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周一, 经过了一日,街上的雪被铲雪车铲去了七七八八。
时至今日,也再难看到学校组织学生们扫雪的壮观景象了。
贺临早就和欣城这边约定好, 一大早就到了欣城市公安局。
外面天寒地冻,市局里的暖气开得倒是挺足,屋子里暖融融的。
当初的报案人也按时到了, 她是位二十五岁的女白领,现在在欣城的一家公司担任供应链采购。
女人看起来非常年轻, 穿了一件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她的一双眼睛明亮, 又圆又大, 脸也是圆圆的,一头乌黑的长发,是个可爱的甜妹。
大概是第一次到欣城市局来,女人进门的时候就一直在好奇地四处张望。
核对身份证前, 贺临还以为她叫姜婉,毕竟以“儿”字结尾的名字不多。结果他看过证件后有些惊异道:“你是叫姜婉儿?”
听出了上扬的尾音,姜婉儿对这种反应习以为常。她解释道:“我妈当年怀我的时候看了关于武则天的电视剧, 喜欢里面的上官婉儿,后来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好多人看着这个名字都觉得稀奇,其实‘儿’字也是能注册进名字的。”
市局这边负责接待他们的是一名姓苏的女警员, 另外还有一位下属派出所实际负责调查的姓赵的年轻男警员。
那个小派出所一共十人,负责附近的五个村子, 平均下来, 两人管理一个。
别看乡间大案不多,但是这种基层的派出所工作不少,每天都被各种繁杂事务所困,忙到飞起。
赵警官就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难掩疲态。
见状,贺临知道,亲自过来看看还是对的,基层派出所人力有限,这种情况下,催也是白催。
几人互相介绍,打过招呼后,一起坐在了会议室里,首先简单沟通了案子的情况。
这里的案卷虽然尚未有结果,但是加入了众多笔录,比云城市局的那份更为详尽。
贺临认真听着他们的讲述,黎尚则是翻开了案卷,低头看着。
快速浏览完,他神情认真地打开了工作用的记录册和录音笔,准备进行记录。
这次的失踪者名为姜莱,失踪时30岁,失踪时间是在一年前的春节。
她是一位在云城工作的单身女白领,曾是一家互联网销售公司的营销总监。
失踪地点位于她的老家寒桦村。
报警人姜婉儿,是小了姜莱五岁的堂妹。
黎尚简单列表理了一下关系。
姜莱的父亲和姜婉儿的父亲是亲兄弟,父辈一共有兄弟三人。
姜莱的爸爸在家中排行老二,姜婉儿的父亲排行老三。
姜婉儿之前也在云城打拼,最近半年才调回欣城来。
之前,她们两个一起在云城工作过两年。
两位女白领既是堂姐妹又同在异乡,姜莱一直对姜婉儿多有照顾。两个人住得不远,公司也离得很近,她们的关系一直不错,平时也经常见面。
姜莱很独立,赶上了公司上市的好机会,股票兑了一笔钱,就在云城自己买了一间一室户的小房子。还自己做了个自媒体账号,发发日常,记录自己的生活。
看得出,失踪前的姜莱是个生活美满幸福的年轻女人。
一切的变故就发生在她去年的春节回乡探亲之后。
寒桦村和云城的地理位置相距较远,到现在两地之间还没通高铁,每年想要回趟老家需要坐上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往来非常不方便。
以前,两姐妹工作一年,最发愁的事就是过年回家。
车票不好买,时间总是不好安排。加入春运的大军,车马劳顿回去却住不了几天,路程选得不好还会被堵在路上。
可是家中的父母年岁已高,隔上一段时间总得见上一面。
在失踪以前姜莱因为忙于工作,已经有两年没回老家,那两年都是她爸妈临近过年从乡下过来看她。
去年赶上她母亲生病,实在是无法过来,她就买了春节往返的车票。
当时反而是堂妹姜婉儿所在的公司需要值班,没能回家。
姜莱回老家住了几天,决定在年初五返程,出发前她就和堂妹说好了自己要回来的时间和车次,姜婉儿也和她约好了要去云城火车站接她。
到了初五下午姜婉儿早早就等在了接站处,可她却一直没能等到姜莱的人。
她再打电话,姜莱的手机是关机状态。
忽然联系不上姜莱,姜婉儿连忙给堂姐的父母去了电话,结果对方告诉她,姜莱已经按时出发,他们把女儿送到了公交站,算着汽车快来了,才和女儿告别回家。
姜婉儿当时找不到姜莱,心急如焚,直接就在云城报了警。
云城接警的分局很快就把案子发给了失踪调查科,程笑衣那边根据车票记录一路倒着查询下去。
他们很快发现,姜莱没有登上那辆回程的火车,再继续往下查,发现她甚至没有登上那辆去往火车站的汽车。
于是,案子就派发给了欣城市局要求协调查,欣城市局又安排下属的派出所警员去查问了解情况。
根据父母和村里人的证言,姜莱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在寒桦村外的公交站处。
案子查到了这里,随后就没了调查进展。
也就是光有各种笔录,却没有推进和结论了。
如今,已经快满一年。
姜婉儿解释道:“正是出了我堂姐的事,我爹妈不愿意我在云城那边工作了,他们觉得离家太远又不安全,非要让我回去。所以我今年辞去了云城的职务,在欣城这边重新新找了一份工作。到了这里,虽然薪资少了大半,但是每次回家只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方便多了。”
贺临梳理着案情。
姜莱这种情况,失踪前事业有成,热爱生活,情绪稳定,没有经济问题和感情问题,失踪时临近过年,生活之中没有棘手的矛盾或者是要躲避的人,不太像是主动失联。
这么长久失踪,要么是意外,要么是她遇害了,要么可能是被囚禁了。
想到这里,贺临问:“村子里仔细调查过吗?”
赵警官主动给他们介绍情况:“寒桦村的常驻人口有一千六百来人,一共有五百来户。主要是靠种植,养殖以及编织手工艺品维持收入。在那里,姜是大姓,很多村民都沾亲带故。失踪的姜莱家只有这一个女儿,是一家三口,独生子女。”
“失踪案件发生以后,我们首先去问了姜莱的父亲姜善仁和姜莱的母亲,他们送女儿出去那天,遇到了不少人。后来看着快要下雪,老两口赶着回家去收晾晒的衣服,才把姜莱一个人留在公交站那里的。正常情况,车再有十分钟就到了,变故可能就是在这十分钟里发生的。”
“事后,村子里的人们自发组织了多次搜查,我们也投入警力进行了一轮挨家挨户的排查,附近的村庄也搜查问询过,全都一无所获。”
贺临问:“姜莱的家庭关系怎样?有没有什么家庭矛盾?还有失踪以后,两位老人的反应如何?”
赵警官毕竟是一年以前调查的案子了,听他这么问,一时有点记不起来。
他明显愣了一下,想要去翻看黎尚手中的案卷。
姜婉儿抢着回答道:“姜莱是我二伯姜善仁的独女,他家只有我堂姐这一个女儿,夫妻两个感情很好,自己女儿丢了自然会很着急啦。”
说到这里,姜婉儿顿了一下,反问贺临:“你不会在怀疑他们吧?”
贺临感觉到了女人对他的怀疑有点不开心。但是他并未在意,他认为,有情绪不是坏事,无动于衷也是一种疑点。
这些情绪往往都是真情流露,是当事人最真实的想法。其中蕴含着诸多的信息。
贺临耐心地向她解释:“按照我们的办案流程,父母等直系亲属是首先需要调查,排除嫌疑的。”
姜婉儿继续摇头道:“那绝对不可能的,当初多少人劝我二伯家再生个儿子,他们都不肯生的。后来他们一直把我堂姐捧在手心里,要不然也不可能送她去念书,让堂姐在云城工作。姜莱姐是我们年轻这一辈里最出众的,一直都是他们的骄傲,也是我们这些小辈的榜样。”
贺临又问:“那你堂姐为什么没有给他们发信息报平安,还是你先发现了她的失踪?”
姜婉儿解释道:“我伯父岁数大了,很少看手机,我伯母眼睛不好,也不常玩,他们一般都是电话联系。”
贺临不急不躁地继续问:“就算是这样,当你告知了他们堂姐可能失踪后,为什么不是她父母在欣城报警,而是由你在云城报警?”
姜婉儿解释:“老人家当时都慌了神了,他们这辈子没和警察打过交道。而且当时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堂姐是在哪里失踪的,有没有上车。万一是在云城呢?后来你们查到我表姐可能没有上车,他们才急了,去找过这边的警方。”
苏警官听到这里,终于对上了号,点头帮着确认:“是的,那两位老人联系过我们。我们也去录过口供,我记得他们看起来就很伤心,一直在哭,精神也不太好。”
姜婉儿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发生了这件事以后,他们家的天都塌了,我伯母卧床病了好久,最近才能起身干活,家里就靠我二伯一个人撑着的。我上次回去,看到他们一下子老了几岁……”
贺临又问:“那村子里,有没有什么人和他家有过节?”
对这些情况,明显是姜婉儿更加熟悉,她开口:“村子里一共就这么多人,大部分都沾亲带故的,没有什么关系不好的。特别是我爷爷还在,大伯家离着二伯家和我家都不远,三家人互相照应,加上姜家是大户,也没什么人敢去欺负他们。”
聊了一会,姜婉儿也确认了贺临没有坏心,应该就是关心案子,是在正常查问。他们之间的沟通顺畅多了,女人主动提供了不少她所知的信息。
贺临排查着人为因素,黎尚则开始在地图上研究村子的地形。
寒桦村周围都是大片的农田,地广人稀,特别是冬天下了雪,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想要走到其他村子去,至少需要四五十分钟的路程。
村內没有特别宽敞的大路,都是一些小的巷道,仅能两车通行,只有村外有一条主路,平时车也很少。
路过村子的那辆公交车一天早晚两班车,全程有监控,行车记录和车载信息上都没有看到姜莱的身影,而且前后各查询了一个星期,都没有找到。
除此之外,就是村子的北侧紧邻着北望山,甚至有一些房屋依山而建。
那是一座雪山,最高的山峰名为北神峰,就算是夏天山顶上的积雪也不会融化,到了冬天,特别是等到一下了雪,绵绵的大雪一直铺到山脚下。
随后,黎尚搜出了当地的村志,他有了一个发现,这村子里的村长总是一任姓姜,下一任姓别的,然后再下任又是姓姜。
他指着问姜婉儿:“这是什么情况。”
姜婉儿向他们解释:“那是我爷爷定下来的规矩,我爷爷是村里早年的村长,德高望重,村子里的人们都很敬重他。因为村子里姜姓最多,爷爷认为,村长总是我们家的人来做不太公平。我爷爷作为当时的村干部主动提出,愿意给外姓人更多的机会,大家共同建设好寒桦村。于是这村长都是我们姜家的人做一届,就换别姓做一届。上任的村长是我大伯,这一任就轮到外姓了,村长姓丁。再下任应该又是姓姜了。”
贺临继续又问了一些问题,比如姜莱有没有可能是发病,走失,或者迷路等等。
姜婉儿一一排除了:“姜莱姐一向很健康,人也非常乐观开朗,她从小就生活在村子里,知道哪里危险是不能去的。”
她说到这里补充道:“北望峰下面的那一块就不安全,小时候,大人们就总是提醒我们。”
黎尚听到这里,在本子上记录好后整理着思路。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失踪的可能?被路过的车掠走?被野兽撕咬分尸?跌落在雪山里?或者干脆是已经被杀死埋尸?
姜婉儿低头说出了自己希望警方继续追查失踪案件的另外一个原因:“最近又到春节,年前没有生意,我和公司那边已经请好了假,准备这两天就抽空回去,但是我心里总是不太安稳,一直在想着我堂姐失踪的这件事,我……我挺害怕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堂姐还活着,我想知道她在哪里,如果她去世了,我想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死去的。是意外,还是谋杀。”
姜婉儿扶着胸口继续道:“我甚至有时候会做噩梦,梦到我堂姐在极其痛苦地坐在雪地里哭着,她特别悲伤,在梦里我都可以感觉到那种悲痛,像是整颗心都被撕裂了的那种痛。而且在梦里,她声嘶力竭地想要告诉我什么,我能够看到她张着嘴,流着眼泪,对我大声地嘶吼,可是我听不到她在叫什么……”
毕竟大家都是在同一个村子的,又是亲戚,姜婉儿和姜莱一向关系很好,自然对她的失踪非常关心。
可能是日有所思,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
听到这里,贺临和黎尚对视了一眼,看黎尚轻轻点了下头,贺临道:“你把你的行程告诉我们,我们和你一起回村了解下情况。”.
黎尚在地图上看到过寒桦村的位置,知道那地方有点荒。
但当他和贺临一起坐上了开往寒桦的公交车时,才发现沿途比他想象之中还要荒芜。
他们从市里倒了一趟辆车,和姜婉儿一起坐上了通往寒桦村的公交。
这种跨村的公交车不大,就是二十来座的中型车,一看就是老车型,还好并没有老到没有空调和摄像头。
车上一共有十来个人,到处都是空座,而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要回寒桦村的。姜婉儿认识其中的几个,和他们打过招呼。
黎尚选了个前排靠窗的位置,贺临坐在他的旁边。
车上有人在聊天说话,热热闹闹的,他们一时被热烈的气氛感染,觉得自己也像是工作了一年从外地返乡回家的年轻人。
不过这热闹只维持了一会,随着车程行进,车上渐渐安静了下来,大部分人都在低头玩着手机。
车上开了热气,玻璃上有了一些水雾,黎尚需要不时把那些雾气擦去,才能够看到沿途的景象。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大片的平原,盖着厚厚的积雪。
那些雪不是纯白一片,而是厚厚的,发出一种灰色,田地之中立着一些破败的稻草人,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维护过了,仿佛是立在雪原上的鬼影。
黎尚侧头看向窗外,一直看着一成不变的景色,让他有点昏昏欲睡。
忽然他透过玻璃的倒影,发现贺临也在向着这个方向看着,但那目光似乎并不是看向外面的。
贺临的嘴角微微扬起。
黎尚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才确认贺临是在盯着他映在窗户上的侧脸。
被他发现了,贺临就冲他笑。
黎尚小声问他:“这有什么好看的?”
贺临一扬眉:“就是很好看啊。”随后像是想要证明这话的真实性,贺临飞快地凑过去,亲了黎尚的嘴唇一口。
黎尚实在是怕了贺临了,虽然他们这位置后排没有人,姜婉儿坐在前面没有回头,可这也算是大庭广众了。
他不敢再招惹贺临,生怕这小狗崽子乱来,只好再次强打起精神看向窗外。
忽然,黎尚的目光注意到了什么。
路旁有一些奇怪的建筑,看起来像是塔,隔一段就会看到一个,有高有低,有的顶是平的,有的顶面是锥形的。
这种东西在沿途一共出现了四个,造型都不一样,看起来却如出一辙。
这样的建筑肯定不是住人的,可这荒郊野外,又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欣城虽然是黎尚的老家,但他过去没去过农村,也没见过这种东西。
他指给贺临看。
贺临倒是认得,给他介绍道:“那东西是女婴塔,清朝时重男轻女,处置婴尸或者是弃婴用的,一般叫做婴儿塔,但是因为丢弃的女婴占了多数,又被叫做女婴塔。”
姜婉儿听到贺临的声音也回头和他们聊天道:“那东西早就废弃多少年了,只是据说阴气太重,又在野外,不能拆除,我们小时候都被父母叮嘱过,不能靠近那些地方。”
黎尚看向一座小塔,想起了自己刚刚去过的骨灰堂。
“说起来这女婴塔,我倒是想起来一个故事。”姜婉儿神情严肃地继续道,“就是前几年吧,一个雪天。村子里有位老人独自外出办事,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他在路上看到了一个白糊糊的东西。”
“老人打开了手机照着,仔细一看,那是个只有两三岁的小孩子,穿着肚兜,跑得倒是挺快的。他好奇是谁家的小孩子,一直跟着那孩子跑,跑到最后小孩忽地就进入了一个婴儿塔。”
“老人壮着胆子往里面一看,就看到塔里面堆满了冻得惨白的婴尸和枯骨。哪里还有什么小孩子的踪影?老人回去以后和家人说了自己的这段经历。不久以后,他就过世了。”
姜婉儿说到这一脸严肃:“据说,他看到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这样的故事,配上窗外灰蒙蒙的天和一望无际的雪原,让人有些背后发冷。
看贺临和黎尚听得入神,姜婉儿眼睛一眨,咯咯地笑了起来:“骗你们的啦,哪里有那么奇怪的事,我刚才现编的。过去我小时候和同伴们还去探险过。那个塔能够钻进去,里面有一定的空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就是味道非常难闻,有一股尸臭味。”
这时候,隔着他们不远的司机扭头看了他们一眼,也加入了话题:“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去碰那些塔,那地方邪性得很。我刚跑这趟线的时候,有一次晚上空着车回来,路上尿急,想上厕所。我当时下了车,还没尿,就听到了有断断续续的婴儿哭声。我侧头一看,自己下在了一个女婴塔的旁边,哭声是从塔里传出来的。当时我就吓得一激灵,裤子都顾不得拉上,急忙上了车。”
姜婉儿笑了道:“叔叔你也编故事吓唬我们呢吧?这年头哪里还有人扔孩子呢?”
司机跟着笑了下,逗她道:“你猜呢?”
“那肯定是假的,假的你才能说得这么轻松,要真是有事,你估计早就辞职不跑这趟线了。”说到这里姜婉儿摆了摆手道:“不过女婴塔都是过去的事啦,现在我们这里可不重男轻女。谁家要是生了个女孩,父母一样开心,各家都要去送鸡蛋祝贺的。我下面还有个弟弟,但是我爹妈对我比对我弟可好多了。”
第132章 09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二合……
他们一边八卦聊着, 黎尚一边继续着着窗外。
这样荒地一般的路开了不是几分钟,而是足足开了十几分钟。
其中路过了一些带站名的空站牌,但是没人上车, 也没人等车,司机速度都不带减的。
一路上他们除了见到了两辆农用车,应该是一些运送货物和蔬菜的车, 其他的就没看到别的车辆。
姜婉儿也看着窗外和他们随便聊着:“以前这附近都是村子,这些荒地都是良田。后来呐, 人越来越少, 也有不少的村子被周边的村庄合并。渐渐的, 就都荒芜了。只有寒桦村和附近的几个大村子保留了下来。我今年夏天回来的时候,这些地方长满了杂草。”
她母亲之前也是附近村子里的,后来妈妈带着她去隔壁村看过,那里早就只剩下了老人和小孩, 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是那种所谓的留守村。
因为人员太少,根本没有快递和必要的生活物资, 生活越来越不方便。
司机也道:“我刚做司机的时候,偶尔还有别的村子的人上下车的。特别是过年的时候会热闹几天,车上的人座位都不够用, 要站着回家。可往后老人和小孩就被接走或者是搬走了,村子变成了空村。再到后来, 村子就都消失了。”
聊到这里, 姜婉儿又有点自豪:“我爷爷说,只要村子里管理得好,就不会出现那种没人气的情况,寒桦就是如此, 这些年寒桦的人非但没少,而且还有不少附近村子的人搬了过来。”
小型村庄的生活不方便,会被这种大村子吞掉。
现在城市也是在对农村进行虹吸。
贺临听到这里想,看来寒桦村也有它吸引人的地方。
那司机继续和他们八卦:“最近我们公司在改革,沿途有不少的站点都要取消了,以后这趟车就是专门来寒桦和几个大村子的专车,大概年后就会开始施行啦。”
这是个好消息,姜婉儿道:“那我回头回家就更方便了。”
姜婉儿早就告诉了自己的爹妈她什么时候回来,两位老人也早就在公交站上翘首期待。
车还没停,姜婉儿就在窗户处挥手和爹妈打了个招呼。
黎尚从证人证言上看到过这两个人,姜婉儿的爹在家中排名老三,名叫姜崇礼,母亲是外村嫁过来的,名叫叶慧怡。
他们的身旁还带着一个十几岁的男生,应该是姜婉儿的弟弟。
寒桦村是个主要的下车点,司机停下了车就没急着走,下车抽根烟去了,车上的人纷纷站起收拾东西,拿着行李,下车的时间非常充裕。
姜婉儿的旅行箱有点大还有点沉,贺临主动帮她拎了,女人见状道了声谢,背起了书包就先下了车。
贺临拎着两个行李箱跟在后面,倒是重量平衡。
姜婉儿一下了车,她爸妈就问她:“你行李呢?”
然后他们一看跟在后面拎东西的贺临,顿时眼睛发光,姜崇礼主动笑着上前:“哎呀,你是婉儿的男朋友?怎么跟着一起来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姜婉儿脸都红了,叫了一声:“爸!”
结果贺临把行李箱放在地下,回身又把黎尚从车上扶了下来。
叶慧怡看着眼前两位高大英俊的小伙子,傻眼了:“两……两个男朋友?”
姜婉儿在一旁汗颜:“不是啦,是来调查我堂姐那事的警察,专门从云城过来的。”
姜崇礼啊了一声,从声音里就听出了浓浓的失望:“那他们怎么和你一起来了?”
姜婉儿简单解释:“因为当初堂姐的那件事我是报警人啊,他们和我了解情况,就认识了。正好他们要来再查查那个案子,就和我一起回来了。”
黎尚回身观察着这处汽车站,孤零零的一个站牌,沿路没有树,四周无遮挡,如果不是有这些人站在这里,外乡人第一次过来还挺难找的。
贺临也顺手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记录了周边的环境。
车上的其他的乘客陆续下了车,最后就剩了两个人还在车上坐着。
司机又把车开走了。
姜崇礼招呼他们一起往村子里走。姜婉儿的弟弟话不多,倒是知道疼姐姐,主动拉起了姜婉儿的行李箱。
叶慧怡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小声在后面问女儿:“你堂姐那事不是已经过了一年了吗?怎么还在查啊?”
姜婉儿道:“人没找到,自然要继续找了。”
姜崇礼又问:“联系过你二伯了吗?”
姜婉儿推测道:“应该张警官打过招呼了吧。”
随后他们就跳过了这个话题,开始聊起了最近村子里的一些事。
贺临在后面听着这一家人的对话,事实上这次他们过来前,派出所那边已经和村长和姜莱家都打好了招呼,还给他们定好了食宿的地点,就住在村子里的现任村长——丁盛家里。
因为最近刚下过雪,有些灰蒙蒙的雪雾,在远处看不清楚。
他们逐渐走近,村子的轮廓就清晰了起来。
沿着满是积雪的土路走了大约三分钟,他们看到了不少的建筑。
那些建筑之中有一层的老式民房,也有新盖起来的两层小楼,总体还挺干净漂亮。
往北看去不远处的,就是那座北望山,如今整座山都被白雪覆盖着,在夕阳的余晖下折射出点点光晕。
而那座雪山下的小村,屋顶带雪,就像是童话之中的世界。
姜婉儿看着雪山,忽然停住了脚步,双手合十做了个祭拜的动作。姜家的其他几人和同行的人也纷纷一起做了。
贺临看着好奇:“你们这是什么习俗?”
姜婉儿告诉他们:“这是村子里的习惯,走过这条进村的路就要祭拜山神,祈求山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随后她又道,“你们是外来的,不用这么多规矩。”
黎尚记了时间,走到村子里一共需要八分钟。
寒桦村非常繁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像是一座小城。
没走多远,几人来到了村子里的中心处,这里有个十字路口,路口旁有座生活小超市。
姜婉儿主动向他们介绍:“这是村子里的超市,你们回头要买东西,可以到这里来。现在的老板娘姓周,人很好的。”
贺临随着她的手望去,那超市地方不小,东西也很齐全。外面还有个招牌,写着“菜鸟驿站”。
姜婉儿一路走,一路给他们介绍着,这村子里还有卫生院,一所小学校。
这里并不是死气沉沉的,而是热热闹闹的。
临近过年,没什么农活,大人们都休息在家,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也有不少已经返乡,还有很多的孩子在村子里跑来跑去。
快到晚饭的时间,农家做饭的炊烟升起,很多人家已经提前在窗户上贴好了窗花,满满的烟火气。
他们走到了一栋院落的门口,有一位微胖的中年男人主动迎了过来,男人自我介绍名叫丁盛,就是这里现任的村长。
由于村子里没有旅馆,他把两人安顿在自家后面的老宅子里。
贺临和黎尚与姜婉儿一家道别,和丁村长一起走到宅子里放下了行李。
这一处和丁村长家的院子是前后排的,独立有前后门,可以单独进出。
两处院子中间相隔一条小街,由两道院墙隔开。
说是老宅,但也不太陈旧,有洗手间,卧室,还有一个小的厅,屋子里一张大床,还能洗热水澡,两个人住足够了。
外面虽然是冰天雪地的,比欣城还冷上几度,房间里倒是烧了壁挂的取暖器,又干又暖。
他们放下了行李,就被丁村长叫出去吃晚饭。
丁家的人也不少,除了丁村长夫妻,上面还有个老太太,下面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成家,娶了媳妇,生了两个孩子,二儿子看样子还没结婚,是位年轻的小伙子。
一大家子人在一个大圆桌旁落座。
贺临和黎尚本来没好意思和他们一起吃,可抵不过丁村长热情难却。
这家人说是专门给他们做了接风宴,非得一起吃一顿,还要让他们喝酒。直到贺临说是公务出差,不能喝酒,才没强求,给他们换了姜丝炖可乐。
丁村长的爱人带着儿媳早就张罗了一桌子菜,最中间的是满满的一盆子炖大鹅,鹅肉已经烧得软烂入味,配合着各种的汤汁和土豆粉,香味四溢。
屋子里热气腾腾的,饭厅半开了门散气。
这会不算晚,院门也还没关起来。
村子里来了新的客人,院外不时有邻居家的小孩子好奇地过来张望。
丁村长热情地给贺临和黎尚盛了两大碗饭,老太太还笑咪咪地问他们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问得就和查户口似的。
虽然和案情无关,但是吃人家的嘴短,再说还要留在村子里查案子,少不得要问这些人线索。
贺临自己微笑着作答了,主打一个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把人家老太太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见贺临那没什么指望了,老太太又转头看向黎尚:“孩子你多大了……”
贺临替他作答:“他还小呢。”
黎尚:“……”
随后那些问黎尚的问题,贺临一律都给挡了,各种的胡说八道,插科打诨,打太极一般全都避过。
对面想问他们的事情,他想打听案子的事。
双方经过了几次极限拉扯,贺临终于把话题成功引到了失踪的姜莱身上:“当初姜莱失踪以后,你们也跟着一起去找过吗……”
丁村长道:“那是肯定的。”
贺临问:“村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应该也讨论过这件事情吧,你们觉得,姜莱是怎么失踪的呢?”
丁村长摇头:“这个我不清楚。”
虽然得到的答复是回绝,但是贺临从这些人的表情与反应之中读出了点什么。
他感觉出来,这家人不太想和他聊这件事。
贺临总感觉他们似乎知道一些真相,是在有意隐瞒。
他继续锲而不舍,故意又问:“那她失踪之前,你们见过她没有?当时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他这个问题刚问出来,忽然全场就冷了下来。
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餐桌上,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众人的神情还有点古怪。
丁村长吭哧了片刻道:“我们家不太喜欢议论别人的家事。”
正这个时候,外面有个小孩子啪嗒一声把一个雪球扔在了大门上。
丁村长骂了一声:“外面玩去!”他起身走到门口,关了外面的院门,走回来笑呵呵道,“大家继续吃。”
话题就此揭过,气氛这才再次热烈了起来。
农家人吃饭快,一大碗饭没一会就见了底,小孩子也是狼吞虎咽的。吃完饭的人就下了桌。
黎尚吃得比较慢,从人头吃到了人尾,贺临没离开,在一旁支着下巴看着黎尚,安抚他道:“没关系,慢慢吃,我陪着你。”
黎尚小声道:“没事。还有人呢。”
贺临抬头发现,坐在圆桌对面的是丁村长的二儿子,那也是个吃饭慢的,小伙子正是饭量大的时候,饭吃得不少,却不爱吃菜,就在那里干扒拉米饭,看样子他才是最后一名。
一顿饭吃完,天色都黑了,丁村长等他们离了桌,小声对贺临道:“贺警官,一会方便不方便单独聊上几句?“
贺临见状,转身和黎尚交换了一个眼神,黎尚心领神会地先去休息。贺临跟着丁村长走了一段,来到了村子里的村委办公室。
这间房间有点冷,丁村长开了灯,他给贺临递烟。
贺临最近把烟戒得差不多了,一摆手婉拒了。
丁村长把烟收了,给他倒了杯热茶,这才开口:“贺警官辛苦了,我是没想到,这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了,你们还这么尽心尽力地来查案子。从云城那么大老远地过来,就为了找个女娃子。”
贺临喝着热茶道:“工作需要,这点辛苦不算什么。”
丁村长继续:“张警官给我打过招呼了,你们呢就安心住下来,有什么需要的,都和我说。”
贺临点头道谢:“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丁村长这才切入了正题,他笑呵呵的,话锋却一转:“这个事情也已经过了一年了,反复找了好几次。姜家那老两口好不容易从女儿失踪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我是打从心里希望着能够把人找到的。但是这么久了,还有多少可能性实在难说。现在村子里都关注着这件事呢,你们这次还专门住过来,预祝你们查案顺利吧。”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贺临听出点味儿来,开口道:“我们正常查办案子,你们正常工作生活,别有压力。”
丁村长又说:“我知道,你们也是上面领导要完成工作,这大过年的出差,实在是辛苦,你们就当旅游,四处逛逛,体验一下农家风情,回去也好好和领导解释解释实际情况。总之呢,尽人事知天命。”
贺临听出这位村长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他们不要深究,糊弄糊弄就行了。
潜台词是,事已至此,女人的父母都走出来了,他们这些村子里的邻里更不关心那女人的命运如何。村子里的人们也当做八卦看,不要太过认真。
贺临的眉头轻皱,丁村长表面上照顾周到,非常热情,可实际办出来的事,却让他不太舒服。
甚至有可能……他不希望他们深查。
贺临心里的警铃当时就响了起来,从他进入村子就发觉的那种违和感此时更加浓烈了起来,这片看起来宁静祥和的村子里一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很可能和姜莱的失踪脱不开干系。
“丁村长,可能是张警官没说清楚。”贺临微微一顿,对丁盛道,“我们这次出差过来可不是为了应付领导……”
丁村长一时没反应过来贺临是什么意思,皱着眉头说:“哦,那是……”
贺临原本来时还有点顾忌,但是听了丁村长的话,知道不表明态度的话,这案子就干脆不要查了,他们直接打道回府好了。
他们不需要糊弄领导,因为他就是直接负责案子的领导。
贺临认真道:“我们就是专门为了姜莱这个案子来的。那是条人命,我们得对真相负责。事情不调查清楚,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听了这话,丁村长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才开口道:“那你们尽力,我努力配合。”.
贺临和丁村长聊完,又向他要了村子里的电子名册,两人一起再次回了丁村长家中。
这时天色已然全黑,村子里只有两条主路有着路灯,昏黄色的灯光将将照亮了脚下的一片土地。
倒是那座北望山,周身覆盖着白色的冰雪,巍峨耸立在村子的后方,在夜里依然能够看得十分清晰。银白色的山峰透露出一种宁静,在月光的照射下还有点神秘。
贺临进了屋子,发现灯开着,黎尚不在。
他坐在屋里等了一会,也不见黎尚回来,贺临有些坐不住了,急忙给黎尚发了信息,结果没有人回,他又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还是没有人接。
他们毕竟是在乡下,人生地不熟的,又是来调查一起诡异的失踪案的。
贺临虽然不怀疑黎尚的武力和智商,但是他知道黎尚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再加上随时可能发作的旧伤,一时的失联还是让他不免忐忑,有点担心。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
他们刚来,不认识什么人,村子又不大,黎尚会去哪里呢?总不会是一个人跑去暗中调查了吧?虽然黎尚工作起来很拼命,但他还不至于这么没轻没重。
贺临正想着,走到外面寻找。
丁村长家的后门还没关,家里的小孙女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
贺临走过去,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贿赂小朋友:“你知道和我一起过来的那位哥哥去哪里了吗?“
小女孩梳了两个羊角辫,大概七八岁。
她点了点头,带着贺临从外面的巷子里走了一段路。
寒桦村和贺临印象之中的农村不太一样,他记得过去回乡下老家,总是很早就没了娱乐项目,街道上冷冷清清,而且老人们睡觉早,很早就都关了灯。
可现在,寒桦村的街道上却有不少人家的灯亮着。
小女孩停住了脚步,指给他前面的一座小院落,然后女孩转身,哒哒哒跑回去了。
贺临没急着进去,他先观察了一下。
门虚掩着,贺临刚走近,就听里面传来一群女人爽朗的笑声,那声音震耳朵,房顶子都快给掀开了。
贺临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他看到黎尚低着头被一堆七大姑八大姨的包围在中间,旁边不远处坐着丁家老太太和村长夫人。
一位大妈一边说一边唾沫星子乱飞:“那个东边的丫头,长得可好看啦,一看就是好生养的……”看到有人进来,被打断的大妈一停。
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站在门口的贺临。
贺临从人堆里挤进来:“对不起哈,对不起,我找他有事。”
然后他走到中间,一把拉起黎尚的手腕就把人从屋子中间给拉了出来。
那群大妈看着他眼睛放光,仿佛是见了唐僧的女妖精。旁边有人拦着贺临道:“小帅哥别走啊,一起坐下来聊一聊。”
贺临道:“不坐了,我们还有工作要处理,先回去了。”
那群大妈被扫了兴,还有人嘴里嘟囔着:“什么领导啊,都几点了,还工作,也不让人说个话啦。”
贺临权当听不见,头也不回地拉着黎尚往前走了一段。
直到身后的黎尚停住,不再任由他拽着一路走时,贺临才跟着他停下脚步,回头就看到黎尚侧着头淡笑着看着他。
看着贺临有点气鼓鼓的,黎尚忍着笑问他:“哪就值得你这么大脾气,她们还能吃了我不成?”
贺临依旧沉着脸不说话,直到黎尚主动牵起了他的手,面色才有所缓和。
“我来英雄救美,奈何美人还不领情……”贺临随口嘟囔了一句后,问他,“那你怎么不回我信息也不接我电话?”
话音刚落,空旷的小路上就响起了黎尚手机发出的一连串叮叮咚咚的提示音。
黎尚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有好几条信息和未接电话,全都是刚刚贺临发给他的。
他把手机递给贺临让他自己看,随后黎尚解释道:“这边好像信号不好,信息刚弹出来,而且刚才在那个屋里,除了那些人的说话声,其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刚才那几个媒婆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在黎尚耳边吵着说话,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要炸了。
贺临再次板起脸责备他:“那你还不早点出来?”
黎尚并没有跟着贺临的思路走,反而问他:“丁村长刚才和你聊了什么?”
贺临道:“让我们当度假过来住几天,糊弄糊弄得了,早点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黎尚低头思索:“这还没开始查案子呢,逐客令是不是下得有点早?”
贺临点头:“我觉得他心里有鬼,不想让我们往下查。”然后他拉回话题问黎尚,“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黎尚道:“那位村长夫人和老太太非要拉着我过来的,她们说今天晚上有个相亲局,半个村子的媒婆都会过来盘自己手上的资源。”
贺临把人推到了墙上,手臂支到黎尚的头侧,俯视着他:“我才离开那么一会儿,你就开始相亲局了?”他趁着四下无人,胡搅蛮缠着把脑袋往黎尚的脖颈处埋,头发蹭在黎尚的下巴上,语气里满满的都是醋意,活像只撒娇的大狗,“合着我心急如焚地过来找你,倒是耽误你谈新对象了?”
黎尚用手指抵住贺临的脑门把他往外推,淡淡道:“这就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以前基地没教过你吗?我想着说不定能打听点消息,就跟着过来了。”
贺临被黎尚推开,依旧不死心,继续凑到他耳边问:“那你打听到什么了?”
第133章 10 “有问题,他在紧张。”
“多少听到了一些。”黎尚一侧身, 灵巧地躲开贺临要攀上他腰的手,继续说道,“大多数都是些无用的信息, 但是有一个地方值得注意,就是当我问到,他们有没有给姜莱介绍过对象时, 所有人又都卡壳了。”
贺临可以想象出来,应该就和饭桌上他们提到类似话题时的情况差不多, 这里的人非常避讳谈起姜莱。
看情况, 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也打过给姜莱介绍对象的主意, 只是姜莱一直到失踪都是单身状态,并没有结婚,也没有迹象表明她有谈过男朋友。
见贺临已经明白自己想表达什么,黎尚继续说道:“其他的, 姜婉儿之前就和我们说过,这里的女孩金贵,看来也的确如此。”
黎尚在“金贵”二字后面停顿了一瞬, 看着贺临皱起的眉头,继续解释:“她们告诉我,这村子附近的彩礼有名的高。而且有时候就算是有高彩礼也不好娶到心仪的女孩, 准备房子,车是必须的, 不流行三金, 都要配五金,只要是家里有女儿,就不愁嫁。”
贺临回忆了一下进村到现在见过的人,确实男性数量要比女性数量多上不少。
“这倒也合理, 在众多男性中,选择条件更好的一部分,人之常情。”贺临点点头示意黎尚继续,这个道理他和黎尚都明白,但是黎尚会单独把这件事拿出来跟他说,后面一定有他觉得有问题的地方。
果然就听黎尚开口说道:“但是,当她们开始试图给我说媒时,我说我在这里没有对口的工作,她们就说可以转到附近的派出所,或者是留在欣城。”
“我说我出不起彩礼,她们就又游说其他的方式,比如两头婚,倒插门。”
听到这里贺临冷笑一声:“这会儿钱又不成问题了?她们倒是贴心,什么情况都考虑好了。”
黎尚也扯出一个不怎么真心的笑容,嘲讽道:“总之,这村子里的媒婆就和身上背着KPI似的,一个比一个积极,一定要把新人撮合成。我也问了她们,她们的回答倒是挺大义凛然的,大概的意思就是,多撮合两个人就多两个人能够留在村子里,还能生下小孩子,这是整个村子往后繁衍的生息命脉。”
贺临对这种话简直是嗤之以鼻,十分没有好气地说:“觉悟还挺高的,都扯上社会学了。但是我不信。要真是想把更多人拉到村子里,就该去隔壁村组团去,她们冲你使什么劲?难不成还想要靠着一段姻缘把你个外来查案的警察留在这里不成?”
黎尚像是没听出来贺临语气里的酸味,依旧冷静解释:“她们说,我们来的时间短,还不知道寒桦村的好处。这里是男人的温柔乡,那些男人们也会喜欢待在这里。这世界上没有她们说不成的媒,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也没有娶不到老婆的男人。”
说完,黎尚抬起头盯着贺临的眼睛,二人的目光十分清明严肃,贺临与他对视半晌,眼神一闪,随后突然挑眉一笑,语气里带着调侃:“应该不止吧,我猜,在这里做媒人有钱拿吧?无论男女,条件越好的说成了以后价格更高。”贺临推理着,随后醋意浓郁地说,“看来他们就是看上了你了。”
黎尚也收回视线,垂眸微笑道:“贺队你不要谦虚,也打听你来着。”
贺临来了兴趣,上前一步将黎尚再次堵在了墙上问:“那你怎么说的?”
黎尚直视着他的眼睛,丝毫不见心虚,回答得一脸认真:“我说你有老婆了。”
贺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他故意弄他,伸手摆弄黎尚冻得有些发红的耳垂,俯下头轻轻在他耳边吹气,问:“那我老婆是谁啊?”
黎尚看了看他压过来的身体,悠悠道:“态度好的人才配有老婆,你慢慢找。”一句话就不动声色地把球给踢回来了。
贺临没接话,转过脸来就要亲黎尚。
黎尚装作没注意到,他侧头说:“困了,我们回去睡觉吧。这还没和姜家人打过照面呢就这么多事,不知道明天会有多麻烦。”
说完他矮身一躲就挣开了贺临的桎梏,自顾自地开始往住宿的地方走。全当没听见他转身的瞬间,贺临在他耳边说的话:“那你告诉我老婆,我超爱他。”
两个人一起回了住处洗漱。
这一夜睡在乡下,黎尚睡得并不太安稳。
乡下的夜晚安静到诡异,可却又忽然会响起一些异响,有时候是忽然的一声狗叫,有时候又是轰隆一声,像是在打雷,声音听着像是从雪山方向传来的。
可等他醒了仔细去分辨,却四下安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仿佛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每当这时,察觉到黎尚醒了,贺临就算是自己睡得迷迷糊糊的,也会腾出手来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黎尚确认再没有声音才继续睡了,一晚上这么折腾了两三次,睡得断断续续的。
到了后半夜,他终于睡着了.
黎尚感觉自己走在那一片满是冰雪的荒原上。
空气之中弥漫着厚重的雾气,眼前所见皆是一片浓郁的蓝灰,那是没有太阳的白天。
空气寒冷,草木皆枯。
四周都是荒废的农田,厚厚的灰色积雪覆盖着杂乱枯黄的野草,远处是那些犹如黑色细爪的树木,张牙舞爪的。
平原上并不是一望无际的,荒田的中央还站立着穿着破败衣服的稻草人,不远处有着一座座的女婴塔。
他走得吃力,梦里很安静,黎尚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和咳嗽声。
然后他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公交站台,一位面容惨白的女人拉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默不作声地站在那个站牌下。
她画了口红,戴了帽子,乌黑的头发梳成辫子,垂落在肩膀上,散落的雪片洒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的面容上了一层闪粉。
天气很冷,女人的鼻子冻得红红的,眼睛也是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她安静地站立在那里,双腿并拢,腰背笔直,穿着好看保暖又不臃肿的新款羽绒服。
那一身时尚的打扮似乎与不远处的小山村格格不入。
黎尚和她对望了一会,然后他终于发现了有什么异常。
女人的口鼻之中,没有白雾散出。
他问她:“你是在哪里失踪的?”
女人转过身来,在前面走,像是要给他带路。她的手臂僵直,走的却挺快。
黎尚跟着她的身影往前低头走了一段。再抬头猛然发现自己站在空无一人的村子里,那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因为是老宅子,屋子里的窗帘配的是那种不遮光的布帘,天亮得早,光也透进来得早。
而且这刚一清早,昨晚死寂的村子就活过来了。鸡开始叫了,狗也开始叫了,人的说话声也起来了。
黎尚从那个梦中醒来就睡不着了,拿着手机裹在被子里看着。
贺临到了七点多醒了,以为他是在玩手机。
结果他刚睁开双眼,黎尚就把手机递过去道:“今天的查访顺序以及问题提纲,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贺临搂着他,把下巴抵在他的肩窝里,一副睡不醒的模样:“你早上不多睡会就在干这个?”
黎尚在贺临的腰间轻轻拧了一下:“贺队长,农村都起得早,为了能够在年前回去,开工干活吧。”
贺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现在的黎尚每当叫他队长的时候都带着点揶揄,他这才拿过了手机看了一下,做了个调整:“姜莱家我们晚点再去。”
在黎尚的安排里,把姜莱家列为了今天查访的第一站,贺临却有不同的意见。
黎尚的眉头微蹙,有些不解,正常的不都是应该从失踪者的家庭开始调查吗?
贺临向他解释道:“农村和城市有点不太一样,在城市调查时,存在信息壁垒,其他人家往往不知道什么消息,所以为了掌握更多的信息,就要先去失踪者的家庭。”
黎尚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思索:“而在农村,这里的各家各户之中几乎没有什么秘密……”
贺临点头:“这件事隔了这么久,我们在其他家查访的时候,肯定会得到一些不确定的信息,我们可以多搜集一些消息。这些情况最后都可以在姜莱家得到确认和证实,所以我认为晚点去能够少走一些弯路。”
听了他的说明,黎尚表示赞同。
这么一来,姜婉儿家就成了第一站。
丁村长已经出去了,给他们在蒸锅里留了点早点,是煮鸡蛋和蒸玉米。他们匆匆吃过以后,就去了姜婉儿家中。
黎尚早就已经梳理出了问询的重点,他们希望确认的有几件事。
首先,姜莱的各种社会关系,过去有过哪些同学,有没有过男朋友,有哪些亲戚,排查出她身边的潜在威胁。
其次,姜莱去年回家的日程,她在家中的那段时间,都见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最后,失踪当天的目击情况,具体的时间,天气情况。那天她父母把她送到公交站,姜莱当时梳的什么发型,穿的什么衣服,拿着什么行李,谁又是最后见到她的人。
两人到了姜婉儿家中,女孩的父亲姜崇礼接待的他们,老人回答他们问题的时候语速不快。
“这孩子这些年一直都在云城,不怎么回家了,也就和我们这些亲戚有点联系。”
……
“年初一,一大早拜了年,我们三家一起吃了顿饭,初二好像是跟着她妈妈回娘家来着,初三烧了门神纸,然后就是初五一早走的。”
……
“具体的时间是上午那班公交车来之前,我当时就是在村子口看了一眼,好像是和她母亲站在一起吧。”
贺临耐心地问:“她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长款短款,拿了几个书包?有没有行李箱?”
老头认真回答:“有拉着一个行李箱,是黑色的,挺大一个,穿的是件红色长款的羽绒服,戴了一顶绯红色的毛线帽子。”
贺临又问:“她那几天有没有什么异常,失踪前后,村子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老头又是一阵摇头。
黎尚在一旁记录,微微皱眉,他们的问题问了不少,老头也认真回答了,但是大部分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贺临想要再问详细一些,对方就说不记得了。可他却觉得,整个过程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他们花了半个小时把问题问完,走出院子。
黎尚回头看向贺临,两人只是眼神一触,贺临就会意了。
他点头对黎尚小声道:“有问题,他在紧张。”
他们问过的证人多了,马上能够敏感地感觉到不对。
随后,贺临直接点出了问题所在:“一般的证人被警方反复询问时,就算一开始不太习惯,有点紧张,随着问题的增加,也会逐渐放松,自然下来。但是这老人始终是一种绷紧的状态,回答问题小心翼翼,眼神也很戒备。”
他还想和黎尚详细讨论,忽然听到了脚步声,两人噤声。
随后他们就看到见从院子里探出了一个脑袋,姜婉儿走了出来。
她伸手和两个人打了个招呼:“早。”
贺临点头:“早。你出来是……”
姜婉儿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无聊,出来运动运动。”然后姜婉儿又看了看他们,“我可不可以跟着你们在村子里逛逛啊?”
看两人有点迟疑,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会听你们问问题的,我就带着你们,介绍我所知道的情况,给你们做个免费向导。”
贺临和黎尚对视了一眼,无论姜莱是因为什么事情消失的,姜婉儿都有不在场证明,在之前的交流过程之中,女人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她是报警人,而且她是真的想要找到姜莱。
他们在村子里人生地不熟,如果有人肯给他们引路,帮他们介绍,也可以事半功倍。
贺临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只是这样,他和黎尚讨论起来会有点不方便。
贺临看向黎尚,征求他的意见。
又是一个眼神,黎尚就知道他的意思,冲他点了下头。
他们可以回去再交流,但是这么好的向导,不要白不要。
有了姜婉儿的加入,他们的进度更为顺畅起来。
姜婉儿挨家挨户地给他们介绍这些村民的关系以及各种八卦。
“我们这个村子,六成人姓姜,有人说姜是古老姓氏,也有人说我们这里原来是少数民族,因为改汉姓赐姓才姓了这个。我爷爷呢,叫做姜若愚,他是早年的读书人,饱读诗书,喜欢做手工艺活。”
“我父亲那一辈一共三个兄弟,大伯叫做姜敬德,二伯叫做姜善仁,我爹呢,你们早就都见过了,叫做姜崇礼,从这三个名字,你们应该就可以听出来我爷爷起名字的风格,还有我们的家族文化。”
姜婉儿话密,一路上嘟嘟囔囔地说着。
“爷爷说要以人为本。这三个名字,是我爷爷对他们的期望,而我觉得,确实也很像他们的性格。我大伯做事严肃认真,以德服人,二伯有点软,话不多,一向是个善人,我爹呢,特别孝顺,顾家,但就是礼数多,满嘴里成天说着什么长幼有别,孝敬父母,一到过年更是各种折腾。”
他们边走边说,来到了一处破宅子旁,门口坐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晒太阳,她的身上穿得脏兮兮的,嘴巴里不知道在嚼着什么。
姜婉儿神色古怪,拉着他们快走了几步。
贺临奇怪地问:“怎么了?”
姜婉儿走过一段,确认那女人听不到了,才给他们解释,她指了指脑袋,小声道:“那是个疯子,脑子不太正常,有时候会用石头砸人,还会莫名奇妙地咬人,村子里不少人都被打过。”
贺临哦了一声,回头看了看那个女人。
女人眉清目秀的,安静平和的面容下,眼神之中的确有着淡淡的疯感。她一注意到有人看她,就马上呲出了牙,身体也弓了起来,仿佛准备随时和人拼命。
贺临急忙收回了目光。
姜婉儿加了一句:“也是个可怜人,原本好好的,就前几年忽然就疯了。”
黎尚听到这里,又回头望了女人一眼。
贺临岔开了话题,他问姜婉儿:“你好不容易回趟家,怎么不多陪陪爸妈?”
姜婉儿垮了脸:“我和我爹妈,隔开了是互相想念惦记的,可是一旦见面,就只能好上一天,到了第二天,就互看两相厌。我本来以为我挣钱越来越多,越来越独立,和他们的关系会越来越和睦,没想到现在的争吵却越演越烈。这还没过一天呢,他们就有点跃跃欲试地在找我的碴了,我主动躲远点……“
黎尚想起了昨天的经历:“因为催婚吗?”
“哇,料事如神啊。”姜婉儿点头道,“不过他们奈何不了我,等休完了年假我就回去上班儿去啦,到时候天高皇帝远。”
随后她又加了个解释:“我也不是对相亲和结婚那事完全排斥,只是他们叫我去相亲的时候,男方都不太靠谱。”
随后她举起了例子:“我见过一个两百斤朝上,有我两个胖的相亲对象,我妈还非说他帅,说他脸若银盘,是福相,那脸是和我家的盘子差不多大。还见过一个个子和我差不多高,初中毕业的男人,愣说是八字和我般配。那种感觉简直让我怀疑,我在我爹妈心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贺临问:“你堂姐当年没有被催婚吗?”
“催啊。”姜婉儿道,“但是我堂姐腰杆子硬,她长得好看又有钱,自己还在城里有房,有存款,我二伯家也不怎么逼她,要不然当初她也不会到了三十岁还没结婚了。”
姜婉儿说到这里,指了指前面的一户人家:“这是我大伯姜敬德家,我大伯母之前病逝了,家里现在就他和他儿子在。”
贺临和黎尚准备进去进行查问。
他们问问题的时候,姜婉儿就在外面等着,等他们出来,再一起走。
贺临还和姜婉儿说:“你可以到处逛逛,我们估计要半个小时才能结束。”
姜婉儿笑道:“那可不一定,我估计你们十来分钟就得出来。”
贺临有些奇怪,正常询问一般需要三十分钟,最少也得二十分钟,十来分钟也就够他把问题念一遍的。
他压下了心里的狐疑,敲门走了进去。
农村人都结婚早,姜家的三兄弟年龄相差不大。
姜敬德今年五十五岁,是个方脸,脸总是板着,不苟言笑,是个无聊又严肃的人。
他是上一任的村长,寒桦村就是在他的任期之内实现人数扭转的,现在村子里一片繁荣,可以说都是他打下的基础。
姜敬德的儿子今天不在家,贺临只能重点问他。
姜敬德回答问话的时候神情严肃,眼神戒备,防御感很强。
他是有问必答,看起来还挺配合,但是回答问题言简意赅,能用三个字说清楚的事绝不用四个,说完了就闭着嘴等着贺临再问,闲言碎语一句没有。
他的答复和之前姜崇礼给出的答复差不多,简直就是缩略版。
很快贺临就把所有的问题都问完了。
黎尚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记录册,一般一个证人他会记录一页,这是他从事记录工作以来字数是最少的一次。
实在没有问题可问,总不能没话找话。
贺临干瞪着眼和姜敬德对视了半分钟,最后还是坚持不住,告辞选择离开。
两个人果然只用了十来分钟就结束了这一户的查访。
贺临和黎尚从他家里出来。
姜婉儿早就站在门外等着,用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笑着摊手:“怎么样,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贺临轻咳两声掩饰了尴尬:“下一家。”
第134章 11 “两口子,一家人。”
很快, 姜婉儿又带着他们去了爷爷——姜若愚的家里。
姜若愚今年七十多岁,老伴儿已经去世多年,现在一个人住, 儿子们经常会给他送饭过去。
老人家须发全白,身体却很健康,每天还要自己打太极拳, 练习书法字,他在生活里也是个老顽童, 看上去很有童真。
院子有养了很多的花花草草, 还有小孩子的玩具。屋子里的一面墙上挂满了风筝, 桌子上很多泥人,还有一些木艺活。那些手工艺品很精致,但是又能看出是自己做的。
背后的一个架子上摆满了书,四书五经, 四大名著,还有史记左传,一看就是个文化人。
在那些书前摆了一些相框, 都是他们这一大家子人的家庭合照,有不少老人和孩子们的合照,从十几年前到现在的, 不是抱着孙子,就是抱着孙女, 笑得非常开心。
其中有一张, 老人坐在中间,三个儿子和媳妇站在身后,几名小辈蹲在前面,算得上是子孙满堂, 黎尚从中认出了姜莱和姜婉儿。
这一家人也算是阖家欢乐了,只可惜现在姜莱失踪,少了一人。
贺临和老人家聊了一会,老人说没有看到姜莱出村,贺临就把问题放在家人们的日常关系上。
老人家提起了自己的那位孙女也是长吁短叹:“姜莱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是我孙辈之中最为成才的一个。小时候很让我省心。她哪里都挺好的,学习好,人品好,几个孩子里她最有孝心,每次回来也经常来看我,就是脾气倔。”
他说到这里摇头叹气。
贺临顺着老人的话题往下聊:“她很倔吗,具体表现在哪里?”
老人道:“我和她提起过很多次了,女孩子家还是要靠父母和亲戚的照拂,离家近一点,钱赚够了就早点回来。可她就是不听。她如果不是在那么远的地方工作,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贺临应和了两句。
老人就更加来劲儿了:“还有,她就是不愿意结婚。你看,我要不是生了这么多孩子,现在上了岁数还有谁管我?姜莱她妈的身体不好,不就是靠我家老二照顾着。就算是孩子不在了,他们夫妻两个互相照应,也是个家嘛。”
一出门,姜婉儿就说:“爷爷又和你们抱怨我堂姐不结婚的事了吧?”
贺临冲她点头。
姜婉儿呵了一声:“他也拿这事说过我。人都失踪了,还说这些。好像一个女人不结婚,那她所做的一切成就一切努力,就都归了零。”
除了这几家,他们又走访了一些其他的邻居和亲戚。
一上午下来,黎尚的笔记记了半本,但是大部分证词就像是之前派出所的记录册上所记录的,没问出多少新的内容。
他们告别了姜婉儿,回到了村长家里吃午饭。这次又是丁村长家已经吃过了,单独给他们留出来了一些。
饭菜还热着,贺临比较喜欢这样,没有压力感。
他们吃完了以后回到了卧室里,四下无人,这才开始聊起上午的问询结果。
黎尚翻出了他的记录册:“他们的回答,出奇的一致。”
每个人的记忆都是不同的,特别是当很多人来描述同一件事时,因为年龄,认知,受教育程度的不同,描述会有一些偏差。
甚至是同一个证人,在不同的问询之中,回答也经常会是不同的。
还有,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会记忆模糊,出现错漏。
但那些人给他们的答案,很多的细节重合,甚至包括个别用词都完全一致。其中最为特别的,就是那顶姜莱戴的帽子,好几个人都异口同声地提到了“绯红色的毛线帽”。
那具体的绯红色,是种什么颜色?
为什么不说大红,浅红,而用了绯红这个较为小众的词?
贺临凝眉道:“这种情况,他们可能是在故意隐瞒什么。”.
黎尚和贺临稍事休息,下午又从村子的另一侧开始问起。
他们这次首先去的,就是那家村子里的小超市。
这里临近村中心,离着姜莱家也不远。
来到小超市的门口,两人就注意到了,门口有一辆白色的运货的车。
随后贺临又指给黎尚看,超市的里外都有监控摄像头,虽然不是很高级的那种,但是应该也有可能拍到过一些什么。
店主是位很年轻的女人,名叫周希安。
周希安长得白白净净的,不像是经过风吹日晒的农村女孩。她是高中毕业,以前也曾经在城里打过工,但是后来早早返乡,回到了村子里,嫁了人,开了这家小超市。
她母亲姓姜,不是姜莱那一脉的,属于姜家的旁支,父亲是本村上的别姓。
她老公是附近村子搬迁过来的,是个上门女婿,今天出去进货去了,只有她一个人在。
这次还是贺临负责主问,黎尚进行记录。
小超市里放着音乐,是那熟悉的歌声:“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
倒是和临近过年的气氛十分应景。
贺临看了看这小店:“你一个人看店啊?平时忙得过来吗?”
周希安道:“还好,我老公有时候会帮我,只是这里离不开人。”
女人要看着店,一边给买东西的人结算,一边抽空和他们聊着。
没过一会,超市里放的歌又换成了:“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家人从来不会嫌我烦……”
一旁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周希安把孩子抱出来哄。
那孩子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小,周希安用奶瓶给宝宝冲了奶,喂完以后,她拿出个拨浪鼓逗着孩子。
贺临也不急,让她先忙孩子,等她空下来再详细问询着当初姜莱失踪前后的情况。
周希安终于去把那有点吵人的音乐给关了。
孩子玩了一会,就又睡了。
黎尚抽空观察着屋里的环境,里屋墙上挂着一张两个人的结婚照,照片之中的男人皮肤黝黑,颧骨突出,脸颊却有些凹陷,看起来有些其貌不扬。
一旁的周希安化了妆,皮肤白皙,唇色艳红,穿着大红的嫁衣。男人笑着,她却面无表情,这门婚事像是与她无关。
单从两人的样貌来看,这不是一桩般配的婚姻,但现在,孩子都已经有了。幸好那婴儿随了母亲,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周希安在一旁抱着孩子轻拍。
贺临停下了询问,开始打感情牌,他问周希安道:“你和姜莱的年龄差不多,应该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吧?”
周希安点点头道:“是的,我们过去是好朋友。”
贺临对照着信息表问她:“你是两年前回老家的?”
周希安又是嗯了一声,语气有些生硬:“两年前的年后就回来了。外面始终没有家里好,我在外面赚了点钱,就回来开店了。”
周希安开始答复得简单,后来等她喂完了孩子,把小孩放回了里屋的床上,起身看了看一时没有客人,就把门锁了,挂了个临时歇业的牌子,坐了回来。
女人一改之前的应付态度,眼瞳漆黑地看向了两人,那神情有些古怪。
贺临心里一动:“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
黎尚也翻开了另外一页,准备好进行记录。
周希安这才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关于姜莱的失踪,我知道两件事,第一件事,年初四的晚上,有个男人和她在这后面的巷子里撕扯,具体发生了一些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我家后面的监控,拍下来了一小段视频。后半夜,狗就一直在叫。”
这是一条之前没有听到过的线索,贺临的眉头一跳:“监控还在吗?”
“应该在,但是有点模糊,我拷下来了。”
黎尚问:“那第二件事呢?”
周希安继续道:“第二件事是,年初五的那天早上,我没看到姜莱去村口。”她顿了顿说,“门口的监控也没拍到。”
这个小超市就在村中心的位置,是姜莱往出走的必经之路。
按理说,监控应该会拍下来姜莱的身影。
黎尚记到这里翻了翻记录,他们上午问的,都是和姜家关系较好的亲友。
他们之前判断出来,那些人可能串过供,说了谎。但没想到,他们居然从根子上开始就说了谎。
贺临向周希安确认:“之前派出所来问的时候,这些事情你有没有说?”
周希安看着他们道:“我发现这些的时候,派出所的调查已经结束了,我把事情告诉村长了,让丁村长去交给他们。”
贺临和黎尚对视了一眼,可是案卷里没有这些信息。
他继续问:“那后来丁村长有没有给你反馈?”
周希安道:“丁村长和我说,派出所的警方已经排查过了,这些事情和姜莱的失踪没有关系。至于我家监控没有拍到姜莱去车站的事,他回答说监控有死角。拍不到全部的街道,那么多的证人,总不会都看错了。”
周希安一边说一边低下头:“还有,丁村长告诉我,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就算是有这些,也没法帮助警方找到人,他让我不要多想。”
女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之前那些派出所的警察问的问题也很敷衍,就是走个过场。他们根本就不关心姜莱在哪里,也就是应付事而已,可姜莱她实实在在的不见了,就是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再提起了。”
女人说到这里抬起头来,一扫刚刚语气里的颓然和无助,眼眸一错不错地看着贺临:“但是你们给我的感觉不一样。听说你们是从云城过来的,请你们一定要找到姜莱,她……全靠你们了。”
说完女人弯下腰深深地向贺临二人鞠了一躬,任由两个人怎么扶都不肯直起身。
贺临看向抿着唇不说话,一心想把人扶起来的黎尚,叹了口气。
“好,我们答应你,尽全力把姜莱找回来。”
话落,女人才在黎尚的搀扶下直起了腰,看向贺临。
贺临难以形容女人看着他们的眼神,好像其中饱含着什么热切的希望,她在对他们的调查寄予厚望,目光之中甚至有泪光在闪动。
和他们解释完,周希安去拷贝了那两天的监控出来,因为姜莱一直没找到,她也没敢删除记录。
黎尚和贺临先在超市的电脑上简单浏览了一遍初四晚上的那段监控。
那段视频一共只有三分钟,是年初四晚上的七点多钟。
拍摄地点是超市的侧后方,先是有个女人跑进了摄像头的拍摄区域,随后,一个年轻男人跟了过来,他把女人压倒在了地上,女人拼命挣扎着,两人撕扯了一会。女人似乎是哭了,随后男人在她的耳边说了什么。女人推开了男人,站起身跑了出去。
因为是晚上,拍摄的地方又偏,监控的确不太清晰,难以辨认画面之中的人究竟是谁。
但是看发型和身形,画面之中的女人的确和姜莱有几分相似。
贺临让周希安把东西拷贝了,谢过了她。
一旁的黎尚问她:“你把这些视频给姜莱的父母看过吗?”
他的话问完,周希安的脸色微微变了,她抿唇了片刻,开口道:“没有,我不想多事。这段视频我只给过丁村长。没有给过任何姜家的人。”
听了这个回答,黎尚的眉头一皱,女人希望他们找到姜莱,可是看起来又不太信任姜家的人。
随后,周希安小心翼翼地和他们说:“你们别说我给你们监控了,麻烦你们千万帮我保密。”她随后又加了一句,“姜莱的家人瞒着别人,肯定有什么缘由,我现在把这些消息告诉了你们,万一事情传出去,我的生意可能都没法做,也不能在村子里生活了。”
贺临会意,让她放心.
从周希安的小超市出来,两人到了个四下无人的地方,贺临侧头问黎尚:“关于那段视频,你怎么看?”
“很奇怪……”黎尚整理着思路,把下巴埋入了衣领里。
贺临说出了他心中的疑惑:“我在想,视频里面的女人究竟是不是姜莱?男人又是谁?大年初四姜莱为什么不在家里?那个男人又是因为什么出来?他的目标就是姜莱,还是随机的?那个男人在女人的耳边说了什么?他们是从什么方向跑到这里,随后又是去了哪里?”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抬眸对黎尚道:“姜莱的父母知道不知道这件事?他们的反应又是如何呢?”
黎尚点点头,补充道:“还有村里人的态度,丢了一个‘金贵’的女孩,包括村长在内,所有人提起都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就好像……”
“就好像他们笃定,这个女孩的失踪,是在情理之中。”
贺临接上了黎尚未说完的半句话,似乎从开始查这个案子开始,就处处透露着诡异。
两人分析到了这里,贺临道:“走吧,我们去姜莱家见见她的父母。”
早在上午的时候,姜婉儿就把姜莱家指给过他们,他们在村上四处查访,路过了几次,也一直没有进去。
这一次,他们终于站在了门口。
黎尚对照着登记表,告诉贺临这一家的情况:“姜莱的父亲名为姜善仁,家中排名老二,母亲名为陈萱。”
贺临敲了敲门。
门里却完全没有任何的声音。
贺临再次用力敲了敲,还是没有应答。
黎尚在他的身后问:“不在家吗?要不要打个电话再联系一下。”
两个人正说着,姜婉儿从对面跑了过来,女人气喘吁吁的:“两位警官,真是让我好找……”
随后她解释:“上午的时候我忘记和你们说了,今天村子里有一场红白喜事,我家里的人下午都过去帮忙去了,所以没人在。”她扶着腰喘了一会又说,“还有我爷爷问,你们要不要来参加?”
贺临问:“会不会太打扰了?”
姜婉儿摆手:“没事,我们村子里好多人都要参加的,会摆上好几十桌,不差你们两个,不算打扰。”
黎尚在一旁问:“什么是红白喜事?”红事他知道,白事他也了解,可这些词连在了一起,他就不知道是指什么了。
姜婉儿解释道:“按照我们本地的习俗,老人八十岁以上去世就是喜丧,如果老人过世前留有遗愿,希望看到儿孙结婚,小辈们就必须在丧堂完成婚礼,否则要尽孝守丧等上一年。简单来说,这是为了避免新人因为老人去世耽误婚期,也为了完成老人的遗愿的一种风俗,晚上要吃的,就是红白席。”
黎尚第一次听说这种习俗。贺临倒是对此熟悉一些,表示尊重和理解。
姜婉儿又劝他们:“一起来热闹热闹吧,新郎和我家沾点亲,我们家的人都会去,小半个村子也会来,丁村长家也不例外,你们不一定有晚饭吃,总不能吃泡面吧?”说到这里,她又一脸期待地说,“对了,晚上还有一些节目表演可以看呢。”
听了她的话,贺临这才答应了下来。
等姜婉儿走了,他劝黎尚:“这是村子里的重要活动,正好可以过去看看,说不定能够发现点什么线索。”
红白事是晚上五点半开始,眼看着已经三点多了,再进行查访也来不及了,折腾了半天,贺临怕黎尚冷,干脆直接带他回房间去暖和暖和。
他们回去和丁村长问了一下,丁村长一家也都会过去,正在头疼要给他们留点什么吃的,一听他们也收到了邀请,顿时劝了几句,让他们一起过去。
参加红白事自然不能空着手,贺临打听了一下村子里的习俗,和丁村长借了个红包,准备入乡随俗,包个红包。
黎尚表示自己也可以出份子钱,贺临却死活没让他掏,黎尚就懒洋洋地趴在床头,看着他包红包。
贺临边包边跟黎尚聊天:“我小时喜欢参加别人家的婚礼。”
黎尚问他:“为什么?”
贺临认真想了想:“热闹啊,那么多人围在一起吃饭。而且我小时候长得可爱可以当花童,后来么可以抢气球,再后来个子高了,就思考要不要接个花束玩玩。”他把钱放入进去,“现在想想,好像除了觉得热闹,也没什么好稀罕的,但是,热闹就是好处,日子嘛,总要热热闹闹的过不是吗?”
他说完以后在红包背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拿到黎尚的面前:“快,签个字。”
黎尚没接,有些不解道:“你都把钱出了,写你一个代表就行了,我签字干什么?”
贺临坚持要往黎尚手里塞:“不行,两个人去呢,你要是不签,我可帮你签了。”
黎尚看着贺临的样子,直觉他可能写不出来什么好东西,这才把笔接过来签了个名字,贺临满意地看了看两个人并排在一起的名字,得意地晃了晃:“两口子,一家人。”
黎尚:“……”
第135章 12 “不能让我的老婆独守空房。”……
到了晚上五点, 贺临就有点坐不住了,拉着黎尚问着路往办事的地方走去。
那么多人聚会,在家里肯定是坐不下的, 村子里有个举办这种活动的专门场地。
场地外圈是高高的围墙,前后有门,里面是一片可以摆酒席的空地, 前面不远处是个半高的戏台子,大概是过去唱戏用的。
黎尚走到了场地门口, 抬起头就看到了红色和白色的装饰, 长长的红白布条挂满了正门口的屋檐, 红色为主,白色点缀。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大大的红色花结。
看上去就有点让人说不出的诡异。
几名当地人正在利索地擦好桌子,摆上椅子。
看得出来,在本地已经办过很多次类似的活动了。
门口有签到台, 负责登记的是名中年男人,一看到他们到了,让他们签了名字。
男人没有多说话, 接过了红包,对着他们鞠了一躬,就让他们进去了。
姜婉儿先到了, 将他们领到了一个桌子去,那桌子靠近台子, 是在舞台的右侧面。她和别人换了个位置, 和他们同桌。
贺临向她打听:“你二伯姜善仁呢?”
他们下午就是去找他,发现他和媳妇不在家中才出来的。
姜婉儿指了下:“后厨忙活呢,他是村子里帮厨的,我二伯母虽然干不了重活, 但是简单的也能做点,正帮忙摘菜呢。”
这种时候那两个人应该正在忙碌,贺临没过去急着问话。
他继续问道:“那边主桌坐的是谁啊?”他只认得其中的丁村长,此时丁盛正和旁边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相谈甚欢。
姜婉儿向他们介绍道:“都是村子里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丁村长,鲍书记,马婆婆,那个戴眼镜的,是村子里的卫生院的主任。我爷爷回头也会坐在那桌。”
过了一会,一个棺材先被一众年轻的小伙子给抬了进来,一边走,一边撒着白色的纸钱。棺材就放在了戏台子的后方。
他们来的时候看过资料,今天去世的是村子里一位八十七岁的老头,结婚的是他的孙子。
贺临问姜婉儿:“你们这里是土葬还是火葬啊?”
姜婉儿道:“土葬,这里地广人稀,村子后面有专门的土葬用地。”
贺临小声问她:“那这位去世的老人,等过几天就要入葬吗?”
姜婉儿摇头:“每年冬天都是停葬期,因为这里冬天的土都冻住了,完全挖不下去。我大伯当村长的时候,就在村子里的卫生院后面,找了个地方,买了几个大冷柜,冬天谁家有人去世了,就可以在里面冻上一段时间,等到春暖花开,再去入殓。大人都开玩笑,说是现代义庄。”
黎尚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轻轻地拉了拉贺临。
贺临侧头看他,黎尚凑到了他的耳边小声说:“有卫生院的病例,村委会就能开具死亡证明。”
贺临会意,轻轻点头,他以前曾听说过一起案子,在一个县城里发生了酒驾的车祸案件,死者被卫生院和村委会串通后虚开了心脏病的假病史,死亡证明写了个自然病故,匆匆火化,后来家人闹上去才被发现。
这种地方的基层派出所人员有限,鞭长莫及。
可以说,如果村子里的村干部和卫生院的人关系好,那是有很多漏洞可以钻的。
他们聊到了这里,参加红白事的人陆陆续续到齐了,今天现场有两三百人的样子,还有人拖家带口,一家子一起来的。
姜若愚也来了,他一进门,一群小孩子就围住了他,连声叫着:“爷爷爷爷。”
姜若愚伸出手来,微笑地摸着小孩子的头,给孩子们挨个发着小玩具,有的是竹蜻蜓,有的是雕的木蟾或者是木知了。
姜家的其他人在主桌的旁边单独有上一桌,上位坐的是姜敬德,姜崇礼,还有一众媳妇和小辈。
随后,两位新人就到了。
新娘子头上盖着红色的盖头,被人扶了进来,仪式很快开始。
有婚礼司仪上台主持婚事,那婚事主打一个混搭风,古今皆有,中外结合,既有中式的三拜敬茶,又有西式的婚礼誓词。
丁村长作为证婚人,还上台去讲了几句话。
随后流水席开始,各种的酒菜纷纷端了上来。
看得出来,村子里杀了不少的鸡和猪,凉菜是自己熏的肠,红艳艳的红烧肉,白斩鸡,鸭汤,还有一些大棚的农家菜。
贺临吃得不少,黎尚倒是觉得有点油大,村子里的这种酒席,菜都是用荤油炒的,他吃不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就不动筷子了。
随后就是新郎敬烟敬酒,挨桌子打圈,新娘子却没有过来敬酒。
那新娘子一身红色的嫁衣,坐在了一个簸萁状的东西里,也不知道脸上抹了多少粉,看上去有点白,但是她低垂眼眸,安静不动,就像是一个听话的木偶。
转眼间,新郎就到了这一桌前。
他看到了贺临和黎尚两个生面孔,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明显愣住了。
姜婉儿介绍:“这是外面来村子里的警察。是来调查之前我堂姐的那个案子,我爷爷叫他们过来的。”
“警……警察……”那新郎一时愣住,嘴都磕巴了,随后他倒是反应挺快的,直接和贺临碰了一个,“警官好,来了就是客,吃好喝好。”
那新郎走过去了,眼睛还在往这边看。
贺临觉得那男人的表情有点古怪,可这是人家的婚礼,总不能当场就拉住人开始盘问。
很快,戏台子上又上了人,开始了各种表演。
这些节目大部分都是村子里的人自己排演的,有唱歌的,也有跳舞的,还算精彩。
过了一会,戏台上上去了十来个带着面具的小伙子,跳起了类似傩舞的传统舞蹈。
黎尚坐在台子下看着,那些人穿着有宽大袖子的衣服,手里拿着像是鸟类翎羽的长长的羽毛,伴随着诡异的鼓点,跳的舞蹈难度不高,但却原始诡异。
看起来像是在祭祀,或者是在祈福。
姜婉儿向他们解释:“这是村子里的祈福舞,向山神祈福用的,只要是大事都要跳一下。”
终于,音乐声停了,那些跳舞的小伙子从台子上下来,在他们不远处开了一桌,一个个掀开了面具,准备开吃。
这个节目之后,是皮影戏的表演,师傅们在靠近主桌的地方搬上了一个影台子,灯光透过幕布的后侧打了过来。
舞皮影的人用的是方言,黎尚听不太懂,皮影的形象也很抽象,看不出是古代的穿着还是现代的人物,只知道有个大辫子的是女性角色。
小孩子们却非常喜欢,一个一个凑上前去看着那些运动着的小人,时不时开心鼓掌。
黎尚坐在那里猜剧情。
这种舞台剧目,他看得不多,上初中时的老师在大教室里给他们放过几出。
到了现在还有印象的,一出是语文课上学过的话剧《雷雨》,还有一出是歌剧版的《白毛女》。
他有点昏昏沉沉的,好像大脑里就把这两部的剧情给杂糅在了一起,看不懂的地方引发了联想。却又和眼前的皮影戏似乎能够诡异地对应上。
一时间,四凤冲了出去,一时间,喜儿又在原地转圈了。
他一侧头,看贺临看得还挺专注的。
黎尚忽然想起来,当年在大教室看那些的时候,贺临应该也在。他说不定还记得什么。而且他听不懂那些方言,贺临说不定能听懂一些。
黎尚小声问他:“这出戏是什么?”
贺临回他:“《白蛇传》啊。”
好么,和他猜的一点也不沾边。
黎尚默默转过头,主打一个我不说,你就不知道我没看出来,他在一旁安静地坐着继续看。
演这一出戏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小插曲,一个皮影的头忽然掉了,师傅们似乎已经对这种事故习以为常,飞速地修了一下,缝上脑袋以后,戏就继续演。
这节目还挺长,黎尚看了一会,有点昏昏欲睡,把目光转移到了旁侧的布结上。
黎尚忽然觉得,那些红白交错的装饰物,红的像是血,白色的像是雪,两种颜色交错在一起,随着忽明忽暗的光亮,闪烁摇曳,互相交替,如幻境般让人感觉到不适。
转瞬间,四周的嬉笑声渐渐远去了,他的耳边只剩皮影戏的鼓点。
黎尚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到周若安也来了,坐在下方的一桌,怀里抱着幼小的孩子,那孩子正在哇哇哭着。
前面是结婚的新人,木偶一般穿着红色嫁衣的新娘,后面放着棺材。既有啼哭的婴儿,又有垂暮的老朽。
黎尚因为眼前的一幕有点恍惚。
人生的生老病死,这辈子,似乎都凝在这一处了。
似是有呼啸的风声从黎尚的耳边略过,喜乐配合着丧乐,又夹杂着孩子的哭声以及细细密密的人生,同时涌进黎尚的脑子里,一幅幅画面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闪过。
黎尚的胃里一阵抽搐,眼前一黑,全靠死死地攥住椅子才没有闷哼出声,他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缓了好一会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他不想扫兴也不想惊动贺临,好在身旁的贺临正看得津津有味的,还拿出手机来录像,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不适。
可能是刚刚吃的东西太少了引起了低血糖,所以才会出现那些幻觉。
黎尚没做声,在桌子上的喜糖里挑了一块看起来没有那么难吃的橘子糖含在了嘴里。
随后又拿起了一块新上的点心吃着。
这个皮影节目之后,就到了整个红白喜事的高潮——打铁花。
几位师傅抬了东西上台,用专门的工具舀出铁水撒向了空中。
一时之间漆黑夜空之中铁火四溅,每个抛向空中的亮点都发着光,或聚或散,画出道道弧线坠落于地面,仿佛开了火树银花。
这个节目美则美矣,就是有些危险,虽然师傅们尽量会把铁花打到高空之中,落下来的温度已经降低,但是离得近了还是会有烫伤的危险。
小孩子兴奋地跑过去,想要到近前观看,被大人纷纷拦住。
每次铁花扬起,人群之中就传出一阵阵兴奋的喝彩。
贺临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这些,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看这种表演,打出来的铁花和常见的各种烟花完全不同。虽然没有那么多的颜色变化。但是胜在刚劲有力,变化无穷。
就连缓过劲来的黎尚都仰头看着那些铁花在空中改变着诸多花型。
从这个节目开始,坐在一旁的姜婉儿就在抖,贺临看待这个女孩就像是自家的小妹妹,好奇问她:“你也不常见这个吗?怎么这么兴奋?”
姜婉儿皱眉纠结:“不是兴奋,是我想上洗手间,又不想错过表演。”
贺临:“……”
忽然之间,几位师傅一起往空中扬起了铁花,一时就像是橙光色的瀑布从空中快速流下。
人群爆发出了一阵喝彩和热烈的掌声。
又忍了两分钟,姜婉儿终于还是道:“嘶,憋不住了,我去个厕所……”
这里的洗手间是在院子外面,需要从后门绕出去,台子上在打着铁花,就必须贴着墙根走。
姜婉儿猫着腰出去了,贺临和黎尚继续看着。
到了后来,伴随着音乐渐渐高潮,几位师傅交错着往空中泼洒铁花。一波一波的铁花如同是浪潮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场景煞是壮观。
贺临一边录着一边和黎尚感慨:“姜婉儿没看到这个,真挺可惜。”
黎尚道:“反正她家就在这里,机会多。”
贺临回他:“要是我,天天看这个都不带腻的。”
黎尚笑他:“那你干脆留在这里当个学徒得了,估计村子里的媒婆们巴不得呢。”
贺临看向他严肃认真道:“那不行,不能让我的老婆独守空房。”
这边打铁花终于结束,一时台子上空了,夜色渐深,席也吃得差不多了,似乎就等着众人离场。可这活动却没结束,主桌的人们没离开,其他的人也就没动。
贺临有些奇怪,姜婉儿这趟厕所未必去得时间太久了。
他正想和黎尚说这件事,就见到姜婉儿哭着跑了进来,直奔了丁村长所在的主桌。
丁村长原本正在喝酒,听了姜婉儿的话,在那里开口说着:“没关系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的爷爷姜若愚在一旁默不作声。
看到女儿哭了,一时间,姜崇礼和妻子也围拢了过去。
贺临招呼黎尚:“走,我们也过去看看。”
黎尚默不作声地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一走近那一桌,丁盛就拉着姜婉儿道:“你看你不是刚才还说什么要找警察,警察这不是来了嘛。”
姜婉儿见状低头扭身,反倒一副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姜崇礼拉住了她笑道:“小事,小事,不劳烦两位警官了。”
贺临却一眼看出来里面有问题,他看向了姜婉儿问:“你刚才出去遇到危险了?”
姜婉儿脸色还是白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她擦了眼泪开口:“我刚才去厕所回来,正想着进来看节目呢,忽然从一旁跑过来一个男人,按住我就亲。还把我压在了墙上,我当时特别害怕,挣扎了好一会,最后踢了他两脚,才挣脱跑了过来。”
听到这个描述,黎尚和贺临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瞬间就想起了下午周希安提供给他们的影像。
看起来这村子里是有男人心怀不轨,只是不知道这次犯事的和之前影像里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贺临问姜婉儿:“是村子里的人吗?你认识吗?”
姜婉儿略微迟疑:“天黑慌张我没看清,他穿着跳舞的衣服,面具顶在头顶上,应该是之前跳祈福舞的人。”
贺临转头看向旁边的那一桌。
黎尚小声对他道:“十选一。”
刚才那个节目,他们都看过了,领舞的一个人,穿的衣服颜色不一样,其他的伴舞有十个人,正好都坐在那桌。
刚才,大部分人坐在那里没有动,那不在现场的,应该就是嫌疑人了。
丁村长双手抱臂:“贺队长,要不你们就帮我们把人找找?”
他似乎是把这件事当做了考题,想要试探他们。丁村长和一众村子里的人凑在一旁看热闹,等着看贺临怎么处理。
贺临不慌不忙地笑道:“那就耽误大家一会时间。”
他说着走到了那桌旁问那些人:“你们刚才有人离开座位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还有人道:“光顾着看节目了,没留神。”
那些年轻人年龄相似,体型也差不多,要想区分还有点困难。
贺临道:“你们说说自己的名字和年龄。”
十个年轻人很快就挨个报了。
贺临没能全记下来,但是他知道黎尚肯定能记住。
那些人一边说,贺临一边观察他们的动作,神态,表情,特别仔细观察他们的手,还有身上的各种细节。
这是刑侦的基本功,看的就是微表情,微细节。
心理素质好的罪犯那是多少次也不一定能够遇上一个,大部分的犯罪者遇到了警察的盘问都会心虚,紧张。
见的嫌疑人多了,老刑警都会有自己的预判。
贺临绕着桌子转了一圈,伸出手拍了拍其中一位年轻人,一脸笃定地问他道:“你刚才出去了吧?”
那年轻人身体一抖,急忙否认:“我一直在这里没动。”
贺临原本是连猜带诈,一听他那心虚的语气,反倒是有了答案。他指了指男人肩膀上轻微的灼痕:“这是铁花落下来时烧的吧。”
如果正常坐在这里,距离戏台子较远,肩上是不会留下这种灼烧痕迹的。
男人顿时一愣,慌忙改口道:“我忘记说了,我就是中途去了个厕所,又没干什么别的?”
这话说的,就更可疑了。
黎尚也没放过他,他没说话,默不作声地指了指男人的裤子。
贺临顿时会意,开口道:“你这裤子上被踢的痕迹还在呢。”
男人赶忙把腿往后一撤,那是个明显心虚的动作。
刚才姜婉儿的脚上踩了积雪,然后又踹了那男人两脚,自然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些不太明显的痕迹。
姜婉儿见这么快就找到了正主,过去作势就要打那人:“章程,好歹同学过几年,我可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
那青年人连忙护住自己的头:“我喝多了,好久不见你,我本来是想要和你开个玩笑呢。”
旁边有个人似乎是章程的亲戚,打圆场道:“哎呀,他肯定是多喝了几口就得意忘形了,不是什么大事。”
丁村长淡笑着,转过头来看向贺临:“两位警官还在这里,你们看看,这样值得抓吗?”
贺临一脸正气道:“强吻属于猥亵,按照法律需要五日以上十日以下的拘留。”
一听这话,章程急了:“我也就是亲了一口,我……”刚说到这里,旁边的亲戚就开始拉着他,捂他的嘴。
贺临问:“什么?”
他家亲戚道:“没什么,真的喝多了。”
黎尚这时又拉了拉贺临,小声对他说:“这人不是视频里的那个人。”
虽然视频不太清晰,但是眼前的男人明显要更瘦更高一些。
章程这时也似乎是酒醒了,低着头说:“之前我都没犯过,我就这一次,你们宽宏大量,饶过我吧。”
姜崇礼也道:“算了算了,都是误会,大过年的,回头真拘走了,我们两家还不好来往了。”他又转头对姜婉儿道,“你也说个话。”
贺临对姜婉儿道:“别怕,你按照你自己的想法说,我们在呢。”
姜婉儿顿时有了底气,她吸了一口气道:“也就是今天没出什么大事,如果真的出了事呢?万一他把我拉到哪里去,那我今天岂不是……”随后她继续道,“这世间总是有法的吧,这么多人看着,我人也丢了,总不能让人这么白白欺负了。”
女孩的一席话,忽然让嘈杂的现场变得鸦雀无声。
姜婉儿说到了这里,又是哽咽想哭。
贺临正想安慰她,就见一只苍老的手放在了姜婉儿的肩头,是姜若愚站了起来。
老人脸上严肃,一丝不苟,他抬起头,对其余的人道:“婉儿说得没错,我们姜家人不能受这种欺负。在寒桦村,就该赏罚分明,章程做错了事,就该受罚。”
这么一说,章程顿时垂头不说话了,村子里的其他人也没再说什么。
丁村长板起脸来,对贺临道:“那就麻烦贺警官了,你们来安排吧,好好教育教育。”他转头对章程说,“你也正好长个记性,等你出来,也许还能赶个年夜饭。”
贺临见状,给派出所的张警官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让他们明天约一名女警察来做笔录,又让他们安排流程,准备把章程送去拘留,这件事才算是圆满解决。
第136章 13 “她可能是在逃。”
第二天, 贺临和黎尚专门起了个大早,上午他们去和张警官做交接,把姜婉儿的事处理好, 录好了口供,又按照章程走了个拘留的流程。
今天那男人倒是出奇地听话,对所有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很快, 一辆警车将他带走。
中午吃过饭,两人就直接去了姜善仁的家中。
贺临在门外敲了一会门。
没过一会, 一位满头银发的男人开了门, 也许是因为昨天刚去帮过厨, 十分辛苦,老人的脸上一脸的疲态。
他看了看贺临又看了看黎尚:“你们是来查我女儿失踪案的警察吧?”他把院门打开,“进来吧。”
贺临走入了院子,黎尚也跟着走了进来, 这里和姜敬德以及姜崇礼家的格局差不多,但是明显看起来疏于打理。
院子里满是杂物,角落里的雪都没有打扫。很多该修缮的地方没有修缮, 就连窗户上的玻璃也像是很久都没有擦过了。
屋子里坐着一位上了岁数的女人,她的头发花白,佝偻着腰, 正在摘豆角,似乎连坐在那里, 都需要很大的力气。
这两个人若是不说年龄, 单看苍老程度,贺临都要怀疑眼前的男人才是姜家的老大了。
之前姜婉儿给他们提供的信息里面有一点没有错,那就是姜莱的失踪对这两位老人的打击很大。
整个屋子里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似乎有着沉沉的死气。
老人把他们两人引入了房间里, 四个人面对面在桌子前坐了。
贺临清了清喉咙,从最初的问题开始问起。
姜善仁一一回答,一旁的老妇人则是沉默不语。
黎尚在一旁听着,只记了几行就不再记录。
这些话记也没用,如果说其他人所说的证词还有少量的出入,那这位老人的回答简直就是标准答案。
当老人提起女儿离开家中时穿着红色的羽绒服,带着一顶绯红色的帽子时。
贺临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叔叔,如果你不和我们说实话,那我们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她了。”
姜善仁的神情明显开始紧张:“我……我是在说实话啊。”
贺临索性挑明了问他,他的目光锐利:“年初四的晚上,姜莱在哪里?”
一句话问完,面前的两位老人都是容色俱变。
贺临知道自己的推论是正确的,他继续问下去:“姜莱失踪的时间,真的是初五的早晨吗?”
警方之前的所有调查,得出的推论,寻找的方向,全都是基于这个前提。
可如果这个前提根本就是错的呢?
这可能是失踪者家属为了掩盖真相编造出来的谎言,有着错误的前提,向着错误的方向,又怎么能够把人找到?
坐在一旁的老妇人听到这里忽然哭了,她的浑身颤抖:“别查了,我求求你们,不要查了!女儿不见了,我们自认倒霉,时间这么久了,我们知道她已经回不来了!”
姜善仁也哭着掩面:“我们已经承受了丧女之痛,原本都已经忘记了,你们为什么又要逼我们回忆,把那些伤口再撕开?”
以前调查失踪案,家人无不是希望亲人能被找到,希望能够知道亲人失踪的原因。贺临还是第一次见到明显在说谎,还不希望他们往下查的家属。
面对这样的指责,贺临反倒从中听出了更多的不寻常之处。
现在基本可以确认了,要么是两位老人和姜莱的失踪有关系,要么就是他们知道一些什么情况。
不管怎样,他们都是这一案件的突破口。
面对老人们的痛哭和哀求,贺临没有丝毫的退让:“我们调查失踪案,不光是为了你们家属,更是为了那些当事人!你们难道从来没有从女儿的角度想过这些事吗?她还那么年轻,还有着大好的前程,却在这时失踪。”
贺临顿了顿继续说:“我们作为警方,这次过来就是为了把所有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如果这不是失踪案,而是谋杀案件,那更是要找到凶手才算是结案。”
他的语气坚决,对面的老头擦了擦眼泪,一时沉默,只有老妇人还在低声抽泣。
贺临等他们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回到了那个关键问题:“所以,姜莱失踪的时间,是不是初四的夜晚?”
姜善仁低头坐了一会,终于开口道:“是初四半夜,那天晚上她在外面,遇到了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她受到了惊吓。回来以后一直在哭。我问她那个男人是谁,她说不知道。当时我又气又急,因为她一直没结婚的事说了她几句,她和我吵了一架。当时她回屋休息,我本来以为没事了,可后来后半夜我听到了门响,去查看才发现那丫头自己跑了出去,我们急忙出去找她,后来却一直都没能找到。”
终于,在老人说了这番话之后,之前的很多疑点有了答案。
但是新的疑问又随之产生。
这一幕和昨天晚上发生在姜婉儿身上的何其相似?
一旁的黎尚补充着问出了一个问题:“当天晚上,姜莱是去做什么的?”
姜善仁道:“去给他爷爷送吃的。老人家单独住,我们几家都会轮流给老人送饭,那天正好轮到了我家,我就让姜莱去了,她和爷爷聊了一会天,在回来的路上,就发生了那样的事。”
他们让女儿单独一个人晚上在村子里走动,这本身就是件危险的事,正常的父母难道不是会因此自责吗?
贺临感觉他们还是没说实话,至少没有说全部的实话,他问:“你们当时吵了什么?”
姜善仁道:“大概就是我说要是她结婚了,有人陪着,就不会出这种事,具体的已经过了一年了,我又在气头上,记不清了。”
贺临追问:“你女儿出事了,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姜善仁皱眉:“当时黑灯瞎火,也没看清是谁。这种事,派出所的警察不会管的。”他补了一句,“要不是昨天晚上你们在,姜婉儿那事也会不了了之的。”
贺临懒得和老人理论这些错误观念,他继续问:“既便如此,姜莱跑出去了你们又为什么没有报警?”
姜善仁面露难色:“那时候是深更半夜,我们这里是穷乡僻壤。附近的派出所就那点警力,报警了又有什么用?真要等派出警力,天都要亮了。我们当时找了家里的十几个人一起寻找,都没结果,再加几个警员也肯定找不到的。”
他似乎已经在心里认定了,报警无用。并且认为他们的处理没有问题。
“而且,我们当时还是想要尽快把她找回来,如果所有的缘由被村子里的人知道了,她以后怎么做人,又怎么嫁人?发生了这种事,一辈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说到这里,姜善仁叹了口气,“到了第二天,我们还在找着呢,婉儿的电话打了个过来,我们临时编了个谎话,谁知道她就在欣城报了警?”
一旁的妇人也哭着说:“我们是为了保护小莱的名声,才和警察那么说的。又是怕警察不相信,才拜托了亲戚们那么说,我们都是一时糊涂。”
黎尚听到这里,把之前的各种线索联系起来了,所以姜莱失踪的时间是初四晚上,而不是警方调查案卷之中的初五早上。
而且这事是因为瞒不住了,所以才被报出来。
如果不是失踪调查科介入,很可能姜莱的失踪都不会有人知道。
什么送姜莱去了公交站,那是他们应付姜婉儿的谎话,却在她报警以后,警方过来调查时,为了掩盖其中的真相,变成了集体伪证。
他们美其名曰是为了女儿的名声,却延误了最佳的寻找时机。
只是,这会是真相吗?
贺临的眉头轻皱,事到如今,他依然不敢相信这些解释。
贺临继续问:“她离去的时候,拿了什么东西?”
姜善仁想了想:“只有手机和书包,旅行箱也没带,箱子里有一些衣服。我们早就找过了。”
老人说到这里,看了妻子一眼,他的老婆这才起身,从里屋的床底下,抽出了一个旅行箱,颜色和大小,正是之前那些人描述之中,姜莱离开时带着的那一个。
黎尚蹲下身搜查了一遍,里面确实只有一些衣物。
贺临问:“所以,姜莱离开的方向也并不是前面的汽车站了?”
姜善仁哽咽点头:“是后方的北望峰,那里很危险的。”他颤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气性这么大。她可能是想不开想要寻短见,小莱一跑出去,我就急忙找了亲戚一起去追她了。我们找了一天一夜,北望峰山下有不少的冰洞。我想,她可能是掉到哪里了,才一直没被找到……”
问到这里,终于有了一个让人唏嘘的答案。
警方之前的查询方向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贺临又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力求把案件的疑点逐一填补。
这场问询持续了几个小时。问到最后,那对夫妻几近崩溃。
一直到了临近黄昏,贺临和黎尚这才从姜善仁家里出来。
两人没有先去吃饭,而是直接回到了住处。
一迈进房间,黎尚就迅速关上了房门:“我觉得这件事还是有疑点。”
“嗯,是还有疑点。”贺临点头,神情严肃,“那对父母对女儿的忽然离家,依然有所隐瞒。不过现在再问下去可能会欲速则不达,我们慢慢查。”
下午他已经反复询问,老人们却始终死守着一套说辞。
无论怎么追问,都只能得到一样的答案,就像是遇到了鬼打墙,陷入了死循环。
就和当初他们编造谎言一般,贺临判断,他们还在故意隐瞒着什么。
可是单凭询问,很难推进,需要寻找更好的破局方法。他们身在异地办案,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抓起来,那不现实。
黎尚也给了他另外一种思路:“他们还有一处回答是在诱导我们。我不觉得姜莱是因为忽然发生了事情受到了刺激,想要寻短见。她跑的时候,拿了书包,手机,证件,是趁着她父母不注意偷偷溜走,她可能是有计划的。”
他说到了这里,点开了地图给贺临看。
黎尚放大了地图,用手指在两个点之间画了一条线,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她可能是在逃。”
贺临顺着黎尚的手指看去,按照地图上的方位判断,从北望峰脚下穿过去,大约走上三十多分钟,就可以到达山的另一侧,那是附近第二大的刘家村。
不过这只是个理想的结果。那条路路滑难走,想要从雪山脚下穿过,危险重重。
贺临皱眉:“她想要躲避的是什么?那个男人?她的父母?还是其他什么人?她如果想要逃,为什么没有往村口跑,而是往雪山跑?而且有什么紧急的情况,让她甚至等不及到天明,非要挑选夜晚?而且还是过年期间的夜晚?还有,她既然拿着手机,为什么不打电话求救?”
黎尚回忆了一下:“我们来的时候,坐公交路过时,村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藏。沿着那个方向步行的话,至少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够到达其他的村庄。”
贺临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所以,尽管危险重重,但是雪山下的那条路才是出村最快的。”
“也许姜莱判断,那是一条值得尝试的路……”黎尚又道,“至于为什么没有电话求救,可能是基站信号的原因。”
说到这里,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晃了晃:“我注意到了,这里的通讯不太稳定,有时候就会忽然没有信号,过一会又会恢复。看天气预报,去年的年初四白天下了一场大雪,那些雪也会影响基站的设备。”
黎尚继续分析:“还有,刚才姜善仁说了一句话,他说女孩被侵犯,派出所的警察不会管。于是我又发信息给了张警官,让他查一下寒桦村有没有类似的报警记录。”
他把手机递给贺临查看。
贺临接了过来,上面有张警官的答复。
近五年来,寒桦村有三次类似的报警。但是随后却都以证据不足为由,仅仅是对嫌疑人进行了批评教育,并没有实质性处罚。
现在,加上姜莱身上曾经发生的那一起……
还有昨天他们看到的,姜婉儿身上发生的事。
也许类似的案件还有更多。
黎尚和张警官索要更为详细的记录,他说需要核查一下,稍后才能提供过来。
黎尚说到这里总结道:“或许我们找到那个欺负姜莱的男人就能够搞清楚这些事了。不过那个人可能有点难找,村子的常住人口有一千五百余人,其中的适龄男性怎么也有一两百人……”
贺临果断道:“难找也得找,这很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我们再研究一下那段监控吧。”
黎尚把监控视频拷贝了出来,还发了一份让程笑衣那边进行处理,看看能不能通过技术手段让视频更清晰一些。
过了一会,程笑衣给他们发来了经过处理的视频。
视频是更加清晰了,可以看清两人的动作细节。画面之中的女人是姜莱无疑,但是那个男人穿着冬装,带着帽子和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实在是难以辨认究竟是谁。
贺临看了一会,却忽然眼睛一亮:“我发现线索了。”
他说完以后,坐到了黎尚的旁边。
黎尚侧头看他,眼神之中满是疑惑。
贺临没有直接回答他,他把手覆盖在了黎尚微凉的手上,握着他的手操纵着笔记本的触控板,把监控视频前移了几秒。
画面之中的一男一女正在激烈地推搡。
随后贺临问他:“看出来了吗?”
贺临略带磁性的声音响在耳边,几乎把他整个人拥在怀中。
黎尚却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画面,想象着男人的动作,把这一段又看了一次,他终于捕捉到了其中的细节,恍然道:“这个男人是个左撇子。”
在拉扯女人的动作之中,他明显是在左手先出,继而发力。
贺临点头:“一般左撇子在人群之中的比例在百分之十左右,加上体型等排除法,这就可以帮我们把嫌疑人缩小到十个人以内。只是要在村子里把这个人查问出来,可能要花费一些功夫了。”
姜莱失踪已经一年。
之前失踪的具体情况就被她的家长隐瞒了这么久。
他们想要查问出村子里这个年龄段的男人谁是左撇子,还真不一定是件容易的事。
毕竟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而那些村民似乎又对这些事讳莫如深,不太配合。
他们刚讨论到这里,忽然有人砰砰敲了敲门。
两人急忙噤声,黎尚也迅速合拢了笔记本电脑。
贺临打开门,就见几个小女孩站在了他们的门口,为首的一个就是那天晚上给贺临指路的那一个,其他的还有几个没见过的小孩。
他温和地问那几名女孩:“小朋友,你们有什么事吗?”
丁村长的孙女脆生生地仰头说:“爷爷叫你们吃饭。”
贺临看了看时间,才发现刚才他们一直在专注讨论,不知不觉已经错过了饭点,他忙道:“谢谢,我们马上就过去。”
女孩还没走,伸出白净的小手,奶声奶气地说:“叔叔,糖。”
看来这通知也不白通知,还不是万圣节,就来主动要糖吃了。
贺临那天是随手给她掏了一块,他也忘了自己给的是哪一种。
贺临从书包里掏出了几枚花花绿绿的糖果问孩子:“想要哪个?”
女孩指了指其中一枚绿色包装的话梅糖。
贺临挑出了话梅糖给她们,每个女孩拿了一枚。
旁边的一个女孩子睁着一双大眼睛问:“叔叔,这种糖叫做什么名字?”
旁边一名稍微大一些女孩告诉她:“是话梅啦,话梅糖。”
贺临低头看向那写着标识的糖果,上面有字有拼音。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蹲下身惊讶地问那名问话的女孩:“你不认识字?”
那名女孩看年龄差不多十岁,正是应该入学读到二三年级的时候,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字都不认得?
女孩没说话,只用一双眼睛安静望向他。
黎尚也走了过来,他觉得事情不对,问向眼前的孩子们:“你们之中有人没去上学?”
女孩们面容纯真,终于,其中有三名女孩点了点头。
有个女孩子更是直接开口:“我爸爸说,女孩子读书没用,又累又无聊,不如多玩一会,他省钱给我买漂亮裙子和好吃的。”
黎尚的眉头微皱了起来。
另外的孩子却给那名说话的孩子使了个眼色,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那女孩马上改口道:“不和你说了,爸爸不喜欢我跟别人说这些。”
随后,所有的小孩子就都跑出去了。
等她们跑远了,贺临才面色凝重地站起身来。
这是什么年代的言论?到这种时候,还有爹妈不让女孩子读书的?而且寒桦村又不是什么贫穷偏远落后的地方。接受义务教育,不是最基本的吗?
就这种诡异的情况,贺临回头和黎尚讨论了两句,两人最后还是决定继续观察一下。
这件事情和案情无关,他们是外来查案的警察,也不好马上去找丁村长问具体的情况,只能等案子查得差不多了,在离开前稍微过问一下。看这究竟是普遍现象还是个别问题。如果情况严重,再向上反应,让其他部门进行处理。
第137章 14 他还是想要再试试。
乡下天色黑得早, 两人走出院子,来到了前院吃饭。
丁家的人很多都吃完了,只剩两三个还在吃, 上次吃得最慢的丁家老二也没剩下。
村长的大儿媳给他们端出了两盘菜。
黎尚又跟着来回忙碌了一天,这会也饿了,端起碗来就吃, 贺临摸了一下道:“等等,我给你找个家伙热一下。”
饭厅里只要开了门饭菜就凉得快, 这么一会功夫全冷了。
贺临去问过锅灶的位置, 把东西都热好了端给他。
黎尚吃得挺慢, 几乎没怎么动盘子里的菜,就是在干嚼大米饭。
贺临问他:“怎么?不好吃吗?”
是不那么好吃,丁村长家日常的饭菜又油又咸,但黎尚没多说什么, 出来出差,有一口吃的就行了,他倒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淡淡道:“还好。”
贺临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语气里有些心疼,挑了点油少的菜夹到黎尚碗里:“确实有一点委屈你了, 再坚持几天,等回去的, 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黎尚还在想着今天的调查情况, 一顿饭吃得心事重重的。
吃完饭后他们回屋,黎尚坐在床边把今天的工作整理了一遍,他低头思索了片刻,神色凝重道:“贺临, 我开始觉得这个案子简单。可能判断错了。”
以往的案子,随着调查,一切会变得越来越清晰,而这个案子,他们调查得越来越深入,却发现问题越多。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越挣扎陷入就越深。
贺临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和天宁,和云城,宁城都不一样,这里有一套自己的规则,而这些规则,我们不熟悉。所以我们想要搞清楚这个案子里的情况,可能需要更多地去了解这个地方。”
整个寒桦村像是一座浮在水面之上的冰山,在水面之下隐藏着巨大的冰块,那是他们一时无法看透的真相。
他们只有不断探寻,才能够找到那些隐藏在深处的答案。
贺临说到这里道:“今天太晚了,休息吧。等明天,明天我们再查。”
黎尚低低地应了一声,合拢了笔记本。
两人去洗手间洗漱,回来以后换过衣服上床。
贺临原本以为黎尚是因为这案子难查,有些失落,想要安慰他。他伸手去搂黎尚的肩膀。可他低头一看,却发现黎尚的目光灼灼,还在手机上列着调查方向。
眼前的人非但没有被这些结果打击到,反而是越挫越勇了。
不论是何时何地,何种境遇,他总能坚持下去,耐得住辛苦,守得住底线。在捍卫正义和追求真相的路上,始终勇往直前。
那份从容和坚定,让贺临几乎挪不开眼。
“都这时候了,歇歇吧。”贺临说着伸手拉住了黎尚的手,他的手指微凉而修长。
在这样的环境下,为了记录,黎尚经常需要把手套摘下来写字。贺临说要帮他记他还不肯,嫌他写得太慢,字还不好认,还怕他头疼。
他当然知道黎尚比谁都吃得了苦,可贺临就是不愿意让他吃苦。
贺临把黎尚的手放在手中搓揉了一会,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了下他的手背。
黎尚的手指微抬,顺势也拂过了贺临的眉眼,四目相对,都含满了化不开的情。
“贺临……”黎尚刚刚出口两个字便被贺临栖身压了上去,他轻轻吻住了他的唇,也将他没说出口的半句话吞进了腹中。
他不必说,他自然懂。
这个吻从一点点的浅尝辄止,再到逐渐深入。
亦如清泉流过冰川,带走寒冷陡峭,只留满室盎然.
到寒桦村的第四天,两人照例又是起了个大早。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几缕云压在空中,村子里起了风,那风卷着雪沫吹到人的皮肤上,刮得有点疼。
贺临查看了一下天气预报,今晚可能会有降温降雪。
案子还要抓紧时间调查,他们根据姜善仁夫妻最新的证供,重新抽问了部分的证人。
贺临找的多是一些村子里的年轻小伙子,正是这些人当初参与了姜莱的搜寻。
见警方已经掌握了一些消息,那些人终于不再说什么在公交站见过姜莱的鬼话。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供述又是出奇的一致。
“是初四那天晚上十二点左右开始搜寻的。”
“我们半夜就到了山脚下。附近都搜索过了,但是人没找到。”
“从第一天开始,断断续续找了三四天吧。”
两人一边问询,一边注意那些人的惯用手是左手还是右手。
问话结束时,黎尚会向他们递出签字笔,让他们在记录上签字,他故意把笔递到对方的左手,查看这些人是否是左撇子。
问话的人之中,只有一位胖子直接用左手接过笔签字,但他又与视频之中那人的身形不符。
一上午,他们问了十几个人,得到的都是差不多的答复,调查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贺临道:“根据目前的记录,姜莱晚上八点多到家,再到她深夜离家,这段时间有点空白。”
他想知道,是否是在此期间发生了什么,导致了姜莱的离家。可惜现在没人能给他确切的答案。
“目前的天气还好。”黎尚合拢了笔记本,他的脸色微白,目光却无比坚定,他提议:“趁着下雪前,我们去雪山脚下看看吧。”
贺临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天气预报说,今晚到明天会有大雪,如果想要去雪山脚下看看,恐怕只有今天最为合适了。
从上午的谈话之中,他们通过那些年轻人的答复判断出了雪山下道路的安全性。
那是一年以前姜莱夜里跑去的路,也是那些人追过姜莱的路,如果只是在山脚下查看,小心一些,不深入进去,应该不会有太多的危险。
雪山下并不是人迹罕至,村子里的男人们经常会去,雪山上还有一些珍贵的药材。
如果不去雪山深处,不贸然攀登,只在雪山脚下的话,危险是可控的。
无论那里是姜莱的失踪之地,还是案发现场,都已经是他们此行绕不过去的关键之处。
要去雪山就要做好准备,他们带了一些面包和水,换上了攀爬雪山的鞋,带上了指南针和安全绳。
随后他们和附近的派出所报备过,又和云城公安说明了情况,手机上打开了卫星定位。
万事俱备之后,两人选择了之前问话时一位较为配合的青年作为了向导。
同时,这人在他们之前的两次查问之中,只要说了谎话,就会露出一副十分心虚的神情,脸色会发红,比较容易探问消息。
那名青年名叫谢开运,今年二十二岁,属于姜家的旁支。
一年前,他也全程参与了寻找姜莱。
上午十点左右,三人来到了雪山脚下,靠近寒桦村的一侧是雪山的北坡。有一些民房甚至建到了斜坡以上。
从近处看雪山和从远处望去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站在雪山脚下向上看去,就像是在仰望一位沉睡的巨人。
就连山脚下也都是雪白色的,白皑皑的积雪如同是雪白的棉被,斜铺在地面上。
那些雪看上去十分平坦,走的时候却需要极其小心。厚的地方,雪有二十公分厚,一脚踩过去就会盖过脚脖子。
白雪之下是厚厚的冰层,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石块,稍有不慎,人就会滑倒。
这里海拔有点高上去了,黎尚走着有点胸口发闷,走一会就要停下来喘两口气才能继续。
贺临看黎尚走得辛苦,时不时伸出手拉他。
路过一段难走的路时,他还小声问他:“用不用背你?”
因为气闷,黎尚喘得有些说不出话,但还是倔强地一拍他的手:“好好走你的吧。”
到了雪山下,手机的信号就变得更差了。
黎尚一边对照地图,一边判断方位,他指了指前方的一处峡口:“那里是到进山的必经之路。”
他们从原本的开阔之处,走到了葫芦口附近,风一下子就变大了。
北风在耳畔呼呼刮过,人几乎是在被风推着走。
贺临观察了一下地形问:“找人的时候,分别带队的是谁啊?”
谢开运答:“我跟的是姜莱他爹也就是二伯姜善仁一路,大伯和三伯也在搜。”
听他说到这里,黎尚忽然敏锐抬头:“搜?”
“找,找人。” 谢开运尴尬地笑了,“看我这张嘴,笨得不会说话。”刚才冻都冻不红的脸上,现在却变得红了。
相比谢开运的尴尬,贺临和黎尚反而十分默契地不再多言,虽然连眼神都没对一个,但此时他们也是心照不宣,那恐怕才是不小心说出来的真话。
贺临挪了几步,站在了黎尚侧方帮他挡住吹过来的风,看向谢开运再次和他确认:“你们当时没有找到姜莱?”
谢开运道:“是,我们几个人没找到,她爹一直在哭。”
谢开运说这些的时候表情没有异样,贺临判断应该是真话。
贺临权衡了一下,他和黎尚毕竟只有两个人,又不是专业的,这次的目的只是探探路。
他做出了谨慎的抉择:“我们简单在附近找找吧,如果没有发现,我们就回去。”
随后的山路就更不好走了,谢开运指给他们一些稍大一些的冰瀑和涵洞,除此之外,这里的地下还有暗流。
他们往前走了几十米,又发现了一处隐秘的冰洞,洞口是斜着向下的,稍有不慎人就会滑进去。
洞口里面看起来并不算深,但是掉进去以后不容易自己爬出来。
黎尚忽然脚步一顿,用手电往洞里照了照:“里面好像有个东西。”
冰洞的入口不大,在距离洞口不远处,有个粉灰色的东西,已经被碎冰覆盖住了,几乎与冰洞融为了一体。
但是那颜色在透明色的冰层之中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到。
贺临也打开了手电,小心翼翼地往里看了看,他得出了结论:“是个书包。”
黎尚的声音冷静,做出判断:“女士书包,落在这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和姜善仁口供之中的书包近似,应该是姜莱留下的。”
他们只是进山来查看情况,没想到运气不错,竟然找到了疑似姜莱留下的书包。
贺临转头问谢开运:“你们当初搜索,没有找到这个书包吗?“
谢开运摇头:“可能那天晚上没注意到。另外,这里的冰洞挺奇怪的,有的时候白天能看到,隔天就冻上了。还有时候太阳好上几天,又有冰洞会露出来,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遇到。”他顿了顿道,“之前反复来了好几遍,这个书包我都没看到,你们真的运气挺好的。”
贺临用手电反复照进去了几次,进行了确认,那冰洞里只有一个书包,并没有遗体和其他的东西。
冰洞是斜着向下的,入口宽一些,里面很窄,而书包是在洞的深处。当初可能是不小心滑下去的。
谢开运不清楚冰洞的成因,贺临却了解一些。
北望峰的雪山虽然温度较低,但是这一带的地下有一些地热活动。地热使地下水升温,水汽遇冷凝结成了冰。冰洞就由此形成的。
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内部的环境,由于地下水的水温变化,洞底的冰层隐隐可见一些裂纹,这个冰洞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贺临和黎尚商量了几种方案,那书包所在的位置刁钻,用钩子或者是杆子都弄不上来。
犹豫了片刻,黎尚起身果断道:“我去看看吧。”
洞口不大,贺临和谢开运的体型都不小,就别想能进去了,但是以他的身形,应该可以下去。
贺临一把拉住他:“别闹,这么小的洞口,穿着羽绒服没法下去,你要把自己冻死吗?”
黎尚站在洞口先目测了一下空间的大小和自己的身形,思考了一下回答贺临道:“我还没这么娇气,抗寒训练都做过的,下这个洞又不用全脱光了……”
贺临一脸惊讶地看向他,简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还想脱光了?”
黎尚一顿,实在不理解贺临的重点为什么在这里,但此时他在心里已经算好了接下来的计划,没工夫和贺临磨嘴皮子。
他面无表情地干脆道:“我有把握,趁着现在冰洞还在,天气也算好,别磨蹭了,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你在上面拉住我,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黎尚边说便把身上重要的东西都解下来往贺临的口袋里塞,刚准备脱掉等下碍事的羽绒服,就被贺临一把拉上了。
“你别这么着急,要脱也得等做好了准备的。”
黎尚被贺临箍在怀里,有点疑惑地看向他:“这有什么可准备的?不是挂个安全绳就可以了吗?”
“可以什么可以?懂不懂服从命令。”贺临把黎尚羽绒服的拉锁拉到了头,转身前警告似的指了指他,随后转身去取了两根安全绳。
虽然黎尚的话说得很满,贺临也并非不信任他,可他还是不放心地给黎尚的身上系了两根安全绳,一根他拉着,另外一根让谢开运拉着。
黎尚为了方便操作,手套也摘了下来,贺临又取了一双露指的手套给他戴上。
随后,黎尚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破冰的专用冰刃,检查了一下装备。
贺临知道他倔强,当下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到最后只能帮他把绳索紧紧拴在腰间,反复检查了两遍,他不放心地叮嘱:“不好取的话,你就先上来,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我就在上面,有什么问题及时求助,绝对不可以逞能知道吗!这是命令!”
黎尚难得听见贺临用这种强硬的语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想笑,但面上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贺临看着他的表情再听他这个语气,就知道黎尚多半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但形势如此,拦又拦不住,只能心里忐忑不安地任由黎尚下去。
黎尚动作利索地一脱羽绒服,仅剩了两件单薄的衣物,几乎是风一吹就透了。
他很快就进入到了冰洞的里面,四处都是明晃晃的冰面,虽然能够看清四周的景象,可这里还是比地面上暗了不少。
真的凑近了以后,他发现情况没有他想象得乐观。
那个书包滑落在了冰洞的低层,而冰洞里面的冰面不断融化,到最后口径变窄。
简直是让人看得到却够不着。
黎尚不得不把自己的身体尽力往里缩着,向斜前方努力探去。
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他一寸一寸,艰难地挪移着身体。
开始黎尚还是有所顾忌,跪在了冰面上,最终他还是心一横,把胸腹完全贴在了冰上。
手触碰到的是刺骨的冰寒,寒冷的冷气顺着衣服直达身体,他被冷得一哆嗦。
还是够不到,黎尚迟疑了一秒。
要退出去吗?
随后,他心里很快打定了主意。
他还是想要再试试。
趴在洞里,黎尚可以更清晰地看到周围那些水流变化形成的冰冻痕迹。
洞低不光有裂缝,那些下方的冰层已经薄到透明,感觉只剩下两厘米左右的冰壳。
包下隔着冰层就是地下活水,那个包之所以能够挂在那里,是因为包带恰好勾在了一根冰柱上。
如同谢开运所说的,这个洞现在露了出来,像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是他们运气够好。
如果就此离开,等他们做好了准备再来,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次遇上。
下方的冰层随时有可能崩塌,即便是包带不断,那这个书包也会浸水,带着其中的秘密,坠入深水。
可是冰洞的前部太狭窄了,黎尚呼吸吐出的气化作了白雾。周身都被寒意包裹,体温逐渐降低。
他已经尽力吸气,让身体变薄。
冰洞的上下左右都与他的身体相抵。最要命的是,洞的下方有两根几公分长突起的冰柱,正好抵在他的胸腹处,洞的前方更为狭窄,会卡住肩膀,让他难以前进分毫。
即便是他用手尽力向前够去,还是差上十公分左右的距离。他的手指抓不到那个书包……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为难,洞口上方处贺临紧张的声音传来:“黎尚!不好取的话就先上来!”
“再等等……我再试试……”黎尚用手中握着的破冰刀划向身边的冰柱,把前方的洞口又往大扩了一部分。
他再度试着伸出手去,更近一些了,这个方法可行……
黎尚的手已经可以触碰到书包的带子,只是距离想要取出来,还差上那么一点点。
幸好,那包的质量不错,没有完全与冰层冻在一起,应该可以拉出来。
他刚刚尝试拉动了两下,因为书包的移动,洞底的冰层发出了轻微的碎裂声。
那冰壳似乎已经不堪重负,可能随时会彻底裂开。
黎尚的目光微寒,他咬牙,再次快速用破冰刀划着两侧的洞壁……
第138章 15 “外衣脱了,上床。”
冷……这里很冷……
黎尚用力挥舞着手臂, 几乎拼尽了全力。他是参加过不止一次的耐冻训练,可那时他的身体还处于健康的状态,没有这么多伤病, 至少充足的气血可以更大程度地让他保持体温。
可现如今,在刺骨的寒意之中,短短的几分钟, 他的牙齿就开始打颤,感觉冷得将要失去知觉, 甚至快要失去意识。
孱弱的身体在本能地畏惧着周围的寒意, 让他的精神有些恍惚。
生理的极限对心理的影响很大, 向来沉着冷静的黎尚,此时也开始焦急起来。
情绪的失控,从来都是失败的第一步。
更为剧烈的碎裂声传来,他身体上的绳索被绷紧了, 耳边似乎响着什么,应该是贺临急切地想要催他上去。
那声音从极远的地方飘过来,还没飘进黎尚的耳朵里, 便消散了冰面的碎裂声中。
此时的黎尚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援助,四下无人,仅剩他孤军奋战。
可是他不甘心……
寒冷的冰柱顶着腹部, 寒意透过肌肤,渐渐漫入他的身体, 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内里脏器的不安痉挛。
他的手再次伸出, 一次又一次突破生理极限,一点一点地前进,但是终究还差一点。
黎尚趴在原地,浑身僵硬地喘着气, 看着那近在咫尺,又仿佛隔着银河般的背包,他从心底里漫出一阵不甘和懊恼。
眼前的背包就仿佛是他的一生所求,拼尽全力争取,到最后却只差一点,想要的得不到,回过头永远仅剩他一个人。
黎尚有一瞬间,连上去的欲望都没有了。
巨大的颓败感和落差感,又让黎尚的情绪极尽崩溃,他像是疯了一般发了狠地在狭窄的冰洞之中再次挥舞着冰刃,在冰刃的破空声和冰块碎裂的声中,他似乎听到了父亲的责备。
“这就是你的极限了吗?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做不到?!”
“你这个样子,将来怎么做个警察?”
“你会把事情搞砸的,你会拖累所有人!”
爸爸,你真的就是这么想我的吗?
年少的容倾曾经无数次想要问问自己的父亲,自己在他的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口中所说的那些是否真的是他的内心所想。
可这些问题,容倾终究没能问出口。那时的他喘息着,一次一次地勉强自己,挑战极限,经过了千锤百炼,吃过那么多的苦,不仅是想让自己得到突破,更加是想在父亲面前争一口气。
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并非是父亲口中的孬种,可当他真的成为父亲所期望的那种强大到令人仰望的存在时,他的身边早就已经没有了父亲,连容倾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么多年的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啊,到底是为了什么。”筋疲力尽的黎尚不禁喃喃地问自己,多年的执着和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也曾突破极限,达到巅峰,可是为什么现在他还是没法把这个书包取出来呢?它分明就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
没有敌人,不是战场,他只需要拿到这个背包,就可以完成任务。
只是那么小的,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他努力过了,尝试过了,尽力过了。
但他就是做不到。
那瞬间,处在几乎完全封闭的冰洞之中,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留他一个人在洞底挣扎。
这里像是一座水晶做成的冰棺,封住了江尚雪短短的童年,耗尽了容倾的一生,此时就要将黎尚也永远埋葬在这里了。
终于,黎尚强撑的意识都快要散去了,他的手指已经没了知觉,心理也濒临崩溃。
他忽然明白了过来,或许有些事早就现了端倪,可他一直不想承认。
他不是容倾了,他是黎尚了……
容倾或许可以做到,但是黎尚做不到了。
几次的出生入死,早已经把他耗光了,即使他拼尽全力,也无法再骗自己,他永远做不回容倾了,容倾曾经拥有过的一切,都已经不会再属于他了。
在黎尚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停下了动作,不再挥舞冰刃。
冰层崩塌的声音近在耳边,或许父亲当年说得对,他生来就怯懦,软弱,终究是会让身边所有人失望的。
这时的黎尚难得有了几分释怀,既然如此,认了便是,还有什么好搏的呢?似乎也就只剩下这条命了,倒也干净……
意识模糊间,生与死的界限似乎都不那么明晰。
那一刻,他甚至有点希望这个冰洞崩塌,把他一起埋葬下去,从此就不会再有这种痛苦纠结的情绪了。
“黎尚,你快点出来!”贺临的声音忽然于这一刻传了过来,有力量在拉着他的腰间,“你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贺临的声音此时如同穿云破空而来的利箭,将黎尚已经涣散了的神智,狠狠地串在了一起,让他整个人的神魂都在为之震荡。
黎尚如梦初醒般地支起了身子,似乎并不能共情刚刚趴在这里要死要活的自己。
关键证物就在眼前,贺临还在上面等他,他们还有好多的日子要一起度过,他好不容易找到他,凭什么要葬送在这里?
一定还是有办法的。
黎尚把冰刀转向,决然地划破了自己的掌心,用那点疼痛的刺激换来了意识的片刻清明。
随后他把冰刀横向叼在了嘴里,改为双臂用力向前,身下的冰柱像是尖刀在身体里移动,冰柱挤压着内脏,体内又冷又疼。
他紧紧咬着牙关。
姜莱……
你也不想就这样把真相埋葬在这里是不是……
我想给你公道。
我们一定要找到你!
在那一刻,从不信鬼神的他却在心中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手心之中流出的血滴落在冰面,与那些冰雪融为一体。
终于,黎尚的右手手指勾住了包带,他紧紧握住,仿佛抓住了一丝勘破真相的希望,又像是隔着时空抓住了那个女人的手……
包下的冰层恰于此时崩塌。
黎尚的指端一沉,在包即将入水的瞬间,他拉紧了背包,随后把它拎了上来,搂进了怀中,小心翼翼地护着它。
背包的底部被沾湿了,洞底的无数冰块碎裂崩塌而下,塌陷处距离他很近,他可以感觉到,那些飞溅而起的水流弄湿了他前额微长的头发,和身上单薄的衣物。
黎尚没有拖延,他的身体和手臂用力,尝试着向后退去。
他倒滑着从冰洞之中移出。
似乎感觉到了他终于不再与上升的力量较劲儿,两根安全绳一起使力全速后拉,带着他的身体后移。
黎尚用手配合着,推了几下身侧的冰面。
他被拉上来的过程还算顺利,一共只花费了数秒钟。
陡然入眼的是刺目的阳光,黎尚感觉到身体被拉出了冰洞。他吐出了叼着的破冰刀,心脏咚咚跳着,直到现在才能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黎尚的身体因为失温而颤抖着,但内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仿佛他又成为了那个无所不能的容倾。
他做到了,他不会让任何人失望了……
谢开运已经气喘吁吁地累倒在地,贺临的手上也被绳索勒出了红痕。
看着眼前的贺临,黎尚举了一下手里的包,告诉他结果:“我拿出来了……”
话说完,他冲着贺临虚弱地笑了一下,刚想要再说点什么,让他不要担心。
话还没说出来,他的身体就有些乏力地向前倒去。下一秒他感觉到自己冰凉的身体被拥入了温暖的怀抱,羽绒服将他的全身从后面紧紧裹住。
那个拥抱住他的身体,竟然比他抖得还要厉害。
随后贺临干脆拉开了自己的衣服,把黎尚紧紧地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着他。
看他终于无碍,还把书包顺利拿了出来。贺临的心里没有一丝喜悦,满满的全是后怕和心疼。
去他妈的背包,贺临在心里疯狂叫喊着,抱着黎尚的胳膊愈发收紧。
眼前这人是疯了吗?
完全不顾及自己的生命,刚才他在洞外等得焦急,听着冰层破裂的声音,心悬在空中,万一塌陷的不止是洞底,那他也有可能被埋在里面。
贺临根本不敢想象,万一发生不测……
可是无论他怎么呼喊,怎么拉扯绳子,黎尚都没有任何回应,而且他可以感觉到,他一直在用力,还在尽力破除冰层。
听着冰刃划过冰面的声音,他焦急万分,心如刀绞。
直到最后把人拉出来,贺临才松了一口气。
他不敢说话,怕情急之下说出什么伤人的话,他也说不出话,整个人颤抖得厉害,贺临甚至不敢想,如果刚刚出现一点意外,他应该怎么办,只是设想一下都几乎让他肝肠寸断。
黎尚这个不要命的王八蛋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自己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怀里的身体冷得像是冰,他的衣服有一些被包上的水沾到了,也冻成了冰。黎尚的脸色一片雪白,唇色惨淡,连发丝上都沾染着冰渣。轻薄得像是雪山之中的一缕烟尘。
那些不安只能转做力量和温度,让他牢牢地抱紧黎尚削瘦的身体。他甚至可以隔着衣物,感觉到黎尚胸腹的一片冰凉。
贺临拿出了保温杯,让他小口喝了几口温水。
这么暖了两分钟,黎尚似乎终于从失温的状态里稍稍缓了过来。他从贺临的怀抱里挣出,颤抖着手去拉开书包。
贺临注意到了他手上的血迹,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手上怎么还有伤口没处理,你等一下我先给你……”
黎尚并没有听贺临的话,固执地把书包拉开了,低头查看了片刻,随后松了一口气:“是姜莱的书包没错,包里有证件和手机……”
贺临拿出点纸巾把黎尚手上的伤口先裹住了,随后当即决定返程,他等黎尚稍微暖和过来一些,把所有的东西都接了过来,在黎尚面前俯下身示意他上来,背他下山。
黎尚裹着厚厚的衣服,自己也知道这次做得有点过分,但还是本能地想要拒绝,抬眸撞上的却是贺临不容置喙的眼睛,拒绝的话终究没敢说出口,只能抿了抿唇,老老实实地趴在贺临的背上。
贺临背上背着黎尚,手里还拿着黎尚用命带回来的背包。上来的路就不好走,下山的时候只会更加陡峭,但贺临一步一步走得很稳。他的后背宽阔,手臂紧实,被他挡着风雪,黎尚久违地感受了什么叫安全感。
那时的黎尚萌生出一种感觉,只要贺临在,他就不必殚精竭虑,只要他需要,这个人能在他的背后为他撑腰,亦可在他的身前为他遮风挡雨。
终于,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这一趟没有走出去多远,下午两点多,他们就回到了村子里,贺临让谢开运先回去,说有事的话会再联系他。
一路上贺临一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他背上的黎尚更是个锯嘴葫芦,气压低得谢开运在前面带路,话也不敢多问,连大气都不敢出。
好不容易熬到回到村子里,贺临让他先回去时,谢开运简直如获大赦般地掉头就走。
贺临虽然生气,但还是顾忌着黎尚面皮薄,下了山临近村子时,把他放下来了,回住处的最后一段路是黎尚自己走的。
刚一进屋,沉默了一路的贺临对黎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外衣脱了,上床。”
黎尚当然知道贺临此时不太高兴,但是还想和他打个商量:“那些找到的证物……”
贺临连话都没让他说完,只是眼神冷飕飕地看过去,也不和他废话,压低了声音重复了一遍:“上去。”
黎尚沉默了一会,这才慢吞吞地把外衣和之前湿掉的衣服脱了,躺在了被子里。那些寒意凝在体内是有滞后性的,这会他才觉出来冷来,不由自主地蜷起了身体。
贺临耐着性子看着黎尚躺进了被子里,又给他足足裹了两床被子。这才去拿了暖水袋过来,又给他弄了温糖水,过一会拿了纱布,给他手上的伤口消了毒缠上了。
随后贺临不知道是从哪里找了点白酒过来,又来到了床前,和他说:“衣服脱了。”
折腾了半天,此时黎尚已经有些暖和过来了,只见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没事了,也没有冻得很厉害。”
贺临却只是抬眸看了黎尚一眼,直接把他从被子里拉出来,从后面抱着他,撩开他的衬衣下摆,露出了裸露的胸腹,然后把酒倒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温热的手心沾着酒抚上他身体的瞬间,黎尚轻轻一抖,随后贺临默不作声地把那些酒在他的身体上一点一点地搓揉开来。
首先重点搓揉的是胸口,被贺临滚烫的手拂过,黎尚似乎才感觉到心脏恢复了跳动。
灼热驱散了寒冷与疼痛,那是一种有点奇异的感觉。
指尖划过了胸腹,揉入他的身体,让他的身上沾染了一种酒气。
贺临罕见地始终沉默着,甚至连眼神都不给黎尚一个,黎尚几次看向他欲言又止,可贺临却仿佛没注意到一般,只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丝毫不理会黎尚的示意。
虽然心里堵着一口气,但贺临还是舍不得黎尚挨冻的。忍着一直不跟他讲话,贺临也不知道是在惩罚谁。
当贺临低着头用手抚在黎尚的腰腹时,只觉得怀中的腰太细了,从内里就透出一种冰凉。指尖划过他身上过去留下的伤疤,又是一阵心疼。
没有张口机会的黎尚只好也沉默着配合贺临为他搓酒驱寒,很快他就发现,这样做有一定的效果,酒精挥发会有一丝的冰凉,可随后感到的,却是一股暖意,原本冻到惨白的肌肤,也开始渐渐透出血色。
他侧头看了看贺临紧绷着的脸,轻轻拉着他的手下移了寸许:“这里,还有点凉……”
黎尚的乖顺其实也没能完全把贺临哄好,但听黎尚说了,他的动作明显轻柔了很多,在他说的位置抹了双倍的酒。
那些进入体内的寒凉必须用热酒化开,否则就算是看起来一时没事,也会积攒在体内,终究是个祸患。
上上下下揉搓了两遍,揉到自己的手是热的,手下的身子是热的,两颗越来越近的心,也是热的。
同样跟着黎尚身体里的寒气一起散去的,是贺临心里的那点郁气。
给黎尚搓完酒,贺临才把人松开,下床放酒瓶。
黎尚整理好衣服,正准备往被子里钻,就被身后的贺临捏着后颈强行翻了个身。
黎尚面对着他,被压在了被子上。
贺临温热的手没有离开他的脖颈,有些强制似的,扣着他的头,抵住了他的额头。
这会黎尚刚从寒冷之中缓过来,额头自然是不烫的。
黎尚对贺临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觉得有些不适,他用力挣了一下,想要挣脱贺临的桎梏,可贺临像是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一般,他抿着唇,加上了另外一只手,把他扣得紧紧的,不允许他挣扎。
还没等黎尚皱起眉,下一秒,贺临温热的唇就凑了过来。
不同于以往的温柔,这一次贺临的吻侵略性极强,刚一开始就攻城略地,像是在泄愤般地啃咬着黎尚唇齿。
黎尚几乎被这个吻夺取了所有的空气,呼吸间鼻子里闻到的都是浓重的酒气,他的身体发烫,感觉自己似乎要醉在这酒中了。他不自觉地开始回应贺临的吻,用自己的唇舌慢慢抚平贺临的急躁。
直到吻得连贺临都没了气,脱力一般地趴在了黎尚的身上。这一回黎尚没有推开他,他的脸紧贴着贺临的肩窝,一呼一吸间的热气可以喷洒在贺临的脖颈间,他抱着贺临,手来回轻抚着贺临的后背。
终于,贺临在黎尚这一系列无声的讨好中,彻底消气了,总算是肯接黎尚递过来的眼神了。
黎尚安慰他道:“知道你关心我,没有下次了。所幸,背包带回来了,我们可以继续往后调查了。你先去看看书包里有些什么吧。”
贺临似乎这时才恢复了理智,他一骨碌爬起来,将黎尚裹紧在被子里,认认真真地给他掖好了被角,只露出一个脑袋。
在黎尚一脸无语的表情里,贺临满意地转过身,走向桌前。
第139章 16 “开始动手吧。”
贺临去桌前把姜莱背包里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 拍照交给程笑衣存档,包里有手机,充电器, 现金,证件,纸巾, 贴身的衣物,还有一些女用的物品。
贺临仔细检查过, 手机的型号和他的一致, 外观完好, 是干的,各种插孔也没有进水迹象,只是在冰山上冻了一年,他也不确定这手机还能不能使用。
确认过包里的纸巾也没有浸水迹象, 他略微忐忑地用自己的充电器插入了手机的充电口。
随后,静待结果……
裹在被子里的黎尚支起身来问他:“能充电吗?”
过了片刻,手机传来了轻轻的滴的一响, 屏幕上弹出了一个充电标志。
贺临长舒了一口气:“可以。”
黎尚道:“试下能不能持续充进去。”
这是国产机型,只要能够充电、开机,警方就能用技术手段把里面的信息导出来。
到时候的情况应该可以更为明朗。
这一番折腾下来, 贺临觉得今天没必要再出门探查了,一来是有了重大收获, 他还需要整理一下现在已有的线索, 二来就是他实在不放心黎尚。
贺临干脆对着黎尚道:“下午休息休息吧,先不查案子了。”
说完之后,他拿出了手机,开始看上面的流程和留言, 隔空处理着组里的工作。
黎尚在被子里躺了一会,觉得好一些了,他也偷偷伸出手,把放在床头的手机拿了过去。
贺临不让他出去,他正好也趁着这个机会把现有的信息梳理一遍。
找到了姜莱的遗物,终于又把调查推进了一步,只是黎尚却觉得现在案件的线索又杂又密。
不知为何,那位派出所的张警官一直没有给他答复。昨天答应得好好的,要给他那些案件信息,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发过来。
黎尚又催过他一次,张警官还是支支吾吾的。
感觉到了有些不对,黎尚沉思了片刻,没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转头给时任发去了消息,和他简单说明了这个案子的情况。
时任的权限高,可以调阅所有市局与派出所向上提交的案卷电子存档。这样就能绕过当地的派出所,直接把案卷查到。
时任没有丝毫犹豫,就一口答应下来:“你给我发个邮件,晚些我让秘书找齐了发给你。”
随后时任又嘱咐他:“你们在那边注意安全,俗话说得好,穷山恶水出刁民,你们外来的不好斗那些地头蛇,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
黎尚谢过他,在手机上把邮件发了。
他撑着工作了一会,被冻过的身体这时候起了反应,黎尚的头有点晕了起来,关节也隐隐发疼,他不敢再看手机,合上双眼眯了一会。
过了五点,天色阴沉了起来,窗外也开始刮起了寒风。最初只是降下了零星的雪花,可随后,那雪就开始不可收拾,白色的雪片裹挟在风中,一片一片地坠落下来。没一会就在窗台上铺上了薄薄一层。
贺临一直在忙着整理线索,黎尚也因为身上忽冷忽热的始终睡不沉,两个人就在屋子里安静地听着风雪声。
幸好他们回来得及时,要不然也有可能被这场风雪给堵在半路上。
快到吃饭的时间,贺临走到了床边,他俯下身去抵黎尚的额头,黎尚察觉到他过来了,有点心虚地微微侧头,只可惜躲是躲不掉的,下一刻他就被贺临按住了身体。
贺临听着黎尚的呼吸声,就能判断出来他的身体状况,额头一碰,果然不出所料,之前还信誓旦旦说没事的人到了现在有点发烧了。
贺临有些无可奈何地看向了躺在床上的黎尚,他的脸色苍白,睫毛垂落,已经没了精神,显然是已然烧了好一会了,此时看向他的眼神,甚至带了一丝茫然,真是可怜又可恨。
可是看着已经蔫了的人,贺临到底也没舍得再说什么重话。
他拿出温度表递给黎尚试了试,37.8℃。
这是个不算太严重但是随时蓄势待发的温度,贺临不用想就知道,主动降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晚上肯定会烧起来。
他转头问黎尚:“要不要我把吃的给你拿进来?”
黎尚烧得有些偏头疼,翻了个身侧躺着,摇头:“没什么胃口,还不太饿,不想吃东西。”
贺临知道他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胃口也差,但还是哄他说:“你还是多少吃一点,晚上可能要吃退烧药,会刺激肠胃。”
这次出门他们虽然带好了常备药,但是现在下着大雪,这村子上又不比城市里看病方便,贺临还是有点担心。
黎尚想起了那村子里的卫生院,不知为何还想到了那在后面陈尸用的现代义庄。
他顿时惜命起来,从被子里爬起身道:“那我起来去吃饭吧,这里天冷,又下着雪,端来端去的不太方便。”
虽然有点低烧,但他自觉还没有到起不来床的地步。
衣服已经在房间里烤暖了,黎尚起身把衣服穿好,贺临看了看桌子上在充着电的姜莱的手机。
这里毕竟是村里人提供的住所,现在情况不明,他不敢把这重要的证物单独留在这里。万一弄丢了或者是节外生枝,那之前黎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他正准备把手机拔下来,那手机之前是电量耗尽自动关机的,现在充电到了自动开机的电量值,直接亮了起来。
这说明机器是好的,贺临的心又往下松了一点。
手机出现了屏保,看起来一切正常。
只是密码他们并不清楚。
随后,信号自动连通,手机响起了一串的叮咚声,那是各种的提示音,这一年来各种发送来的信息和消息,一股脑地涌入了进来。
看来手机没有欠费,也没有被停机,运转正常。
身旁的黎尚已经穿好了衣服,对他道:“我好了。”
贺临见状把姜莱的手机又关上,放入了口袋里,转身把黎尚从头到脚裹了一遍,就剩一双眼睛还露在外面,贺临凑上去,亲了几口黎尚烧得发烫的眼睛,才带他出门。
雪夜的乡村格外静谧,只有风声裹着细密的雪沫,呼呼地吹过村庄。
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雪还在下着,整个村落从地面,窗台,再到屋檐都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雪中的雪山悠然伫立在不远处,看起来有种特别的神秘感。
他们今天来得早了一些,丁家人依然齐聚在饭厅,丁村长见状,给他们加了两张椅子,盛了饭过来。
如今贺临他们留在这里已经几日,可他们之间反而没有了接风宴时的热络,有点生分了起来。
餐桌上没有什么人说话,都埋头吃饭,安静地有些令人尴尬,吃完饭的丁家人纷纷起身。
贺临也快要吃完,他忽然发现,今天的餐桌上少了一个人,是丁家的二儿子,名字好像叫做……
这几天接触的人太多了,贺临有点对不上号。
虽然记不清他的名字,但是贺临记得,那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见到他们总是低着头,吃饭也是很慢。他问身旁的黎尚:“少了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黎尚也注意到了,几乎不用思考,脱口便告诉他:“丁铭。”
随后他也意识到了什么,眉头轻轻一皱,看向了贺临。
贺临冲他点了下头,他放下了碗筷,回头问他身侧的丁村长:“丁铭去哪里了?”
丁村长笑呵呵道:“哦,那孩子啊,去他外婆家了。”
贺临把话挑明了,他直视着丁村长问:“丁铭他……是不是左撇子?”
这一句话问完,丁村长脸上的笑容一僵,筷子里夹着的肉,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贺临索性把问题问得更为具体了一些:“去年的年初四晚上,丁铭去了哪里?”
丁村长的面容古怪了一瞬,放下筷子,垂下了手。
贺临看着丁村长的反应,就知道他猜对了,也不继续绕弯子,直接道:“他认识姜莱,去年初四的那天晚上,他见过姜莱。”
监控之中的人,他们终于找到了。
贺临也是刚刚才想清楚的。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周希安曾经把拍下的监控视频给了丁村长,丁村长看到过其中的内容,他认出了那是他的儿子。
甚至有可能,他根本没有把视频提供给派出所,就私下销毁掉了。
他知道视频中拍到了儿子用左手拉扯姜莱,暴露了他是左撇子的事。
所以从他和黎尚来到村子里后,当着他们的面,丁铭就改为了用右手吃饭,只是他忽然换手,还不娴熟,所以夹菜特别慢。
可当他们不在时,丁铭又能很快吃完。
贺临一开始也没有想到,这案子的嫌疑人会在接风宴时就坐在他们身边。
而这,恐怕也是丁村长第一天就找贺临谈话,希望他们草草结案早些离开的原因之一。
前两天的那场红白喜事,丁盛故意让他们在现场把那位欺负姜婉儿的人找出来,也是为了探他们的虚实。
随着他们的调查深入,找到了更多的线索。
丁家人有些慌乱了。
特别是今天,他们进了一趟山,又在雪山脚下找到了姜莱的书包和手机。谢开运当时就在他们的身边,恐怕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村。
他们在害怕姜莱手机里的信息。
丁铭应该是发觉快要查到他身上了,干脆今天趁着大雪跑路了。
贺临的话都问到了这个份儿上,丁村长没有狡辩,也没有说其他的。他和家人耳语了几句,其他人全都回屋,带上了餐厅的门。
看这里没了外人,丁村长叹了口气道:“我预想过,你们可能会查到这里,我现在说什么反而像是在给他开脱,所以我也就不多说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儿子不是个坏人,姜莱的死也与他无关。他和那女孩早就认识,甚至说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他是不会做真正伤害姜莱的事的。”
“真巧,昨天的章程也是这么解释的。”贺临反问他,“丁村长,我们是在查失踪案,你就已经确定姜莱死了?你的意思是这是谋杀吗?与你儿子无关,又与谁有关?”
丁盛摇了摇头:“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其他的你们需要问丁铭,你们可以想办法去找他。如果他犯了罪,我是不会袒护他的。”
贺临问丁村长道:“丁铭到底是去哪里了?“
“我不清楚。”丁村长摇头,“他做过什么,那一晚发生过什么,你们回头亲自去问他好了。”
现在嫌疑人不在,他们总不能把家人先扣了顶罪。一切也只能等明天再做处理。
好消息是,案子的又一环终于被扣上了。
可奇怪的是,贺临感觉不到案情突破后的愉悦,反而有些隐隐的担忧。他转头看向门外的风雪,他们距离这一案的真相还有多远?
想到这里,贺临起身招呼黎尚:“我们先回屋吧。”
黎尚跟着他,两人一路从后门出来,回到了房间。
刚刚脱下外衣,黎尚的手机就忽然一亮,他打开发现,是他之前让程笑衣查的寒桦村的具体信息搜集到了。
还没等他打开查看,手机又是一响,是时任那边搜集到的信息也了过来。
黎尚刚把资料下载下好,想要仔细查看,贺临忽然开口道:“黎尚,我有件事想要和你商量。”
“什么?“黎尚抬头看向他。
贺临的神情严肃道:“等明天风雪过去,我想先带你离开寒桦村。”.
此时,不远处的姜婉儿家中,刚刚吃完饭,姜婉儿帮着爹妈收拾好了碗筷,转头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手机上忽然多出来了数条未读信息,她的眉头一皱,这大晚上的,有谁会忽然发信息给她?而且一发还是这么多条?
是广告还是垃圾信息?
还有,章程的事情让她有些心神不宁,不会是派出所那边又有什么变故吧?
姜婉儿打开了手机锁屏,当她看清了第一条信息的内容时,女人的眼睛悠然睁大。
“不要回家!婉儿,你千万千万不要回家!这里已经不是你当初熟悉的地方……”
而发来短信的人竟然是……姜莱!
短信还有几条。
姜婉儿的手颤抖着,一条一条地看了下去,她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
是真的吗?短信里的所说的那些事……
怪不得……
她很快想通了一切,这些事情也和她这几天在村子里所见的一一对应。
一股寒意顺着身体涌上,姜婉儿感到了窒息感,甚至是恶心感。她的心脏急速跳动,脸色巨变,女人转身去屋子里拿了大衣穿上,然后走出了房门,她几乎是夺路而逃。
叶慧怡看到了女儿的异状,她问了一声:“这大晚上的,还下着雪,你干嘛去?”
“啊……我……”姜婉儿看着自己的母亲,有些惊恐地叫了一声,随后她慌忙找了个借口,“我来那个了,去村口超市买个东西去……”
她不再敢相信他们,尽管他们是生她养她的父母,可却让她感到陌生。
她逃也似的跑了出去,一路往丁村长家旧宅的方向奔去。
雪花飘散在她的身旁,路上很滑,她跌跌撞撞地摔了一跤,可她马上爬了起来,完全不敢休息,继续往前跑去。
一路上,她碰到了几个人,可她来不及细看那些人是谁。
姜婉儿气喘吁吁的,嘴巴里呼出白气,眼睛里泛出了泪光。
她的眼前一片朦胧。
这里还是生她养她的家吗?
为什么会让她这么陌生,这么寒冷?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也一如这不化的冰雪一般冰冷,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她的手紧攥着手机,上面刚刚收到的是姜莱当初失踪前发给她的消息。
她忌恨那些消息为什么阴错阳差地晚了一年,又庆幸自己终于还是知道了一切。
心里的恐惧支撑着她,她要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那两名警察,只有在他们身边,她才是安全的……
亮着灯的屋子就在眼前,她看到了明亮的光,她就要走到那扇门前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忽然从她的身侧蹿出,那人抱住了她的身体,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控制住了她的身体。
然后男人抢过了她的手机,用她的指纹解锁后,看着手机上的内容……
姜婉儿拼命挣扎着,可她却无能为力,只能泪流满面,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不多时,有人拨出去了一个电话:“开始动手吧。”
风雪之中,村子里发射基站的灯悠然灭了。
在漫天大雪之中,整个村庄变成了一座孤立无援的岛。
第140章 17 “想清楚了?”
丁家旧宅里, 屋内的谈话还在继续。
面对黎尚明显的不悦,贺临解释道:“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不破这个案子,而是建议调查暂缓。”
说到这里, 他拉着黎尚的手坐在了床边,和黎尚商量:“首先,我们能够做的前期调查大部分都已经做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破解打开姜莱留下的手机,还有找到丁铭藏到了哪里, 而这些事情都需要离开村庄才能进行。还有, 我考虑到你的身体……”
贺临自认为并不是一个特别有耐心的人。
实际上他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温柔随和, 也能和队内打成一片,但跟他做过事的人都知道,贺临其实是个说一不二,喜欢当机立断, 雷厉风行的人。
可面对黎尚,贺临总能拿出一百分的耐心,虽然他经常在黎尚面前开玩笑, 说他是领导得听他的,可是贺临从不愿意在他面前真的以上位者自居,所以此时贺临更多的是想要说服眼前的人, 而不是命令他。
更何况现在的贺临也有些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毕竟在他的印象之中, 黎尚是个知进退的人, 可是中午在冰洞之中,他的行为有点吓到他了。
黎尚听到这里,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地低着头, 轻轻紧了紧放在衣服上的手。
随后贺临继续说出自己的打算:“我们的目的是查清案件,现在调查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
“离开这里以后,你可以休养下身体,我们也可以先汇总各种信息资料,等姜莱的手机破解出来,丁铭找到,审问过后,还可以再回来继续侦办。”
说到这里,他目光诚恳地继续征求黎尚的意见:“或者我们可以把相关资料移交给欣城警方。甚至这个案件可以转为刑事案件,交给刑警继续调查。”
欣城的住宿条件比这里好上不是一点半点,也有几家相对较大的医院。万一黎尚高烧不退,或者是旧伤复发都可以得到及时的治疗。
黎尚明白贺临的意思,有些事情是欲速则不达,他现在说的处理方式是最为理智的。
和他有时候喜欢钻牛角尖不同,贺临是更加变通的。
黎尚不得不正视他们两个人行事风格上的差异,他总是不顾一切地完成任务,但是作为日常的刑侦案件,更需要迂回处理。
也许从这方面来说,贺临的确比他更适合做个领导。
黎尚迟疑了片刻,眼睫垂落了下来。他妥协了:“好,那我们明天坐早班车回去。”
贺临这才松了口气,他说:“别坐公交了,我回头约个专车过来接我们,这样快一些,不用转车,在车上你也可以舒服一些。”
黎尚没有推辞他的好意,越来越高的温度让他觉得有些昏昏沉沉,想要睡觉。
入了夜,窗外的风声却一阵紧过一阵,仿佛是在鬼哭狼嚎,让人心神不宁。
做出了这个决定,两个人反而都轻松了。
贺临让黎尚先上床歇着,他主动起身收拾东西,把物品一件一件地放进行李箱里。
黎尚躺了一会,再次拿出手机,刚才的那些资料早已下载好了,他想先去谢谢时任,结果信息没能发出去。
他眉头轻皱,对贺临道:“手机没信号了。”
贺临也拿出手机看了看,无论是网络信号还是移动信号,全部消失,就像是进入了飞行模式。
贺临安慰他:“冷空气今晚过境,到了明天应该雪就停了,到时候应该就好了。”
这种情况在之前也出现过,更别说今天风大雪大。
也就是他们不太习惯,住在这里的人们应该是早就习以为常了。
正在这时,门外却传来了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贺临去打开了房门,他看到姜崇礼夫妻两个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外。
两人一见到他就急切道:“贺警官,我们家姜婉儿晚上忽然跑出去了,说是要去小超市买点东西,然后人就没回来。我们外出来找她,跟着她的脚印到了附近,你有没有见到她?”
“没有……”贺临被问得一愣,然后他又问,“刚才没人过来,在她出门前有没有什么异常?”
黎尚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有些关切地看了过去。
姜崇礼想了想,对贺临道:“吃完了晚饭,七点钟那会,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好像是收到挺多的短信还是什么。”
“七点钟……”贺临忽然想起,那正是他姜莱手机自动开机的时间,当时的信号还在,手机自动联网,接到了一些信息,可能同时有一些当初未能成功发送的消息发了出去。
贺临的心里一震。
难道说姜婉儿看到了什么,所以才会从家里出来?
可现在,她人又会去了哪里?
他急忙问:“你们问过其他人了吗?她还有什么可能会去的地方?”
姜崇礼已经有些六神无主:“这大晚上的,手机忽然没信号了,我附近的几家都问过了,大家都不知道婉儿去了哪里。”
他的妻子叶慧怡也慌了神,在一旁哀求:“贺警官,你们能不能帮我们找找女儿?万一……万一她和当初的姜莱一样,我们可怎么办啊?”
她这句话说完,姜崇礼就瞪了他一眼:“你不要乌鸦嘴。婉儿好端端的,才出去一会,怎么可能失踪呢?”
叶慧怡一下子噤声了。
三人正在门口,谢开运从村子的另一头跑了过来,急切道:“二伯,有人说看到姜婉儿往雪山的方向去了,要不要进山找找看?”
姜崇礼的手颤抖着:“好,我就去,就去……你再帮我多叫几个人。一起进山看看。”
叶慧怡的眼泪流了出来,再次哀求贺临:“贺警官,我求求你,婉儿最信任你们了,她也是在附近不见的,你能不能帮我们找找她?”
说到这里,女人噗通一声跪在了门口的雪地上。
贺临还没把她扶起来,那边姜崇礼也跟着跪了下来,冲着他磕头:“求求你贺警官,你救救我的女儿吧!”
贺临看向眼前慌乱的老人,他权衡了片刻,还是决断道:“你们等下,我和你们一起去看看。”
叶慧怡这才起身,她抬头看向屋里:“那……那位警官……他不一起去吗?”随后女人解释道,“多一个人的话,说不定就能更快找到婉儿了。”
贺临拒绝道:“他发烧了,不太舒服,我和你们一起去就好。”
他对老人说要拿下东西,回到了屋里。
刚才他们之间的对话黎尚已经全部听到,此时他已经支撑着站了起来,对贺临道:“我现在烧得不厉害,和你一起去吧。”
贺临看了看拉上的窗帘和关上的房门,确定那些人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他过去顶了顶黎尚的额头,感受着明显高于他的体温,贺临再次回绝道:“不用了。”然后他抱了一下他道:“你乖乖睡一觉,等你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随后他又把姜莱的手机递给他:“这个手机你千万收好。”
黎尚感受了一下自己的体温,好像比刚才又热了一些,他也不敢贸然跟去,如果忽然高烧起来,他可能会成为贺临的拖累。
姜婉儿不知去向,她父母的急切绝不是装出来的,这种时候作为警察,他们不能不管。
只是黎尚心里有些不安,为什么时隔一年,同样的风雪之夜,又是手机失联,同样的女孩忽然进山……
这是阴谋,诅咒,还是巧合呢?
似乎从他们进山开始,到那场红白喜事,再到现在姜婉儿的离开,处处透露着诡异。
黎尚握了一下贺临的手,提醒他道:“小心。”他压低了声音在贺临的耳边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尽快确认姜婉儿是否安全。”
贺临嗯了一声,他也想到了,也许这会是陷阱,也许是丁铭去而复返,也许村子里还有潜藏着的其他凶手,或者是有其他的缘由。
随后贺临又想到了什么,看向了黎尚。他的眉头皱了一下问:“如果是调虎离山……”
他不想带黎尚过去,但是放他一个人在这里,他同样会担心他。
黎尚却拍了拍他示意贺临放心:“村子里一共就这么多人,我应付的来,再说了,那些人总不至于胆子大到这种程度。”
贺临这才点了下头,待在村子里肯定比跟着那些人出去要相对安全得多。
只要黎尚不出去,锁好门,就算是有人来,以他的身手也没什么人能够奈何得了他。
今天上午准备登山的包裹还没拆开,里面有水和食物,手电以及安全绳和各种装备,虽然现在手机没有信号,但贺临还是把手机的充电宝装上,一把小匕首放入腿上的口袋里,把那把破冰刃藏在了衣袖中,最后把警枪装弹别在了腰际。
带了这么多东西,可谓是全副武装。
贺临的神情严肃而戒备,没有丝毫的放松。
黎尚走近他,把一个打开的录音笔塞入了贺临的上衣口袋。
所有的准备做好,贺临回身捏住了黎尚的下颌,低头轻触了一下,给了他一个急匆匆的吻。
随后他转头,打开了房门和几人走了出去。
贺临没有直接出发,而是让姜崇礼夫妇带着他沿途观察了姜婉儿的足迹。
他们顶风前行,借着路灯和手电的光亮查看着各种痕迹。
雪已经在地面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虽然姜崇礼他们也在沿途走过,但他们一路寻找,避开了姜婉儿的足印。
姜婉儿的鞋有着独特的花纹,大小也很好辨认。
贺临在距离老宅不远处蹲下了身,这里离他们所住的地方只有十几米远,姜婉儿的确曾经到过这附近。关于这一点,那两位老人没有说谎。
可是随后脚印就发生了变化。
地面上的痕迹忽然凌乱。
“多了两个男人的脚印。”贺临辨认着,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这个前进的方向……”
他抬头望向夜色之中被风雪包裹着的雪山。
“是北望峰……”.
贺临一离开,屋子里马上就冷清了不少。
只是少了一个人,温度却似乎也随之降低了。
窗外的风响之中混入了杂乱的狗叫声。
黎尚睡意全无,那种感觉像是他的心也随着贺临一起走了。
他低咳了几声,强撑起了精神,穿好了衣服,坐到了桌前,开始查看所有的邮件资料。
为了方便整理思路,黎尚掏出了本子,在纸上整理着资料。
虽然有点发烧,头也有点晕,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工作状态。
这段时间他们在村子里上下查访,有不少人他已经可以把名字和本人对上号了。
黎尚努力让自己全神贯注,他首先看了时任帮他调取的那三起案件的资料。
几起案件分别是前几年的春节左右发生的,全部都是年轻女性被侵犯后报警,有警方的出警登记,最后却未对嫌疑人做出任何实际的处理。
原因是证据不足,犯罪行为界定模糊,以及最后嫌疑人得到了受害人及其家属的谅解。
黎尚经过对比,很快找出了三起案件其中的异同点。
这三个案件有不同的受害人,同时是不同的行凶人。
三次案发时间都是在过年附近,都是晚上,三名女孩外出的事由都是夜晚出门办事。
而这其中还有一个黎尚熟悉的名字:周希安,这是那名超市老板娘的名字。
那年过年回乡以后不久,周希安就回到了寒桦村,随后嫁人结婚,生子……所以当时周希安回村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这样封闭的村子,按理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村子里的其他人应该多加防范,这种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实在是有悖常理。
再加上他们看过的,姜莱和姜婉儿所经历过的那些事。
黎尚的脑海之中灵光一闪,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脑中冒出:“莫非这是有人故意……”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快速翻看着程笑衣找给他的那份资料,里面有寒桦村近些年的所有行政登记,包括户口转入转出,结婚,离婚,去世,新生儿出生等一系列资料。
对比着资料,一一找到了那些熟悉的名字,黎尚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在三次案发的不久之后,那些女孩都嫁给了侵犯她们的男人!
这是什么阴间故事?
这是抢亲吗?谁玷污了哪家的女孩,那女孩就归谁?
他还记得周希安所拍摄的那张阴气森森的结婚照,照片上女人的表情像是快要哭了一样,丝毫看不出任何幸福。
还有红白喜事时,像是木偶一样的新娘。
黎尚返回头详细去看那三起案件的口供记录。
那些女孩子都是被父母要求晚上独自外出。
而随后受害人的家人又很快原谅了犯案者。
联想到了之前那些热情洋溢的媒婆和她们所说的高额彩礼……
一股冷意顺着黎尚的脊柱爬上了后背,他被这个发现惊出了一身冷汗,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发现这些……
黎尚仔细查看着那些表格,越看越觉得心惊,很快他就发现了更多的问题。
寒桦村这样的一个普通村落,常驻在这里,三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适龄的未婚男女,数量简直少得离谱。
生育率却是逆势而行,高得有些诡异。
而且,这村子里每年的死亡人数也明显高于其他同等规模的村落。
联想到村子里令人费解的种种异状,黎尚感觉到了心脏一阵紧缩。
能做这些事,还能把事情压下来的,肯定是村子里有话语权的人。
而贺临那边……
黎尚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距离贺临离开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手机依然没有信号,他们之间完全断开了联系。
他到此时已经完全坐不住了。
黎尚站起来,因为起得太快眼前猛然一黑,他的身体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桌子,调整了一会呼吸,眼前的黑雾才渐渐散去。
体温好像比较之前又有上升,可是他已经不想顾忌这些了。
黎尚的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贺临的情况可能比他们预计得还要危险,他现在必须得把这个案子查清楚!
他起身穿上了外衣,拿上了几板药,正准备出门去,黎尚顿了一下脚步,回身从贺临的旅行箱里拿出了几枚糖,装在了口袋里。
他略加思索,先走到了丁家的后门处,这时候后面的大门已经被关上了。
黎尚犹豫了一下,没有翻墙,他敲了一会门。
急促的敲门声惊动了院子里的狗,陌生人的气息引起了一连串的狗叫。
过了一会,里面才传来了一声:“来了!”
随后丁村长有些不耐烦地走了出来:“大晚上的,是谁啊?”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打开了房门,看到是黎尚一个人站在门外,似乎是想要关门。
黎尚却踏出了一只脚抵住了门口,伸手用力拉住了院门。
丁盛还想推脱:“有什么话明早再说吧……”
黎尚的声音冷硬,语气不容拒绝:“我有事情要问你。”
丁盛早就知道贺临才是队长,在他的眼中,黎尚不过是个小警察,此时完全不想给他面子。他想要拉门,却发现那警察脸色苍白但力气不小,他使了全力,门却纹丝不动。
丁盛用力用得呲牙咧嘴,对面的黎尚却面无表情,眼眸漆黑如墨,他继续道:“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
丁盛的语气有点不耐烦:“该说的我吃饭的时候都说了,有本事你们就去找我儿子问……”
黎尚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那件事你是不是和姜家人提前串通好的?”
丁盛的瞳孔震动了一瞬,他还是问:“什么事?”
黎尚道:“玷污那些女孩,那是村子里的逼嫁手段。”
他索性把话挑明。
空气之中安静了一秒,只有雪花飘零落地。
“别在这里说,你进来吧。”丁盛的目光一顿,他看了看四周,忽地一撤力,随后把黎尚让了进去。
黎尚走进门去问他:“村子里的话事人到底是谁?”
他问的不是丁盛这个明面上的村长,而是背后能够把控所有人的那个人。
看丁盛迟疑,黎尚提出了两个备选答案:“姜若愚还是姜敬德?”
这两个人一个是姜家的长辈,另外一个是前任的村长。
丁盛看向他,目光发生了变化,他没想到是这个小警察看出了这些。
丁盛愣了几秒才恢复了神色。
丁村长冷笑着:“想清楚了?”他顿了顿说,“除了姜若愚那个土皇帝,还有谁呢?不过,你猜得没错,因为姜敬德最听他爹的话。从某种程度上来,他们是个共同体。”
黎尚已经猜到了这里,他再隐瞒也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表面上看,村子里的村长会按届轮换,可其实无论是谁,都不过是姜若愚的傀儡。
姜善仁和姜崇礼作为姜敬德的弟弟,姜若愚的儿子,可他们的女儿,同样也是村子里的牺牲品。
黎尚的心忽地往下一沉,那贺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