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一路上, 车上异常安静,黎尚一直没怎么说话,贺临也默不作声地乖乖坐在旁边。
可贺临的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到了黎尚身上, 在黎尚觉得别扭前再转开,以至于一路上黎尚的耳尖都是红的。
两人很快到了医院,走入了病房, 贺临还没换回病号服,医生就过来了。
今天出去的时候, 贺临和医生说了半天的好话, 什么为了案子, 情况特殊,就出去一会,有同事跟着,马上回来, 医生这才放他走的。
现在见他们回来,医生第一句话便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今天感觉怎样?”
贺临这一天出去,难得活动了一下筋骨, 还觉得挺舒服的,刚想开口说:感觉还不错,明天应该就能出院了。
可还没等贺临说话, 黎尚就在一旁“如实”汇报:“他今天头晕来着。”
医生记录的手一顿:“啊?”
贺临:“……”
黎尚神情严肃道:“差点晕倒在台阶上。”语气之诚恳,还带着明显的担忧。
跟真事似的。
医生皱眉, 抬起眼睛看了贺临一眼:“看来就不该放你出去。”
贺临此时仿佛被架在了原地, 进退两难,只好摸了摸鼻子,没敢说半个不字:“就一下,不严重。”
医生翻了翻贺临的病例, 最后拍板道:“这样,我给你多开一天住院,再观察一下吧。”
贺临连忙拒绝:“不不不用了,我感觉已经差不多了。”
医生完全没管他,语重心长:“多危险啊,小伙子你得把自己当个病人,伤在脑袋上就不是小事,万一你晕倒在没有人的地方,就算没磕到头也是非常危险的……”
黎尚在一旁幽幽加了一句:“要是再磕到头,那就彻底没救了。”
贺临一噎,也不知道黎尚说的彻底没救了具体是指什么,当下这个情景他也没敢开口问。只能陪笑着跟医生商量,能不能不继续住院。
只可惜,到最后好说歹说的,那医生还是给他加了住院期。
等医生护士走了,贺临又挂上了输液瓶,一脸哀怨地看着黎尚。黎尚被他这幅委屈小狗的模样看得有些绷不住了,强行板着脸问他:“你觉得你好多了?”
贺临点了点头,非常确定地道:“是啊,我真的没什么了。要不我们再去找找医生,我可以签字自愿出院,后果自负。我要真被扣在这里,案子怎么办啊?”
“现在的主要调查是网络筛查。你住在旅馆也是住,在医院里也是住。”黎尚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顶着贺临疑惑的眼神,嘴角微微一挑,“嗯,我看你也挺精神的,既然这样的话,我先回基地了。”
贺临原本看见黎尚笑容时的疑惑散了个干净,一脸茫然地盯着黎尚看,实在是想不通,37℃的嘴是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
原本以为逃过一劫的贺临,顿感大意了。
好家伙,在这里等着他呢。
贺临只觉得天又塌了。
他甚至想围着床转几圈,又因为在输液的限制,忍住了。
此时的黎尚却一点都不体谅贺临的心情,当即就开始收拾东西,走之前还给他来了一句:“总咬后槽牙,咬肌大了脸会方,脸方了下颌线不清晰了,就没人喜欢你了。”
贺临坐在床上,他的眼神一直跟着收拾东西的黎尚来回游走,见他真的收拾好了准备走人,这才可怜兮兮地说:“你真不陪我了,那回头万一我头晕的话怎么办……”
黎尚拿着东西,倚在门口,似乎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贺临的问题,在贺临期待的目光下,给他指明方向:“按铃,叫医生,实在在不行请个护工。”
贺临张口刚要反驳,黎尚又飞快地补充道:“还有你可以晕在床上,床不会抽筋儿。”
说完还没等贺临做出反应,黎尚潇洒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临:“……”.
顾楚夕在外面吃过了饭,走出了地铁口,她的双手插入衣袋,急急地在路上走着,她感觉到了背后传来的脚步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可是跟在她背后的男人,却没想着要放过她。
随着她的脚步加速,男人的步伐也逐渐加快。
终于,走到了快到住所的路口,身后的脚步声不见了。
顾楚夕松了口气,回身望着空旷街道,她刚刚要转身继续走,忽然一个人影把她的身体一拉,揽入了怀中,顾楚夕被弄了个猝不及防。
但她马上就镇静了下来,一把用力推开了身边的男人,咬牙骂了一声:“滚!”
男人正是她的搭档——谢年,也就是那些网络软件之中的“方块先生”。
顾楚夕骂完了他,扭身就走。
谢年紧跟几步来到了她的身边,与她并排走着:“是你定的地点,把我叫了过来,我又不能用证件住旅馆,附近没有民宿,我不来找你,还能去哪里?”
顾楚夕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平时他们两个人并不住在一起,不犯案的时候,她基本住在宁城,而谢年会东躲西藏,他是个网站的外聘摄影师,会拍摄一些照片,以此赚点零花钱,很多时候,他是在借此踩点。
她厌恶他,但她要承认,没有他的存在,很多计划无法实施。
顾楚夕来到了小区,打开了房门,谢年趁着她关门之际,挤了进来。
这是一处位于郊区的两室一厅,屋子里堆满了她买的包包、衣服和化妆品,十分凌乱。
顾楚夕随手把外衣脱了丢在了沙发上,打开冰箱取了一瓶冰镇饮料,谢年也给自己拿了一瓶,坐在了堆满衣服的沙发上。
顾楚夕喝着冰水冷着脸看向对面的男人,两个人一时谁也没说话。
过了片刻,顾楚夕从厨房里拿了一把刀出来,当的一声插入了餐厅的木质桌面:“你给我滚到次卧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谢年看了她一会,眼神之中有些不忿,但还是走了进去。
客厅里终于没了陌生人的气息,顾楚夕平静了下来,环顾着四周。
这处房子是陈霄留给她的,这是她的家,是她的安身之处,谁要和她夺了去,她就和谁拼命。
顾楚夕又想起了陈霄,她总是时不时就想起那个女人。
这么多年了,她已经习惯了使用这个名字。当她想起她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回望自己的前世。
那个代替她死去的女人是个没有什么防备的姑娘,皮肤白皙,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柔软,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
当时,她是通过一个自杀群认识她的。
那时候她身上的钱不多,住在网吧里,钱花光了,好几天没洗澡,她想去死,可是又下不定决心。
当她找到了一个和她同城想要自杀的人,赶忙去联系了她,说了自己的难处。
陈霄心一软,邀请她来和她同住。
两个人见面以后,她们虽然身处不同的世界,却在夜晚相互依偎着,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陈霄很快就把自己的经历都和她说了。包括那个老男人怎么骗她,怎么对怀孕的她丢下不管,怎么又对她痛哭流涕,还把这套房子给她住。
她也把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告诉了陈霄。
被班主任猥亵,被父亲打骂,被母亲无视,被送入地狱一般的书院,受尽折磨,被教官欺辱。
陈霄听得直抹眼泪,她看着她道:“你就像是我的妹妹,如果我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她搂住了陈霄的肩膀:“现在认识也不迟,至少,我们可以一起做个伴。”
她在嘴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在嗤笑着陈霄的懦弱,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是自己,就算是被骗了,也要拿着那些钱,住在这个房子里,才不会寻什么死。
但是她无助,她害怕,她不想自己独自面对死亡,只能应和着这个伙伴,哄着她和她一起去死。
说到动情处,陈霄拿出了自己的一个手串送给了她:“这不是那个男人的东西,是我自己买的,我觉得给你戴正合适。”
她想,自己总得回送点什么,于是她也摘下了脖子上的项链给了陈霄,这个项链是母亲给她的,听说价格不便宜,她也戴了挺多年。
但是她最烦的,就是母亲用金钱定义对她的爱,而她对那些却一点也体会不到。
她们通过这样简单的仪式,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最后一天是跨年夜,也将是她们在这个人世间的最后一天。
陈霄带着她去买了一身漂亮的衣服,给她画了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的既陌生,又好看。
她们一起吃了顿丰盛的大餐,住在了一个豪华的宾馆里。
入了夜,陈霄低着头在宾馆的落地窗边整理东西,她把自己的手机,证件,银行卡,房子钥匙,笔记本电脑都一一收好,放在了一个书包里。
她看着陈霄整理东西时,发现她的证件照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号码也很接近,她一向对数字挺敏感,念了两遍,就记住了她的证件号码。
而她,没有什么东西想要留下来的。
她的父母都不在乎她,还有谁会在乎她呢?
到最后她只给妈妈发了一封冷硬的诀别短信。
陈霄给自己的朋友发了一条长长的留言。她的手机一直在响,应该是朋友在劝她,陈霄看也没看,把手机静音。
她看到这一幕,低头看着毫无动静的手机,竟然有点嫉妒陈霄。
陈霄把东西在前台寄存了,留的是那个老男人的电话,叮嘱前台如果明天中午退房前自己不回来取,就打这个电话,让朋友来拿行李。
她当时就在陈霄的身边,陪她做了这一切。
前台没有听说过这种要求,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把东西收下了。
晚上,她们一起站在了江边桥上。
跨年夜的晚上,桥上根本没有人,只有偶尔行驶而过的车。
她们相扶着,借着路灯的光亮,翻过了桥栏。
她记得那天的夜晚深沉,天上没有什么星星,风很大,一直吹起她的头发,发丝凌乱。
陈霄站在桥边微笑着说:“那个男人……听到我的死讯,应该会后悔吧?”
听了这句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很想告诉身侧的傻女人一句话:“没有人会记得你。”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每个人都太渺小了。
但是她忍住了,因为她发现,陈霄的眼中含着泪水。
被这种情绪感染,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当他们听到自己死去的消息,一定是如释重负吧,也许会开心地笑出声……
这么想着,她再无留恋。
可是当她们两个人站在桥上时,陈霄又反悔了,她哆哆嗦嗦地站在桥栏边,泪流满面,身体颤抖着,看着波涛汹涌的江面,就是无法下定决心。
陈霄颤声说:“这里好高,我,我不敢……”
她鼓励她:“这不是你早就决定好的事情吗?闭上眼睛,我们一起跳!”
陈霄还是犹豫着:“不行,太可怕了,我做不到!”
她的心里怒意翻滚,但还是压下了火气鼓励她:“你可以的,只要跳下去,你的痛苦就能结束了。”
“不!”陈霄泪流满面,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没那么爱他,“我不要死了,让那个男人见鬼去吧!”
女人转身,颤抖着想要跨过围栏。
在这个瞬间,她身边的顾楚夕面目狰狞了起来:“那不行!你要是不死,那我怎么办?!”
她像是疯了一般,在窄小的桥沿上连走了两步,直至临近了陈霄,一把拉住了女人的手臂。
陈霄一脸惊讶地看着这个之前以妹妹自称,看似温顺的年轻女孩。
她紧紧拽住陈霄的手臂,面目狰狞:“你答应我的!你必须得死,和我一起死!”
随后她张开了双臂,紧紧抱住了陈霄,跟着她一起从高空坠下,翻滚入江。
风呼呼地在耳边吹过,身体哗啦一声浸入了冰冷的湖水,她完全操纵不了自己的身体,只是在波浪里起起伏伏。
无尽的,冰冷的水喝到了肚子里,她和陈霄被冲到了一起,随后又被冲散开来。
她好像听到了陈霄无助又害怕的哭声。
啊,原来即将死去,是这种感觉啊……
她很难受,一时昏迷,一时醒来,直到被冲到了下游。
陈霄不见了,她忽然又不想死了。
后来,她开始大声喊着救命,自己就真的被人捞起来了。
那是两名警察,他们给她取来了毯子,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顾楚夕犹豫了一下,她抬起头说:“我叫陈霄。”
警察带她去了附近的派出所,她用乖顺安静的外表骗过了所有的人,随后她回到了前一天住过的旅馆,谎称自己是陈霄的表妹,背出了陈霄的身份证号。
因为她们之前住在一起,也是一起来存放书包的,前台丝毫没有怀疑过她,反而松了口气,觉得少了一件麻烦事。
她只是签了个字,就顺利地拿走了陈霄的书包和手机,用押金退掉了旅馆房间。
她之前看到过陈霄按手机的密码。她的支付宝还有银行卡密码也是同样的数字,她给陈霄的朋友苏晚吟发去信息,说自己改变主意不想死了,以防她去报警。
她拿着陈霄的钱,住在了这处房子里。
她成为了陈霄。
她从地狱归来,再也不想经历那种苦痛。
活着不好吗?
让其他人去死吧。
她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吃想吃的,玩想玩的,世界上再没有人管她。
然后她意识到,钱总有花完的一天,她要靠什么来维持生活呢?
她像是一枝花,被陈霄的死亡滋养着。
她想,我可以再找一个想要去死的人。那样,我就可以继续快活下去了。
她鄙视那些懦弱的想要自杀人,但又需要那些人……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
她反复经历着生死,努力活下去……
回忆到了这里,谢年打开了房门,他不敢走出房门,就那么问她:“你的小白兔,约好了吗?”
这次他们的目标,是一个名为郁思宁的女人。
“当然,我还约到了另外一个人,都已经电话通知过,她们应该已经定好了来这里的车票了。”
顾楚夕说着,掏出了手机,想要再看看APP上有没有新的留言,她的手点开了熟悉的软件,忽然眉头一皱:“系统维护了?”
以往熟悉的界面,打不开了。
“管他呢。”谢年双手抱臂,反过来安慰她,“反正人都已经通知好了,加上这两个人的钱,够我们花上好一阵子了。”
顾楚夕抬起头,又骂了他一声:“滚!”
她讨厌这个男人,她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谢年舔上她脸的恶心感,像是一只阴冷的毒蛇,让她想吐。
谢年呵呵笑着:“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收起了笑容,眼神阴冷,“别忘了,我们都杀过人。”
“那又怎样?”顾楚夕道,“我是为了活下去,你却是为了那样的事,比较起来,你更恶心。那两个姑娘,都是你的猎物。但是我,只能是你的搭档。”
谢年看向她道:“放心吧,我对你不感兴趣,虽然你也烂透了,可到底也是大活人。我呐,只喜欢死人,或者是……”谢年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味着什么,“是那种将死之人。就这么瞪着眼睛看着你,却又无能为力,还带着不甘和遗憾的将死之人。”.
黎尚一出了病房,并没有如他所说的直接回基地,而是去了医院门诊楼,刚好排到了他挂的号。
下午到了这个时间,检查会快上很多。
因为之前熬夜赶工,再后来看到贺临吐血的着急,黎尚的身体一直处于超负荷的状态,隐隐有种随时会扛不下去的感觉。
东西吃下去不久就恶心想吐。旧伤处隐隐作痛,虽然没有大的发作,但总是时不时就会疼上一会。
但是出于对贺临的不放心,黎尚一直强撑到现在,直到今天下午他能够感觉得出来,自己有点低烧。
他不想当着贺临的面再发病,到时候说不上是谁照顾谁呢。所以听说他要走的时候,面对贺临脸上的哀怨,黎尚权当看不见。
看过医生以后,今天晚上他得回去缓缓。
黎尚还是让祝小年给他加了个专家号。
分诊的护士给他量了下温度,37.3℃,温度不算高,但是这样的持续的低烧反而更令人感到不舒服。
医生看着他的一堆检查报告,还有化验结果,然后又看了看面前面色惨白的年轻人。
因为打过招呼,医生还是提前得到了眼前人的一些信息,他眉头紧皱了五分钟没说一句话。最后才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是想要住院,输液还是开点药?”
黎尚完全没觉得医生这么问有什么不对:“开点药,能挺过这一段就好。”
医生只能叹了口气道:“看数据目前主要是贫血和抵抗力下降引起的。你得提防着低血糖和贫血性休克,东西还是要吃,尽量吃点软的,有营养的,吐也得忍着吃点,能存住总是好的。”
这样的话这些年黎尚听得多了,已经有些麻木了,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没有坏消息那就是好消息。
黎尚去拿了药,昨天他不舒服,没骑车过来,是打的车。
离开医院时他叫了一辆出租车,黎尚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了一会,怎么也休息不踏实,他又想起了那个APP,刚用手指点开,就出现了几个字:系统维护中。
黎尚皱眉,这是因为程笑衣那边在调取数据造成的吗?
不……似乎情况不太对。
第112章 14 “等下,我给你找个外援。”……
此时, 病房里的贺临也输了一会液,他看了看时间,估摸着程笑衣那边应该会有进展。
贺临刚想问问情况, 就看程笑衣忽然在工作群里发出一条消息。
“贺队,那家公司口头上和我说着好好好,但是好像又在故意拖延我, 这都快下班了,还没把东西发过来……”
刚看完这一条, 贺临又看到了一条黎尚发来的消息:“情况不对, 那个APP已经在维护, 打不开了。”
贺临一激灵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对方公司可能是发现了什么,为了避免麻烦,想要删除文件消除证据了!
贺临也没想到那家公司这么硬气。居然会知法犯法,完全不配合警方的工作, 都查到这里了还敢销毁证据,撇清关系。
贺临急忙发信息道:“你们现在直接冲过去吧,去对方的公司, 想办法一定要拦下来!”
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条线,万一线索断了,那两名嫌疑人隐藏起来, 可能再难找到他们。
而且,万一再出现新的受害者呢?
发出这条贺临又道:“等下, 我给你找个外援。而且有外援出动的话, 老吴你都不用跟着去了,小程你先下楼到市局门口等着。”
贺临的考虑是,现在部门里只有程笑衣和吴韵声在,一个老警察一个小姑娘, 这两个人出警难免会被对方公司的那些人当做软柿子捏。
他和黎尚鞭长莫及,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程笑衣好奇地问:“什么外援?”
贺临:“MT,坦克,金刚!”
贺队说完了那句以后,在网上忽然没了声音。
程笑衣在办公室里收拾好了书包,一直走到了楼下。
她站在市局的大门口,反复看着时间,等得有点焦心。
就在程笑衣忐忑不安时。
一辆警车停在她的身边。
窗户摇下来,露出了金庭瑞的脸,此时金支队长一脸怒容地坐在司机位,副驾位上还有一位刑侦队的男队员。
程笑衣现在知道贺临说的是谁了,那形容倒是挺贴切的。
也不知道贺临和金支队长说些什么,金庭瑞气得连呼吸声都重起来。
程笑衣看到金庭瑞的表情,一时紧张地立在当场。
直到金支队长瓮声瓮气地催了她一句:“上车啊!”
程笑衣才如梦初醒地上了车后排,她小声问:“那个……领导那里……”
金庭瑞的语气十分不耐烦:“都报备过了!地址是什么?”
程笑衣声音颤抖地报出了那家公司的注册地点。
金庭瑞回过头看了程笑衣一眼问:“只有公司地址?他们的服务器呢?”
程笑衣之前查过,连忙解释:“这家公司体量不大,我看以前的办公环境照片是有搭建机房的,应该是在一起。”
以前很多公司会租用服务器,现在服务器的价格下来了,特别是一些小公司,数据不多的话,都会选择放在自己的自建机房里。
像这种公司,他们对数据的保密性要求更高,一般不会放在托管中心。
程笑衣的话音一落,金庭瑞便一脚油门踩了下去,只听轰的一声,警车犹如坦克一般冲了出去。
程笑衣只感觉到身体被往后一甩,后背紧贴了后座。
她仿佛感觉自己穿越到了《速度与激情》的片场。前面的驾驶员不像司机,更像机长,这是纯纯把车当飞机开啊。
程笑衣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摸到了后排的安全带,扣在了身上。随后一声不吭地缩在了座位里。
这会临近下班,路上有点堵车,金庭瑞干脆一把按亮了警灯,让身旁的刑警摇下车窗放在了车顶上。
红蓝光交替闪烁,警铃响着,金庭瑞开始在路上飞驰。
走到离那家公司一个岔路口,他才把警灯和鸣音关了。
停好了车,金庭瑞下来,长腿大步往前走着,他人高马大,走路带风,程笑衣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程笑衣喘着气追上他道:“那个金队,我们是不是要找他们的负责人先聊一下?”
“聊个屁!”金庭瑞怒骂道,“等着聊完了,黄花菜都凉了,资料全删光了。对方都干到这一步了,摆明了是不配合了,还讲究什么先礼后兵?”
他说到这里还瞪了程笑衣一眼:“你们队长就是太老实太客气了!也不早点告诉我,要是之前就说了,哪有现在这破事?!”
走到楼下,金庭瑞对那名跟来的刑警道:“小曹,你去找物业,然后给那家公司断电!”
那名叫小曹的刑警显然非常熟悉金支队长的做派,直接转身就去了物业中心。
程笑衣:“?”
她还完全没见过这种操作方式……
这哪里像是来查案的,更像是来踢馆闹事的。
程笑衣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随后才反应过来:哦,不对啊,他们是正义的警察,现在是为了应对紧急情况的依法执法。
这家公司虽然没有直接参与犯罪,但是他们不配合调查,拖延时间,就是在给犯罪行为打掩护,想要销毁证据,那就是犯罪分子的帮凶!
这么想着,程笑衣的腰板挺直了起来。
过了一会,物业人员就跟着出来了,看着眼前几名来执法的警员,乖乖地找到了那家公司所在的楼层,把电闸拉了下来。
“放心吧,该有的流程都不会少。”金庭瑞安慰了程笑衣一句,又对后面的队员道:“执法记录仪带好哈,禁止暴力执法,我可不想回头被抓了小辫子。”
小曹答了一声:“知道了。”
他摆弄了一下位于胸口的设备,确定运转无误。
金庭瑞带着两个人气势汹汹地上楼,此时已经临近六点,没了灯,室内有些昏暗。见状,小曹直接按亮了手里的手电。
那家公司里的办公人员正在哀嚎,也不知道怎么删除排查着数据就忽然断了电。
“刚才删了多少?”
“还没排查到,但是删除了一些信息……”
“现在怎么办?打电话给张总?”
门口的电子安保器没了电就形同虚设,金庭瑞推门而入,伸手亮出证件,一声高喝:“警察!”
金庭瑞靠着一身正气和一米九的身高镇住了现场。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云城市局,刑侦一支队,现在依法执法。”金庭瑞出示完证件,取出了一张纸,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桌面上,“这是扣押审批书,你们谁是公司法人代表?”
“警察同志,是不是有点……误会?”一位中年男人站了出来,“我们正在配合警方进行内部排查。”
“你们是配合呢还是删除呢,怎么还睁着眼睛说瞎话?”金庭瑞侧目问,“你是法人代表?”
“呃……我们领导出差了,不在。”男人面露尴尬。
也不知道那领导是真的出差了,还是怕警察找过来躲出去了。
“那我跟你废什么话?”金庭瑞转头对众人朗声道,“你们听好了,因为你公司的服务器内可能有犯罪份子的聊天记录。为制止违法行为,避免危害发生,我现在通知你们,将依法扣押你公司的服务器和电脑设备,你们有义务配合警方的工作。”
一旁有位看起来像是行政秘书的女人站起身:“我们公司的领导说……”
“领导什么领导?你们领导大还是法律大?”金庭瑞又是一句话把人顶到了南墙,“这是人命关天的紧急事务,不要觉得和你们无关!真的出了事,你们也是助纣为虐!”
随后他环视了一周:“哪个是服务器?”
没人说话,但是一位程序员打扮的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一旁的玻璃机房。
此时制冷设备已经停了,里面有一个像是电脑主机的黑色长方形的设备,放在了一个机柜里,连接了数根线路,旁边还有个UPS的不间断电源。
金庭瑞走过去和程笑衣确认:“是这个吗?”
程笑衣赶紧点了下头。
现场只有这一个服务器。
在程笑衣的指挥下,金庭瑞配合着关闭了服务器,小心拔下线來。
防止数据和程序不匹配,他们又拿走了一个前端电脑的主机,让程序员写出了开机密码。
小曹直接在清单表格上填写了扣押物品,然后又拿到那几人面前:“麻烦见证签字。”
那几人开始一个都没动。
金庭瑞呵了一声,单手把服务器扛在了肩膀上,他问小曹道:“打电话再叫几个队员来,不配合警方工作是行政拘留多少天来着……”
一听这话,那几名员工马上拿起了纸笔。
所有手续完备,也就一共花费了十几分钟。
小曹抱上了主机。
金庭瑞回身对着程笑衣招手:“走吧,愣着干什么,回去开工了。”
程笑衣急忙快步跟上,三个人像是来时一样,匆匆离去。
没想到事情解决得这么顺利。
如果没有金队,恐怕有得磨的。
回去的路上,程笑衣望着金庭瑞的背影,在她的眼中,金支队长不是身高一米九,而是两米八。
上了警车,金庭瑞就把程笑衣和服务器和电脑以及一堆连接线一起塞在了后座,然后叮嘱她:“你扶好了!”
程笑衣一个激灵:“是!”
她赶忙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顺便给服务器也系了一个。
然后金庭瑞给贺临发了个语音:“东西我拿到了,现在就回市局帮你们查。”
手机之中传来了贺临的一声:“谢了,就知道金支队长你出马没有问题。”
又是一路飞驰着,几人回到了市局,金庭瑞把东西搬到了刑侦支队的大会议室,程笑衣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服务器和设备连接上,想要把里面的数据资料研究一下读取出来。
机器全都连好了,程笑衣打开了软件,随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坏了……”
金庭瑞看不懂那些程序:“怎么了?”
程笑衣想着怎么要把情况给金支队长解释清楚,她开口道:“里面的数据已经删除了一些,特别是删除了关联的库……也就是说,这些机器里只剩下了一些原始数据,全都是加密后的字符串。首先是需要把这些提取出来,才能查看。其次是,因为数据不全,可能无法检索哪些是红心皇后和方块先生的发言。”
也就是说,他们要找的那些答案,完全藏在了这些英文数字字符和海量的数据之中。
这些和她下午搜索的那个实名库里面的信息也对不上。
程笑衣是学的公安视听技术,主要学习的内容是,图像、视频、音频处理。她是上了一些程序的课,但是遇到这种专业的问题,解决不了。
程笑衣把大概的情况告诉了金庭瑞,问他:“现在是怎么办?我先和贺队说一声?然后申请网警或者是找懂程序的同事来处理?”
金庭瑞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摇头否决:“网警也不会这些专业的啊,那帮家伙我打的交道多了!回头既耽误事,又耽误时间。”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我倒是知道一个人,但是……”
金支队长欲言又止,不知是有了什么苦衷。
程笑衣想了想:“我们学校里过去有个师哥,是网络安全与执法专业的,软件技术特别厉害,好像是在校时候就会编写复杂的APP程序了,要不要联系一下?”
金庭瑞抬头问:“在云城吗?你知道他名字吗?”
程笑衣想了想:“好像是姓林……”
咦,这个姓有点熟。
“行了,我知道了,绕不过去了……”金庭瑞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去回去吃点东西,做个出差准备吧,晚上九点再回来,我去摇人。”
程笑衣被他拍得一踉跄,稳住身形后问:“那我的出差流程?”
在金庭瑞眼里,这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大手一挥:“操点有用的心,赶紧回去准备准备。这点事你们贺队要是还搞不定,他这个队长也别当了。”
说完了,金庭瑞又用手机咔咔拍下几张照片,不知道和谁商量去了。
程笑衣赶快回家收拾了东西,她作为技术支持,工作以后出差的次数是屈指可数,更别说还这么突然的。
但这是工作需要,她一点也不敢耽搁。
等她回来。金庭瑞不知道在谁和说话,一副哄人的语气:“当初我没把你往出踢啊……那不是特殊情况吗?”
“回避制度,我当然知道回避制度了!”
“可这又不是接触犯罪分子,是查找犯罪证据,一堆程序,都是乱码,你回避个毛线啊。整个云城不就是你的技术过硬嘛?”
“算加班行嘛,我给你调休……”金庭瑞的声音都软了下来,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的脸上一僵,“啊?你以后都不用调休了?”
金队长的底牌似乎都打尽了,烦躁地挠了挠头,整个人都颓废了下来。
他有些自暴自弃道:“你真不管,那我找别人了……”
程笑衣忽然觉得,金庭瑞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哈士奇。
对方似乎这时才妥协了下来,和他说了些什么。
金庭瑞长出了一口气,嗯啊了几声,挂了电话。
“商量好了。”他回身看到了站着的程笑衣,这才对她说,“准备出发吧,我安排小曹送你过去。”
程笑衣和小曹又把东西拆开,搬上了车,塞在了后排。
程笑衣感觉自己也像是被一起打包带走的货物,小心地扶着身边的服务器,给它五花大绑地系上安全带。
东西放好,金庭瑞又改变了主意,他似乎又不放心了,把小曹拉了下来,让程笑衣等他十分钟,他准备亲自过去。
等金庭瑞把一切安排好了上车。
程笑衣到现在都不知道目的地,好奇地问:“我们要去哪里?”
金庭瑞坐在了司机位,直接发动了车:“宁城,程序问题林会能解决。”
坐在车上,程笑衣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都跟着热了起来.
夜晚,天宁基地公寓。
深夜已至,万籁俱寂。
黎尚进入卧室就躺在了床上,他的身体软绵绵的,每一寸肌肉都被抽去了力量,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沉。
前几天他还能强打起精神,坚持去基地的操场上跑几圈步,可是今天的状态却差到了极点,身体虚弱到完全动不了。
黎尚有些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地决定,没有留在贺临的病房里,不然他此时的虚弱根本无法逃过贺临的眼睛。
难道这种时候还要贺临来照顾他吗……
躺了一会,攒了些力气,黎尚强撑着拿起手机,看了看群里的消息。
金庭瑞已经带着服务器和程笑衣出发了,预计八个小时以后到达。
贺临做好了安排,让他的师兄周辰临在宁城市局里临时给他们腾了一间大会议室,作为临时办公室。
明天林会也会早点过去,帮忙处理程序问题。
黎尚强撑着看完了这些消息,即使他明明知道贺临有能力将一切处理得很好,却还是忍不住去时刻关注,直至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至此黎尚才安心地放下了手机,在放松心神的那一刻,疲惫就瞬间将他淹没。
或许是因为在发烧的缘故,黎尚感觉到呼吸有点费劲儿,只能微微张开嘴唇,胸口起伏着,用力喘息着。
黎尚就那么躺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想动,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周身的温度在升高,但是骨子里却还是有一股寒意,使他即便是缩在被子里还是感觉到浑身发冷,关节酸痛。
他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应该又上了38℃。
理智告诉他,此时最好的处理办法是他应该起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把药吃了,什么都别想,再好好睡一觉。
可是身体虚弱到了极致,什么也做不了,思绪却停不下来,以前的现在的,所有他经历过的,或是正在经历的事情,层出不穷地在他的脑海里闪现。画面凌乱,声音嘈杂,让黎尚一时间有些眩晕和耳鸣。
再精密的机械都不可能无节制地连轴转,更何况他也不过是肉体凡胎。
之前一次次的受伤再到痊愈,黎尚不觉得有什么,也没放在心上,当下挨过去了就当没事了。但是其实身体替他把每笔账都记了下来。
最近的工作繁重,不时熬夜,早就已经超过了身体的负荷。
那些积攒的伤痛有了可乘之机,趁机汹涌袭来,一起变本加厉地要把那些痛苦还给他。
贺临的意外,无疑是一剂强心针,让他多撑了这么多天。可当他一直吊着的那口气猛然松了,透支的精力就会像如今这样,加倍地反噬着他的身体。
黎尚头晕目眩,意识朦胧,只觉得又累又困,他就那么迷迷糊糊地直接睡了。
可这一次,身体并没有自愈,果不其然,半夜他就因为高热缺水,被渴醒了。
黎尚感觉喉咙发干,嘴唇干裂,额头在冒冷汗,似乎烧得更厉害了。
屋内漆黑,一片宁静,只有他一个人。
第113章 15 在无人知晓的深夜,他又独自打赢……
夜晚, 天宁基地的公寓里。
黎尚艰难地伸出手去摸索着手机,他昏昏沉沉地眼前一片模糊,费了一会力气才看清时间, 已经到了凌晨两点。
他知道这样拖下去不行,强撑着起来找水吃药。
下床的时候黎尚眼前一黑,手脚发软一头栽倒在地, 他赶紧扶住了床头柜,若非动作够快, 当真要脸先着地了, 缓了好一会他才勉强直起了身。
黎尚开了灯, 眼前都是斑驳的花点,从刚才一出了被子就冷得身体发颤,浑身上下的关节全都又酸又疼。
平时只有几步远的客厅和厨房之间,此时却像是隔着天堑一般, 黎尚没力气,也不想走过去烧水。
看到客厅里有瓶饮料,黎尚烧得太久有点糊涂, 像是再强大的处理器,过热了都会有点卡顿,他一时都没想起来, 这瓶饮料是哪里来的了,只记得是最近的, 应该还没有过期。
出于本能, 黎尚拧开了饮料,将就着把退烧药吃了。
他知道那水太凉,不该喝太多,可他实在是渴得厉害, 嗓子干痛的感觉让他有些难受,身体又需要补充糖份,他就忍不住就多灌了几口。
黎尚喝完了才觉得是在饮鸩止渴,本来他就没吃晚饭,胃里空空的,现在被冷水一激,觉得怀里像是揣了块冰,又冷又麻,弄得心口疼。
虽然他因为高烧味觉有些失灵,但是甜腻的糖水,还是让他的胃里有些发酸。
他头晕目眩着,腿像灌了铅一样,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缓一会,扶着家具才回到了卧室里,趴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
他生怕旧伤发作了,可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
没到三点,他还是被疼醒了,最先开始叫嚣的是他的胃。
胃疼起来的时候黎尚咬着牙,能做的只有把修长的身体在被子里蜷成一团,他迷迷糊糊的,脑子也不太清醒,身上还有一点力气,靠着本能变换动作试图止疼。
可无论他怎么做,都是无济于事。
真的疼起来时他的身体绷紧,屏住呼吸,到疼痛稍缓时才能急促喘息,没过一会就满身是汗,可身上却觉得越发的冷,寒意如同附骨之疽让他无法摆脱。
随着时间的推移,黎尚就顾不得发冷这种不适了。
痉挛在往上下蔓延,胸口闷得难受,腹部的旧伤也来凑热闹,发作起来腹痛如绞,似是腹中脏器同时收缩,打结,痉挛在一起,崩断一般的疼。
黑暗的房间里,他孤零零地躺在床上,闭目忍受着痛苦。
那疼痛并没有因为黎尚此时的形单影只而放过他,反而却愈演愈烈,黎尚用一只手狠狠压住腹部,指尖都掐了进去,死命地往里顶进去,一直顶进那团柔软的内脏,他想让它们不再动。可偏偏就是止不住里面的痉挛。
本就纤薄的腰身被压成薄薄的一片,
黎尚的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床单,指尖用力,像是要将床单戳出几个窟窿来。
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办法化解那些疼。
眼睛睁不开,他就闭着眼睛在床上痛苦挣扎,额头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流,没入枕头里,再也看不见。一如他此时的痛苦挣扎,无人知晓,孤立无援。
万籁俱寂,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亮。
这样倒在床榻上痛苦挣扎的黎尚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只能感知到一阵疼,隔了一会,又是下一阵疼。
这种旧伤的发作疼得他身体战栗,里面的内痛感觉比受伤时还要难受。
胸腔里的心脏咚咚跳着,时不时失速,有时候会忽然漏了一拍,又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他终于忍不住哼出了声,只是胡乱小声叫着,干裂的唇溢出一些无意识的低吟。
出于求生的本能,有那么一会,黎尚在心里强烈地希望有人能过来帮帮他,求救声呼之于口。
“贺临……”
他沙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漆黑房间里响起,随后传入了自己耳中,无人回应。
多年的伤病,黎尚自认为已经习惯了,他觉得他知道自己是因何而伤,他明白自己是为何而战,坚守的信仰可以鼓励着他奋勇前行,却没能在伤病下让他免于痛苦。
意识模糊间,黎尚甚至觉得自己多年的坚守有一丝可笑。失去的一旦比得到的更多,那他的坚守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
直到他从口中呢喃出贺临的名字。
让他模糊的意识里有了一丝清明。
黎尚躺在床上睁开双眼,瞳孔却没有焦距,他努力地看向那团黑暗,试图在脑海里描摹出那个人的模样。
想起贺临始终对他的温柔以待,黎尚的心绪逐渐平静了下来。
这世上总有人值得自己为他千千万万遍。
黎尚心想,至少他还是幸运的,能遇见贺临。哪怕曾经弄丢了,现在也终究被他找回来了。
黎尚费力地翻了个身,伸手去够床头的柜子,最下面的格子里整整齐齐地叠着一件白色的T恤,那是上一次在贺临家过夜时,他偷偷带回家的。
这次来基地,他鬼使神差地将这件衣服收进了行装里带了过来。原本他只是为了缓解那羞于宣之于口的思念,却没想到此时,这件衣服却成了他今夜唯一的慰藉。
至少他和贺临之间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平静下来的黎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跟自己的身体达成了暂时的和解,他调整着呼吸,想起贺临还在住院,不想让他担心。
他又不肯叫别人过来看他现在狼狈的样子,试图维持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自尊。
黎尚想,就算是叫了救护车,他可能都没力气去门口开门了。大抵最后应该能换来基地公寓几栋楼的围观,那倒不如直接疼死他。
抱着贺临的衣服,黎尚甚至在心里跟自己开起了玩笑。
可能是因为太虚弱了,也可能是那退烧药也有止疼的作用,后来他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醒来胃里只有一点闷闷的难受了,烧也退了不少,意识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了洗手间,镜子里的他脸色是惨白的,透出一点静脉血管的淡淡的青,眼角微红,嘴唇干裂,唯有清秀的眉目依然淡然,任谁也看不出来他昨晚的孤独无助,极尽痛苦。
在无人知晓的深夜,他又独自打赢了一场战役。
体温在37℃左右,没有烧起来。
黎尚洗漱后用温水擦了擦身体,他换了干净的衣服,烧了点粥,喝了点热水。
吃过了药,身体终于慢慢缓过来了。
群里,林会那边已经开工:“问题有点棘手,我先尽力恢复。如果你们有时间的话,最好过来一起商量一下。”
贺临回复:“好,我输完液过来。”
黎尚在桌子上趴了一会,稳定了一下心神,打字回复道:“我上午晚些过去。”.
宁城市局的会议室里,林会和程笑衣面对着两台电脑。方觉和金庭瑞坐在了一旁。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键盘噼里啪啦的敲打声。
屏幕上显示着各种复杂的代码,程序运行,满屏字符不时滚动。
程笑衣昨天在后座上靠着服务器断断续续地睡了几觉,倒是金庭瑞完全没睡,开了一个通宵。
他现在一会一会地眼皮打架,人坐在椅子上,忽然就出溜下去了。
金支队长一米九的身高,一身肌肉,他身下的小凳子完全支撑不住他的体重,发出吱嘎的哀鸣,眼看就要被压碎了。金支队长忽然一个哆嗦醒来,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打个哈欠。
可没过五分钟,他就再次出溜了下去。
本来会议室的侧面放了一张长条沙发,可金支队长坚持不去躺,就坐在那小凳子上。程笑衣看了看他,都替他捏了一把汗,生怕他哪次出溜到地上,或者是把那凳子给彻底压塌了。
这里毕竟不是自家主场,损坏了东西,回头不知道要不要赔偿给宁城市局。
她想建议金庭瑞去睡觉,可又觉得自己和他不太熟。
倒是趁着金支队长又一个激灵直起身,努力睁大双眼时,林会冷冷开口道:“闲杂人等帮不上忙,能不能先出去?”
方觉在一旁心里发虚,脖子一缩:“啊……”
程笑衣赶紧按了几下键盘,表示自己并不闲杂。
看正主毫无知觉,林会的狐狸眼撇过去,直接拉长了语调点名:“金支队长。”
金庭瑞这才猛醒:“啊?”
感情这位刚才神游呢,根本没听到。
林会一脸严肃:“你打扰到我们了。”
金庭瑞:“?”
林会:“你打呼噜了。”
面对这样的指责,金庭瑞有点心虚地挠了挠头问:“……有吗?”
林会道:“不信你问他们。”
金庭瑞看向程笑衣。
程笑衣的身体绷直了,然后心虚地低头嗯了一声。
方觉也领会了:“啊,是啊……刚才是打了,挺响的,吓了我一跳……”
一下子有了两个证人,这下子不得不信了,金庭瑞起身:“那我出去抽根烟。”
林会的手指在键盘上一直敲着:“方觉你带着金支队长去休息吧,旅馆里不是有床吗?你也帮不上忙,没必要在这里耗着。”
方觉自觉起身:“金支队长,我定的旅馆挺近的。”
金庭瑞似乎还有点不放心,一脸依依不舍,一直回头看着。
上午十点多,贺临终于赶过来了,他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和林会还有程笑衣打了个招呼。
程笑衣一看到他就问:“贺队,你身体怎样了?”
“今天的液输完了,已经签好字办理了出院。”昨天一晚上没了黎尚的陪床,贺临心神不宁,也没睡好。
今天一早他就去找医生,坚持一定要出院,还好检查结果给力,才没被医生再扣下。
贺临的目光落在屏幕上,他拉开了一把椅子坐下,“你们的进展如何了?”
林会把服务器之中的数据进行整理,程序里那些让人看不懂的字符,终于在他的操作之下,变成了中文。
只是那些文字密密麻麻的,贺临看了有点眼晕。
林会道:“好消息是,终于转换完成了。记录也没有缺失,但是也有几个坏消息。”
贺临做好了心理准备:“是什么?”
林会扶了下眼镜,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努力想要给贺临讲清楚。
“由于对方的服务器容量有限,这些群记录只会存在一个月,不会长久保存。可里面的信息数量,还是大得惊人。”
他给贺临列出了具体的数字。
“目前这个软件的注册用户数,有42万个,有过发言的用户,有23万个,近期每天都在聊天的活跃用户,也有5千7百多个,聊天记录更是有几百万条。”
“然后现在的关键问题是,链表被对方删除了,这个东西非常关键,删除后会引发消息错乱。”
“比如说,有一百个人,同时在用一个APP聊天,他们的对话是同时进入这个APP里面的,有链表的存在,就会把这些对话分别展示在各个群里。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排列。但是现在链表没有了,记录就是乱的。”
说到这里,林会滑动了一下鼠标,给贺临看着屏幕上杂乱无章的聊天记录。
贺临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光是听这个描述,他就觉得头疼。
“另外一个不幸的消息是,一般后台都可以用检索功能,比如管理员可以按照用户的ID,注册信息,进行搜索。但是现在,关联的用户库信息也被删除,所有的用户注册名都变成了一串字符。索引混乱,数据指针异常,导致无法快速定位和查询,没法从中筛选出红心皇后还有那个方片先生。”
贺临看着一旁弹窗里的错误日志,想着办法:“那搜索聊天内容呢?试试检索一些关键词,比如‘自杀’。”
林会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但他还是键入了一下,把结果给贺临看,屏幕上跳出了714条信息。
林会开口道:“这还只是一天的。”
看到这个结果,贺临皱眉不语了。
林会道:“这是一个不设限的,有诸多抑郁症患者用户使用的APP。所以你知道,那家公司里的人,为什么在你们想要他们的后台权限和记录时,一直不肯提供了吧?这里面的问题细查,估计就大条了。现在如果有时间,我们还可以慢慢地排查,但是,留给我们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他们正讨论到了这里,门口传来了一声沙哑虚弱的声音:“如果用其他的筛查方式,有可能会漏掉信息。这种情况,慢慢过筛可能反而可能是最快的。”
众人看向门口,黎尚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体依靠在门框处,不知道听了多久。
贺临转头,眼睛里闪动着欣喜,可当他看清黎尚惨白的脸色时,心跳都跟着漏了半拍。
第114章 16 “他们有了新的目标。”
迎着贺临的目光, 黎尚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程笑衣的旁边。
他努力让自己的思路清晰,冷静分析:“还是能够有一些特征, 把他们和普通的用户分开的。”
黎尚的脸色苍白却目光锐利:“这种事情的成功率不会太高,也都会在小群里进行,他们肯定是广撒网的, 不可能只盯着一个两个目标。”
贺临跟上了他的思路:“是的,他们想要诱导别人, 让别人参加他们的自杀行动, 肯定要在群里进行发言, 他们中的一个会是群聊之中的组织者,另外一个是群聊之中的呼应者,也就是所谓的托儿。可以首先剔除去那些三十日内每天发言较少的用户。比如只说一两句话的。”
伴随着他们分析,林会已经开始键入筛选条件, 很快,冗长的数据少了大半。
黎尚继续往下推:“我们先重点筛查出吴悦柠失踪前一段时间的信息,他们诱惑了吴悦柠, 肯定会有一个完整的过程,可以从中找到可疑的用户,再顺着往前后查找, 看看他们都发言说了什么,做过什么操作。”
林会看了看现在要处理文件, 已经进行过瘦身, 再根据黎尚的说法截取了一段时间的片段。随后他又开始敲动键盘:“虽然用户ID不见了,但是我可以给他们起个简单的数字编号作为代称,这样方便对应查看……”
林会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很快, 那些难记的一长串字符,被一些简单的数字所取代。
黎尚轻咳了两声,随后道:“再往下筛除就可能会出现错漏了。进入人工阶段,处理试试吧。”
贺临点头:“我们几个人交叉排查,如果出现有可疑的发言,给个颜色标识,可疑度越高,颜色越深,这么慢慢筛下去,应该可以把他们找出来。”
随后,贺临又找周辰临借了两台笔记本电脑还有打印机,几人开始抓紧时间在会议室里工作了起来。
理论分析想要落在实际,还是遇到了一些难点。
程笑衣看了一会就倒吸了一口冷气:“为什么可疑的发言这么多?我看好多人的发言都不像是好人。”
短短时间,她就标注了十几个账号。
这些人的话术不同,发出的设备也不一样,甚至ip地址也不同,不可能都是属于那两名嫌疑人的。
林会的嘴角微挑,给了她个答案:“因为本来就有很多人在里面顺水摸鱼,有人就是生活不愉快,在里面纯粹发泄的。看到有人比他们还不如意,就会开始诱导,劝他们去死,他们并不在意其他人会不会死,甚至阴暗地希望他们真的死去。”
程笑衣被震撼到了:“那些人怎么这么坏啊……就喜欢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这就是物种的多样性。”贺临安慰她,“只不过大部分的人只是嘴上说说,会到实际里去实施的变态并不多。”
黎尚看过那些记录后对程笑衣道:“我认为你挑选出来的这些发言反而不是那两个人,他们不会这么明显,要表现得更为正常,更像是同类才能够诱惑到其他的自杀者。”
程笑衣顿悟:“需要有充分的共情感……”
她刚才选出的那些发言,有的简直是一眼假,那反倒是可以排除了。
那些人就像是一群凶残的鬣狗,而他们要在其中分辨出最为狡猾的两只。
而这也正是这项工作,不能单纯使用程序和人工智能排查,只能由人力筛选的原因。
那些对文字语气细节,对情感的体悟,只有人类能够做到。
众人分辨了一会,不断讨论着,改进寻找方式。
这么筛查时,虽然已经相对简化,但还是很难推进。
由于对话被打散了,他们需要记忆那些数字,并且寻找到话语之间的逻辑,才能够把数据还原为聊天群里的记录。
本身人们聊天时就会有跳跃性,更何况是这么多人,这么多记录混在一起。
有时候看着看着就会让人忘记前后的关联是什么。
贺临看得很慢。
他的大脑最近刚经历过一次出血,其他的几人都让他悠着点,别又住回医院里去。
虽然机打字体比手写文字要好辨认,贺临坚持着看了几个小时,眼前的文字还是模糊成了一片,幻化出重影,让他有点读不出里面的含义。他怕出现错漏,不得不被迫停了下来。
不能做筛查的工作,贺临主动做起了后勤,他给程笑衣和林会倒了咖啡,又给黎尚倒了一杯热水。
程笑衣的速度也不快,林会稍快一些,最快的是黎尚,他迅速把有问题的账号标识了出来。
黎尚能够清晰地记住那些编号,然后记住每个人发言的前后顺序,讲述的事情,理清其中的逻辑。
他努力把那些数字账号具象成真实的人,把他们当成有名字,有身份的人,去努力感受他们打出来的一行行字。
但是黎尚也受到了一些情绪影响,因为这些发言很多都是抑郁者的发言,那些人中有人是在真切地想要一了百了,面前的文字仿佛是一声声绝望的呐喊。
黎尚能够感受到那些痛苦。
如果是正常的群,群里的人应该会对轻生者进行安慰,给予温暖的拥抱,试图去拉住他们,可在这种软件中,人们反应却截然不同。
一些群友们在通过言论不断地加深一种可怕的概念,那就是死亡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他们都应该去死。
那些聊天记录中的氛围,就像是一个黑色的漩涡,每个人在往里面倾吐着墨汁,强烈的负能量在拉着人不断往下沉,直至他们坠入深渊。
看着这些,黎尚的情绪也受到了一些影响,胃里又开始疼了起来,脸上也有些潮热。
为了降温,也为了保持清醒,他过一会就去下洗手间,用冷水洗一把脸。
贺临感觉到了他的不对,趁着他想坐回座位,背着其他的两人,他用手心贴了贴他的额头,感知着他的温度。
黎尚有点心虚,但因为他刚洗过脸,加之又是低烧,还算是蒙混过去了。
就算是发烧不严重,但他毕竟昨晚刚经历过一次严重的发作,这时候身体里隐隐作痛,让他的手不自觉地想往腹部按。
贺临似乎是觉察到了,他拿出手机,不知道是和周辰临说了还是点了个跑腿,不一会居然变了个暖水袋过来,塞给了他。
那暖融融的东西一下子就驱散了黎尚身体里的寒冷,连疼痛都轻了起来。
贺临还贴在黎尚的耳边,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如果你难受得厉害了,记得告诉我。”
黎尚冲贺临点了下头,随后轻轻捏了下贺临的手,示意他放心。
他也不想这么拼,但他知道,这种时候,别人替不了他。
随着一遍一遍的筛选、讨论、梳理,他们的调查方向越来越清晰明确。逐渐有了几个疑似的目标。
时间不断流逝。
中午,方觉给他们带来了午饭。
四点钟,金支队长又神采奕奕地回来了。
黎尚发烧外加旧伤复发,高脑力运转了一天。
可当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案子里,反倒不觉得难受了。
临近下班,终于有几个疑似的账号浮出了水面。
黎尚松了口气:“目前看,这两个账号的嫌疑最大,而且他们之间有不少的对话有所呼应。根据这样的情况反推可能其中的834号是吴悦柠的账号。”
林会核对了一下:“834号账号的确在吴悦柠死亡后再没有过登陆的迹象。”
林会单独把这两个高危账号单独筛选了出来,并且扩大了记录范围,从头至尾地把这些人所说的话排列好。
这样的对话终于有了逻辑性,贺临迅速往后翻去。
那些人会不停建新群,广撒网,很多聊天都是在同期进行的。
贺临的眉头一皱:“他们有了新的目标……而且看起来,也已经接近了收线的后期!”
与他们对话的可能就是新的受害人。
林会和黎尚迅速去翻和他们关联的账号。
林会指着其中一个道:“应该有这个账号,她给对方提供了她的手机号。”
黎尚补充:“还有另外一个人。”
程笑衣迅速把两个手机号输入了警方的系统:“其中一人是使用的自己的号码。”
屏幕上出现了一份个人信息,包括证件号码,那是一位戴眼镜的女孩,年龄25岁,名叫郁思宁。
程笑衣道:“还有一个人可能是买的手机号,搜出来的信息对应不上。”
“先从那名女孩入手。”贺临当机立断,能够找到一个已经算是好的了,“有没有提及到约见地点?”
黎尚果断答复:“没有看到,很可能那些关键的信息都是通过电话通知的。不过应该还没有见面,他们在记录之中提及到,相约的见面时间是后天。”
林程笑衣问:“要给对方打电话吗?”
贺临否掉:“现在不要,打电话必须慎重,容易节外生枝。”
对方想要相约自杀,现在应该处于高度敏感状态,这时候警方介入,有可能拦不下来人,还会有反效果。
程笑衣想了想道:“我可以搜一下是否有出行和入住记录……”
“郁思宁购买了火车票,也有入住的旅馆信息,现在就在……”程笑衣紧盯着屏幕,往后滚动了一下鼠标,“宁城!”
这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会议室里的众人兴奋了起来,
那就意味着,他们应该赶得及,能够把这名女孩从那些人手中救出。
一直没空插话的金庭瑞到这时终于听懂了:“都有旅馆信息了,那你们还等什么?事不宜迟赶快把人给劫下来啊!”
众人连忙起身,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安排。
贺临问黎尚:“你晚上是要回基地还是住在哪里?”
黎尚站起来,他看到贺临的嘴动了动,却完全没有听到他说什么,眼前渐渐就黑了。
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在心中暗想,是有人关了灯吗?
急速运转的思维停顿,就像是大脑忽然当机。
下一秒,他的身体一晃,直接向前栽倒下去。
第115章 17 我希望你为了现在的我留下。
贺临只见黎尚的脸色煞白, 双眸逐渐无神,神色茫然,眼睫轻颤, 停滞了一个呼吸,整个人向一旁栽倒。
贺临见此连忙上前一步,让黎尚正好栽在他的肩头, 随后顺势把他抱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撑住黎尚柔软无力的身体。
“黎尚……”
贺临抱着他, 嘴唇贴在黎尚的耳边唤着他的名字。
黎尚却全无知觉, 即使被贺临用力撑着, 可身体却还是不停往下坠。
贺临几度有些撑不住他,只好把他打横抱起。
那几秒黎尚的意识全无,像是熟睡了一般,修长的脖颈后垂, 双手也垂落身侧,看上去毫无防备,却又让人心疼不已。
贺临的心像是被针扎过之后又被倒上了一杯柠檬汁, 又酸又疼,他侧着头用脸贴着黎尚的额头,试图用自己的体温, 来温暖黎尚冰冷的身体。
会议室里有个沙发,贺临先把黎尚放在沙发上躺下, 伸手探向他的脉搏和呼吸。幸好心跳和呼吸都还是正常的。
过了片刻, 黎尚发出了几声低咳,似是有了意识。
办公室里的众人也被这状况吓坏了,纷纷围着沙发站着,贺临回过身看向身后的一群人, 开口劝道:“不用都围在这,你们先走,我留下来照顾他就好。”
林会想了想,随后点点头,一推还愣着的金庭瑞,在对方茫然的注视下翻了个白眼,又冲着欲言又止的方觉和程笑衣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乖乖地跟在他后面离开了。
等众人离去,贺临拿出手机要打急救电话,黎尚却握住了他的手,他的声音虚弱,断断续续道:“别担心,我没事,等会再叫救护车,先帮我弄点糖水喝……”
这种情况上次也发生过,大概率是低血糖引起的。
贺临对他自是无有不依,丝毫不敢耽搁,赶忙去隔壁办公室帮他要了几个咖啡的糖包,冲了温水,端了回来。
黎尚最开始还想挣扎着坐起来自己喝,却被贺临一把按住了。
“我听你的不叫救护车,你是不是也应该听我的,别乱动?”
随后贺临坐过去,让黎尚靠在自己的怀里,一手搂着他,一手托着杯子,一口一口地喂着黎尚。
常年端枪,贺临的手很稳,托着杯子的力度也适中,始终跟着黎尚吞咽的节奏,既不会让他喝不到,也不会让他呛到。
喝了几口以后,黎尚似乎好了一些,他闭目歇了一会,从贺临的手里接过杯子,依旧保持在贺临怀里靠着的姿势,又把剩下的糖水喝完。
看他的脸色终于开始恢复,贺临才松了口气,
而黎尚像是羞于这个姿势窝在贺临怀里,几次挣扎着想要起身,但他一动,贺临搂着他的那只胳膊就会用力收紧。
试了几次之后,黎尚索性摆烂了,就这么安静地靠在贺临身上,悄悄地观察着他的侧脸。
贺临这边也一直关注着黎尚的情况,见他终于老实了下来,才开始看手机中方觉的汇报。
黎尚问贺临:“他们找到那个女孩了吗?”
贺临道:“找到了,林会帮忙把人劝下来了,已经联系了女孩的家人,程笑衣现在在陪着她。”
黎尚松了口气,幸好林会在,否则他这一病,贺临走不开,事情会更加难办。
黎尚又在贺临的怀里窝了一会,意识逐渐从混沌之中变得清晰,还是觉得这个姿势十分别扭。
他忍不住又动了动。
贺临低下头,直视着怀中人的眼睛,一把按住他,他的声音暗哑:“别动……你再动就……”
黎尚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故意问他:“再动就怎样?”
贺临的嘴角一挑,逗他道:“再动我就亲你了。”
黎尚一噎,丝毫没把这句话当成一个玩笑,他一时没动了,合拢双眼又开始想着案子,这个案子查到了这里,他却还是有点古怪的感觉,心里总是不太安稳,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黎尚忍着头晕,想了好一会才明白了自己的忐忑不安究竟是因为什么,他猛然支着身体坐了起来,额头险些撞到贺临的下巴。
贺临被他吓了一跳,却看他连脸色都变了,连忙问:“怎么了?”
黎尚抓住了贺临的手,颤声道:“证据……”
仅仅两个字,贺临就明白了黎尚的意思,他的眉头皱起:“是的,没有证据……”
这个案子,他们调查到了现在,除了那男人在林微和吴悦柠的身体里留下的DNA,没有任何的证据。
其他的,他们只有那两人和吴悦柠一起上山的监控影像以及林会的口供。
现在的这份聊天记录信息不全,只能当做线索,不能当成证供。
那两个人做事都很小心。
帐篷里的脚印仅能证明他们和吴悦柠一起上了山。
没有血迹,没有其他目击证人,在证据的层面会有缺失。
其他的,顾楚夕冒用了陈霄的身份。
那男人也只是和两位女生发生过关系。
如果审问的时候,两个人一口咬死,即便是吴悦柠的尸体疑点重重,也根本就判不了他们多久。
贺临思考了片刻,问了群里:“你们问问郁思宁那里有没有更多的证据?比如聊天记录,通话录音。”
过了片刻,程笑衣回话:“她那里也打不开软件,手机里的信息不多,电话是从一处公共电话打来的。没有录音。”
她停顿了一会,又发出了一条信息:“不过郁思宁告诉了我们,后天他们准备会面的时间和地址。”
听到了这条消息,黎尚皱眉道:“难道只能……”
贺临马上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轻轻摇头:“太危险了。”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这种方法。
想到这些的人不光是他们两个。
他们还没商量出结果,程笑衣就在群里发出了一段话:“我可以去,对方并没有见过郁思宁,她和我的年龄,身高,都差不多,只要我作为郁思宁,到他们的身边去,就可以录下他们之间的对话,记录下他们的犯罪手法,如果我到最后表示出不想自杀的意愿,他们还要对我动手的话,就是他们是杀害吴悦柠,是案件凶手的有力证据。”
贺临看着这段话,一时沉默。
群里安静了下来,程笑衣道:“你们都知道啊,这是现在最好的方法。就算是找其他的女警,也没有比我更适合,更了解情况的了。”
程笑衣又说:“我是做技术的,看起来不那么强壮,不像是警察,这更是我的优势。每次看你们执行什么卧底任务,我都很羡慕,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方觉这才打了一句话:“可是程姐,你……能和他们两个人搏斗吗……”
“那当然,我的体测成绩又不比你差,我们两个比搏击的话,你还不一定打的赢我呢。”程笑衣随手对着方觉放了个嘲讽,随后她又正色道,“我会努力给你们通报消息,到了最后的时刻,你们会把我救下来吧?贺队你和黎哥快点养好身体,我信任你们。”
他们都知道,这是眼下解决这个案子最稳妥的方法。
贺临过了一会才回道:“行动预案,定位装置,录音装置,都会给你准备好,我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
贺临和她敲定了一些细节,转头又让周辰临那边帮忙准备设备。
黎尚坐在沙发上想起来:“我晕过去之前,你和我说了什么?”
贺临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他把那句晚上要回基地的疑问句直接改了陈述句。
贺临起身用了个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送你回基地。”
黎尚刚才直接晕过去了,就算他嘴上不说,贺临也看出来他的不舒服,无论如何是不放心他今天晚上一个人了。
他问黎尚:“你是住公寓还是宿舍。”
黎尚沉默了片刻,抬眸回答他:“公寓。”.
晚上八点,两人到了公寓,贺临进门看了看环境:“这地方我好像来过。”
黎尚语气淡淡:“几个队长和教官都住在这个小区里,大概你见过差不多的户型吧。”
贺临没接话,也不知道是否认可黎尚的解释。他自己在屋里翻找了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个电热水壶,洗了洗以后烧上了热水。
他又把所有的杯子都拿出来洗干净,塞给了黎尚一个热的暖水袋。
贺临进进出出路过了冰箱好几次,都没有动过打开它看看里面有什么的冲动,而是直接点了附近送餐最快,又清淡的外卖。
看着黎尚吃了点东西,贺临又给他准备了热水,吃过药。
贺临一边收拾桌子上的餐盒,一边跟黎尚说:“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去床上躺着,我和他们再细化下计划。”
昨晚发作的经历,让黎尚有点不希望晚上一个人待着。
事实证明,有了贺临,这套公寓就会变得不一样了,好像是屋子里的灯光都变得有了温度。
透过敞开的卧室门,黎尚可以看见在客厅里忙来忙去的贺临。
贺临这个人,似乎有什么魔力,总是能把再平常不过的日子都过得热热闹闹的。哪怕每天都看着他做同样的事,却永远都看不腻。
黎尚缩在了被子里,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他本是想躺一会就起来和贺临他们一起讨论计划,可大抵是今天的被子格外松软,黎尚只是闭了下眼睛,就沉沉地睡着了。
意识陷入沉睡前,黎尚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话:今晚的月色真美。
黎尚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境里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的眼前闪过,每当他要看清到底是什么的时候,画面就会飞速地切换。
终于黎尚被一阵心悸叫醒,结束了这场奇怪的梦境。他动了动胳膊,想翻个身,却触碰到了旁边的什么东西。
黎尚猛地睁开眼,看见的就是靠在另一侧床头正在小憩的贺临。
这样的画面,让黎尚一时间愣住了,甚至有些忘了自己是在哪里。
贺临睡得很浅,几乎是黎尚一动他就醒了,张开眼睛对上了黎尚有些茫然的视线。
“早啊。”贺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身体,看着黎尚笑得十分温柔。
黎尚也紧随其后坐了起来,看着贺临问道:“你怎么坐在这里?”随后他又观察了一下贺临眼下淡淡的青色,皱起了眉,“你一夜都没睡?”
贺临打了个哈欠,给黎尚倒了杯热水,塞进他手里,拿起自己的手机给他看照片。
“就知道你醒了肯定不承认,我留证据了。”
黎尚接过,是一个温度计的照片,时间是夜里十二点半,温度是……黎尚将图片放大,显示38.4°。
“你夜里发烧了,一直在大喘气。我也不是一直没睡,后来你退烧了,我就躺你边上睡了一会。但你怎么踢被子啊,退烧了出汗,被子就不好好盖了。”
贺临坐到黎尚面前,凑近了正握着杯子低头思考的黎尚。
黎尚完全不记得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听着贺临的描述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抬头想问些什么,却突然撞进了贺临促狭笑着的眼睛,一时间有点忘词了。
相比于黎尚的兵荒马乱,贺临反而淡定得很。
“行动定在了明天,主要是小程需要背郁思宁的资料,今天大家原地修整,我叫了跑腿送了点菜,就在家里吃吧。你还没正式尝过我的手艺吧?今天让你尝尝,看看跟你的鱼汤比如何。”
贺临边说边往外走,黎尚压根没听进去他的调侃,而是拿起手机,开始看昨天他睡着之后,众人在群里讨论的计划。他一句一句地翻下去,神情极其认真。
贺临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厨房里传出来,黎尚也没心思去听,下意识地就把自己全然托付给了他。
早饭黎尚没什么胃口,吃了两个蛋清,就吃不下去了。
难得的休息时间,吃过早饭后,黎尚又在贺临的强烈要求下,上床睡了一个回笼觉,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充满了电,跃跃欲试地恨不得跟贺临过上两招。
不过贺临却忙活得很,没空接受黎尚的切磋邀请,中午贺临做了白菜排骨汤,蒸了蛋羹,还炒了小青菜,都是清淡顺口的。
黎尚没吃排骨,但是汤却喝了好几碗,蛋羹和青菜也吃了不少,算是近些日子吃得为数不多的饱饭了。
吃得有些多,黎尚感觉胃里有些胀痛,坐在沙发上一阵一阵地犯恶心,但他并不想把贺临做的饭吐出来,只是闭着眼睛忍着,等待着那种反胃的感觉退下去。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黎尚感觉好受多了,他睁开眼睛,看见贺临正在拖地。
黎尚:……
这一幕怎么这么似曾相识……
“现在是哪年?”
贺临正在拖地,突然听见坐在沙发上的黎尚开口。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面对黎尚莫名其妙的问题,贺临有些担心,连忙放下拖布走过去,贴了贴黎尚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
他又听见黎尚淡淡地开口:“贺临,你为什么……”
黎尚低着头,贺临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没等到他的后半句话,却能感受到黎尚此时有一种纠结的情绪。
于是贺临开口接道:“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因为我喜欢你,我想追求你,你不是……知道嘛。”
黎尚闻言,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贺临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可是什么都没有,那依旧是一双温柔澄澈的眼睛,一如曾经他每一次看向贺临的时候,都能撞进同样正在看着他的眼神里。
黎尚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他从来都没有这么慌乱过,哪怕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同一个人的嘴里听见类似的话了,可此时的黎尚还是心跳都乱了,相比惊喜和兴奋,更多的却是害怕。
人一旦突然得到求而不得的东西,害怕突然失去的恐惧感会多过得到的满足感。
此时的黎尚就是这样的心情,他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贺临的这份情。
“没关系,我会等的。”
贺临沉稳的声音传进耳朵里,稳定了黎尚几乎震颤的灵魂。
黎尚喃喃地问:“等什么……”
贺临语气温柔地回答:“无论什么都等,等你给我一个答复。黎尚,无论你是为了谁而来的,我都希望你为了现在的我留下。”
说完贺临转身回去继续拖地,留下黎尚怔在原地,反复思考着贺临每句话的意义。
到了晚上,表明过心意的贺临便一点都不藏着心思了,死乞白赖地非要跟黎尚睡同一张床。黎尚就是拿辞职威胁他,贺临都没动地方,死死地抱着黎尚的被子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贺队你……能不能有点领导的样子。”
怎么这么……油盐不进呐。
黎尚被他气得脸都红了,坐起来看着贺临。
“领导的样子……”贺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黎尚,“那好,听我的话,躺下跟我一起睡觉……”
黎尚:“……”
见怎么说都没用,黎尚气鼓鼓地背过身躺下,干脆不理贺临了。
他本以为今晚会失眠,结果刚躺下没有十分钟,黎尚就再一次沉沉地睡着了。
第116章 18 “只是顺从两个人的心意而已。”……
第二天就到了天宁基地原定进行演习的日子。
作为演习计划的制定者, 黎尚需要全程参加今天的各项行动,他要在指挥室里坐镇,避免突发情况, 还需要针对各组队员的情况,临时做一些调整。
清晨,黎尚就换回了一身黑衣的特战服。
为了避免伤病影响, 他提前还服了点止疼的药物。
昨天晚上休息得不错,黎尚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贺临看着黎尚整理作战服, 黑衣之下他的身形匀称, 矫捷有力, 劲瘦的腰身贴合上战术腰封,实在是英俊帅气。
贺临一时也有点怀念,他已经好久没穿作战服了,想当年他穿上这一身, 也是帅得可以。
出门前,黎尚叮嘱贺临道:“如果你那边有事的话,记得通知我。”
贺临靠在门框上, 眼不错珠地看着黎尚问:“演习期间你能接电话吗?”
“我不参加演习,应该不会那么严格,可以给我发信息, 有空会看。”黎尚说这话时并没有抬头看向贺临,而是娴熟地低头带上了作战手套, “日常的演习训练难道不是为了紧急情况才进行的吗?如果情况危急, 我可以过去处理。”
背后的贺临点头道:“好。”
黎尚转过身,往贺临所在的方向迈了两步,又低下头来做最后的检查,他的长睫垂落, 下颌削尖,有一种冷峻的气质,俊美干净的面容在穿上那身特战服后有了一种奇异的碰撞感。
“看起来又比之前瘦了。”贺临有点心疼,他也向前一步,走到了黎尚的面前,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让这么久都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的人直视着他,“看来,回去一定要给你喂得胖一点。”
察觉到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家的猫,黎尚整理的动作一顿,他往后退了一步,跟贺临又一次拉开了距离,轻轻扶开了他的手,眼眸抬起看向他:“贺队,你这是以什么名义?”
贺临听出了其中的挑衅意味,他侧头,饶有兴致地“嗯?”了一声。
黎尚的唇角微微上扬:“失踪调查科的领队文化有领导喂胖组员的传统吗?”
贺临没有回答,他再次往前迈了一步,强势地伸手揽住了黎尚的腰,将人强制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黎尚一愣,没有想到贺临会突然来这么一下,被人揽得往前跄了一步。不过黎尚的反应也很快,迅速伸出一只手抵在了贺临胸口处。
“贺队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贺临漫不经心地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黎尚抵在他胸口的那只手。
“只是顺从两个人的心意而已。”
贺临话落的下一秒,便下低头,毫不犹豫地吻上了黎尚的唇。
黎尚只觉得贺临的面容在眼前逐步放大,直至他在贺临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样子,紧接着两个人便唇齿相依。
骤然的亲密让黎尚的瞳孔紧缩,第一反应是本能地躲避,可贺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两只手都死死地擒着他,一时间让黎尚动弹不得。
同时他加深了这个吻,逐步攻城略地,一点一点撬开黎尚的唇齿。
贺临感受到手下的腰肢从刚刚的肌肉紧绷,逐渐变得柔软放松,便也从刚刚的试探侵略,转换成了引导追随。
直至黎尚开始回应他,贺临才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食髓知味,恨不得吻到天荒地老。直到两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贺临有些不舍地松开了黎尚。
贺临看着黎尚,满意地发现他的眉目因为这一吻而染上了薄薄的情欲。这个发现让他无法控制自己地欣喜,呼吸中都带着一丝雀跃。
此时,没有什么是比心上人也喜欢自己,更令人兴奋的了。
他微微低头,顶了顶黎尚的额头,检查他有没有发烧,随后凑近了他的耳侧,轻声问:“你晚上几点能结束?”
黎尚还有些轻喘,但声音已经冷静如常:“看情况,可能要到半夜。”
他的时间要跟着演习走,这次的全日演习一共分八场,都是模拟的近期国内外类似的紧急情况,其中有三场是夜战,所以肯定早不了。
贺临用一只手抚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的手指轻柔划过他的耳侧:“那如果我这里早结束了,就去接你。”
根据吴悦柠上次的情况推算,那些人动手一般会选择在第二天。他们的准备充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黎尚嗯了一声,冲他摆了下手,刚准备后撤一步,先行离开,却再次被贺临拉了回来。
“我要迟到了。”
黎尚没挣扎,只是有些无奈地看着贺临说。
紧接着,贺临就黏糊糊地亲了一口他的眼睛。黎尚微愣,他记得贺临从前最喜欢的就是吻他的眼睛,那是他表达满心喜爱的方式。
刚刚就是接吻都还保持着淡定的黎尚,彻底红温了。贺临放开他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门去。
黎尚出发后,贺临也没多待,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去和其他人会和。
他很快赶到了宁城市局的会议室。
昨晚,他已经和周辰临那边打好招呼,抓捕行动可以调集这边的警员进行配合。
随后他见到了方觉和程笑衣,林会和金庭瑞也来一起帮忙查漏补缺。
程笑衣应该是有点紧张,昨晚没睡好,但她头发蓬松,眼皮微肿没精打采的样子,倒是和郁思宁的状态更为接近,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才更像是想要自杀的人。
几个人把计划又核对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
贺临给程笑衣戴上了一些设备。
书包的隔层里放了一个可以同步传声的小装置。
一个发圈能够提供她的详细定位。
最后贺临交给了程笑衣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小扣子,能够别在衣服上。
贺临叮嘱她:“白天的话,方觉和我会跟着你,如果遇到危险,就尽快喊救命,往人多的地方跑,如果落了单,被胁迫或者是遇到特别紧急的情况,就用力捏这个扣子,会发出预警信息。”
程笑衣点头记住了这些话,把扣子别在了衣服上。
她把昨天郁思宁告诉她的所有事情都在心里回忆了一遍,确保没有什么遗漏。
贺临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时间不会很长,一旦收集齐证据,我们就把你接回来。”
相对于上次方觉和黎尚去执行的卧底任务,她这次的任务简单很多。
她只需要扮演一个有抑郁症的女孩,胆小懦弱的她面对职场领导的霸凌不能适应,又因为是在一个所谓的好公司,家人不允许她辞职。她就想不开,走上了绝路。
任务时间只需要两天。
黎尚不在,林会帮她最后核对过个人信息,随后又开始一样一样帮她连接调试各种设备,进行测试。
确定无误后,又把关联的定位软件安装在了手机和平板上。
看这边已经安排妥当,金庭瑞把贺临拉出来道:“贺队,你们这里的案子就差抓捕了,我市局那边有点事,回头就带着林会先撤了。”
昨天晚上,金庭瑞和林会又聊了聊现在队里的情况,新案子有点棘手,金庭瑞希望林会能回去。
现在这边他们能帮的都帮了,犯人也已经确定了,只剩下抓捕,他们也帮不上太多忙。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
其实手头的案子倒也没有那么紧急,金庭瑞是怕林会想要去找那个方块先生。
那件事可以说是搞到林会家破人亡。
万一林会一时冲动,做出了什么寻私仇的事,那他也保不住这个人。
所以最安全的,就是趁着现在还没抓捕,就把林会赶快给带走。
林会这次倒是没有像上次那么情绪激动,一直低着头听他说着,到最后冲着他轻轻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了。
金庭瑞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
于是等早上这边的工作步入了正轨,金庭瑞就和贺临说了这件事。
贺临道:“行啊,你们准备怎么走?”
金庭瑞拍拍他的肩膀:“我估计你们是要用车的,宁城市局的车肯定没有自家的开着方便,回头你们可能还要把那些服务器和电脑设备拉回去,所以我打算带林会坐高铁回去,车我留给你们,等你们完事开回来就行。”
贺临点头,回头他和黎尚一辆车,方觉和程笑衣一辆运着设备,两辆车正好。他问:“那你们什么时候走?用不用我们送一下?”
金庭瑞道:“嗨,今天的车票抢手,只买到了晚上的,我们回头打个车就行了,你们忙你们的案子吧。”
随后他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对了,抓到人的话一定要赶快告诉我们一声。”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飘向了不远处和程笑衣说话的林会。
贺临满口答应:“那是一定。你们都是破案的功臣。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的。”.
定好的时间快要到了,程笑衣打了一辆出租车,到了约定的地点附近,她最后检查了一下设备,深吸了一口气,独自走向了定好的饭店。
她走入包厢,里面已经到了两个人,正是一男一女。
程笑衣早就从监控上反复看到过他们,一眼就已经确认了是那两个人没有错,只是现在为了吃饭,他们没有戴着口罩。
顾楚夕还是披着长发,她微笑着和程笑衣打着招呼:“我就是红桃皇后,我们之前聊过的。”
谢年冲她一挥手:“我是方块先生。”近距离看,谢年的五官长得不差,可这人就是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像是一只在吐信子的蛇。
程笑衣也向他们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思思。”那是郁思宁的网名。
顾楚夕冲她微笑:“现在人还没齐,你可以看看,想要吃什么菜。”
程笑衣的目光扫过了菜单,学着郁思宁丧丧又迟钝的语气道:“吃什么都可以,你们看着点吧。”
她昨天刚见过郁思宁,那女人看起来很平静,但是说话速度很慢,有一种淡淡的丧感。程笑衣的模仿能力很强,把郁思宁的神情学了个八分。
见状,谢年把服务员就叫了过来,点了几个菜,听起来都是挺贵的。随后他冲着程笑衣笑道:“都到这个时候了,怎么也得吃点好的。”
这时,最后一人终于到了,那是位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头发蓬乱,身材略微有些臃肿,女人一进门就卑微地鞠躬道歉:“对不起,我是梅雨,路上堵车了,耽搁了一会,我来晚了。”
程笑衣也从复原的聊天记录里看到了一些信息,这个女人的网名叫做梅雨季节,她是一位刚生完孩子不久的母亲,她怀孕前辞去了工作,婆婆来照顾孩子时经常和她吵架,她曾离家出走了几次,她家人反而越来越不重视她,这才想到了自杀。
顾楚夕大度道:“没事,你也不是故意迟到的,我们在网上认识,好不容易才聚到这里。”
梅雨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顾楚夕止住了她的话:“不急,等一会吃上再说。”
没过一会,所有菜品上齐了,谢年主动去关了门,叮嘱服务员不要进入。
四个人拿起了筷子,安静吃着,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
随后,顾楚夕开口:“虽然我们在网上聊过了,但是我还是想要再听听你们的故事以及决心,因为我们不是在开玩笑,我们是真的要去一起赴死。”
随后她道:“为了表示坦诚,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真实姓名,我的名字叫做陈霄……”
程笑衣在一旁安静听着,顾楚夕是把自己和陈霄的经历杂糅了起来,她简单说了自己是抑郁缠身,想要一了百了。
谢年低头坐在灯下,他的人干瘦,像是长着血肉的骷髅:“我叫谢年,是一位自由摄影师,去年起,我就查出了自己身患癌症,治疗了一年多,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死对于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轮到了程笑衣,她开口道:“我叫郁思宁,我的家人对我的要求特别严格,也特别苛刻,他们给我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可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我的生活一团糟,我从半年前就已经确诊了重度抑郁症,真的没有勇气撑下去了……”
她本来就已经上了好几年的班,身上有着班儿味,说出了一些职场PUA的实例,让他们不会起疑。
顾楚夕安慰了她几句:“你那个领导太不是东西了,还有,家人就是会这样,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肆无忌惮地伤害你。”
轮到了梅雨,女人的眼睛红了,带着哭腔:“我叫做姜梅,我在去年生完了孩子,从此以后,生活就变化了,我婆婆每天都在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和我吵架。我的丈夫,我的公婆,我的父母,他们都只关心那个孩子,不再关心我……”
她说着说着,哭了出来。
程笑衣听出来,这个女人应该是产后抑郁,她需要的是从带孩子的事情里,从琐碎的家庭生活里脱离出来,而不是一死了之。
可是坐在桌前的顾楚夕和谢年明显不想放过她这个猎物。
顾楚夕抚摸着女人的后背:“你的丈夫对你的态度不对,说不定,他是出轨了。”
谢年也贴心地给她递上了纸巾:“这样的婆婆太过分了。还有,你的丈夫一点也不懂得珍惜你,他就是把你当做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程笑衣在一旁低头不语,这两个人这样的说法,明显是在给女人的伤口上面撒盐,他们是在增强她的死志,他们就是想要让她死。
之前的那些受害人,应该都经历过这些吧。程笑衣想着,不知道这些话能不能作为教唆自杀的证据。
四个人都自我介绍完了,顾楚夕又道:“既然大家都心意已决,那不如最后确定一下,要用什么方式结束我们的痛苦。”
接下来,他们就像是在群里一般,讨论着各种死法。
“割腕太疼了,我尝试过的。”
“安眠药万一被救回来,会很麻烦。还是烧炭比较好。”
“我比较喜欢跳河,但是还是听你们的,绳子我也准备了。”
程笑衣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发紧。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聚餐,而像是死神的茶话会。
她低头看着桌子上的菜,鸡肉,鸭肉,牛肉,羊肉,她忽然对肉有了一种恶心感,感觉面前都是各种腐烂的动物尸骸。
顾楚夕正好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块樱桃鹅肝放入口中,猩红色的果酱沾染了她的唇角。她精致得上过粉底的皮肤,白得像是一个死人。
看到这一幕,程笑衣忽然恶心地想要吐。
可顾楚夕却没放过她,她转头问:“郁思宁,你怎么不说话啊?”
“我……我害怕……”程笑衣本能道,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一想起来要死就很紧张,一紧张就想要去厕所。”
顾楚夕哈哈笑了:“别怕嘛,我们会一起的,一点也不孤独,我也想要上个厕所,我们一起去吧。”
姜梅哭累了,也起身道:“我也想要去。”
谢年拦着她们:“这都吃得差不多了,我去结账,你们AA给我吧。还有,这几天的活动基金也要一起给我。”
四个人拿着包出来,三个女人去了洗手间,谢年去向前台。
洗手间里的隔间只有两个,其中一个还被占用着,程笑衣和姜梅都让顾楚夕先去,顾楚夕也就没有谦让。
程笑衣借机观察了一下饭店的洗手间,一侧是门,另外一侧是窗。
顾楚夕出来以后换了程笑衣,对她们道:“这里的味道真难闻,我去外面等你们。”
这时另外一个隔间的门也开了。
程笑衣结束后,在水池洗手,正好看到姜梅也出来。
四个人里,两个凶犯,一个警察,只有姜梅是在真心想要赴死。
程笑衣想要救救姜梅……
带着她的话,她要顾忌到她的存在,会给他们的行动增加难度。万一最后来不及救她,这个女人可能真的会死。
想到这里,她皱眉看向了女人,压低了声音对她说:“你家里的孩子怎么办?你真的不要他了吗?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他就没有亲妈了,你让他将来怎么过?”
看姜梅愣住,程笑衣观察了一下,顾楚夕应该没在听着。
她一把抓住了姜梅的手:“我是实在没办法了,你难道真的想和那两个人一起去死吗?死亡这件事根本就救不了你。你需要的是去看医生,然后找份工作,好好生活!”
姜梅的眼神有了一丝变化,她的抑郁更多的是因为在生活之中无人能够倾诉,迷迷糊糊地就加入了这个群。她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现在刚刚哭过,倾诉了半天,她的情绪稍微缓和,程笑衣的话震醒了她:“那……那我该怎么办?”
程笑衣指了下旁边的窗户:“趁现在还来得及,你要是还想活的话,翻窗户出去,跑!”
说完后,她就转身离开,顾楚夕在洗手间外点了一根女式细烟抽着,看到她出来了,问:“那个呢?怎么这么慢?”
程笑衣道:“她说要一会呢。”
她为了拖延时间,问顾楚夕:“那个,烧炭的话,真的不难受吗……我虽然下了决心,可还是很怕的。”
顾楚夕用手拨弄了一下头发:“放心吧,我查过资料的,只要是准备得当,睡过去就没有感觉了。”
两人聊了有两三分钟,顾楚夕终于觉出来点不对,她推开了洗手间的门,便见两个隔间的门是开着的,窗户也是开着的。
她的脸色瞬间阴沉,谢年那边刚刚买了单,正好也走到楼下,顾楚夕一把就拉住了他:“姜梅跑了!快追!”
程笑衣本不想和他们一起去,顾楚夕看到她没动,拉了她一把:“走啊,不能让她把事说出去!”
程笑衣道:“她,她应该不会的……”
贺临他们已经和周辰临打过招呼了,报警也不会打草惊蛇。而且说不定贺临和方觉就在旁边,可以救下姜梅。
但是现在为了不让那两个人起疑,程笑衣还是跟了出去,表面上她是在跟着寻找,其实是在消极怠工。
饭店后面是条小巷子。
两边相隔不过百米,顾楚夕和谢年选了不同的方向追去。
没一会,姜梅就被谢年给抓了回来,他连拉带拽地把女人带了回来,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程笑衣有点替她惋惜,这个女人只要再多跑出去几十米,遇到了其他的人,就不会被这个男人抓回来了。
顾楚夕脸色不快:“你啊,怎么一声不说,人就跑了?”
姜梅被拉了过来,脸上满是惶恐,她习惯性地道歉:“对不去,对不起……我现在不想死了,你们能不能放过我,让我走?钱你们可以拿去,我不会要回来了。”
顾楚夕顾忌这是在饭店的后侧,随时有人经过,不好下手,还好姜梅的性子软弱,应该可以控制得住。
她哼了一声:“你想走啊,那也得说清楚再走。”
谢年的脸上挂上虚伪的笑,语气却带着压迫感,他直视着眼前的可怜女人:“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明明说好了一起去死的,你却临阵脱逃。这么言而无信?”
姜梅的眼神迷茫,身体发抖。
谢年又道:“你不是已经离家出走过了吗?你尝试过了,那些人又是怎么对待你的?你如果现在回去,他们只会更加笑话你,嫌弃你。只有你死了,他们才会后悔。才会想起你的好。”
顾楚夕也走上前,声音温柔却带着寒意:“你想想,你回去又能怎样?你丈夫和婆婆又不会对你改变态度,你爸妈也不会重视你。你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的,这个家,这个世界,明明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了。”
听他们这么说着,姜梅的情绪再次陷入了崩溃,她的身体颤抖着哭了出来。
顾楚夕上前抚摸着她的肩膀,话语带着蛊惑:“你只有死,才能彻底解脱,你跟着我们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我们会和你在一起的。”
过了一会,姜梅才止住了哭泣,女人好像是木了,麻了,神情都呆呆的,也不提自己不想死,想要走的事情了。
“想清楚了就好。”顾楚夕见状揽过了她的肩膀,微笑道,“走吧,我们去下一站……”
程笑衣跟着那三个人往前走去。
刚才他们之间的这些对话,通过了监听设备,原原本本地传到了贺临和方觉的耳中……
第117章 19 “我等待着你的考试成绩。”……
午后, 宁城。
方觉气喘吁吁地跑回了街边的咖啡店,他惋惜得直拍大腿:“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们就在距离那几人用餐的饭店几十米处,刚才贺临听着监听里的情况不对, 他给方觉使了个眼色,方觉就默契地跑了出去。
只可惜那条巷子有点绕路,等他赶到时, 已经看着姜梅又被谢年给抓回去了。
女人瑟瑟发抖,被谢年拉着, 就像是一只被饿狼叼在了口中的小羊羔, 完全无力挣脱。
方觉怕打草惊蛇, 只能装作路过,和他们擦肩而过。
随后等他们走远,方觉再绕圈跑了回来。
“我们也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你就当做是次往返跑练习吧。”贺临安慰他, “回头再救她能够多个证人,也未必是件坏事。”
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上,那几人的对话被录音, 定位装置也运转正常。
听着那些人要转到下一站了,贺临急忙收拾桌面上的东西。
方觉自觉去开车,贺临坐在了副驾驶位。
白色警用车远远地跟上了那四人乘坐的快车, 汇入了宁城的车流。
他们所到的下一站是一家KTV,见那几个人进去了。贺临隔了几分钟带着方觉进入, 在这里灯光昏暗, 也不怕被认出来,他就定了旁边的一间包间。
一进去贺临就关掉了音响的声音,打算专心听着隔壁的动静。方觉也拿过了一个耳机,插在了耳朵里。
隔壁的音乐声隐隐传来, 和耳机里的声音形成了混响。
两个人听了半晌,一时沉默着。又过了一会,贺临被迫降低了音量。他怕错过信息,这种实时监听又不能按暂停。
“我们今天不会是要听一下午吧?这几个人唱歌就没一个好的啊,贺队我要是耳朵发炎了,得算工伤。”方觉一边听着一边絮叨。
贺临扶额叹了口气:“我不得不说,小程唱歌……小程……小程也是个reader。”.
隔壁的灯光昏暗,谢年点了不少酒。
每个人都去点了歌,大部分是一些老歌,开始几人还有点拘谨,后来喝了点酒以后,就都放开来。
人都要死了,就不会在乎唱成什么样了,这时候纯粹是一种发泄。
程笑衣一连唱了好几首。
顾楚夕提议要玩骰子,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了千,输的人总是程笑衣和姜梅,程笑衣还会往酒里稍微掺点饮料。姜梅是真的一口一口往下猛灌,她喝了酒还上头,脸都成了红色的。
似是怕她再跑,顾楚夕看她看得更紧了,不让她和服务员接触,去上厕所也是恨不得就站在隔间的门口等着她。
几个人喝到了微醺但没有全醉的时候,顾楚夕把歌曲改为了音乐伴奏。
然后她掏出了纸和笔,举起酒杯对几人道:“我们就要去死了,今天我们需要把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好。我们都是自愿自杀的,也不能给别人添麻烦。所以一定要写下遗书,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
“还有,记得要把手机的密码和银行卡的密码留下来,这样家人才能打开,那也算是我们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东西了。”
说完之后,顾楚夕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程笑衣听了就知道,这是他们骗取别人钱财的方式,留下遗书,就是为了把死亡归结为自杀。
几个人里最快动笔的是谢年,他略加思索,就在一旁写了起来,没一会就写了一大篇。
姜梅到了这时,更加崩溃了。女人的脑子里是一团乱的,她颤声说:“我不会写。”
这时候顾楚夕又显示出了她的温柔,她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份遗书:“这是我的那一份,我来之前已经写好了,你可以参考参考。”
姜梅颤抖着手接过来,似乎是真的想要参照,她看完了,竟然有些动容,又流下泪来。
见状,程笑衣也去看那封“遗书”。
“亲爱的爸爸妈妈,当你们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程笑衣知道,陈霄的父母早就去世了,但是顾楚夕的爸妈还在世,里面的一些抱怨倒是有几分真情实感。
“你们只要写出自己想要说的话就好。”顾楚夕的表情落寞下来,眼睫低垂,眼眸之中闪动着泪光。
演技真好,如果不是程笑衣早就知道背后的那些事,又看到了落款的那个“陈霄”的话。
但是作戏要做全套,程笑衣也参考着写了起来,她一时想着自己的父母,想着贺队,黎尚,想着老吴,方觉。假戏真做,她把自己写得热泪盈眶。最后的那些密码和数字,她自然用的是假的,还不忘签上了郁思宁的名字。
最后,姜梅也完成了她的遗书,她没有防备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程笑衣惋惜地看向姜梅,这一刻之后,她的生死就不再由己了。
姜梅却对自己的受骗毫无察觉,她小心地叠好了遗书,放在了口袋里。干完这些事好像已经抽干了她的全部力气,女人的脸还是红红的,她若有所思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把这个工序完成,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他们从KTV里出来,又去取了一些现金。
顾楚夕解释,这个钱叫做收尸钱,也叫做葬身钱。
如果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尸体,希望那些人能够看着钱的面子上通知他们的家人,帮忙报警,不会让他们曝尸荒野。
顾楚夕加了一句解释:“反正我们也要死了,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对我们也没用了,就算是我们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回馈吧。”
程笑衣听了这个说法直撇嘴,贼不走空,这两个人估计是怕银行卡和手机转账出现问题,多多少少想要收走点现金。
腹诽归腹诽,她也老老实实地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了。
程笑衣独自进了取款室,咬牙切齿地从存款里取了一万,心想万一这钱要是找不回来了,可得让贺队给她报销了。
姜梅也取了钱,经历了这么多,她像是心先死了,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顾楚夕说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
这个步骤完成,他们今晚就要睡在即将进山的旅馆里了。
那两个人自然不敢定什么查得严的好旅馆,又是定的民宿,那家民宿房间不多,还挺抢手的。
几人都到了民宿的门口了,谢年看了看住宿信息,装作惊讶道:“哎呀,我好像给定成了两间大床房,这会临时找其他的旅馆也来不及了,这晚上要怎么睡啊?”
顾楚夕呵呵一声:“这有什么怎么睡的?你们定。等你们商量好了,我们去办理入住。”
程笑衣看看面前装不熟的两位提议道:“要不然你们两个一个房间,我们两个一个房间?”
顾楚夕一口回绝了:“我不和陌生男人一起睡。”
程笑衣心想,你干脆直接说,今天得有个女的陪他得了。
谢年笑着看向程笑衣:“你有过男人吗?”
程笑衣冷着脸摇摇头:“没有。”
谢年道:“那你到死都是处女之身,没有体会过鱼水之欢,不可惜吗?”
程笑衣道:“不啊。”她看了看谢年又说,“如果我说我有过男朋友了呢?“
“那更是时候回味下激情了。”谢年一脸贱笑。
程笑衣现在知道为什么吴悦柠的身体里会有这个男人的DNA了,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她冷冷拒绝:“不好意思,我也不和陌生男人一起睡。”
谢年也没强求她,转头又看向了姜梅:“那你呢。“
姜梅身体一抖,这才反应过来这男人是问要不要一起的意思,她的身体颤抖着,低头说:“我有丈夫了。”
谢年冷笑道:“真是可怜,你不会到了这时候还这么忠贞吧?要不要送你个贞节牌坊?你就这么死了,到死还是只有你丈夫一个男人,啧啧……”
听了这话,姜梅的脸色白了一圈。
见状,程笑衣赶紧把姜梅给拉了过来:“行了行了,别听他胡说八道,我们三个女的睡一个屋子,让前台加张床或者是我睡沙发,实在不行床上挤挤也可以啊。”
顾楚夕就在一旁双手抱臂,宛如在看戏。
可姜梅却沉默了片刻,她忽然抬头拉起了谢年的手臂:“你……你说得没错,我都要死了,节操有什么用啊……我循规蹈矩了一辈子,他却潇洒快活,我凭什么啊……”
姜梅像是想要报复自己的丈夫,拉着谢年的手就进去了。
谢年有些得意地笑了,回头看了程笑衣一眼。
程笑衣望着姜梅,真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房间终于定好了,顾楚夕和程笑衣一间,谢年和姜梅一间。
住宿的问题解决了,晚上大家也没有什么心情吃饭,就随便在民宿的楼下吃了点东西。
顾楚夕进了房间以后对程笑衣道:“我去洗个澡。”
程笑衣点了下头。
顾楚夕摸了下自己的长发道:“我出来就该你了。”她微笑着说,“你也想干干净净地离开这个世界吧?”.
此时民宿的外面,白色警用车里,贺临坐在驾驶位上,他一边插着监听耳机,一边吃着鸡肉卷。
方觉已经躺在了副驾位上,为了晚上的加班,他准备先提前休息会,这会正睡得四仰八叉,还在轻声打鼾。
贺临做好了安排,他在这边跟到晚上九点,然后让周辰临那边的刑警接班,回头他十点左右赶到基地,正好可以接了黎尚,一起回公寓休息。
黎尚过完了今天,在天宁基地就暂时没事了。明天可以让他休息一天,如果人手充足的话。贺临不想让他参加抓捕。
就这两个人,还有程笑衣里应外合,他带队足以。
要是黎尚也上,那真的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等把这两个人抓了,回头就可以整队人回云城。
一切圆满。
回去以后,他可以想办法把黎尚接到他那里住,再不让他一个人受罪了。
贺临这么盘算好了,给黎尚发着信息:“你那边怎样了?我们这里跟了一天,基本顺利,就是有另外一名人质,需要多加小心。你要记得按时吃饭。”.
此时的天宁基地,指挥室内,数个大屏上全方位各角度地展示着演习画面。
虽然是演习,可每个环节也马虎不得,指挥室里气氛紧张。
随着最后一名人质被救出,这一场演习终于结束,大厅里响起了掌声。
容倾坐在电脑前,把演习之中的各种要点进行记录,参加演习的队伍表现得都算不错,但还是有不少的细节可以改进。
手机忽然一亮,他侧头拿起,打开密码翻看了一下内容。
容倾的嘴角微挑,发了个嗯字回去。
旁边有名这两年招收进基地的小队员,负责后勤,对他恭敬有加地跑过来道:“容队,给你和几位领导定的餐到了。”
容倾道:“谢谢,马上就来。”
他和时支队长打好了招呼,让领导们先离场用餐。
片刻之后,容倾的表情又恢复了严肃,他轻扶耳麦,冷峻开口:“二组稍事休息,三号场地清理,劫匪C组准备。三十分钟后,第六场演习准时开始。”.
这样的夜晚,似乎一切都很平静。
顾楚夕从浴室里洗澡出来,她长长的头发被吹了个半干,女人换了背包里的干净衣服,轻轻梳着头发,她对程笑衣道:“轮到你了,你去吧。”
程笑衣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洗手间。
她在刑侦学上学过,一些自杀者会提前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可程笑衣的心里不太安稳,总觉得脱去所有衣服洗澡会让她失去防备。
所以她决定放着水,把头发打湿,换一下外衣。
这么想着,她伸手打开了水龙头。
听着洗手间里又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顾楚夕心情不错地低声哼着歌。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忽然一响,上面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顾楚夕的眉头微皱,这个电话号码是她从另一个自杀者那里取来的,按时交着话费,只是一般会用于联络,外卖和快递她都不用这个号码。
是骚扰电话还是……
心里起疑的她还是接了起来:“喂。”
“顾楚夕,你好。”
对面是个男人的声音,就这五个字,让顾楚夕的瞳孔紧缩。就连谢年都不知道她的这个名字,这个男人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她迟疑了片刻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女人的身体微侧,眉头轻皱,压低了声音问:“你是谁?”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事,也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事。你已经落入了警方的圈套了。跟着你们过来的,是位女警察,现在其他的警察,也在楼下盯着。他们在你们明天进山前,就会收网了。”
警察?
顾楚夕的神情骤然严肃,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个人说得是郁思宁吗?
她看了看发出水声的洗手间,又四处观察着房间里,怎么可能有人知道得这么详细?这个男人是在看着她吗?房间里有监控吗?
她随后又用手指钩开了窗帘,在旅馆侧面的不远处,停了几辆车,其中有辆里面像是有人。
还有,那个APP最近一直无法登陆,这一点也很奇怪。
顾楚夕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是她很快就判断出,男人所说的应该是真的,而且他愿意告诉她这些,说明他不是警方的人。
但是他一定有他的目的。
顾楚夕警觉地问:“你是从哪里知道我名字的,你又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她一边收拾书包,一边继续听着电话。
陈霄这个身份暴露了,但她还有其他的方法,她不是会等着坐以待毙的人,就算是挣,也要挣个鱼死网破。
她的脑子里飞速地想着,自己要怎么办,要逃到哪里去,用哪个身份,怎么来隐藏自己。
手机那头的人又开口说话了,就像是恶魔在低语:“凭你自己的力量,是逃不开的。”
顾楚夕咬牙道:“那可不一定。”
男人道:“警察查了你们很久了,你们前不久刚弄死了一个女人对吧?你可以考虑下接受我的建议和帮助,我有足够的钱也有足够的关系,可以让你改头换面,重获新生。”
顾楚夕道:“我会自己想办法,还有我还没有答应你呢。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手机那头传来了一声轻笑:“我是个好心人。在我的帮助下,你可以更加为所欲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真正懂你。现在,也只有我能帮你。”
顾楚夕的眉头皱起:“你懂个屁,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了这些事,但是少给我说这些鬼话。”
“你一直在渴望一个温暖的家,你想要你爸爸妈妈的爱,这一切就是你做这些的动力。”对面的男人说。
“傻逼,谁会渴望那种东西?”顾楚夕被触碰到了伤口,毫不留情地开始骂了。
“开玩笑的。”男人一点也不急,他继续说,这一次他收起了慢悠悠的语气,严肃了起来,“你是想要看着别人死亡,那样就像是自己也跟着死了。你一次一次地做同样的事,除了为了钱财还是为了一次一次地‘杀死’自己,你想要报复你的父母。你鄙视自己,自我厌恶,你希望你死去,希望你的父母能够哪怕有片刻的伤心。你是在反复凌迟自己的灵魂。你在用别人的死亡来铸就自己的新生。”
顾楚夕听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她被戳中了心事,这个人有点东西。
她问:“怎么称呼你?”
男人道:“现在的你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顾楚夕皱了下眉问:“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她不了解对方,但是她了解自己,这个人给她打电话,那他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天底下哪里有白来的午餐?这伸出的橄榄枝说不定也是沾了毒的。
果然,男人开口道:“今天的局面,是对你的考验。我可以帮你逃走,不过,你自己也得出点力气。坦白说,我和追查这个案子的警察有些恩怨,我希望你能帮我的人干掉他们。等下,你可以带上那女警察和女人马上走。”
“你的意思是,让我把原定明天的计划提前?”听到这里,顾楚夕的嘴唇一抖。果然之前说的什么帮她一类的,都是在骗她,这恐怕才是对方的真正目的。
她本能地拒绝:“你想让我帮你杀人?还是警察?杀警可是大事。”
男人道:“你以前也杀过人吧,反正被抓住也是要死的。”
顾楚夕的身体微颤,她也不知道警方掌握了多少的证据,她被抓住以后又会面临怎样的审判。
男人又道:“还有,你打算怎么处理身边的女警和另外一个女人?放了她们吗?”
顾楚夕沉默未语,男人就替她说出了她心中的答案。
“你要是放过她们,她们就会给警方提供更为详细的信息,她们看到过你们的脸,只有杀了她们,你才安全。所以,全都干掉,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顾楚夕一时内心纠结,眼睫低垂,咬唇不语。
男人又问:“你原本准备把他们带到哪里?”
顾楚夕的嘴巴动了动:“乌鹊山。”
男人说:翻过山去直接临近国界,是个好的脱身方法。那里也的确是个动手的好地方,十五分钟后,有人会开车来接你,车会停在旅馆的后侧。带你们去乌鹊山。”
顾楚夕问:“那我还要做什么吗?”
“不用。”男人的声音传来,“饵料已经放好,你们只要逃就可以了。他们自然会跟过去,等上了山,那两个女人也就任由你们处置了。”
他顿了顿说。
“我等待着你的考试成绩。”.
程笑衣刚把自己的头发弄到半湿,还没完全擦干。她坐在马桶上,隐隐约约地听着屋里传来了打电话的声音。
随后,不出一会,房门一响,顾楚夕像是出去了。
等了一会,顾楚夕没有回来。
她正准备出去看看,房门就又被人打开了。
程笑衣的心里隐约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洗手间的门被人敲了敲:“郁思宁,你洗好了吗?出来下。”那声音是顾楚夕的。
程笑衣叫了一声:“马上!”然后她手忙脚乱地关了水龙头。
她忽然心里一动,把发圈拿了起来,她能够摸到那个小小的定位器,程笑衣一把扯下了那东西,放在了嘴巴里。
今天早上周辰临和她说过,定位器防水。
程笑衣去穿外衣,伸手寻找着衣服上的报警器,可还没等她找到,门就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了。
顾楚夕,谢年,还有姜梅三个人都站在了门口。而谢年的手里,还拿了一把明晃晃的刀。
除了脸上有着泪痕的姜梅,其他两个人面带寒意地看着她。
顾楚夕关上了门,她迈了两步,进入了洗手间:“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否则的话,我们现在就杀了这个女人。”
程笑衣的心跳漏了一拍,一时不知道是该继续装作郁思宁还是进行反击。
自己是做了什么不对的,还是发生了什么?
她现在是暴露了吗?
手机和书包都不能去拿了。她让自己的内心冷静下来,把小小的定位装置压在了舌下。
程笑衣装作不解地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顾楚夕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道:“脱衣服。”
刚刚的那个电话,顾楚夕不敢全信。
而且,她才不管什么设置陷阱,去杀警察的事。
她要保证自己尽可能安全地逃。所以她要首先去掉这名女警身上的监听和定位设备。
程笑衣没动,顾楚夕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蝴蝶.刀,她的手腕一晃,熟练打开了刀刃。
顾楚夕直接拉过姜梅的手臂,面色平静地在她的胳膊上用力划了一刀。
“啊!”姜梅惨叫了一声,目光之中满是惶恐,她雪白的小臂上被划出了一道几厘米长的伤口,鲜红的血像是红色的流苏,瞬间流出,淋漓滴落地面。
谢年一把把她的嘴巴捂住,用刀比在姜梅的脖颈动脉处。
他阴森森地在她耳边道:“嘘,别叫。否则你叫上一声,我就捅你一刀。”他微笑着指了指面前的程笑衣,继续道,“你的命就掌握在对面这位警察小姐手里,让她听话,我们就不会伤害你。”
姜梅流着泪,连忙点头。
谢年这才松开了他的手。
姜梅用另一只手捂着伤口,颤声看向程笑衣道:“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程笑衣的眉头轻皱,她看了看被挟持着抖成一团的姜梅。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女人被杀,只能随机应变。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始一件一件地脱着衣服。
顾楚夕却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个健步上前,几乎是连拉带拽地把她身上的衣服扯了下来,所有的扣子和奇怪的东西全部去掉,随后她检查了一下程笑衣的身体,才把内衣还给了她,然后丢给了她一件外衣:“穿上!”
那是一件登山服,程笑衣在她的目光注视下把衣服换好。
“记住,就算你跑得了,姜梅也跑不了。”顾楚夕灵巧地甩着那把蝴蝶.刀,用刀尖顶在了她的腰后,“现在,你们都是我们的人质了,乖乖的下楼,别联系你的同事。”
程笑衣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们不光知道了她的警察身份,连被监控着这一点都已经知道了。
从上午和下午的情况看,他们应该是没有起疑心的。
究竟是哪一步不对,走漏了风声?
路过昏暗的楼道,她轻咳几声,偷偷地把定位器从嘴里吐出,拿在了手里。
他们走到了民宿楼下,没有走正门,也没有惊动其他人,店主是对夫妻,这时候已经休息了。
顾楚夕看了看手机,带着他们从厨房的窗户出去,一辆黑色七座的越野车就停在了后侧巷子里。
打开车门,车上有两个陌生人。
司机位是个高个子的男人,还有个小个子坐在后面。那小个子看他们上了车,冲着他们扬起了手,微笑着道了一声:“嗨~”
顾楚夕坐在了副驾的位置上。
小个子示意他们坐在最后一排的三人位上。然后他打开手机看了看,和司机耳语了几句。
姜梅先被推了进去,谢年跟上,他坐在了三人位的中间,一把把程笑衣拉了进去。
程笑衣被他拉得一晃,整个人扑在了他的身上,却借机把定位器放在了他的口袋里。
那些人随时都可能再搜她的身,定位放在他们的身上,才更加安全。
车开动了,穿过街道,在夜色之中直奔乌鹊山。
第118章 20 他希望这次来得及。(二合一)……
此时晚上八点, 宁城站的候车厅里。
火车站内无论何时都是人来人往,旅客们携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广播时不时响起, 蓝底白字的大屏信息不断滚动。
金庭瑞好不容易抢了两个连在一起的候车座位,他一屁股坐下,兴高采烈地一把拉过身边的林会:“来, 坐!”
林会被金庭瑞的大力拉得一个趔趄,这才背着书包, 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他那个座位被金庭瑞庞大的身躯挤去了大半, 只能和自己的书包挤在狭小的位置里,很是憋屈。
偏生罪魁祸首丝毫没有自己占了地方的觉悟,依旧岔开了腿,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等待验票,还一边喋喋不休地在林会耳边嘟囔。
“还有十来分钟就发车了。这趟虽然帮了点忙,但也实在折腾人, 主要是给贺临这人干活,心是真累。贺临和黎尚眉来眼去那个样,我都不想提, 赶紧回去吧,趁着不忙的时候, 好好休息一下, 睡个好觉。”
一旁的林会沉默不语,低头看着手机,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忽然林会的手指一顿, 将眼镜往上推了推,仔细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随后林会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叹了口气收起了手机,头微微低下。
他的眼睫垂落,隔着透明的玻璃镜片,目光看向地面。
他就那么呆呆地坐了几分钟。
在嘈杂的候车室里,时间流逝,人潮涌动,他却像是完全静止了一般。
直到即将检票的提示音响起,金庭瑞刚要拍拍林会示意他站起来去检票,还没等他动作,林会却在他之前站了起来,如梦初醒般地道:“我去下洗手间。”
金庭瑞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皱眉,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看向他:“马上就要检票了,你去哪门子洗手间啊?”
林会面无表情:“我又不是犯人,上洗手间还要征得你的同意?”
金庭瑞一噎,也不甘示弱地回怼道:“平时我怎么没发现你肾这么不好?”
林会:“……”
他白了金庭瑞一眼,把自己的书包往他怀里一丢,十分不客气地说:“帮我拿一下。”
说完话,林会转头就快步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金庭瑞看着怀里林会的背包,一脸不耐烦地乖乖等着,眼看着验票的字跳成了绿色,旅客们纷纷起身排队,林会依然是没有踪影。
金支队长有点心下起疑,嘴里嘟囔着:“这小子,掉厕所里了?”
他拿起手机拨打着林会的电话,手机的那边传来了一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金庭瑞觉出来点不对劲,他的脸色一变,背起林会的书包就往洗手间奔去。
厕所里人不多,小便池处没有林会的人影,他又开始推开格门。
空的,空的……这个也不是……
一个男的没锁门,被他一推开门吓了一跳:“有人!我艹你没长眼睛啊……”
金庭瑞瞪了他一眼:“警察公务!”
看清他的身形,那人顿时吓得缩了回去。
整个查看了一圈,金庭瑞头上的汗下来了,这座车站不大,只有这一个男用洗手间,他现在确认了,林会不在……
金庭瑞不是没想过林会可能会走,在旅馆和一起吃饭的时候一直提防着他。可他以为怎么都拉到车站了,都快上车了,林会还把行李给他看着,他就放松了警惕。
可那小子,到最后还是辜负了他的信任,甚至丢下他自己跑了!
金庭瑞一脸被负心汉辜负了的幽怨,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做什么出格的事,实在是气不过的他一拳捶在了洗手间的墙上。墙没事,反倒把自己的手捶得生疼。
他从洗手间出去了就开始接连给林会打电话,被挂断了就再打,挂断再打,在他锲而不舍的不懈努力之下,不厌其烦的林会终于接起了电话,听声音已经坐在了出租车上。
见他终于接了电话,金庭瑞也是控制不住脾气了,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冲着手机吼:“你让驴啃脑袋了是不是,哪来的这么一身倔脾气!你现在过去干什么?!就这么非要急着报仇?”
相比金庭瑞的暴躁,林会的声音则显得十分冷静。
他等着金庭瑞吼完,才开口算是给了他个解释:“金支队长,回避政策只有侦查和侦办状况下才需要遵守,如果罪犯行凶,制止犯罪是身为警员的首要任务……”
金庭瑞丝毫没有被他的解释劝服,反而更生气地怒吼:“那你倒是……”
后半句的——“跟我说声和我一起去啊,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但这话终究没有说出口,电话就被卡拉一声挂断了。
金庭瑞再打过去,林会就真的再也不接了。
金庭瑞点开微信给他发信息,然后看着上面红色的感叹号,只觉得头顶都气得开始冒烟了.
与此同时,车上的贺临一直插着耳机,观察着民宿的楼上。
监听耳机里没有任何声音,楼上的灯也一直亮着,看起来似乎情况毫无异常。
他刷新了一下页面,却忽然发现定位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贺临的眉头轻皱,判断着情况。
GPS定位有一段时间的延迟,他这里看到了变化,说明对方已经离开了。
看方向,是向山中行进的,速度很快。
宁城的山在西侧,有很大的一片,一旦进山极难寻找,他们本来以为对方会在明晚下手。为什么没有其他的预警,就忽然直接上车开了出去?
贺临急忙拉了一下方觉:“醒醒,情况不对!”
方觉一个激灵惊醒,连忙坐直了身体,他擦了擦流出来的口水:“怎么了?”
贺临把笔记本和设备往方觉的怀里一塞,直接发动了车,沿着定位前进的方向开去:“不知道是不是程笑衣的身份被对方发现了,那些人进山的时间提前了。”
方觉大惊:“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们一直盯着前门啊!”
贺临:“后门,或者翻墙,不是常规路径。肯定有情况!”
贺临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们这次卧底行动是按照常规危险程度计划的。
他和方觉作为外线支持,宁城市局也设置了处于待命状态的紧急预案小组。
以前的案件分析,对方都是第二天才会下手,人手增派和大批警力都安排在了明日。
可现在的情况却非常诡异,出乎了他们的预料,对方深夜忽然出行,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贺临一边开车,一边给周辰临拨了个电话。
周辰临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嘶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这里尽快调动警力。预案小组可以尽快行动,不过人数估计不够。我和领导汇报下,可能需要点时间……”
这个时间点,对方的车速迅速,可能等不到拦截,就进山了。
警方最头疼的就是山地搜索,上百人往山上一放就和撒了一把沙似的,总有犄角旮旯难以搜寻到,除非是用人海战术,集结全部警力。
眼下的情况周辰临也觉得棘手。
贺临急道:“我这里先赶过去,你那边抓紧时间,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这边刚挂了周辰临的电话,金庭瑞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贺临还没说话,对面的金庭瑞就喘着粗气道:“你那边是不是出了情况?林会那小子跑过去了!”
贺临猛的想了起来,前一天布置任务时,是林会帮忙连接和测试的程笑衣的定位装置,这套定位系统和他们云城的是一样的,只有执行任务时的设备号和密码不同。
那时候林会的手机肯定也绑定了程笑衣的定位。
想到这里,他把情况和金庭瑞简单说了,然后试探性地问他:“那金支队长你先走?我已经在赶过去了,宁城的刑侦队也会派警力过去……”
“我还回个屁啊,这火车都开走了,那小子还把包丢我这里了!”金庭瑞显然是被林会的不告而别气得不轻。
贺临心想林会真是不够意思,自己跑了也不说清楚,让他这边承受着金庭瑞的雷霆之怒,他劝金支队长:“你再和他好好聊聊。”
“他不接我电话!”金庭瑞的气急败坏里还掺着一丝委屈,“还把我微信拉黑了!”
贺临只觉有点头大,硬着头皮开导他:“这事确实是林会做的不对,你放心,等这事了了,我帮你一起批评他,怎么能这么不听指挥把支队长一个人丢在车站呐?”
一通话说下来,金庭瑞那边算是有些偃旗息鼓的意思,贺临趁热打铁连忙继续劝道:“但话又说回来,林会有分寸的,他应该是看到了对方忽然位置变化,心里不放心,所以才过去看看,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我们的人也在赶过去,你放心就是了。”
“我又不是担心这个!有了紧急事态,他为什么不和我说?我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吗?”金庭瑞又气又急,随后又是爆了一连串的粗口。
金庭瑞跳脚骂着:“那个小狐狸崽子!花花肠子也敢往领导身上用?我要是抓到他了,非得臭骂一顿不可!亏我还在陈局前面给他打包票,回头要是出什么事,我扣他半个月工资!”
——对打工牛马最有力的威胁,领导扣工资。
哪个通情达理的这么说话?贺临心想,他现在挺理解林会的了。平时林会过得都是个什么日子?
还好金支队长生气归生气,他还记得正事,金庭瑞又开口道:“我把他书包寄存了,现在出站正在打车,你告诉我地址,反正你们现在抓捕缺人手。”
贺临答了声:“好,我让方觉等下发给你。”
这时手机又有个打进来的电话。他一看黎尚两个字,毫不犹豫地对金队道:“有电话,我先挂了。”
贺临的手指划了到了界面的另一边,接起了黎尚的电话,喂了一声。
黎尚问他:“我这边结束了,你那边如何了,一切顺利吗?”
金庭瑞那暴躁的语气陡然换成了黎尚冷清的声音,仿佛一股能够安定心神的清流划过了贺临的心间。
刚刚被金庭瑞的大嗓门吼得发疼的脑袋,此时被黎尚安抚了。
但新的问题出现了。
贺临略微迟疑,想着要怎么和黎尚说。
不过贺临并没有纠结太久,就这片刻的功夫,黎尚察觉到了异常。
他敏锐地说:“你那边遇到问题了。”
“你在开车。”
“对方的计划提前了。”
贺临这还一个字没说,黎尚就一连问了三个问题,甚至准确地说这根本就不是疑问,他用的是陈述句,自己就把情况给推断了个差不多。
贺临只能道:“是。”然后他加了一句,“我正带着方觉赶过去,林会也过去了,可能金队也会赶过去,只要能尽快赶上,人手应该是够的……”
黎尚问他:“监听还能听到吗?程笑衣的手机还在身上吗?”
贺临否认:“应该都不在身边,走得挺急的,我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至少先保证她和姜梅的人身安全。”
“是什么车接的人?”
“已经在查了,还要一会才能有结果。”
黎尚又问他:“方位。”
贺临侧头看了一眼,报给了他个对方的准确坐标和大概的速度。
那辆车开得飞快,一直在向山里行进。
黎尚只听了一下就反应了过来:“走这条路,目的地很可能是乌鹊山。”随后他判断道,“别放松警惕,小心行事,那些人可能有同伙。我过去,和你们会和。”
贺临道:“我想最好能够在山下追上他们……”
黎尚略一估算就道:“来不及,警用车提不上车速,对方可能是越野车型,已经出了市郊,找人堵也来不及,距离最近的反倒是林会。”他安慰贺临,“你别急,我这里也能尽快赶过去。”
随后他又冷静分析道:“上乌鹊山一共有两条路,对方选择的是靠近东南的那一条,我可以走西侧的近路。”
黎尚指出了那些人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略微停顿以后他又道:“我怕进山以后,他们就会想办法灭口。”
从那些人的角度分析,他们不能把姜梅和程笑衣留在民宿,那两个人看到了他们的脸,是他们的人质,万一路上被警方追到,留着人质可以让他们更加安全。
可一旦他们进山,警方难以追踪他们的行踪,人质反会成为累赘。
乌鹊山到了高处不好爬,带着两名女人爬山更是会拖累他们的速度。
所以,一旦到了山上密林之中,那些人很可能就会杀人灭口。
他这么一分析,贺临的心又悬了起来.
挂了贺临的电话,容倾转身就去找了时任。
这边基地的演习刚散场,时任正在和几位演习之中的负责人交代事项,他一回头看到容倾过来,直接表扬了一句:“领导们都说计划做得周密,这次演习成功多亏了你。”
容倾可没空接受表扬,他把对方行动的事和时任说了,这个案子时任也从他这里断断续续了解到了一些。
时支队长思考了片刻手一挥道:“好,同意你前往支援。进山的话,机车比较好上去。去申领装备,夜视镜也得戴上,还需要什么其他的装备,你提申请,我给你审批。务必保证人身安全。”
“明白,谢谢支队长。”容倾点了下头,转身出去做准备。
“等一下。”时任再次叫住容倾叮嘱道:“现在这个情况可能不能调人过去。但是如果事态升级了,记得联系我,还是那句话……”
“务必保证人身安全。”容倾飞快地接上了话,并没有推拒时任的好意,他觉得对方提前上山这事情有些蹊跷,现场会是怎样的局面也未可知,若是能有基地作为后盾,至少能保证任务的顺利完成。
今天演习,装备处的领导正好都在,他用最快的速度申领了东西出来。
下了楼,容倾不敢耽搁,他看了下时间,从这里过去,如果是全速的话,预计需要十四分钟。
他应该会比贺临到得早一些。
想到此,容倾迈开长腿,跨上了车。
望着沉沉的夜色,他的目光微寒,果断发动了机车,身下警骑犹如闪电,快速驶出了天宁基地。
容倾躬身,加快车速,行过长街,驶向幽远的山林,一路向着乌鹊山的方向开了过去…….
汽车极速行驶了一段,贺临看了看和对方的距离,一切果然如同黎尚所料,二者之间的距离没有缩短,警车反而被越落越远。
他想要在对方进山前追上已然没有可能。
方觉给金庭瑞发送了准确的定位,他看贺临终于不打电话了,这时才敢说话:“贺队,现在怎么办啊?程姐不会有危险吧?”
贺临又提了一点速,现在程笑衣还在对方手里,他也是心急如焚,手心里都在往出冒汗,可他是这次任务的负责人,万不能露怯,于是他还是安慰方觉:“应该来得及,我们先不要自乱阵脚。”他顿了顿说,“你要相信你程姐。”
程笑衣虽然是名负责后勤的女队员,但她也是通过了考核的,她是名警察,绝对不是需要依附他人才能生存的菟丝花。
就算打不赢,也要想办法拖延时间,等待救援也是她的胜利。
贺临更担心的反而是那名叫做姜梅的女人,一旦她作为人质,会让程笑衣陷入被动。
就在这时,第四个电话又打了进来。
贺临看到屏幕上林会的名字,急忙按下接听。
林会跳过所有步骤,开口便问:“贺临,你到哪里了?”
他早就猜到了金队打不通他的电话会打给贺临,他也预计到贺临会尽力赶过去。废话一句也没问。
贺临看了一眼定位道:“预计还有十分钟车程。”
“我可能会早到一点。”林会顿了顿说,“我担心他们会对人质下手。”
黎尚预计到的问题,他同样也预料到了。
贺临开着车,眉头皱起,他猜到了林会想要干什么:“太危险了,你冷静点,不要一个人上去,金队也已经在路上了。”
林会从出租车的车窗看向窗外,他已经可以看到一侧连绵的山。
夜色之中,山体绵延,片刻之后他才回神:“我知道了,我尽量等你。但是……”
他说到这里顿住了,又开口道:“一会见吧。”
林会挂断了电话,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镜片后的双眼不带任何情绪,冷静得可怕。
他已经做出了抉择,他会等等贺临,但是如果来不及的话,他可能会自己先上。
哪怕会遇到危险,哪怕他会因此失去生命。
自从几年前妹妹去世以后,那一幕就在他的记忆里,在他的梦里不断重现,他无数次地在深夜惊醒,随后懊悔。
如果那一天,他回家早一点就好了。如果之前,他能够早点察觉到妹妹的异常就好了。
所以今天在看到定位发生了诡异变化之后,林会权衡了片刻,还是冲了过来。
他不想和金庭瑞解释,也不强求他能够理解他在想些什么,更不想将他卷入这场战斗里。
这应该是他一个人的战斗,即使是作为这次案件负责人的贺临也帮不了他面对自己的噩梦。
林会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明白金庭瑞作为他的领导,无法理解他在这个案件之中的立场。
他也明白金庭瑞的想法,虽然他全程骂骂咧咧,说话极其不中听,但也是真心为他打算的。
道理他都懂,可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苦苦追寻了多年的凶手近在眼前,而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龟缩在后方等待结果。
真的这样,他算什么警察,又算什么哥哥。
除此之外,林会还有些怄气。
做了几年的搭档,他不强求金庭瑞理解他,确实还是生气金庭瑞不信任他。他总是怕他去报什么私仇,更怕他用警方的身份去冲动行事,甚至怕他妨碍司法公正。
被金庭瑞这么揣摩心思,他没法做到心平气和,最应该明白他的人,反而是拦他的人。
他是恨那个男人,但是报仇从来不是他的目的,他没有被仇恨侵蚀蒙蔽了双眼。
他是希望那个男人受到法律的制裁,他才不会让自己的私仇立于法律之上。
这几年来,他不断成长,不断搜索着那个结果。他当机立断请假来到宁城,给贺临提供消息。他不愿意回去。
是因为他想要看着案子完结,想要尽力查出那人的身份,想要听到他被绳之于法的消息。
他把这个案子看得那么重要,从不是因为他想要报仇,而是因为他始终不能接受那份遗憾。他也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他不愿看到新的受害者出现。
这才是他从分局想要调到刑警队的原因。
他想妹妹,也想妈妈。他不想让发生在自己家中的悲剧重演。
所以,如果他可以,他想要救下程笑衣和姜梅。
想到这里,林会的手指紧握在了口袋里的甩.棍之上,他希望这次还来得及。
第119章 21 她终于找到了她所期盼的机会。(……
此时的车上, 程笑衣和姜梅两人坐在了后排,谢年还在把玩着手里的那把刀。
程笑衣借此机会,观察着坐在司机位的男人以及和他们一起坐在后面的小个子男人。
她做视频监控整理工作, 养成了对人的样貌身形敏感的习惯,这两名男人,之前并未出现在警方的案卷之中。
他们, 会是谁?
那个小个子看上去年岁不大,估计也就二十来岁, 肤色有黝黑, 带着少年气, 他一直在低头玩着手机。程笑衣偷偷瞄到,他玩的是和平精英。
开车的是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人。
他的身型壮硕,手腕粗壮,皮肤颜色很深, 那是一种不太常见的古铜色,青色的静脉盘绕在手臂之上,看起来就很有力量感。
男人随时保持着警戒, 开车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的放松,侧头的时候, 可以看到他的脸上有一道伤疤。
这两个人的身上穿着的都是深色的工装服。
程笑衣的判断是,他们不像是华人, 而像是东南亚人, 应该都是极其危险的人。
从表情和态度判断,他们和那两名嫌犯也不熟。
这两个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顾楚夕坐在副驾位,递烟给那位司机:“大哥怎么称呼?”
男人没有接顾楚夕的烟,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那名小个子却用蹩脚的普通话开口介绍了:“我叫阿南塔, 他叫做红棉。”
程笑衣坐在后排安静听着。
阿南塔是是印度神话之中的多头巨蛇,也是毗湿奴的坐骑。
至于红棉,她记得那是一种植物,生长在热带的乔木。这么温柔的名字,不适合眼前这个冷硬的男人。
这两个都不像名字,应该是代号。
顾楚夕自讨了个没趣,但她没有在意,能屈能伸地自己低头把烟点上了。
她又问他们:“你们老板有没有说,等事情完了以后,我们怎么撤?”
坐在司机位的红棉没有说话。
阿南塔的手机上出现了“大吉大利,今晚吃鸡”几个字,他抬头道:“如果完事了,会有人来接你们。”
红棉侧头看了看后座,那眼神分明是在责怪他们不应该当着其他人谈论这些。
顾楚夕感觉到了他的意思,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她温温柔柔地笑着:“等下到了没人的地方,我们就把他们给放了。”
姜梅听了这话,紧张到发抖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小声道:“谢谢,谢谢……”
程笑衣却知道,顾楚夕根本就不会那么好心,她的意思应该是:准备把她们杀了。
甚至有可能,这个他们里还包括谢年。但是她刚才捕捉到了顾楚夕话里的关键人物,那位老板会是谁?
阿南塔此时开始办正事,他低头查看着手里的手机,看到了这一幕,程笑衣的眉头却是一跳。
他看到那少年打开的,是一个类似于警务系统内使用的追踪软件,随后少年和红棉耳语了几句,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程笑衣还是从中分辨出了几个字:“跟上来了……”
难道说……
这些人是在把他们当做诱饵吗?
车上安静了一会,逐渐临近了乌鹊山。
轮胎碾过了沙石,发出了沙沙的轻响,红棉停下了车。
阿南塔冲他们笑了笑:“到地方了,下车吧。”
从车窗向外看去,这里已经是山脚下,没有路了。
顾楚夕的屁股没动,她捋了下自己的头发,扭头问:“你们不和我们一起吗?那等会怎么干活?”
如果换个男人,有位漂亮的女人在面前这么问,怎么也得多聊几句。
红棉却完全没去看她,他那表现,让人怀疑他可能是个哑巴。
阿南塔伸手从车里翻出了一只枪拿在了手中,熟练地检查了一下,然后他道:“我们各走各的,你们记得把这两个女人带走。”说到这里,他又摆了一下手,“诸位一会见吧。”
看到这一幕,程笑衣的瞳孔一缩,那些人有枪,而且是把挺好的枪。
顾楚夕不敢问了,她嘀咕了一句,直接侧身打开了车门,扔掉烟头踩灭了烟。
她去后面,拉过了姜梅,谢年则是用刀比着程笑衣。
红棉和阿南塔锁了车,似乎并不想与他们同路,转身疾步就往山上跑去。
谢年问了顾楚夕一声:“就在这里吗?”
顾楚夕摇了摇头:“往上走一段。”
姜梅被顾楚夕推着往前走,她天真地以为那两人刚才是在讨论放人的事,她带着哭腔问:“你们什么时候放了我啊……我不会告诉其他人我见过你们的。求求你们,把我放了吧……”
顾楚夕微笑道:“别急,再等等。”她手上的蝴蝶.刀依然比着姜梅。
这一段是上山必经的山路,路上都是黄土,植被并不茂密,坡度也不大,不远处还有一些人家,喊叫的话说不定会惊动到人,这里不是个杀人的好地方,他们要往山上再走走。
夜晚的乌鹊山透着一股寒意,夜幕笼罩下,树影嶙峋,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
四周非常安静,这个季节连虫鸣都听不到,只能听到脚步踩在地上的声音。
红棉和阿南塔两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只有他们四个人往山上走去。程笑衣抽空往山下张望了一眼,刚才他们停车的地方,车已经不见了,可能是有人把那辆车给开走了。
姜梅大概是腿软,尽管被顾楚夕死拉硬拽着,依然走得不快。
程笑衣一边观察着环境,一边想着要怎么打探一点消息,谢年虽然是个色狼,但他没有顾楚夕那么难缠。想到这里,她开口,小声问谢年:“那两个男人是哪里来的啊?”
谢年呵了一声:“巧了,我也不知道。”
程笑衣压低了声音道:“那你就这么信任他们?你不怕顾楚夕和他们搞在一起,回头也杀了你灭口?”
谢年看出了她的心思:“挑拨离间啊?我不吃你这一套。知道的少一点,有时候反而能够活得久一点。”他看向了程笑衣又说,“你披散着头发挺好看的,我现在心情不错,你要是想问,可以问点我能告诉你的。”
程笑衣低头思考了片刻,问他:“吴悦柠是你们杀的吗?”
谢年还真的就告诉她了:“准确的说,是顾楚夕杀的。但其实,我们给她安排了更好的死法,她如果肯安静地去死,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了。”
程笑衣对这个回答有些存疑,她又问:“那你杀过人吗?”
谢年微笑坦诚回答:“或多或少有几个吧,有的人对自己下不了狠心,或者是想要临时改变主意,我就会帮上他们一把。”
程笑衣跟着他们往山上走着,有些气喘,她问:“那你为什么会做这些事呢?接近那些想要自杀的人,靠甜言蜜语哄骗和女人发生关系,然后再看着她们死亡……”
谢年舔了舔嘴唇,幽暗的眼睛如同毒蛇,看向漆黑的丛林:“我出生在一个有点封闭的地方,女人们都是稀罕物,即便是死去的女人也是无比珍贵的。我们那里很流行阴婚,女人的尸体也会被榨干最后一点的价值,而我的父亲就是附近有名的鬼媒人,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到的那些尸体,但他可以从中赚钱。”
“小时候,我就看着他在家里整理那些尸体,有刚刚死去的,有已经腐烂的,有变成了骨头的,烧成了灰的,甚至还有还没咽气的……”
听着他的说法,走在漆黑的山路上,脖颈时不时触碰到冰冷而锋利的刀,程笑衣的心脏紧缩,泛起了一股寒意,她甚至恶心,想要吐。
“其中,有一些特殊的顾客,人还没死,就要先把娘子预备上。有个男人大概是得了什么痨病,咳得肺都快要出来了,咽气之前他和我父亲做了一单生意。我记得结婚那天,他和新娘都穿上了红色的衣服……”
谢年放慢了语速幽幽说:“那个女人长得特别好看,却是将要死去的新娘。”
听到这里,程笑衣打了个寒战。
谢年继续说:“我到现在还记得,女人那青白的面容,还有男人鬼一般即将枯死,却带着兴奋的脸……后来,我就偷偷进去了,我学着那个男人的样子,看向她……”
谢年说到这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他转头看向了身侧的程笑衣,一边走一边继续笑着说:“你懂吗,那就是一个小孩子,最初对于快乐的理解。”
程笑衣听着这一切,看向身侧谢年阴森的脸,他的眼睛微眯,嘴角扬起,像是蛇或者是什么冷血动物饱餐之后才会做出的表情。
她背上的冷汗直出,汗毛竖起,手臂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疯子!
她心想:我不懂,但是我知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幽暗的山林里,谢年的脸上现出了一种兴奋的光。
他说:“所以我喜欢女人,特别是将要死去的女人。”
随后他看向了程笑衣:“看到你,我就想起了一个女孩子。”说到这里,他用手指拨弄着程笑衣颈侧的头发,笑容玩味地微微侧了头,“她当时也是后悔了,不再想死,我当时甚至动了恻隐之心,考虑过是不是放过她。”
程笑衣颤声问:“然后呢?”
谢年笑了:“她不断求我放了她,我一时没有动手,可她却趁我不备跑了出去,她报了警,害得我不得不尽快搬走,那段东躲西藏的日子真的是让我挺狼狈的,我辗转逃回了老家。”
他脸上的笑容笑意更胜:“可她是我非常喜欢的猎物,她以为可以逃出我的手心,太天真了。我早就查到了她的所有信息,最终还是找到了她。我跟了她一个月,远远地跟着她,看她每天都会到什么地方,会和什么人说话。最后,我用刀插入了她的胸口。她答应了我的事情,怎么可以不做到呢?”
程笑衣的瞳孔一缩,她想起,她读过那本卷宗,死去的女孩叫做林微,她有个哥哥叫做林会……
月光照射之下,谢年那年轻的脸孔仿若地狱归来的恶鬼,看起来阴森可怖。
“我现在想起了她,就会兴奋,她死亡的时候,还真是美丽,血从胸口流出来染红了她的衣裳,就像是穿上了嫁衣,那才是我一直寻找的——新娘,属于我的,新娘……”谢年说到这里,嘴角上扬,几乎是于此同时,前方顾楚夕似乎也放松了警惕,手中的刀刃稍稍离开了姜梅的脖颈。
就是现在!
程笑衣终于找到了她所期盼的机会。
她趁着谢年出神,猛然拉过了男人的手臂,一口狠狠咬在了他的手背上,牙齿嵌入皮肉,刹那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她的口腔里弥漫开来。
谢年的手背一疼,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臂,他拼命甩手才终于挣脱开来,手背上已经见了血。程笑衣眼神一凛,劺足了劲儿,转身狠狠踹向了男人的双腿之间。
谢年啊地叫了一声,身体蜷缩,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去。
趁着谢年痛叫蹲身之际,程笑衣瞅准时机,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刀。她向前猛跑了几步,一刀插向了顾楚夕的后背。
顾楚夕的反应极快,不等程笑衣靠近就敏锐察觉到了危险。她发现了女警的意图,迅速闪身躲闪。
登山服厚重,程笑衣这一招用了全力,手中的水果刀却只插入了半寸。
刀锋在顾楚夕的背上划出了一道伤口,也砍断了女人的一缕秀发,黑色发丝在寒风之中随风而散。
顾楚夕咬牙,回身就用手里的蝴蝶.刀砍向程笑衣。
程笑衣迅速抬起手臂,用手中的刀去格挡。
当的一声,寒夜的密林里,金属刀刃碰撞之声清脆刺耳。
蝴蝶.刀虽然小巧灵活,但是刀刃太短,面对短刀有些吃亏。
短兵相接,顾楚夕的手腕一痛,险些被震掉了武器。
程笑衣果断一脚狠狠踹向了顾楚夕的腹部,顾楚夕的身形一晃,往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身体。
程笑衣趁着这个机会,冲着一旁愣神的姜梅喊了一声:“姜梅!跑!”
姜梅犹豫了一瞬,眼神之中满是犹豫与惊恐。
但在这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相比于那两个人,她更相信身为警察的程笑衣。女人终于转身,慌慌张张地往树林深处跑去。
顾楚夕扭头看了一眼姜梅的远去的身影,眼中闪过不甘,她的脚步迈出,想要去追。
程笑衣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她一个箭步上前,伸手一把拉住了顾楚夕的衣领。
顾楚夕被她拽得顿住了脚。
程笑衣手中的刀再次划出,锋利的刀锋在她的衣服上划出一道长痕。
“你找死!“顾楚夕被迫回身迎击,两个女人再次缠斗在了一起。
顾楚夕的力量不弱,手中的蝴蝶.刀舞出了刀花,每一击都带着凌厉的风声。
程笑衣深知自己体力不够,撑不了太久,万一谢年缓过来,那她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怎么也打不过这眼前的两人。
这时候,程笑衣的心里忽然想起了平时训练时,贺临对她的点拨:“打架不光要有力量,还要用脑子……”
那时候站在旁边的方觉说:“打架嘛,打不过就跑……”
程笑衣见姜梅已经跑得没了踪影,用了一招声东击西。顾楚夕一个愣神,被她的招数骗过。程笑衣随即虚晃了一刀,转身就冲着另一个方向的林子里跑去。
谢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的双腿还有点发软,想要去追姜梅。
顾楚夕见状却喊了一声:“先别管那个女人!干死这个警察,她就是你的了!”
程笑衣跑出去了十几米,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风声又至,那两个人又一前一后追了上来。
谢年的速度更快一些,几步上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程笑衣犹如笼中困兽,她别无选择,只能回身再战。
顾楚夕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手里的蝴蝶.刀裹挟着怒气,发了狠地往她的肋下插去。刀锋直接扎穿了衣服,程笑衣的身体努力往后躲去,她还是感觉到了冰冷的刀刃划过了皮肉,一阵剧痛传来。
肋下被划伤,背后瞬间出了冷汗,程笑衣咬着牙,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强忍疼痛,手中的刀往顾楚夕的脸上划去。
顾楚夕躲闪不及,一个侧头,锋利的刀刃顿时在她雪白的脸颊上划出了一道血痕,鲜血顺着她的下颌流下。
这个片刻,顾楚夕愣了一下,她难以置信地抬起手,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觉到了黏腻的鲜血。
下一秒,女人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程笑衣抓住了这个机会,与她擦身而过,继续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可这时,谢年却从她的身侧冲出,犹如一头发狂的野兽,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他毕竟是个男人,力量比程笑衣大了很多,程笑衣手中的刀掉落,她拼命挣扎,双手用力掰着谢年的手臂,双脚也不停地踢踹,可她还是很快被控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脸上受伤,彻底点燃了顾楚夕心中的怒火。她站在程笑衣的面前,啪地一个巴掌扇在了程笑衣的脸上,这一巴掌力道十足,顿时在程笑衣的脸上肿起了几道红痕,她的嘴角也渗出了一丝鲜血。
顾楚夕还觉得不解气,又对着她的身上狠狠来了几脚。
程笑衣就只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身上的力气也在这接连的攻击中渐渐消散。她垂下了头,发丝凌乱地遮住了脸庞,似是放弃了挣扎。
顾楚夕见状,眼神之中闪过了冰冷杀意,举刀就想要一刀捅上去。
就在这时,谢年却抱着程笑衣躲了一下:“我来……”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女人,表情不怀好意,“你说的,她现在是我的了。”
他的话音未落,程笑衣就忽然低头,随后头往后一仰,一记头槌,直磕到了谢年的鼻子和下巴。
一声闷响之后。谢年吃痛,下意识地松了手。
程笑衣趁着这个间隙,再次挣脱了桎梏。
顾楚夕怒道:“让你刚才不动手!耽误老娘的正事,我总有一天要阉了你!”
谢年捂了鼻子片刻,伸手一擦鼻血,却是嘿嘿笑了:“够辣!我喜欢……”
程笑衣往树林里跑去,可她毕竟已经失去了武器,身上也受了一些伤,脚步渐沉,她没跑多远就被谢年再次抓住,两个人在地上滚了两圈,翻倒在一旁。
“你如果肯乖乖的,哪里有这么多事?“谢年喘息着,伸出手就紧紧掐住了她的喉咙。
程笑衣的手指拼命抓着谢年的手臂,指甲陷入他的皮肉,谢年却像是毫无觉察,依旧越来越用力。
程笑衣的喉咙被压,喘不过气来,眼前出现了雪花点,耳畔尽是男人癫狂的笑声。
谢年的双手不断收紧,感受着掌下女警的无力挣扎,血管的跳动,气管的痉挛。
看着这一幕,他却无比兴奋。
谢年近乎贪婪地欣赏着女人绝望的表情,脸上狰狞,她就要完全属于他了 !
就再这时,一道身影却迅速冲了出来,手中的甩棍带着风声,一击凌厉的劈斩,直抽向谢年的肩膀。
啪的一声,谢年觉得肩膀一疼,就像是被重锤击中,手臂一时无法使力,他松开了掐住程笑衣的双手,随即转头看去。
一位年轻戴眼镜的男人站在了他的身后。
程笑衣忽然吸入了空气,她喘息着抬头。劫后余生,她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溢出了泪水,借着月光,她看清了救下她的人是林会。
林会对着程笑衣喊了一声:“快走!”
程笑衣迅速爬起,向着树林跌跌撞撞地跑去。
顾楚夕反应了一瞬,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狠戾,也跟着追了出去。
林会向前两步,伸手拉住了顾楚夕的手臂,手中的甩棍迅速锁紧,一击捅击,金属的长棍犹如利刃,捅向了顾楚夕的肩膀。
顾楚夕被刺痛,唔了一声,捂住了肩膀才没有倒地。
就这片刻,程笑衣已经钻入了林中。
谢年此时振作了起来,冲向了林会。
顾楚夕对谢年喊了一声:“你杀了这个男的,我去追那个女的!”
说完这句,她就迈开长腿转身跑走,那方向直奔密林深处.
程笑衣借着林会给她争取到的时间,跑到了林间,她一路冲出去了几十米,却见姜梅跪在了路边。
她的心里一惊:“你怎么没跑?!“
姜梅用手捂着脚踝,满脸的泪痕:“我的脚扭了……”
山中漆黑,她又慌又怕,生完孩子以后,她已经好久没有怎么运动,没跑出去多远就摔了一跤。
手摔破了,脚也扭了,而且她发现自己好像在这山里迷了路,怎么也走不出去。
程笑衣扶起她尽力往前走去,可姜梅的脚崴得很厉害,脚腕已经肿了起来,几乎只能单脚往前跳。
姜梅哭着推了程笑衣一把:“你走吧,别管我,我本来就是想要死的,是我遇人不淑,太相信那些坏人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程笑衣又气又急,她问姜梅:“那你现在还想死吗?”
姜梅含泪摇了摇头,经历了这样的一天以后,她已经不想死了,她想念自己的孩子,还想念温暖的房子。
每天的这个时候,她都要准备洗澡上床睡觉了。
她想通了,婆婆和老公不好她可以离婚,除了爱她的人,没有人会为她伤心。活着是很不容易,可就算再不容易也比死了要好。
她为什么要用死亡来惩罚自己呢?
程笑衣道:“那你支楞起来!尽力快点走!否则我身上的伤不是白挨了,努力不也就白废了吗?”
两个又踉跄着往前走了十几米,前方却忽然没路了。
程笑衣听着身后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她把女人往旁边的一颗树后一塞,给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躲好,不要出来。”
然后她自己也蜷身,躲在了另外的一棵树后。
借着月光,程笑衣看到了一道高挑的身影追了过来,正是逃脱了的顾楚夕。
她跑到这里,看了看前方陡峭的岩壁,料定了那两个女人没有本事爬上去。
顾楚夕伸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迹,表情狰狞,她从衣服的口袋里取出了那把蝴蝶.刀,握在了手中,手腕一抖就打开了刀刃。
她喘息着开口:“我知道,你们就在这里……”
然后她开始在林间绕行,一棵树一棵树的寻找。
顾楚夕的声音温柔,可是配上她手中闪着寒光的利刃,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她纤细的手腕灵活地翻动着刀花,发出叮叮的轻响:“两只小兔子,你们出来吧,不要和我玩捉迷藏了……你们只是在浪费时间……”
程笑衣侧头看了看姜梅,姜梅已经惊恐到捂着嘴巴,身体抖成了一团。
顾楚夕逐渐临近了她躲藏的那棵树。
“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们的吗?因为地上有血啊……但现在,那些血不见了……”
程笑衣的心一揪,原来是她伤口流出来的血暴露了位置。
“我的小乖乖,你们躲在哪里?”女人的声音轻哼着,就像是温柔的摇篮曲,可却能够勾魂夺魄,她想要杀掉她们。
顾楚夕的脚步越来越近,姜梅的身体颤抖到临近崩溃。
眼看着女人就要走到姜梅躲藏的那棵树下,程笑衣鼓起勇气冲了出来,叫了一声:“顾楚夕!”
她捂着自己肋下的伤口,勇敢看向眼前的女人。
“哦?”顾楚夕回转了头,在月色下,她的长发随风飘起,脸上的血痕让她原本俏丽的面容沾染了血腥之气。
“挺有胆量嘛,你划破了我的脸,这个仇我是一定要报的,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们了。”女人说着,用手里的蝴蝶.刀挽了个刀花,露出的刀刃直指面前的女警,她的脸上绽放出了迷人的笑容,“现在,我会温柔地杀死你……”
下一秒,她握紧了刀向着程笑衣扑了过来……
第120章 22 “祭日快乐……”(二合一)……
眼见刀影来到了身前, 程笑衣快速向后躲避,蝴蝶.刀灵巧,在顾楚夕纤细的手指之中旋转, 发出轻轻的破空之响。
面对这样的武器,最难的是无法预测对方的攻击方向。
看上去是要刺向左侧,却会忽然右甩变向。
程笑衣赤手空拳, 面对顾楚夕的步步紧逼,更多只能利用腿法的变换, 通过踢踹拉开双方的距离, 但是顾楚夕步步紧逼, 很快程笑衣的手臂和胸口又被划出了两道伤痕,鲜血顺着衣服流下。
程笑衣一边闪躲一边道:“顾楚夕,你现在不跑,就逃不掉了, 更多的警力支援已经快到了!”
“闭嘴!”顾楚夕喊了一声,从上方一划而下,而这一次她的招式扑了个空。
程笑衣的话没有起到让她停手的作用, 但是明显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打了这么久,顾楚夕也已经气喘吁吁,站在她对面的女警同样狼狈。
见状, 程笑衣继续道:“我不知道你听了谁的话,但是那些人是在利用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顾楚夕怒道:“你划花了老娘的脸, 反正都是要死!我杀了你再走也不迟!”
程笑衣不停地躲避, 受伤加上长时间的打斗,她的体力明显不支。
又是几招之后,程笑衣的脚往后一踩,却忽然有几粒碎石顺着山坡滚下。
她在不知不觉间退到了一处陡坡前, 身后已经无路了。
程笑衣惊出了一身冷汗。
顾楚夕咬牙,手中的刀再次向她刺来。
程笑衣下意识地挥手想要阻挡……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枪声响了。
一发子弹击中了她面前癫狂的女人。
顾楚夕腾起的身体猛然抽动,肩头的血花飞溅而出,溅落在程笑衣的脸上。
女人那张美丽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犹如一只忽然被折断了翅膀的蝴蝶,极速落地。
顾楚夕不甘心地瞪大了双眼,头发披散扑在地上,她的身体挣扎着,却再也动不了分毫。
程笑衣有瞬间愣然,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蹲身夺过了顾楚夕手中的蝴蝶.刀,随后用膝盖压住顾楚夕的身体,上下一摸,搜出了女人身上的其他武器。
顾楚夕呛咳出了一口鲜血。眼睫颤抖,身体抽搐了几下,晕了过去。
程笑衣回头,就见开枪的人已经来到了她的近前。
在这暗夜密林之中,准确射中了行动之中的嫌疑人,无疑是百步穿杨般的枪法。
程笑衣抬头望去,那人身材颀长,一身黑衣的特警战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窄腰,长腿,身穿干练戎装,夜视镜搭配黑色面罩,手上戴着的是露出指端的战术手套。光看身姿就足以让人钦慕。
看到顾楚夕陷入了昏迷,但还有呼吸,男人把黑色面罩往下一拉,露出一张雪白帅气的脸。
程笑衣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容,俊秀的眉眼,整个人却愣住了。
这是黎尚,但又是和往日完全不同的黎尚……
只是看着,就有种满满的安全感,好像一切难题在他的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你伤得严重吗?”黎尚看向程笑衣问。
“不……还好……”程笑衣这才回神,“都是一些皮外伤。”
她说着咧了一下嘴,其实还挺疼的,这时候看到了黎尚,感觉就像是见到了亲人,经历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晚上,她很想哭,又怕同事笑话她掉小珍珠。
女警吸了吸鼻子,忍住了。
黎尚又问:“姜梅呢?”
“她脚崴了,应该安全。”程笑衣道。
迅速确认了她们的安危,黎尚简短嘱咐:“你去等待支援,等接应的人到了就带姜梅和嫌疑人下山。我去找谢年。”
“好。”随后程笑衣镇静了下来,这才想起了正事,她拉住了黎尚补充,“林会在和谢年搏斗,不过那些人还有两个同伙,不知道现在去哪里了,他们手里有枪……”
“同伙?”黎尚的眉头轻皱,“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有一个高个子叫做红棉,还有一个小个子叫做阿南塔。好像是什么老板的手下,具体的我不太清楚。”
黎尚的瞳孔猛然一缩,那些人可能是冲贺临来的,他可能会有危险。
与此同时,山林之间,响起了另外一声枪响,黎尚转身向着枪声所在的位置冲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黎尚矫捷的身形在漆黑的密林之中穿梭,他一定要赶在那些人下手之前与贺临会和.
几分钟以前,在程笑衣与顾楚夕发生激战的同时,林会也与谢年缠斗在了一起。
夜色之中,林会紧紧攥着手中的甩棍,这武器轻薄,灵巧,在平日里施展起来灵活多变,可以有效伤敌,可在这你死我活的争斗之中,却难以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此刻的谢年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陷入癫狂,他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一只手抗击着甩棍,另一只手不要命一般挥动着手里的刀,不断地向前冲杀。
男人的脸上血迹斑斑,发丝凌乱,喘着粗气,狰狞的面容在月光之下愈发可怖。
呼,林会猛的甩出了一棍,带着呼呼的风声,打向了谢年,甩棍重重地抽在了谢年的那只格挡的手腕处。
连续接下了几记重击,他的腕骨可能已经碎了。可谢年却好像没有知觉一般,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他依然朝着林会步步紧逼,手中的刀舞动着,寒光在夜色之中闪烁。
“我认识你……”谢年的脸上浮现出了诡异的笑容,“我记得我在人群之中见到过你,我的新娘,就死在你的怀里……”
听到他的话,林会的瞳孔猛然收缩,脑海之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妹妹倒在自己怀里,气息消逝的一幕。
他的手微微颤抖,整个人也在这一刻陷入了短暂的失神。
谢年敏锐地捕捉到了林会的这点破绽,眼中寒芒闪过,刀锋裹挟着杀意,划破了林会的肩膀。
鲜红的血迹在林会的浅色外衣上晕染开来,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之中。
谢年狰狞一笑,趁着林会失神的间隙,猛地发力。
他的脚下一蹬,迅速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手中的刀刃直插向林会的胸口。
生死一线之际,林会的理智回笼,这么近的距离,想要使用甩棍格挡已经来不及了。
林会当机立断,他迅速旋身躲闪,刀锋割破了他的外衣。林会的手腕翻动,以极快的速度收回了甩棍,尾盖反手砸向了谢年的眼部。
一声闷响,谢年发出了痛苦的惨叫,他的手下意识地捂住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几步。
林会手中的甩棍再次弹开,手腕发力,对着谢年的腰部就是一记横扫。
谢年的瞳孔骤缩,身体向后急退。
林会乘胜追击,咬着牙不断进攻,他的双目血红,动作凌厉。
甩击,捅杀,撩击,林会一招不停,不断地攻击着男人的身体。每一招都抽打在谢年的血肉之上。
终于,谢年的脚却被树根绊倒。男人失去了反抗能力,跌倒在地。
他喘着粗气,眼神却依然疯狂。
谢年仰望着林会,咧开嘴笑着:“来啊,你杀了我啊!怎么,你不敢了吗?你不想给你妹妹报仇吗?”
他的声音像是魔鬼的低语。
林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倒在地上的男人,他的脸色森白,紧抿薄唇,镜片上沾染了鲜血,胸口起伏,汗水从额头滑落。
看他停手,谢年依然在挑衅着:“杀了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这样我就可以和她在一起了。”
他希望眼前的警察能被仇恨冲昏头脑。
林会望着他,他的双目紧盯着狼狈不堪但却一脸疯狂的男人。
现在,面前的谢年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他可以捡起地上的刀杀了他。
林会以为来此之前,自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可是现在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他还是不禁犹豫了。
他的双目血红,仇恨在脑海之中翻搅。
谢年的双手沾满了鲜血,罪大恶极,死不足惜。这里没有别人,也无人会知道这场激战中发生了什么……
只要轻轻地在他的脖子上一划,鲜血喷溅而出,他就会死去……
那样他就可以亲手结果这个男人!
结束这个噩梦……
可这时,林会的理智却瞬间回笼。
他不能那么做。
一旦他真的这么做了,那样他也会坠入深渊,成为恶魔。
这么做了,他对不起市局里信任他的同事和领导,他对不起金庭瑞,那也绝不是林微想要他做的……
他是个哥哥,但他也是名警察。
林会的眼神恢复了清明,他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心中翻江倒海的恨意。他从腰间取下了手铐,铐在了男人的手腕上。
“你不配。”林会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她永远也不可能属于你。”
那个瞬间,谢年呆愣了一瞬,眼睛里居然出现了一丝失望的神情。
就在这时,林间响起了一声枪响,听起来有一段距离。
林会站直了身体,伸手拉起了谢年。
可能是支援到了,林会刚想要联系下贺临,他伸手去摸手机,准备拨打电话。
电话还未接通,谢年瘫软的身体却又忽然挣扎扭动了起来,他冲着一片黑暗的密林喊道:“还等什么?你们再不动手,我就把你们的事都告诉警方!”
林会微微一愣,他还没来得急反应过来谢年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树林之中一个黑影闪过,几声沙沙的枝叶碎响,随后“砰”的一声枪响响起。
林会只觉得自己后腰处像是被一股巨力重重推了一把,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晃,向前迈了半步。
他中枪了?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
下一秒,身体里的痛感才向他袭来。
林会满脸惊愕,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头下望,身前并没有鲜血渗出,但是腰部和体内的钻心疼痛却愈发清晰,犹如匕首在翻搅着他的内脏。
他意识到,那颗子弹是从他的腰部右侧射入的,没有穿透身体,而是留在了体内。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谢年挣脱了他的桎梏,转身向着密林跑去。
林会连阻止他的力气都没有。
他一时难受得闭上了双眼,鲜血浸湿了背后的衣服,伤口使得背后和身前都在疼。他根本无法把手伸向后背捂住伤口……
耳畔似乎响起了什么声音,像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可是他听不清楚。
随着身后鲜血的涌出,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四肢的力气像是被人抽走。
林会双腿发软,单膝跪在了地上。
就在他摇摇欲坠,几乎快要失去意识时,下一秒,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林会!你受伤了?”紧接着,一只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林会努力睁开了双眼,看清来人是贺临。
林会紧攥住他的手,重伤疼得他冷汗直冒,他强忍剧痛咬牙道:“别管我,去追谢年,小心有同伙,有枪……”
贺临是跟随着定位一路追到这里的。
程笑衣还没找到,贺临不敢耽搁,他急忙叮嘱方觉留下照看林会,转身就向山中追去.
一分钟前,掩藏在密林深处的阿南塔收回了手中的枪,吹去了枪口的薄烟。
他的嘴角带着笑意,欣赏着远处男人的痛苦挣扎。
红棉看向了身侧的少年,眉头紧皱。他终于开口,男人的声音沉闷,含糊不清地吐出了两个字:“不该。”
如果让红棉张开嘴巴,就可以发现,他只有半截舌头。
他出生在一个战火不停的国家,那条舌头已经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被人割断了,所以那些人又叫他哑巴红棉。
不过还好,舌头这个东西他在生活里用不到,他不用品尝食物的美味,只要吃饱就行。他也不用说很多话,只要耳朵在,就可以听到命令,只要拳头在,就可以伤人。他从来都是用自己的实力说话。
阿南塔挠了挠自己的下巴:“你是说我不该开枪吗?”
红棉点了一下头。
那并不是他们的目标人物,他不喜欢节外生枝。
“他说会把我们告诉警方啊。”阿南塔笑了笑,“再说打都打了。”
他的目光看向去追谢年的贺临,拍了下红棉:“走,追上他,要干活了……”阿南塔说,“等会儿看我把他打成筛子……”
说完以后,阿南塔紧握着手中的枪阴恻恻地笑了,他的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天真,仿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吃鸡游戏,只要拿下所有人就可以取得胜利。
红棉的身形动了,向那两人奔跑的方向追去。
红棉不喜欢自己的这个搭档,尽管他们已经配合了几年。阿南塔总是喜欢节外生枝,像是一只没有进化完全的猴子,又像是一支会随时走火的枪。
和他只是为了赚钱才从事这种职业不同,阿南塔似乎只是为了好玩,在他的眼中人命轻贱,谁都该死.
此时的半山腰上,贺临逐渐远去。
夜色之中,方觉也看不清林会究竟是哪里受了伤,只能闻到一股血腥味,他急道:“林队,你伤在哪里了?要不要止血?我背你?”
林会脸色苍白,轻轻摇头:“你背不动我。”
最初的痛感过去,林会很快算清了现状,这一处是在半山腰上,车开不上来,担架也一时半会难以抵达。
腰上的位置不好止血,这个出血量,他坚持不了多久。
子弹没有击中脊椎,否则他现在就动不了了,按照出血量来看,应该也没有打到肾脏。
林会低喘几声,低声道:“扶着我。”
随后他用手紧紧抓着方觉的手臂,另一只手扶住身旁的树木,林会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站了起来,尝试着向前移动脚步。
刚这么一动,身体里的伤口就被拉扯一般,疼得他低低地唔了一声。
子弹还在身体里,带来一种难耐的异物感,似乎因为他的挪动而在滑动,那是一种明显的坠涨,似乎伤口周围的血肉都已经凝住了,疼得他的身体发颤。
林会一时纠结,他清楚,自己必须尽快下山,才能接受治疗,否则他很可能就会死在这里。
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贸然走动的话,伤势会进一步严重,可能根本就走不下山。
方觉也看出了林会的犹豫:“林队……要不你先躺下,我们再等等,救援应该快到了……”
就在这时,林间的树丛一动,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前方钻了过来,男人抖了抖身上的树叶。
方觉借着月色认出了那是金庭瑞,而金庭瑞也看到了前方的林会和方觉。
方觉心中一喜,刚要招呼金庭瑞过来帮忙背人,就听金庭瑞一声爆喝:“林会!”
随后他大踏步走了过来,一边连珠炮似地说:“林会你眼里还有没有纪律了?把我一个人丢车站好玩吗?还有你竟然敢拉黑我!失踪调查科的案子轮得到你逞什么英雄?还要我给你收拾烂摊子!回去给我写检查报告上来,我不扣你工资你是不长记性!看来还真该给你发配派出所去!”
林会疼到发抖,往日里金庭瑞发脾气他只会默不作声地去处理事务。
可他现在不想忍了。
方觉刚想在中间解释一句,还没开口,就听林会冷声道:“金庭瑞我也忍你很久了,你少用你支队长的身份压我。你从来就不会理解别人是怎么想的,我为什么不叫你?不和你解释?因为你从来不听,你也不会去问我。全世界就你一个全对是吗?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地一意孤行!以前你的烂摊子我给你收拾得还少吗?”
金庭瑞的满腔怒火被林会这劈头盖脸地给说懵了。这还是他印象里那个总是温柔带笑好脾气的林会吗?
林会口才挺好他是知道的,偶尔会怼他,他也知道。
但是除了上次执意要走的那次。
平时的林会就算是遇到他生气,只会冷着脸不理人,最多是阴阳怪气一下,或者是阴奉阳违地先把事情办了。他还是会对他这个领导敬重有加的,但现在他竟然直接当面开骂了。
金庭瑞的脑子当机,看着林会略显苍白的脸,一时也想不到用什么话去反驳他。
林会本来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硬撑着说了这么多话,眼前就发黑了,身体像是一点一点地浸入在了冰水里,他从未感觉到死亡如此临近。
心里一直憋着的话说出来了,林会又心下凄然,他知道金庭瑞是担心他所以才跟过来的,把领导一个人丢在火车站好像的确做得不太对,他又这么骂了他一顿……
还有一个绝望的念头浮上了林会的心头:他不行了,他就要死了。
等他不在了,金庭瑞这个武断的性子要怎么办?不得把整个市局都得罪光了?以后被他骂哭了的那些小队员还能去哪里哭诉去?
想到最后的遗言就是这么一段话,也有点让他不太甘心。
林会嘴唇颤抖着加了一句:“以后……你三思而行吧……”他喘了几口气,才把话说完,“毕竟,没我在你身边了。”
金庭瑞被这句话弄懵了:“等等,林会,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你真的要回派出所了?”
方觉支撑着林会的身体,扶着他的身后,觉得自己手上湿哒哒的,他把手拿过来一看,吓得嗷地叫了一声:“血!林队!林队你这是伤哪里了?怎么这么多血?”
林会再也支撑不住,他已然无法维持身体的平衡,整个人往前栽倒。
方觉根本就扶不住他,还是金庭瑞一个跨步上前,扶了一把林会才让他没有脸先着了地。
金支队长掰过来林会一看,这才看到了半身血色,金庭瑞瞬间急眼:“靠!枪伤!谁弄得?”
他噼里啪啦地拍林会的脸:“林会别睡!千万别睡!你小子给我振作点!”
金支队长对枪伤还有点经验,知道这种时候首先就是要止血。
金庭瑞自己穿得少,再脱就没了,总不能光膀子或者是把裤子脱了,他冲着身旁的方觉一伸手:“衣服!”
方觉赶忙把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他里面就穿了个短袖,冻得直哆嗦。金庭瑞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把衣服叠了叠,当作止血带给林会绑在了腰里。
林会此时意识已经涣散,除了伤口之外感觉不到疼了,但还是被金庭瑞拍他的巴掌声活生生吵醒了。
他气若游丝,意识都不太清楚了,还是坚持道:“金庭瑞……我谢谢你,枪没把我打死,要被你扇死了……”
这句话没说完,衣服勒在腰上的时候,疼得林会原本已经撑不住眼皮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林会好一会儿才喘过一口气,脸色煞白地颤声问:“你是来救我的,还是怕我不死来补刀的?”
金庭瑞丝毫不愧疚,见林会还有心思跟他吵架,就知道一时半会肯定没事,但要是止不住血,可就不好说了。
于是他手不停地继续包扎:“当然是来救你的,就算你违反规定偷跑到这里,还把我一个人丢在车站了,但是出于这么多年的革命友谊,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林会被他气得直委屈:“打冷枪的不是人,你也是真的狗。还有你刚才凭什么骂我……”
金庭瑞不和他掰扯了:“多谢夸奖,保持呼吸。当然是凭我英明神武,没有你咽气早了!实在不服气你养好了再骂回来,你要是现在挂了你就是输了,想想你办公室里养的花,你不在我真的会往里面倒隔夜茶水,弹烟灰的!”
林会听了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突突地跳,根本顾不上晕也顾不上疼了,满脑袋地想词,想要骂回去。
金庭瑞再不敢耽搁,趁着林会此时意识清醒,让方觉扶着,把人背了就疾步往山下赶.
此时,贺临急速在山林之中奔跑,风声在耳边划过,他跟着手机上的定位疾奔,跑过百米,已经看到了前方摇晃的身影。
谢年身上带伤,双手又被铐住,他全凭求生的意志支撑着身体,终于他一个踉跄,难以维持平衡,不慎从山坡上斜滚了下去。
山林间都是无人清扫的落叶,他没有摔得很重,喘息着想要起身。
贺临一个滑铲,也跟着从山坡上滑下,他迅速稳住了身形。
谢年刚想起来,还没站稳,贺临就一脚把他踹倒在地,然后他又拿出了一副手铐,铐在了他的脚上,确保谢年再也无法逃脱。
就在这时,周围的林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贺临警戒回头,是那名枪手!
他身体灵活地就地一滚,嗖的一发子弹被他躲过,那枚子弹正中了谢年的背部。
谢年发出了一声惨叫,他的表情痛苦狰狞了一瞬,随即身体一颤,停顿不动,已然晕死过去。
贺临迅速起身,刚才那一枪同时暴露了枪手的位置,他寻找树木当做掩体进行躲避。
还未隐好身形,一个高大的男人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贺临的面色一凛。
对方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人。
男人冲着他挥出重重的一拳,贺临本能抬手格挡,架住了男人袭来的拳头。
贺临低头,看到了月光下男人手骨处戴着的指虎。
指虎的前端闪出银光,明显做过改造,加了刀刃。
几乎是于此同时,密林中黑洞洞的枪口再次瞄准了贺临的后背……
阿南塔扬起了嘴角,发出了轻微的笑声。
少年的薄唇轻启:“祭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