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场审讯都是智慧与心理的较量。
这次面对叶双成, 贺临和黎尚之间的配合更为默契,节奏明快紧凑。
叶双成之前提供了信息,贺临故意没有问她一些具体情况, 就是为了在问过于晚樱之后再把她叫过来,利用中间的信息差。
贺临不动声色地坐在桌前,观察着少女的一举一动, 那深邃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她的内心防线。他有种预感,这名女生, 会成为这一案件的突破口。
从进门起, 叶双成就明显带着不安, 她不知道他们之前询问于晚樱的结果,女孩现在怕了。
听过黎尚的建议以后,叶双成低下头,嘴唇轻咬, 明显是在犹豫了。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关在了一个笼子里,只有向警方全盘托出一切才是唯一的解脱之道。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少女终于鼓起了勇气, 缓缓开口:“那件事,是吴莹莹挑头做的,大半个班的女生都知道, 也都参与了。”
叶双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描述着那些过往。
“于晚樱总是神神叨叨的, 班上的女生也喜欢让她算些什么, 星座、八字、还有紫薇斗数塔罗一类的。”
“可是她经常算出来的不是什么好结果。这学期,吴莹莹也找过她,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运势很好,可于晚樱算了她的骨重, 却得出了一个‘女命孤零独凄身。’的说法。那是全班女生里最差的。”
“后来,吴莹莹和一些女生就开始说于晚樱的坏话,说她是神棍,还说她是故意的。她们想要捉弄她。后来吴莹莹偷偷看过她的开机密码,趁着一次她的手机落在桌子上,她们互相掩护着,遮蔽了班上的摄像头,在她的手机上安装了一个软件。”
“那个软件是张彦提供给她们的,只要安上了,于晚樱的手机就相当于被‘克隆‘了。里面的信息会被传递到另外一个手机上。”
叶双成说到这里,似乎也在为自己参与其中有点后怕。
果然,失踪的学生们和这件事有关系。
贺临的声音严肃:“这样做后,他们能够看到于晚樱拍摄的照片和发出的信息?”
叶双成眨动着眼睫,轻轻摇头:“不光如此,她接打的电话会被录音,她播放过的视频,浏览过的网页,搜索过的内容,加入的群聊,还有购买记录,备忘录,都能被对方看到。”
黎尚认真记录着每一个细节,听到这里,他看向了自己的手机。
在这个数字化的时代,手机承载了一个人几乎全部的隐私,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将一个人的灵魂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遭受着无情的精神虐待。
贺临听到这里也心生寒意。这样的所作所为,比他之前预想得还要过分。
“吴莹莹经常一边看一边笑,她还会把里面的一些消息告诉我们,让我们一起捉弄她。她还吓唬于晚樱,说可以读到她的心……于晚樱应该是真的相信了这些,她不停地搜索被读心一类的关键词,人也瘦了很多。看到这样的结果,吴莹莹就更加开心了。”
“最近……吴莹莹和我说了个八卦,她说于晚樱竟然和一个男生谈恋爱了。”
贺临听到这里心里一动,问她:“是陈卓吗?”
“是。”叶双成的表情露出了几分惊讶,随后又似反应了过来,“是于晚樱说的吧?”
贺临没有回答,叶双成就继续说下去:“吴莹莹一边看他们谈恋爱,一边说,这两个人竟然凑到一起了。后来,就是她周五告诉我,说要曝个大八卦。”
贺临问她:“那陈卓又是怎么被开除的?”
叶双成的脸上现出了一些鄙夷的神情:“那个男生,有点恶心。”
随后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讲述:“具体的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一些大概的。高一时,我们的班主任是位姓韩的数学老师,谁知道,陈卓对韩老师有那种心思。”
“他先是写了个作文,在里面说什么,‘老师像是妈妈一样。’那些男生们就开始开他和韩老师的玩笑。”
“后来,他的手机屏保是用韩老师的脸P成的色图。”
贺临问:“这是怎么被发现的?“
“张彦当时坐在他的后面,大课间的时候,张彦发现他在看这些,抢过了他的手机,当时班上不少同学都看到了。”
说到这里,叶双成脸上的表情更加鄙夷:“当时陈卓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抢过手机把图都删了。这件事之后不久,韩老师就主动辞职了。”
“再后来,一次体育课上打篮球时,陈卓被张彦的球砸到了,当时他就冲过去打了张彦,后来就被开除了。”
贺临略一思索,问道:“于晚樱的手机被做了手脚,那个软件就是张彦提供的,那陈卓被开除,和张彦有没有关系?”
叶双成抿唇没有说话,随后她摇头道:“这个我是真的不清楚了。我对他们那些男生的事不太关心,不能乱说。”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那表情说明,其他学生对此也有所怀疑。
贺临整理完叶双成的供词,迅速向陈局汇报,申请了拘捕于晚樱的流程。
与此同时,程笑衣那边查到的资料也发到了群里。
“这名叫做陈卓的男生是名化学竞赛生,他进入云外以后,成绩一直在前几,特别是化学一直是班里的第一。”
“他当初进入云外是特招,学费减免,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后,他先是去了另一所高中,后来因为不适应,成绩一落千丈,就直接退学了。退学后,他好像一直在打零工。”
“还有,陈卓的母亲在他初三时就去世了,父亲在外地打工,后来和当地的一个女的结婚了。陈卓之前一直在和外公一起生活,去年他的外公也去世了。可能这些事也影响到了他的成绩。”
黎尚跟着把这些信息整理了出来。
贺临起身,一边踱步一边推理道:“也许陈卓是因为母亲去世,父亲外出感觉到孤独无助,所以他会对关心他的韩老师产生了敬爱之心。可这种情绪却被一些别有用心的同学利用。他们在陈卓的身上用了与针对于晚樱类似的手段,P了照片存在他的手机里,然后又几次三番的挑衅,最后让陈卓做出了打架的行为,导致他退学。”
说到这里,贺临叹了口气:“学校里原本用来保护学生免于霸凌的机制却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变成了他们进一步完成霸凌的工具。”
黎尚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所以……这次失踪,是于晚樱和陈卓一起对那些霸凌者们的报复?”
贺临点头继续分析:“在陈卓被退学之后,于晚樱成为了他们针对的对象。陈卓也知道了这一点,曾经被监控过手机的他知道其中的猫腻。于是,他联系上了于晚樱,一起给那些霸凌者做了这个局……”
这些会是真相吗?
现在那些孩子们又会在哪里?
贺临说到这里又摇头道:“不过,现在仅有叶双成的证词,分析之中的凭空推断太多。更多的真相,还是要等于晚樱招供后才能确认。”
就在这时,群里又有消息发出,隔壁的林会敲了敲临时审讯室的门走了进来:“贺队,技术部门已经把劫匪的声音提炼出来了,我们都没有想到,那声音居然……”
贺临打断了他的话问:“是个少年?”
“你们知道?”林会有些惊讶,“那声音听起来特别年轻。”
他说完后,把转换后的音频播放了出来,劫匪的声音变得稚嫩了起来,甚至有些微微发颤。
贺临听完之后没有藏私,把陈卓的信息给他看:“我们刚刚查到的,目前怀疑这是一起针对校园霸凌的报复案。嫌疑人一男一女,女嫌疑人为失踪者的同班同学于晚樱,男嫌疑人是这个班里曾被退学的一名男生,也就是这个名为陈卓的人。”
林会翻看了一下基本的资料,神色凝重起来:“好,我们尽快对他进行调查。”他说到这里,扶了一下眼镜,“想不到还是你们查得更快一些。”
贺临谦虚:“调查方向不同,都是为了尽快破案。要不是你们在进行周边排查,我们也不能潜下心来研究这些学生间的关系。”.
临近中午十二点,在失踪十几个小时后,案件终于有了两名嫌疑人。
关于两人的拘捕令领导特事特办用最快的速度批了下来。
于晚樱先一步被带回了市局,进行问话。
不同于在学校的互相试探,如今关在了市局四面无窗的审问室里,再加上叶双成的证词,铁证如山的事实面前,女孩终于不像之前在学校里那么坦然。
在经过了几轮审问之后,警方终于撬开了她的嘴,只是于晚樱虽然坦白了罪行,却不知道关键信息。
负责案件的警员们心急如焚,到后来,谢副局也进去问了一次话。
“那四个人现在究竟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于晚樱低下头,“是陈卓约他们出去的。”
“陈卓现在在哪?”
“他没和我说。”
“你的手机呢?”
“也在陈卓那里……他说,我做得已经足够多了,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
审讯陷入了困局,谢副局也没有问到答案,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
时间推移,他们还没找到陈卓的所在,更不知道那四个人现在在哪里。
“这个时候,欲速则不达。很多情况,她可能没有说谎。”陈局沉思片刻作出指示,“还是要从长计议,从犯罪动机和犯罪手法入手,仔细询问。”
下午三点,贺临带着黎尚再次进入了审问室,他们耐着性子把问话拉了回来,一点一点问着女孩所知的细节。
贺临:“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行这个复仇计划的?”
于晚樱低着头,一边讲述,一边回忆:“我在周末,会去图书馆学习。在上个月一次我去图书馆的时候,忽然看到了陈卓,他给我写了一张纸条:‘你的手机有问题。’然后,他让我关了手机,把我叫了出去……”
第32章 09 “那就是钓鱼的饵。”
于晚樱还记得那是个周六的下午, 天空灰蒙蒙的,空气沉闷。
那段时间她的心情不好,整个人都濒临崩溃。
她的内心在去与不去图书馆之间挣扎, 一方面,她实在不想在这样糟糕的天气出门;另一方面,图书馆是她唯一能够逃离家庭与同学恶意的避风港, 是她能够安心学习的净土。
最终她还是强打起了精神,带着雨伞出发了, 即便天气再恶劣, 至少能让她拥有一天平静自由的生活, 不会再被那些可怕的事情困扰,她甚至可以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仿佛曾经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这份平静一直持续到她遇到了陈卓。选择关掉手机后,他们一起走了出去。
于晚樱不知道陈卓究竟想要跟她说什么, 只是木讷地如同脚踩棉花一般,脚步虚浮地跟着他走到图书馆外的屋檐下。
这个时候雨已经下起来了,雨滴打在房檐上, 又聚成一串从房檐上滑下来,形成了一扇雨幕,将身在其中的两个人隔绝在现实世界之外。
于晚樱感觉自己像是在梦里, 世界被一层朦胧的雾气笼罩,淅淅沥沥的雨声充满了整个空间, 让人有一种虚幻感, 使她更加的惶恐不安。
这是陈卓退学以后,她首次与他再见,仅仅半年的时间,曾经熟悉的同班同学竟然变得如此陌生, 他们就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陈卓身着一件宽大的牛仔服,比在班里时显得更加忧郁也更为削瘦。
面对少女苍白又惶恐不安的脸,陈卓并没有绕弯子,他的声音平静,不带任何情绪地告诉了她所有的真相:“没有什么读心术,他们在你的手机里安装了监控软件,再故意说一些针对性很强的话,等你意识到自己的秘密被窥探了,他们才心安理得地躲在暗处欣赏你的崩溃。”
于晚樱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根本回不过神来,陈卓的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却每一个字都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心里。
纤弱的少女几乎站立不住,她摇摇欲坠,欲言又止了几次,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真……真的吗?”她瞪大了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第一反应她竟然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坏到了这个地步。
看着眼前的陈卓,于晚樱甚至带了一丝质疑,她有些不愿意相信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真相。
可很快于晚樱就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陈卓并没有骗她,也没有理由骗她。
紧接着,一阵无法抑制的颤抖席卷了她的全身,于晚樱再也站不住了,仓皇地蹲下身子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不停地发着抖。
她终于意识到,那些人在她身边阴阳怪气的话语,那些无情地刺向她心里的一把把锋利的刀,都是哪里来的了。
那是她自己在夜晚浏览的私密内容,崩溃时发出的求救信息,在社交平台上的绝望呐喊。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她亲手毫无保留地递到了那些人面前的。
这些日子挣扎求生的努力都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笑话。
想清楚了这些,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愚弄过之后的恶心感和羞耻感。同时她也忌恨着自己的蠢笨,这么明显的事,却一直毫无察觉。
她觉得自己像是已经死去,灵魂被人踩在脚下践踏,她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扶着一旁的玻璃干呕起来,然而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泪水决堤一般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双眼,也随着雨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上。
陈卓静静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的狼狈与痛苦。面对她的崩溃,一言未发。
他安静地看着于晚樱哭了半个小时,把泪水都快要流干了。
“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虽然哭到有点缺氧,但情绪发泄出来后,于晚樱总算有力气站起身,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人,她这才想起来应该谢谢他,话说到一半然后她猛然想到了,“那你当初退学也是因为……”
陈卓嗯了一声,目光看向了远方,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逃避:“如你所想,你所经历过的事,我在半年前也经历过。”
于晚樱一怔,但很快她就感同身受地明白,即便现在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当时,他被冤枉,被开除,一定承受了更多。
她想要安慰他,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连自己都安慰不了,又有什么余力去安慰别人呢?
反倒是陈卓问她:“现在你知道真相了,然后呢?后面你准备怎么做?”
于晚樱沉默了,她心里清楚,告诉家长,找老师肯定是无用的,她已经不信任他们了。
她哽咽着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拿着手机报警,警察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陈卓对这个答案并不惊讶,他也曾想过这件事的可能性,但结果只是让人再一次失望罢了,于是他毫不留情地冷笑了一声:“那样会让你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笑话,你应该尝试过寻求其他人的帮助吧,结局如何,你不是知道吗。”
他的声音冷静,语气却是决绝的,在决绝之中,还隐藏着深深的绝望。
“报警没有用,警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出警立案。就算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遇到了负责的警察来学校调查,那些人也会在你发现证据之前就将其销毁。”
“退一步,再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证据还在,也顺利收集到了,他们也不怕,警方最多是对他们批评教育,因为这只是未成年人之间的恶作剧。”
听着陈卓的话,她瞪大了双眼,心如刀绞,为什么?
他们遭受过了如此巨大的伤害,遍体鳞伤,几乎被痛苦吞噬,难过得快要死去,为什么那些作恶之人却能逍遥法外,不会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陈卓的眼神淡漠,继续说着:“再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们收集到了全部的证据,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把事情闹大,上了法庭,可那又能怎么样呢?别忘了我们,他们都是未成年人。即使真的告赢了他们也最多是会对我们轻飘飘地道个歉,罚上少量的钱。”
“我翻遍了律法,也没有合适于此,能够让他们受到严厉惩罚,付出应有代价的条款。更何况他们的家里可以给他们请到很好的律师,而我们却浪费了金钱和精力,被这些事折磨到遍体鳞伤。”
陈卓嘴角的笑容凄然,仿佛在自嘲命运:“就算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被毁掉的只有我们。”
此刻的他们就像是一盘美味佳肴,被摆在餐桌上供人食用,那些人一边啃食着他们的心脏,咬得鲜血淋漓,一边对他们的存在品头论足。
于晚樱此时已经不想知道想要得到他们所希望的正义,到底是多么微小的几率了。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会如此?
那些人明明已经高高在上了,为什么还要毁去他们的人生?
那个瞬间,于晚樱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绝望席卷了她的全身,此时眼前的陈卓就是她全部的救命稻草,是她这条绝路上唯一的同行者。
“那你说,可以怎么办?”
“报复,我们可以报复他们。”陈卓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透着一股鱼死网破的狠戾。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宣判,却无比的坚定:“我们被他们毁了,也不能让他们好过。”
于晚樱被这样的坚定蛊惑了,她颤声问:“要怎么做?”
陈卓的目光看向她,指了指她已经关掉的手机:“就用它。”
“那就是钓鱼的饵。”随后陈卓解释道,“他们用它来伤害我们,我们也可以把它作为武器,来诱惑他们。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现在他们并不知道,你已经知道他们在监控你的手机,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给他们布置一个陷阱。”
于晚樱下意识地摇头道:“那怎么可能……他们又不是傻子,想要诱惑他们哪里有那么容易?”
陈卓看着她:“所以,我们需要做出一点牺牲,你听说过登门槛效应吗?”
她好像是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有关心理的名词,描述的是通过得寸进尺,达到最终目的。
陈卓继续讲述他的计划,此时他的眼眶微微泛红,里面似乎有鲜血在涌动:“你要有所牺牲,把自己的弱点和不堪暴露给他们,给他们一些甜头,让他们得意忘形。然后一点一点地诱惑着他们登上台阶,直到他们深信不疑,迫不及待,想要去揭开你最狼狈的一面。那时,就是我们的机会……”
面对目瞪口呆一时反应不过来的于晚樱,陈卓贴心地给了她一点时间去消化这件事,随着于晚樱的神情渐渐缓和,陈卓才开口问她。
“你现在可以做决定,是换一个手机,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去和那些伤害过你的畜牲作为同学,忍声吞气地度过你的高中生涯,让这件事成为你一生的痛苦,一辈子的噩梦。还是加入我的复仇计划,与我为伍,共同搏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路,让他们受到惩罚。”
说到这里陈卓顿了一下,目光忽然变得柔和,他看向面前娇弱的女孩,语气虽然温柔了许多,但反而更加带有蛊惑的意味:“你要想好,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你必须把自己也变成魔鬼,让他们付出沉重的甚至是生命的代价。”
撒旦递过来的苹果,通常都是最娇艳欲滴的那一个。
于晚樱站在图书馆的屋檐下,身边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窗,明亮的灯光照亮了一排排的书架和琳琅满目的书籍,那是知识与文明的象征;另一侧则是大雨倾盆的世界,天色暗沉,暗淡无光,她几乎看不清五米以外的景色,只能看到漫天的雨幕。
天地那么大,他们却孤独地面对面站在这小小的角落。
他们的身体完整,灵魂却已然枯萎。
她忽然觉得,好像整个世界上,仿佛只剩下身边的这个男生与她同病相怜。
他们就像是在暴风雨中奋力挣扎,想要撼动世界的两只小小蝴蝶。内心的痛苦,想要把他们撕得粉碎。他们拼命地挥动着翅膀,试图与命运抗争,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呐喊。
雨越来越大,天色暗得如同黑夜降临。
陈卓在静静等待着她的抉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她沉默了片刻,缓缓转过身去,背靠着明亮的图书馆,转头凝视着那片无边无际的潮湿雨幕。
她想清楚了,她无法原谅对她做出如此残忍事情的人,也无法再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
过去的那些痛苦好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焰,灼烧着她,与那冰冷的大雨相互抗衡。
出神中,她觉得整个世界好像忽然就安静了,她听不到路上的车流声,听不到那些雨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忽然,心跳声也听不到了。
她感觉自己被一种死亡般的寂静所包围。
有瞬间,她甚至希望这个世界与她一同毁灭。
随后,她听到了自己陌生的声音从喉咙中晦涩而出:“我选择让他们付出代价。”.
审讯室里的气氛宁静得令人窒息,只有女孩的声音在供述着案情:“于是,从那天开始,我们就在进行着一个诱捕计划。”
“想要把他们引诱过去,必须有足够的饵料,我假装在和陈卓抱团取暖,陷入了爱河。而暗中,我们开始共用我的手机。一点一点地撒下诱饵。”
“我假装一边继续苦恼读心术的事,一边和陈卓倾诉。”
“陈卓也在和我说生活之中不如意的事。”
“我们两个装得很可怜。”她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或许不用装,我们本来就很可怜。”
“吴莹莹似乎很喜欢我们的这个新剧本,因为这个剧本出乎了她的预料,过去的剧本她看腻了,如果我早恋,和男人上床,甚至堕胎,她就可以变本加厉地羞辱我,嘲笑我。”
于晚樱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她的面容呈现出一种麻木的淡然:“按照陈卓的计划,我们暴露给他们更多的隐私。”
“我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露骨,看起来像是情难自禁,我甚至拍了自己的内衣照发过去,还在手机上留下了购买避孕套的记录。我甚至能够想到,吴莹莹看到那些时,会是怎样嘲讽的表情,她会多么开心地想要把我们彻底地踩在脚下。”
“一切按照约定的计划进行着,我们约在上个周日下午见面……”
于晚樱冷笑:“我们没有钱,不能去开房,要瞒着大人,不能在家里,于是陈卓说他知道一个地方。”
“他们……我知道他们会去的。”
于晚樱讲述到这里,黎尚理清楚了,那些孩子们是去做什么的。
这个年龄的孩子们满心都是好奇与八卦,这些满足了他们的窥私欲。
他们渴望捕捉到那些所谓的“丑闻”,想要用桃色照片曝光他们的恋情,彻底毁掉这两个孩子的人生。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陈卓和于晚樱早就反过来利用了他们心中的恶。
引着他们一步步踏入了精心布置的陷阱。
“我们在上周五碰面,陈卓拿走了我的手机,给了我一个旧手机。他没有告诉我最后的地点。他还说,无论事情成功与否,以后的事情,都与我无关了。”
“旧手机是空的,上面只存了一个手机号,他告诉我如果警方要找我单独谈话,或者是我觉得有暴露的危险时,就给那个号码发个数字过去。上午在你们找我谈话前,我借口收拾书包,把数字发了出去。”
于是,收到信号以后,陈卓给家属打来了那通电话。
谜题已经揭开,时间线于这一刻合拢。
而陈卓,恐怕早就预料到了此时此刻,他已经先一步躲藏了起来。
距离四名学生失踪已经临近二十四小时,他们是否还活着?
贺临的目光紧盯着于晚樱:“陈卓有没有说,他准备怎么报复那些落入陷阱的同学?”
于晚樱皱起眉头想了想:“我也问过他这一点,我怕他冲动,去直接杀了他们。他和我说,不会脏了自己的手,他会让他们咎由自取。”
市局指挥室里,看着监控上传来的审讯室里的画面,陈局的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这些遭受过精神霸凌的孩子们都很可怜,他们的遭遇令人同情。他在心疼他们。
施暴者的行为更是罪孽深重,他们应该付出代价。
但是这一切本可避免。
如果学校并不是只有表面的规章,能够早点发现这些真相,如果老师没有失察,没有在学生求助时无动于衷,而是仔细问询,公正处理……
如果家长能够更多关心自己的孩子,无论是制止施暴者的恶行,还是早点拯救受害人痛苦的心灵,如果立法能够更完善,能够有效的保护受害人,能够让施暴者得到惩罚,让他们畏惧,而不是肆无忌惮……
也许现在的这一幕就不会发生。
可是事情已经至此,作为警方,他们不能支持私刑。
无论那些学生的行为有多么的恶劣,在法制社会,也不应直接绑架杀人。
还有,如果事态继续恶化,于晚樱和陈卓同样需要付出沉重的不可挽回的代价。
作为警察,他们不能让事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想到此,陈局道:“发动全市的警力,务必尽快找到陈卓。”
第33章 10 “都听明白了吧?”
城市里出了紧急案件, 今晚注定要全员加班。
此时,关键问题有两个,一个是要寻找陈卓, 一个是要找那下落不明的四个孩子。
他们或许藏匿在同一处角落,又或许分散两地。
可无论是哪种情况,目前警方掌握的线索都实在太少, 除了于晚樱的口供外,几乎没有其他的佐证。
市局里已经许久未曾遇到过如此棘手的难题, 多人失踪的现状是对警力的巨大考验, 需要警员们全力以赴。
调查至此, 基本确定了孩子们的失踪地点是在青山营附近,可青山营太大,如何利用有限的警力最快速度地完成搜捕,是目前最应该解决的问题。
陈局果断决策, 在距离该地最近的六分局设立临时指挥中心,把市局里的一众警员搬了过去,又申请了几个分局的协同办案。
谢副局根据现在的调查进展, 重新任命了三位指挥员,分别负责刑侦、技术与搜寻工作,梳理了汇报流程, 几百名警力通力寻找。
贺临和黎尚被陈局留在了指挥室里协助工作。
贺临主要负责后期的抓捕,黎尚则被陈局调去做各组之间的联络。
伴随着时间悄然流逝, 指挥部里的人员穿梭不息, 每个人都仿佛置身于紧张的战场,消息从四面八方涌来,然而情况依旧严峻。
青山营附近地广人稀,夜幕即将降临, 调查工作会越来越困难。
到了晚上,贺临趁着间隙穿过灯火通明的走廊,直奔角落里一直闷头工作的黎尚。
“晚上想吃什么,我来点外卖?”
这份工作的常态,一忙起来,吃饭就没了规律,他们上午回来得晚,小食堂里只剩了一些残羹冷炙,两人草草应付了几口。
此时的黎尚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刚刚发送完一封邮件的他神情严肃,头也未抬,简洁回应:“不用给我点。”
贺临十分不赞同黎尚的这个态度,上前一步挡住了黎尚的电脑屏幕道:“那可不行,人是铁饭是钢,查案子固然重要,也不能饿着肚子,否则犯罪分子还没找到,你就先倒下了。”
黎尚整个人被巨大的人影笼罩住,有些不满地抿了下唇,听他这么说了,这才抬头,目光与贺临交汇。
对视了良久,在贺临一步不退的目光下,黎尚终于败下阵来,他缓缓开口,算是给了个认真的解释:“没什么胃口,不想吃。”
黎尚本就肤色白皙,今天中午没吃多少,又忙碌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唇色越发浅淡,透出一种虚弱感。
贺临看他这幅样子,很是担心一直这么下去他会撑不住。
可偏偏陈局对黎尚颇为器重,把很多资料都汇总到了他这里。
贺临明白,现在情况特殊,即使他有私心想让黎尚回去休息,陈局也不会应允,就算陈局允了……贺临看向对着电脑认真工作的黎尚,叹了口气,黎尚也不会听他话的。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贺临算是摸透了,黎尚是个绝对的工作狂,一工作起来就废寝忘食。
他这个人本身对吃饭这件事也并不热衷,既不擅长烹饪,也不会主动自备一些餐食,点外卖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甚至有时候他会忽略掉自己也需要吃饭这件事,如果没有人提醒,他还意识不到自己少吃了一顿饭。
贺临觉得他好像是对自己不太在意,有意无意地在苛待身体。
仿佛只要意志坚强,他就能仅凭一口仙气吊着,这让贺临好奇他究竟是怎么平白长到这么大的。
此时,贺临凝视着黎尚雪白干净的侧脸,心中暗想,这人也太娇气难伺候了。可他又觉得这个词不对,哪有娇气的人会在这样繁重复杂的工作中一动不动地干一整天的。但又哪有不娇气的人吃东西还要别人三请四请才肯勉强赏脸吃上一口的。
这让贺临忽然想起了当年母亲捡回来的一只小猫。
那猫也是这样特别难伺候,到家以后不吃不喝,别人都说养不活了,就连母亲也渐渐没了耐心,只放着羊奶和水盆在那里,让它自生自灭。
那时贺临正好在暑假,他是个爱心泛滥又责任感极强的人,主动把喂猫的活揽了过来。
他把羊奶弄温了,泡了点猫粮一勺一勺地哄着喂。发现猫还是不爱吃,就抱着它去宠物医院看病。医生说这猫肠胃虚弱,他就混了益生菌和消炎药去慢慢给它调理。小猫吃得不多,他就让它少食多餐,一天不厌其烦地喂上个七八次。
贺临觉得这是件挺有挑战性的事,也就不觉得麻烦。
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小猫终于顺利长到了八个月大。
后来他们举家搬迁,无法带着猫走,才送给了亲戚喂养。
现在看着黎尚,贺临又被激起了同样的责任感和胜负欲,他想要挑战试试,巴掌大的小奶猫他都能奶活,就不信这么个大活人,他会照顾不好。
贺临不死心地继续劝他:“多少吃点,不知道熬到几点呢,我给你点份粥吧。”
黎尚妥协般的嗯了一声,眼睛转过来看看他:“白粥就行。”
其实黎尚从下午就开始不舒服,中午吃了几口凉饭,胃部便开始阵阵抽疼。
他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不吃还能撑着,有时候吃了东西,犯起痉挛来,就不知道要到什么程度了。所以晚饭时他不敢吃东西,就喝了点温糖水补充体力。
但他明白,贺临是在关心他,不想辜负这份好意。
更何况连轴转了这么久,他也怕自己完全不吃顶不住。最后才让贺临带了份白粥。
贺临刚下单不久,陈局又召集开会,让各组汇报进度。
总局与几个分局的人员齐聚,六分局最大的一间会议室也几近坐满,还专门摆放了一些小凳子供相关人员旁听。
目前,陈卓毫无外出记录,高速早已封锁,他应该还在云城。警员们想尽办法,试图探寻他的踪迹,但是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那四个孩子同样毫无消息。
案件调查初期,众人还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满怀斗志,查到了现在,就像是长跑进行到了后半程,激情褪去,终点线却依然遥不可及。
刑侦科的警员们已经连续奋战超过二十四小时,一个个面容疲惫。
分局的人员平日里闲散惯了,面对如此重大紧急的案件,一时难以适应,没法承担重任。
时间紧迫,线索却寥寥无几,查找难度很大,这些问题如同坚固壁垒,横在众人面前。
案子陷入瓶颈,各组的推进缓慢,人员众多导致环节繁杂,各组相互推诿着责任,抱怨之声四起。
讨论过程中,几位中层领导情绪激动,言辞激烈,差点争吵起来,谢副局也有点压不住场。
技术组的指挥道:“我们技术已经临时抽调了人手进行监控排查,可这范围实在太大,时间来不及。关键还是得靠你们刑侦,现在的线索严重不足!”
刑侦的负责也满面愁容:“位置,位置最重要!我们几十号人全部出动,但就和无头苍蝇似的。要实施抓捕和救人,总得有个准确的位置才能进行。这么耗下去再找三天也不一定能找到人。”
调查也在抱怨:“能查的地方都查了,我们已经掘地三尺,那个小王八蛋早就做好了准备,瞒了所有人,从亲戚到朋友,就没有一个知道他去处的,你们倒是说说,还能查点什么?”
贺临懒得听他们吵架,接了个外卖的电话,亲自出去取餐,想图个耳根子清净,这帮人叽叽歪歪的吵得他头疼。
黎尚虽然身体不适,但是还能忍耐。他的面容平静,让人难以察觉异样。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地坐在旁听位,认真做着会议记录。
这不是个简单的活儿,得从那些领导们的垃圾话里找出一两句有用的记录下来,还要去除其中无用的牢骚和骂娘的部分。
平日里黎尚大概还会耐着性子做这种无聊的事,可现在黎尚的身体不适,耐心也跟着大打折扣。
这时见贺临离了席,再听那些人要么在争论一些毫无意义小问题,要么就是已经开始在为找不到人而互相甩锅,愣是没有一个人提出有效建议,他的忍耐度直逼临界。
恰在这时,谢副局怒火中烧地拍了桌子:“推卸责任的屁话少说!你们浪费的是大家的时间,如果能力不足,干脆主动引咎辞职得了,别在这里占着地方不干事。”
几个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被骂到了头上,顿时噤了声,屋里难得静了几秒钟。
谢副局继续:“你们的调查思路混乱不清,怎么指挥着下属往前冲?从网购记录上看,嫌疑人早就购买了大量易燃的化学品,他应该早就已经做好了布局,想要烧死那几个孩子。你们总不能拖到火都烧起来了还找不到人吧?!真要是出了重大案件,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此时会议室里一片安静,刚刚还争论得热火朝天的人,都不说话了。
陈局清了清喉咙,开始扮红脸缓和气氛:“各位还有什么建设性意见?我们查漏补缺,尽快推进。”
听见陈局这么说,刚刚噤声的几个人又跃跃欲试起来。
黎尚抓住时机,把笔插进笔帽里,重重地往桌子上一磕,咚的一声,打断了马上又要响起来的争吵声。
趁着这一刻的安静,黎尚冷清开口:“陈卓可能在的藏身之处,进行倒查了吗?”
贺临不在,他也无需避讳,坐在旁听位上,长腿随意交叠,面容冷峻如霜,手中托着平板电脑,径直发问。
参会者皆是市局与分局里面的中层领导,职位最低也是队长级别,谁也没想到旁听位上忽然有人插话。
场上一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过来。
黎尚镇定自若,坦然地迎着众人质疑的目光,冷傲的眼神甚至没有停留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他看起来年纪轻轻,面容俊秀,脸色显得略微苍白,身着一件白色衬衣,却透出一种上位者的威严与气场。
众人心中都有疑问,这人是谁啊?从哪里冒出来的?指使谁呢?
还有这所谓的倒查又是什么意思?
陈局却听到了黎尚的话,急忙伸手示意:“黎警官你细说。”
这老头刚才忍了好久,听着会议发言,心急如焚,血压一直在危险边缘试探。那几个分局的领导起初还以为这是什么升官进爵的好差事,一个一个抢着上,等事情解决不了了就开始互相甩锅。他碍于总局分局协调作战,人事关系复杂,不便直接越权指挥,只能在中间端水,完全没法运筹帷幄。
这时候黎尚出来说话,老头恨不得递给他个话筒,拍手叫好。
黎尚声音沉稳冷静,条理清晰,语气中并没有带丝毫情绪:“我的意思是,陈卓近期必然刻意隐藏了行程。但是他布置筹备这个陷阱已久,一定谨慎挑选了作案地点。”
说到这里,黎尚抬起头来,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仿佛在这群人的脸上看见了清澈的愚蠢:“那处场地不会小,一定已经废弃,不易被人察觉。嫌疑人曾经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频繁多次去过该地,进行模拟与布置。只盯着近期寻找,可能会事倍功半。我建议至少倒查三个月。交通卡,打车记录,共享单车记录,所有的购买记录,订餐记录等,全部梳理排查,或许能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一句话,让陷入困局的调查负责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好,这个方案可行,我马上安排人去调取记录。”
黎尚继续道:“如今范围缩小在了青山营,最好整合相关区域的平面地图和立体地图。便于分析布控。”
此前众人讨论时,图纸零散杂乱,没有整合在一起。几个分队各自为政,极易出现漏洞。
黎尚毫无顾忌,十分熟练自然地给在坐的每一位安排任务,一项一项梳理下来,这种关键时候,他也不怕得罪这些人。
“此外,需派遣专人在各个区域进行严密监控,留意是否有起火点,一旦发现立即报告。”
……
“还可利用无人机从空中进行红外扫描排查。虽然可能因为墙体过厚和遮蔽原因有部分区域难以探测,但至少能够排除掉一些错误选项。”
他的声音不大,慢条斯理、简洁明了地指明了方向,把诸多问题都一一理顺,最关键的是,他说的都能切中要点,结合实际精密布局,几乎没有什么疑问句或是猜测,让人无从挑剔,无可指摘。
“以上各项,请各组抓紧配合落实。”陈局又问,“目前已经安排特警,消防与医疗随时待命,黎警官认为还有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
黎尚并不托大,思索片刻,回应道:“区域设防不可忽视,将陈卓之前购买的化学品易燃品的名目报给消防部门。和医院那边做好联络,最好预请烧伤科的专家。为保险起见,再联系一下嫌疑人之前的班主任,了解情况,排除是否有共同作案的可能性,如无嫌疑的话,也可当作嫌疑人的亲密关系人。留以谈判备用。”
思虑周全,缜密无疏,短短几分钟便化解了难题。
陈局频频点头,随后转向众人:“都听明白了吧?抓紧时间,一个小时以内提交新的进度报告。”
众人应答,随即散会各自忙碌。只一会的功夫,会议室里的人就散了个七七八八,
贺临取餐回来,与从会议室走出来的林会在走廊里相遇。
“会议这么快就结束了?” 贺临惊讶,“我还以为他们要扯淡一会呢。”
林会微微点头:“开完了。”他扶了扶眼镜,好奇问道,“对了,你那个新队员是什么来头?”
贺临开始并没有当回事,一挑眉下意识地回答:“转岗来的,怎么了?”
林会看贺临的样子就知道,他或许对这个黎尚知道的也不多,于是有些复杂地看着贺临道:“没什么,刚才会上他发言来着。”
话到此,贺临才来了兴趣,开口追问:“说什么了?”
“大致意思是……”林会仔细斟酌措辞,简要概括,“在座的诸位都是垃圾。”
贺临愣住:“……”
林会赶紧压低了声音补充:“别误会,我这可不是嘲讽。他也没有不尊重那些人的意思,纯粹是在解决问题。前面你也听见了,原来的方案是真的挺难评的,鸡同鸭讲地说了半个小时,一点推进都没有。要是继续等那群老家伙吵出结果,黄花菜都凉了。估计黎尚也是被吵烦了,所以他快刀斩乱麻,几句话的功夫就把方案列出来了,至少那帮叽叽喳喳的老头都闭嘴了。”
贺临:“……”
这么高的评价?
为何听来嘲讽意味更大了?
第34章 11 “知道了,等我回来。”……
晚八点, 第六分局临时指挥中心。
贺临转了个弯进了会议室,人已经走了七七八八。黎尚没在这边,纸笔却放在桌子上, 可能是被领导叫去了。
贺临把外卖放在了一旁。
刚刚林会的话,让他心里好奇,他没找到黎尚就先去技术组找了程笑衣。
贺临敲了敲她的桌子小声问:“刚刚的会议有视频记录没?调出来, 听听他们说了什么。”
程笑衣刚才没参加会议,看了看信息库的文档目录表, 已经有人上传了。
她找了台笔记本, 又给了贺临一副耳麦, 让他在旁边看着。
贺临跳过了那些人前面争论的部分,直接往后拉到了谢副局拍桌子。
随着咚的一声响,黎尚冷清的声音出现了,会议的记录人员显然也没有料到旁听位上有人会说话, 扭转了一下镜头,寻找了片刻,镜头才聚焦在了黎尚的身上。
画面之中的人面容干净俊秀, 虽然眉眼间有些许的虚弱和倦怠,但是难掩他身上的锋芒与干练。
在这冗长的会议中,黎尚的出现成为了那个勇敢无畏而条理清晰的破局者。
看着黎尚的影像, 他嘴唇一张一合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气场, 即便是隔着屏幕, 贺临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这样的黎尚是贺临之前没有见过的,却似乎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在贺临的印象里黎尚总是跟在他的身后,认真地听他说话, 拿着本子记录,仿佛记录本才是他的本体。以至于他少有机会这么长时间地直视他,听他的发言。
这段视频并不长,主打一个言简意赅,逻辑缜密,有几条建议让贺临忍不住在心里为他拍手称快,贺临反复拉动进度条,去听黎尚最开始说的那几句话。
画面之中的那个人让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贺临的心中同时有一种别样的感情滋长而出。
他一边看一边想。
看着屏幕里的面孔,贺临不禁开始思考,原来真实的黎尚是这样的吗?
他有种感觉,那是他寻觅已久,足够优秀到可与他并肩的人。
不,甚至黎尚在某些方面,比他还要优秀。
贺临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整个过程,起身有些意犹未尽地对程笑衣道:“后五分钟的内容截一下,单独发给我一份。”
程笑衣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下头:“好。”.
刚才,黎尚和陈局聊了几句,随后抽空去了趟洗手间,他从衣服口袋里取了止疼药背着人吃了。
等黎尚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贺临已经在座位处等他,手边是还没有拆包的外卖。
贺临看向黎尚的眼神有些热切,直接开口问他:“听说刚才你发言来着?”
刚刚在会议室里无畏无惧的黎尚此时却有些不敢面对贺临这样的视线,他撇过头嗯了一声,低着头解释了一句:“只是提了几条建议,这种关键时候,说废话没意义。”
他向来如此,不怕担责任,也不怕那些人有想法,就讨厌工作进展得不顺利。
对于需要抽丝剥茧的刑侦调查他还是个新人,但是论对紧急事态的调度应对,那绝对是他所擅长的领域。
他曾经在基地里负责过更复杂的指挥工作。
整个云城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要专业的现场指挥。
贺临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说道:“做得很好,有些话总是需要有人来说,事情才能推进下去。”
指挥室里不能离人,两人快速地交流了几句就回了那边,找了个地方,一边吃饭一边等着最新的消息。
止疼片好像没起什么作用,黎尚还是胃疼,腹部旧伤处也不舒服,身体里像是有把刀在慢慢搅。
他前段时间休养得还不错,偶尔疼起来,忍一忍也能过去,给他一种身体好些了的错觉,结果一熬起来就原形毕露。
黎尚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可能这次发作躲不过去了,只希望事情能早点结束。
他用勺子搅着粥慢慢喝着,强迫自己多少吃了一点。
表面上他和贺临淡定地谈论着情况,手却在桌下不动声色地顶进腹部,越压越深,隔着皮肉也可以感觉到内里器官的痉挛躁动,强忍着愈演愈烈的疼痛,迫使他不得不时不时地屏住呼吸,集中注意力,调整说话的节奏。
这种时候,他不想被身体拖累,也不想让别人分心。
还剩大半碗粥,黎尚就一点也喝不下去了,让贺临帮他收了餐盒。
随着夜色渐深,调查终于又有了突破性进展,更多的信息传了过来。
“陈卓曾经出现在青山营的西南方向。”
“半个月内,陈卓在二道江的一家便利店里买过三次水。”
“附近一家工厂的看门人反映,曾经见过疑似陈卓的人出现。”
“他的打车记录有所发现,我问了当时的司机,他曾经往西南方向的莲花路运了一批东西。可他没让司机开进去,就卸货在路边了。”
青山营,西南,二道江,莲花路……
这些地方都曾出现过少年的踪迹。
已知的线索越来越多,范围逐渐缩小,他们也渐渐临近了答案.
程笑衣在技术组已经连续奋战了好几个小时,她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监控屏幕,一帧一帧地仔细查看。
时间在悄然流逝,程笑衣的眼睛开始酸涩,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她的脖子也变得僵硬,稍微转动一下,便是一阵酸疼。
实在难受得不行,她才停下手中的工作,起身去包里拿了眼药水滴了。稍作休息后,程笑衣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回位置,继续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这是一项需要十二分耐心与细致的工作,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导致关键线索的遗失,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突然,程笑衣的目光被画面吸引住了,紧紧锁定在屏幕上一个移动的人影身上。她用纤细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她又迅速往回倒了一小段视频,重新看着那个人影从监控画面中缓缓走出。
程笑衣反复确认了两遍,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涌上心头。她猛地转身,大声叫道:“有一处监控上的人影身高体型相符,有可能是嫌疑人!”
站在一旁一直关注着进展的林会听到声音立刻弯腰问道:“找到他了吗?”
技术组的领导也快步走了过来,一脸严肃地询问:“没看错吧?”
金庭瑞听到这个消息,急忙从人群中挤到程笑衣的身后。一时间,程笑衣被众人围在中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操纵着鼠标,熟练地把那段监控截取了下来。随后,她反复播放了几遍,将画面定位在男人警觉回头的瞬间,一点点把画面逐步放大:“我觉得很像……”
随着软件自动进行画面调整,图像逐步锐化,原本模糊的五官变得清晰可见。
金庭瑞激动得叫了起来:“是他,没错!”他兴奋过度,手掌大力地拍在了程笑衣的肩膀上,哈哈大笑着,“这么模糊也能发现,真是火眼金睛!牛啊!这是突破性进展!”
“我也就是看多了,凭借经验……”程笑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力神掌拍得身体猛地一歪,手中的鼠标差点掉落下来,僵硬地接受了他的夸奖。
金庭瑞趁热挖墙脚:“你是哪个分局的?要不要来我们市局刑警队?”
程笑衣瑟瑟发抖:“我是失踪调查科的……”
金庭瑞:“……”
他愣了三秒才把话圆回来:“那也,还是挺优秀的。你要是想调部门和我说哈。”随后金支队长压低了嗓门,用附近三米都不用凑过来就能听到的音量说,“别让你们队长知道。”
程笑衣嘴角抽动,不远处的贺临打了个喷嚏。
另一侧,林会已经迅速和技术组的人根据这条线索开始了紧张的商讨。
“他去往的这个方向是……”
“定淮路的西南方向,那边有一片烂尾楼。”
“无人机扫过那一边没?”
“刚才扫过,正在导出数据。”
话音刚落,就有人传来新的消息:“靖西小区的烂尾楼八号楼6楼发现了一处热源,疑似有人藏匿!”
“找到嫌疑人了!”
这句呼喊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整个指挥室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甚至有人忍不住欢呼出声。
陈局激动地站起身来,脸上满是惊喜,随后急忙招手:“黎尚,贺临,你们也过来看下!”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烂尾楼的资料上。
程笑衣和几名技术员已经快速调取了出来。
包括位置,地形,现场照片,以及无人机的空中热成像。
这片烂尾楼烂得十分彻底,门窗大多没有安装,外墙也毫无修饰,施工队早已撤离,现场一片荒芜。
这里基本不具备居住条件,环境恶劣,就连流浪汉都嫌弃,不愿在此安身。
陈卓应该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选择了在这一处躲藏。
他所处的八号楼位于小区的中心位置,四周被各种杂物和未完工的建筑环绕,位置非常隐蔽。如果不是通过红外扫描,几乎难以发现他的踪迹。
贺临看着地图上的位置,神色凝重地说道:“挺会选地方,易守难攻,他在这里有多条退路。”
金庭瑞闻言一愣,疑惑地问道:“哪里?现在没安装电梯,不是只有连廊和一旁的安全通道吗?”
贺临伸出手指,指了指一旁几处还未安装窗户的缺口:“如果逼急了,他可能就没想活。”
黎尚在一旁补充道:“他会时刻盯着下面的路,走常规的通道上楼很容易引起他的注意。”
贺临沉思片刻,提出自己的想法:“从另一个单元的顶面绕过去?”
黎尚脸色微白,双手抱胸,陷入了思考,片刻后,他给出了一条更为详细的路径:“从小区北侧的门潜行进入,不要从楼道口上楼,保险起见,从一单元的厨房翻窗进去。一直上到顶楼,然后用悬索速降。”
抓这个嫌疑人本身并不难,但想要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成功抓捕,难度着实不小。
林会转身看向陈局,询问道:“那陈局,现在怎么抓捕?”
那片烂尾小区距离指挥中心并不算远,开车大概只需十分钟。
陈局沉思片刻,果断下令:“直接上特警队吧。他们之前已经在外面待命,贺临你跟着,务必要活着抓到人,迅速带过来进行审问。”
贺临站起身来,坚定答复:“好!”
黎尚跟着他一起往外走,小声问道:“用我跟着一起去吗?”
贺临往身上穿上一件战术背心,摆了摆手道:“不用,小任务,你留在这边吧,回头陈局这里找不到人了。”
黎尚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现在身体不适,去了也怕拖累他们。
趁着疼痛稍减的间隙,黎尚伸手轻轻整了整他的衣领,认真地叮嘱道:“楼的高度不高,最好几个窗口同时下人。还有,枪不一定有用,如果近战的话,别伤了他。”
他本是贺临的下属,可是此时却在自然而然地对着贺临做着战术指导。贺临也完全没有觉察到任何异样,好像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专注地侧头往耳朵上挂耳麦,回应道:“知道了,等我回来。”
说完,贺临走出了六分局的大门,大步迈向了行动车辆。
第35章 12 “任务完成。”
靖西小区八号楼六楼, 少年陈卓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紧缩着身体。
他的手紧握着一把刀,坐靠在窗口旁, 把身形隐藏在墙后。
夜色如墨,萧瑟的秋风顺着窗口吹入,带来丝丝凉意。
他所在的烂尾楼里漆黑一片, 四处都是灰黑的冷冰冰的水泥,仿佛是一座被世人遗忘的孤岛。
陈卓不敢点火, 生怕那一丝光亮会暴露自己的踪迹。
空中盘旋过一会无人机, 嗡嗡的声音让他心跳加速, 但是还好,那东西很快就飞走了,他藏得十分隐蔽,应该还没有被发现。
距离事发已经过了二十四个小时, 陈卓一直没有睡觉,他一刻也不敢松懈,神经紧绷地守在这里。
打过电话以后, 最后的那个手机也关机了,他主动切断了自己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除了喝水和吃了点干面包,他几乎没有做别的事。
少年时不时警觉地看向楼下, 从窗口望出去,只有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漆黑。
时间推移, 他还没有等到自己期待的消息。
他回忆着一切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高一的上学期, 那时候的他还很迟钝,浑然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那些同学。可能是他的化学成绩考了几次第一,每次都比班长张彦高了几分。也可能是他因为太忙,拒绝过给吴莹莹讲题, 从而招致了怨恨。
班主任韩老师对他照顾有加,那温柔的呵护让他想起自己去世的母亲。
于是,他就在一次作文里写下了:“韩老师像妈妈一样。”
他的那篇作文写得真情实感,被语文老师当做范文,在班里朗读。
然而,当读到这一句时,后排的李卫阳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嗤笑。
当时的他还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可自从那次以后,那些男生们便开始频繁地拿这件事和他开玩笑。
每次快要到数学课,就在人在他身后高喊:“陈卓,你妈来了。”
当他愤怒转身,那些男生就笑嘻嘻地走过来,假惺惺地说:“和你开玩笑呢,你不会是当真了吧?”
后来,他的手机就开始出现各种异常,常常莫名奇妙地迅速发热,电量也消耗得特别快,那时他单纯地以为是手机太过老旧出现了故障,丝毫没有意识到,里面已经被他人暗中安装了恶意软件。
直到有一次,体育课结束后,他回到教室,听到班上的男生窃窃私语,对着他的课桌指指点点。他那时有些不好的预感,急忙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令他震惊不已的图片,他的心头猛然一跳。
张彦从他的身后探出身,不怀好意地笑着夺去他的手机:“哎呀,你P的图吗?原来你对老师有这种心思啊?”
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泛着恶心,从张彦手里把手机抢过来,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匆匆删除了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
但是一切已经太晚了,监控摄像头将这一幕完整地记录了下来,那些恶意的消息快速传播开来,让他百口莫辩。
“他P了老师的黄图做手机屏保呢。”
似乎每个人都在他的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那一道道异样的目光化为刀剑,刺入他的内心。
这件事在学校里闹得沸沸扬扬,几名老师和校领导都知晓了此事,尽管他泪流满面地向所有找他谈话的老师保证,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是有人故意陷害,但那些诋毁和猜忌还是汹涌而来。
老师,同学,看向他的目光满是恶心与畏惧,仿佛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事情发生后不久,韩老师就辞职离开了。
副校长找他谈过话:“我们查看过监控,你在校期间,没有人动过你的手机,既然你说你是冤枉的,总要有证据。”
他那时不停地立下保证,苦苦哀求。
副校长最终无奈道:“我们愿意相信你一次,但是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你就必须退学。”
从那以后,他换了手机,小心翼翼地不把手机带来学校,他低调行事,把自己变成班上的透明人,希望能够平息这场风波,可到最后他还是没躲过那些恶意。
一次体育课上的篮球活动中,那些男生们故意将篮球砸向他,然后让他捡球过来。
他拿着球走过去时,张彦忽然假装亲昵地揽住了他的肩膀,他压低了声音,笑嘻嘻地问他:“你为什么还没退学呢?”
他一愣,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的球,身体挣了一下,没有挣开。
“你知道韩老师是为什么走的吗?”张彦继续笑着说,“是被你连累走的,因为她袒护你,四处说你没有问题,那你没有问题,就只可能是她有问题了,她就成了一个勾引男学生的贱人,背着这样的骂名走了,根本找不到工作呢。还有啊,那些图我还有很多哦,我可以免费打印送你。”
他愤怒地看向张彦。
张彦微笑着继续说:“你很气吧?可你除了生气,什么也不能做。”
那一瞬间,他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手中的篮球应声落地,大脑空白中,他的拳头挥了出去。
理智回归的瞬间,一切都已经晚了,他重重的一拳落在了张彦的脸上。
随后,他立在篮球场边,愣住了。
张彦狂笑着,舔舐着自己唇角的伤口。
就是这一拳,让他失去了继续在学校里学习的机会。
他被云外退学了,因为他没有证据。
那些人从始至终没有对他动过一根指头,却用他们阴险恶毒的手段,将他从里到外彻底地毁掉了。
从云外离开以后,他的生活陷入了无尽的困境。
再入学,成绩一落千丈,新学校里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不断。
他的家人觉得他自毁了前程,父亲不再关心他。家里唯一对他好的外公去世了。
他彻底休学,开始打零工。
他的心里埋藏着对那些人的恨意,在这个冷漠的世界卑微地活着。
直到他有次无意之中碰到了以前的同学常晨宇。
常晨宇是班上那些同学里,唯一一个愿意相信他,曾为他说过话的人,也因此受到那些人的排挤。
两个人聊了几句,当旧事重提,他的心脏咚咚跳着,一阵剧痛,仿佛被人撕开了一道旧伤口。他以为那伤口已经快要好了,可是撕开表面才发现,里面已经腐烂生蛆。
常晨宇和他说:“现在那些人换了玩弄的对象了,在欺负班上那个叫做于晚樱的女生。”
他颤声问:“他们是怎么做的?“
“不清楚,他们说他们会读心术,可以读到她的心,那些女生们还把她的隐私到处说。”
听到这些消息,他衣袖里的手在发抖,随后逐渐攥紧。
他意识到,他一直期盼的机会可能来了……
随后,他终于去找了于晚樱,一起制定了这个复仇计划。
他把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四处寻找合适的位置,采购所需的物品,巧妙地设置陷阱……
计划至此,一切都是按照他的预想进行发展的,可是现在的他却丝毫没有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感,反而有了一丝丝的难过。
随着那四个人被他关入了那间房间,他复仇的靶子就碎裂了。
一直推着他向前走的仇恨没有了。
失去目标,让他感觉到了迷茫与空虚。
陈卓的内心陷入了激烈的挣扎之中,他忽然有点后悔,心想,应该给那几人来个痛快的,让他们一进门就去死,这样他现在就不会这么忐忑了。
但是一时之间,他又有点犹豫,觉得把他们关在那里就够了,他不应该真的要那几个人的性命。
他胡思乱想着,以后人们会怎么说他呢,是个被同学霸凌陷害的可怜人,还是一个杀死同学的残忍凶手?
那个觉得他没有前途,把他丢开的爹会不会有一丝的后悔?
那个被他卷进来的女孩,她会不会和警方说出一切?
韩老师,她会怎么想他?
还有,妈妈……
陈卓合拢了双眼,泪水含在眼中,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来。
后来他想清楚了,他大概就是在讨厌眼下这种悬而不决的状态。
无论结果如何,都快点结束吧。
最好,都去死!
他这时又坚定了起来,期待着听到那些人死亡的消息,如果真的看到那一幕,他应该会愉悦地狂笑出声。
他靠这种信念支撑着自己,继续等下去。
陈卓正在发着呆,忽然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声响,像是小石子击打了一下金属,发出了叮的一声微响。
他紧张地向楼下望去,空荡荡的楼下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是他听错了吗?
陈卓缩回头来。
也许只是猫吧?老鼠也有可能。
他正在愣神间,头顶又传来了几声轻响。
没听错!
陈卓的心里升腾起强烈的不安,他浑身的汗毛竖起,嗖地起身,想要往门口跑。
他的反应很快,但是对方的速度更快。
下一秒,一个一身黑衣的身影如同夜空之中的鬼魅,从窗口降下。那人一跃进入阳台,取下锁扣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面前的人几乎是从天而降,全副武装,穿了一身他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特战服。
是特警!
陈卓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还不等他做出反应。第二个人也从另一边的餐厅位降落下来,如猫一般悄无声息翻滚入内,动作敏捷而又利落。
那两人一前一后,完全堵住了他的去路。
陈卓低骂了一声,对方人多势众,训练有素,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少年转身就跑向侧方,那里有个小房间,或许可以从那里跳窗。
夜晚的凉风灌入窗口,他刚扒住了窗户的外墙,单脚跨上窗台,想要不顾一切地跳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道人影闪电般落下,从窗洞之外一跃而入。
陈卓只觉得眼前一花,被扑得向后倒去,他的手指和墙体分开,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带得向后退了好几步,终究是无法保持平衡,砰的一声重重落于地面。
少年仰面倒下,尘土飞扬,溅了他满眼,激得陈卓完全睁不开眼睛,灰尘又呛进他的鼻子里,使他整个人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经历过一阵咳喘,陈卓总算缓过来一口气。
少年揉了揉眼睛,看清了刚刚破窗而入将他扑倒的男人。
男人没穿特警服,在黑色衬衣外套了一件战术背心,他站在撒满月光的窗台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只被这个眼神盯了一下,陈卓立刻打了个寒颤。
没有机会了……
门口也有脚步声响起,他被这些警察团团包围了。
数个枪口对准了他,空气仿佛都凝结住了。
陈卓却在那个瞬间咬牙拿着刀暴起,起了鱼死网破之心,他不怕那些枪口,甚至希望有人开枪把他杀死。
警察们瞬间反应过来,那四个孩子还没找到,无人敢在这时射杀嫌犯,对准他的枪口没有了震慑作用,收枪需要时间,反而成了一种拖累。
少年趁着那一点空隙,红着双眼刺向了身前的人。
男人却像是早有准备,他的身体一动,侧身躲过锋利的刀锋,单手架住了他的手。
陈卓的动作一顿,感觉手腕像是被铁钳牢牢卡住。
男人动作利索地一拧他的手腕,同时脚绊向他的下盘。
陈卓的体力再好,个子再高也不过是名高中生,完全不是眼前警员的对手,这是单方面的碾压。
陈卓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身体就失去平衡应声倒地,他闷哼了一声,手中的刀叮地一声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其他的警察也都冲到了他的近前。
“不许动!”
“老实点!”
一声声暴呵声中,少年感觉到自己的肋下被人踩住,他拼命想要挣扎,下一秒,他的头也被按住,脸颊摩擦着粗糙的地面。
刚才扑倒他的那个男人看到这一幕出言提醒:“轻一点。”
陈卓的双手很快就被戴上了手铐,随后他被人卡着后颈拉了起来。有警员在他的身上快速搜过一遍,确认再无其他凶器,两个人架着他往楼下走去。
他踉踉跄跄地被他们带出小区,推到一辆特警车上。
整个过程太过迅速,前后不过持续了几分钟。
陈卓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车内昏黄的灯光映照在他苍白的脸颊上,他听到有人叫那个刚才抓捕他的男人贺队。
男人拿起对讲,在向什么人汇报:“任务完成,人已经抓到了。”
第36章 13 只是一切……还来得及吗?……
指挥室里, 贺临的声音传来,众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陈局问:“有没有问到那四个孩子的消息?”
贺临言简意赅:“问了两句,嫌疑人没回答, 那四个孩子不在这里。”
“先把人押过来吧。”陈局转身对谢副局道,“马上做好接应准备,进行审问, 用最快的速度撬开他的嘴。”
谢副局起身去准备审讯室。
黎尚低头研究着技术部交过来的最新地图,眼眸低垂, 若有所思……
负责押运的警车很快到了六分局, 陈卓被直接提到了审讯室里。
贺临和特警的队长一起回到指挥室汇报情况。
黎尚递给他一瓶水, 贺临接过来喝了几口,随后问他:“用了多长时间?”
黎尚扫了一眼:“三十三分钟。”
从来到回,已经把时间压缩到了极致。
警方搜索了烂尾楼中的证物,在另外一个楼层找到了陈卓扔掉的通话手机, 也就是打给吴莹莹妈妈的那一个,但是并未找到之前属于于晚樱的那一台。
无法从证物之中获得更多的信息,警方只能寄希望于问出口供。
已经有负责审讯的警方进入了审讯室中, 审讯的过程也被投影到了指挥室里。
“警方已经掌握了你犯罪的证据。”
“快说!那四个人被你关在哪里了?”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你现在告诉我们,一切还来得及……”
耳边响着各种声音,严厉的, 温柔的,苦口婆心的, 他们费尽了心思不停地问着。
陈卓却一直低垂着头, 紧抿着干裂的嘴唇坐在桌边,他软硬不吃,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审讯室外的监视屏前, 陈局眉头紧皱,随后他抬头问:“不能这么拖下去了,那个老师的电话呢?联系过了吗?”
马上有人回复:“联系过了,对方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要现在给他吗?”
陈局神色凝重道:“去试下,告诉韩老师注意事项,让她和他通话,务必尽快打破他的心理防线。”
黎尚的嘴唇动了动,想要出言提醒。
他觉得以陈卓现在的状态,可能不适合让他和韩老师直接对话。
韩老师没有经验,时间紧急,根本来不及给她进行更多的沟通与培训。万一操作不好,很可能会弄巧成拙。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联系韩老师这件事是他提出的,陈局已经做好了安排,他此时也不好出面阻拦。
而且眼下,的确并没有更好的方案,从策略上来讲,至少试过才知道结果会怎样,这个安排是一步险棋,但不能说错。
往好处想,韩老师也许真的可以让陈卓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审讯室里,警察进了又出,有人耳语了几句,随后一个手机摆在了陈卓的面前。
从里面传出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喂,陈卓吗?我是韩老师。”
那声音瞬间就打破了审讯室里压抑的氛围。
陈卓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忽然就动了起来,像是一个木偶突然被注入了灵魂一般,他的双目悠然睁大,眼神之中满是不可置信。
少年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手机,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把手机抓在手里,他挺起身子想把嘴唇贴近话筒,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呼吸也随之急促了起来,干涩的喉咙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发出了声音:“韩老师?”
还没等听筒那边发出任何回答,陈卓就哽咽起来,整个身体都在抖,又似确认般,低低叫了一声。
“韩老师。”
压抑已久的情绪此时全部迸发出来,那些成日困住他的愧疚、懊恼、不甘此刻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那是他陷入黑暗中时,唯一一个关心过他的人,可最后他却连累了她,他想给自己和他最喜欢的老师一个公道,可终究他什么事都没有做成。
归根结底,这名绑匪也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此时的陈卓就如同被困在悬崖峭壁上的雏鸟,羽翼未丰,拼命地挥动翅膀也飞不起来,又被狂风和暴雨压得受不住,只好孤注一掷地纵身跳下深渊,妄想窥得一线生机。可弱小如他,怎么能料到,这又何尝不是另一条绝路。
韩老师尽力地压住语气里慌张,语气柔和地安慰着他:“老师知道当初你是被冤枉的,你没有做过那些事……”
听到这久违的话语,倔强的少年终于忍耐不住心里的委屈和难过,他哭着说:“老师,我好想你,我对不起你……”
“老师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觉得对不起。”
陈卓并没有接话,电话里依旧传出了少年的啜泣声。
韩老师的心里也觉得无比难过,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抚少年的情绪,她有些着急想要结束这件事,为了陈卓这个孩子,也为了她自己。
于是韩老师的话锋一转,“陈卓,你应该配合警方的工作,告诉他们那些同学在哪里。”
监视器前,贺临的眉头微皱了一下,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名女老师毕竟没有经历过专业的训练,她有些心急,节奏太快了。
现在这个阶段如果多带着陈卓沉浸一下情绪,让他自己主动提到绑架这件事,可能效果会更好,只可惜话已经说出了口。
果然听到这个问题的陈卓停止了抽泣,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与不甘,甚至还有失望:“老师,你是在责怪我吗?连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韩老师语塞了,她一时无法站在任何立场去评价这件事的对错,嗫嚅了许久才斟酌着:“没有,老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那样并不能解决问题,听老师一句劝……”
陈卓直接打断了韩老师的话,冷声拒绝:“不,老师,其他的事情我都愿意听你的,唯有这一件不可以。”
少年语气中的决绝得让韩老师心慌,但她还是不死心地想要继续劝他:“可是,可是这样可能会出人命的!陈卓你还小,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有些代价你负不起!”
“呵,人命……”陈卓的眼泪流出,表情有些扭曲,声音却带着哭腔,“他们当初欺辱我,欺辱晚樱的时候,想过会有今天吗?为什么当时没人阻止,没人劝说,没人告诉他们这样做是错的!”
“难道就因为他们高高在上所以生命格外珍贵吗?那我们呢?”
“我们就不会因为他们的欺辱崩溃而自杀吗?那我们就活该吗?我们的命不是命吗?如果我们真的因为他们死了,他们会后悔吗?他们会吗?”
“所以我为什么要后悔,该后悔的应该是他们,该付出代价的也是他们!我只是在为自己讨一个公道,为所有人讨一个公道,我有什么错!”
韩老师被陈卓逐渐失控的情绪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听着少年歇斯底里的质问,听着他语气里的偏执,她只觉得心里很难过,于公于私她还是想再拉他一把,还想要争取一下。
“你听我说……”
“不!我不听!”陈卓的身体颤抖着,情绪越发激动,有些神经质地呢喃道:“我等了那么久,只要,只要过了今晚……不,也许只过一会就可以……”
听筒里就只剩下韩老师一声长长的叹息。
陈卓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于是对着手机决然道:“对不起韩老师,但我不后悔,我可以为此去死。甚至我在死前还听到了你的声音,就更死而无憾了。”
不等警方的人接过手机,陈卓伸出了被拷着的手,按挂了手机。
这一通电话原计划是想打动陈卓,让他能够对着自己最喜欢、敬重的老师打开心扉,但此时却恰恰起了反作用,彻底了断了少年的最后一丝牵挂。
陈局发出了一声叹息,事与愿违,他们错失了一张好牌。可是面对此前的现状,他们不能等,也等不起。
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撬开陈卓的嘴?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旁的黎尚忽然道:“我有一个想法。”
他说着指了指面前技术部整合出来的新地图。
“我认为,陈卓所在的地方,和他关着那四个人的地方不远。”黎尚忍着身体的不适,说话的语速不快,顿了一下说,“但是也不近。”
金支队长闻言直接跳脚,冲过来毫不客气地就是一句:“这不是废话吗?!”
贺临直接白了他一眼,上前一步隔在了金队长和黎尚之间,高大的身形将金庭瑞的气急败坏隔绝在了黎尚的世界之外。
陈局也看过来,冲金庭瑞打了个手势让他先闭嘴,同时对黎尚道:“别着急,你慢慢说。”
黎尚理都没理金支队长,将地图上的一块区域放大道:“如果我是陈卓,那我选择的位置,应该是在这个区域。”
他纤长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
贺临定睛去看:“青山营废弃仓库?”
之前警方已经把怀疑的区域划出了一个圈,而黎尚现在是把它聚在了一个点。
黎尚点了一下头解释道:“那里早就荒废,地广人稀,怎么呼救也不会被人听到,方便设计陷阱。最关键的是,这样在那栋废弃楼的六楼,也就是你们发现陈卓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这个方向的情况。”
说着黎尚手指又动了动,在两个点之间画了一条不穿过任何遮挡的直线。
“这个位置,将是 ‘最佳观景台’。”
一句话,令指挥室里的众人汗毛倒竖。
刚才黎尚一直在估测两地间的距离和方位,他并没有到过现场,仅凭贺临他们带回来的信息和地形图便测算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贺临看着地图,回忆起刚刚现场的情形,瞬间明白了黎尚的意思:“作为凶手,陈卓必然要亲眼看着那场火燃起!”
陈局也听明白了,立刻激动起身:“我调度人力,安排人去搜。”
“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仓库在地图上看上去不大,但是实际占地不小,一个一个去搜,还是太慢了。”黎尚微微顿了一下道,“我觉得,可以诈一下陈卓。”
随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黎尚详细说了一下具体的方法。
听完后陈局很快就连连点头:“值得一试。”
黎尚目光回转,看向指挥室里的众人:“那现在需要一位看起来脾气急躁,性子不太好的警员配合。”
听他说到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贺临拍了拍金庭瑞的肩膀。
黎尚的目光也头一次停在了金庭瑞的身上,彬彬有礼道:“金支队长,麻烦你了。”
金庭瑞的身体僵直:“……”.
陈卓看着眼前的警员又换了一波,这次进来的是之前抓捕他的那名男警员,他曾听过特警叫他,记得这位警官姓贺。跟在贺警官身后的还有一位陌生的年轻警察。
陈卓哼了一声,看着他们有些不忿地用手指擦了擦自己脸颊上的血痕。
贺警官却像是置若罔闻,坐在他的对面开始提问:“你的姓名。”
陈卓低着头没有说话。
“性别。”
刚才其他的警官都跳过了这些环节,他们却似乎不急不躁。
陈卓被问烦了,骂了一声:“看不出来吗?”
贺警官继续往下核实:“于晚樱的手机你放在哪里了?”
“你们是用什么软件进行联络,让那些人过去的?”
“你是怎么发现自己被他们霸凌的?”
这两名警察换了策略,他们没有直接问人在哪里,似乎是想要通过推理和寻找别的方向找到答案。
陈卓翻了个白眼:“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那些人却不急不躁地问了三四分钟,审讯室的门忽然被人砰的一声打开。
一名黢黑的大块头男警察火一般地冲了进来,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青山营仓库方向着火了!”
听清了他的话,陈卓原本木然的眼眸动了动,像是平静的湖面被一阵风吹起了微波。
下一秒他的嘴角上扬,呵呵地笑了起来。那表情仿佛是在独自品味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的秘密。
随后,他的笑声逐渐放大,变为肆无忌惮的大笑,又变成了近乎癫狂的狂笑。
陈卓越笑越开心,整个身体瘫软在了审问椅上,不停抽动着,审讯室里都是他歇斯底里的笑声。
“操他大爷的,是你小子做的吗?!”那名高个警察直冲着审讯位冲了过来,一把拉住了陈卓的衣领,把他推到了椅背上。
陈卓的背脊和椅背相处,搁着骨头,发出铿的一声。
贺警官和另外的一位警察冲过来拉他:“金队,注意纪律……”
陈卓笑到目中带泪,笑到咳了起来:“活该,他们活该……”
此时,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匆匆跑过,楼道里紧急集合的铃声骤然响起。
外面传来警员们的对话声:“那么大的火,不可能有人活着。”
“还是没赶上。等消防到了,骨头都要烧化了吧?!”
陈卓的脑海之中幻想出了那一幕,那几个人在大火中惊恐地尖叫,跳动,哭嚎,然后被火焰团团包裹,直至被吞噬。
他的脸上带着扭曲的笑意:“可惜啊,我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幕。”
贺警官还在用力拉着金队:“先别急,往好处想,还没证实,也许是其他地方的火灾,不是他关人的地方!”
陈卓心中暗自冷笑,那片废旧仓库根本就没人去,除了他设下的陷阱,还能有什么火?他心满意足地呵了一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挑衅道:“你们去给他们收尸吧。”
“多少号仓库!”那警察怒目瞪着他,双手继续用力,连手臂上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似乎想要把他活活掐死。
“CZ47。”陈卓张口,那些字符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已久,几乎是脱口而出,他吐字清晰地说出了仓库标号,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得意。
下一秒,他脖子上的力卸去了,按着他的那名警察站直了身体,深吸了一口气,回身走出了审讯室。
其他的两名警员也像是松了口气,彼此对望了一眼。
审讯室里忽然安静了下来,又有新人进入接替审讯。
那名贺警官回复着耳麦:“好,收到,我们马上过去。”
陈卓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原本得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你们是在……诈我?还没着火?”
少年的身体前倾着,似乎想要用力挣脱手铐。
“不,不可能的,你们怎么会知道仓库?难道是……”他抱住了自己的头,又哭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的运气那么好,都到这时了,还有人要去救他们……”
“你以为我们只是在救他们吗?”听到他的话,贺警官顿住了脚步,目光复杂地回头看他,“我们同时也在试着救你,无论是在窗台上,还是在现在,都是在救你!别把自己的人生搞砸了,一旦他们死了,你也就再也出不去了。你说你现在不后悔,你又怎么确定五年后十年后的你依旧不后悔。”
陈卓被他说得一愣,呆呆地回望着他。
“其实,你是希望当初有人能够发现你的事情,然后拯救你的吧?”贺警官又道,“我很遗憾,没能早点帮到你,但至少还有机会让你的人生错得没有那么离谱。”
说完话,他快步走了出去。
陈卓脸色苍白地低下了头,他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像是心脏忽然被人揉成了一团。
他知道,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怪不到这些警察,反倒是他给他们添了好多麻烦。
他是名罪犯,他们应该指责他,辱骂他,折磨他,唾弃他,这样他的内心才会舒服,他罪有应得。
可是那人却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真的有人会为他这样的烂人感到遗憾吗?
少年的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流着,一滴一滴地无声滴落。
经历过刚才情绪激动,心情变化之后,他也仿佛死过了一遍。
大脑终于能够正常思考。
他忽然想起来,当时他之所以会设置那个缓冲期,一个是希望那些人死于他们自己之手,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一个是希望万一后悔的话还有一步可退……
如果可以选择,他希望现在的自己是在教室里,做着那些无聊的题目。
而不是在这里,等着命运的宣判。
那些人固然该死,可他值不值得赔上自己?
眼泪滑落脸颊,少年低垂着头,看着晶莹的泪水打湿了一小片地面。
那个警察说得没错,比起复仇,他更希望的是当时有人能救救他。
此刻他终于看清了自己被复仇蒙蔽下的真实想法,他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杀人犯!
只是一切……还来得及吗?
第37章 14 一时间他竟然分辨不出哪里更疼。……
秋日的寒夜, 墨黑的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悬。
夜越来越深,吴莹莹缓缓抬起头, 望向仓库顶面的小小的窗户,从里面挤进来一点月光,吝啬地洒在墙上, 那是这黑暗空间里唯一的光亮。
一天前的下午,他们兴致勃勃地打车来到了这偏僻之地, 仿佛在寻宝一般, 一路按照之前手机上仔细研究过的地址, 走到了仓库的里端。
他们听到了那两个人的声音,感觉像是在召唤着他们前进。
孩子们激动万分地走入了黑暗,他们讨论着即将到来的“胜利”,甚至想好了要怎么捉弄和嘲笑那两个人, 可等他们掀开了盖在桌上的布子,却发现杂物之下只有一个小小的录音笔。
而与此同时,沉重的铁门却在他们的身后关闭, 把四人和外界隔绝开来。
他们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噩梦。
关在这里已经一天一夜,每一秒都像是度日如年。
此时,温商无力地躺在吴莹莹的旁边, 张彦和李卫阳死气沉沉地坐在房间的另外一端。
在这里,手机全无信号, 他们挣扎过, 呼喊过,仔细探寻过每个角落,尝试撬动过所有的门窗,手指都磨破了皮, 但一切都是毫无用处的徒劳。
他们瞒过了父母,老师,来做这样的事,本以为是一场刺激的冒险,可到头来,却害了自己。
黑暗中,李卫阳又开始不停地咒骂,他握紧了拳头,眼神之中带着怒意:“他妈的,那两个小兔崽子,竟然敢耍我们!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局的?”
张彦哼了一声:“还不是你们非要来这里?我开始就在反对。”
李卫阳气呼呼地看向他:“当初你也是要来的。”
“事情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互相怨来怨去?”吴莹莹起身,“那些渣滓,根本就不应该和我们在一个学校。等我们出去了,一定可以找最好的律师,把他们都关起来!”
事已至此,他们没有悔改,反而认为那两个孩子是罪魁祸首。
“好像有声音……”一直躺着的温商忽然坐了起来,她的头微微扬起,望向窗外。
众人屏气凝神地等了一会,寻找着那薄弱的生机,可是外面安静极了,希望的泡沫再次破灭。他们最后还是失望地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温商的头垂落下来,眼神之中有了绝望:“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几人一时沉默了,黑暗之中只能听到他们沉重的呼吸声。
孩子们没带水,一天多没吃东西,所有人都是饥肠辘辘。手机的电量已经用尽,只能待在这黑暗里。
“快呸掉,别瞎说。”吴莹莹忽然想起了什么,“张彦,带烟了吗?”
张彦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带,要是带了我不是早就抽了?”
他身为班长,却一直在抽烟,这是他的秘密,其他的学生很多不知道,有的知道了也碍于他的身份,不敢告诉老师。
吴莹莹却早就知道这一点。
女孩道:“我的意思是问你带了打火机没,我再去看看屋子里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有没有能吃的,或者是能让我们出去的。”
她的声音里带着急切与期望,试图在这绝境里寻找一线生机。
几人中,吴莹莹是最积极的一个,因为最初这件事就是她提出的,于晚樱也是她选择的目标。
“他们会那么好心,留吃的给我们?”张彦质疑着,但他还是打开了书包,从里面掏出打火机向她丢了过去。
在仓库的一角,堆放了好多个箱子,吴莹莹昨天只看了看上面的,都是一些不认识的东西,像是什么试剂,现在她想再仔细翻找一下。
少女拿着打火机走近了,她的手指颤抖着,轻轻往下一按。
黑暗之中,发出了哒的一声轻响,那声音在寂静之中格外清晰。
下一秒,轰的一声巨响传来,她手中的打火机忽然变成了一个火球,瞬间呼啸着扑到了她的脸上。
漆黑的仓库里忽然被火光照亮了,几人惊恐万分地抬起头来。
吴莹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一疼,她发出了凄厉的惨叫,手中的打火机坠落在地,火焰蔓延开来。
这一下,堆在墙脚的几个箱子全部都被引燃了。
那些箱子里不知道放了什么,烧得劈啪作响。火势迅速蔓延,很快就燃着了半个仓库。
他们这才发现,每个墙边处都被涂抹了一些东西,像是助燃剂,大火越燃越旺。
不光如此,这里的墙面也都被铺上了易燃材料。
其他的三个孩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随后还是李卫阳先反应了过来,走上前去把受伤的吴莹莹往后拖,试图扑灭她身上的火焰。
吴莹莹的脸上一片焦黑,皮肤被烧得惨不忍睹,她大声地惨叫着,其他人的身上也被火舌舔食。
温商只觉得嗓子里吸入了什么东西,跪在地上不停呛咳。
张彦的手被点燃了,右手整个被火焰包裹其中。
随后,李卫阳的背部也被烧到。
仓库里的温度迅速升高,热浪滚滚,浓烟呛着喉咙。
事到如今,他们才真正怕了,陈卓原本就没想让他们活着!
几人互相拍打着身上的火焰,拥到了门口,不断敲击着沉重的铁门!
孩子们声音沙哑地喊着。
“救命!”
“救命啊!!”
撕心裂肺的惨烈叫声在寂静的寒夜中响起,划破了夜空.
几辆警车快速驶到了仓库的正门外,这里由于早就荒废,被几扇大门锁住,只留了一扇工人进出的小门,车是开不进去的。
警员们鱼贯进入了犹如迷宫的巨大仓库,数个货仓伫立在黑暗之中。为了防止陈卓报出来的仓库号有诈,那个方向也只派了双倍的警力。
仓库里的路线有些复杂,他们顺着往里,听到了有人喊救命的声音。
几名警员循着声音快速向里跑去,贺临和金庭瑞的动作最快。等他们冲到门外时,呼救声已经开始变得微弱。
浓烟顺着窗口和门缝开始往外滚滚而出,空气之中都是刺鼻的味道。
“躲开门口!“贺临吼了一声,他迅速拔枪,两枪打歪了铁质的门栓,一脚把铁门踹开。
浓烟滚滚而出,瞬间把周围的一切笼罩。
大火肆虐,他们看清了门后的情况,两名女生已经晕倒在了门后,男生也已经多处烧伤,痛苦地低吟着。
贺临和金庭瑞没有丝毫犹豫,他们一人背起了一名女生,李卫阳扶起了张彦,跟着警察们往出跑去。
这里不知被陈卓进行过什么布置,那间库房燃烧起来以后,火势很快蔓延。
转眼之间,整个一片库房区都被火焰包裹,热浪滚滚。
浓烟赤焰就在他们身边翻腾,火舌舔食着周围的一切,浓烟让人根本辨不清方向。
几人迷失在这混沌之中,难以辨清东南西北,只能凭借着记忆,跑向来时的路。
不仅如此,仓库已经年久失修,一些立柱被烧后,失去了支撑力,高高的顶棚开始吱吱作响,不时有巨大的板子坠落下来,发出轰然巨响,扬起一片尘土和火星。
大火肆虐。
他们刚跑出去一个弯路,忽然就被熊熊烈焰挡住了前面的路。
身后亦是一片火海,想要回去也不可能了。
顷刻之间,他们就被大火团团包围,陷入了绝境之中。
金庭瑞双目赤红,绝望地怒吼了一声:“操他大爷的,没路了……”
一旁的李卫阳望着眼前炼狱般的场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崩溃大哭。
张彦也吓得发不出声音,他浑身颤抖着,泪水在被浓烟熏黑的脸上冲出两道明痕。
贺临被迫停住了脚步,放下了背上的温商。
他喘息着,烈火之中汗如雨下,胸口起伏,因为大火的燃烧,这里的空气稀薄,让人缺氧。
顶棚吱嘎作响,仿佛是死神步步紧逼的脚步,整个空间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就在他们被困在这里时,忽然一侧巨大的隔板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那隔板随之震颤。
显然,是有人在踹击隔板。
随后是更猛烈的一声,砰!
仿佛有人用全身的力量撞了上去,隔板上的几个螺母在巨大的冲击下已然松动。
贺临猛醒,如猎豹般冲了过去,双手紧紧握着螺钉,徒手掰下了几枚松动的螺丝。
金庭瑞也把背上的女孩放在地上,清理着挡住隔板的杂物。
对面的人也未停歇,又狠狠地踹了一脚。
轰的一声巨响。
巨大的隔板终于落了下来,砸在震颤的地面上。
贺临侧身望去,透过浓烟与烈火,只见那道纤长的人影收回了腿。
烟尘渐渐散去,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他不远处的黎尚。
于这绝境之中,黎尚生生从外面给他们劈开了一条生路。
火焰在他的身侧舞动,映照着他俊美的面容,仿佛从天而降营救世人的神灵。
带着一丝凉意的空气涌到身边,褪去了灼热。
贺临看着黎尚向他们伸出了手,做了个招手的动作,他冷静的声音传来:“跟我来!”
贺临几乎是本能地,背起温商跟随着那道身影跑了出去。
黎尚转过身,身姿矫健,极其快速地在前方奔跑着。
他手握着对讲,声音清晰沉稳:“找到人了,现场有爆炸危险,其他人员撤离,尽量破开大门接应,救护车和火警准备进入。”
跑进来的时候他们寻着声音相对容易,现在想要出去,却困难重重。
由于路径改变,这里已经变得宛如迷宫。
在这火场之中,只要拐错一个弯路,就有可能被困在里面,被无情的火焰彻底吞噬。
黎尚由于没有负重,又要给他们引路,一路都跑在了最前方。
他似乎对这里的地形极其熟悉,不时回头,眼神坚定地做出指示。
“左转。”
“有障碍物,小心!”
“前方二十米右侧是出口。”
黎尚说出这句话时,头顶的一块顶板发出了吱呀一响,那声音在这紧张的氛围之中格外刺耳,眼看顶板就要掉落下来,贺临正背着温商跑在他身后,想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顶板急速下坠。
变故太过突然,贺临的头上冷汗骤降,本能地想要伸手格挡。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黎尚忽然一个停步,毫不犹豫地回身,举手支向了那块掉落的顶板,他的手臂并不粗壮,却在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把那几十斤重的顶板撑住,随后黎尚咬牙将它推开了。
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顶板歪向一旁,成功清出了一条生路。
黎尚的额角渗出一层薄汗,脸色因为用力过度变得森白如纸,他不忘回头招呼愣住的贺临:“快走!”
几人在黎尚的带领下冲出了那片仓储区,一到外面,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浓烟散了。他们一路狂奔,终于跑到了安全区,和其他的警员汇合.
黎尚站在火场前方,停下了脚步。
周围都是喧嚣与混乱,熊熊的大火燃烧着,发出巨响,就算是站在不远处,也能够感觉到脸颊被火焰烤得火热。
救援人员紧张地在现场穿梭忙碌着,脚步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
刚才在火场之中,他像是开启了某种自我保护机制,自动屏蔽了身体里的痛觉。然而现在一停住,觉得浑身都在疼。
他之前就不舒服,一天的高强度工作,身体早就是疲惫的状态。
刚才他在火场里不管不顾地用身体撞倒了隔板,牵动到了体内的旧伤,随后又是一路领路,撑住那块掉落的隔板……
这一番动作下来。
一时间他竟然分辨不出哪里更疼。
可能是腹部,一直被压制的胃痛泛起了痉挛,每一次呼吸都能够感觉到内脏在腹腔里跳凸。晚上吃下去的止疼药还没起作用,反而刺激了肠胃,让它们痉挛得更加厉害。
可同时,腰处的旧伤也在疼,从脊骨的缝隙里,有一种尖锐的刺痛传来,那疼痛沿着脊髓神经蔓延至全身,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他拦腰撕成两段。
黎尚的腰腹疼得颤抖,额角满是薄汗,眼前也阵阵发黑。
他本能地想要把身体蜷缩起来,试图缓解腹痛,但是腰里又疼得让他弯不下腰去,一时间只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心肺由于剧烈运动带来的缺氧,让他的呼吸变得愈发困难。
四周依旧嘈杂,人来人往,火焰烧得猎猎作响。
而他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一个只有疼痛的世界。
黎尚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极力地忍耐着。
他紧闭了双眼,冷汗一层层地渗出,打湿了他单薄的衣衫。
为了缓解剧痛,他双手下意识地掐住了腰,手指用力陷入腰的两侧,纤细的腰身被布料紧绷着,似乎这么勒住能够把里面的疼痛削减一分。
“黎尚?“他忽然听到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黎尚吃力地抬起眼睫,发现贺临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
“刚才多亏了你。”大概也被他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吓到,贺临急问,“你不舒服吗?”
黎尚疼得有点说不出话,他单手捂唇咳了两声,压下了想吐的欲望,剧痛在身体里升腾而起,肚子疼得像是有把刀子在里面不停拧动,他真怕自己腿一软跪在地上。
幸好贺临发现了他的异常,伸手扶了他一下,他才没直接摔倒。
黎尚缓过来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可能是……刚才跑得急了,有点岔气……”
他不想让贺临过多担心。
贺临有些疑虑,但也没有多问:“那我先扶你去车里,你歇一会。”
黎尚虚弱地轻轻点头,扶上了他温热的手:“好。”
第38章 15 “等下,你的手腕怎么了?”……
深夜, 现场。
失踪人员获救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总部,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黎尚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握住了贺临的手。
至少现在贺临在, 他不用硬撑着处理后续。
随后黎尚犹豫了一下,他也不清楚自己腰部旧伤的状态,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行动自如。他不想让贺临久等, 于是心一横,迈了腿出去, 姿势刚一变, 腰和腹部同时一痛。
那疼痛如此剧烈, 他的身体不可控制地发抖,那感觉就像是有根长刺直接从后腰处蛮横插入,贯穿了整个身体,又从前方破体而出。
他差点疼得当场晕死过去。
眼前骤黑的瞬间, 黎尚的心头一空,咬紧了牙,死死地攥紧了贺临的手, 仿佛那是他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
还好下一刻,腰部汹涌的疼痛如潮水一般褪去。
可能是因为腰伤,之前的某个部位卡住了, 这么一动解开了错位。他的眼前又能看到东西,腰也勉强支撑住了身体。
黎尚稳住了身形, 寻回了知觉, 松了手上的力。
贺临只发觉自己的手在一个瞬间被黎尚重重地握住了片刻,他刚有点疑惑,那力量很快就松了,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 好像都是他的错觉。
黎尚调整了一下呼吸,现在他是能缓缓移动了,可他胃疼,腿也没力气,迈步走得很慢。黎尚都有点嫌弃自己,伸手推了贺临一下:“你先去处理吧,别管我。”
贺临却没答应:“人都救出来了,现在还能有什么要紧事?再说了现场这么多人呢,缺了我一会也不会耽误什么。倒是你,脸色这么差。”
他架着黎尚慢慢往车上走去。
随后,贺临打开车门让他坐在后座位上,他以为黎尚就是跑多了岔气,见他出了不少汗,又从后备厢里取了件衣服给他,那是一件秋季警服。
贺临道:“是我的衣服,洗干净的,你别嫌弃。”
黎尚把衣服接了过来。
随后贺临道:“伸手。”
黎尚:“?”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乖乖地把手伸了出来。
贺临变魔术一般,把一枚姜糖放在了他的手心里:“驱寒的,如果好一点了,可以含着吃。”
黎尚眼睫轻眨,轻轻合拢五指,把糖小心翼翼地攥在了手心里。
贺临关切道:“你好好休息,估计还要处理一会,后续的交给我就行。”他刚想走又回身叮嘱,“实在不舒服就发信息给我,我陪你去医院。”
黎尚面色透出霜白,对他疲惫地摆了下手,示意他放心离去.
看着黎尚上了车,车门关闭,贺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时间太过短暂,以至于他有点恍惚,不能确定刚才那被狠狠攥住的瞬间是否只是他的错觉。
贺临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刚刚被黎尚握过的地方,仿佛还能感觉到丝丝的凉意,那人的手太冰了。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黎尚单薄的身影。
一个画面是黎尚于火场之中冲他招手,他的身侧是漫天的大火,却宛如神降,镇定自若地带着他们冲出火场。
另一个画面,是黎尚独自站在深夜的冷风之中,面色苍白,却又倔强站立,显得清瘦孤寂。
这两道身影合二为一,莫名触动着贺临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让他的心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想到这里,贺临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奇特而陌生的感觉,满满登登的。
那么一个聪明,强大又独立的人,却在某个时刻,是需要他的,信任他的。
似乎在黎尚的世界里,他是极其重要的。
想到了这一点,贺临的心头猛然一跳,他被自己这种带着些许甜蜜的想法吓到了。
但他很快又恢复了理智,脑海之中的那些杂念散去。
贺临转身走入人群之中去。
大门已经被后续到来的警员们想法子锯开,消防车开了进来,数名救火队员冲向了熊熊烈火。
救护车也已经就位,四名学生经过了简单检查,吴莹莹的容貌尽毁,张彦的右手手指粘连在了一起,可能会被截肢,温商的嗓子沙哑,李卫阳的肩背烧伤。
贺临望向了那片大火,仿佛是一朵绽开的红莲。
这些孩子们或许伤得不算重,不会危急生命,但也伤得绝不算轻。
好像是冥冥之中,老天也在惩罚他们,从他们的生命中割舍去了他们最珍视,最骄傲的东西。
危机过去,但是现在还不是轻松的时候,现场依然一片狼藉,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警方需要通知家长和校方,还要出具警方通告。
陈卓和于晚樱需要进行进一步审讯归案。
贺临走到了金庭瑞的旁边,暴脾气的金队回身,主动和他打了个招呼:“刚才,挺凶险的。”
贺临轻轻嗯了一声。
金庭瑞又道:“谢谢。”
贺临道:“客气什么?合作愉快。”
金庭瑞听他这么说了,似乎才松了一口气:“还有,帮我谢谢你们部门的那个小子,叫什么来着,姓黎是吗?”
贺临道:“嗯,黎尚。”
“我记住了。”金庭瑞重重点了下头,“多亏了他,要不我们都要死在里面。”
贺临道:“好,感谢我会帮你带到。”他说着话,还有些担忧地往警车的方向望了一眼。
黎尚还坐在车里,似乎在闭目养神,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贺临这才放心,继续去处理其他的事务.
在警车那相对封闭的狭小空间内,外界的嘈杂都被隔绝开来。
贺临离开以后,黎尚抱了那件衣服坐了一会,衣服上贺临的味道,闻起来可以止疼。
可他怕把衣服弄皱了,又怕额头的汗把衣服弄湿,他只小心地抱了一会,就缓缓把衣服叠好放在了一旁的座位上。
然后他把贺临给的那颗姜糖放在了靠近胸口位置的上衣口袋里。
强撑着做完这两件事,他的眼睫如同疲惫的蝶翼,缓缓地合拢。
黎尚咬着下唇,将即将脱口而出的痛吟强咽了回去。
他不是轻易会示弱叫疼的人,可是胸腹里的痉挛实在是疼得有点厉害。
旧伤完全发作了,那些已经愈合的伤口像是在被一只隐藏在黑暗之中,留了长指甲的手摩挲着,所有伤口都被鲜血淋漓地撕扯开来。
胃里不消停地一阵翻腾,配上肚子里群魔乱舞的绞痛,再加上时断时续的腰疼。有一会,下半身已然疼得没有知觉。
阵阵剧痛的侵袭之下,他的胸口也跟着一阵阵的发闷,心跳失速,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困难,他用微颤的手指下意识地扯了扯领口,
车窗外还有忙碌的同事在来回穿梭,贺临也时不时朝着警车的方向回望,黎尚强撑着自己的倔强,不想让人看出太多的异常。
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这一天的疲惫散尽了,黎尚用力才能够把自己的身体撑住。
他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坐姿,端端正正,腰杆笔直地坐在那里,只是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黎尚的双手死死地攥着裤子,力气之大,几乎要把衣服戳个洞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呼吸,仅靠鼻子喘不过来气,却也不敢张嘴呼吸,生怕一开口,还没喘上气,就已经痛呼出声了。
冷汗一直不停地冒,就这么僵持了一会,黎尚把手腕抬起,送到了唇边,张口狠狠咬在了手腕处,牙齿穿透了皮肤,嘴巴里弥漫起了一种血腥味。他不敢照着一个地方狠咬,会被人看出端倪,咬上一会就松开,再换个地方。
手腕上的剧痛终于让他分散了点注意力,混动的意识之中有了一丝清明。
黎尚自嘲地想:容倾,你现在……真的是太狼狈了.
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现场处理,救护车终于开走,大火也在消防员的奋力扑救下终于熄灭。
一片库房区变成了废墟,焦黑的断壁残垣滴落着水滴,地上的积水倒映出一副凄惨的景象。
现场的工作全部完成,警方开始撤离这片混乱之地。
贺临来到了车前,黎尚依然如同他离开时那般,端端正正地坐在车里,除了脸色越发苍白,看不出半点异样。
贺临问他:“你现在感觉怎样了?”
黎尚道:“好多了。”
贺临仔细地盯着黎尚的脸看了好一会,还是没有看出任何端倪,暂且相信了他的话,于是和他道:“我和陈局说过了,先送你回去。”
黎尚低低地嗯了一声,神色之中有些难掩的疲惫。
贺临坐上驾驶位,启动车子。
黎尚不动声色地用手指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把手腕处的伤口掩藏了起来。
药物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体内的疼痛稍减,已经降到了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然而超负荷的体力消耗和长时间的剧痛还是导致他的身体太过虚弱,意识在不停地拉扯,想要从他的身体里抽离出来。
黎尚强撑着精神,靠和贺临说话才能保持着清醒,他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如果现在陷入昏迷,他控制不了,自己也不知道是否会说出不该说的胡话。此时身边坐着贺临,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幸好一路上,贺临和黎尚说着案子的处理结果,彼此的交流吊着他最后的一丝神智。
车一直开到了黎尚住所的楼下,稳稳地停在了车库里。
黎尚下车,道了声谢。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贺临却忽然叫住了他:“等下,你的手腕怎么了?”
黎尚低头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手腕处的血已经蔓延了出来,给衣袖染了一片刺目的红。
他的声音平静:“可能是刚才在火场弄的,我没注意。”
贺临跳下车,拉起他的手腕看了看,叹了口气道:“一个手不好包扎,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黎尚无力拒绝,低头默认,两个人并肩上楼。
黎尚独居这里,屋子简洁而冷清,干干净净的空间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收在了抽屉中,多余的或者是无用的摆设一样没有,整个房间透露出了一种孤寂,看起来毫无生活气息。
幸好这里的药品齐全,贺临根据黎尚的描述,很顺利地取出了处理外伤的药物。
他坐在黎尚身边,小心翼翼地翻起了他的衣袖,露出了伤口。
黎尚的手腕已经被他咬得血肉模糊,正好那里也被火舌舔到,让人难以分辨这伤是怎么造成的。
贺临认认真真地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擦掉,露出狰狞的伤口。贺临倒吸了口气皱着眉道:“早知道这么严重,就让你跟着去医院了。这么重的伤,你怎么完全没有察觉?”
相比贺临的反应,黎尚的脸上没什么痛苦的表情,闻言也只是淡淡道:“并没有很疼。”
至少比起旧伤发作时的痛,这点伤痛简直是不值一提。而那些旧伤,他也已经久病成医。
黎尚知道就算是刚才去了医院,除了上点止疼药,做个心肺检测,急诊的医生也没有其他办法。止痛药用多了不好,还不如狠心扛过去算了。反正主要就是痉挛,一时半会也死不了,熬到时间过了,自然也会停止。
贺临没再多言,低头仔细地帮他消过毒,然后又用纱布仔细裹了几圈,动作轻柔而熟练。
处理好了伤口,看着黎尚眉眼间的疲态,贺临并没有多做停留的打算,而是直接向黎尚辞行,叮嘱他好好休息。
路过厨房时,贺临不经意地看到了里面的冰箱,他顿住了脚步。
在这个以灰色为主色调的冰冷房间里,只有这个冰箱是格格不入的。
白色的冰箱门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冰箱贴,上面满是各种可爱的卡通图案。
贺临一时间难以形容看到那些东西时内心的感觉。
它们不像是黎尚那么简洁冷漠的人会喜欢的东西,可却又确确实实地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
贺临暗自揣测,这些冰箱贴不会是房东留下的吧?
贺临从小时就对这些小东西很有兴趣,他家里过去的冰箱就被他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在他看来,收藏武器还有冰箱贴一样是能让他感觉到愉悦的小爱好。
怀着这份好奇,贺临忍不住往前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随后他发现那些冰箱贴上有着不同的文字,有英文,泰语,缅语,还有一些他分辨不出的文字。
它们像是旅游的纪念品。
就在这时,黎尚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站在卧室的门口注视着他,目光里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期待。
贺临指着冰箱,手指在冰箱贴周围画了一圈问:“都是你收集的?”
黎尚看着他,简短回答道:“算是吧。”
他的手腕处缠着纱布,站在门口,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贺临的思绪飘远,他记得自己在国外做过一些任务,虽然去过不少地方,但是远远没有到过这么多的国家。
对啊,那时候,他为什么没有买点冰箱贴回来装饰一下?
是因为没有遇到心仪的吗?
贺临忽然好像想起了些什么。
他站在一个嘈杂的市场里,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低头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纪念品,指着一个黄色的卡通图案说:“这次不是保密任务,我买个冰箱贴带回去不为过吧?”
那时候,他是在对着谁笑呢?
记忆与现实在某个点重叠。
像是一根尖锐的针扎入了大脑,贺临下意识地皱眉。
这该死的头疼!贺临心里暗骂一句,非常确定他该离开了。
贺临忍住了些许不适,甚至来不及和身后的人告别就转身匆匆走了出去,只留下了屋内那一抹孤寂的身影,和那扇贴满了记忆的冰箱门。
第39章 16 “冰箱会有的,老婆也会有的。”……
这次发作直到深夜才渐渐平息, 打乱了黎尚的所有计划。
晚上十二点多,他从床上爬起来,翻找出了放糖的那个小袋子, 把那枚姜糖放了进去。
随后他强撑着洗了个澡。热水流过身体,终于洗去了一天的疲惫。
黎尚换了身衣服,走入厨房, 房间里一片昏暗,他一转身就看到了冰箱上面的冰箱贴, 目光随之被吸引。
黎尚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站在冰箱前。
黄色的那一枚贴在冰箱门中心的位置, 带了个夜光的光圈,在深夜里格外显眼,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上去,把它摘了下来.
这一枚冰箱贴是从S国买到的, 回国的时候还被开箱检查才被放过。
在S国举办的那一届国际特警挑战赛,是他带着贺临和几个队员一起参加的。那时候贺临刚入队一年多,除了他和一名叫做祝小年的队员算是新人, 其他的几人都是队里的老队员。
当时容倾有点担心贺临心理素质不够,承受不住压力。
结果开始的几场比赛,贺临的表现却非常不错, 甚至因为临场应变能力强,有一些令人惊叹的超常发挥。
后来有一场封闭场地的障碍射击赛, 参赛的选手们需要挨个进去射击, 成绩到最后才会公布。
贺临一下了场就面色深沉地坐在休息位不停叹气。
容倾问他比得怎样,他的声音有些沮丧:“队长,我这次没有发挥好。”
容倾向来对队员们要求严格,训练时也是一丝不苟, 追求完美。
但是当时他看着贺临自责的样子,心里不禁微微一软,开口安慰了他几句,他理性地分析:“来这里比赛的毕竟都是各国选拔出来的精英,谁也没法保证一直赢,胜败都是正常的,偶尔的失误在所难免。”
贺临却似乎没有被他安慰到,眼神也有些失落无光:“我觉得有个失误是不应该的。”
容倾向来不太会安慰人,怕他太过自责影响后续,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憋了半天说:“后面还有各项比赛,如果拉了分,再补上去就可以了。”
贺临抬起头,定定地望向他。
容倾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把手移到他的头上,揉了揉他的头发以示安慰:“还有我呢,放心吧,我给你兜底。”
过了一会,大屏幕上显示出了成绩,其他的队员开始鼓掌欢呼。
容倾抬头看向大屏幕,当他看到贺临高高在上的第一名时,一向淡然的他也有些错愕。
容倾转头看向贺临憋笑的表情,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想起贺临刚才给他演戏,容倾忽然有点想要打人的冲动,他也没犹豫,顺手就照着贺临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挨了打的贺临也不生气,就那么笑嘻嘻地看着他,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容倾确信如果贺临此时有尾巴,估计已经摇上天了。
那次比赛,他们团队最终获得了集体第一名,还有几个单项第一。
贺临就在回国的机场买了这枚冰箱贴。
那时候祝小年还嘲讽他:“你个连冰箱都没有的人,买冰箱贴干什么?“
贺临冲祝小年笑笑:“冰箱会有的,老婆也会有的。”
他在人群里听到了,没吭声,心里却想着,这个混小子不知道会娶一个什么样的老婆。
贺临自己确实没有冰箱,他转头就把这个冰箱贴贴在了容倾公寓里的冰箱上。
除了宿舍,天宁基地给教官和队长每人在附近分配了一套人才公寓。
那地方从基地走路过去只需要五分钟,十分方便。
容倾偶尔会睡在那里,比起集体宿舍,公寓里有个小厨房,客厅靠近阳台的位置还有台冰箱,看上去有几分家的温馨。
那原本是他的私人空间,却被贺临硬生生地闯了进去。
最初是因为公寓里的热水器坏了,他又在外面出任务,无奈之下,只能打电话给贺临,让他帮忙在公寓里等下师傅,贺临欣然答应。
从那以后,他就认上了门儿,像是一只小狗,圈了自己的地盘。
他不仅会帮着容倾拿快递,还会主动替他打扫房间,看到公寓里缺了什么生活用品,还会帮他买了带过去。
在那次国际赛中取得了优异成绩以后,容倾答应了给参加的队员一些奖励。
贺临趁机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你把我的休息日换到周五和周六吧。方便我找这边的同学。”
基地里的特警们都有值班和调休安排,之前贺临的休息日是在周二和周三,这两天都是工作日。
关于调休这件事,贺临曾经磨了他好久。
自从加入训练队不久,贺临就开始天天主动帮他的忙,有时会帮忙拿教具,有时会帮忙准备训练场地,结束后还会收拾,忙前忙后的,围着他转。
基地的时支队长总是喜欢在饭点前开会,这导致容倾常常会错过正常午饭。
可自从贺临来了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他总会贴心地提前打好饭,等着容倾回来。
贺临的做法让其他的一众队长羡慕不已。他们面对着做事不积极的队员时,口头禅都变成了:“看看人家龙炎的贺临,多配合领导的工作。”
容倾问过他想要干什么,贺临就说出了这个要求。
然而,容倾却一直不想给他开这个特例,反复拒绝了贺临三四次。
每次被拒绝了,贺临也不生气,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他,怪可怜的。
容倾本以为拒绝过几次,贺临就会知难而退,可他照样忙前忙后地帮他做事,没有丝毫的抱怨。
这次贺临旧事重提,容倾也有点动摇,作为比赛获奖的功臣,调整个休息时间,这要求不算过分。
他心一软,答应了。
然后容倾发现,贺临根本就不是为了找这边的同学,改了调休以后,他一次也没出去过。反倒是他们的休息时间,完全重上了。
容倾自己不会做饭,又不喜欢点外卖,一般都在食堂凑合。
贺临得知后便笑着说:“好不容易休息,我不喜欢吃食堂,能不能借你的厨房用用?我多做点,你也能一起吃,就当使用费了。”
从此,一到了休假,贺临就往他基地外的公寓里钻。
打扫卫生,洗菜做饭洗碗收拾一条龙,等到天擦黑了,他再自己回宿舍去。
有天晚上,贺临像是往常一样在厨房里忙碌。收拾完厨房以后,他却在洗碗的时候故意磨蹭,容倾催了他几次,贺临却不着急,依旧不紧不慢。
容倾坐在沙发上,假装自己没发现地板已经被贺临擦得反光了,而刚好不远处是已经反光了的餐桌。
他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悄然过了十点。
容倾没有再催贺临,他倒要看看这家里究竟还能有多少活。
确实没有了。
贺临用尽浑身解数,干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他把拖把洗干净放回位置,回到客厅,看到的就是容倾似笑非笑的脸。
贺临转了转眼睛,随口说道:“这窗帘,该洗了吧!”
说完就要去拆客厅里的窗帘。
容倾没搭话,只是又看了贺临几眼,那个跃跃欲试的人,立马老实了。
“慢走不送。”容倾朝门的方向扬了扬头,几乎就是下了逐客令。人也随之起身,准备回卧室休息。
“哦,容队再见。”
嘴里说着再见,可人却一步没动。
容倾当时有点恼了,回过身想要呛他几句,但一回头撞见的,是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小狗般纯粹极了。
对上这样的眼睛,容倾心头一颤,刚刚要骂的话,突然卡壳了。
见他没说话,贺临赶紧开口:“容队,今天有点晚了,何垣的呼噜打得惊天动地的,我能在你的沙发上凑合一晚上吗?”
语气不可谓不真诚,此时的贺临站在客厅和门厅的中间,半个身子隐在阴影里。
容倾记不得当时他的表情了,只记得那双极亮的眼睛满是希冀地看着他,盛满了他想看却又不敢看的情。
那一瞬间,容倾难得的妥协了,似乎是接受了贺临说的那个蹩脚的借口。
“随你吧。”
匆匆撂下这句,容倾脚步极快地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他靠在门上,指尖触碰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然加快的心跳,事情似乎正在逐渐脱离控制。
不,并没有。
容倾轻轻地摇了摇头,努力要把这种荒唐的念头赶走。一个刚断奶的小狗崽子而已,更何况这还是他的家,他的主场。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才对。
贺临就这么留了下来。
那天晚上十一点多,容倾洗漱完毕准备睡觉。
他突然听着自己的手机一阵震动,容倾心中疑惑,拿起手机打开,却发现贺临给他发来了一连串的撤回消息。
容倾当时心里生疑,贺临人在客厅,有事情喊他一声就好,发什么信息?
发了信息为什么又要撤回?
容倾打字问他:“什么事?”
贺临没回。
容倾冷着脸继续打字道:“你打了什么不能给我看的?要不你直接把我删了吧?撤这么麻烦干什么?”
他质问了一句,对面没声音了。
容倾忽然有点不放心,他起床查看。
贺临还没睡,他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双眼睛在黑暗之中黑亮亮的。
容倾问他:“有什么事吗?”
就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贺临忽然就扑了过来。
容倾正站在他的对面,身后便是冰箱。
贺临大力地将他抵在了冰箱上,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容倾的身体一震,他的头随之往后仰去。就在他的后脑即将磕到冰箱的瞬间,贺临迅速伸出手,用他那宽大温暖的手掌垫在了容倾的后颈。
紧接着,贺临的另一只手顺势搂住了容倾薄瘦的腰,他整个身躯紧紧地贴了上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
容倾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贺临便深深地吻了下去。
那一刻,他的意识片刻空白,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了贺临那灼热的呼吸和深情的吻。
容倾被贺临独特的气息所包围,像是陷入了一个温柔的漩涡之中。
他犹豫了一下,缓缓合拢了双眼,仰头反吻了上去。
房间里太安静了,只能听到他们彼此交缠的呼吸和加速的心跳。
贺临似乎是有种原始的本能,对“咬”这个动作非常执着。
他的吻亲昵而带有侵略性。
一吻之后,他又从额头开始,慢慢地细细地亲着他,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宣示主权。慢慢的,细细密密的吻移到了他的脸颊,下颌,修长的脖颈和明晰的锁骨也未能幸免。
容倾能够感觉到,贺临的薄唇在他的肌肤上轻轻摩挲,辗转。
容倾被他弄得发痒,一手揽着贺临的腰,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侧脸,把他的头掰正。
两人的脸庞近在咫尺,他感觉着贺临的鼻息。
容倾直视着贺临的双眼,在他那深邃的眼眸之中,看到了自己略显迷离的倒影。
在那个瞬间,容倾的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占有欲。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他从刺骨的冰湖里捞出来的,是他在几个队长那里争过来的,无论何时何地,队内队外,时过境迁,都该是他的。
是理所应当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第40章 17 “容倾的倾,是一见倾心的‘倾’……
贺临的亲吻变得逐渐失控, 炽热与浓烈交织,偶尔夹杂着稍重的啃咬,那微微的刺痛竟然生出了奇异的快感, 引得容倾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
但这种以下犯上的逾越行径,同时也触碰了容倾的底线。
容倾伸手猛地一把揪住贺临的衣领,拽着他踉跄走入了卧室, 狠狠推搡着他的胸口,随后一把将人甩落床上。
贺临的后背和棕榈床垫猛烈相撞。
木架床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抗议, 贺临闷哼出声。
容倾完全没管他, 顺势强硬地擒住了他的双腕, 举过头顶。
随后,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骑跨在贺临身上,缓缓抽出了腰间的皮带,寒声教训道:“小狗崽子, 胆子大了,刚才敢偷袭我,是想挨教训了?”
贺临躺在床上, 被容倾有力的手牢牢压着,刚预反抗。
容倾单掌卡住了贺临的脖颈,那是经典的搏斗动作。
他低头俯视着贺临, 那一刻,他满心里只想将贺临彻底占有, 把他拆吃入腹, 那样眼前的这个人,这颗心就永远都是他的了。
容倾能够精准地拿捏住对手的弱点,只是此时,他强忍着心里的燥热和悸动, 情欲翻滚下,下手有点失了轻重。
有瞬间,他清晰感知到了贺临的颈间动脉因为缺氧而加速的跳动。
贺临一时没有挣开,只能喘息着躺在床上,任他压在身上。被掐得呼吸不畅时,盯着他的眼睛带了水汽,眼尾微微发红:“容队……”
这一声称呼,就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容倾的欲望。
一瞬间,理智回笼战胜了情欲。
容倾的心里浮起了一丝理智,贺临毕竟是自己的下属队员,好像这么做,是不太好。
就在这片刻的犹豫与失神之间,容倾稍一松手。
贺临却瞅准了时机,双腿发力,一个拧腰翻身,以容倾所授的招式反将他控制住。
容倾闷哼,下一秒,手脚就被贺临牢牢把控,他一时心情复杂。
此时,贺临气喘吁吁,双目泛红,眼中的那股温顺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饿狼般凶狠而炽热的精光。
容倾用力挣扎,贺临却没给他机会,直接准备提枪上马。
容倾本能地伸手想要推开他,却惊异地发现,平时随手就能轻松撂倒的小狗崽子,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他用了力竟然没能推动。
这哪里还是在他面前乖巧听话的小狗崽子,分明是只隐藏已久,此时终于露出了獠牙的饿狼。
贺临重新开始俯下身,炙热的唇落在他的身上,肆意游走。
他的双手也没闲着,一颗一颗解开了他上衣的口子,动作略显生涩,却又带着一种急切的渴望。
“容队,你真漂亮……”贺临一边亲吻着,一边含糊不清地喃喃说着。
他的头缓缓下移,最终停留在容倾的身前,低头亲吻着,声音之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渴望与哀求:“容队,你让我一次。”
下一秒,那狗崽子竟然得寸进尺,继续往下探索,口中依然不停呢喃:“求求你……”
容倾的身体顿时感觉像是被电流击中,一阵酥软,震颤不止。
他皱着眉,再次用力去推贺临的身体,那人却趁机握住了他的手。
容倾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也被贺临一一含入口中。他的舌尖轻轻舔舐,眼神之中满是对他的沉醉与痴迷。
容倾清晰地感觉到贺临的掌心滚烫无比,那力量大得仿佛要把他都揉进身体里。
他不停地在他的身上蹭来蹭去,在耳边一遍又一遍苦苦哀求:“容队,你让我一次。求求你……”
贺临的体力仿佛是无穷无尽的,结实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他的力气也大,单手就能把容倾紧紧搂住,让他无法挣脱。
容倾骂他:“贺临!住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贺临伏在他的耳边说:“容队,我在取悦你,你明明也很舒服不是吗?”
一句话,热潮就染上了容倾的脸。
那晚,贺临不断重复着那充满诱惑与哀求的话语。
“容队,再让我一次。“
“最后一次……”
中间有一会儿容倾有点受不住了,手伸出去,去抓床头的闹钟,心里有瞬间想,要不把这人砸晕算了。
刚刚伸出去,就被贺临给抓了回来,把他十指相扣着,举过了头顶。
容倾咬死了嘴唇,一丝声音也不敢发出,怕一张口就溢出压抑不住的低吟。
贺临就偏偏非要去撬开他的双唇,一边撬一边和他说:“容队你的腰好细,腿好长。”
容倾常年坚持锻炼,穿着衣服身形清瘦,一旦褪去衣衫,就可以看出贴着身体的一层薄薄肌肉,腹肌壁垒分明,清晰流畅的线条下,蕴藏着力量。
最关键的是,他的筋骨是柔韧的,能摆出各种的姿势。
他的肤色天生冷白,怎么晒也晒不黑,从他的胸口绵延到小腹的皮肤都是白白嫩嫩的,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只要按上去就会红上一片。
贺临情难自已地把头埋在他的身上,容倾的身体微微颤动,忍不住伸出手拽住他的头发。像是想要阻止,又像是一种本能的回应。
贺临的动作渐大,容倾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配合着他。刹那间,容倾微微扬起了清晰的下颌线,在灯光的映照下,贺临甚至可以看清上面挂着晶莹的汗珠。
贺临顺势把他侧压在床上,随后又轻轻扳过来亲他的脸颊,他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容倾,欣赏着他往日冷若冰霜的脸染上情欲,渐渐浮现出难以自持的表情。
抖动的睫毛,颤抖的双唇,都让他流连忘返。
贺临的嘴角微微上扬,语气带着一丝沙哑:“容队你全身上下,也就嘴是硬的……”
容倾的身子一抖,把一声低吟咽了下去,贺临见状,低头轻轻咬上他正微微滚动的喉结。
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容倾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白色的床单,他的指节微微泛白,床单被他抓出了一道道皱褶。
对于容倾而言,这是悸动又荒唐的一夜,可对于贺临来说,这是清醒而沉沦的一晚。
贺临就像是完全不知疲惫,把什么叫做言而无信做了个淋漓尽致的示范。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贺临才心满意足地欣然入睡。
容倾看着身旁贺临的睡颜,简直有种想要把他从床上踹下去的冲动。可他尝试动了动身体,却发现腰酸痛无比。
容倾勉强踢了两下,根本无法撼动贺临分毫,只能无奈作罢。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到床上。
容倾悠悠转醒,他觉得腰还是酸的,疼得他连起身都有点困难。
当时一刻,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容倾下意识地磨了磨牙,心想,这个不知节制的畜牲。
正在愤然之际,他却闻到了一股早餐的香味。
容倾叹了口气,罢了,就看在早餐的份儿上,暂时留他一命。
贺临精心做好了早点,一开门习惯性地一声:“容队……”
瞬间一个枕头砸在他的脸上。
当天销假上班,容倾只要听到“容队”这两个字,就开始应激,腰里一股酸意顺着尾椎直冲大脑。
偏偏那个始作俑者贺临还在他的身边,像个没事人一样。
好不容易消停了几日,又到了下个假期。
还没到解散的时候,容倾就手机震动,收到了贺临的信息:“容队,我买了东西放在你小区驿站了,你回去早的话可以先去拿一下。”
容倾不禁微微皱眉,他平时很少网购,疑惑贺临买了什么。
打开了驿站软件,就发现提示到了三箱的小雨伞。
看清的那一刻,容倾额角的血管突跳,脑海之中闪过了无数念头,谁家买这个东西论箱买?
荒唐和恼怒涌上心头。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跳动,简短回复贺临几个字:“自己去拿!”
没过多久,容倾冲动的情绪稍稍冷却,又开始担心起来,怕贺临被人看到,于是他又补了一条信息:“先回去,晚上再说。”
当夜,两个人全副武装,带了口罩和帽子,遮得严严实实,趁着驿站关门前,悄悄摸到了驿站门口。
贺临进去拿东西,容倾目光警惕地站在门口望风。
两人像是做贼一般把东西搬回家。
一进家门,容倾就摘了帽子和口罩面色不悦地坐在沙发上,他看着贺临拆箱,寒声道:“你这是在储备军火?还是要把它当饭吃?生产队的驴也没这么大需求吧?还是说你想要去夜市上兼职摆摊卖套子?”
贺临却一脸无辜地抬头:“好不容易才赶上大尺寸的打折。”
他的语气平和,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丝毫不妥。
容倾问他:“你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
“考虑过才买的。”贺临过来笑着蹭他,“我要是不囤,才不正常,总不能让你买吧?”
他的话让容倾语塞,还没想好怎么反驳,就被贺临抵在了沙发上。
贺临跃跃欲试,拿了一盒出来:“来,容队试下……”
容倾看着他兴高采烈地样子,心中又气又无奈,他忍着内心的躁动,冷着脸问:“贺临,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贺临听到这个问题,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他又跑过来蹭他:“容队,你那么聪明,你猜猜?”
容倾不吃他这一套,直接一脚把贺临踹开。
后来,容倾就把这事给忘了,不重要,反正这个人招惹他了,那他就只能是他的了。
直到一次在温暖的床上,意乱情迷迷迷糊糊之间,贺临的声音温柔,在他的耳边低语:“容倾的倾,是一见倾心的‘倾’……”.
黎尚静静地伫立在冰箱前,他回忆着那些点点滴滴,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勾起了淡淡的微笑。
下一秒,一抹伤感却笼罩了他的眼眸。
黎尚把那个冰箱贴又贴回了原位,动作轻柔带着一丝落寞。
那些美好的瞬间,他也只能在忙碌的间隙之中偶尔回味。
不过最难耐的时光已经过去。
很快,他又能见到贺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