拼接。
贺临额头的汗下来了,手忙脚乱地继续装着。
骷髅头却游刃有余,枪在他的手中逐渐还原,滑套锁喀拉一声入扣。
还没等贺临装完,对方就一上弹夹,拉下了保险,对他比了个射击的动作。
紧随其后,贺临也完成了。他心底凉凉的,如果这是战场,那他现在已经死了。
蟒蛇队长看了看手上的计时:“都看出输赢了吧,我不报秒数了哈。”随后他看向骷髅头道,“这么慢,你放水啊,蒙着眼睛你也拼不了这么慢吧!”
骷髅头没解释,一个转枪,默不作声地把枪放在桌子上。
贺临也看出来,对方故意起步慢了许多。
这种枪的拆卸,贺临的成绩已经是学员里数一数二的优秀,往后再练,想要提升一秒都困难。
眼前这人,又是怎样的一种变态?
贺临明白,就算是排除掉他今天休息不足,状态不好的误差,他也比不过那人。
忽然,贺临对比赛射击没了把握,骷髅头问他:“下一项比什么。”
贺临道:“格斗。”
第二局他必须拿下,至少才会输得不那么难看。
蟒蛇队长一声令下,贺临就直接冲了出去。
虽然刚经历完七天的非人训练,他却把整个魔鬼周积累的怨气都爆发在了这一刻。
看他杀了过来,骷髅头往后退步。
贺临在脑中整理着思路,眼前的人和他之前交手过的大块头完全不一样,骷髅头的身高比他略低,体型纤细但有肌肉,他的动作灵活,力量也不弱。
眼前的人绝对是个劲敌。
贺临眉头一皱,所有学过的擒拿术都在他的脑中过了一遍。
对方一直在退,他就要用更快的进攻来逼他出手,制定了战术以后,他就开始不断进攻。
贺临擅长的招式是鞭腿,这是一种散打技能之中的弧形腿法,他腿长,力量足够,无论是上鞭腿还是下鞭腿都很娴熟,扫射范围广,威力极大。
可当他面对骷髅头使了一串连环的鞭腿之后,只把那人逼退了两步,连手都没有出。
贺临更加愤怒了,在他看来,对方的每一次闪躲都是对他的挑衅。
他迅速变招,快速地挥出了拳头,骷髅头一偏身,拳风几乎是擦着他的耳朵而过。
贺临一边打一边在心里感慨,骷髅头有几把刷子。他的反应速度太快了,几乎一看到他的出招,就知道要用什么招式,马上就做出闪避的动作,他必须出其不意才有可能制胜。
骷髅头以逸待劳,贺临也不知疲惫一般,越打越来劲儿,一招连着一招,拳脚相加。
随着时间的推移,骷髅头虽然还没出手,但是也已经闪躲得越来越狼狈。
与此同时,贺临的体力消耗巨大,开始气喘吁吁。
终于,骷髅头被贺临逼得用手格挡了一下。
手套和衣服之间,露出了一段腕骨,黑衣下掩着的皮肤居然是白皙的,贺临上前,与他擦身的瞬间,张开嘴巴去咬他露出的手腕。
贺临以前的搏击教官教过他们,生死搏斗之中不论君子,真打起来什么踢裆、插眼、咬人都可以用,这些小孩打架的招式,有时候在搏斗之中却有奇效。
简单来说,用了不可耻,输了才可耻。
骷髅头反应神速,把手收了回去,手腕几乎是蹭着贺临的嘴唇而过。随后他狼狈地往后退了一步,眉头似乎是皱了起来。
贺临从他手上闻出点洗手液的味道,心里更气了,他们泥里来去的七天没洗澡,一个个泥鳅一般脏得要死。这位蓝军队长倒是细皮嫩肉干干净净的。
贺临呸了一口,吐在地上,故意气那个骷髅头。
随后他再次冲了上去。
贺临越战越勇,各种招数不断出着,故意把骷髅头逼向了人群,等他退无可退时,贺临又是一抬腿。
这一招看似是鞭腿,实则却用了变招,他的腿没展开,提膝横撞,击向了那人的肋部。这一招要是结结实实地顶上去,轻则受伤,重则肋骨断裂。
骷髅头再也不能轻敌,一手格挡他袭来的膝盖,另外抬膝袭向他的站立腿。
贺临没慌,用了个鱼死网破的招式,直接带着骷髅头一起翻倒在地,两个人在操场的草地上滚了两圈。
贺临一鼓作气压在那人身上,阳光炙热,围观的人们爆发出了一阵喝彩。
他一下子用力拉掉了那人的骷髅覆面…….
客厅里,贺临回忆到了这里,脑中又开始了刺痛,随后就是无尽的混沌。
他就像是走在一座桥上,刚走到中央,桥就断了,身体随之落入了水中。
记忆出现了断裂,原本清晰的画面忽然幻化为泡影,明明在此之前的很多细节还记得,可随后的记忆却变成了一片片碎片。
他不记得当时掀开了面罩自己看到了什么,只记得那一战的结果。
他以为第二局自己胜券在握,却因为愣神错过了良机。
他刚看清楚对方的脸就被掀翻,随后局势瞬间反转,他被骷髅头反制,一顿胖揍。
虽然对方没下狠手只是点到为止,他还是输了个彻底。
贺临仔细总结过自己的失败,一个是魔鬼周的确影响了他的体能,其二是对方的身手实在太好,第三是他当时拼组枪支输了一局,太过急躁想要急于求胜,前半程就消耗了太多的力气。
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他愣神了,在与对手的格斗期间,这是足够改变生死的大忌。
在那之后,愿赌服输,他加入了龙炎特战队。骷髅头也成为了他的队长。
可就像是胖子后来感慨的:“你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惹那个煞星?”
好像从那以后,他没少被队长刁难。
每天额外加训,空余时间还要干活,训练前帮着搬东西,训练后打扫训练室做训练收尾,忙里忙外的,还要给他去食堂排队打饭,给队长打扫宿舍,简直是不把他当人看……
贺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血脉在翻涌。
他讨厌那个人。
那人叫什么来着?
应该是两个字……
有个虚影就在他的眼前,无论怎么抓也抓不住……
贺临很少和自己较劲儿,可是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他那么讨厌他,怎么连名字都忘了呢?
大脑像是被放在锅里,于火上灼烧着,每一次搜寻,都像是用勺子在搅拌着脑髓,一勺一勺地剜出来,贺临疼到双手抱头,浑身颤抖,非常想吐,头疼让他恨不得用头去撞墙。
贺临捂着头难以抑制地低咳了几声,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在从身体里往出涌。
他一惊,手捂唇边,直接吐出了一口血,那是脑部受伤的后遗症之一,会出现应激性溃疡出血。
与此同时,有两个字从一片血色里杀了出来。
龙骨。
吐完血后,贺临的身上出了一身的汗,鬓角都被汗湿贴在了脸颊上,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就像是跑了很远的路,又像是死了一次以后魂魄归来。
所幸的是,这次发作不算严重。
贺临停止回忆之后,头疼散去,吃了点止血药后,出血也渐渐停住了。
他想,原来那个人叫龙骨啊……
这不算是名字,只是个代号,脑海之中,那人的样子模糊不清。
贺临疲惫地合拢了双眼,算了,反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第24章 01 “走失案……”
一切诸果, 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
——华严经.
又是一个周一清晨, 伴随着阳光洒满大地,整个云城苏醒了过来。
贺临一到办公室就打开了工作邮箱,一封邮件映入眼帘, 那是一则会议通知,手上没有案子的队长集合, 到大会议室开会, 可以带上队员旁听。
贺临环顾四周, 招呼了一下已经到了的黎尚和方觉:“走,和我一起去开个早会。”
黎尚拿了纸笔跟着他出去,方觉也跟在贺临身后,他问:“贺队, 什么情况?”
“不清楚,应该是大事。”贺临一边走着,一边查看着邮件的抄送名单, 他轻啧了一声,“刑侦那边的几位支队长都要来……”
黎尚敏锐地从他的话里捕捉到点别样意味:“他们和我们的关系不好?”
他来到这里一段时间,发现失踪调查科虽然会和其他的部门一起合作, 但和刑侦队伍鲜少往来。
方觉哼了一声:“最早失踪调查是放在刑侦队下面的,后来被分出来做了独立部门, 关系有点微妙。还有, 去年年初刑侦队破了几个大案,大家都觉得年末的优秀部门肯定是他们的,结果下半年破案率被我们超了,人均三百的奖金没了, 那边有人耿耿于怀,一有机会就明里暗里地使绊子拆台。”
三个人随口聊着,走到了主楼。
他们来到会议室外,里面已经到了一些人。
贺临的目光扫过,认出了其中的几位,轻声和黎尚说了他们的名字。
随后贺临在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队长旁边坐下。
等贺临坐好,黎尚和方觉从旁边拉过两个小凳子,掏出了纸笔,坐在贺临的斜后方,准备记录会议要点。
黎尚回想起贺临说的话,心中暗自对号入座,贺临旁边这人应该是刑侦一支队的副支队长林会,他是这边几位队长中态度温和,比较好说话的一个。刚才提到他,贺临加了一句评价:“要是没了林会,刑侦一支队这个家得散。”
黎尚对他有些好奇,多打量了几眼。
这位林队长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镜片下却藏着双眼尾微扬的狐狸眼。
此时,会议室里已经或站或立地聚集了二十多人,开会时间还没到,人员也没到齐,等待的间隙,有人聊起了闲话。
贺临和林会打过招呼后,看他一脸的疲惫之色,打听道:“今天这会是什么议题?”
林会顶着两个黑眼圈,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走失案……昨天下午云城国际高中有四名学生失踪,昨晚八点我们就紧急集合开始开展调查。找了整整一个通宵,到现在人还没有下落。”
“昨天吗?”方觉在后面小声问,“怎么没听说这件事啊?”
本是一句正常的疑问,然而在一众通宵未眠,睡眼朦胧的刑侦队员听来却有点火上浇油的意味。
林会另一侧坐着的是和他同支队的支队长,名为金庭瑞,这人身材魁梧,足足有一米九几,皮肤黝黑,肌肉壮硕,单论体能,在市局里少有敌手。他是市局刑侦队里有名的暴脾气,下面的队员都怕撞在他的枪口上。
金庭瑞听到了方觉的话,顿时愤然道:“这分明是你们失踪调查的活儿!结果你们却在家里睡觉。”
贺临看不得下属被怼,他开玩笑似的反问了一句:“金支队长,你指望我们五个人接这种紧急事态?”
这里毕竟刑侦队的主场,下面有队员小声嘀咕:“依我看,现在把他们找来开会也是浪费时间。”
还有人酸溜溜的,笑里藏刀地拱火:“失踪调查那边的破案率可不低呢,破案的速度也不慢,就该能者多劳,说不定昨天叫了他们现在就找到人了呢。”
金庭瑞是个直来直去的急脾气,被撺掇得冒了火,冷哼一声提议道:“贺队,要不我们打个赌?看哪边先把人找到。”
黎尚坐在贺临身后,长睫低垂,无奈地幽幽叹了口气。
他对这些小学鸡般的幼稚行为感到费解。好歹都是年逾三十的刑侦队长,为何不想着尽快解决问题,却在这里无聊地拌嘴,连打赌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贺临抬头看了看,刑侦队那边一共来了二十来人,他摇头道:“不赌,你们这么多人,赢了也胜之不武。”
金庭瑞听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一副就知道你们不敢比的神情。
贺临不紧不慢地把后半句话说完:“万一到时还是我们赢了,以后你们的脸往哪里放啊?”
这话一出,其他的人面色都是一变。
还没等有人插话,贺临又正色道:“最重要的是,现在学生失踪,生死未卜,家长们心急如焚。维护人民生命安全是我们的工作也是职责。拿这个来打赌,实在是不合适吧。”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一时安静了。
金庭瑞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不妥,只能尴尬地把话往回圆:“之前我是看大家太紧张了,开玩笑的。昨天熬了一夜,这破嘴,说话没过脑子。”
林会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金队也没什么恶意,就是为了激励大家尽快找人。有了贺队帮忙,肯定会顺利一些。”
“大清早的在这里拌嘴,不如留着力气快点去把人找到。”众人身后传来一个略显苍老但极具威严的声音,大家纷纷回头,说话的正是市局的一把手陈局,他身后还跟着负责刑侦工作的谢副局。
陈局继续道:“今天把你们找来,是让你们几支队伍群策群力一起调查的。”
这话一出,人们纷纷恭敬地和他打着招呼。
贺临也叫了一声:“陈局,谢副局。”
此时会议正式开始。
今天这场会的规格够高,不光由负责刑侦工作的副局长谢思南亲自主持,就连陈局都来坐镇。
办公室的刘秘书把打印好的资料分发下去,黎尚伸手接过,手指轻轻一摸,那资料还是热腾腾的,显然刚从打印机里蹦出来就被第一时间拿了过来。
谢思南作为几名副局长里最年轻的一位,是从一线一步一步升上去的,他的身材保持得干练,等陈局坐定后就开始主持会议。
“你们有的人应该已经听说了,我再说下详细情况。昨天下午,南三区附近出了一起失踪案,四名学生相约出去,到了晚上八点还没回家,父母报警,这四名学生都是云城国际学校高二(3)班的,其中两男两女,具体的资料都在各位的手上。”
“接警以后,刑侦队集合,展开了初步调查。学生们没有留下信息,身上也没有带着足够的钱款。警方第一时间查找了他们的手机定位,没有搜索到任何信号。各大机场车站没有他们的购票记录,汽车站同样没有出入记录。”
“随后,刑侦支队联系了他们的家长,班主任,授课老师,还有班上的部分学生做过笔录,试图对失踪学生的去处进行排查。但截至目前,学生们依然下落不明,所以今天一早,才把大家召集过来开会。”
谢思南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眼神冷峻地扫过众人:“希望诸位能够协调合作,以孩子们的生命安全为重,务必把握好失踪后的24小时黄金期,尽快将人找到。我们会在市局里成立临时指挥部,校园里设置临时审讯室和办公室,及时向大家通报调查情况。”
陈局在一旁问:“媒体方面呢?”
谢副局回答:“怕引起恐慌暂时没有……”
陈局果断道:“都这个时候了,别管什么恐慌不恐慌了,发个警方公告,公开征集线索,对提供有效线索的知情人可以给予奖金奖励。”
“今天的这个案子我亲自坐镇,谢副局是总指挥,第六分局和学校那边也会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大家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的,都会帮你们协调解决。”
陈局最后严肃道:“希望你们抓紧时间,争分夺秒,散会吧。”
会议结束以后,所有人都迅速行动起来,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之中。
与刑侦队那边的三支支队需要协同作战不同,失踪调查科这边独立开展工作。
贺临带着黎尚和方觉回了七号楼,黎尚快速地把资料复印了多份,发给了科室的众人。
会议室的白板上擦除了上一案的分析图,换上几张新的照片。
刑侦队那边已经收集了几名失踪学生的信息。
黎尚把学生们的照片贴在了白板上,其中有四张是档案上的正面一寸照,被放大后打印了出来,还有一些全身的合影图,照片上的学生们面容稚嫩,穿着好看的秋季校服。
除此之外刑侦队还搜集到了学生们的生活照,家长也提供了孩子外出时的装扮信息。
黎尚很快就在白板上做好了详细标注。
为了方便讨论,他按照顺序给失踪者编了号。
一号失踪者,吴莹莹,她是一名长发女生,16岁,面容娇艳美丽,家庭条件十分优渥。
二号失踪者,温商,她留着一头短发,同样也是16岁,她是吴莹莹的好朋友,在班上担任文艺委员。
三号失踪者,张彦,他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16岁,是班上的班长。
四号失踪者,李卫阳,男性,17岁,是一名体育特长生,身体素质极佳,他是张彦的好哥们,同时也是班上的体育委员。
除了这些基础信息,白板上还记录了学生们的身高、体重,家庭成员等详细情况。
前三名孩子的家庭经济条件不错,李卫阳家虽然比不上其他几人的家庭,但也算是有房有车的中产。
情况写完,众人仔细翻看着家长和师生们的供词。
孩子们出去时都说了谎,两名女生说要结伴去逛街,两位男生说是要一起去打篮球。直到家长们找不到孩子,在家长群里互相询问才知道这四个人竟然凑到了一起。
然而,孩子们具体去了哪里,却无人知情,从其他师生那里得来的线索也寥寥无几。
贺临并没有急于把队员们安排出去调查,而是照例先让大家先进行案件分析。
“基础的排查工作刑侦队那边会做,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查漏补缺,目前距离孩子失踪还未超过24小时,我们先进行头脑风暴,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排除的可能性,或者是哪些需要重点调查的方向。”
吴韵声看着家长一问三不知道的供词,无奈叹气道:“我还是觉得像是离家出走,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如果想要离家出走或者是去做点什么,第一反应肯定是要瞒着家长。”
程笑衣道:“这类多人失踪的案子本来就不多见,这种年龄的更是少之又少。我现在能想起来的,就是H国的那起五名少年失踪案,还有一起大学生登山失踪案。”
方觉接着她的话说:“我记得有一起孩童相继落水案,起因是一个孩子落水,其他的孩子去救人,结果也都没上来。同理的还有沼气案,也是一个人被迷晕了,其他人再下去救人,导致了多人被困。”
吴韵声听后,摇了摇头并不赞同:“这几个孩子年龄比较大了,可能不会这样涉险。”
方觉又提出了一种可能性:“有没有可能是被绑架了?”
吴韵声又摇头道:“如果是绑架的话,很少有绑匪能同时控制住四个孩子,特别是其中还有两名男孩,这个难度太大了。”
程笑衣问:“如果是女孩先被控制住了,劫匪用她们的性命进行威胁呢?”
吴韵声分析:“那也太冒险了,很难做到没有目击者,而且关押四个孩子也是个大问题,除非是匪徒早有预谋,而且匪徒不止一人。”
经过一番讨论后,贺临道:“我们用结果导向梳理一下思路吧。”
他示意黎尚进行总结。
这是贺临上次和他提到过的调查方法。
黎尚略一思索,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延伸出两条线,一条代表生,一条代表死。
先假设出这两种结果,再反向往前推。
在生的那一侧,分出几条支线,分别标注着:离家出走,匪徒绑架,被困失联。
死的那一侧则写着:意外身亡,遇害身亡。
为了确保分析的严谨性,他还在一旁写了一个“其他”。
这么一归类,整个案件的调查方向就清晰了许多。
即使实际情况千变万化,但基本上都不会超出这六种情况。
方觉看着白板上的分类,好奇地问:“这个‘其他’又会是什么情况?”
黎尚解释:“比如有人遇害,其他人逃跑躲避,或者是他们之中发生内讧,有人被杀,凶手逃亡。”
贺临点头称赞:“很严谨,这些情况虽然少见,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你们也可以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
众人听后,一时安静,都在冥思苦想。
刚才该讨论的基本都已经提及,一时间似乎也没有什么新的思路。
方觉不想轻易放弃,挠着脑袋想了半天,忽然冒出来个荒诞的想法:“集体穿越……”
其他人:“……”
方觉:“被外星人绑架……”
其他人:“……”
方觉:“平行时空……”
越来越不靠谱了,老吴听不下去,轻咳一声提醒他:“想不出来可以不说。还有,少看点小说。”
这么讨论了一会,好像有了一些大致的方向,但是细细想起来,又没有具体可行的调查方案。
几人的目光看向了贺临,等着他做出定夺。
贺临看大家讨论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走向白板……
第25章 02 “聪明,我觉得这个做法值得一试……
清晨, 市局失踪调查科的会议室里。窗外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桌面上。
贺临站在白板前,声音低沉略带磁性:“这种多人失踪的案件, 如果只是意外或者特殊情况,会存在很大的偶然性,完全无法预测。想在短期内找到人, 难度非常大。”
“这样的现状,在找到确切线索之前, 搜寻工作就像是在大海捞针。只能依靠大面积排查和人海战术, 这必然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警力。在这方面, 我们只能期待刑侦队那边能有突破性进展。”
稍作停顿,贺临继续有条不紊地分析着:“我们失踪调查科,人力有限,想要破局, 就要把所有精力集中在我们擅长的方向。重点排查那些可预判的失踪因素,也就是人为情况。所以,当下我们必须假设孩子们还活着, 还有被解救的可能性。”
方觉急切问:“那我们到底该从哪里入手啊?”
“社会关系。”贺临详细解释,“只要是人为导致的失踪,不管是孩子们主动离家出走, 还是遭遇绑架,都绝对离不开‘关系’二字。”
“高中生尚未真正踏入社会, 他们的社交圈层相对简单。每天大部分时间在学校, 剩下的时间基本在家中,孩子们之间的交集大多是在校园里产生。所以,我们就先沿着这条线索脉络,深挖下去。”
“现在, 我们把结果和可能出现的情况总结了出来,这些关系,就是导致最终走向的一张网。”贺临说着,目光落在了正在低头认真记录的黎尚身上。
贺临作为“老师”,对如此专注的“学生”,深感欣慰。
“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全面、深入地挖掘这些学生的社会关系。无论是他们小团体内部的关系,还是与外部学生之间的关系,亦或是师生之间、家庭内部以及亲戚之间的关系,找出这些关系中的任何异常点,把能摸清的情况全部排查清楚,以此来推动调查的进程。”
原本毫无头绪的案件,在贺临的分析之后,终于有了较为明晰的调查方向。
贺临开始安排任务:“先讨论到这里。我带黎尚去学校,了解学生们的情况;程笑衣,你留在局里,密切留意网上的相关信息,看看有没有对案件有价值的线索;老吴,你和方觉逐一走访失踪学生的家长,进一步了解家庭方面的情况。记住,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云城外国语高中位于城南。
贺临开车时,一旁的黎尚早已争分夺秒,将相关的学校资料准备妥当。
“云城外国语是南区资历最老的私立学校,与国际教育接轨,部分学生有机会直接通过考试出国留学。学校涵盖小学到初高中全学段,一共有六十多个班级,在校学生两千余人。”黎尚一边看着手中的资料,一边清晰地念给贺临听。
“听起来走的是西式教育路线。”贺临微微点头,接着问道,“学校的生源一般来自哪些方面?”
黎尚有条不紊地回答:“这里的学生大致分为三种情况。一种是家庭经济条件优越,凭借财富和人脉关系入学;另一种是通过严格的择校考试,以优异成绩被录取。还有一种比较特殊,是特招生,像在美术、音乐、体育或者各类竞赛中有特长的学生,会被破格录取。”
“从老师们的反馈来看,这四个孩子平时在学校里就是一个形影不离的小团体。”贺临微微眯起双眼,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四个孩子的模样,捕捉到一些信息,“而且,这个小团体在班里应该颇具话语权。”
毕竟,美女、学霸、体育生这样的组合,在任何班级里都注定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如今,他们却一同离奇失踪了……
贺临继续与黎尚探讨:“在这四个人当中,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是核心人物,也就是这次外出游玩的发起者?”
黎尚再次仔细翻看手中的资料,思索片刻后,凭借直觉首先排除了体育生李卫阳和文艺委员温商:“感觉是张彦,他身为班长,成绩十分优秀,组织能力肯定很强。”
贺临却持有不同的看法:“我反倒觉得吴莹莹的可能性更大。她的母亲是企业高管,父亲在银行工作,家庭条件极为优渥。自幼备受宠爱的她,性格中有着很强的主见,不会愿意总是跟在别人身后。”
贺临说到这里稍稍一顿:“不过,这也仅仅是推测。有些时候,一些不显山露水的才是真正的核心人物。”
就在这时,市局的大群里弹出一个文件包,里面是这段时间内的最新调查汇总。
刑侦队那边取得了一些新进展,有目击者提供信息,称在青山营附近看到过四个孩子的身影。
然而,这进展相对整个案件而言,只能算是杯水车薪,调查工作依旧没有找到真正的突破口。
贺临将车稳稳停好,与黎尚一同走进了学校。
自昨晚接到警方的联系,校方就得知了此事。
今日,高二(3)班为了全力配合警方调查,方便随时接受问话,全天的课程都临时换成了自习课。
刑侦队在旁边的办公室楼内设立了一间临时问话室,同时还设有专门的办公场所。
贺临并没有急于前往,而是先与黎尚在校园里走了半圈。
此时正值早上的大课间,校园里满是青春洋溢的学生。
从他们的发型和衣着便能明显看出,这里与公立学校有着很大的不同。
这所学校的管理模式更为宽松自由,女生可以留着飘逸的长发,男生也能有个性的刘海,身上的校服是充满英伦风格的秋装,显得格外时尚。
黎尚突然有所发现,他指着不远处的学生对贺临说:“这里的学生可以携带手机。”
那几个学生正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按,似乎是在发送消息。
贺临心领神会:“这里的校风和公立学校截然不同。在很多公立学校,是严禁学生带手机入校的,一旦发现就会没收。”
可在这里,课间使用手机似乎都不受限制。
清脆的上课铃声骤然响起,学生们纷纷快步跑回教室,原本喧闹的校园瞬间安静了许多。
贺临和黎尚一路走到教学楼下,恰好遇到了刚刚结束一轮问话的班主任周老师。
周老师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数学老师,身着一身整洁的职业套装,神情严肃,乍一看,就像刻板印象里那种一丝不苟、不苟言笑的教务处主任。
贺临礼貌地出示了警官证:“周老师,你好!我们想占用您几分钟时间,聊一聊关于失踪学生的情况。”接着,他又特别补充了一句,“我们和刑侦队的调查方式可能会有所不同,如果有重复提问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
“我们一定全力配合警方的工作。”周老师脸上难掩疲惫之色,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几个孩子在班上一直都很听话懂事,学习上也从来没让老师和家长操过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发生了这种事。”
贺临在教室外的楼道处开始了问话,黎尚安静地站在一旁,迅速打开了记录本和录音笔,准备详细记录。
贺临先询问了四名失踪学生的基本情况,得到的答复与之前掌握的资料大致相同。随后贺临话锋一转,开始询问四个孩子之间的关系,尤其是他们是否存在恋爱关系。
周老师听后,表情略微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下后回答道:“我们学校是明令禁止早恋的,但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贺临已经明白了她话里的深意。
处在青春期的孩子,情感萌动是人之常情,学校的这条规定究竟能起到多大的约束作用,实在难以确定。
贺临接着问:“那班上同学之间的关系怎样?”
“都挺好的,我们班的班级凝聚力很强,学习成绩等各方面在年级里都是名列前茅的。”周老师说起这些颇为自豪。
贺临不再绕圈子,直接把话挑明:“我想问的是,这个班里有没有出现过校园暴力或者霸凌现象?”
在调查校园相关案件时,想要彻底理清其中的关系,这一点是绝对绕不过去的。
“不,不可能有。”周老师立刻摇头否决,情绪显得有些激动,脸颊也微微泛起了红晕。
显然,刑侦队之前也已经询问过这个问题,周老师对此极为敏感。
“你要是说早恋的问题,我不敢打包票,但是霸凌这种事在我们学校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你们警方可能不太了解,云外对校园暴力是零容忍的。一旦发现有类似的情形,无论涉事学生是什么身份,事情发生在校内还是校外,只要一经证实,学校必定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将其开除离校。”
“而且……”周老师为了证明自己所言属实,伸手指向一旁教学楼楼道里的圆形监控摄像头,详细介绍道,“我们学校的管理体系非常完善。每个班不仅有班主任和各科老师的日常监督,还专门设立了监导员这个岗位,每位监导员负责两个班级。每个教室里,前后左右共安装有六个监视摄像头,走廊里每隔十五米就有一个,就连操场周边也设置了足够数量的监控,可以全方位覆盖学生的活动区域。”
“学校的天台全部关闭,严禁学生进入;体育器材室需要指纹开锁,更衣室也有老师专门管理。一般容易成为霸凌重灾区的洗手间,我们也在每个隔间里都安装了一键呼救按钮。这样一来,一旦学生遭遇危险,就能在第一时间叫来老师。”周老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稍微停顿了一下,调整了情绪,接着说道,“所以,我们的学生之间是绝对不会出现任何暴力现象的。”
解释完后,周老师轻轻扶了眼镜,带着一丝怨气看向贺临:“你说,在这样的环境里,孩子们怎么可能还会发生霸凌他人的行为呢?你们警方可以节省时间,多去调查其他更有价值的方向。”
贺临并未回应周老师的建议,只是心平气和地点了点头:“好的,周老师,非常感谢你的详细说明,情况我们已经了解。那我们现在可以见见其他学生们吧?”
“可以。不过在问话的过程中,最好是有老师在场陪同。”周老师随后解释道,“我们积极配合警方的工作,但孩子们毕竟是未成年人,他们只是案件的知情人,不是罪犯,不适合进行单独问话。而且,刑侦队之前也是按照这样的流程操作的。”
黎尚记录到这里,抬起头看向贺临。
他们都清楚,对于私立学校来说,声誉就等同于生源。
学校方面显然担心学生们在问话时会说出什么有损学校名誉的话。
然而,有老师在场的情况下,学生们难免会有所顾虑,说话变得谨小慎微,这无疑会给警方获取真实信息增加难度。
贺临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在这样的限制条件下,想要深入了解班里的真实情况,实属为难。
但他很快调整好了状态,礼貌地对周老师说:“那好,我们先商量一下具体的问话安排,等下再麻烦你们配合。”
随后,贺临和黎尚来到了警方的临时问话室。
此时室内空无一人,非常安静,正适合他们商量下一步该怎么进行推进。
黎尚看向贺临,询问他的意见:“要把所有的学生们叫过来挨个问话吗?”
这是最基本的排查方式,也是常规的操作流程。
贺临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睿智:“这件事刑侦队肯定已经做过了,我们再重复一遍,没有意义,还会浪费大量的时间,大概率只是做无用功。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快速、精准地理清关系。”
黎尚的目光落在贺临身上:“那你……还在怀疑,这样的班级里存在霸凌吗?”
贺临轻轻点了点头:“我刚才一上来就问了周老师这个问题,虽然她马上否定了,还解释了那么多,信誓旦旦地给我们打包票,但我觉得,那些表面上的管理措施,根本无法完全遏制人类的天性。只要有群体存在的地方,霸凌与排挤就永远不会彻底消失,区别只在于程度的深浅。”
说到这里,贺临看向窗外正在操场上体育课的学生们:“你听说过黑羊效应吗?”
黎尚点了点头:“知道一些,在羊群中,受到欺负的那些羊就是黑羊,其他在一旁围观的羊是白羊,而加害者则是屠夫。其中涉及的角色转化和具体的心理分析比较复杂……”
“不用考虑得那么多,我只是觉得这种比拟适合作为参考模型,这些代称简单明了。”贺临狭长的眼眸微眯,“几个失踪孩子的特征太过明显,我怀疑他们在班级里有可能会是‘屠夫’。我想快速把‘黑羊’,‘白羊’,还有其他可能存在的‘屠夫’区分出来。”
可是,要通过怎样巧妙的问话,才能够快速达到这样的目的呢?
两人一时冥思苦想,都没有说话。
审讯室里安静了一会。
一块厚重的云朵缓缓从天空飘过,短暂地遮挡住了阳光,临时审讯室里瞬间暗了几秒,随后又豁然明亮起来。
阳光照在窗外的银杏树上,透过窗户,在桌面上投射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那些阳光同时也打在了黎尚的侧脸处,像是给他的眼睫镀上了一层金辉。
他面色沉静地开口道:“我有个方法,你听下是否可行。”
说着,黎尚迅速从之前整理的资料之中翻出了高二(3)班的名册。
这个班里原本一共有45人,如今四人失踪,还有41人今天在校。黎尚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快速地写画着,和贺临简单说了他的想法。
贺临静静听完黎尚的话,他的眉头舒展开来:“聪明,我觉得这个做法值得一试。说不定,这就是我们打破僵局的关键。”
黎尚神色淡然,谦逊地说道:“那你来操作,我负责做好记录。”
两人达成一致,从审讯室出来,再次去找周老师。
贺临礼貌道:“周老师,能否麻烦你将班里的学生带到楼下?我们想和他们做个小游戏,大概会花费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你和其他老师都可以在旁边全程观看。”
周老师听了贺临的话,明显愣了一下。
她完全没有预料到警方会提出这样一个看似与案件调查毫无关联的要求。
她迟疑了片刻,回答道:“那应该是可以的吧……不过我做不了主,你们稍等,我先去问一下校长的意见。”
周老师匆匆离开,与校领导进行协商。
过了一会儿,她返回原处:“校领导同意了,我这就去组织学生们下来。”
贺临补充道:“请你告知学生们,让他们每个人用一张纸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尽量写得大一些,清晰一些,这样方便我们辨认身份。”
周老师虽然心中依旧充满了疑惑,但出于对警方工作的配合,还是点头应道:“好的,我这就去通知学生。”
第26章 03 “老师,我被人读心了。”……
云外的校园内, 过了十分钟,学生们排着松散的队伍下了楼。
今天的天气不错,早上的几缕云划过了天空, 太阳再无遮挡,阳光洒遍了整个校园。
有的孩子嫌热,没穿校服外套, 仅仅穿了件简洁的白色衬衣。不过大部分学生还是身着整齐的秋季校服。
青春期的孩子们,仿佛一夜之间就拔高了身姿, 很多已经有了近似成人的身高。
他们忽然被从楼上叫下来, 脸上有些不快, 眼神之中也带着不情愿。
几名男生更是极为散漫,溜溜达达地走在最后面,肆意舒展着手脚,一脸不想配合的样子。
周老师催促着孩子们, 让他们排了个早操的四列纵队。
贺临站在前方开场:“你们已经被问过话了,也知道班上发生了什么。现在麻烦大家配合我们警方,做个小游戏。”
那些学生们站在一旁, 听到“游戏”二字心生好奇,还有些人按捺不住,在一旁窃窃私语。
周老师见状, 出来主持秩序:“大家一定要尽力配合警方。如果等下有人不好好配合的话,就去操场上跑上两圈冷静一下。”
这威严的话语, 顿时让学生们安静了下来。
贺临耐心解释道:“这个游戏, 就是结对子。你们在体育课上做过类似的游戏吧?”
学生们纷纷点头。
贺临进一步详细说明规则:“我会给你们一段时间组队。等我一拍手,你们就可以进行协商,选择自己的队友。再一拍手,你们就站到队友身边, 不许再动。第一轮,是两人一组。现在有问题的话,你们可以举手问我。”
有学生举手,好奇地问:“完全自由组合吗?”
贺临给予肯定答复:“对,我会限制你们组队的时间,不能太久。至于选谁,你们随意。不过,选择时必须大家都同意,你们最好是选择自己的好朋友,这样才会更加默契一些。”
又有学生迫不及待地问:“是要一起学习?还是要做体育项目?”
贺临道:“不做什么,只是为了方便给你们定下问话的顺序,让我们了解基本情况。计时开始以后,你们可以抓紧时间,互相商量一会,还有,没能成功组队的同学,等下退到队伍的后方。”
这么一番详细的讲解之后,学生们的紧张褪去,全都放松了下来。
贺临宣布开始以后,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
有的学生互相指了指,意思是选了对方;有的眼神交汇,神情之中满是默契;还有人更为直接,干脆把选中的人拉了过来。
几名任课老师站在一旁,帮着维持秩序。
黎尚也立在场边,安静敏锐地观察着。
大部分学生选了同性好友作为队友,也有少部分人选了异性。
虽然这游戏表面上并不代表什么,但是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们,内心世界远比成年人更加细腻、敏锐。
他们更加珍视友谊,更加在乎自己在其他人心目中的位置,谁都不愿意成为被落下的那一个。
当被人选择到,或者是选择别人有所回应时,学生的目光之中有了一些情绪的变化。
很快,贺临清脆的拍手声再次响起。
选中的人迅速排列在了一起,贺临高声让他们把名字举过头顶。
黎尚手中的手机记录着一切,镜头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同时,他也在全神贯注地辨认着那些学生们,以极快的速度记住他们的名字,观察他们的表情。试图从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中解读出更多的隐藏信息。
四十一个人,两两结队,必然会有一个人单下来。
黎尚注意到,人群里有个留着妹妹头的女生,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周围的热闹仿佛都与她无关。没有人找她,她也没有主动找别人,就那么落了单。
结果不出预料,那名女生默不作声地退到了最后。
第一只黑羊出现了。
贺临见他们排好,又开始有条不紊道:“第二轮,三人一组。方式和刚才相同。我会开始计时。记得,还是队内人全部对组队无异议才可以在一起。还有,在后方的同学也是你们的备选之一,如果缺人也可以选择他们组队。”
“呦,这是在搞什么啊?”一个带着些许不满的声音率先响起。
“真是麻烦,卷子还没做完呢。”另一个同学随之附和,抱怨声在学生中蔓延开来。
老师们又出来说了几句,他们才消了声。
因为熟悉了规则,这一次更迅速了一些。
刚才的队伍有的被拆开重组,情况又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
最后,留下了两个人,除了那名女生,还有另外一名微胖的男生。那名男生站到了后面,眼神之中流露出了一丝尴尬与无奈。
第二只……
贺临没有丝毫停顿,拍拍手,直接跳过了四人,五人和六人的组合:“第三轮,七人一组,规则同样。”
这次被余下六个人,刚刚学生们费了一番心思排好的组合又被拆开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这个简单的游戏里显露无疑。
没有规则,才更让学生们可以无情地展示自己对同学的好恶。
更多的黑羊出现,即便他们之中有的人最初选择了抱团取暖,也在前两轮没有被刷,但是当人数不足时,还是会被其他的白羊无情抛弃。
有些无人选择的学生们沉默不语,有的面露不悦,还有的甚至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没有人从之前余下的同学里挑人。仿佛那些人身上有着某种无形的排斥力。
贺临继续道:“第四轮,十一人一组。注意人数不能少也不能多。”
随着游戏局数的不断增加,每个队的人数越来越多。
那些学生渐渐意识到,如果找不到足够的朋友加入自己的队伍,他们也会站到后排去。
孩子们内心的胜负欲被悄然点燃。
在讨论期间,整个班热烈了起来。
组里有人负责统计,跑前跑后地数着人数,也有人充分发挥社交能力负责拉人,保证自己组里的人数够多。学生们认真的模样,仿佛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战斗。
当一个组里人数过多时,就会出现一种微妙又残忍的局面,有人会被其他人投票出局。
这一轮结束后,一共有八个人被剩了下来。
贺临再次拍手:“最后一轮,十五人一组。”
这一声令下,整个班级被分为了两个阵营余十一人。
刚刚站好的队列又被打乱,在原有的队伍中,孩子们的内心陷入了挣扎,他们犹豫着留下谁,拉拢谁,又要让谁出去,拉不到足够人的队伍就要被迫打散。
这一局花费的时间最长,游戏开始时的和睦气氛早已荡然无存。
没有人想自动退出,他们互相讨论着,猜忌着,友好着,埋怨着,甚至有些同学之间起了一些争执和小摩擦。
最后又有几名被刷下来的学生磨磨蹭蹭地站到了后方。
结果出来了,贺临看向黎尚的目光不禁变得钦佩。
这是个看似简单的游戏,经过了短短的十几分钟,警方没有对学生们进行单独问话,但是他们已经掌握了除了那几位失踪者之外,这个班级里复杂的关系分布。
有人的地方就有社会,云外的招生方式天然就给学生们分了阶层。
这个游戏的精妙之处就在于进行了人为的分化,在学生们之间制造出亲密关系和矛盾点。
好朋友,关系亲近,可以为伍的人,可以被牺牲的人,层层分化下来。
学生们是会自动抱团的。
逐渐的,每一组的核心人与领导者都变得明晰,谁是领袖,谁又是跟随者,谁是受欢迎的,谁又是被讨厌的,已然可以让人一眼看出来。
最后一轮的情况又更加复杂,站在队列外的那些人中,有些是被欺负和排挤的学生,有些则是没有了领头人的从属屠夫。
因为白羊是在一个班级里为数最多的。
屠夫注定是少数派。
他们作为剩余的屠夫,少了那关键的四个人,得不到照拂,又凑不够人数,就会反被白羊分化出去。
可以说,最后剩下的,就是一个黑羊与从属屠夫的组合,也是接下来他们需要重点询问的对象。
记录完成,黎尚冲着贺临轻轻点了下头。
贺临也对黎尚做了个手势,那是特警交流中计划顺利的意思,随后,他又变换了一下手势,这个表示表扬。
黎尚看了,没做回应,嘴角却微微扬起了一个角度。
游戏结束,贺临回头对老师和学生道:“感谢大家配合。我要再问一下,关于吴莹莹和几名同学失踪的事,你们有没有人知道相关线索?”
孩子们一片鸦雀无声,一个个抬着头看向他们。
这个问题刑警们已经问了很多遍了。
贺临特别关照了刚才被刷下来的学生,他的目光在那几个孩子的脸上一一划过。
随后他继续道:“如果有知道情况的,随时可以过来找我。”说完这些,他转头看向一旁的老师,“我这里的游戏做完了,你们把学生们带回去吧。”
一名任课老师带着学生上楼,周老师似乎对贺临刚才的行为非常不解,她皱着眉头道:“你说的那些,早上警员们已经挨个问过了,应该不会有新的信息了……”
黎尚记录好,递给贺临几张按照编组速记的人名图。
贺临找到了那位从第一轮就出局的女生,决定从她入手。
他对周老师道:“我们想了解一下这名叫于晚樱的女生。”
周老师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神色,似乎是在隐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秘密。
贺临敏锐察觉到了:“怎么?她有什么问题吗?”
周老师吞吞吐吐地说道:“嗯……这个孩子,平时的学习成绩一般,性格有点孤僻,不太合群,喜欢独来独往。”
贺临道:“我们只是想和她单独聊聊,她应该有受到过其他同学的排挤吧?”
刚才的一幕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时候再否认,那明显是在说谎了。
周老师犹豫了一下,指了指一旁的一位女老师道:“这些事情你问她吧。”
那名女老师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姓王,是这个班的监导员,负责班级里学生们的日常监控,还有他们的心理健康。我会和每个学生定期谈话,你们想要了解什么?“
这位王老师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皮肤白皙,斯斯文文,说起话来也是柔声细语。
贺临简单说明了想要了解于晚樱的情况。
王老师小声说:“我是可以告诉你们一些事,不过这些关乎学生的隐私,可能和这个案子无关,你们不要记录。”
贺临对着黎尚做了个手势,黎尚会意,他停止了记录,又当着王老师的面按掉了录音笔。
王老师这才缓缓开口道:“其实也不能怪其他的同学,这孩子,自己有一些问题。”
她一边说着一边陷入了回忆:“她从入学的时候就比较迷信,信什么塔罗啊,紫薇,星座,就是那些网络上流行的算命方式。她开始只是自己在算,后来还要给别人算。我曾经说过她几次。她不给同学占卜以后,就变得越来越不合群。”
“后来她的同桌主动来找过我,说她在课堂上总是会小声地自言自语,同桌想要换座位。我询问过她,她说自己只是在默读默记。可后来连续几个同桌都反映了这种情况,我只能把她调到了后面的单桌。”
“有天中午午休的时间,我忽然看到她慌乱地在操场上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追她,她当时差点撞到几名其他班的学生,我觉得她的神色怪怪的。出言提醒了她,她才走回了教室。”
班上有这么一位离群的学生,实在是令人头疼,王老师似乎也是在心里憋了很久,这时候不吐不快。
“在一个月以前,她还向我求助过。”
贺临连忙问:“求助?是因为什么?“
“那件事简直就是无稽之谈。”王老师侧头回忆着,“那是一天的晚自习之后,好像是周三吧,大部分的学生都已经回家了。我从办公楼上下来,灯都黑了,她忽然从一旁的树丛里走出来叫住了我,当时,她吓了我一跳,然后她对我说……”
王老师说到这里,开始陷入回忆,试图还原当时女孩的语气和话语.
漆黑的夜晚,空荡荡的校园,少女稚嫩惊慌又无助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无法逃避的恐惧,还有渴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希冀。
她的呼吸急促,脸色苍白。
她说。
“老师,我被人读心了。有人能够听到我的心声。他们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我没有秘密了。”
第27章 04 “我不。我是领导,你得听我的安……
在这看似普通的班级里, 似乎隐藏着更多的谜团。
读心术,这个充满了神秘色彩,本应只在小说之中才出现的词语, 竟然突兀地从一个学生的口中说出。
更令人诧异的是,并非是她自称有读心术可以窥探他人的内心,而是她宣称自己成为了被读心的对象。
这种情况, 透露出一丝诡异的气息。
王老师继续讲述着事情的经过:“于晚樱神色紧张地对我说,不让我告诉她的父母, 恳请我想办法帮帮她, 让同学们停止读她在想些什么。”
贺临专注听着, 眉心微微皱起,一旁的黎尚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王老师轻轻叹气:“这话语,可不像是普通学生要向老师反映问题时该说的。所以我开始以为这是她的什么恶作剧,毕竟这个学生平时的状态就和其他学生有些不一样。”
这样的回答, 暗示的意味有些重。一直在记录的黎尚抬起头看了王老师一眼,又和同样看过来的贺临对上了视线。
两个人无声地用眼神交流了一下,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见他们二人没有反应, 王老师犹豫了一会,又补充说道:“当时,我尽可能委婉地劝告她不要太累, 不要想太多,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有时间不妨去医院检查一下。第二天, 我怀着担忧的心情与她的家人通了电话,提示他们要密切关注孩子的精神状态,家长表示会小心留意。”
说到这里,王老师再次停下来观察了一下贺临和黎尚的脸色, 见两个人还是面无表情地听着,才放心的继续说着。
“作为一名老师这么说不太好,但是出于对学生负责的态度,我还是觉得,这种话不会从一个心智正常的人口中说出。虽然我只是名老师,并非专业的医生,无法做出精准的判断。但是在那一刻,于晚樱的语气太笃定了,不像是在恶作剧,结合她平时的表现,我更加怀疑这个孩子会不会是生病了?她或许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可是两天过后,我再去联系家长,家长说已经和她聊过了,声称孩子只是小说看多了,沉浸其中产生了幻想。他们向我保证孩子绝对不存在任何心理问题。”
“之后我找那孩子谈心,于晚樱竟然红着眼眶反过来质问我:‘老师,你不会真的把我那天说的话当真了吧?我就是想要试探你是不是真的关心我,能不能为我保守秘密,没想到你转头就告诉了我的爸妈。’她还对着我笑,那笑容挺瘆人的,我现在回想起来就背后发凉。她当时还不屑地说:‘你说能够和我当朋友,可以帮助我,全是骗人的。你也不过是个恶心的大人,和他们是一样的。’”
贺临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思考着刚刚听到的话。黎尚抬起头见贺临还在皱眉思考,并没有打断他,而是对王老师说:“感谢你的配合,你可以先去忙了。”
“从那以后,我每次看到这个学生,都觉得她怪怪的。她在班上也时常说一些疯言疯语,同学们因此都疏远了她。”王老师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在黎尚看过来的视线里,王老师顿了顿,最后补充道,“不过依我个人之见,她应该与此次的失踪案并无关联。”
一声下课铃声骤然响起,结束了他们严肃的谈话。
课间休息时间到了,学生们纷纷走出了教室。
班主任周老师见状道:“你们要见于晚樱的话也可以,只是我觉得,你们的调查方向或许有点偏。”
她的话音未落,跟随着下课的人潮,一名女生快步走到了几人面前。
那女生穿着洁白的校服衬衣,一头乌黑的头发柔顺地垂落双肩,标准的黑长直发型散发着青春气息。
“她叫叶双成,是刚才游戏中最后被淘汰的学生。”黎尚凑近贺临,压低声音说道。
贺临微微点头,他也认出了这名女生,她是刚才游戏中出现争执的学生之一。看来,利用游戏对学生进行分化的策略取得了一定效果。
看到女生,周老师明显一愣,脸上现出一丝惊讶:“你怎么来了?”
贺临见状,上前一步拦在老师和学生之间,然后他对周老师道:“孩子们的心思总是千变万化,或许她想起了什么重要线索,我们和她聊聊。”
周老师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给他们腾出谈话的空间。
贺临迎向叶双成:“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们吗?”
在班上,叶双成与吴莹莹几人的关系比较亲近。
本来她没想打算提供信息,可是刚才那个游戏的最后一轮她竟然被几名女生一起联手踢出了局,这种感觉让一向自视清高的她非常不舒服。
刚才回到教室后,她思前想后复盘了一遍。女孩惊觉,离开了那个小团体的庇护,她似乎也在被班上的一些人无形地排挤着,这让平日里自傲的她无法释怀,半节自习课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于是叶双成决定不再沉默,她鼓起勇气跑过来,想把所知的说出来。
然而现在站在了警察的面前,面对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刚刚滋生出来的名为冲动的勇气,散了一大半,女孩又有点犹豫和惶恐,说话间眼神不自觉地撇向老师:“周五放学前,吴莹莹悄悄和我说,周日他们会放个大消息。”
贺临立刻追问:“什么消息?”
女生摇了摇头,低头小声说:“她没有告诉我具体的,只是说这个消息会让全班震惊。结果到了周日晚上,我没等来什么大消息,却听说他们失踪了。虽然,这个结果也挺让人震惊的。”
女孩说话时的神色有些紧张,不太擅长说谎的她,到处乱瞟的眼神和脸上的不自然被贺临尽收眼底。
贺临继续引导她:“你和吴莹莹的关系不错吧?她真的一点也没向你透露?”
叶双成的胸口微微起伏,手指揪着衣襟不停地搅动,似乎内心里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警方更多的实情。
“那你能不能推断出,那个消息可能是关于什么的?这个问题至关重要。”贺临弯下腰跟女孩对视,语气温和又带着些许恳切,“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尽快找到他们。若是耽误太久,他们的处境可能会十分危险,毕竟他们也是你的同学和好朋友,帮帮他们好吗?”
叶双成直愣愣地看着贺临的脸,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定,终于说道:“她提到,那个消息是关于于晚樱的,可以让她颜面扫地。除此之外,我真的什么都不清楚了。”
贺临直起身冲向她点了下头并道谢:“感谢你配合警方的工作,我们会全力以赴去找他们的。”
“嗯。”叶双成的呼吸还有些乱,但是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再加上往日的自信让她迅速地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她故作镇定拨弄了一下散落在肩膀上的长发,耸了耸肩道:“你们还是尽快把他们找回来吧。要不然被这么问来问去的,我们也没法安心学习,实在是让人头疼。”
说完,女生转身匆匆离去,像是只落荒而逃的小孔雀。
贺临转身对周老师道:“麻烦你帮忙安排一下,我们要和于晚樱谈谈。”
周老师的语气依旧有点不太情愿:“好吧,我来安排……”
嘴上这么说着,她还是上楼去找女孩了。
贺临和黎尚站在了教学楼下等着,黎尚若有所思地总结着刚才的信息:“听起来那些孩子们是早有计划才出发的。”
贺临也小声道:“大消息,而且又和于晚樱有关,这么看,我们目前的调查方向没有错。”
可是,究竟会是什么消息呢?
黎尚问:“你觉得于晚樱和他们的失踪有关系吗?”
贺临抬头望向教学楼:“即便是没有直接的关系,大概率也和她脱不开干系。毕竟那几个学生原本要去曝于晚樱的八卦,可如今于晚樱按时来上学,他们却离奇失踪了,这件事有些蹊跷。再加上那诡异的读心术……”
说到这里,贺临的话锋一转:“刚才我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在王老师的描述中,起初于晚樱对自己被读心一事表现得惶恐紧张。如果这真的是疾病所致,随着病情的发展,她的恐惧情绪应该愈发严重,父母的沟通也会起反效果,绝对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后就矢口否认。”
贺临说到这里,微微眯起眼睛得出结论:“所以,我认为要么真的像是于晚樱后来所说,她是故意为之,要么就是另有隐情。”
“不过我更倾向于后者,毕竟在王老师的描述中,暗示的意味很强,她似乎想要引导我们相信于晚樱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而且那态度并不像是为了自己的学生开脱,反而……”
贺临顿住并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感慨了一句:“无论真相到底是什么,她都辜负了一个孩子对她的信任。”
说到此处,贺临又思考了一会才反问黎尚:“你觉得,被读心这种情况可能是什么原因?”
黎尚收回思绪略一思索,冷静分析道:“在医学领域,这种情况被称为内心被洞悉感。并不是偶发现象,如果能够排除掉于晚樱的精神问题,那么所谓的读心也可以理解为通过某种手段,窃取对方的思维信息。”
他的面容平静,眼神之中透露着理性与睿智,对怪力乱神之事全然不信,有条不紊地进行分析:“想要达到这种目的,常见的手段一般有几种,比如窃听、监视、盗取手机信息、利用大数据分析、解读微表情,再配合一些巧妙的话术。虽然听起有些玄,但实际上这些方法不难实施。”
“这些手段,即便会存在一些破绽,但用来吓唬一下小女生,绰绰有余。”贺临点头表示赞同,“于晚樱到底经历过什么,又或者是真的有精神有问题,等会问话的时候一试便知……”
贺临说到这里,微笑着凑近了黎尚:“你听说过好警察和坏警察的审问方法吧?等下,我做‘坏人’,你做’好人’。”
听贺临这么安排,黎尚微微一愣,一般在审讯工作中,都是抢着做‘好人’的,‘坏人’角色往往费力不讨好。因此,通常‘好人’角色都是默认的领导位。
他低头显得有些为难道:“我的演技不好,这个,我不太擅长。要不然换过来吧。”
贺临没给黎尚商量的机会,头一昂十分坚定地拒绝了:“我不。我是领导,你得听我的安排。”
随后贺临又看着黎尚略带无语的表情,给了他一个非常信任的微笑,充满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以的,这不需要演技,等下我先问她,一旦她出现不一样的情绪,你只需要安抚她就好,你们之间自然就会建立信任,试试看。”
两人交谈之际,周老师带着于晚樱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随后四人一起去了警方的临时问话室。
临时问话室的面积不大,是一间空荡荡的小教室,里面仅仅摆放了一张桌子四把椅子。
贺临和黎尚坐在一侧,于晚樱坐在对面,周老师作为旁听人员坐在了斜侧方。
贺临的目光落在对面的于晚樱身上,面前的女孩容貌平平,瘦瘦小小,穿着略显宽松的校服,显得弱不禁风。
贺临从最基本的问题开始询问,核对姓名、年龄,接着便切入正题,开始问她和班上那几名失踪同学的关系,以及是否知道他们的去处。
于晚樱的声音轻柔微弱,语速缓慢,回答问题时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对于大部分的问题都只是轻轻摇头否认,偶尔会偏头思考片刻再作回答,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我不太清楚,我和他们没什么交集。”
“我不知道。我也是看了群里的消息才知道的。”
“昨天下午我在家,一直没出去,我妈妈也在家。你们要是不信,可以打电话问她。”
如果于晚樱所言属实,那么在几名同学失踪的时间段里,她有不在场证明。
然而,叶双成提供的线索以及贺临的直觉都告诉他,眼前的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应该与这起失踪案有关。
尽管于晚樱的话不多,但是从问答过程中可以看出来,她的情绪稳定,不太像是患有精神疾病,但奇怪的是,她的每个回答都很笃定,甚至黎尚和贺临都听不出任何破绽,可她的目光却始终漂游不定,从未直视过对面警方的眼睛。
贺临思索片刻,决定不再兜圈子,他抛出了关键问题:“你对读心术有什么看法?”
黎尚敏锐捕捉到了于晚樱细微的变化,像是原本装作紧张的人,突然听见了真正让她惊恐的东西。
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女孩像是触发了关键词的NPC,双眼下意识地微微睁大,原本躲闪的目光此时也收了回来,直直地投向贺临,那眼神之中充满了疑惑与惊讶,茫然无措的同时,她似乎在疑问警方为何会知晓并提起此事。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重新低下头,连忙否认:“没,没什么看法。那都是小说里面虚构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读心术。”
贺临也察觉到了女孩表情的变化,他与黎尚对视一眼,暗示他做好准备,随后他又继续不慌不忙地说道:“是吗,我并不这么觉得,怎么会没有呢?这种神奇的本领叫做‘他心通’,在古书之中就有过记载。只要稍加掌握,就能轻易看穿别人的心思,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于晚樱听了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让人难以分辨她是表示赞同还是在继续否认。
贺临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微微前倾,继续刺激她:“我们做一个假设,起初,可能只是一个人偶然说出的一句话,恰好戳中了你的心思,这很正常,所有人都不会往读心术这方面想,巧合,是你的第一想法。”
“可是紧接着,你发现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也能做到,他们在你周围,甚至是当着你的面讨论着关于你的事情,还会时不时用怪异的眼神打量你……无论你走到哪里,这种无形的压力都会跟随着你,让你无所遁形。”
于晚樱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像是被触动了内心深处的某段痛苦记忆,手指不由自主地慢慢攥紧,嘴唇也紧紧抿了起来。
“你想要吃什么,放学后打算去哪里,周末有什么安排,喜欢看什么小说,交了哪些朋友,甚至是更为私密,不为人知的事,连这样的隐私都被他人洞悉,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那些人面前。”
“不仅如此,你的秘密还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你被他们在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你躲闪,你不再直视任何人的眼睛,不再跟任何人说话,试图保护自己,保护自己那为数不多的秘密。可是没有用!”
“最终,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秘密……”
“别说了!”于晚樱的胸口剧烈起伏,尖叫着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试图逃避贺临的问话,她情绪激动地喊道,“世界上根本没有这种事。你们不是警察吗?为什么会用这么不符合实际的假设,怎么能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她急促呼吸着,看向了周老师,目光中带着责备和乞求,似乎是在指责老师们不应该把那些事情告知警方,同时又像是在向老师寻求庇护,像一只误入猎人陷阱的无助小鹿,徒劳地乞求着经过的路人能够帮助她。
然而,于晚樱却未曾意识到,普通人听到这些话语,绝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她过激的情绪,成为了她确实经历过类似情况的最好证据。
第28章 05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警、察……
上午, 云外高中。
于晚樱坐在那间略显空旷的问话室里,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飞速。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如今又被人残忍地撕裂开来,痛意瞬间蔓延全身, 她曾精心伪装的平静生活被彻底的打破,只一瞬间就被重新推回到了那些噩梦般的日子。
在那些被读心的小说里,有些路人能够听到主人公的心声, 他们会因此发现女主的心地善良,产生爱意, 产生愧疚, 他们会爱上她, 会同情她,误会能够解开,女主总能获得友情亲情与爱情。
仿佛读心术是一把打开幸福之门的钥匙,被渲染得极其美好。
可是那些全部都是假的, 是虚构的。
真正经历过被读心这件事,才能体会到这一切绝非像小说里描述的那般美好,只会让她感觉到犹如脱光了衣服站在众人面前, 每一寸肌肤都被羞耻感灼烧着。
无人同情无人帮助,她只能如同一缕幽魂一般,一步一步堕入地狱, 陷入无尽的痛苦。
在过去的那段日子里,于晚樱经常会被一个噩梦纠缠。
一个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如同鬼魅, 将她围拢在中间, 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哈哈大笑。
那些人未曾对她有过任何肢体上的触碰,但他们吐出的每一个字,看过来的每一个眼神,都像是在用小刀凌迟着她的灵魂, 窃笑着她无能为力的反抗,欣赏着她的无助,然后再阴阳怪气地叙述她的每一个秘密。
“你竟然会在晚上看那些书,喜欢那个小明星。”
“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会真情实感地相信那些谣言。”
“她居然买那么幼稚的东西,我都替她感到羞耻。哈哈哈。”
“你心里的那些小算盘,我们都一清二楚。”
每当从这样的噩梦之中惊醒,她都会大口地喘息,而梦中那些原本模糊的人影也会逐渐在脑海里具象,变成她在学校里朝夕相处的同学。
她惧怕上学,惧怕被那些人包围,惧怕他们在她的背后无休止地窃窃私语。
那声音就像是恼人的苍蝇,在她的耳边嗡嗡作响,挥之不去。
有一次,她不过是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没过两天,便有两名女生在她的背后扯着嗓子大声议论起这件事。那一刻,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
我该怎么救自己?
于晚樱无数次地提问,无数次地尝试,可终究她还是绝望地意识到,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那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围在中间,忍受他们的羞辱欺凌。
她慌乱地在校园里跑过,像是一只迷途的羔羊,拼尽全力渴求搏出一分生机,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收获到一丝安慰和帮助,只得到了旁人冷嘲热讽的耻笑和老师满含怒意的责骂。
当初她不是没有求救过,她鼓起了勇气去找了王老师,希望老师能够帮帮她,可是王老师用一种在看精神病的异样目光看着她,还提醒她要去看医生。似乎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仅如此,老师转头就告知了她的父母。
那原本最应该庇护她的存在,却再次击垮了她。
父亲非但没有为她做主,反而对着她大吼:“你是不是脑子进了水?”
“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上云外,我们费了多少的功夫,找了多少的人,花了多少的钱?家里的钱几乎都用在你的身上了,我们全家省吃俭用,就为了供你上学,可你在学校干什么,不学无术,惹是生非,老师的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羞耻心?”
“太让我失望了,我真的宁愿没有生出你来。”
“你要是因为所谓的精神病被学校退学了,那我们全家就一起死了算了……”
那一刻,于晚樱恨死自己的家人,恨死老师了,那些人都是虚伪的成年人,嘴上说着关心她,爱护她,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可是结果呢?他们庇护的永远都是排除她之外的其他人。
她甚至想过,要一死了之。
如果那些同学们是杀害她的凶手,那老师和家长就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此时于晚樱沉浸在这痛苦的回忆中,她把手指捏得咯咯作响,那些负面的情绪几乎把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她仿佛是一个溺水的人,面前只有冰冷的海水,逐渐将她吞没。
正当她陷入这种情绪无法自拔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如同一束温暖的光,穿透了她周围的黑暗,将她从那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之中缓缓拉出。
“冷静点,你现在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了。”
于晚樱缓缓抬头,有些惊愕地看向了面前的另一位警察。只见他语气柔和地询问她:“所以……你身上是不是发生过类似的事?你别紧张,我们是来帮助你的。”
那是位面容俊秀的年轻警员,在刚才的询问过程中,他一直在默默做着记录。
他的语气和旁边那位警察问话时的盛气凌人,步步紧逼完全不同,他的嗓音清冽,说话的语速缓慢平和,垂下的眼眸透露着一丝淡然,让人觉得要柔和得多。
“没……没有……”于晚樱用力地搓着手指,虽然是在极力否认,可那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慌乱与不安。
那个警察并没有反驳她的话,而是继续问着,他的声音沉静:“班上的同学,是不是经常会在背后议论你,这让你很不舒服,对吗?”
于晚樱有些哽咽了,身体也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么温柔的关心了,同龄人的排斥霸凌,成年人的冷漠质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的,她是孤独的,没有人帮得了她,她只能靠自己。
此时她的内心在痛苦挣扎,一方面,她很想大声说是的,可另一方面,理智就像是一道坚固的枷锁,紧紧束缚着她,不断地在她的耳边提醒她: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那一刻天人交战,理智和情感在于晚樱的脑海里碰撞,思绪翻涌间她甚至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女孩只能紧紧咬住嘴唇,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她的心跳快得如同密集的鼓点。
那名警察的声音还在继续:“你当时,一定非常害怕吧?”
于晚樱颤着身体,差点哭了出来,她的一颗心几乎都要被这温柔的问候融化了。
是啊,害怕,她特别害怕,她才只有十六岁,怎么会不怕呢。
可是为什么当时没有人这么问问她?没有人肯伸出手救救她!
脆弱的灵魂在于晚樱的身体里嘶吼:如果那时候有人愿意帮助她,她一定会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她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的日夜了。
可是现在,太迟了,来不及了……
另一个幻化出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安抚她,没关系的,有人看见了,有人知道了你的无助,再勇敢一次,他们是警察是正义的化身,你快要得救了。
得救,多么美妙的词语啊。
就在于晚樱快被第二个声音说服时,那位警察问出了一个问题:“那几名学生,有没有参与过这件事?”
这一问如同一记惊雷在于晚樱的耳边炸响,一切美好的幻想就此湮灭,很快第二个声音消失了,她也从那短暂的恍惚里清醒了过来,果然还是为了这些。
陷阱,现在是陷阱。
这些警察,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没有伸出援手,现在又出现在了这里。
他们根本不是来拯救她的,他们是来制裁她的,是来看她的笑话的,他们过来是为了袒护那些欺负过她的罪魁祸首,而不是来救她。
不会有人救赎她,没有人能救赎她。
她已经在绝望中徘徊了太久,正义的一方抛弃了她,那就试试别的办法吧。
无助的少女最终选择向着魔鬼伸出了手,达成了契约,她不能丢弃自己黑暗中的盟友,既然无法逃避,那就与这世间所有的不公平一起沉沦吧。
一瞬间,于晚樱像是换了一个人。
她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抹掉了眼角的眼泪。
再抬起头时,少女已经把心里那只乞求帮助的小鹿关了起来,无数个日夜积攒下来的恨意,让她的神情中带着不符合她年纪的冷静,看向警察的目光之中也充满了冰冷的恨意.
“那位警官,他刚才说的事太过可怕了,真的有点吓到我了。但是,这么幼稚的事情绝对不可能是真的。我根本不相信读心术的存在。”
女孩眨着眼睛,压抑住了情绪。
那阵恨意被强行压制了,转眼她的表情又变得天真无辜,于晚樱用细细糯糯但又透出了一股无奈的声音开口,同时她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他们,她终于直视了他们的眼睛。
“我并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我只是为那个你们假设中的人感到难过,被这么欺负,居然没有人帮助她,作为老师,作为警察,你们没去帮她,这算不算是你们的失职呐?”
欣赏着对面警察微微愣住的表情,她继续说:“不过这些和我没关系,之前我和王老师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
她甚至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一歪头,眉眼里带着一丝挑衅反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警、察、先、生。”
第29章 06 “我要不连号的现金,明天以前准……
临时审讯室, 黎尚和贺临听到了于晚樱的回应,看到了她略带得意的笑容,都是愣住。
他们在这个少女的眼中看见了对胜利的渴望,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发泄的方式,胜利的天平偏向她,却也无形中把她带往更黑暗的深渊。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贺临装作“坏警察”负责施压, 黎尚作为“好警察”,引起于晚樱的倾诉欲。
起初,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于晚樱的情绪有所波动, 但是结果很显然,他们的计划失败了。
女孩好像在关键的时候,给自己的内心穿上了一层坚硬的铠甲,她迅速找回了自己的心理防线, 恢复了镇静,将一切全盘否定。
贺临不甘就此放弃,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 于晚樱似乎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套路,不会再被情绪左右,依旧应对自如, 不慌不忙地回答了。
她微微垂眸,似是叹息地轻声道:“他们几个, 对我都很不错, 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过节。我也希望警方能够尽快找到他们。”
女孩说到这里,还不忘略带嘲讽地说道:“还有,作为警察,你们应该少信点迷信的东西, 少看点不切实际的小说。那样才能够有利于你们查案。”
贺临虽然心中有点无奈,但介于面前的小女孩还是个未成年人,他最后还是控住了情绪,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她的建议:“感谢你的配合和建议,我们会查清楚的。”
随后,他转头和黎尚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神中都有一丝遗憾。
他们心里清楚,已经错过了这场审讯的最佳突破时机,如今想要再次破开女孩的嘴,恐怕难上加难。
如果时间充裕,对象合适,他们或许还可以对她采取更多的审讯手段,慢慢地消磨她的意志,突破她的心理防线。
可如今,情况紧急,再加上于晚樱是一个未成年人,他们无法对她使用太过激进的审讯方法,所以再这样拖延下去,他们不仅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反而可能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更何况,尽管女孩的表现非常可疑,但是在没有找到进一步的切实证据之前,他们身为警察,必须依法办案,不能对她进行强迫,也不能随意关押。
贺临经过短暂的思考,当机立断,选择了暂时停止审讯。
他起身道:“周老师,我们的问询就到这里,你先把她带回去吧。”
周老师听到这句话,似乎是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连忙走上前,领着于晚樱出了房间。
等两人离开后,黎尚垂眸,带着一丝疑惑问:“我刚才的问法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不,问题并不在你。”虽然于晚樱的情绪变化是在黎尚询问时发生的,但是贺临并没有丝毫责怪他的意思,而是冷静地分析出了核心问题所在。
“于晚樱应该是曾经陷入过被读心的困境,后来因为某些原因,这种状态被解除了,她识破了那些人的阴谋诡计,所以我们的问法才会在她的前面失效。”
贺临主动将这个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是我开始时考虑不周,没有预想到这种情况。”
黎尚似乎并没有听进去贺临的安慰,依旧是低着头回忆着刚刚的审讯过程,试图从中寻到蛛丝马迹。正当黎尚钻牛角尖时,旁边的贺临突然舒展身体,抻了一个懒腰。
临时的审讯室不过是一个空置的教室,所用的桌椅还是淘汰下来没来得及拉走的老物件,贺临这个长手长脚的成年人,缩在这样的桌椅里实在有点委屈他了。
贺临的胳膊搭在黎尚那张椅子的椅背上,从后面看像是搂着他的肩膀似的。
黎尚被贺临这么大的阵仗打断了思绪,皱着眉看向他。
贺临一耸肩膀,语重心长地跟黎尚说:“行了,别想了,谁来问都一样,关键的问题就那么几个,总会有一个触发她的保护机制,规避不了的。更何况,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我们确定了,这个于晚樱就是引发失踪事件的关键人物,我们再找找线索,总是还要再跟她碰面的。”
说到这贺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十分认真地看向黎尚说道:“作为一个警察叔叔,一天被小女孩们教育好几次,也挺有苦说不出的。”
黎尚目瞪口呆地看着跟他散德行的贺临,一时有点说不出话。但很快他抓住了贺临那段话里的几个关键词,瞬间想通了症结所在。
原来如此,怪不得于晚樱的情绪转变会那么大,不是他们的审讯方法有问题,是她一早就预料到了警察来的时候会问什么,所以提前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
如果说“读心术”这个词是打开于晚樱心门的钥匙,放出了那只渴望得到帮助的小鹿,那么就还会有个安全词让她重新启动自我保护的机制,把那只单纯无知的小家伙再关回去。
而这个词,或许就是“失踪人员”。
所以无论之前的情绪再怎么激动,只要听见了这个安全词,于晚樱的心理防线就会重新建立起来,甚至比之前更为坚固。
思及此,黎尚甚至有些心疼和佩服这个叫于晚樱的小女孩了,这是经历过怎样的痛苦磨难,才能让这个年纪的少女有着这么强大的心智。
刚刚郁结在心的那点情绪此时因为想通了这个审讯过程的关键点散了个干净。
是的,这不是结束,真相远不止于此,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黎尚转过头,便对上了贺临含笑的眼睛,面对这再熟悉不过的眉眼,黎尚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连喉咙都像是被火烧了一般,一股难以言语的燥热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他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他们的手机一阵震动,屏幕上狂弹着消息。
贺临刚刚拿出手机准备查看,刑侦的金支队长就从门口探进头来,和他们打着招呼:“呦,贺队,你还在研究学生们呢?
贺临懒得搭理这幅阴阳怪气的嘴脸,转而问他:“你们的进展顺利吗?”
金支队长一副炫耀的语气:“还行吧,有了不少的收获,我们确认了张彦离家时带着家里的单反相机,说要给同学拍照。而且我们还调查到了他约的网约车,把他们四个人放在了青山营附近。这和之前的信息也对上了。”
说完他还不忘补充道:“我们这边的人都准备撤出学校了。看来你们是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喽?”
他的言外之意,分明是在嘲讽贺临他们追错了方向。
贺临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嘲讽一般,面无表情道:“哦,好啊,你们有进展就好。还有,我们是平行部门,你们撤出的话不用单独再向我汇报。”
金庭瑞的挑衅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干咳了几声,灰溜溜地把头缩回去了。
黎尚那边打开了手机地图,对照着刑侦队传来的消息仔细查看。
青山营离这里不远,靠着青山,周围有不少的烂尾楼和已经搬迁的厂房,面积又大,地方又荒。
如果没有更加精准的定位,想要找到失踪的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这时,他们的工作群里忽然又弹出了令人震惊的消息:“有自称劫匪的人,给父母那边打电话了!”
这变化让他们始料未及,现在刚刚上午十点半,距离孩子们离家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两人刚刚理清了学生们之间的关系,正准备进一步深入调查,却没想到会有劫匪忽然冒了出来。
贺临迅速反应过来,带着黎尚快步走向那间警方的临时办公室。
林会正在里面坐镇指挥,看到他们进来,连忙起身让出位置:“你们也是看到消息过来的吧?电话是打给吴莹莹母亲的。”
贺临急切问道:“音频发过来了吗?”
“有警员早就在父母那边,给他们的手机做了监控。”林会指了指一旁的办公电脑,“音频刚发过来,你们赶紧听一下。”
贺临接过了一个耳机,同时递给黎尚一个,两人神情专注地将耳机戴上,全神贯注听着电话录音。
录音里传来一个明显使用了变声器的粗壮声音,他说得不快,声音有些沙哑。
“你好,是吴莹莹的妈妈吗?”
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传来:“是,你是谁?”
“你听好,你女儿和她的同学在我的手上,为每个人准备一百万的赎金,我才会放人。否则,我会撕票。”
“他们在哪里?我要先确定我女儿的安全。”
“稍后会发给你。”电话里的声音毫不犹豫地跳过了这个问题,“我要不连号的现金,明天以前准备好。”
“这么大笔的现金,我们需要时间准备。”女人身边明显有警员在悄悄进行指导,试图用话语拖延劫匪的时间,让他不要很快挂断,以便警方能够通过技术手段获得更准确的定位。
“两天,最多两天。把钱装在黑色的背包里。”
“好,我去准备,你可一定要确保孩子们的安全,钱要怎么交给你?”
“我会再联系你们的。”
随后,电话断了。
贺临听完后,抬起头问林会:“后续有发视频或者是照片过来吗?”
林会无奈摇头:“没有,这个电话马上就关机了。不过,家长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按照他说的来准备现金。我们的人会全程跟进,如果劫匪再次打来电话,一定要想办法问出交易地点进行提前布置。”
至少对于那些心急如焚的家长来说,这个忽然打来的电话让他们看到了一丝孩子还活着的希望。
第30章 07 “下一步先打之前的那张牌。”……
云外, 上午十点五十。
临时办公室里,贺临继续问道:“关于这个手机号有什么线索吗?”
林会双手抱胸,表情略显无奈:“是黑市上收来的旧号。号主已经去世几年了, 因为之前预存了很多话费还没扣完,未被销号,所以还能使用。通话时间太短, 没有找到准确的定位,只能肯定是青山营西侧的基站打出的。”
贺临微微点头, 紧接着抛出下一个问题:“变声能够还原吗?”
林会回应道:“技术部已经去处理了, 应该不会太难, 等回头有消息了,我们再发到群里。”
贺临听完道了声谢,带着黎尚转身离开。
他们回到了空无一人的临时审讯室,贺临掏出手机, 给老吴拨了个语音,一场临时会议就此展开。
贺临先将这边的情况详细和老吴说了,随后问他有没有那个所谓“劫匪”的消息。
老吴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接电话时, 我和方觉正在现场,我还是坚持之前的观点,这个案子不像是简单的绑架案。”
贺临也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我觉得打电话来的可能不是劫匪。以绑架为目的的劫匪, 应该是在警方介入之前就打电话给家长,强调不许报警。这个电话来得太晚了。”
现在警方已经在追查这件事, 消息虽未传遍全城, 但也有不少人知晓。
如果是有经验的劫匪,不难推测出来,警察可能就在家属旁边。
这个时候来电话,无疑是在自投罗网。
贺临继续深入分析:“还有, 能够一次性绑架四个孩子,肯定是有组织犯罪,为什么不通过境外汇款转账?对于交易赎金来说,那是更方便,更安全,更难以追踪的现代化方式。劫匪非要使用大笔现金赎金这种老掉牙的方法,明显不合常理。”
老吴在电话那头道:“我也发现了这一点,现在的监控和警力都要比过去发达,四百万的现金得有好几大袋子,就算是不连号的,这么大笔的现金,想要追踪很容易,转移也很困难,存银行存不进去,花出去更是危险。”
方觉也在对面说:“就是,这种方法有命要钱,没命花钱。这劫匪也太不专业了吧。”
贺临提出了心中的疑问:“但是我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劫匪会打来这个电话,提出这些细细想来并不合理的要求。”
他们的面前像是被摆上了一道难题。
一时间,电话两头陷入了沉默。
“模仿。”坐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黎尚忽然开口。
这两个字如同黑暗中的一道曙光,瞬间点亮了贺临的思路。
贺临猛醒了:“是,这有可能是有人在模仿绑架,劫匪参考了一些过去的经典绑架案例,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旦转变了这个思路,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贺临的脑中火花闪动,很快就发现了新的疑点:“还有,这名劫匪的电话打进来的时间太巧了,我们这边刚刚问到于晚樱,那边就来了电话。”
老吴道:“那很可能在那名女生在被问话前,就发出了消息。”
贺临顺着思路推测:“如果事情真的和于晚樱有关系,她有不在场证明,那打电话的,应该就是她的同伙。要钱不是目的,拖延时间,转移警方的注意力可能才是目的。所以他并没有发出照片或者视频……”
贺临说到这里,又问老吴:“你们那边有新的发现吗?”
吴韵声道:“这几个孩子的家庭都有一些特点,父母非常忙碌,只关注孩子的学习成绩,在生活上极力满足他们,却对孩子们实际的关心挺少。像那个吴莹莹,一个月的零花钱就有几千块。张彦更是夸张,家里好多的电子产品。”
分析梳理完成,贺临的思路越发清晰:“大家继续调查吧,反正还有刑侦那边盯着,万一我们的推断不对还有他们,容错率高。”
挂了手机以后,贺临问黎尚:“从信息上看,现在有有嫌疑的人吗?”
黎尚紧握着各种表格,快速翻阅,随后轻轻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能够打进电话来,不是这里的学生,我看过于晚樱的家庭情况,没有兄弟姐妹,也没什么关系亲近的人。”
“父母呢?有没有嫌疑?”
刚才他们在问于晚樱时,黎尚就发了信息让程笑衣去电话核实过相关情况,此刻他把信息报了出来。
“于晚樱的母亲卧病在床,证实了她周日下午没有出去过。她的父亲是名电器安装工,周日全天都在加班。”黎尚说出自己的结论,“我觉得可能要扩大搜查范围。”
“要知道,绑架可是重罪,参与其中的人,就等于一只脚已经在监狱里了。那名铤而走险的共犯究竟会是谁?”
贺临说完陷入了沉思。
临时审讯室里一时寂静,只有窗外秋风瑟瑟,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两人沉默了片刻,黎尚抬眸问:“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查?”
贺临在脑中仔细梳理了一遍思路,手中的笔顺势转了个圈,动作流畅:“从模仿绑架的方式来看,绑匪应该是初犯,并且可能年龄不大,我们都看得出来,在班上于晚樱受到过隐形的霸凌,那几个失踪的学生很可能就是欺负她的主力。除了于晚樱,还有没有其他的受害人?”
其他的受害人……
那名第二个被筛选出来的小胖子常晨宇?还是另有其人?
这个群体之中,还有被遗漏掉的黑羊吗?
黎尚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取出平板,纤长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对照着学校官网上给出的信息,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疑点:“现在这个班级里一共有45人,而在高一年级开学时,班上有46人。”
“可能是有人退学或者是转学了,我等下问问周老师。”说到这里,贺临下了结论,“下一步先打之前的那张牌。”
两人心有灵犀,黎尚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你想要回过头来再问叶双成?”
贺临点头:“那个女孩明显有所保留。不过在那之前,我希望能够把‘尾巴’甩掉。”
所谓的“尾巴”自然是那些会在问话时旁听的老师。
只要有老师在,学生难免有顾虑,回答问题时会有所保留,警方的问询节奏也会受到影响,对破案极为不利。
让老师旁听必定是校方领导的安排,贺临能够感觉到,老师原本也不想卷入这场风波。
询问未成年人需要监护人在场,但是只要不是老师,其他人在场都不会对学生的影响这么大。
贺临拨通了陈局的电话,他将自己的判断和调查进度简要汇报了一番,随后道出了审讯过程中的不便。
陈局道:“现在刑侦队那边也在积极办案。你和他们的调查方向不同,有自己的见解,这是件好事。这个案子不适合打赌,但是年轻人嘛,争强好胜的心还是要有的。我希望你们能够比着尽快破案。尽快把孩子们找到,回头任务完成,我这里也会有额外的嘉奖。”
给下属打完气后,陈局又道:“至于你说的事,我会和校方领导沟通一下,帮你们协调解决。”
贺临向陈局保证:“我们只会对那些嫌疑比较大的学生问话。”他把叶双成的名字报了出去。随后补充道,“我们会按照规则办事,通知家长,询问监护人能否到场,如实登记,另外找这边的女警旁听记录。”
陈局的沟通效率极高,没过多久,周老师便将叶双成单独带了过来。
这次,周老师没有留下,主动开门走了出去。刑侦队这边的女警也进入,安静坐在了笔录侧位。
贺临快步走到门口,他问周老师:“这个班上是不是曾经有名学生退学?”
周老师思索片刻回答:“是,那孩子是被开除的,原因是打了其他同学,我记得,他名叫陈卓。”随后她详细解释,“我是上学期末才开始跟这个班的,以前他们的班主任姓韩,后来忽然离职了。至于被开除的那名学生,我没见过他,具体的情况,我还得再问问其他人才能答复你们。”
她稍稍停顿后,抬眸又问贺临:“贺队长,这个案子,真的牵扯到霸凌吗?”
就在早上时,周老师还信誓旦旦地说学校里绝无可能发生校园暴力事件,可是这些警察的问询却让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周老师的目光中带着一些期待,她希望眼前的警察否认,那样可以减轻她心中的失责感。
贺临却面色微沉地开口道:“不是看得见的欺负,才是暴力。”
听了他的话,周老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些规则只能约束孩子们的外在行为,却无法触及到他们的内心世界,限制到他们的灵魂。
他们这些监护者,终究是忽略了这一点。
贺临得到答案后,回到了临时审讯室。黎尚正在做着准备,见他坐下,轻声说:“问到了吗?”
贺临点了点头,在手机打了陈卓两个字,偷偷给黎尚看了一眼。
黎尚心领神会,立刻把这个名字发给了程笑衣,让她去调查相关信息.
坐在对面的叶成双被眼前的一幕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之前提供了一些信息以后,老师就叫了于晚樱出去。可没过多久,于晚樱回去了,周老师又把她叫了出来。
在来的路上,叶成双就满心忐忑。
她记得之前的问话,老师都会在场。可当她走进这间房间,却发现周老师自动出去了。旁边还坐了一位女警察。
不仅如此,眼前的两位男警察还神神秘秘的。
叶双成的心中暗自懊悔,早知道刚才就不和警方透露那些信息了,如果没说的话,她现在就不会被单独叫出来了。
至于那四个失踪的人……
这么多警察呢,总归能找得回来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面前的警察叹了口气,随后面露同情地抬头看向她:“目前的情况对你有些不利。”
叶双成的眼睛悠地睁大了。
这是……把她也当做嫌犯了吗?.
贺临其实是在故意诈叶双成。
他继续说道:“我们刚才问过了于晚樱情况,她说,班上有些人一直在欺负她,然后她说出了你的名字。”
叶双成的表情瞬间僵硬,脸色变了几变,明显是想要反驳:“这是于晚樱说的?”
贺临语气肯定:“嗯,她特别提了你的名字。”
叶双成气得眉毛竖起:“她胡说八道!血口喷人!班上根本没人欺负她,我更是不可能。”
“真的吗?”贺临目光如炬,紧盯着她,“你们是怎么让她觉得她是在被读心的?”
临时审问室里瞬间安静得掉针可闻。
听了这话,叶双成的呼吸猛地一滞,双眼睁大,女孩那表情分明是:于晚樱连这些都说了吗?
想要于晚樱产生自己被周围的人读心的错觉,这样的局面绝非几个人就能轻易完成的,贺临是在赌,赌这件事叶双成也有参与过。
此刻看到叶双成的反应,贺临知道,自己赌对了。
面前的女孩开始心虚,她不再像刚才那般理直气壮,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什,什么?这怎么可能,那么无稽之谈的事,那些哪里算得上是……”
黎尚记录到了这里,心中也有了答案。
贺临严肃道:“如果情况属实,那也是一种隐形的霸凌。你应该清楚,你们学校对于霸凌是零容忍的,目前我们还没有把情况上报,可是一旦落实,涉及到的学生都会受到处罚。”
“这……我……”叶双成结结巴巴地试图为自己辩解,却一时语塞,她的双手抓着校服裙子的下摆,紧张到舌头不停舔着嘴唇。她的眼神无助:“你们不是来查失踪案的吗,为什么还要管这些?”
“这也是案件的相关调查,发现了霸凌存在,我们身为警方,不能置之不理。”贺临义正言辞地说到这里,语气一转,“当然,如果你真的没做过那些事,就不用担心。相关的情况警方会全部查明。”
他这么一说,女孩却明显更慌了。
这时,黎尚看向叶双成,给了她一个新的选择:“如果你愿意配合警方的调查,告诉我们更多的隐情,我们可以向校方提交申请,免于对你的处罚。”
叶双成的目光看向黎尚。
眼前这位警察的目光温和,语气诚恳。
叶双成眨动眼睫:“真……真的吗?”
黎尚道:“前提是,你要把你所知道的,全部告诉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