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调查科很快和宁城市局取得了联系。
两个城市之间有几百公里, 开车有点绕路,需要八个小时的车程,要么就是坐三个小时的高铁, 贺临考虑有辆车的话方便一些,所以最后还是开车去的。
方觉和贺临天一亮就出发,两个人轮流开着, 终于在下午两点赶到了宁城市局附近。
中间为了节省时间,他们路上没吃东西, 一到了地方, 两人已经饥肠辘辘。
贺临和方觉先去吃了顿饭, 他们也没讲究,进入了拉面馆,一人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由于是异地调查,按照流程需要先去宁城市局里申请协作才能开展一系列的调查工作。
下午他们来到了局里, 宁城市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名叫周辰临,当初是和贺临一个警校出来的,上学时两人还打过几个照面, 周警官自然是对这位师弟一路绿灯,非常照顾。
只是他的工作繁忙,要先去开个会, 只能让下面的队员帮忙完成手续,处理具体的事宜。
手续很快办完, 宁城市局里并没有留下陈霄的详细资料, 他们只能根据户口和档案里留下的信息,开始查找。
这一查就发现陈霄已经父母双亡,无固定住所,系统里登记的号码也打不通。
这种社会关系极其简单的人非常不好查。
方觉一时找不出来线索, 头上冒汗。
贺临道:“你先定个晚上的旅馆吧。”
看来今晚他们是注定要留在宁城了。
随后贺临又翻了翻资料库,找到了一处登记了陈霄的毕业院校,是一所职业中专。他让方觉打电话过去联系学校,终于辗转联系到了当年负责的老师。
可是老师也不清楚陈霄的现状,于是又给他们介绍了一位陈霄当年的好友兼室友,名叫苏晚吟。
方觉简单问了几句,对方说她也早就和陈霄没了联系,但是愿意帮忙辨认下监控,只不过她今天没有时间,只能约着明天下午见面。
周辰临开会回来问了下他们的进度,听说明天要去见陈霄当年的室友,他惊讶道:“明天是周末啊,你们还办案子?”
贺临道:“是啊,赶快破案,其他的事情再说。”
周辰临对这种敬业态度敬佩不已:“真够拼的,怪不得我一直听同事说,你们破案率高。”
随后他看着协调单子上陈霄这个名字,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皱眉开口:“这个名字挺眼熟的,我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不知道是不是同名同姓……”
说完以后,周辰临在宁城的公安系统里搜索了一下,叫做陈霄的人本市有23名,不过年龄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的,只有一个,周辰临摸了摸下巴:“有很大几率,可能是一个人。”
贺临顿时坐直了身体:“是有案件牵扯到吗?”
“那倒不是。”周辰临低头,在办公桌前翻找了起来,不多时找到了一个旧的笔记本,他把其中一页展开,上面的确是记录了陈霄这个名字。
周警官道:“这是我刚到宁城市局这边不久,当队长时接触过的一件事。”
他回想了一下继续道:“因为那件事发生在跨年夜,所以我还挺记忆深刻的。”
“师兄你给我们讲讲吧,说不定和我们手头要查的案子有联系。”反正约好了明天和嫌疑人的朋友见面,贺临现在也不急了,等着周辰临和他慢慢说。
周辰临就给他和方觉倒了两杯茶水,讲述了起来。
“那年的跨年夜,我和另外一名警员在巡逻时,走到了金水河旁边,听到了有人喊救命……”.
金水河是宁城的一条比较重要的河流,河宽有十五米,斜着把整座城市一分为二。
这边的冬天不太冷,最低气温大概在十度左右,河水不会结冰,但是下水依然很冷。
周辰临还记得当时的场景,他和一名警察一路开着警车巡逻,走到河边时,就听到了女人断断续续的救命声。
两人不敢耽搁,急忙去寻找,随后就在河边不远的位置处找到了一名落水的少女。
下游的河水已经不算湍急,周辰临下水成功地把少女救了上来。
大冬天的,少女的衣服全湿,冻得瑟瑟发抖,面色苍白,一时话都说不出来。
周辰临赶忙从警车的后备厢里给她找了块毯子包上,然后自己也去车里换了备用的裤子。
那名同事还拿了自己的保温杯,给女孩喝了点热水。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少女才稍微稍微缓过来点神儿来。
周辰临拿出了记录本,过去问女孩的名字电话,想要帮她联系家人。
少女要么是被吓坏了,要么是冻得还没缓过劲儿来,说落水的原因是自己晚上回家,不小心掉下去的。
周辰临又说要帮她通知家里人,登记信息。
少女哆哆嗦嗦说出了自己名字:“我叫陈霄,亲人都去世了……”
周辰临之所以对这一幕印象深刻,是因为当时河边不远处燃起了烟花,砰的一声在夜空中炸开,吓了周辰临一跳,随后他才想起来那是跨年的烟花活动。
随后他核对了女孩的证件号码,确认已经成年,女孩身上没带着证件,手机也在水里遗失了。
当时天空中的烟花映照着少女的脸,她的一头乌黑长发完全浸湿,像是海藻一样铺在了背上。少女的眼瞳漆黑如墨,刚经历过生死却神情漠然,看起来有点慎人。
当时这一幕有些诡异的画面,就这样留在了周辰临的脑海里。
遇到了这种情况,周辰临怕她是自杀落水,不敢留她一个人在河边。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先把她带去了附近的派出所,把她先安顿在了大厅里,让她烤烤电暖器,还叮嘱负责接线的女警照顾她。
那年的跨年夜有好几场大型活动,警方特别忙,有一处烟花燃放引起了火灾的,还有因为参加跨年活动挤丢了小孩的,接警电话一直响个不停。
周辰临还有其他的事务需要处理,等他忙回来,那少女已经自行离开了。
实在是因为日子和过程有些特殊,所以周辰临把这件事记了下来。
听他说到这里,贺临连忙打开了随身带着的笔记本电脑,给他看了几张监控截下来的照片。
凝望着视频中的女人,周辰临点头:“对,看着像是她,虽然戴了口罩,但是我还记得她的那头头发。”
贺临问:“具体的时间呢?”
周辰临想了想,认真计算了一会道:“四年前的跨年夜。”
方觉听完这段故事问:“有没有可能当时她是在自杀啊?”
周辰临道:“我当时有点怀疑,所以才带她去的分局,她最后也是情绪稳定后自行离开的。而且自杀这件事,说真的,我们警方救得了一时,也没法长久盯着。”
贺临道:“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她既然现在又出现了,那说明后来也没干傻事。不过这件事和现在的调查联系起来,的确也挺诡异的。”
根据目前的线索指向,这名叫做陈霄的女嫌疑人身上疑点重重,四年前她被周辰临从河里救出来,四年后,她又出现在一处诡异的案发现场。
从宁城的市局出来,方觉定好了附近的一家旅馆,开了一间双人标间。
两个人去放下了东西,又看了一会资料。
今天吴韵声和程笑衣也没闲着,趁着这段时间,不断还原着吴悦柠生前的路线,他们具体去过了当初他们入住的民宿,随后又倒推找到了几人头一天用餐的餐厅。
他们那边也得到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吴韵声道:“我们问过了餐厅的服务员,她说这几个人看上去不太熟,谈话间像是网友约着见面。”
“网友?”贺临的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这些人会不会是在相约自杀?”
自从网络开始兴起,聊天室和群产生了以后,这种行为就一直在网络上出现。
警方和网络公司想了不少的办法,设置了关键词进行网络监控,后来还有一些志愿者和家长加入,遇到这类的群和相关情况就会报警。
可既便如此,类似相约自杀的情况依然屡屡发生,平均每年都会出现几起。
吴韵声又问:“可如果是相约自杀,为什么死的又只有吴悦柠一个人?”
贺临道:“也许是他们改变主意了。也许可能这就是以相约自杀为幌子的谋杀。所以,吴悦柠的手机和钱款都不在了。身上又有那么多诡异的痕迹。”
汇总完信息,贺临和方觉一起去旅馆楼下的新疆炒饭去吃晚饭。
贺临照例掏出手机,拍了个照片,然后开始给黎尚汇报今天的行程。
“我们的案子有了一点点的进展,现在到宁城市局这边来调查了。”
以往总是会过一段才回复他的黎尚今天居然秒回了,他给他发了一个用手抚摸狗狗表情,那柔软的画风一点也不像是他那么冷清的人会有的表情包。
一看到这个表情,贺临的心里就暖了,又和他说:“今晚我们都得住在宁城。”
黎尚又是秒回了他:“你和谁一起来的?”
贺临回:“喇叭。”
对面的黎尚秒懂,同情地回了一句:“辛苦了。”
方觉在对面吃饭,就看到贺临拿着手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笑意,他好奇地问:“贺队,你看什么好玩的呢?”
贺临连忙收起手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北斗导航。”
方觉惊讶,不知道为何自家领导看地图都能看笑。
他拌了拌面前的炒饭:“贺队你真厉害,黎哥也厉害,我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听导航的。当我打车,司机告诉我他在道东边的时候,我一般选择取消订单。否则我这辈子我都找不着他了。”
贺临差点被呛到:“方觉,下次街道办老年活动中心文艺汇演,我给你报名。”
方觉一脸严肃地回他:“那不行,万一老爷爷牙笑掉了,我也赔不起。”
饭后两个人一起回了旅馆。
贺临去洗漱后准备休息,方觉却睡意全无,过了一会他翻过身来:“贺队,晚上我们聊会天吧,不聊天我睡不着。”
贺临忙碌了一天,这时候再听有人说话,有点脑瓜子疼,可他也不想扫了方觉的兴,就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贺队,这个案子估计要查几天呢,明天见过家属以后,我们有没有时间去逛逛啊?”
贺临:“看情况吧,如果有新的线索,你就去逛,我研究案子。”
方觉还不死心:“那没有线索呢?”
贺临跟着想下去,如果案子卡住了,他究竟是要赶回去还是继续留在宁城,他忽然很想去见见黎尚,又怕黎尚还没忙完,见不到人。
方觉自顾自往地说:“我小时候就特别想来宁城玩,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也曾经想要当一名特警,谁还没个梦想啊。当初我还曾经想考天宁基地,哎呀第一关就被刷下来了。”
贺临强撑着一边听方觉说着,一边嗯嗯地搭话。
过了一会,他实在是困得忍不住了,贺临问方觉:“你当初和黎尚卧底的时候,晚上聊天吗?”
“聊啊。”方觉道,“特别是小奎不在屋子里的时候,吃什么,玩什么,什么都聊。黎哥还会让我帮他忙。”
贺临心想,黎尚当初这孩子带的,也太不容易了。他闭着眼睛问:“帮什么忙?”
方觉:“让我帮他把门从外面关上。”
贺临:“……”
原来黎尚也有忍不了的时候,躺在床上,贺临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了那个人……
想着黎尚平时和他说过的话,一起做过的事情,想着那个人现在在干什么。
随后,他想着想着。
耳朵自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贺临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方觉自顾自说了几句话,问贺临:“对了贺队,明天早上我们吃啥早点?”一扭头,贺临已经呼吸平稳,睡着了。
方觉无奈,只能翻了个身,自己也睡了。
此时,梦中的贺临却渐渐锁紧了眉头。
“贺临,快点!紧急集合!”一个冷清却严厉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夜晚的宁城,最后一班地铁,一位年轻女人坐在了地铁上。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手机。
她戴了一顶帽子,还带了口罩,黑色的带着波浪卷的头发从帽子下沿披散了下来,一直垂到她的背后,最长的地方都快到腰了。
这手机还不错,她拔去了电话卡,留了下来。
她一张一张浏览过前一个用户留下的信息,然后把照片一一删除。
看了一会新闻,确定并无之前一事相关的消息,她的手指轻点屏幕,打开了一个黄色图标的APP。
她逐一查看着里面的帖子。
想死,想死,想要自杀。想要离开这个世界。谁能救救我……
整个版面上都是有关这样的帖子。
正常人看了会皱眉的负面信息,她看了以后却无比兴奋,仿佛是只鬣狗,在远处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她选择了一个帖子点了进去。
女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随后她给对方发去了消息:“你好,请问你是想要自杀吗?”
过了片刻,对方回复了她,屏幕上只有一个简短的:“嗯。”
女人的嘴角绽放开一丝微笑:“我也是,我们可以交流一下吗?你想用什么方法?”
对话进行了起来,她详细地给对方分析着那些方案,哪些方法成功率比较高,哪些方法痛苦少。
荧幕上的光照着她的脸,她的笑容更胜,看起来就像是在和闺蜜分享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没人发现,她正在聊着那么可怕的内容。
铺垫得差不多了,她温柔地建议:“我可以帮你,我也一直想要做这件事,我理解你的痛苦。”
“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的群?”
“群里都是像你一样的人。”
“我想,我们可以抱团取暖,如果有人和我一起做这件事的话,我就不会那么怕了。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
到站了,女人走下了地铁,她的手指不停,还在发送着消息。她脸上的笑容妩媚,像是一个勾引旅人,以魂魄为食的妖精。
“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你……要来吗?”
很快,一个群申请发送了过来。
女人的笑容更盛。
上钩了,一只新的猎物。
第102章 04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梦里看清了那个……
刚睡着不久, 贺临又做梦了。
梦里,他身处在一辆特警车上,狭小的空间内, 气氛紧张。
所有人身着黑色特战服,带着黑色面罩,他们有条不紊地检查着身上的装备。
窗外是浓密的黑夜, 车辆穿梭在夜色之中,行驶的速度很快, 不过路况不好, 开得有些摇晃。
这里位于边境线附近。
他们刚刚收到消息, 一家附近的公司此刻正被一伙来自别国的恐怖武装力量劫持,公司内的一众人员已被控制。
匪徒们索要高额赎金,三百万一条人命,公司里的二十三人被作为人质, 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以前这伙人也曾作案几起,皆因未能及时报警或是警方来不及赶到,导致人质出现了伤亡, 所属的公司也有财产损失。
天宁基地高层下令,这次无论如何要把这伙人彻底打掉。
车上,龙骨紧盯着手中的资料和现场照片, 有条不紊地做着战术安排:“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劫匪多于十人。这次任务的难点在于, 我们必须快速击毙所有匪徒, 保证人质的生命安全。”
祝小年小声道:“容队,这次是个常规任务,不用这么紧张吧?”
何垣捅了他一下:“常规任务什么时候轮到我们龙炎出马啊?”
龙骨给他们分析:“这群武装力量的装备齐全,身上都穿了防弹衣, 有的头上带了头盔。也就意味着必须击中面部和颈部才能够有效制敌。此外这些人的身上有热武器,枪支弹药充足,而且都曾受过专业训练。”
听到这些棘手的情况,祝小年瞬间闭嘴了。
“还有,对方的站位很有讲究,可以互相照应。”龙骨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模拟着各种情况,
“等下狙击先干掉这些人的领头人,随后突击队员打掉左右各两个的守卫……其余还有……”
龙骨的手指在其中的一个位置轻轻一点:“最难对付的是这个位置的匪徒,他所在的角度极其刁钻,常规的狙击手段根本射不到那里,突击从下方也射不到。”
贺临问:“能不能最后处理?”
龙骨摇头:“这个人的身上绑有炸药,如果不能解决掉他,万一他进行引爆,会引起伤亡,整个局势很难突破。”
众人纷纷皱眉,陷入沉思,想着应对之策。
片刻后,还是龙骨做出了决断:“应该可以从侧方的楼上利用索降,从空中进行打击。”
此言一出,车内一阵短暂的沉默,随后祝小年弱弱地说:“这么做难度也太大了……”
龙骨所说的那栋楼距离事发现场很近,有七层高。
那栋楼和绑匪所在的三层建筑呈九十度夹角。
如果从靠近案发地点的一侧,降到四层左右的高度,的确有可能射到那个点位。
但是楼下的院子里有人把守,他们无法通过常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楼中,寻找合适的狙击点。一旦被敌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龙骨说的先到屋顶,锁降过程中进行射击倒是快速可行的方案。
优点是出其不意,让对方难以防备。
但是这也是极其疯狂和危险的行为,位置难以准确到达不说,还会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
一旦一击不中,没有任何补射机会,一到交火就会变成个活靶子。
此外,要去那栋楼楼顶的路也不好走。只能从再相邻的一栋八层建筑上跳过去。
相隔数米的楼间距,还要带着沉重的索降装备悄无声息地过去,不被敌人发现,关键是下降的过程之中还要瞄准射击,这难度和危险性可想而知。
龙骨的声音沉稳:“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去。”
贺临不知为何,原本忐忑的心在听到了这句话后,忽然就安稳了下来。
他想起来,好像其他的任务也是如此。几乎每次,龙骨都会揽下最难的部分,他也确实从未失手。
众人不再有异议。
随后,龙骨依据地图,给每个人详细地分配了任务,具体到每一个点位,每个步骤。所有人进入的先后顺序,攻击目标,全都简明清晰。
轮到贺临时,龙骨道:“你从下方突击进入,优先击毙左下位的两人,然后掩护我从上方进攻。”
贺临点头简短回答:“明白。”
时间紧急,车一停,他们几人就迅速下车。
每个人都带好了夜视镜,确保能够在黑暗之中看清敌人的一举一动。
狙击手首先到了预定位置。
龙骨从后方爬到了那栋八层高楼的顶楼。
贺临抬头,就见不远处的楼宇之上出现了一道黑色身影,龙骨先是一个甩臂将较轻的背包扔了过去。随后他倒退了数步,向前奔跑之后一个冲刺跳出,整个人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两栋楼相隔数米,跳跃过程看来无比惊险,贺临在下方心头一揪,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
幸好半个呼吸之后,那道身影便稳稳落在斜下方的顶楼上。
夜色的掩护下,龙骨的身体轻盈,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远处的劫匪们全无察觉。
直到那道人影消失在了顶楼处,贺临这才松了口气,收回了目光。
所有人准备就绪,耳机中很快传来一声干脆利落的命令:“全员就位,行动开始!”
啪的一声脆响,远处的柳逢生精准狙击,一发子弹射入了匪首的头部。
随后,贺临和祝小年如离弦之箭,快速冲到了楼前。
贺临举枪,瞄准、射击,一套动作一气呵成。
平日里无数次的高强度训练,让这些动作早已成为他身体的本能反应。
几乎是瞬间,两声枪响后,左侧的两名匪徒中枪倒地。
祝小年也不甘示弱,手中的枪精准地吐出火舌,五发子弹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右方的两人。
此时,龙骨一身黑衣,腰间挂着索降装置,站在三十多米的高空边缘。
他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沿着悬索飞速而下。
那速度快得像是在飞。
行至半空,他修长的右腿如灵蛇般迅速一卷绳索,强大的腰腹力量让他稳稳地控住了身体。
紧接着,他的双手离开绳索,仅凭腿部挂在绳子上,从那个刁钻的角度,抬起枪连续射出几发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建筑中隐藏的敌人。
随后,他在枪林弹雨之中,把身体并成一线,倒挂着急速降落。
在最后一段距离时,龙骨在空中灵巧旋转身体,从倒挂金钩翻转过来,轻盈落地,顺势翻滚躲避。
与此同时,他利落地摘下挂钩,迅速冲进了建筑之中,抬手便是连续射击。
剩下的劫匪还有几人,他们像是发了疯的困兽,想要破局而出。
空气之中弥散着硝烟的味道,哒哒的枪声不停。
飞速的子弹在空中穿梭,火星四溅。
枪林弹雨之中,贺临举枪,一边精准射击,一边灵活移动身体,快速来到了龙骨的身边。
在这危险的战场之上,他们脊背相抵。
两人的配合默契到了极点,几乎是天衣无缝。
当一个人冲着一侧射击,另外一个人就会自动补全他的盲区。
打完一个弹夹,龙骨单手迅速换上新的弹夹,射击的动作仅有片刻停顿。
一名腿部受伤的劫匪想要向着他们这个方向瞄准,还没等那人扣动板机,贺临就已经洞察了他的意图,在他的脑门上补了一枪。
前期的规划做得足够精准周全,到后期就只需要尽力执行。
平日的无数苦练到了这时都派上了用场,没有一滴汗水是白流的。
这场突袭,讲究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每多拖延一秒,就可能有人质或是队友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他们能够做到速度足够快,足够精准。
这就是特战的精锐之师——龙炎。
他们稳步推进,绑匪又倒下了几人。
最后一名匪徒还妄图垂死挣扎,想要拉过一名人质做挡箭牌,龙骨却完全没给他这个机会,他果断开枪,一发子弹从人质的耳侧而过,准确击穿了男人的喉咙。
终于,随着那人倒地,整个行动仅仅用时两分五十三秒便宣告结束。
“安全!”
“这边也安全!”
“已击伤匪徒十二人,人质安全,我方无人伤亡……准备清剿战场……”龙骨冷静地向指挥中心汇报着情况。
他们迅速行动起来,先是查看匪徒的生死情况,收缴他们的武器,随后一个一个地解开人质身上的绳索。
人质们重获自由,纷纷相拥而泣,庆祝着劫后余生。
贺临还是第一次梦到这场战役,他看着眼前与他并肩作战的龙骨,心中却泛起了涟漪。
他们曾经如此亲密无间过吗?
他想要回想起更多,可是那些记忆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雾。
行动结束后,几人再次登上了车。
来时的紧张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行动胜利的喜悦。
贺临从车上的背包里翻出了一包巧克力,每个人扔了一颗。看得出龙骨的心情不错,居然没有批评他。
大家都挺开心,把糖果塞入了口中。
祝小年长舒一口气,笑着说:“我刚才连发五枪才射中目标,紧张得我手心全是汗。”
何垣也凑过来,一脸期待道:“唉,今天这行动应该有奖金吧?咱们队可是连续三次零受伤执行危险任务了,时队之前答应的特批假呢?”
只有老实孩子柳逢生在一旁眼巴巴地问:“我们今晚的原定训练计划还要执行吗?”
这时,龙骨在一旁开口了:“今天大家完成得不错,辛苦了,今晚自由活动,你们可以放松一下。”
那声音少有的温和。
贺临的心里不禁一动,心想:龙骨原来也有这么通情达理的时候?
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句话像是专门对自己说的。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对上了龙骨的双眸。
就在这时,他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人用戴着战术手套的手,缓缓拉下了脸上黑色的面罩,一张年轻俊美的脸映入他的眼帘。
那人的眼睫一眨,目光含笑地望向了他。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梦里看清了那个人。
贺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狂跳,紧接着猛地一缩,血液如汹涌的潮水般迸发而出,流向全身。
那张脸——竟然是黎尚的!
第103章 05 “关于容队的。”
刹那间, 一股犹如电钻般钻心的剧痛猛地贯穿贺临的大脑,他从梦境中骤然惊醒。
贺临的心脏疯狂跳动到几近失速,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颤抖的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旅馆内一片安静,方觉睡在隔壁的床上,发出均匀而低缓的呼噜声, 那小子睡得正酣,丝毫没有察觉贺临这边的动静。
贺临紧闭了双眼, 几秒过后, 那阵剧痛才渐渐消退。
他缓缓睁开眼睛,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刚刚的梦境。
那是他特战生涯里一次的人质营救任务,每一个场景,都与现实中发生的一模一样。
可最让贺临无法理解、也无法释怀的,是梦的最后那一幕……
为什么梦中龙骨的脸, 会和黎尚的一模一样?
贺临的眉头微微皱起,是因为自己太过思念黎尚了吗?
他们已经有一周没有见面,难道是这份思念在梦境中以这样奇特的方式呈现?
可他又隐隐觉得, 事情或许没有这么简单。
他想要再回想一些细节,脑中就钻心地疼。
贺临的额头上全是冷汗,而且他感觉自己像是被那剧痛控制住了, 让他只能站在原地,不能再往前行上一步。
随后他忽然记起了一件事, 祝小年是队里服役时间最长的队员。他现在, 就是住在宁城…….
第二天清早,闹铃响起来的时候,方觉睡醒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回头看了看到已经靠在了床头看手机的贺临。
“贺队, 早啊!”方觉精神充沛,然后他就看到了贺临的两个黑眼圈。
方觉一愣:“贺队,我是不是打呼噜吵到你了。”
“不怪你。”贺临起身道,“我认床。”
两人洗漱后去吃早点,一人点了一份当地的特色早点豆花面。
豆花的嫩滑和面条的弹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口感,再加上各种丰富的配料,咸鲜的味道让人胃口大开。
方觉吃得津津有味,坐在他对面的贺临却看起来没什么食欲。他好像还沉浸在昨晚的那场梦里,头一直在发涨,旧伤处隐隐作痛,就连方觉都发现了,贺临的眼神有点游离。
他问:“贺队,你不舒服吗?”
贺临摇摇头:“没睡好,有点头疼。”
方觉道:“我们约了下午见面,你要不上午再睡会吧?”
贺临又是摇了摇头:“我再研究一会案子。”
回去以后贺临在网上处理了最近的工作,法医部的比对结果预计要周一才能出来。
昨天他们和陈霄的同学约了下午三点见面。
时间临近,两人就赶到了事先约好的咖啡店。
贺临去买了一杯冰椰拿铁,方觉给自己要了杯牛奶。
到了时间,一名身材娇小的女人进入了咖啡店,走过来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她名叫苏晚吟,是陈霄当初的室友,一见面,苏晚吟就道:“这件事要不是因为老师拜托我,我都不想来的。因为我和陈霄其实也没有那么熟悉,好几年都没有联系过了。”
贺临道:“感谢你过来,愿意给我们提供信息。”
说完,他给苏晚吟点了一杯饮料。
被一位挺帅的警察请客,苏晚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她道:“我来都来了,肯定会好好配合你们的工作,你们都想了解一些什么?”
贺临道:“先和我们聊聊陈霄这个人吧。你记忆之中的她是怎样的,还有你对她印象最深的事是什么。”
他不想给苏晚吟设框,想先听听她的说法。
苏晚吟脾气挺爽朗的,打开了话匣子和他们聊了起来。在她的描述之中,陈霄孤僻,文静,不太和班上的同学来往,还有就是恋爱脑,在毕业前夕就和一个老男人在一起了。
“我开始的时候还和她关系不错,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会偶尔开导开导她,可是她完全不听劝,那个男人大了她好多岁,根本就是在玩她。”
“后来怎样呢,我开始还有点同情她,她是被小三了,直到怀了孩子,才知道原来男人已经有了老婆。说的什么要娶她都是骗她的。”
“那男人根本就不可能和她结婚,给她丢了打胎费,连去医院都是我陪着她去的。”
苏晚吟的话里,满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我这边刚劝好了,让她彻底和渣男分手。可后来,她还是和那个男人不清不楚的,好像那男人买了一处便宜房子,让她住在里面,她就又和他在一起了,可她受了委屈却还来我这里哭。反反复复,气都气死我了。你说这样的人,还怎么做朋友?”
贺临问:“那你最后一次联系她,是在什么时候?”
苏晚吟想了想:“四年前,跨年夜。”
又是这个关键的时间点。
方觉记录到这里,手一抖:“她是不是跳河了?”
“你怎么知道?”苏晚吟发出了疑问,“你们是查到这里了吗?”
贺临道:“那你说说具体的吧。”
苏晚吟回忆了片刻开口:“那是毕业以后半年吧。那天晚上我正和爸妈看跨年演唱会呢,忽然就收到了陈霄的信息,大概的意思是说什么感谢我的照顾,她已经决定要离开这个世界巴拉巴拉的。你们听听,大跨年的收到了这个多晦气啊,可偏偏我那时候还幼稚,还去努力劝她,让她想开点,别干傻事。当时吓得我啊,就快要报警了。”
方觉听得入神,咬着笔头,虽然他知道后来陈霄应该是周警官救起来了,但还是追问:“然后呢?你报警了没?”
苏晚吟呵呵一声翻了个白眼,嘴巴和机关枪似的,说得很快:“后来我留言她就不回我了,打电话也不接,吓得我以为她真的跳河了。我想报警又有点迟疑。因为闹自杀的事她也反复好几次了,每次都是狼来了。这一次也不知是真是假。”
“还有,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是不是真的要跳了。我日子过得好好的,就被她这点烂事给裹进去了。我当时可纠结了。万一她真的跳了我报警也来不及,万一是假的我不是报假警吗?而且我也不知道她的证件号信息。结果这事闹得我晚上没睡觉,四处打听她人在哪里。到了元旦的早上,她给我发了个信息,大意是经过了一晚上的深思熟虑,她还是想活着。”
“你们说说,这是什么人啊,当时我就……”说到这里,苏晚吟恨得咬牙切齿,“后来气得我把她的号码删除,微信拉黑了。”
过了这么久提起这件事,她还是义愤填膺的。
贺临和方觉对视了一眼,联想到了周辰临说的话,有可能当时陈霄是真的跳了,只是没死成,不过苏晚吟的话,让他们又拼凑上了部分的事实。
贺临问:“你还有聊天记录吗?”
苏晚吟摇摇头:“四年前的事,还是用的旧手机,现在我那个手机早就卖掉了。”
她说完了,问他们:“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贺临拿出了笔记本打开:“帮我们确认一下监控信息。”
苏晚吟的目光盯着屏幕上的女人,连续把那些模糊的监控都看了一遍。
刚才还在侃侃而谈的女人此时沉默了。
随后她低头回忆了片刻,开口说了一句话。
“她不是陈霄……”
“什么?”听到这句话,方觉一惊。
就连贺临也皱了眉头。
随后苏晚吟继续解释,他给两位警察列举了一些具体的不同之处:“虽然画面的女人有点像她,但是陈霄好像没有那么个子高,除非是这四年她又长个子了。还有我记得,陈霄的头发细细的,额头的头发有点卷,所以不好做发型,散开的时候没有那么浓密。还有,她的眼睛温柔,看起来没有进攻性,画面中的女人却有点凶巴巴的……”
虽然已经过了四年,但是她们毕竟是几年的同学,朝夕相处。
短短的一段视频,苏晚吟就总结出了这么多的不同。
送走了苏晚吟,贺临把方觉整理好的问询结果发到了群里:“嫌疑人有可能不是陈霄,那女人只是用的陈霄的证件。很可能她最后见过陈霄。”
随后他又说了周辰临跨年夜救人的事。
吴韵声看了一遍道:“第二天,她还用陈霄的手机发送了信息,那……那个活下来的女人,她是谁……”
贺临沉思了片刻,按着太阳穴,整理出了自己的思路:“也许这又是一次相约自杀,两名少女相约自杀,真正的陈霄当时死去了,而另外一个少女活了下来,她就顶替了陈霄的身份,拿走了陈霄的身份证和手机……”
群里沉默了片刻。
吴韵声道:“这么推断的话,合情合理。”
贺临道:“那现在,我们先试着找找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还有,要留意一下是否有宁城金水河中打捞出尸体的自杀案件,这种跳河的情况,如果尸体发现不及时,完全腐烂,可能会误判。”
前几年DNA鉴定还没有做到全面普及,对自杀案件也会采用辨认法让亲属来认领尸体,通过随身物品来确定身份。
程笑衣说:“好,我明天就去市局加班。”
贺临善解人意地安慰下属:“辛苦了,给你算一天调休。”
案子查到这里,又卡住了。
方觉把面前的牛奶喝完,伸了个懒腰:“那贺队,现在程姐去忙了,我们也加班大半天了,要不去景区逛逛?我听说宁城有不少的美食,还有夜景也很好看。”
“你自己去吧。我还有点重要的事要去做。”贺临拍了拍方觉以示安慰,“你去好好玩吧。”
和方觉分开以后,贺临还在想着昨天晚上的梦,他急于想要找人确认这一点,那么最快的方式就是找祝小年聊一聊。
贺临拨通了祝小年的语音,对面的人似乎午睡刚起,甚至也许还在被窝里,声音里满是慵懒:“临哥,你有什么事情找我?这不是刚见过面不久,你又想我了?”
贺临道:“我在宁城,有事情想要问你,你有空出来吃个晚饭吗?”
“啊?你来宁城了不早通知我?你问什么事?”手机对面传来了祝小年悠哉的声音。
贺临道:“关于容队的。”
听了这句话,电话里忽然安静了,过了片刻才传来了声音,祝小年好像瞬间就清醒了,连语气都难得严肃了起来:“那去我家的餐厅吧,我给你个地址。”
第104章 06 他们不是初见,而是重逢。(二合……
下午五点半, 贺临先到了约定好的餐厅,那是一家日料店,他一进门报出了祝小年的名字, 服务员将他领进了一间包厢。
那间房间被布置成了无窗的暗间,一盏橙色的幽灯照亮桌台。
不到六点,祝小年也来了, 一进来坐下和贺临打了个招呼。
贺临抬起头看向他,随后道:“我见到容倾了。你最近也见过他, 是不是?”
一瞬间, 祝小年只感觉自己被这句话炸成了一朵烟花, 他腾的一下站起来,睁大了眼睛惊异道:“你想起来了?容……黎……他知道吗?”
贺临没能都想起来。
但是祝小年的这句话以及他的反应都告诉他,他猜对了。
早上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贺临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本身就是做刑侦工作的, 只是当局者迷,导致他一直没有往这个方向想。
容倾后期也曾兼任过蓝雀的领导,一旦假设了这种可能性……
他每当想要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头就越来越疼,脑浆感觉像是在被人搅来搅去。让他根本就不能细想。
那些过去的事也是朦胧一片,但是他必须要先确认这一点。
黎尚究竟是不是容倾?
所以今天晚上来吃饭, 他决定一上来就用这个问题诈一下祝小年。
一见面,贺临就一脸笃定地说出了那句话。
祝小年的反应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随后祝小年惊讶地问他:“你想起来了?”
贺临摇头:“没有, 我就是来问你这件事的。现在我知道答案了。”
祝小年顿时反应了过来:“贺临, 你诈我!”原本要坐下的他直接急得跳了起来。
“你不许告诉容队是我告诉你的!”随后祝小年又反应过来,“不对,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你,那是你自己猜出来的!”
贺临看他急了, 反过来安慰道:“没事,我就是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我还没有捋清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我是不会告诉他的。虽然我还没想起来具体的,但是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至少我现在知道了。”
祝小年深吸了一口气,坐到贺临身边,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算了,先吃饭吧。”
他按了个铃把服务员叫过来,这么多年的战友,他根本不用问就知道贺临喜欢吃什么,直接点完了把菜单一合,随后他问贺临:“要喝点清酒吗?最近有进梅子清酒,味道还行。”
贺临想起来之前刘医生说的,喝酒能够让脑细胞活跃的话,他道:“那就尝一尝吧。”
日料不用太过麻烦的烹饪,很快几盘刺身上齐,祝小年也挺够意思,光是三十公分长的小青龙就上了六个,现挖出来的海胆黄橙橙的,和鸡蛋黄似的。
随后祝小年又叮嘱了一下服务员:“你们下去吧,把门关好,我和我朋友好久没见了,等会好好聊聊,门不开的话,无论听到什么也别进来打扰。”
服务员答应道:“好,祝您用餐愉快。”
门一关上,祝小年就用小酒瓶给贺临倒上酒。
两个人一时谁也没说话。
贺临原本挺喜欢吃日料的,可是今天他看着面前的食物,一点也吃不下。
他们就对坐着,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
过了一会,还是祝小年叹了口气道:“我好人做到底,就帮你把这件事理一理,你说吧,你都想起来什么了?”
这正是贺临今天来的目的,祝小年肯这么说,他求之不得。
贺临努力用自己残缺的大脑思考着:“现在的情况是,黎尚就是容倾,虽然我不知道他什么要改了名字来云城,但是我们现在相处得还好……”
说到这里,贺临有点心虚,排除掉他当着黎尚的面编排容倾的那几次的话……
好像每次都是因为那些事,惹的黎尚不舒服……
可他的记忆里真的缺了太多过往,就像是一张纸被烧出了大大小小的窟窿。
往日里卓越的推理能力,到了此时完全用不上。他能在杂乱的线索里抽丝剥茧,却无法在空白的记忆里查缺补漏。
贺临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两个名字给他的印象完全不同。以至于当他意识到自己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的时候,只觉得怪诞,却又在祝小年的反应里,飞快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这很矛盾。
他至今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想到黎尚时,他的内心是牵挂的,甚至会带起一层朦胧的情意,而想到容倾这个名字时,那种奇怪的厌恶感还在,这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盘旋在他的脑中,让他头疼。
如果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这种情绪就再寻常不过了。可是当他们合二为一,同时出现在贺临的脑海里,一切就变得不太对劲了。
如果这时,有根烟就好了。
没有烟,贺临就又喝了一杯酒,梅子清酒清甜,却愣是让贺临喝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贺临继续想在一团乱的脑子里理出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会忘了容倾,他调过来还换了名字,不知道是基地的要求还是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和我提起过他是容倾。我……我应该是熟悉容倾的,可是,如果不是一个梦,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把他们视为一个人……他们不应该是一个人啊……”
祝小年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他停了筷子,猛地抓住了贺临的衣领,把贺临一把顶在了包间的墙上。
贺临的脊背和墙壁相撞,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看着眼前的人眼眶通红,满脸的怒意,贺临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在基地时,两个人在练习的时候没少交过手,祝小年打不过他。
贺临本能地想要还手,可他又想知道祝小年为什么动手,想知道他的怒意从何而来。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只是重重地抓住了祝小年的手。
祝小年知道要是动真格的,他根本就不是贺临的对手,可此时他还是死命地抓住他的衣领,使了大力,气得五官都有些扭曲:“不,贺临,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黎尚不是容队,那他应该是谁?他是谁他才会对你那么好?你以为你是什么万人迷吗?除了容队,谁还能对你掏心掏肺成这样?”
祝小年怒不可遏地瞪着眼前的贺临,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你根本就不知道容队这两年是怎么过的!他为你做了多少事,吃了多少苦,你看不见,你不知道,那你就能伤害他,就能恶意评判他?是他不想做容倾吗?还不都是因为你!”
贺临只听了这两句话就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明明对方说的是中文,他也每个字都听得懂,可他却一头雾水。
什么叫做——做不了容倾是因为我?
自己当初是因为伤退的,这是逼不得已的无奈之举。这又和黎尚,不,或者说是容倾,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贺临的眼睛忽然睁大,脑海之中闪过了黎尚说过的话:他有一个爱人。
难道,那个人会是自己?
如果是这样……贺临想起曾经黎尚一些奇怪的反应,似乎一切都合理了起来。他茫然地看向祝小年,嘴唇张合,一时间说不出来一句话。
祝小年早就忍了许久,此时情绪完全失控,完全不顾贺临是否反应得过来,掐着他的脖领,连珠炮似的继续宣泄着:“你不是想知道那个医院的病危电话说的是谁吗?行,我今天就告诉你,是容队!他当时被那么粗一根管子插在了心口里。他当时差一点就死了!如果他没挺过来,那通电话就是他生命里的最后一通电话,当时你干嘛去了?贺临,你告诉我,当时你干嘛去了!”
伴随着最后一声质问,祝小年狠狠地将贺临的肩膀撞到了墙上。
随后祝小年后退了一步,有些颓然地呢喃:“他可是容队啊,是无所不能的容队啊……你怎么能……你怎么敢啊。”
听了这话,贺临已经顾不上肩膀处传来的痛感,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响,整个人陷入了混沌。
那个电话……他当时没有接到的电话……
贺临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他深刻体会到了祝小年的那句,如果他没挺过来……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容倾了,也没有……黎尚了。
忽然得知了这个真相。
贺临的手无力垂落下来,脑子蒙蒙的,身体没有了一丝力气,全身的血液感觉像是被抽干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问:“那你们的任务……”
“当然完成了!”祝小年的情绪比他还激动,泪水夺眶而出,他语无伦次道,“他和我借了一根烟才完成的指挥,你知道的,容队他最讨厌烟味……他一醒过来,看到我叫的是你的名字!”
贺临这才明白,所以酒桌上提到了这件事,黎尚才会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他只看见了黎尚醉酒后难得的失态,埋怨过他不顾惜身体,看到过他因为喝酒导致的伤病发作,欣喜于他和黎尚关系的拉进。
可他不知道,在这一切事情的背后,黎尚还背负着作为容倾的痛苦和挣扎。
在他悄悄窃喜的时候,作为容倾的黎尚又在想些什么?
看着贺临突然失魂落魄,祝小年有种解气的快感,这两年他都为了他最崇拜的容队憋着,忍着,直到今日,一口气都说了出来还尤嫌不够。
祝小年抄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杯酒,继续怒怼:“你的工资才多少?基地领导就算是你亲爹,也给不了你那么多补贴。你拿了他用命拼着才攒下的钱在云城买了大房子,过得多么心安理得。”
贺临被这句话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是曾怀疑过自己的卡上为什么会有那么一大笔钱,可是他问了基地,基地也只是给了个模糊的答复,说是他的奖金和补偿款……
贺临抬头追问:“那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祝小年咬牙切齿:“我告诉你,我怎么告诉你?容队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说了,你已经把他忘了。容队也不让我们说,就像是当初他不让我们叫你的外号一样。可他宝贝你,我可不会宝贝你。你知道吗?贺临,我现在特想揍你一顿!”
贺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祝小年,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说:“所以,我和他,不仅仅只是队长和队员的关系。”
祝小年快被他气笑了,可看到贺临那不敢相信的眼神,他又不得不压着妒意告诉他:“容队最喜欢你,他的公寓只有你能去,出去做任务他也会护着你。他眼里除了工作,就只有你最重要了。连他身上的伤口,都是你缝的,你说你们是什么关系?同样都是队员,我连容队家客厅是什么样都没见过。”
这些话像是一根尖锐的刺,直直地扎入了贺临的前额。他睁大着双眼,却像是在一场梦境之中,整个人僵在那里,完全做不出一丝反应。
祝小年说到这里,手已经颤到不行,可他还是固执地再次抓起了贺临的衣领,仿佛这样眼前的人就能够把所有的事都想起来,记起来。
仿佛这样贺临就永远再也不会伤害到容倾。
“你还不明白吗贺临?他不是非要去云城不可。”
贺临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干涩地开口:“是……是因为我。”
祝小年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他:“不然呐?容倾这个名字在基地里要名要利,他想要什么得不到?非要去你那个破地方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警察。你当他图什么?图你们那工资低吗?”
“基地要给他升职他也不肯留下来。基地什么都有,什么都能给他,可唯独你不在这里了!所以,容队他什么都不要了,连容倾这个名字他都不要了。他就想去找你,而你却不记得他了。你什么人都记得!我,何垣,老柳,你都记得,你偏偏不记得他!”
祝小年终于把在心里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他为你做了那么多,可是,贺临,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凭什么啊!”
贺临整个人像是被雷劈过一般愣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是这样吗……
难道这就是真相?
可是为什么之前的事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发泄够了情绪,终于把两年间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祝小年松开了手,轻声问:“所以,贺临,你怎么能就这么把他忘了?”
贺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像是在身体里碎裂了,可能是他的心吧,粉碎成一块一块的,拼也拼不起来,但他还是维持着自己的体面。
他坐直了身体,低着头整了整被祝小年弄皱的衣服。
此刻,贺临的身体和躯壳起码从外面看是完整的,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坐在那里看着祝小年痛哭流涕。
大脑似乎自动隔绝了所有的情绪,除了心里在一阵阵闷闷的痛着,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两人就这样坐了几分钟,直到祝小年把眼泪擦去了。
贺临又喝了一杯酒,顺手给祝小年夹了一根已经凉透了的油炸天妇罗。
祝小年还沉浸在刚才激动的情绪里,完全不理解贺临为何如此淡定,如此无动于衷。
他生气地把碗往前一推:“你拿走。”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现在吃不下,其他的我也没什么想说的了。”
贺临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平静地说:“行,我拿走。”
贺临也就真没客气,他走到门口打开包间,对着外面叫了一声:“服务员,来几个打包盒。”
在祝小年的目瞪口呆之下,贺临认认真真地低头打包好了所有的食物。
等他把打包盒装好,祝小年才回过神来,问他:“贺临,你……你就这么回去了?”
贺临道:“不然呢?我是来出差的,手头还有案子呢。”
祝小年又问:“那容队,啊,不是,黎尚他……你准备……”
“他在天宁,最近都不会回来,其他的,到时候再说吧。”贺临和祝小年认真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那我先回去了,下次再见。回头我请客。”
祝小年还是有点不敢置信,他跟出去,看着贺临微微垂头,步伐沉稳,没有一丝异常。
他一直走到门外,抬手打了个出租车。
确认贺临上了车,祝小年才松了口气,他把憋了两年的话都说出来了,可是全说完之后,心里却又涌起一丝不安。
他也有点后怕于自己的莽撞,但随后祝小年又自我安慰,贺临的伤早就好了,他都想起来黎尚就是容倾了,那说明他已经离真相不远了。
自己只是告诉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而已,应该有助于他恢复记忆。
贺临做了两年队长,性格早就变得沉稳,他会慢慢消化掉这些的。
看着出租车开远,祝小年才走回了包间,他看了看面前空着的盘子,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家伙,居然连一块海胆也没给我留。”.
宁城,华灯初上,到处都是一片灯红酒绿的繁华景象。
贺临的神色略微疲惫,上了出租车后,他报了旅馆的地址,随后就安静地坐在车后座,一动没动。
一路上,窗外的街景滑过,那些五彩斑斓的灯火,像是流光飞散,不断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贺临的思绪却完全不在这繁华的街景之中,他好像反复穿梭在这两年的时光里。
无数次,贺临渴望回到最初的原点,想要看清楚那段满是遗憾的过往。
可是记忆深处的那场雨太大了,像是一道他无法穿透的屏障,挡在了那里,让他什么也看不清。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开到了旅馆门口,司机提醒他付款,贺临这才如梦初醒,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他刷了门卡进入房间,方觉已经在屋里了,正在无聊地看着电视。
方觉一看到贺临回来马上就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和他说:“贺队,幸好你没去,我今天逛了一会就回来了,那哪里是什么湖光夜景,就是个臭水沟,简直是滤镜加虚假宣传。还有那个什么当地的名小吃,什么什么糕,又甜又腻……诶,贺队你手里拎着什么啊?”
贺临嗯了一声,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里拎着东西。
方觉好奇地凑过去,他就顺手就给了他:“打包的食物,给你了。”
“谢谢贺队,我正好没吃饱。”方觉满脸惊喜,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了盒子。看着里面满满的海胆甜虾三文鱼北极贝小青龙,方觉惊喜地哇了一声:“贺队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带了这么多好吃的?”
贺临完全没理他的话,径直走到床边,一头栽倒在床上:“昨天没睡好,我睡一会。”
刚才在车上还没什么感觉,此时贺临才觉出来清酒的后劲有点大,脑子里完全是一团浆糊的。
他分不清现在是哪年哪月,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可能是因为没吃晚饭,空腹喝了不少酒,胃里在一抽一抽地刺痛。
他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试图理清楚混乱的思绪以及脑中杂乱无章又横冲直撞的记忆。
虽然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但是之前不明白的事情,到此时终于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他终于明白了,黎尚看向他的眼神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他不明白的情绪;为什么明明黎尚是在对他笑,可神情里的哀伤却藏都藏不住;为什么在听见他讲述记忆里容倾的样子时,黎尚会生气,会难受;甚至黎尚曾经说过的他听不太懂的话,这一切此刻都有了答案。
他们不是初见,而是重逢。
那些让他恍惚觉得似曾相识的瞬间,不是偶然,是他们曾经切切实实发生过的点滴,只是他忘记了。
贺临意识到,容倾也好,黎尚也罢,无论是哪种身份这个人都为自己做了太多太多,而他在无意之中,中伤了容倾,也伤害了黎尚,这份情太重太满压在贺临的心头。
黎尚……
容倾……
这两个名字在他的脑海之中不断盘旋,最后融为一个。
贺临的眉头紧皱。
那种感觉,像是大脑承载了太多的信息,即将崩溃。
脑内先是混沌一片,紧接着剧痛传来,整个头被一分为二裂成了两半,一半留在了过去,一半留在了现在。
胃里蒸腾而起的剧痛,像是要把他的身体生生撕裂。
这是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
贺临感觉身体没有动,但是身下的床顷刻崩塌,身体像是从万米高空急速坠落而下,强烈的失重感引起了眩晕,有什么热辣又带着血腥味的东西顺着喉咙往上涌。
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只是没有此时这么剧烈,也没有这么突然,让他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贺临支起了身体,本能地想要爬起来去洗手间,可他刚一动就迎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他甚至连手都来不及抬,就直接吐在了旅馆白色的枕头上。
那是鲜红色的血,带着血腥气和酒味,几乎是从他口中喷出来的……
第105章 07 他希望他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
吐出第一口血后, 贺临就愣住了。
他刚用手捂住唇,第二口血就不受控制地跟着吐出。
鲜血溅落在了地毯与白色床单上,晕染出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贺临愣愣地垂眸, 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手心里温热鲜红的血液。
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随后天旋地转之中,贺临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更多的血就一口一口地往出呕。
就像是他心底压抑着的愧疚,此时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一边吐贺临一边迷迷糊糊地想, 他之前只喝了几杯清酒, 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液体能往出吐的, 就像是怎么也吐不完。
方觉正哼着小曲,美滋滋地洗完了手,打算享用贺临带回来的刺身,一回头就看到了领导的惨状。
他当场就傻掉了, 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方觉的大脑一片混乱,第一反应竟是喃喃自语:“我……我就是吃点剩饭,我罪不至此吧?”
话一出口, 方觉自己也觉得荒唐至极,他的第二个念头又冒了出来:“贺队是我做错了什么把你气吐血了吗?”
贺临半合着双目,额头都是冷汗, 眉毛紧紧拧在一起,难受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挣扎, 鲜红的血还在顺着唇角不停流下。
方觉又愣了两秒才如梦初醒,奔到了贺临的身边,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只见床上和地上是大片的狼藉,就像是个血腥的杀人现场。他急忙在贺临床头处放了个垃圾桶, 贺临就继续低头往垃圾桶里吐去。
“贺队你坚持坚持,我给你叫救护车。”
方觉声音颤抖地打了个120电话,因为紧张过度,往日里的伶牙俐齿变得结结巴巴的,旅馆的地址他还是查看了桌面上的酒店信息才说出来的。
挂了电话以后,方觉又匆匆忙忙去看贺临的情况。垃圾桶里差不多吐了两百毫升的血,方觉手忙脚乱地给贺临拿了个毛巾擦着。
贺临侧躺在床上,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疯狂转动,因为大量失血,他的脸色一片苍白。趁着意识涣散前,他伸手拉住了方觉,气息微弱道:“别告诉他……别告诉他。”
方觉只听清了半句,赶紧把耳朵贴近贺临的嘴唇,想听请贺临到底想说什么。
“贺队,你说什么,别告诉谁?”
贺临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方觉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见自己说话,焦急间,贺临的嘴唇动了两下:“容倾……黎尚……”
说完这句话,贺临就用尽了力气,他眼眸合拢,手无力垂下,直接失去了意识,晕了过去。
方觉被吓了个六神无主,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脑海里又闪过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是不是要去网上发个求助的帖子:“和领导一起出差,领导忽然吐血晕倒了,我该怎么办?”
还好身为警察的保密责任感,硬控住了他的疯狂念头。
方觉又想打电话求助,思考着是要打电话给程姐,师父还是陈局?
可是远水怎么能解近渴?
就在方觉不知所措之时,他回忆起了贺临昏迷前说的话。
容倾是谁,他不认识。
贺队还说什么……
黎尚,对!黎哥。
黎哥就在天宁呢,天宁离这里很近。
心急如焚的方觉眼睛一亮,他终于在迷茫之中寻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没办法,黎哥肯定有办法。
人都快不行了,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他哪里顾得上贺队交待的什么不能说?
方觉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拿起电话,手指颤抖着去翻找黎尚的微信,拨了个视频电话…….
天宁基地的电脑前,容倾的手机忽然一响。
他看到上面跳动着“方觉”两个字,还是拨打来的视频通话。
方觉虽然偶尔发挥不太稳定,做事有点不靠谱,但他绝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容倾记得贺临和他说过,这次是和方觉一起出差过来的宁城。
容倾心里有些不详的预感,急忙拿起手机接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视频那边首先映出的是方觉惊慌失措的一张大脸,他的声音颤抖:“黎哥,怎么办,贺队他忽然吐血,然后晕过去了。”
容倾的眉头猛地一跳,心脏瞬间悬了起来,但他马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沉稳地问:“打过120了吗?”
“打过了,车还没来。”方觉的声音抖得厉害,“怎么办,他吐了好多血……”
镜头稍稍扭转,照向了一旁床上昏迷不醒的贺临以及一床一地的鲜红。
看到了这一幕,容倾只觉得他的心跳几乎停止,过去的记忆如潮水一般瞬间将他淹没,冷得他的指尖都开始颤抖。
容倾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方觉处理不了这个情况,他要冷静,他有经验的,他不是第一次见了。
按下心中的担忧,容倾开口道:“贺临他曾经有过严重的脑损伤,这是后遗症之一,可能是应激性溃疡或者是神经问题所致,你先让他保持侧躺,千万不能被血呛到。把他的脚用枕头和被子踮起来,保证头部脑部的供血充足。”
看着视频里的方觉手忙脚乱地去做。
容倾继续道:“现在你收拾他的东西,带上他的手机、充电器、证件、纸巾,那个垃圾袋也要拿上,里面有吐出来的血,需要带去医院,给医生化验和方便估算出血量。”
容倾说到这里又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紧张的情绪:“就算是一时醒了,也千万不能给他吃喝任何东西。你把旅馆的具体地址发给我,上救护车后问好医院的地址也发过来。剩下的,我会处理。有情况你随时打给我。”
方觉几乎是哽咽着答应下来。
挂断了视频,容倾快速起身,他首先去了走廊尽头的支队长办公室。最近在赶基地的演习,时支队长和一众领导也在基地加班。
容倾敲了敲房门。
还没听见回复,容倾直接拧开了门,几乎是夺门而入。
时任看到容倾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微微一愣,他刚要开口询问,容倾就道:“时队,我要请假,贺临之前的旧伤复发了。”
时任几乎没有见过容倾如此失态,一副失了三魂六魄的样子,他点了一下头道:“去吧。”随后他又叫住了准备转身离开的容倾,“你交过来的东西我看过了,差得不多了,剩下的我这边可以处理好。不过过几天的演习,作为总策划,你最好参加。还有这大晚上的,你打算怎么过去?”
容倾思考了一下:“我同事叫了救护车,旅馆离这里开车过去的话大约需要三十多分钟……”
基地附近很难打车,算上叫车时间,可能会更久。
“贺临是在基地的任务受的伤,这算是工伤了,也不能不管他。”时任说着从一旁桌上拿过一把钥匙,扔给了容倾,“我的那辆警用摩托,你知道的,就停在楼下库里,反正我也不用,不急着还。但是你得注意安全。”
容倾心中一暖,接过来道了一声谢。
那是时支队长的那辆贝纳利黄巡,车速可以达200码每小时,平时宝贝似的不许任何人动。警用机车有特别的通行证,是城市通行最快的方式。
容倾不敢有丝毫耽搁,回去取好手机充电器和卡,披了件外衣就下楼上车。
他带上头盔和黑色露指手套,身体前俯,一发动机车就发出了“嗡”的一声嗡鸣。
随后整辆摩托车就仿佛离弦之箭,迅速冲入了夜色之中。
机车很快就驶出了天宁基地,驶向宁城的街道,随后上了高架。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猎猎作响,吹起了他的衣角。
容倾心急如焚,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把车速加到了最大。
他的心中只剩了一个念头,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贺临的身边。
街边的景象化作模糊的光影飞驰而过,黄巡在他的身下仿若一条蓝白色的闪电,在车流之中不断灵活穿梭。
晚高峰的宁城,街道上车水马龙,拥堵不堪。
但容倾凭借高超的车技和警用摩托的优势,比救护车没晚多少就到了旅馆门口,他正好遇上了方觉和救护人员抬着贺临下楼。
容倾长腿一支机车,摘下了头盔抬头望去。
方觉看到了他,仿佛在绝望之中看到了救星,激动地叫了一声:“黎哥……”随后他就哽住了。
容倾眼睫眨动,随即切换成了黎尚模式。
他先看了一眼被推入救护车中的贺临,那人的双目合拢,意识全无,脸色惨白如纸,护士已经开始给他接上检测仪,数值上的血压和心跳都不乐观。
黎尚收回了目光问:“要去几院?”
医护人员道:“最近的,宁城第一附属人民医院。”
黎尚又把头盔戴上,沉声道:“鸣笛,我在前面开道,车跟着我来!”
警用车很快就行驶在了救护车前,黎尚骑着机车一路疾行,风驰电掣地穿梭在街道之中。
救护车闪动着警示灯,见状四周的车辆纷纷换道。
警用车和救护车都不用顾及红灯,黎尚选择的是能够最快到达,又最不容易堵车的一条路。
来到拐弯处时,他熟练地减慢车速,压低车身,平稳行过弯道。
遇到相对宽敞的直道,则会全力加速,快速行过。
有了警用车在前方开道,提前预警,能够让路过的车辆更好避让。
此时正值周末,中间有一段路过景区,晚上的游客不少,道路上车流拥堵。
救护车却在宁城的繁华街道中开辟出了一条生命通道。
这是一场争分夺秒的救援,十五分钟后,救护车到达了医院急诊楼的门口。
黎尚摘下头盔,他对方觉道:“你去停车,我跟着进去。”
方觉慌忙走向了警用机车,黎尚则接过了方觉手里拿着的袋子和书包,他估算了下里面的血量,黎尚的眉头一皱问:“出血止住了吗?”
方觉擦了擦头上的汗:“没,车上还吐了一回呢。”
黎尚跟着推诊疗床的护士一起疾步往里走,把袋子交给护士拿去化验和给急诊的医生看,又把情况详细地和医生说了。
很快做过了脑部和身体的CT检查。
贺临躺在诊疗床上,脸色惨白,他似乎有了一些意识,双目微微张开,眼眸却没有任何的焦距。
看到这一幕,黎尚的心里揪紧,他俯身靠近了贺临,声音轻柔却又带了几分急切:“贺临,振作一些,不要睡……”
贺临似乎辨认了好一阵,才认清了眼前的人是谁。
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在梦里,嘴唇微微张了张,声音微弱地说:“你……你终于来了。”
黎尚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我在。”
随后黎尚突然意识到贺临说的这句话有哪里不对,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贺临,我是谁?”
贺临的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话没说出来,又是一缕血丝顺着唇角滑下。
看到了这一幕,黎尚只觉得心如刀绞,他拿了纸巾垫在贺临的下颌处,有些慌乱地擦着他的唇下,贺临却用自己的手,费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瞬间,好像有千言万语在心中翻滚,但是所有的话又卡在胸腔之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血压过低,准备输血。”
“治疗室准备好了。”
直到有护士匆匆过来问:“谁是患者家属?医生要进行谈话。”
黎尚这才有些慌乱地从贺临的手中把手抽了出来,稳了稳心神说:“我是。”.
急诊办公室内,医生对黎尚道:“根据CT显示,患者的头部的一处血管出现了轻微出血,所以导致了应激性吐血。目前看脑出血量不大,可以先以输血和止血为主,进行保守治疗。此外,出血的位置特殊,位于颞叶,有可能对患者的语言和记忆能力造成影响,特别是可能引起顺行性遗忘。”
黎尚皱眉问:“什么叫做顺行性遗忘?”
医生解释道:“就是无法形成新的记忆点,短期记忆无法往长期记忆转化,像是游戏里的回档,没到存档点的部分记忆可能会消失。患者有没有提起过,有一些断片经历?”
黎尚想起来贺临和他说过的话:“有提起过梦只能记起来一半……”
医生说:“如果只是梦境,没有延伸到日常生活,那情况还好。”
等黎尚和医生沟通过情况出来,贺临已经被推进去治疗了。
黎尚等在了治疗室外的走廊中。
方觉找到了地方,跑了过来,他把车钥匙递给了黎尚,急切问道:“黎哥,贺队怎样了?”
黎尚指了指一旁的治疗室:“已经推进去了。”然后他问方觉,“你们今天都做过什么?”
这样的情况只在贺临刚刚手术后出现了几次,甚至当时还没有这次凶险,刚才医生说出血过多,人已经休克,要是再晚来一会可能就救不过来了。
贺临现在的情况已经相对稳定,为什么好好的又忽然吐血?
方觉想了想,皱着眉头努力回忆:“上午在查案子,下午去见了一个证人,想要确认嫌疑人的身份,然后贺队就去找朋友吃饭了,没让我跟着,是吃的日料……还给我打包了好多回来。”
黎尚略一思索,从书包里拿出了贺临的手机,看了看上面祝小年的通话记录,他直接回拨了一个过去。
对面过了一会就接起来,祝小年直接问:“唉,贺临,你到酒店了?”
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祝小年试探着又叫了两声:“贺临?”
依旧是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背景有些嘈杂。祝小年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叫道:“容……容、容队?”
“嗯。”
听到那个熟悉的嗓音,祝小年一直悬着的心彻底死了,瞬间就结巴了起来:“……怎么是你?”
只听电话那边冷冷的声音响起:“我在医院,贺临吐血了,你和他晚上都聊了什么?”
“没……没聊什么,我们聊得还挺好的啊,就是喝了点酒。贺临,他情况严重不?“
容倾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却让祝小年听出了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他的旧伤复发了,上次复发……”
祝小年一个激灵,立刻打断了容倾后面要说的话,迅速地找补道:“等会,是第一附属医院吗?我家里有认识的专家,还认识副院长,我帮你摇人……”
祝小年兵荒马乱,慌慌张张地挂了电话。
容倾也没再多说什么,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心里也明白就算是因为祝小年说了什么引得贺临发作了,事已至此,贺临生死未卜,他也不能现在就把祝小年绑过来。
更何况他相信无论今天出于什么原因,祝小年的目的也是为了他好,这本就是他自己的问题,再怎么怪也怪不到祝小年头上。
当下最要紧的,是要先抢救贺临的生命。至于其他事回头再算。
一会功夫,就看有几名上了年岁的医生从楼上急匆匆地跑了下来,进入了治疗室。
方觉问黎尚:“黎哥,还用我做什么吗?“
黎尚摇摇头对方觉道:“款我付好了,也给陈局发过信息。”
听了这话,方觉那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肩膀顿时松懈了下来,孩子几乎快要感动哭了,有黎哥就是靠谱:“那我们一起等贺队出来吧,他会没事的。”
黎尚点了下头。
两个人分别在诊室外两侧的座椅面对面坐下。黎尚忽然觉得,这样的景象在过去也曾出现过。
最初他对面坐着的是他的父亲,后来他对面坐着的是贺临的母亲。
好像和过去一样,又好像哪里不一样,既惴惴不安,又满怀希望。
母亲盖着白布被推出来的一幕,还有过去贺临吐血的情形在他的脑海之中反复叠加。
黎尚没吃晚饭,一路疾驰过来,这时候坐在医院的冰凉的走廊里,感觉到凉意顺着衣服的缝隙往身体里钻。
胸腹间的旧伤又灼烧了起来。心口闷闷地疼,心跳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忽快忽慢。
即便是现在就在医院里,可他不想去看医生,这种状态可能都够不上急诊的看诊条件,最主要的是,他不想错过什么。
他想等到那个消息……
万一贺临出了什么事,或者是他需要他时他不在……
他没法想象那种事情发生。
黎尚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曾经的疼痛仿佛卷土重来,他经历过生死,更体验过独自面对生死,他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绝望。
这是他吃过的苦,他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心上人再吃一次?
无论如何,他都要撑到最后一刻。
这次他来了,这次他来得不晚。
可是痉挛的发作来势汹汹,黎尚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坐直的身体却微微弯下,插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按住了肚子。
近日连续加班的疲惫,还有对贺临状况的担忧让他虚弱的身体再也不堪重负,那些杂乱无章的情绪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切实地反应在了身体的疼痛上。
为了不让方觉看出来,黎尚强忍着疼痛,连呼吸都紧绷着,身上很快就出了一身汗。
他在心里无数次地默念着那个名字,焦急地等待一个结果……
方觉也似乎等得有点不耐烦,他站起身,开始在走廊里绕圈。
黎尚看得有些眼晕,胸口处传来一阵憋闷,他忍不住闭合了双目。
痉挛发作下腹痛如绞,身体里一阵一阵地抽动越来越剧烈,他抿着唇低垂着头,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强忍着,没吭一声。
那些记忆潮水一般地向他涌过来,那些贺临忘记的事情,一幕一幕走马灯似的进入了他的脑海之中,却会带得心脏更为抽痛,像是在饮鸩止渴,却也死死地吊住了他最后的一丝精气神。让他在承受着这样巨大的痛苦时,依旧保持着清醒。
夜深了,医院里逐渐变得安静,治疗室的门终于开了。
黎尚和方觉都第一时间看了过去。
黎尚连忙起身,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踉跄了一下,扶住墙才站稳了身体。
医生走出来,有些疲惫地摘下了口罩:“病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转入特护病房,今晚再观察一下。”
黎尚努力维持着身体,不让自己因为骤然放松而倒下去:“谢谢医生。”
比起他的平静,方觉反倒更为开心,一个劲儿地在那里说:“太好了,我就说贺队平时身体挺好,一定会挺过来的。”
病床被推了出来,黎尚把手支撑在了贺临的床上,与其说是在帮忙推床,不如说是他要靠那点力支撑着才能走路。
他们一路跟着护士,看着贺临被推入了一间特需病房。
这里比普通的病房宽敞不少,还有特别护理,听主治的医生说是院长帮忙安排的。
为了防止贺临再吐血,病床被稍稍摇起了一点。
贺临靠躺在床上,他的双目紧闭,依然没有意识,脸色也很苍白,但是他的眉头已经松开,脸上的痛苦也少了几分,身上已经换上了大号的病号服,就像是陷入了沉睡。
黎尚默默地坐在了床侧,目光温柔而专注地凝望着他的睡颜。他静静地坐了一会,虽然现在旧伤处还有点疼,但是他的心脏舒服多了,体内的喧嚣在随着心情变化而逐渐平息。
贺临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的。
他希望贺临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他。
第106章 08 梦中人是眼前人,眼前人是心上人……
宁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特需病房。
贺临正在梦中,这是个混乱的梦,他望着眼前的人, 终于认出了他。
是容倾,是他的容倾。
他感觉容倾抚摸着他的脸,对他微笑。
熟悉的声音响起, 容倾说:“贺临,我们来做次训练吧。”
面对这样的开场白, 贺临并未觉得有任何的不对, 十分配合地问:“什么?”
听起来, 这像是情人之间的一种约定,却让他想起过去看到过的一个旧电影——《美丽人生》。
容倾道:“考验下你的意志够不够坚定,如果你可以扛下来这些用刑,我就带你回家。”
他问:“那如果我失败了呢?”
容倾的眼神认真, 他说:“那你就永远也无法见到我了。”
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他可一定得扛住了。
不就是一次训练嘛。
他一定是可以完成的。
一时,梦又是混乱的。
贺临感觉自己很累, 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又像是熬了几个通宵。
那种疲惫感,像是刚从遥远的国外长途飞行归来, 被时差狠狠地拿捏。
头晕晕的,恍惚之中, 他睁开了双眼, 发现自己果然坐在一辆飞机上,正在缓缓降落。
飞机开始滑行的瞬间,他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一走出机场,他就四处张望着, 既有些期待,又有点紧张。
随后他的目光落于一处。
马路对面有辆车已经等候多时,车窗落下来,露出了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
长途旅行的疲惫在那个瞬间烟消云散。
贺临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喜滋滋地叫了一声容队,迫不及待地飞奔过去,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容倾神色关切地问:“任务完成得怎样?”
他没答话,坐好以后,就去亲容倾的脸。
还没等亲到,就被容倾一巴掌轻轻推开,那人一脸的愠怒:“大马路上发什么疯?”
贺临才不管这些,他的脸皮厚得很,直接伸手把容倾紧紧抱在了怀里。
这一次,容倾再没客气,手肘一抬,顶上了他的胸口,脸上冷若冰霜地把他推开。
原以为还会再扑上来的人没有动,容倾有些奇怪地看向贺临,才发现他的眉头轻皱:“嘶……轻点,疼……”
见此容倾一惊:“你受伤了?伤哪里了?”他的语气紧张,开始在贺临的身上仔细查看。
贺临靠在座位上,惬意地感觉着容倾微凉的手在他的身上游走。
容倾上下检查着,胸口没受伤,肩膀也没事,八块腹肌完好,大腿硬邦邦的很健康……
贺临却趁着这个机会在容倾的身上蹭了个够,随后才把手慢悠悠地伸出来,指着手指上不显眼的一道小口子:“这里。”
容倾捧着贺临的手看了半天,要不是他指着,容倾还真是找不到这么细微的伤口。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在贺临灼灼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即便是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容倾还是取出来车里的急救箱,给贺临用碘酒擦了擦。
容倾低下头,长睫也跟着低垂了下来,他轻轻地吹了吹,等着碘酒变干。贺临觉得从手指到心尖都痒痒的。
然后容倾给他用细卷的纱布缠了两下,还给他的手指上打了个大个的蝴蝶结。
随后,容倾薄唇一抿,扭过头,一脸无语地发动了车。
贺临贼兮兮地用受伤的手指捅了捅容倾的腰,他的手一动,蝴蝶结就在他指尖上跟着飘:“队长,你就不问问我是怎么弄伤的吗?”
容倾敷衍地问了一句:“怎么伤的?”
贺临一本正经道:“太想你了,不小心蹭到了,十指连心,可疼了。不过这疼比不上想你想得心疼。”
容倾一言不发,猛打了一把方向盘就往花坛的方向冲了过去。贺临赶紧闭嘴坐好,一声都不敢再吭了。
虽然老实了不少,可贺临还是一直用眼睛瞟容倾的侧脸,直到看着刚刚还准备跟他同归于尽的人,耳朵爬上了红色,这才壮着胆子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腿上。
容倾并没有对贺临的咸猪手有任何的反应,开过了一个路口,等红灯把车停下,贺临的胆子就更大了,干脆手就在他的腰腿处摸来摸去。
终于在贺临逐步的试探下,容倾忍不住又愠怒道:“开车门,滚下去。”
贺临笑嘻嘻地提醒他:“容队这里下人违反交规。”说着他又指向前方,“绿灯了,快走。”
估计要是再摸容倾就要真的炸毛了,贺临终于放过了他。
他从背包里翻出了一个冰箱贴,兴奋地说:“这一个,我要贴在冰箱中间。”
容倾瞥了一眼贺临手里那个花里胡哨的冰箱贴,回了他个:“幼稚。”
“幼稚吗?我很喜欢。”
容倾只听到贺临说了这么一句话,他并没有看他,一直目视前方开着车,却像是切实地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一直注视在他的身上。
贺临的眼里满是爱意,近乎贪婪地仔细看着眼前的人,像是要把他牢牢地记在自己的心里。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也不知道容倾有没有想清楚,贺临说他很喜欢的到底是冰箱贴,还是别的什么。
车开了很久,终于停了下来,贺临看了看四周,这里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天宁基地,而是一处居民小区的地下车库。
他忍不住问:“容队,这是哪里啊?”
容倾道:“是你的家。”
“我的家?”贺临瞬间捕捉到了这句话中的漏洞,他打开车门,却感到了一阵陌生。
他走下车来,回头望去,发现容倾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容倾就那么嘴角微挑,眼神落寞地看向他。
贺临的心里没来由得一抖:“那你呢?你不和我一起吗?这不是我们的家吗?”
面对贺临的三个问题,容倾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并没有其他的解释,贺临甚至不知道这个嗯,到底是在回答他的哪个问题。
贺临满是不解:“你要丢下我了吗?”
容倾抬头看向他,眼神之中有他不懂的情愫,他明明在冲自己笑,却让贺临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哀伤。
容倾摇了摇头,回答他说:“我没有丢下你,是你把我丢下了。贺临,你知道你去了多久吗?”
贺临并没有预料到会是这个情况,他有些愣愣地看向容倾,在脑子里计算着时间。
可他却记不得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了。
贺临拼命地回忆,他发现自己完全处于一段空白的记忆里,他想不起来自己具体是因为什么而离开的,是任务,可是是什么任务?时间是什么时候?为什么容倾没有跟他一起去?
他们究竟分开了多久?分开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容倾用那样幽怨哀伤的眼神看着他。
这么多的疑问贺临想不通,只能寄希望于眼前的爱人,他希望能在容倾这里寻找到答案。
抬起头贺临只看见了容倾的目光中闪动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还未等贺临开口发问,容倾便凝望着他开口,声音艰涩:“两年了,你已经抛下我整整两年了……”
听清了这个时间,贺临的手指随之一颤,心口好疼,头也跟着疼,那种感觉像是无法呼吸。
他想伸手去抱抱容倾,想跟他解释一下,两人只隔着一道车门,却突然让贺临觉得他们离得那样远,像是再也不会遇到了一样,这种感觉让贺临很是无措,甚至有些着急。
容倾继续微笑着看向他:“去吧,贺临。有人会在家等你。”
贺临抿唇,忽然绕到了车的另一边,用力打开车门,将车里的人拽了下来。
下一秒,贺临不顾眼前人的怔愣,他按住了容倾的肩膀,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他紧紧地抱住了容倾,把他整个人牢牢地箍在自己怀里,手臂和身体都在用力,容倾推都推不开他。
贺临的力气大到想要把他融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他依旧没有记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直觉告诉他,如果他今天放手了,那他就要永远失去容倾了。
这样的结局,贺临无法面对,只是想一想觉得肝肠寸断。
他的眼睛红红的,心口一阵一阵地缩着疼。
贺临低下头,没轻没重地啃咬着,容倾也从最开始的挣扎,到开始回应他,最后两个人相拥在一起忘情地吻着。
可能是虎牙把嘴唇划破了,唇齿之间有了淡淡的血腥味,可他们谁都没停。
直到两个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贺临才放开容倾,两个人头抵着头喘息,贺临的手依旧圈着容倾的腰,仿佛他只要稍微一松手,容倾就会马上离开他一样。
感受着额头上容倾的体温,好像有什么事情逐渐清晰起来,一直蒙在脑海里的迷雾正在一点一点散去,贺临想看清迷雾后面究竟什么,却又不想分心,他更想解决当下和容倾的问题。
面对贺临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容倾一下一下用手扶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
贺临咬着牙说:“我没有抛下你,你也不要抛下我。”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往下沉,难过得快要死去了。
怀里的容倾似是轻轻叹了一声,随后唇贴在他的耳边说:“好,我答应你,你不抛下我,我也不会抛下你,我会在那里等你,直到你来找我。”
贺临那颗沉闷的心脏微微一跳,好像因为这句承诺活了过来,可他又怕容倾骗他,他刚想问是不是真的。
忽然一阵风席卷而来,还没等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眼前的一切就片片碎裂了,梦境崩塌,他的怀中空空如也。
贺临的心脏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
他感觉到了头晕,自己的手痒痒的,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了上去。
贺临缓缓睁开了双眼…….
深夜,医院的住院部完全安静了下来。
黎尚趁着病房里有人的时候,偷偷去厕所吐了一次,疼痛稍缓。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好些了,就先让方觉回了旅馆,叮嘱他明天过来换班,他今晚留在医院里陪床。
方觉临回去前买了一些必需品送来,黎尚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沾了热水给贺临擦脸擦手。
人还没醒,但是应该有意识了,擦到他的下巴时,容倾注意到,贺临的嘴角是微微扬起的,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看见他笑,黎尚的嘴角也忍不住跟着一起上扬了一下。
可没过一会,他的眉毛又皱了起来,黎尚帮他擦了擦,贺临的眉头才慢慢舒展开来。
他的手上沾染了不少的血渍,黎尚就低头给他慢慢擦干净。
温热的毛巾划过指尖,贺临的每个手指都有旧伤,指肚上有愈合了的伤疤,按出来的指纹都不完整。
这也是园区的一种酷刑,把小图钉从指头肚处一个一个按进去,按穿了手指,有时候还会把指甲顶起来。那些人故意不把钉子取下来,就这么直接再上电刑,疼的时候手指会不自觉地蜷缩,可是蜷起来碰到钉子就会更疼。
行刑的人就满意地看着受刑的人手指痉挛,在电椅的扶手上留下挣扎的血痕。
手指会慢慢因为钉子发炎坏死,时间太久的话,就只能生生截掉。
当初他发现贺临时,他的每根手指上都别着这种钉子。
伤口会愈合,神经却再难恢复。
现在遇上雷雨天,再用键盘打字的时候,贺临会抱怨,指头肚像是针扎一样的疼。
想到这里,黎尚的后牙轻轻咬住。
给贺临擦完了手,黎尚去把水倒掉,他侧身就坐在了病床上。
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地过了零点,眼前的人却还没有醒。
看着贺临的手,十指连心,黎尚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疼起来。他忍不住拉起了他温热的手,靠近了唇边,轻轻地吻了吻。
忽然,他发现了贺临的眼角滑下来一滴泪,黎尚伸出手去,把那滴眼泪抹去。
就在这时,贺临的眼睛缓缓睁开,看向了他……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眼眸却是黑黑的,呼吸清浅,但确实是醒了。
黎尚像是触电一般,嗖的就把贺临的手扔开了。
他的心里想的是,这人是被他吻醒的吗?可童话里被吻醒的不都是公主吗,他家这是一米八七的公主?
还没等黎尚反应过来,询问贺临感觉怎么样了,就见贺临一下坐起身,忽然张开双臂把他给抱住了,而且抱得紧紧的。
黎尚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完全没有挣开,这睡美人的劲儿还挺大。
黎尚只感觉被贺临的臂膀围拢,周身都被他的气息笼罩在其中。他完全搞不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就听着贺临的心跳咚咚跳得飞快,
黎尚试着唤醒他:“贺临,贺临……”
贺临没有回答,又紧了紧抱着他的手。
黎尚顾及贺临的病情,也不敢跟他用蛮力挣脱,只好开口道:“轻一点,你弄疼我了。”
贺临这才像是彻底清醒过来,慢慢地放开了他,躺回到了床上,向他道歉道:“对不起……”
黎尚盯着贺临看了一会,并没有发现他还有任何不妥,只是觉得刚刚贺临看向他的眼神和之前有所不同。
黎尚立刻警觉起来。
“贺临,我是谁?”
连黎尚自己都没有察觉只是简单的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甚至有些颤抖。
“黎尚,我没事了。”
听到贺临的回答,黎尚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下,随后又升起一丝淡淡的失望。
没关系,只是他还记得黎尚。
彻底放下心来的黎尚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紧张过后,贺临的这忽然一抱,才让黎尚后知后觉地有些局促,他低着头,一时没看他。
贺临之前有过出内出血,现在不能吃喝东西。
黎尚拿来了温水给贺临漱口,让他润了润干裂的嘴唇。他在一旁试探地问他:“刚刚……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贺临的脸色还是苍白的,眉宇间也还带着疲态。听见黎尚问他,贺临看向黎尚,语气平静地说:“我梦见我队长了……”
这个回答无异于在黎尚刚刚平复的心绪上又扔了一颗炸弹,炸得黎尚几乎站立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急于想问问贺临梦的内容,他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梦境,才能让刚一转醒的贺临,那么急切地抱住了他。
黎尚几欲出口,却在触及贺临按着头皱眉的样子后,全部咽了回去。
医生强调过,不能强行干预贺临的记忆,今天因为祝小年的莽撞,贺临再次发病吐血,现下刚有好转,绝对不能再刺激他了。
思绪几转,黎尚终于按下了心里的不平静。他并没有问贺临任何问题,只是坐在他的床边静静地陪着他。
没想起来也好,黎尚安慰自己。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也思考了,他和贺临现在的关系越来越融洽,能以黎尚的身份在他身边,也是好事。
若是此时容倾强行插进来,他反而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贺临平躺在床上,忍过一阵头晕以及针扎似的疼痛,才觉得好受了一点。
他缓了一会问黎尚:“你不是被天宁召回了吗?怎么过来了?事情处理完了?”
“嗯,暂时能请假离开了。”黎尚望着贺临清澈的眼神,终于压下了心里最后一丝疑虑。
他此时也累了一天,身心俱疲。
贺临能够醒过来就是万幸,至于其他的已经没什么深究的必要了。
他“嗯”了一声,伸手按了个救护铃。
护士叫来了值班的医生,一起过来问过情况。
贺临的头不疼了,就只是有点晕,胃里也不太难受了。
随后医生又问了几个问题,叮嘱黎尚有问题的话随时叫她,这才离开。
黎尚放松了下来,又回到病床边坐下。
贺临问:“我醒来前……你是不是在……”
虽然没看真切,但他分明觉得自己的手指头酥酥麻麻的。
黎尚轻咳一声,矢口否认:“我在看你的手指上好像沾了东西,帮你擦掉了。”
贺临:“……”
黎尚反过来问贺临:“你刚才抱我是因为……”
贺临轻轻一笑:“我都跟你道歉了,别这么小气嘛。”
黎尚一时被噎住,有点无语,但是现在他实在是太累了,也没去仔细分析这些话的合理性,他的眼睛疲惫地合拢:“你醒了就好,我有点困了……”
贺临现在完全不见吐血后的虚弱,除了稍微头晕,嘴唇有点发干,没有任何的不适。
手上的吊瓶里还输着补液,他现在也不饿。
一听黎尚的这话,贺临作势要从病床上坐起来:“那你睡这儿?”
黎尚抬起眼皮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从刚才醒来开始,这人就不太正常,眼睛就黏在他身上没离开过,身旁的一切一概忽略。
他指了指贺临的身侧:“我睡那一张。”
贺临这才扭头看了看这间病房。
特需病房里有一张专门给家属的陪护床,就在病床旁边,大概是为了方便照顾,两张床等高,甚至是可以拼在一起的。
现在两张床是分开放置的,床与床之间也就隔了个四十公分,中间挂了个帘子,遮挡了视线,所以他刚才没有看着。
贺临这才放心地道:“我已经没事了,你好好休息。”
黎尚走过去,抖了抖枕头被子和衣爬上去,他的眼睛都困得有点睁不开,对贺临道:“你要是不舒服,或者是想做什么就叫我。”
贺临挺乖地点点头:“好。”
等黎尚闭上眼睛,贺临伸手拨开了搁在两张床中间的帘子。他看向黎尚的眼神里,映出了满满的爱意,朝思暮想了那么久的人终于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虽然这久违的重逢场景有些抓马,但贺临还是心满意足了。
黎尚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医院的单人床还是有点窄,他翻了个身,手就自然而然地垂了下去。
看着那露出的一段素白的手腕,贺临也跟着侧过身,用手指轻轻地去够。
两个人的手指轻轻触碰在了一起,感受着对方身体传来的温度,那感觉就像是触电似的,贺临觉得内心里都是美好和踏实。
他又看了黎尚几眼,这才恋恋不舍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能听见隔壁床上均匀的呼吸声,空落落了好几天的心,终于再次充盈了起来。
梦中人是眼前人,眼前人是心上人。
第107章 09 两个大脑就是比一个好使。(二合……
第二天, 黎尚早上醒来,第一时间看了看隔壁病床上熟睡着的贺临。
他的脸色红润了不少。
黎尚这才放下心来。
医院的早上总是忙碌的,先是护士换班, 随后又是医生查房,调整过药剂之后,护士又给贺临把液输上, 这一番折腾,终于把贺临给弄醒了。
黎尚帮他拿了东西洗漱过。
今天出血止住了, 需要观察一天, 如果情况好, 明天就可以喝点水或者是喝点汤了。
贺临侧头看着黎尚:“你今天不用回天宁吗?”
黎尚道:“和时支队长请假了,等下方觉过来替我,我就回去。”
黎尚和贺临聊了两句,他问:“对了, 你不是说案子遇到了难点吗?是哪里有问题?”
贺临想起了之前查到一半的案子,他把他的猜想说了。
这个案件的确很不一般,虽然失踪者吴悦柠已经确认死亡, 但是凶手还没有找到,案子还没结。
现在关键的是要确认那两位嫌疑人的身份。
那名女人不是陈霄,她会是谁?
那个男人又是谁?
黎尚沉思了片刻:“如果你之前的怀疑是正确的, 那个女人和陈霄互换了身份,借助集体自杀的名义接近了吴悦柠, 又对她骗财骗色, 那么这些人可能在过去有过多次犯案。”他顿了顿又道,“不知道他们的犯罪频率是怎样的,可能还会有新的受害人。”
贺临又体会到了这种奇异的碰撞感,两个大脑就是比一个好使。
贺临整理思路道:“我想在警务系统内发出协调申请, 征集线索,如果有疑似的案件,也可以并案调查。”
黎尚点点头:“现在大众的网络聊天软件审核严格,那些人为了钻空子,会用小众的软件,我们需要找到他们筛选猎物的方式。”
最好是在对方确定新的目标之前,有所进展。
只有这样,才能阻止悲剧再次发生.
深夜的宁城。
女人走入了健身房浴室的隔间,刚练完器械,她的肌肉匀称出了一身薄汗。
那一头乌黑的头发沾了水,长长地披散下来,水流顺着头发流下,划过身上的道道伤痕,在她的背上形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像是背上了一身荆棘。
洗完澡,她不紧不慢地吹干了头发,再次戴上了帽子和口罩,走入了人群之中。
她喜欢白天睡觉,晚上再出来活动。
别人讨厌的黑暗,却是她最能放松的时间。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似乎才是自己。
她像是一个精致的,没有灵魂的幽灵娃娃,飘荡在城市的街头。
女人拿出手机,一边欣赏着自己新做的美甲,一边给对面打了个电话:“你看了最近的聊天记录吗?”
本来该在群里给她做呼应的搭档,最近却不太积极。
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看到了,但是我觉得太频繁了。钱还有。”
他们忽悠着吴悦柠买了一些虚拟币,说这样可以更好地留给家人,避开什么遗产税。
可实际上,他们在她去世后修改过密码,把钱全部套了出来,那些钱可以供他们挥霍一段时间。
女人漫不经心道:“频率不是我们决定的,而是客户们决定的,我们只有在对方最渴望的时候执行,才能够保证计划落实。上次就是因为拖了几天,客户才变得那么难缠。”
如果有外人听到,只会以为这是一位女白领在用电话聊着工作。
可其实,他们是在轻描淡写地议论着一些人的生死。
她把上次的失败归于吴悦柠的求死之心不够坚定。
对面的男人没有说话。
女人又说:“我挺喜欢这只小白兔的,我不想把她放走。”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像是会勾人魂魄的妖精,“你不想有新的猎物了?那你就歇息歇息吧,毕竟你做那事也挺伤身的,纵欲过度,不想参与也很正常。我可以换个搭档,或者是我一个人也可以。”
听着她嘲讽的语气,男人终于同意了:“你去操作吧,我会到的。”
女人这才笑了,她说:“这次我们换个游乐场。”.
星期一,云城市局,刑侦一支队。
林会像是往常一样坐在工位前,打开了电脑,他习惯性地点进案卷系统,先搜索了一串数字,随后望向屏幕的目光忽然一顿。
以往只有一条记录的搜索结果忽然变成了两条。
林会稳定了一下心神,急忙点开查看。
受害人遗体之中遗留的DNA相同……
看清这行字的同时,林会的心跳陡然加速,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急忙操纵鼠标去查看案件的所属——失踪调查科。
林会又看了看邮箱里的工作邮件,其中有一封是征集线索的,案卷编号正是这起案件。
他起身,直接去了七号楼。
失踪调查科的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程笑衣和吴韵声在,林会彬彬有礼地和他们打了声招呼,随后问:“贺临和黎尚呢?”
“黎尚被天宁基地临时叫回去了,贺队和方觉去宁城调查了。”程笑衣回答他,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听方觉说,贺队好像生病了。”
林会问:“你们现在手头在查的是什么案子?”
这不算是机密,特别是贺临还发了协调申请在警务系统内部征集线索。
吴韵声递给他一叠资料:“就是那个女插画师失踪的案子,已经确定死亡,找到了尸体,不过目前怀疑是他杀。”
林会翻看了一下问:“有嫌疑人吗?”
“有。”程笑衣说着坐到电脑前,给他播放了那三个人在民宿离开时的监控画面。
程笑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看监控时,她发现林队一向温和的表情变化了,他的唇角紧抿,目光之中也带着一股浓烈的情绪。
只不过,他把自己的表情很好地掩藏在了镜片之下,可他攥紧的手指还是出卖了他。
程笑衣感觉到,这个案子对林会很重要。
林会神情严肃地接过鼠标,把监控的播放进度条拉回,重放了一遍。
他站在电脑前,微微躬身,目光落在屏幕上,紧盯着那三个人的身影,最后落在了其中那名个子高高的成年男性身上,那是无数次曾经在他梦中出现过的背影。
虽然男人带着口罩,但是他的身高,体型,乃至于步态都与他见过的凶犯完全一致,林会无比确认,就是那个人。
把那段视频反复看了三遍。
林会的神色终于恢复如常,他起身开口道:“我了解了,谢谢你们,我回头会联系贺队。”
等林会从失踪调查科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程笑衣忍不住和吴韵声八卦:“对了,老吴,我听说市局刑侦队这边录取新人很严格,对视力还有要求,为什么林队会戴眼镜?”
她早就对这个问题有些好奇,但是以前顾及身边的人多,一直没敢问。
吴韵声摸了摸下巴:“这个事情啊,我还真的知道,林队原先不是市局的,他开始只是下面派出所的一个小片警,那种基层岗位对视力的要求不高。”
程笑衣叹了一声:“下面派出所里想转过来的人不少,真正成功的却没有几个,更别说过来还能当队长了,那林队这经历还挺励志。”
吴韵声继续说:“林会学的是网络安全与执法,联考成绩很优秀,但却分到了下面的派出所。后来他一直想调到市局的刑侦队,几个队长手头没名额,都没要他,是金支队长和他聊了一次,随后他就力排众议,特别给林会申请了一个技术岗,矫正视力勉强过关,才把他留了下来。后来么,实力说话,林会就慢慢干到了刑侦一支队的二把手了。”
程笑衣感慨:“想不到金支队长看起来粗犷,还挺慧眼识珠。”
她说到这里,又想起来金庭瑞曾经拍在她肩头的大巴掌,只是想一想,肩膀就又开始疼。
“那是,要不你以为金庭瑞为什么是支队长呢?他其实心里是门清的,粗中有细,讲义气,明是非,遇到事情肯扛事,带头往前冲……”老吴顿了顿,觉得自己把金庭瑞说得太好了点,又补充了一句,“但就是那暴脾气。发作起来简直是暴风骤雨,我是受不住,吼人就和打雷似的。”
程笑衣道:“我还是喜欢贺队一些。”
吴韵声道:“谁不是呢?”.
林会一边往刑侦队走,一边打着电话。
“喂,贺临,我有关于你们正在查办的那个案子的线索。”他顿了一下说,“是关于其中那位男性嫌疑人的。”
“我这边也收到了法医发过来的邮件,有一起关联案件。”电话那边的贺临明显激动了起来:“是什么线索?你知道嫌疑人的身份?”
“一两句话电话里说不清楚,最好是当面聊。我可以给你们做一次目击笔录。”林会看了看时间道,“听他们说你住院了,身体还好吗?”
林会简单问了一句,贺临马上道:“没事,一点小问题,过两天就该出院了。”
看贺临不介意带病坚持工作,林会也就没顾忌,把会面的地点约在了医院:“那我下午赶过去,晚上我们再聊。”
一路回了刑侦队,林会先买了下午去宁城的高铁票,然后开始有条不絮地处理刑侦队里的工作,今天能够完成的尽快完成,不能完成的一一布置安排,连自己桌上的花都仔细浇过了。
林会午休都没去吃饭,等全部工作都完成了,他走到了金庭瑞的办公桌前:“金支队长,我要请假。”
金庭瑞抬起头,有些稀奇地看向他:“好啊,我就说你太紧绷了,该休息休息,你准备请多久啊?”
他的嗓门大,这话一出,周围的刑侦队员都探头探脑地看了过来。
外人都开玩笑说,刑侦一支队没有林会得散,实际上,林会也确实是这里的脑力担当,他还是唯一一个招架得住金庭瑞的怒气,敢在他气头上和他说话的,通常林会也能够说服金支队长,把他劝下来。
所以林会虽然职级不高,暗地里大家却都认为他是刑侦支队的主心骨。
一听说林会要休假,顿时半个办公室都开始窃窃私语。
他们刑侦队里,林会的假是最多的。他似乎是喜欢攒假,年假天数最多,却从来不休,这还是大家第一次听到林会说要请假的。
林会早就想好了,开口道:“下午开始,最少请一周,如果不够回头再续假。流程我发好了,你批一下。”
要么是不请,要么就是一请连请五天。
金庭瑞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你干嘛啊?是要出去旅游还是身体不舒服?或者是家里有事?”他问这话倒不是想要打听,是觉得作为领导总要关怀下下属,万一有能帮得上忙的。
林会摇摇头,没说话。
金庭瑞的脑子想不出其他的缘由,压低了声音问他:“那你是要去相亲吗?还是要结婚啊?你请这么久,支队里的工作怎么办?”
林会的声音极为冷静:“都处理安排好了,撑个一周没问题。”
他扶了一下眼镜:“那你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这人完全一副早已下定了决心,过来通知,而不是征求他意见的语气。
金庭瑞被甩了个措手不及,莫名其妙的。
他看了看林会提的流程,请假理由就写了个事假,也没写具体的原因。
金庭瑞觉得事情哪里不对,只能僵硬地点了下头,让林会先回去了。
随后金庭瑞就急忙去看各种流程查找邮件,他好歹也是个支队长,查案子时也不是个笨的。翻了几下以后,金庭瑞马上找到了原因,他的眉毛立起,猛地起身,把办公的座椅顶得咚的一声撞到了后面的架子,惊得坐在一侧的队员小曹吓得一缩脖子。
林会这会电脑都关好了,东西也都拿齐全了,正准备走人。
金庭瑞大步走到了林会的桌前,大手往他桌子上一按:“林会,你的假我不批,你不许去!”
林会没理他,直接往外走。
金庭瑞一个闪身站在他面前,固执地拦住了林会。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气势迫人。
林会想从旁边绕过去。
金庭瑞没给他机会,一把把林会拽入了一旁的会议室,他关上门,压低了声音道:“林会,你不能参与这个案子,这是回避制度!你不想当警察了?”
他们谁都没提是因为什么,但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金庭瑞还记得当年林会可怜兮兮地来找他,什么想要为了刑侦事业做贡献,不怕吃苦不怕受累的。这几年林会也确实是安分守己,尽职尽责,一心扑在工作上。
金庭瑞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得力下属毁在这件事上。
林会抬起头看他,冷声道:“金支队长,我当然了解回避制度,我不会参与案件的直接调查,审核,审批,审讯工作。我是以案件目击证人的身份来提供必要的证词和线索。我会谨言慎行,不会影响到司法的公正性。”他顿了顿,加了一句,“等他们的调查有进展了,我就回来。”
听着林会公事公办的语气,金庭瑞还是想要说服他,他本能地想要林会离那个案子远点:“有什么事你电话说不清楚的?人死不能复生,你妹妹的事我也很遗憾,这案子现在是失踪调查科的,贺队肯定能把那件事情查个清楚明白。”
他缓和了语气又道:“你要是信不过他们,我去和领导商量,看看刑侦支队能不能帮忙一起处理。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但是你不能自己就这么贸然过去!”
金庭瑞的意思是只要他不直接参与,其他的都行。
林会却像是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还是冷冷拒绝:“谢谢金队,但这是我的私事。作为那一案件的目击证人,我有义务向办案警方提供线索。”
“你别逼我下回避指令!”金庭瑞只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暴脾气上来,当啷一声把一个会议室桌上的笔筒摔在了地上,“我说了不许去,你要是敢去,我就把你那档案调回派出所里当片警!”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不和你商量吗?”林会的一双眼眸漆黑如墨,挑起嘴角冷笑了一下,那笑容却不带有丝毫的温度,“那正好,刑侦支队长可管不了派出所片警去哪儿。”
他转身走了,留下了金庭瑞一个人愣在了当场。
沉默了半晌,金庭瑞烦躁地挠了挠头自己的头发,他还真是一点也拿捏不住林会。
金庭瑞憋着一股气走出了会议室。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办公室里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队内众人,那些人大概也是听到了会议室里摔东西的动静,一个个鸦雀无声的。
金庭瑞吼了一声:“忙你们的!”
众人这才又看向了电脑屏幕。
狠话是说出去了,事情却不能不处理。
回到自己的办公位冷静了十来分钟,金庭瑞把自己的脾气压下去以后,又起身去了市局局长办公室。
他敲开了门,坐在了陈局的对面,主动沟通起了这件事:“陈局,我有个事情要和你报备一下,就是我们部门里面的林会……”
陈局皱眉听着,金庭瑞就把整个事情说了一遍。随后他解释道:“当初那个案子是个一直没有破的悬案,林会是唯一的目击证人,现在有了关联案件,他自然想要提供线索。”
陈局回忆道:“林会他来刑侦队,也是为了那个案子吧?一直没能把凶手抓住,我也觉得挺愧对他,可是他毕竟是案件的相关人员……”
金庭瑞连连点头:“是的,我知道,回避政策,林会自己也清楚明白,所以他只是去提供一下线索,说明下情况,不会参与直接调查,也不会影响到司法公正。”
金庭瑞说到这里为了避免尴尬,嘴角努力微笑着和陈局解释:“林会我和他搭档这么久了,我还不了解他么,他有分寸的。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线索,听说破案有望,他也是有点着急。不让他去也太不近人情了,我就准了他的假……”
陈局点了点头:“情况我了解了,如果他只是提供信息,不参加具体的侦办过程,不影响案件结果,是不违反规定的。”
金庭瑞这才松了口气,他拍了拍胸脯向领导保证:“您放心吧,要是他惹了什么麻烦,回头不用您说,我把他开除出警察队伍。我也引咎辞职。”
陈局摆摆手:“唉,不用这么严重,林会的工作一直干得不错。就算他请假过去,你也多关照关照他的情况吧。”
随后陈局又加了一句:“还有,我听说贺队病了,这个案子如果调查科那边人手不够,你们刑侦队也得帮把手。”
金庭瑞连连点头:“那是一定。”
和陈局这里打好了招呼,金庭瑞从局长办公室出来以后打开了微信,他看了看林会的头像,恨得牙痒痒。
这是什么不识好人心的下属?
过河拆桥,用完就扔,目无领导。当初求他进刑侦队的时候,言辞恳切,现在倒好,就这样一走了之,顾前不顾后的,还需要他给他背锅擦屁股。
金庭瑞生气归生气,他想了想,又给贺临发了个信息。
“林会出发去找你了,这案子你注意着他点,提供线索可以,再深入的,侦查审讯一类的,别让他参与了。”
金庭瑞又补了一句:“对了,你千万别给林会买草莓蛋糕啊。”
贺临发给他一个表情,是只阿拉斯加顶了个大大的:“?”那表情一脸蒙。
“金队你好像想多了?我就算脑子里有个洞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给林会买这个吧?”贺临虽然觉得金庭瑞这句嘱托来得实在莫名其妙,但是对方特意提出来,他还是询问了原因,“具体是什么情况?”
金庭瑞道:“那起相关案件的受害人——是林会的妹妹。”
贺临:“……”.
林会到了高铁站,匆匆吃了点东西就上了车,由于他票买得晚,只买到了一个靠走廊的座位。
坐在里侧的是一对母女,小女孩六岁左右,梳着两个小辫子,看起来十分可爱,也没有吵闹。
车开了一会,林会正在低头出神,忽然那小女孩喊了一声:“哥哥。”
林会一侧头,发现女孩子仰着头看向自己。
小女孩白皙的皮肤,肉嘟嘟的脸蛋,看起来像是个可爱的糯米团子,黑色的瞳孔直视着他。
被这样满是童真的双眸盯着,他的身体微微一抖。
看他没动,那孩子又软糯地说:“哥哥,我想出去,去下洗手间。”
林会这才慌忙起身,过了一会,小女孩回来,又坐回了座位去,有礼貌道:“谢谢哥哥。”
这几声哥哥叫得林会再也冷静不下来,他只要闭上眼睛,耳边似乎就有那熟悉的声音。
从婴儿丫丫学语的软糯声线,到女童声音的清脆甘甜,再到少女如同铜铃般清脆悦耳的呼唤。
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一声一声喊着。
“会会哥哥……”
心口上那看似愈合的伤疤此时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好像一睁开眼睛,就能够看到妹妹对着他笑,对着他哭。
做刑警的每一天,他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系统,搜索一下当年的案件,看看有没有新的进展。
直到今天,四年之后,在另外一个死亡女孩的体内,法医发现了同属于一个嫌疑人的DNA……
时隔四年,他终于等到了那个魔鬼的再次出现。
第108章 10 人不能喝鹤顶红,狗不能吃巧克力……
林会的妹妹名叫林微, 他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兄妹的感情很好。
虽然偶尔他们会像是普通的兄弟姐妹一般因为一些小事吵架,但是林会大部分时间都是个会照顾妹妹的好哥哥。
林微长得很好看, 笑起来时,有一边的脸上有个小小的梨涡。她一直在学舞蹈,还会弹古筝, 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人见人爱, 长大了以后更是出落成了一个漂亮的女孩。
和林会的温文尔雅不一样。
林微生性活泼, 她很爱笑, 耐不住寂寞,总是古灵精怪的。
可能是被爸爸妈妈宠坏了,林微的胆子很大,小时候惹了祸, 或者是考试成绩不好,不敢告诉爸爸妈妈,她就一口一个会会哥哥地叫着。
她还会拿出草莓蛋糕贿赂他, 让哥哥来帮她。
林会每次都会说上她几句,然后乖乖地帮她处理。
自己家的漂亮妹妹,除了宠着, 还有什么办法?
后来,林会考上了外地的警官大学, 有一段时间电脑用得太多近视了眼睛, 戴上了眼镜。
他去念书,妹妹也一天天长大,顺利升上了一所高中。
林会胸无大志,就想过平平凡凡的日子。
毕业以后, 他的专业成绩不错,加上矫正视力还行,被分到了云城当地的一个派出所,做了一个清闲的小片警。
林会每天的生活平淡,大部分是处理一些网络诈骗案件,巡逻,找猫,敲门查查常驻人口的简单事务。
林会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要这么过下去了。
一切的变故,就发生在林微高三那年,也就是林会刚刚参加工作的第二年。
也许是因为学业太重了,林会发现了妹妹变得沉默寡言,她笑得少了,嘴角的小梨涡也消失不见。
往日那甜甜的“会会哥哥”也变成了一声简单的“哥”。
原本林会觉得,这只是青春期小女孩的成长,等她考上了大学就好了,可没想到,妹妹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了自杀的念头。
孩子们有着自己的秘密,也有着自己的朋友圈。
林微被抑郁缠身,时不时被这个念头侵扰,她产生了恐惧。
林家对孩子们的管教比较开放,林会和林微很早就有了自己的手机。
林微不敢把这些心事告诉家长和哥哥,只能和网络上的陌生人分享。
随后林微加入了一些奇怪的群,认识了一些奇怪的人。
一个雨夜,妹妹彻夜未归,林会和父母焦急地在家等待无果,选择了报警,然后三人冒着大雨在街上寻找。
直到凌晨时分,林会才在离家几站路的地方,找到了失魂落魄的林微。她的全身湿透,头发黏在脸上,身上有一些伤痕,脚上只穿了一只鞋,手机丢了,衣服也被撕坏。
一看到自己的哥哥,林微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会心疼地把妹妹抱在了怀里,感受着她的颤抖,随后通知了父母妹妹被找到的消息。
回家稍微冷静下来以后,林微把自己遭遇到的事情告诉了当警察的哥哥。
那时的林微脸色苍白,冷得颤抖:“哥,我被人骗了,我只是郁闷,好奇才加了那个人。他说,他能帮助我,可是……可是见面以后,他却强迫着和我发生了关系,然后他教我自杀……哥,我好害怕,我是从他那里逃出来的。”
林会带着妹妹去警局和医院取证。
在她的体内,获取到了男性的DNA。
林微颤抖着对女警说出了全部的经过。
学习压力太大,她在网上发了一些想要解脱去死的话,可她并没有真正下定决心,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经常那么想,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可是后来,有一个叫做方块先生的ID加上了她。
那个人经常找她聊天,装作理解她的样子,还说可以帮助到她,让她结束这种痛苦。
作为一名刚成年的女孩,防范心理还没有那么重,后来那个人就反复约她见面。
有一天,心情不好的林微答应了他,可是一见面,那个人就借着机会玷污了她,然后他就开始教给她怎么去死。
吓坏了的林微表面上十分配合,实际却趁着男人不备仓皇而逃。
那个ID随之注销,用的也是买来的身份信息。当初那人带林微去过的房子人去楼空,租房也是用的假身份。
林微很勇敢,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给警方提供更多的信息。
警察根据她的描述,进行了几次模拟画像,但是由于那人戴着口罩,一直没法很好地还原男人的样貌。
林微回忆道:“他带了口罩,我只能记得他的眼睛,但是我记得他的声音,是低沉的男人的声音……他不停地劝我去自杀。”
无奈之下,警方也只能先去寻找嫌疑人,然后再让林微辨认。
可那个男人就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再也没被找到。
这件事发生以后,父母和林会都十分后悔自责,家人们觉得是他们的对林微的疏忽才导致了事情发展至此。
林微休学,开始进行心理治疗。
直到半年以后,她才逐渐从这件事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那个带着笑容的妹妹终于又回来了。
似乎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家里开始商量着,什么时候让林微复学,参加高考。
作为药剂师的妈妈工作很忙,于是那段时间,妹妹偶尔会自己独自去做心理治疗。
林会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他的生日,为了给妹妹一个惊喜,他专门给林微买了一个她最喜欢吃的草莓蛋糕。
他当时已经走到了家附近,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妹妹,随后林会听着路边的人在窃窃私语。
“那边的巷子里有个女孩出事了。”
“是啊,就在大马路上,就被人给……”
林会的心中陡然涌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他顺着人们的目光望去,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巷子口聚集了不少的人。
那条路是妹妹每次看心理医生回来的必经之路。
他来不及多想,急忙跑了几步,用力挤入了人群。
眼前的景象让林会的大脑一片空白,他难以置信地看到,林微蜷缩着躺在距离巷子口五米左右的地方。
妹妹的胸口插了一把刀,血色逐渐在她的身上蔓延。
林会不顾一切地扑到了妹妹身边,手中的草莓蛋糕掉落在地。
有人在拨打求救电话,林会颤抖着手,脱下外衣按在林微的伤口上希望给她止血。
他抱起了气息奄奄的林微,红色的血染红了地上零落的蛋糕盒,与草莓的颜色混于一处。
林微还有着清浅的呼吸,女孩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林会的心跳急剧加速,他问:“是谁,是谁把你弄伤的?”
林微用沾着鲜血的手拉着他的衣袖,微弱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她小声地告诉他:“哥哥,是他,是那个人,我听到他问我,你怎么还不去死……他的声音我不会听错……他……他……”
林会忽然看到林微的目光定住了,眼神之中满是恐惧。
他顺着妹妹看着的方向望去。
林会抬起头,迅速扫视着人群。
他看到围观的人群之中有个戴着口罩的年轻男人,在目光与他相处的瞬间,男人转头向着偏僻之处走去。
犯罪特征之一——重返案发现场……
林会眦裂发指,他瞬间意识到了,妹妹是被男人标记过的猎物,那人在等着她咽气,他要确定她会死亡。
她的逃跑是个意外,他不想留下一个能够指证他的活口。
虽然想要把那人千刀万剐,但在去追捕凶手和陪着妹妹之间,林会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紧紧地搂着林微,颤声安慰她:“你不会有事的,哥哥不会让你出事的。”
林微的眼泪不停往下流,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哭得泣不成声:“哥哥,我好后悔,我当初不该去见他的。”
如果那天雨夜她没有独自出去,如果当初她没有加上那个人,这场悲剧就不会发生。
妹妹在林会怀里抽搐着说疼,她的脸色煞白,目光渐渐涣散,满脸泪水,唇角带血。
她说:“哥,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然而,那一刀刺破了林微的心脏。
救护车还没赶到,妹妹就永远在林会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哥哥生日快乐……”
这是林微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会甜甜叫哥哥的林微死在了她最想活的那一天。
小巷偏僻,男人作案时带了手套,刀上没有留下任何指纹。
除了林会,没有其他人注意到那个行为异常的男人,周围也没有监控摄像头拍下这一幕。
市局投入了警力,搜索、排查,案子却始终没有破,变成了当年的一起悬案。
母亲因为妹妹的去世悲痛欲绝,她十分自责,觉得是因为自己没去接林微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尽管林会一直在安慰母亲,但是她始终走不出来,很快也重病离世。
原本幸福的四口之家只剩了他和父亲。
自此以后,林会就不再安于做一名普通的派出所警察了。
妹妹的离去,就像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的人生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他想要去市局,想要加入刑侦队,想要去抓住那些坏人。
从此,林会再也没过过生日,也再也没有吃过草莓蛋糕。
他不知疲惫,疾恶如仇,不光是为了正义,也带着自己心中的那份执念.
林会的回忆被火车的播报声打断,他睁开了双眼。
温柔的女声传来。
“下一站,即将到达宁城,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
林会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做好准备,面对自己的人生.
周一下午。
容倾在天宁基地把文件做了个收尾。
他刚忙完,赵指导就给他发信息:“容队你要是过来了,来我的办公室一趟。”
容倾还以为领导有什么急事,急忙就去了赵凌岳的办公室。
赵指导一看到容倾就笑眯眯地拎出了一个小桶,桶里还有不少水:“容队啊,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文件我都看过了,工作都完成得不错,基地真是缺不了你。然后,我听时任说你有朋友生病了,最近在医院陪床。喏,这是我昨天钓的几条野生鲫鱼,你拿去给你的朋友补补身体吧。”
赵指导是基地有名的钓鱼佬,附近的几条河他都去钓过,技术相当不错。基地的中高层都接受过老头的馈赠。
容倾低下头,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桶里几条游来游去的黑色小鲫鱼。
他想说他不会做,可又觉得是领导的一片心意,还是接过来道了声谢。
赵凌岳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毕竟容倾克家菜厨子的传言老头也听说过,但这么个一表人才的年轻队长,俊秀干练,行事利索……
赵凌岳想,这样的人做的菜再难吃能难吃到什么程度?
老领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如果不会做,就问问小行,他当初家人住院,给他老婆天天做。”
赵指导说的小行,就是蟒蛇的队长邢维勋,外号“特别行”,人也挺好说话的。
容倾想,这次的时间充足,可以查看攻略,还有场外指导,应该不会出问题了吧?
从赵凌岳那边出来,容倾就回了自己的公寓,他没干过杀鱼的活,厨房也好久没用了,考虑了片刻还是先给邢维勋发了个信息。
邢维勋还问他:“鲫鱼汤?你要学哪种?”
容倾:“我朋友在住院,就当初你给你爱人住院熬的补身体的那种。”
邢维勋秒懂,道了一声:“恭喜。”
容倾不知道他在恭喜什么,大概是恭喜贺临脱离了生命危险?
但他还是礼貌回了个:“谢谢。”
随后,邢维勋耐心地给他讲解了一番要点,然后传授给他一些秘籍:“鲫鱼你记得双面煎过,加开水进去,汤实在熬不白的话,有个作弊的方法,可以加点牛奶。还有哈,你记得别放盐,放盐功效不好。”
和邢队那里取过经,容倾专门去买了盒牛奶,基地的小超市冷柜太小,新鲜牛奶到了这个点早就卖完了。
容倾就买了一罐旺仔的牛奶,他记得当初贺临就挺喜欢喝这个。
他虽然没见过怎么做鲫鱼汤,但是至少在饭店里喝过,以前贺临也给他做过。容倾搜了搜教程看过过程,他就开始上手。
上次处理这种小鱼,还是在学校里的生物解剖课。家里也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他翻找出了贺临当初做饭用的厨房剪。
容倾想要杀戮果断,但这鱼滑溜溜的完全不配合。
厨房剪刀放了两年,早就不快了。
刮鱼鳞的时候,厨房剪在黏糊糊的鱼身上划过,发出一种咔咔声,没把手划破就算是他技术好。
随后,容倾就和几条小鲫鱼搏斗了一个小时,弄到头上冒汗,终于处理完成。
容倾想,这鱼也未免太难杀了。
洗鱼的时候,他又有点想念贺临,贺临在的时候,恨不得连煮鸡蛋里面的那层膜都给他撕好了,虾也剥好了才给他。哪里轮得到他亲自下厨呢?
好歹是完成了这个步骤,容倾开始煎鱼,可能是因为这边剩下的油不多了,头几条皮掉了,还有一条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命这么硬,都被开膛破肚了,扔进锅里的时候还能扑腾,要不是容倾躲得快,险些让热油崩了一脸。后面的几条有点煎糊了,一厨房的烟,呛得他直咳嗽。
邢队专门提醒他,一定要加开水炖。
水倒入,有一点糊味,咕嘟了半个钟头,不知道为什么,没见汤白。
容倾心虚地把旺仔牛奶打开了,加了点进去,颜色果然发生了变化。他平时不太爱喝奶,剩了半罐不知道要干什么,倒了也可惜,想着反正也是补的,就全都给加进去了。
容倾怕不熟,记得之前贺临炖汤时说过要用小火,就一直开着小火咕嘟了一下午。
折腾到下午六点。
一锅汤熬到鱼都烂了,终于大功告成,容倾正准备自己尝尝,时任给他打了个电话:“我等下正好要去宁城那边办事,你晚上还去陪床不,开车捎你过去?”
容倾道了声谢,赶忙用饭盒和勺子打包好了,拎着保温桶就下了楼。
时支队长问了问贺临的病情,一路贴心地把他带到了第一附属医院。
容倾上楼进入病房,方觉还在房间里。
贺临叮嘱方觉:“你出去吃个饭,等下再回来下,刑侦的林队来了,回头交给你个重要任务。”
方觉问:“什么任务?带孩子吗?”
贺临没好意思说你才是那个孩子,他对他道:“反正这几天你就陪着点林队,和他一起散散心就行了。”
方觉从来没接受过这么奇怪的工作安排:“那案子的事……”
贺临安慰他:“案子的事情有我们呢,万一人手不够再借调,总之你盯着点林队,别让他参与就行了。”
方觉还是一副奇怪的表情。贺临便把林会的情况和他简单说了。
方觉顿时啊了一声:“贺队我知道了,回头一定照顾好他。”
贺临点头,叮嘱道:“他如果有什么情况你随时告诉我。”
贺临之前觉得这事是个烫手山芋。
他既不能用林会查案,又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待着。
思前想后才有了这个万全之策,因为他最近生病,方觉也不得已地被滞留在了宁城,现在林会过来的话,正好可以让方觉帮忙看着他,林会也可以带带方觉。
把事情安排好,贺临才放下心来。
黎尚在一旁听着,换了方觉去吃饭,随后他在桌子上打开了保温桶。
刚才还靠坐在病床上,淡定自若安排工作的贺临双眼陡然放大,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一个平日里冷若冰霜的大美人,为了他能早日康复,几乎不做饭的高岭之花竟然亲手熬了鱼汤?
这是怎样的特殊待遇?又是怎样一副感人至深的画面?
可是想起了上次黎尚和的面,再加上之前那些模糊的记忆,贺临的心中有了点不详的预感。
望着眼前的鲫鱼汤。
说不感动是假的,说不敢动却是真的。
贺临尽力地控制着自己表情,他并不想让黎尚看出来他此时内心的天人交战,尽量让自己的开心里表现得没有那么多紧张。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你还有基地的事情要处理,让你过来陪床就够辛苦了,怎么还给我带了汤来,你……你做的?”
黎尚点了点头,给他解释:“今天基地那边的赵指导给了几条野生鲫鱼,正好补血补免疫力,适合你现在喝,我就做了。”
说着黎尚小心翼翼地把汤拿了出来:“刚出锅就过来了,我还没尝呢。”
听到这话贺临的心情就更复杂了,也不知道黎尚辛苦炖的汤此时摆在面前,到底自己算是倒霉还是幸运。
贺临在黎尚拿着勺子要先一步尝一口的时候,一把把保温桶夺了过去:“你给我做的,我先尝。”
说完之后,贺临的手紧紧捏着勺子,低下头,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他先看了看那汤,实话说,卖相还行,至少汤是白色的。
做了下心理建设,贺临轻轻舀了一勺子,放在了嘴巴里。
好消息,熟了。
坏消息,除此以外全是坏消息。
那味道怎么形容呢,有几条鱼胆应该是开膛的时候划破了,肚子里的黑膜没去干净,鱼鳃也不知道他去了没,带着一股浓烈的野生鲫鱼的土腥味。还有的鱼煎糊了,加上鱼胆的苦,一口下去满是又苦又腥的味道。
这也就罢了,最让贺临想不明白的是,在这种味道里面,他还喝到了一股甜味,像是……旺仔牛奶。
这是哪出来的步骤啊,放旺仔牛奶,但是不放盐。
说这是鲫鱼的洗澡水都是美化了的。
诚然,人不能喝鹤顶红,狗不能吃巧克力,鱼也不应该泡旺仔牛奶浴。
贺临努力了半天,喉咙滚动,这一口鱼汤后劲是真大,他压了半天才压下了想要吐出来的恶心。
再看向面前鱼汤的眼神,多了一分恐惧。
原本贺临想着,再难喝能有多难喝?
这就是在医院里,除非一口就喝死他,否则肯定不会出事的。
如今,贺临想清楚了,按照黎尚的本事,确实要不了他的命,但他要是都喝下去估计这个月也别想出院了。
贺临抬头,望着黎尚的一脸期待,摆出了一个笑容:“味道还挺……特别的,一尝就知道是野生的,辛苦你了。”
后半句贺临没敢说:跟谁学的?菜谱烧了吧,人也绝交吧!
黎尚解释:“是邢队教我做的,过去他老婆住院的时候,他天天给他老婆做。”
贺临想起来这茬,明白了为什么汤里没放盐了。
人家那是老婆住院生孩子啊!
下奶用的!
他喝了催奶是没有的,催命倒是够用了。
大概是贺临的表情实在是难以言喻,黎尚愣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心如死灰。
再看贺临抱着汤,也不急着喝,黎尚对味道有了一丝怀疑,他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一定认知的,伸出一只素白的手道:“我尝尝看……”
“有点烫!”贺临一把就把汤搂在了怀里,“你跟我这个病号抢什么呢?这点还不够我喝呢,你吃点别的吧。”
贺临一点也不怪黎尚,心里还是很欣喜黎尚对他的用心,他并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更不想让他伤心。
更何况,黎尚对吃的也不那么挑。
贺临甚至怀疑,如果他皱个眉头,或者说句不好吃,黎尚就真能把这盆汤面不改色地全喝了。
这个苦,非要吃的话,还是他来吧。
正在这时,林会到了,他敲了敲病房门,不等里面应声就急切地从外面夺门而入。
贺临宛如看到了救星一般,直接问:“林队,你没吃晚饭呢吧?”
林会看了看坐在床头的黎尚和抱着保温桶的贺临,嗯了一声。
贺临顺势指使身边的人:“那个,黎尚,你去楼下的食堂帮林队买个盒饭上来,给自己也买一份,这边不方便点餐,再晚了该没饭了。我先和林队简单聊聊案子。”
这一句领导派头十足,甚至有点赶人的意思,但是念着他还没恢复记忆,黎尚没说什么,乖乖拿着手机出去了。
等黎尚一走,贺临就把汤往旁边一放,紧盯着门口。
他害怕黎尚忽然杀个回马枪。
随后贺临准备下床,他小声道:“林会,你帮我看着点,我得去把汤倒了……”
林会还挺奇怪的,他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今天唱的是哪一出,怎么还用他做掩护呢?他刚赶过来饥肠辘辘,见不得这么浪费食物。
林会的目光落在了冒着热气颜色奶白的鲫鱼汤上:“黎尚做的?这不挺好的吗?你干嘛倒了?”
贺临懒得解释,直接递给他一个干净勺子:“你尝尝。”
林会坐下,舀了一勺子汤放在嘴巴里,喝了一口,砸吧砸吧滋味,眼神都清澈多了。
他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贺临,又看了看门口黎尚离开的方向,默然地问贺临:“你得罪他了?”
随后他并没有等待贺临的回答,果断起身:“我去倒!”
贺临对这样的举动非常感动。
冲着林会的背影抱了个拳,林队够仗义!
林会一边收拾汤盒一边看着那鱼死不瞑目的样子,惋惜道:“这鱼算是白死了。”
他去把汤倒了,洗了保温桶回来,还是有点心有余悸。
贺临和他串供:“等会黎尚回来就告诉他我都喝了哈。”
本来来的一路上,林会一直在回想着林微的去世,心情悲伤。
可是此时,他被这碗鲫鱼汤给硬控了,甚至想要先安慰安慰贺临。
他告诉贺临:“千万别让你家黎尚爱上烹饪。”
林会将你家黎尚这四个字咬得极重,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不过贺临丝毫没有在意这句玩笑,欣然接受的同时还十分自然地回答:“没事,他志不在此。”
说完这句话,贺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门口,黎尚没有回来的迹象,他这才叹了口气继续说:“幸好他忙。”
此时,拎着盒饭上楼的黎尚打了个喷嚏。
第109章 11 不会是……变傻了吧。
等黎尚买了盒饭回来, 保温桶已经被收拾好,林会在和贺临若无其事地聊着案子。
黎尚默默把盒饭打开,他一份, 林会一份。两个人也就匆匆吃了几口,然后就继续说着正事。
贺临坐在床上,认真地听着林会把林微当年的经历讲述了一遍。
在这个过程里, 整个病房安静无声。
贺临一边听着林会的诉说一边整理思路。
林微高三时曾经加过一个账号,后来网友见面, 却被强迫发生了关系, 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几个月后, 林微被同一人杀害。
等林会说完整个过程,贺临确认道:“也就是说,你妹妹曾经和这个案子里的男性嫌疑人在网上聊过?”
林会点头:“应该就是他,网络曾用ID是方块先生。”
那个人就算是化成灰, 他也不会认错。
贺临道:“现场勘察时,我在死者的尸体旁边,看到了两个模糊的图形, 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心形,而另外一个是门字形,我现在觉得, 也许那是一个没有画完的方块……”
随后,林会把信箱里保存的一些信息和证据发给了贺临。
很多线索都是他之前辛苦搜集来的, 有些比警方资料库里的还要详尽。
那时候林微的手机丢了, 但是他们还是通过其他登陆方式复原了一些信息,有男人销号前的微博记录,以及一些对话记录,那男人给自己立了个知心叔叔的角色, 聊天之中很会拿捏小女孩的心理,但其实阴险狡诈。
贺临点头:“谢了,我们之前一直在查找那名女性嫌疑人的身份,没有找到这名男性嫌疑人的太多信息,多亏你提供了这些线索。”
他看完,又把手机递给了黎尚,让他查看。
贺临总结道:“那现在,这两个人的作案模式就更加清晰了,他们潜藏在那些自杀群里,会寻找有自杀倾向的人。专门引导他们。在自杀者死前,骗色、骗财,再通过诱导手段让他们死亡,消除证据。因为当事人是自杀,留有遗书,所以不易被发觉。”
从最初的林微,再到后来的陈霄,直至现在的吴悦柠,他们发现的受害人就已经有三人,不知道其他未知的受害者还会有多少。
案件的信息已经分析得差不多了,现在的难点在于,要怎么把这两个人找到,寻找到他们的犯罪证据,并且确认下一位受害者。
黎尚思索了片刻道:“关键还是在于,我们要找到他们的联系方式,也就是常用的软件。”
很多网络聊天软件加强了审核,可是这市面上,可供用户交流的小软件还是太多了,网警也做不到对此实时监测。
以前有犯罪分子,甚至会通过游戏中的聊天接头,让人防不胜防。
贺临低头沉思:“那么哪里有可能知道,那些心理抑郁的人,会在什么地方抱团取暖呢?”
最直接的方法肯定是询问有过心理疾病,想要自杀的人们,了解他们有哪些常用软件或者是平台。
可人们不会把自己的心理困惑写在脸上。
作为警方,他们也不能去找到一些抑郁的人,一个一个挨个询问,大海捞针不说,这样做就算是为了破案,也侵犯了别人的隐私。
若是大范围的撒网,公开征集信息,则可能会打草惊蛇,让那些罪犯更换联络方式。
病房里的三人一时沉默,安静到能听到房间里嗡嗡的空调声。
黎尚却忽然抬头道:“我想到了一个地方,说不定那里的人会了解一些情况。”
林会和贺临都抬起头来,异口同声地问:“是什么地方?”
黎尚道:“心理健康防治中心。”
贺临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忍不住赞道:“很好!这是个不错的思路。”
很多城市都有心理健康防治中心,其中就设立有自杀干预热线。
那串神秘的数字,就是12356。
电话的那一端,永远有人在倾听着无助者的声音。
如果说那些恶人的手中拉着一根绳索,试图把心理薄弱者诱向地狱,那么绳索的另一端,与他们较力的正义使者,就是那些接听热线的心理咨询师。
他们是最为接近自杀者的人,但凡有人曾经被他们牢牢拉住,警方就可以从中获得查案的线索。
他们似乎距离那些魔鬼又近了一步。
这边刚定好了调查方向,贺临就收到了程笑衣发来的信息:“我可能找到那名女性嫌疑人了!”
她发出了一份资料。
姓名:顾楚夕,年龄:18岁,状态:死亡。而死亡时间正是四年前。
程笑衣解释道:“我申请调阅了当年宁城公安机关记录的死亡以及失踪案件,找到了一起当年十一月的失踪案件,后来于次年五月销案,失踪者死亡,死因为溺亡。随后我对比了打捞地点,尸体腐烂程度,怀疑可能是她和陈霄互换了身份,并且盗取了陈霄的身份。”
曾经的证件照上,女孩的五官看起来和陈霄有些近似,但是又有很多不同,另外一张搜索到的生活照中,可以看到顾楚夕披散了头发,浓密的头发和监控之中的人非常相似。
由于女孩失踪时只有十八岁,她和当初的陈霄差了四岁,后期还会生长发育,就让两人有了一定的身高差。
这一点在苏晚吟看监控录像时,被分辨了出来。
只是现在这条线索还未被证实,他们需要去找顾楚夕的父母确认身份。
贺临表扬道:“很好,小程你先电话顾楚夕的家人,约个时间我们去了解情况。”
林会在一旁问:“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暂时不用,我问过医生,明天我的情况应该会稍微稳定,可以白天出去调查,晚些回来输液。”贺临还谨记着金庭瑞的嘱托,就算这条线是有关那名女嫌疑人的,他也尽量不想让林会插手,“不过有件其他事想要麻烦你,我部门里有个小孩叫做方觉,你也见过几次,他没来过宁城,想要在这里逛逛。方觉这两天和我请假了,你正好也休假了,带着他玩玩吧。”
林会听出来贺临的意思,明显是想让他离得案子远一点。
正这个时候,方觉回来了,贺临冲着他眨眨眼,使了个眼色:“方觉,你带着林队先去安顿下来,去旅馆入住吧。”
方觉不负众望,伸手去帮林会拉行李箱。
林会顺从了这个安排,微笑着对贺临道:“那你好好休养,查案子也加油,有需要我的话,随时说话,我这周都请了假。还有,需要的目击证词以及相关证物我稍后会用文件整理好发给你们。”
说完,他就安安静静地跟着方觉走了,仿佛自己就是不远千里过来送个线索.
当天晚上,还是黎尚陪的床。
基地的文稿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他只需要再盯下过两天的演习,就可以恢复自由。
明天,黎尚也有空,可以跟着贺临一起去调查这个案子。
到晚上医生和护士查完了房,锁上了病房的房门,黎尚帘子没拉就开始换睡衣。
以前在值班室时,贺临就知道黎尚喜欢换了睡衣睡觉。
黎尚常穿的睡衣都是质地比较轻薄的,有一些还是真丝的,他见过的就有黑色的,还有灰色的,这次带来的是一套奶油白色的,看起来轻薄水滑。
黎尚的睡衣对他来说宽松偏大。V领的睡衣正好能露出一段锁骨,那奶油色的睡衣偏黄,灯光一打,竟还没有他的皮肤显得白。
贺临的目光正好落在他锁骨上的那颗小痣处,那反应像是刺到了眼,瞬间把脸别开了。
过了一会,贺临又转过头去偷偷看了看,黎尚钻到了被子里,露出了半张脸,纤长的睫毛,素白的额头,额前黑发垂落,两道淡淡如同远山的眉,略显浅淡的唇色……
最近黎尚为了他,一直在两头跑,本来身体恢复得就不好,最近也是属实有些疲累了,几乎是沾上枕头就合拢双眼,直接睡了。
贺临就这么盯着黎尚的睡颜,用眼睛把他的面容勾勒了好几遍,这才努力转过身去,不看睡在旁边的人。
他深吸几口气,把注意力放在了手头的案子上。
一个红心皇后,一个方块先生,这就是之前吴悦柠在死前想要传递给他们的信息吗?
四年前,那个女人借助一次相约自杀,把自己变为了陈霄。
那个男人杀害了林微。
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他们是怎样相识的?
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会在哪里……
这么想着,贺临终于睡着了,他还做了个大逃杀一般的梦。梦里好像是在被丧尸追着跑.
第二天上午,两人一起去宁城的心理健康防治中心。
为了方便办公,贺临专门带上了方觉给他从旅馆里拿过来的笔记本电脑。
这一路上是黎尚开的车。
贺临坐在副驾位,一直很忙地左顾右盼,有时看看手机,有时又看向窗外。他什么都做了一遍,就是不怎么和开车的黎尚搭话,甚至等红灯的时候,面对黎尚看过来的目光贺临也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黎尚有点奇怪,不知道贺临为什么忽然和他不熟了,一路上话都不说几句。
思考了一会,他归结为大概是贺临刚好一点就出来和他办案子,现在案子的头绪不多,还有,他可能不太舒服。
还好路程不远,宁城的心理咨询中心很快就到了。
12356,这电话号码非常好记。而且黎尚觉得,这个号码有个美好的意义。
那就是,不要四——不要死。
宁城这个中心一共有八个分机,负责人是一位姓孙的女士。
由于他们来之前,程笑衣就已经帮忙打过了电话,简单沟通过情况,所以孙女士也已经和负责接线的心理咨询师们聊过了相关的内容。
孙女士说起话来温温柔柔,大大方方的,有一种安抚的力量。
他们去会议室时穿过大厅。
接线中心时不时会响起电话铃声,电话很快会被接起,大部分的接听人员都是女性,也有少部分的男性。
孙女士带着他们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简单介绍着他们的工作内容。
“目前的接线员多是精神科的医师和心理治疗师组成,我们会用一些专业的心理安抚话术和心理干预手段。”
“我们这里的工作是两班倒,晚上还要更忙一些。特别是凌晨左右,是抑郁高发期。”
“我们分为一线人员和二线人员,一线负责接听,二线负责处理一些极端的事件。也和警方和医院有着紧密的联系。”
“自从热线开通以来,我们每天的接线数量都在一百左右,不过现在,知道这个热线的人还是太少了。”
贺临问:“为什么没能大力推广出去?”
孙女士叹了口气:“信任度不够吧。因为过去做这种心理咨询的热线良莠不齐,很多人把电话打过去以后,接线员只是制式的接听,甚至资质不足的接线员会说出一些不当语言,还有的会挂断电话,态度恶劣,给拨打人造成二次伤害……”
“别的地方的热线不敢说,但是至少宁城的这处中心我们是用了心的。作为统一号码的正规军,我们希望能够帮助到一些人,扭转人们心中对这种咨询热线没用的看法。但是这项工作很难开展和进行管理。但凡有一例不好的投诉出现,一百个正常的电话都无法扭转人们对此的印象。”
她见两人有兴趣,在大厅里稍作了停留。
那些接线员听起来都很专业,在努力和拨打者共情。
“你一定经受了很多……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你已经做的得很好了,这些错误并不在你。”
“你可以放心说出你的情况,我们之间的通话是保密的。”
黎尚听着那些接线员在耐心地安抚着打来电话的人,倾听他们的烦恼,试图把那些人拉住。
他们用温柔,理解与支持化开愁郁。
这个世界还是有人在毫不吝啬地传递着爱的。
两人和孙女士聊完,他们又和几名接线员说了说已知案情,让他们注意相关情况,一旦发现尽快报警。
最后,孙女士递给了他们一张总结好的表格:“这上面是我问过接线员后,那些打电话的人曾经提及过的使用软件。”
“其实手机平台上有不少的情感咨询APP,有些人会去专门搜索。”
“一般心理抑郁的人也有自己的圈子,只是这些软件难以被普通人搜索发现。”
她用红笔勾出了几个:“其中的这几个软件的审核不那么严格,使用者较多,还有的伪装成了心理咨询软件,其实是挂羊头卖狗肉,只是把那些郁闷的人聚集起来,卖咨询费,用来盈利。”
贺临接过来道了谢:“我们会挨个排查。”
从咨询中心出来以后,贺临把相关的信息发给了程笑衣,让她和老吴那边先进行下载。
两人中午找了个地方吃饭,准备下午再去找顾楚夕的家属。
贺临现在还不太能吃东西,点的是汤,努力让自己喝个水饱。
黎尚也就干脆用那汤来泡饭,贺临本想制止他,用汤泡饭反而伤胃,但是他看着黎尚没什么胃口,就是靠着汤硬往下咽的样子,便什么都没说。吃了总比不吃强。
吃饭的功夫,黎尚也把那几个软件一一下载了下来,安装在手机上,挨个注册。
他试了几个,对贺临道:“有的软件可以直接排除,用户数量不够,对话不方便,或者是形不成圈子,但是我比较怀疑这一个……”
贺临在一旁看着,黎尚的手指所指的,是一款名为“心声捕手”的APP。
贺临一边把消息发在群里,让程笑衣优先重点去查这个软件,一边也跟着去下载了一个。
软件打开,上面打出的宣传语是:倾听陪护,隐私群聊,匹配交友。你可以在这里袒露心声,释放情绪,分享秘密,找到朋友。
这实则是个披着心理咨询皮的交友软件,既有一对一的疗愈,也有公开的求助论坛,可建立聊天群,只要打开定位,就能够显示自己的位置,还有不少人在上面约会的。
贺临看到加了重点符号的“秘密”两个字,忽然心里一动,他抬起头问坐在对面的人:“黎尚,你有没有秘密?”
黎尚依然在研究那个软件,侧头反问:“你呢?”
贺临犹豫了一下,看向黎尚的眼神很是专注:“我曾经没有,现在有了。”
黎尚的手指微微一顿,薄唇轻抿。他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是非常的平静:“正常的,每个人都有秘密。”
过了一会,贺临又问:“黎尚,如果你发现有人骗你,你会怎么做?”
黎尚放下手机,慢悠悠地转了转手腕,嘴角挑起了一个没有什么温度的弧度:“和他好好谈谈。”
贺临又问:“如果……他本意,是为了你好呢?”
黎尚的目光依然落在手机上,漫不经心道:“那就听他解释完。”
贺临一脸期待:“然后呢?”
黎尚没说话,又抿唇活动了一下手腕。
黎尚听贺临问了这么多不着调的话,这才从手机上移开了视线,用狐疑的目光看向他。
他感觉这次发作以后,贺临脑子的问题越来越大了,不会是……变傻了吧。
想到此,黎尚认真抬起头问他:“贺队,你是想要说什么吗?”
在黎尚的注视下,贺临动了动嘴唇,似乎真的有什么话想说,可是很快就转了话锋。
“没有。”贺临摆摆手岔开话题,“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尽快去见顾楚夕的家人吧。”
第110章 12 “怎么好端端地抽筋了呢?”(二……
贺临刚从医院里出来, 黎尚完全不敢让他开车,这一路又是他开过去的。
他们在顾楚夕家中见到了她的父母。
贺临首先问起了当年顾楚夕去世的事,后来是顾母去认领的尸体。
顾母回忆道:“当时的尸体已经腐烂认不出来了, 我没敢细看。但是尸体上戴着的项链,就是我当初买给女儿的,法医排除了他杀, 给出的年龄,身高, 体重, 死亡时间, 都合上了。”
由于事情发生在四年前,按照当时的规定,这种遗物和状况完全符合的自杀案件,直系亲属提供凭证之后可以直接认领遗体, 并不会强制进行DNA化验。
可这个案件有一定的偶然性,才会导致了错漏的可能。
虽然不知道是何原因,贺临判断, 两位少女在生前交换过信物。
在仔细看过了录像和相关的信息之后。
顾父和顾母互相对望了一眼,随后是顾母开口:“看上去……很像是楚夕。但是,我也不能完全确认, 因为我之前一直以为她去世了,四年没见过她了。”
贺临遇到过不少的失踪者家属, 总觉得眼前的夫妇怪怪的。
他们尚未告知对方顾楚夕可能涉及了刑事案件。
女儿还活着, 却伪装成别人,从不联系自己的亲生父母,这已经很奇怪了。
这对父母听说女儿还活着的消息,也完全不见失而复得的喜悦, 总是欲言又止。
他们试图从这两位家属这里了解到更多的信息。
问了一会基本情况。
顾父忽然抬头,表情一脸严肃,他问:“两位警官,你们实话告诉我,那孩子……是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吗?”
黎尚记录到这里,看了贺临一眼。
贺临回答:“她是目前一起案件的嫌疑人,具体案情我们还在调查之中。”
顾父面色阴沉地开口道:“就算她还活着,我也已经当她是死了。”说到这里,男人攥紧了手指,“而且,就算她还活着,我也不会再认回她,她再做什么,都与我们无关。”
一旁的顾母低头不语,似乎也赞同了丈夫的观点。
过了片刻,顾母抬头声音发颤:“能告诉我们是具体什么相关的案子吗?”
贺临神色凝重道:“刑事案件。”
他看到顾母的身体微微一抖,顾父的眉头越发紧皱。
“我希望你们可以为警方提供一些线索。”贺临又问,“顾楚夕当初究竟是因为什么失踪的?”
这一点在失踪报案上并没有写明详细原因。
那份记录贺临让周辰临帮忙调取了,只登记了失踪状况,写明是自主离家出走,家人们当时的寻找意愿就不积极。
顾父道:“那孩子……她当初就……”说到这里,男人欲言又止,他摆了摆手,“我知道她早晚会做出出格的事!”
顾母低着头,在一旁用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贺临又提出想了解详细的情况,顾父直接硬邦邦道:“你们聊吧,让我老婆告诉你们,我下午还有个会呢。”
说完这话,他就起身告辞离去,只留下了顾母一个人和他们交流。
等男人离开,女人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开口道:“我丈夫那个倔脾气,你们也看到了,顾楚夕的性格随了她爸,当初父女两个没少在家吵架。”
随后她道:“当年顾楚夕小的时候,我们都很疼爱她的,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可没想到这样的疼爱,却把孩子给宠坏了。她打小就脾气不好,不随心意就又吵又闹。”
“小学的时候她的成绩还挺好的,到了初中,不知怎么就一落千丈。那段时间她特别古怪,一天洗好几遍澡,还不许我们碰她,问起来却是什么都不说。”
贺临听到这里没有说话,但他在心里有了个预判,一般这样的情况,说明女孩可能是被侵犯了,而且这种侵犯是来自于身边非同龄的人。
对方可能是位高权重者。让女孩感觉到无力反抗。
果然,顾母继续道:“她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后来就开始频繁逃课,去网吧,我们不给她钱,她就和班上的男生要钱。一次体育课晕过去了,我们才知道她怀了孩子。”
“送去打胎以后,她又开始频繁自残,她父亲做了个决定……”说到这里,女孩的母亲胸口起伏,再次停顿了。
黎尚记到这里,心里隐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贺临直接催问了一句:“送去哪里?”
顾母的目光躲闪了片刻,这才开口道:“那段时间,我们这里有家书院很火。虽然价格不便宜,但有很多的成功案例,听说不少孩子上过以后,都改过自新了,一年十几万的学费,我们还是狠狠心送她去了。”
贺临问:“去了多久?“
母亲想了想:“十五岁以后送进去了三年,进去的时候,我还挺担心的,但是那些教官信誓旦旦地和我们保证,说不会打骂孩子。我也不知道她在里面经历了什么,总之出来以后,她的性情大变。”
女人说到这里痛苦掩面。
“有一次,她穿的衣服不多,我看到了她背上,全是伤痕,可是那些人明明和我说,不会打骂孩子的……我也不知道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后来有一次我问她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她冲我冷笑了,完全不搭理我。那笑容看得我很害怕……”
女人说到这里双肩颤抖:“我们辛辛苦苦养出来了一个仇人,我甚至担心她会杀了我……”
贺临问:“然后呢?“
顾母道:“出来时她十八岁,勉强上了个私立的高中。有一天,她就收拾了几件衣服,离家出走了……后来,在那年的除夕夜,我忽然收到了她发给我的一封告别信。”
“自从那天以后,她就音讯全无,我们去给她登记了失踪,提交了她离家出走时的体貌特征。几个月后,警察通知我们去认尸……”
“我们认领了尸体以后,尽快火化,简办了丧葬,我丈夫说……只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贺临听到这里了然了,冷漠的父母,叛逆的女儿。再加上变态教育的催化。
和顾母聊完,贺临几乎可以确认,监控之中出现的女人,应该就是顾楚夕。
也许四年前她真的是极为痛苦,想要死去的,阴差阳错的在那个跨年夜,顾楚夕遇到了陈霄。
在陈霄死亡以后,顾楚夕却侥幸被周辰临所救,谎称自己是陈霄,拿到了她的证件和手机,甚至可能还有一些钱。
从此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拥有了第二次生命的她,并没有珍惜,而是利用这个新的身份,坠入了罪恶的深渊。
钱很快会花光,一个十八岁的女孩,书没有念过几年,拿什么来维持生活呢?
她的挣钱方式,可能就是浪迹于那些自杀群,一旦遇到有人想要自杀,她就混进去,拾取那些人的钱财,得到他们的手机。
不知怎么她遇到了另外的那个男人,两个人结成了一个小团体。
有关这个案子的拼图终于又拼上了一部分.
下午,两人从顾楚夕的家里出来。
贺临看着手机里又多了不少的新消息,这几天他在住院,很多工作还是需要他来处理,特别是邮件信息,需要一一看过,还要进行回复。
他没急着回到医院去,而是在附近的一家茶室里找了个安静的小包间。
贺临点了一壶果茶,拿出了笔记本电脑。
他对黎尚道:“之前发的线索征集邮件有一些回复了,各市的警方都有发来一些可疑案件,我们需要挨个看看,判断是否具有关联性。”
黎尚坐到他的身旁,贺临给他倒了一杯茶。
黎尚的眼眸低垂,把茶端在手心里捂着,果茶有一种浓郁的花香。
贺临点开邮件,跟他一起看起来。
各地警局发来的都是一些诡异的自杀案。
有的明明是一或两人的自杀案件,可是现场却诡异地出现了明显不属于死者的第三人或第四人的存在证据。
那些证据多为脚印、指纹,还有毛发。
死去的人身上有遗书,也没有明显的他杀证据,所以在这些案件调查无果后,都暂时结案。可是那份疑惑却留在了办案刑警们的心中。
这次失踪调查科的协调一经发出,很多市局与分局的警员就把存疑的案件纷纷发了过来。
贺临和黎尚两人看了一会,逐个讨论着案情。
他们排除掉了两个案子,其他的几个都高度疑似曾有那两名嫌疑人的参与。
贺临按着顺序,又打开了一封未读邮件。
这个案卷的提供方是平城市局,这起案件也是一起相约自杀案件,地点是其中一位自杀者所开的店铺。
巧合的是,店铺外面有处公共监控摄像头,通过窗户,拍到了屋内的一些景象。
两人浏览过案卷信息以后,贺临点开了视频。
监控是晚间拍摄的,正对着的店铺里亮着灯,那是一家已经倒闭的剧本杀店,靠外的一间有着一个不小的玻璃窗。
监控正是透过玻璃窗拍摄到的室内画面。
虽然有点模糊,但是能让他们看清,开始只有店主一个人在店铺里,后来陆续有人敲门,等四个人到齐,店主锁上了店门,几人一起来到了里面的房间。
屋子里面没有桌子,他们四个人坐在了地上,背景里还有一些剧本杀的道具,披散头发的假人女鬼,还有一个骷髅架子。
四个人中,有两个背对镜头,另外两个正对监控。
他们的面色凝重,似是在做什么准备。
如果不是明确地知道这里是一处自杀现场,这一幕简直就像是一场剧本杀的开始。
除了那名男性店主和另外一名中年妇女外,另外的两人都是年轻男女。
其中的女人就是他们刚刚确认了身份的顾楚夕,她依然披散着一头标志性的长发,另外那名男性则是之前监控之中和吴悦柠同行的那个人,也就是杀害过林微的方块先生。
他们选择的自杀方式是服用药物。
房屋之中亮着灯光,从监控的角度可以看到,四人轮流喝下了什么东西。
随后他们都开始了挣扎、抽搐,有的还发生了呕吐。
背对着摄像头的两名中年人很快挣扎了一番,一动不动了。
镜头对面的那对年轻男女也像是睡着了似的,躺在了地上。
画面一直未动,贺临往后稍稍拉了一下进度条,随后他就发现,监控之中的方块先生忽然坐起了身体,看向了身旁的顾楚夕。
之后男人做了一个有些诡异的动作,他慢慢爬了过去,俯视着身下的女人,那动作似乎是在确认顾楚夕是否还有呼吸。
随后,他低头,不知是咬还是亲了上去。
就在这时,顾楚夕动了,她的手抬起,一个巴掌重重地扇在了男人的脸上。
紧接着,趁着那男人愣神之际,她一脚揣在了男人的胸口。
男人一下子捂着脸摔倒在地,两个人的位置变化了。
下一秒,那男人就像是野兽一般扑了上去,他不顾顾楚夕的挣扎,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顾楚夕也像是疯了一般,用力踹着男人的身体,她挣脱了男人的桎梏,想要逃走,却被男人一把拉着她的头发拽了回来。
顾楚夕的手摸到了一旁的骷髅头,用手拿起来,重重地打在了男人的头上。
两个人就在那间还有两具尸体的店铺里大打出手。
有墙和窗框遮挡了画面,他们看不清两个人的具体交手过程,但是从监控上看,他们足足打了有六七分钟,顾楚夕的头发被扯得凌乱,方块先生也很狼狈。
后来,顾楚夕站了起来,似乎在和男人说着一些什么。
两个人这才停止了争斗。
过了一会,顾楚夕起身去翻找店主和那位中年女人的口袋,取走了一些钱款和手机。随后他们关了灯,一前一后地从店子里走了出去,分别走向不同的方向。
看完了这段影像。
贺临讲述了平成警方的调查结果。
“平城市局接警后,还以为这只是一起普通的自杀案件,随后进行了调查,就找到了这段监控。”
“他们也是第一次接到这种诡异的案子,因为那位店主和中年女人都留有遗书,法医鉴定了是服毒自杀,家人也对此没有异议,画面之中他们也没有被人强迫的样子。所以那对男女只作为了案件关联人,以盗窃罪名论处。”
“他们也希望能够确认这两个人的身份,获取证词,可是一直没能找到他们。”
随后贺临有些疑问:“你觉得,他们打架是因为什么?是分赃不均,还是情侣之间的打情骂俏?”
黎尚看向屏幕认真道:“我觉得,顾楚夕打人的时候不像是面对熟悉的人,方块先生也下了狠手。而且,这些案件是有时间顺序的。”
刚刚只是扫过一眼,他就已经在心中记下了所有案子的案发时间、地点以及所有细节。
黎尚的声音冷清,逐一梳理那些线索:“最早案发的是林微被侵犯的案件,案发地点是云城周边,涉案人是方块先生。”
“往后是四年前跨年夜的陈霄自杀案,案发地点是宁城,涉案人顾楚夕。”
“之后是来年,林微被杀,案发地又是云城,嫌疑人方块先生。”
说完这几起案件之后,黎尚总结:”那时候这两名嫌疑人还都是单独犯案,而且身处两地。随后的就是这一起案件,案发地点是平城。”
“再往后,是一系列的诡异自杀案。”
“直到最近的那一起,是在云城的吴悦柠被害案。”
“这一起发生在三年之前的案件,正是一切的转折点,那些在这起案件之后发生的案子,从现场遗留的证据来看,除自杀者外,可能不止一人出现在了现场。”
整体把时间线和细节梳理了一遍,黎尚说出了自己的结论:“这是带有自杀性质的连环性案件,嫌疑人一直在省内流窜犯案。所以综合判断,我认为这起剧本杀店内发生的自杀事件,可能是那两个人的第一次相遇。”
贺临跟上了他的思路:“我之前也在想,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凑到一起来的?照你这么分析,这一次可能就是同行相见。”
从那位方块先生的角度想象一下,四个人相约自杀,他以为另外三个都没了呼吸,对其中的年轻女人见色起意时,人却忽然活了过来,那的确是会被吓了一跳,让他措手不及。
而从顾楚夕的角度,她伪装毒发,想等其他的三个人都死了以后再搜取财物离开,结果其中忽然有个人没死,还过来对她动手动脚,那她也的确会去扇他巴掌。
两个人谁都没有料到对方的存在,都觉得受到了愚弄,于是开始大打出手,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这么理解的话,画面之中的一幕倒是合理了起来。
一个是专门诱惑年轻女孩子自杀来骗色,一个是专门寻找自杀者,以各种理由骗钱。
而事后,这两个人竟然一拍即合,结成了犯罪同盟。
两个人聊到了这里,贺临的手机一响,他点开,看到了程笑衣发来的信息。
“我这里已经和心灵捕手的制作运营公司联系上了,可那家公司完全不配合。”
贺临皱眉。
他给程笑衣发了个语音问:“具体是什么情况?”
程笑衣道:“那家公司推了个实习生来应付我,一直在说他们合法合规,还用什么领导不在,总之就是在拖延搪塞,不给我们后台权限,话里话外还暗示什么他们公司的领导在市局里有认识的人。”
听到这里,黎尚也微微蹙眉。
贺临平时做刑侦工作,接触到的大部分公司都是非常配合的,很少遇到这种敢完全搪塞糊弄警方的,但他根本就没带怕的。
他先对着黎尚做了个手势让他放心,然后给程笑衣说了处理方式。
贺临发了语音过去:“如果对方不肯配合,就升级成行政要求,强制他们接受警方的调查。我们先要寻找到切实的证据。证明这个APP和这两名犯罪者有关系。我记得这类公司都被要求注册实名制,相关的注册信息要在警方这里同步报备,你先去库里搜索一下,看看能不能检索出陈霄的注册信息。”
没过几分钟,程笑衣就回话:“搜到了!就在这个APP的注册信息库里,ID是红心皇后。这里对应上了。”
这也就意味着,顾楚夕使用了陈霄的身份信息,进行了APP注册。
贺临又道:“你再试试看,在同一个数据库里,能不能找到吴悦柠的注册信息?如果能够找到她的,那就说明应该不是巧合。”
程笑衣马上进行搜索,不一会回复道:“吴悦柠确实也注册过这个APP,注册ID为柠檬C,而且就是在她去世前不久注册的,时间还没到一个月。”
“你再查一下,里面有没有一个人叫做方块先生,或者是有没有类似的ID?”
“有一个,所用的身份信息名为谢年。”
贺临道:“我们现在有充分的证据怀疑,这个APP就是犯罪嫌疑人寻找受害者的平台,你去走工作流程,出具协助调查申请。今天下班前,必须让对方给出后台权限。”
程笑衣顿时硬气了起来:“好。”
贺临想了想又问她:“对了,那家公司在哪里?”
程笑衣道:“就在云城。”
贺临给她出主意:“做好准备,以防万一,实在不行就真人冲过去。”
程笑衣:“好!”
解决完了实际问题,案件的几条线索都有了一些进展,贺临终于松了口气。
他合拢了笔记本电脑,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
黎尚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半,贺临今天的液还没输,他对贺临道:“我把你送回医院去吧。”
贺临看向黎尚,表情似乎有点不情愿。
两个人收拾了东西出来,一路往回走,黎尚低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
那家茶室是在一条斜坡路上,中间有一段有十几阶台阶,白色警用车停在了台阶下方不远处的停车场里。
如今已经入冬,路旁的几棵树木有些萧瑟。
贺临晃着腿,慢悠悠地往下走着,他从斜上方往下看去,正看到黎尚雪白的侧脸和修长的脖颈,宽肩窄腰,腰背笔直。
他站在比黎尚高一个台阶的斜侧方,贺临一时想要搭上黎尚的肩膀,可是动作做了一半,又觉他还没有和黎尚谈过,直接这样做好像对于同事来说过于亲密。
他灵机一动找了个理由,嘴里喃喃道:“黎尚,你慢点。我有点……头晕……”
黎尚正低头专注走着,下方还有三四节台阶。
他感觉到贺临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贺临本来比他高几公分,再加上一节台阶的高度。
黎尚正在出神,被贺临的这句话吓了一跳。
贺临刚吐过血,这两天又没吃什么东西,他本不应该这时候就急于出来处理案件。黎尚怕贺临真的晕过去,也怕他从台阶上滚下来,这一百五十斤往上的重量要是突然往下倒,他现在的身体可不一定吃得住。
黎尚顿时紧张,回身用力去扶贺临。
他急忙转身的后果就是,人还没扶到,他只觉得自己腿上一疼,小腿抽筋儿了……
挨刀子都没皱过眉的容倾,被这抽筋儿搞得啊了一声,顿时垂头伸手压住了腿,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贺临一看黎尚这架势,他慌了,也不敢晕了,几步跑下了台阶问:“怎么了?抽筋儿?”
黎尚一时小腿肚子疼得话说不出来,紧紧攥着衣服,等着那一阵儿疼过去。
贺临干脆扶着他坐在台阶上,又蹲在他面前给他掰腿,又帮忙按摩小腿,这回两个人的位置互换,黎尚坐在两阶台阶上,贺临蹲在台阶下方的地面上。
忙活了半天,黎尚好不容易稍微好点了。
贺临松了口气,开口问他:“怎么好端端的抽筋儿了呢?要不回头给你买点钙片补补?”
黎尚似笑非笑地盯着贺临:“是啊,怎么好端端地抽筋了呢?”
黎尚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看着贺临,一时间让贺临看的有些发愣。大抵是贺临的眼神实在是过于热烈了,黎尚原本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了,就想把还握在贺临手里的腿抽出来。
黎尚动了动,却没能抽出来。贺临依旧把他的小腿握得紧紧的,并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间变了,黎尚的喉结滚了滚,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的耳根有些发热,甚至有点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黎尚不想让自己立于下风,于是清了清嗓子,灵魂拷问罪魁祸首:“你不晕了?”
贺临这才放开了黎尚修长的小腿,却没有站起来。他依旧蹲在黎尚面前,抬着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轻笑着对黎尚说:“不敢了。”
黎尚一皱眉,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贺临,问他:“什么不敢了?”
贺临也站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讨好:“都不敢了。”
黎尚抿了抿唇,强压住嘴角的一丝笑意道:“那就好。”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腿,感觉恢复如常,往车上走去。
贺临默默在后面跟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