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村长家中院子里, 丁盛和黎尚的谈话还在继续。
黎尚冷声问丁盛:“姜若愚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呼啸的风雪之中,丁村长呵呵一声:“对于你们那些在外的人又怎么能够理解这种状况呢?十年前,寒桦村就像其他的村庄一样濒临落败了, 就和附近的村子一样,快要成为一个留守村,每年死去的老人多, 生下来的婴儿少。我们在眼睁睁地看着这片土地变得荒芜。”
“可是我们没有办法,或许极其优秀的人, 或者是有钱的人能够迁移, 其他的人就算是到了城市里, 也买不起房子。只有这里,有我们的房子,有我们的田地,有我们的家。”
“为了阻止村子的衰败, 为了防止我们和这片土地一起被人遗弃,埋葬,那时姜若愚提出了要在村子里增加就业机会, 或者是招商引资,开办养殖场……他还曾想过,是否要从偏远的地方拐过来一些女人给这里的男人生孩子。”
随后丁盛摇头叹息:“可那些计划都有一定的问题, 或许能够解决一时的问题,但并不能从根本上让一切发生改变。”
“最终他决定, 要让那些孩子们回来。”丁盛的眼神望向远方, 看向不远处的雪山。
“让那些接触过大城市,在各行各业从业的孩子们回来。那才是我们这种小乡村发展的命脉。只要有了人,什么都会再有的。那些孩子们,他们有的是厨师, 有的是会计,有的是建筑工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村子里流出去的一部分,我们的身体里有着同样的血脉,凭什么他们要在外面过所谓的好日子,丢弃自己的父老乡亲,要把我们留给这些荒芜的土地?”
“男人回乡以后,为了让他们在这里安居乐业,就需要给他们娶老婆,让女人生孩子。”
“只有这样,才能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听着他的话,黎尚忽然想到了愚公移山的故事,姜若愚的名字取自大智若愚,他是否也从那个古老的故事里受到了启迪,于是就想方设法地要把那些年轻人困在这里?
“后来,姜若愚就出了狠招,其中的一条就是让那些村子里的女主妇来做媒人。从周边的村子里拉人过来,把其他的村庄蚕食掉,每当成了一桩婚事,就给她们高额的奖励。”
“这样的方法用尽了以后,还是有一些女孩子不愿意回家,她们之中有人想要嫁到大城市去,还有人干脆不想结婚。”
黎尚终于从他的讲述中,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那些他之前想不通的症结,都得到了解答:“于是他们就趁着过年的时机,把在外的女儿叫回家来,然后把她们……”
丁村长点头:“当两方的家长都已经无异议时,他们就会制造一些机会,让他们在一起。也就是你所看到和知道的那样。”
所以,才会出现村子里的女人们频繁被侵犯的事。有时两家早就背着女孩子商量好了嫁妆和彩礼。
在女孩被侵犯后,家属就会很快开始劝和,一边骂着孩子自己不注意安全,一边准备婚事。
被侵犯的女孩正是心理最为薄弱的时候,很多会不知所措,只能接受父母和长辈的安排。
最后女孩子就在所有人的威逼利诱下,嫁给了对自己犯下了罪行的人。
而她们自己如何去想,是否爱着那个人,这根本不重要。
黎尚感到了一阵恶心:“这是犯罪。”
丁盛耸肩挑起了一丝嘴角:“谁在乎呢?我们只在乎,生存,繁衍,在乎这里的生活。作为那些父母,他们出不去了,他们根本就适应不了大城市的孤独世界。”
“很多农村人并不是通情达理的父母,他们是为了养儿防老,生出来一个一辈子都不会留在身边侍奉的子女,那生儿育女对他们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要高高的彩礼,然后让女儿留在自己能够看到的地方,比较划算。”
“在他们的观念里,父母养育子女,长辈关怀子女,邻里爱护他们,那么子女长大了就理所应当地要报答这片土地。”
黎尚明白了过来,当子女在外面的世界打拼时,他们的父母被动留在了村子里,犹如人质,随后,父母面对着左邻右舍上上下下不停的洗脑。到最后他们会对很多话信以为真,反过来迫害自己的孩子。
事实上,在普通的农村,甚至是在小城市里,这种事情也早就屡见不鲜。
每当子女结束了一年的辛劳回到家中,等待他们的不是家的温暖,而是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
去城市还是留在农村,去大城市还是留在小城市。
婚与不婚,生与不生。
争吵,抗拒,理解,妥协,这些成为了无数家庭过年时张灯结彩下争吵的主题。
可在这满是冰雪,一到冬天就变成了一个封闭小世界的寒桦村里,人们的情绪被放大了,事情也做得更为极端。
即便是不情愿的父母,也会被其他人裹挟着往前走,加入到迫害子女的队伍之中。
丁盛问:“你看过那些报警记录了吧?”
黎尚道:“这些年报警的有三起,但是绝对不止三起。”
丁盛冷笑:“这样的事情早就已经有几十桩了,被报警的也只有三次,而且都不了了之。我们这里奖惩分明。事后,那些报过警的女孩子可都受到了严厉的惩罚。”
他笑得阴森森的:“这几天,你们来了,很多动作全都停了,可等你们一走,一切又会恢复如初。”
“警察又不可能常驻在村子里,只有我们是住在这里的人。村子里一致对外,口供一致。甚至有的警察,也是要结婚生子的,他们本身就是和这村子里的人沾亲带故呢。”
黎尚问:“姜莱也想要报警?”
这会是那些人的杀机吗?
丁盛摇头:“不,不光如此,那是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可是她自己亲手浪费掉了。如果当时,她老老实实地和丁铭在一起,留在村子里,那么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他看向眼前的警察:“若是没有姜婉儿情急之下在云城报了一次警,你们也不会过来,这起案件很快就会被压下来,无声无息地结束掉。”
丁村长继续详细说道:“在姜若愚的计划之中,最大的障碍就是姜莱。姜莱是姜若愚的亲孙女,她在外面过得成功,带着头的不肯回来,不肯结婚。她甚至还在大城市里买了房子,还会把她爹妈接过去过年,甚至希望她父母也离开村子,和她一起生活在云城,村子里的年轻人都把她视作榜样,其他人一直在有样学样。”
“姜若愚也曾经想了很多办法威胁逼迫姜莱回老家,可姜莱却非常倔强,和他大吵过架,宁死不从。”
“姜莱的行为,对于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不能走出这里的姜若愚看来,那就是背叛。”
“姜若愚之所以要杀掉姜莱,是因为她动摇到了他在村子里的地位。自己的孙女让他威信全无,整个计划差点毁于一旦,强势的姜若愚怎么能够接受这一切呢?”
丁村长冷笑道:“所以,她不回家,就得死!三十岁了还不结婚,就得死!”
黎尚找到了答案,可这个真相,还是令他站在大雪之中遍体生寒。
丁盛继续道:“去年冬天,姜善仁和他的媳妇,是被姜若愚囚在村子里的,他让他们不许离开,所有人再口径一致地告诉姜莱,她母亲重病,齐心合力地把她骗了回来。我的儿子,也不过是他们物色中的其中一个女婿罢了,可那个傻孩子,不仅没有把事办成,还让姜莱逃走了。他告诉她,这是他爷爷的计划和命令。”
“后来,那天晚上十点多,我出去帮我儿子去收拾烂摊子,想要去找姜家人沟通一下。我看到姜莱偷偷翻入了姜若愚的院子,也许她是想要听听她爷爷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吧?可没过一会,她就慌慌张张地跑了。”
“我猜,那天晚上,她可能听到了姜若愚和姜敬德讨论这些事情。那个孩子被吓坏了,不等天亮就想要逃出去……姜若愚不可能让她把这些事公诸于众,就只能尽快下手。”
黎尚把一切都联系起来了,所以,那天晚上,姜莱不顾一切地要逃。
丁盛摇头叹气道:“可她一个女人,最终还是被姜家人找到了,后面发生的事情,就不用我说了吧,姜家人一起处决了她。随后那尸体就放在了卫生院后面的义庄里,保存了好几个月,这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到了第二年春天,才埋到了坟地里。”
他用到了处决这个词。
丁盛说到这里看向黎尚,他把一切所知都坦白了。
而黎尚也终于找到了失踪的姜莱。
丁村长两手一摊表情无辜道:“我真的是个好人啊。从你们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提醒了你们,不要碰这个案子,把来这里当做一场度假,赶快走吧。可是你们,不听我的。”
他顿了顿才继续:“我现在,肯告诉你这些,也是因为……你们都活不过这场风雪了。”
丁盛以一种看可怜人的目光看向眼前面容苍白俊秀的小警察:“从你们开始调查,姜家人就随时盯着你们的一举一动,有人把情况汇报给姜若愚。你们找到了姜莱的背包,查问了派出所几年以来案件的记录,你们知道了这么多,已经接近答案了。”
“我猜,你们可能已经掌握到了一些会威胁到他们的线索。”
黎尚默不作声,他想到了姜莱的手机。现在那个手机已经被他好好放置在了贴身之处。
姜莱有可能,把那些偷听到的对话录了下来。
那么姜婉儿可能也是因为知晓了这些秘密,所以跑了出去,她也会遇到危险。
不,甚至在红白喜事的那天晚上,当姜婉儿执意要对侵犯她的男人进行处罚时,姜若愚表面妥协,实际上可能就已经对她动了杀心。
“你的手机没有信号了吧?姜若愚不会让你们走出村子。这场风雪是最好的掩护,对付完了你的同事,大概就轮到你了。他们如果胆子大一点,到时候把你们杀了往雪山上一扔,或者是放在义庄里先冻上,过一段再塞到冰洞里,十年八年都不一定有人能够找到你们的尸体。”
听丁盛的语气,那些人这么干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黎尚低头理清了思路。
事实上,从他们踏入这个诡异的村庄开始,危险就无刻不在了。
那些姜家人一直在等这场风雪,这个机会。
黎尚面无表情道:“谢谢,不过想杀我们,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丁村长问他,目光之中有些不解:“你们啊,只是匆匆的过客,我们才是世世代代根深蒂固生长在这里的人。为了这些人,你们这么拼命值得吗?”
黎尚微微仰头看向他,纷飞的白色雪片之中,橙黄色的路灯映照着他俊秀的脸:“可是,丁村长,你知道这一切明明是错的。我们不管的话,这个村子世世代代就会如此了。像你的孙女,还有那些即将长大的女孩子又将面对着什么?”
黎尚的语气淡然,但却坚定:“所以,总该有人做点什么。”
“哦,好啊。”丁村长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一丝笑意,“虽然我做不到,但是我也挺佩服你们这些做警察的。我也很期待,如果你们胜利了,那这个寒桦村会变成什么样子。”
黎尚匆匆转身离开。
丁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表情渐变。
这几年,丁盛这个村长做得窝囊。
姜家人算到这些警察快要查出真相,就想让丁铭背锅,他只能让儿子跑了出去,这让他非常气愤,但又无可奈何。
他现在之所以改变了主意,把一切告诉了这个小警察,根本就是在两头押注。
如果这两名警察被姜家人解决掉了。他只需说是警方是自己调查出来的,就可以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丁家虽然没有姜家那么大的势力,但毕竟在村子里也是根深蒂固,有不少的亲朋好友,姜若愚不敢动他。
姜家人若是真的敢干出杀警这样的大事,再有人查过来的话,可不会像姜莱失踪那么草草了之,说不定会有人查出真相。
若是这两个警察侥幸没有被姜家人解决掉,反而能够把姜若愚抓起来,扳倒姜家的话,那他更加是喜闻乐见。
无论是怎样的结果,他都可以成为这件事的直接获益者。
丁盛这么盘算着,直到黎尚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关门回屋。
今晚的这场戏,恐怕才刚刚开场…….
雪还没停,大片的雪花不断从黑幕一般的空中飘下,风倒是小了一些。
夜色之中,数道身影行色匆匆,人们杂乱的脚印印在了纯白的积雪之上。
贺临跟着姜崇礼走在了路上,村子里的一些年轻人也聚集了过来,众人在赶路,一时无语,只有唇边呼出的白气不断,风声之中夹杂着沉重的呼吸声,他们此时已经出了村,来到了雪山脚下。
姜婉儿的脚印一直往前延伸,似乎真的走向了雪山。
通过脚印贺临判断,与姜婉儿同行的,至少有两名成年男人。
他们已经到了村口附近,房屋渐少,再往前走就是雪山。
贺临忽然顿住了脚步。
这一路上,他都在仔细观察。
被叫来的人都是姜家的人,而且和一年前去寻找姜莱的人几乎完全一致。
而且,他发现了姜崇礼夫妇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正常孩子失踪的父母,会随着失踪时间的延长而变得越来越焦急、紧张,而那对夫妻的表情却随着临近雪山,越来越沉默。
那并不是急切,而是心事重重的反应。
那几位同行的年轻人,神色却很慌张,特别是上午还陪他进山过的谢开运,一直脸色涨红。
贺临越来越确定,这应该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
他看向了自己身侧的十来位村民,开口问他们:“你们准备把我带到哪里去?”
这是一句诈他们的话,但是姜崇礼明显慌了。
他的身体一抖,转头一脸惊讶:“啊,什么,贺警官,我们是要去找婉儿啊……”
贺临注意到,姜崇礼的两位哥哥并不在人群之中,姜善仁自从女儿去世后身体不好,不来还情有可原,可是姜敬德呢?
作为上一任的村长,又是这个家族之中举足轻重的人,他为什么始终没有露面?
想到这里,贺临又问:“姜婉儿是和你大哥在一起吗?”
他的话问出,姜崇礼明显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叶慧怡却开始绷不住了,女人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贺警官,我们必须把你带过来。否则,否则他们……”
这话一出,周围的几人全都容色一变,姜崇礼更是大叫道:“闭嘴!你胡说什么?”
叶慧怡也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惊恐地去捂嘴,随后自己想把话往回圆:“我是怕……”
贺临却向前一步,厉声追问她:“他们是谁?”
问题问出,他自己反应了一瞬,马上理清楚了其中的关系,姜善仁性格懦弱,不像是一切的策划者。
姜敬德提起自己父亲时眼神崇敬,那么嫌疑更大的人是……
看那几人默不作声,贺临直接开口追问:“是姜若愚吗?”
叶慧怡明显是被吓住了,看他说出了答案,慌乱地点了下头。
贺临的手放在了腰间:“这恐怕是你们合伙演的戏吧,你们不是很孝敬老人,听姜若愚的话吗?你们的女儿既然是在她大伯那里,那她肯定是安全的。”
贺临说着,戒备后退。
识破了这一点,他再也不会冒然前进。
跟着这些人进山,还能有什么好事?
叶慧怡再次无助地哭了出来:“我们没有骗你,如果你不来,姜婉儿就会和当初的姜莱一样,她再也回不来了。”
贺临的眉头皱起,他正想问具体的情况。
这时,姜敬德拉着姜婉儿,从山侧的岩石走了出来,在他身边还有一位手里拿着□□的年轻人,他用手中的枪口比向了贺临。
贺临万万没想到,收缴过几次的民间土枪,在这村子里还会有漏网之鱼。这种土枪是散弹发射,在近处几乎不用瞄准,轰出来就是一片。
他估算了一下这个距离,自己掏枪的话能不能安全脱身将对面的人制伏,把姜婉儿救下来。
贺临很快做出了判断,他的把握不大。
对方人太多,而且男人的手始终放在扳机上,是在戒备状态,现在还不是很好的时机。
姜婉儿的双手已被绑缚,身体被牢牢地控制住,女人的身形颤抖,脸上也泪流满面。
姜敬德手里握一把刀,比在她的脖颈上。
随后,姜敬德看向贺临,他的目光阴冷:“本来,贺警官,我还想要怎么把你引过来,但我没想到,我这傻侄女竟然要去给你们送消息……她这么做,我正好顺势利用一下。”
贺临试图分散姜敬德的注意力,他问他:“姜莱也是这么被你们带走的吗?”
姜敬德点头道:“去年,也是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姜莱是跑进了山里,可雪地上的脚印很快就出卖了她,没等她跑到邻村,就被抓住了。”
随后他叹了一声:“只是可惜啊,我们当时怎么搜索,也没有找到她的背包和手机。”
他说到这里,看向了贺临:“你说怎么,这些东西就让你们拿到了呢?”
说到这里,他的手握紧了比在姜婉儿脖子上的刀:“说起来都是姜莱惹的麻烦事,她真是死了也不肯安生,要不然我也不会大晚上把你们弄到这里来。”
看到女儿被胁迫,叶慧怡的神色慌张,哭了出来。
姜崇礼也道:“大哥,你答应我的,只要我们帮你把警察叫过来,你就放了我女儿……”
姜敬德冷哼了一声:“两个蠢东西,我分明要的是两名警察,你们只领过来了一个,还不够给我添麻烦的……”
姜崇礼皱眉:“另外一个警察生病了,就没和我们走啊,我们也没有办法……你先把我女儿放了。”
姜敬德道:“我放了她?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女儿会不会放过你?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她根本就不顾你们和姜家的颜面。还有,她从看到了姜莱发来的信息,跑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再是你们的女儿了。只要我们今天晚上放过她,她肯定会去举报我们!你不要忘了,当初讨论的时候,你也在场,那段视频里也有你!”他顿了顿道,“还有,你也动了手。”
听了他的话,姜崇礼的身体一颤,他似乎又回想起了一年前……
那时的姜莱被按在雪地上,女人抬起头来,恶狠狠地咒骂着他们,她说:“就算是杀了我,你们也终有一天不得好死。”
从姜敬德开始,一人一刀捅了下去,他也双手颤抖着,浅浅地捅了一刀。
很多人不敢捅入要害,但是架不住人多,到最后,鲜血蔓延,染红了白色的雪地,姜莱再也一动不动了。
在场的姜家人,每一个都是手染鲜血的凶手,是杀人的共犯……
如今一年之后,那一幕又要重演了吗?
只是这一次,被杀的人将会是他的女儿。
姜敬德的眼神阴冷,看向了姜婉儿:“她和姜莱一样,都是这个村子的叛徒。你知道的,这个女儿你留不得了。”
姜崇礼的眼圈红了,似乎还想为女儿争取一下,他喊了一声:“大哥!”
叶慧怡看着女儿,也无助地哭了出来。
姜敬德厉声道:“这是父亲的命令。”
只这一句话,就让姜崇礼面如死灰。
他深深地明白,只要他还生活在村子里,他就无力抗争,只能妥协。
风雪之中,姜敬德冲着姜崇礼道:“我毕竟是你哥哥,也不想做得太绝,和当初我对二弟一样,你们不想看着她死的话,现在就带着你老婆回家吧。”
听了这话,姜崇礼迟疑了一瞬,还是揽着自己妻子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叶慧怡不断地回头,随后,她也哭着跟着丈夫低头走了。
看着这一幕,姜婉儿的眼睛里闪着泪花,身体颤抖。
贺临的眉头皱着,他有些想不明白,姜若愚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亲孙女?随后他猛然想起了之前他们去查访时,老人的话——脾气倔,不听话,没有早点结婚……
那就是他或者是他们对姜莱动手的原因吗?
所以,因为姜婉儿知道了他们杀人的事,他们也要杀了姜婉儿吗?
随后呢?他们当着他的面讨论着这些,是准备把他也一起杀死灭口吗?
似乎看出了贺临所想。
姜敬德看向了他,反过来宽慰道:“贺警官,你放心,你和这个村子可以说是毫无关系,这只是你的一趟公差。杀警是大事,会引来外人的彻查。我们轻易是不会做的。只要你放过我们,答应乖乖离开,并且以后忘记今天晚上的事,不再追查姜莱的失踪,我们就会放过你。”他顿了一顿又道,“只不过我需要你给我点诚意,做到两件事。”
贺临看向姜敬德,他开口问:“哪两件事?”
姜敬德并不回答他,而是用锋利的刀锋在姜婉儿的脖颈处划了一下,女人的颈间很快就现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姜婉儿发出了一声闷哼。
姜敬德向贺临伸出了一只手:“首先,姜莱的手机呢?你把手机给我。”
原来是为了这个。
特警多年,贺临早就学过和匪徒谈判的各种话术,也见过比眼前的姜敬德更为凶残的绑匪。
贺临对他道:“那么重要的证物,我又不可能随身带着,那个手机在我们的房间里。但是这不是什么大事,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拿给你。”
贺临猜测到了,是手机里有重要的信息,而且应该是姜莱发给姜婉儿的。
姜婉儿看到了信息想要交给他们,却被姜敬德抓到,姜敬德和姜若愚现在应该也看过了手机上的内容。所以他们会选择今晚趁着大风雪下手,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把手机带出村子。
果然,姜敬德哼了一声:“反正你们今晚都出不去这个村子,回头给我也是一样。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先办正事吧。”
男人说到这里,抬头看向了面前的北望山。
“我们生活在雪山脚下,紧邻着北望峰,在过去的数百上千年间,经过了战乱,瘟疫,饥荒,还一直得以侥幸延续着香火命脉。这雪山脚下本来就是我们祖先祭祀的祭台,从古时开始,就会把未婚的少女留在山上,嫁给山神,以此换来神灵的庇佑。”
“后来,没了这种习惯,渐渐的村子里就开始衰败。”
“但是你们看,去年我们把姜莱留在了这里,就格外的风调雨顺。到了今年,又到了该要献祭的时候了。”
随后,他看向贺临道:“贺警官,第二件事,你要参加我们的祭祀仪式,捅上这个女人一刀,我们就放你离开。”
说完这句话以后,他似乎还怕贺临迟疑,又加了一句:“你不用完全杀掉她,只需要弄伤她就行了,我们在场的每个人,都会动手。我只是需要你留点把柄在我们的手里。这样,你将来出去,离开了这个村子以后,才不会胡说八道,我们也才能放心。”
看贺临的身形未动。
姜敬德劝他:“不过贺警官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虽然我不想杀了你,但是如果你不肯动手的话,那就代表着你选择和我们为敌,我也不能保证,你能活着走出这里。”
贺临试图用对方的逻辑来分析这些人的诡计。
姜敬德说得轻巧,看似是给了他两条路来选。
他不伤害姜婉儿,就是与他们为敌,他们要杀了他。
他伤害姜婉儿,留下把柄在他们手中,他们放他走。
表面上看,第一条是死路,第二条是生路。
但是,刚才姜敬德说的没错,他们怕有人追究,是不太敢轻易动警察的,如果他和黎尚都失踪在这里,警方高层肯定会派人详细调查。
所以,如果他在这些人的威逼和胁迫下,真的伤到了姜婉儿,他们肯定会选择角度拍下照片或者是视频,这些人就有杀他的理由了。
那时他才是真正落入了死局。
也就是说,无论怎么选,都是死。
想到这里,贺临的内心腹诽,这些人没读过几年书,是不是常年在村子里已经呆得傻了?他像是那么好骗的人吗?
但是有时候,他不怕聪明的坏人,反倒更怕这种坏透了的蠢人。
坏人绞尽脑汁,不如蠢人灵机一动,更何况是又蠢又坏的人,会让他难以预估对方下一步的行动。
无法判断,只能应对,就会陷入被动,这样一来,就算知道了对方的想法,贺临也已经拖延不了太久了。
一旁拿着枪的青年始终用手中的土枪对准着他,神情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
姜敬德也举起了手指:“贺警官,你最好抓紧点时间,再给你三秒考虑一下。”然后他数着,“一、二、……”
在姜敬德开始不耐烦的倒数声中,贺临抬起头来冲他露出了一个冷漠凉薄的微笑,这笑容看得姜敬德突然从心底生出一丝寒意,他见贺临迈步向他走来,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但贺临什么都没做,只是挂着那令人胆寒的笑,接过了姜敬德手里的刀……
第142章 19 无自由,毋宁死。(二合一)……
黎尚从丁村长的家里出来, 风雪并没有变小的迹象,雪片飞舞在空中发出簌簌的声响。
现在,村子里的不少青壮年都已经往雪山的方向去了, 巷道处反而比往日还要安静空旷。
被冷风一吹,黎尚迅速恢复了冷静。
他整理思路,需要做的事有两件。
首先, 他需要找到一辆车,哪怕是摩托车也好。虽然现在那些人无暇顾及他, 但是来找他只是时间问题。在这样大雪的街道上行走, 他还没有出村就会被那些人追上。
无论是要去找贺临, 还是赶往最近的派出所出村寻找支援,甚至是到欣城去,都需要交通工具。
其次,他需要证实一下丁村长说的话是否是实情, 搞清楚事情究竟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丁盛的话中还有一些未能证实的疑点,他要找到对他们配合度高的知情人,补全信息。
而这两件事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最优选择是,他要去村中心的小超市,找到最初曾经给他们提供过信息的周希安。
想到这里, 黎尚转过身,孤身一人向村中走去。
街边一片寒冷, 他中午刚在冰洞被冻过, 现在又在发烧,冷得他有些发颤,既便如此,他依然脚步很快。
此时, 黎尚的思路格外清晰。
刚查到了那些资料,又听丁村长讲了那些事,黎尚忽然有了更为大胆的推测,他似乎找到了更多的真相……
小超市很快就到了,这个点,超市已经打烊,但是灯还亮着,明显里面的人还没有睡。
黎尚敲了敲门,过了一会,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稍等。”
周希安来打开了门,她原本以为是有村民急需买东西,看到门口站着的黎尚,微微一愣。
女人这时本来都准备休息了,就披了一件外衣,头发也有点乱,她试探着问:“你是要问我有关姜莱的事吗?”
黎尚摇了摇头,并没有任何的寒暄,直接开口问她:“我是想问问之前你的报警情况。”
提到了她的报警,周希安的脸色白了一分,那件事是她心口的一块疮疤。
她看了看屋里,随后迈步走出了房门,站在了雪地之中。
周希安明显是不想让屋里的男人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
女人轻轻点了点头。
黎尚直接长话短说:“我今天看到了派出所之前的报警记录,在两年前,你曾因被侵犯而报警?”
周希安又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黎尚继续问:“后来,你受到过他们的惩罚?继而没有起诉……”
周希安的眼睫眨动了一下,眼睛里带了泪光,然后她再次轻轻点了一下头。
黎尚问:“我了解到,这些事情在村子里曾经发生过多次。”
周希安又是点头,随后她侧了头道:“我所经历过的,就和之前她们遇到过的差不多。”
这个她们,指的是姜莱,姜婉儿,还有其他村子里的女人们。
“那个孩子,你是和丈夫的,还是……”黎尚顿了一下问,“姜家的……”
“你……你们查到了?”周希安原本含在眼眶里晃动的泪水,忽的一下滴落了下来,她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但是对上黎尚笃定的眼睛时,保持了沉默。
两相对峙片刻,女人还是在黎尚的眼神里败下阵来,脸色苍白地说出了答案:“是,那个男人不是我孩子的爹,孩子是姜若愚的。”
这是黎尚在来时路上想通的。
最初他见到过周希安逗弄婴儿的拨浪鼓,那东西和姜若愚家中那些自制的木头玩具还有风筝和竹蜻蜓几乎如出一辙。
年轻貌美的周希安作为当初的受害者,被迫嫁给了那个男人,一年之后生下了一名男孩,可这孩子白嫩的肤色和她丈夫的明显不同。
他们曾经在姜若愚的家中看到过他和家人的合照,其中有一张姜若愚抱着一个婴儿笑得开心,按照那个时间推算,姜家当时并没有孩子出生。
那个孩子的样貌和周希安生下的孩童相似。
还有,其他姜若愚抱着孩子的照片,也十分可疑。
为什么周希安能够在村子里开小超市,为什么她这里有车,前后又有监控,为什么她要把那段监控视频给他们,为什么她希望他们找到姜莱……
皆是因为这个答案。
因为那个孩子是姜若愚的。
她等于是被那个老男人养在外面的小老婆,她身边的男人只是表面上的丈夫,自己却要受那个老头的欺负。
他们最初还以为是因为姜若愚是个老顽童,和村子里的孩子们关系很好。
可其实呢,那一声声稚嫩的童声叫着他爷爷。
这个村子里又有多少他的子嗣?
周希安继续说:“他们美其名曰是为了村子的未来,只要是在村子里的人,能结婚的全部结婚。女人就和牲口一样。”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低沉沙哑的嗓音里,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当初发生了那样的事,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报警,派出所的警察了解情况以后,却说缺乏证据。然后我就受到了惩罚……”
女人说到这里,浑身颤抖着,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里往下掉落,她又想起了那段不好的记忆:“你知道那些畜生们做了什么吗?他们在大冬天,把我五花大绑以后,塞进了荒地里的女婴塔,把我关了整整一夜!”
周希安深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我还算是好的,只是受到了惊吓,经常会做噩梦,有个女孩在那里过了一夜以后,直接就疯了,还有个女孩因为冻得时间太久,被绑得不过血,被截去了一只脚。”
听到了这些消息,黎尚的眉头皱紧。
在来的时候,他见到过那些女婴塔,坚硬的灰色小塔,曾是过去放置女婴尸体的地方。多年以前,一个一个幼小的生命,便被投入塔内,结束她们短暂而卑微的一生。
多年以后,那里却被村子里的人变成了囚禁女人的监牢使用。
仅可容纳一人的狭小空间,阴暗潮湿肮脏,气味难闻,满是各种虫蚁,女人被捆绑着塞入进去,透过一个小小的窗口看向外面。
鼻子里闻到的是过去女童枯骨留下的尸臭味,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冰原。
感受着世间的冰冷,等待着命运降临。
寒冷,惊恐,怨恨,包围着那些女人。
人会冻僵,也会因为恐惧崩溃。
不是一会,而是整整一个晚上。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她们不想和村子里的男人结婚。
这是怎样非人的酷刑?
所以,那个司机并没有骗人,他下车时,的确听到了塔里传来了哭声……
洁白的大片雪花落在周希安的脸上,橙黄色的路灯照得女人脸上的泪水亮晶晶的,她冻得脸色苍白,而她也仅是村子里诸多受害者之中的一人。
周希安继续说:“被关了一晚上以后,我再也不想体会那种感觉了。我爹妈说,如果我不肯嫁人,那他们就当做我死了。他们甚至还去我工作的地方散布我被人侵犯的事……我不得不妥协,跟着父母回到了这个村子里,后来我才发现,我爹妈早就收了些钱,就为了把我嫁出去。”
“除了那件事是我现在的丈夫做的,之后他就没有碰过我,后来几乎每周,姜若愚都会来……”
“整个村子里,姜家人最多,而那些人中,很多人都听他的话。由我来经营这家小超市也是他一句话的事。在这里,如果姜若愚喜欢谁,谁就可以在街上横着走。反之,如果有人得罪了他,就等于没有活路了。”
女人说到这里咬牙切齿:“姜若愚一直说他对我很好,可我无时不刻不在恨他!我的一辈子都被他毁了。我这辈子都只能留在这里,再也走不出去了。”
“再后来,我就怀上了孩子……”
“去年的过年,姜莱回家,我看到了监控里的一幕,就知道,她碰到了和我那时一样的事。即便姜若愚是她的亲爷爷,对她也没有留情。”
“我希望你们破案,希望你们能够把那些魔鬼抓住。”
说到这里,她掩面道:“有人尝试过反抗的,但是单凭我们的力量做不到。曾经有被侵害的女孩想要在网上发帖,求救,可她很快就被发现了,他们逼着她删掉信息,砍掉了她的手指!慢慢的,留在村子里的女人就都不敢反抗了。等到生了孩子,岁数变大,她们变成了母亲,也会忘记自己的经历,被同化成这村子的一部分!”
“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她的肩膀颤抖,“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可以带那个孩子去化验……”
听到这里,黎尚的眼睫垂落,发出了一声叹息。
那些女人像是被这个村子吃掉了。
从小就不让念书的女童,被以玷污方式逼婚的女孩,无所不用其极的媒婆,再到回家探亲就此失踪的女白领。
一切线索终于在他们的调查之中,逐渐编织成了一条线。
所以,街边的女人才会疯。
所以,周希安说,你们一定要找到姜莱。
所以,那个新娘才在哭。
所以,当初姜莱才会不顾一切地逃。
而这,可能只是寒桦村表面上欣欣向荣掩盖下的冰山一角。
这里没有自由与鲜花,只有无尽的冰雪,彻骨之寒。
如果不是他们来到了这里,可能寒桦村的秘密还会更久才会被人发现。
此时的黎尚只觉得他们到得太晚了,所以这里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发生。
黎尚轻咳了两声,在冰雪之中的奔波似乎让他烧得更厉害了,他对周希安:“我们找到了一些关于姜莱的失踪的证据。但是他们带走了我的同事,我能不能借你的车?”
“好。”周希安一口答应了下来,随后她看着黎尚又迟疑了一下,“我送你去吧,这里下过雪的路不好开。”
车的轮胎上绑了专用的防滑铁链,只有常年在冰雪上开车的人才能够习惯这种路况。
黎尚从女人的表情和语气之中判断出,她是真的很恨姜若愚。
他没有拒绝周希安的帮助,开口问:“可是这样会不会连累你……”
他在担心,女人的孩子,还有她的将来,毕竟他们可能还需要在村子里生活下去。
周希安则是温柔地冲他摇了摇头,随后坚定地说:“孩子是姜家的,又是个儿子,他们对女孩子肯下杀手,对于儿子特别是小孩子还是很器重的。至于我……”女人苦笑了一下,眼神里闪着几分决然,“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我现在活着又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就算一时妥协,她还是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
身体可以沉沦,但是精神永远不会。
无自由,毋宁死。
黎尚体会到了周希安作为女性的道。
他开口道:“谢谢你。”
周希安擦了下眼泪:“你不用谢我,姜莱的失踪肯定和那个老畜生脱不开干系。如果你们能够抓住他,让我免受那个老变态的侮辱,那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女人回到房间里穿了件外衣,然后拿了车钥匙出来,发动了车。
随着入夜已深,雪还在下,风终于小了一些,打开了雨刮,已经可以看清前路。
她问黎尚:“现在去哪里?”
黎尚指了指北望峰:“先去找我同事。”
周希安打开了前灯,发动了车,轮胎在雪地上压出了痕迹,顺着村里蜿蜒的小路往雪山的方向开去.
此时,雪山下的空地处,姜敬德看向了接过他手中刀的贺临。
有人拿枪对着他,他们有那么多人,姜敬德这时也不怕眼前的警察做些什么。
父亲的命令是要拿到姜莱的手机,然后再把那两名警察一起干掉,千万不能让他们出了村子。
但是姜敬德不急着杀他,先要把姜婉儿处理掉才是正事。
现在通信已经断了,这些外来的人就是瓮中之鳖,绝对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他要把他们戏弄够了,给了他们生的希望,再把它生生掐灭,欣赏他们绝望的表情。
就像是猫在玩弄自己抓住的老鼠。
所以他那谎话编得拙劣,自己却毫不在意。就算是对方看穿了,又能怎样呢?还不是案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们宰割?
乡间和欣城的警察他们接触过不少,很多警察也不过是普通人,一样会贪生怕死,面对着他们一群人,他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姜敬德问姜婉儿:“临死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想听女人的求饶。
姜婉儿刚才看到父母离去时还在流泪,怕得发抖,可到了这时,她的眼泪好像在风雪之中干涸了,她哀怨地瞪着眼前的大伯问:“姜莱姐死之前有说什么吗?她求过你们吗?”
姜敬德黑着脸,实话实说:“没有。”
姜莱到死都固执,顽强。
她没有服软,没有哀求。
想起了那一幕,姜敬德就怒火中烧,他一向对父亲的话惟命是从,当做圣旨,不敢有丝毫的违背。凭什么姜莱她一个孙女要摆出那种态度,她一直未把父亲的话当回事,父亲让她干什么,她就一直对着干。
所以,她死有余辜。
随后他又看向了面前的姜婉儿。
这个丫头太倔了,甚至比她的堂姐还要倔强,在红白宴上发生的事,她本来忍下来就没事了,可她偏偏要当众说出来,那就是在忤逆他们,是在打姜家的脸。
这样不服管教的小辈,死了也毫不可惜。
“姜莱姐没有求饶。”姜婉儿嘴角带着一丝挑衅的笑,抬起脸来眼眸微眯地看着他,“那我也不会。”
又一个!
果然是有样学样,真是该死。
姜莱该死,姜婉儿也该死。
姜敬德气得想要去扇她耳光,他的手却忽然被人紧紧握住了,是那位贺警官……
贺临道:“她都要死了,你还和她置什么气?第一下要我来的。”
话说完,贺临毫不留情,一脚就把姜婉儿踹得跪在了雪地上。
姜敬德:“……”
他倒是没想到,贺临进入角色这么快,还这么听话,这就来纳投名状了。
姜婉儿被踢了个猝不及防,跪在雪上,惊恐抬头看向了贺临。
贺临靠近了姜婉儿,他伸出一只手按在了姜婉儿的肩膀处,把女人的身体压得更往下了一分。
贺临绕到了姜婉儿的正面,低头看向面前的女孩。
他手中的刀比了比,动作决绝,语气倒是无奈:“真的挺对不起你的,但是没办法,我做警察也就是份工作,总不能因为这个案子,就把命丢在这里。”
贺临似乎找好了下刀的位置,嘴里还在继续说着:“而且,就算是我不伤害你,其他人也会杀了你的。”
话音一落,他干净利索地出刀,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照着女人的胸口捅去。
姜婉儿啊地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一下子,把姜敬德给看愣了,他只是让贺临伤人,没指望他直接杀人,但是看贺临这一刀狠辣的架势,似乎根本就不用他们再出手了。
姜婉儿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不受控制地直直往下倒去,贺临就势跟着低俯了身体。
随着他的重心一变,端着枪的人反应慢了一瞬,还没来得及移动枪口对准贺临。
就在这个瞬间,贺临却忽然猛地一抬头,手中的刀子一甩而出。
寒光利刃在漫天的雪花之中飞过,划出了一道抛物线。那举着枪的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刀子精准扎中,身体直愣愣地倒了下去,手中的枪也掉落在了雪地上,溅起了一片雪雾。
其实,从刚才贺临一接近姜婉儿,手放在她的肩头,就故意用力往下捏了捏她的肩膀。甚至包括刚才贺临踢她,看似很用力,其实正好踢在了她的麻筋上。
姜婉儿和贺临接触最多,早就熟悉了他的为人,马上会意。
贺临是让她配合他演一出戏。
贺临刺出那一刀时,看似用力,其实却是做了个假动作。他手中的刀刃是向下的,巧妙抵在了姜婉儿的肋骨处,根本就没有真的扎进去。也就捅破了她那件厚实的羽绒服。
姜婉儿惨叫倒地,这逼真的一幕一时反而惊到了那些人。
贺临就是抓住了他们愣神的瞬间,果断出手,一击即中。
把在场的枪手制服,贺临再无顾忌。
他将早已藏在袖子里的冰刃甩出,用力一拉躺在雪地上的姜婉儿,手中的刀刃划开了她手上的绳索。姜婉儿急忙矮身躲到人群之后。
夜晚的雪山脚下,一片黑暗与混乱,那些人已经无暇顾她。
这里离雪山太近,不适合开枪,贺临挥动着冰刃,快速出招,迎向了冲过来的姜家人。
擒贼先擒王,贺临第一个就冲向了姜敬德。
姜敬德身旁的几位年轻人见状却一起拦向了贺临。
贺临面无惧色,长腿踹出,带着地上大片的雪沫,凌厉的鞭腿直接踹上了一人的脸颊,男人的身体倒地,吐出了一口血沫。
很快风声又至,另一人从身后悄无声息地袭来,贺临却有防备,手中的冰刃往后狠狠一戳,斜着划破了男人的肋下。
男人吃痛,捂着伤口踉跄后退。
不等贺临喘息片刻,又有人向他的胸口迅速踢来。
贺临举起手臂格挡,却趁机抓住了那人的腿,然后用力往前一顶。
男人顿时身体后仰,不受控制地摔倒在了雪地之上,溅起一片雪浪。
姜家人毕竟是人多势众,很快就把贺临团团围在当中。
贺临毫不畏惧,挥舞着手中的冰刃,那冰刃前方是锋利无比的刀刃,后方是锯齿,能够破冰的同时也是不错趁手的武器。
在贺临的挥舞之下,冰刃寒光闪烁,瞬间就划破了几人的衣衫。
温热的鲜血,染红了皑皑白雪。
同时,贺临利用扫腿,踢踹扬起那些积雪,大片的雪雾散开,干扰着对方的视线。
那些姜家人围拢着他,根本就不能近身。
可惜天寒地冻,这些人的衣服都穿得不少,地上的雪又厚,就算是贺临使了全力,但是很快,那些被打倒的人又会纷纷爬起。
大雪纷纷扬扬,雪花飞溅,贺临在他们的攻击之中腾挪,灵活闪躲,伺机攻击,他不再手下留情,而是照着头脸,脖颈这些要害攻去。
转眼之间,又被贺临放倒了几人,他一脚踹飞了想要阻挡他的男人,快速冲到了姜敬德的身边。
贺临手中的冰刃砍向了姜敬德的颈侧,男人躲闪不及,耳朵受伤,顿时血糊了半张脸。
可与此同时,姜敬德在慌乱之中也捡起了那把掉落在雪地里的土枪。
飞扬的雪花和留下来的鲜血一时遮挡了姜敬德的视线,他却不管不顾地举起了枪,准备扣动扳机,黑长的枪管瞬间就被贺临握在了手中。
情急之下,贺临把枪口往上一抬。
姜敬德完全失去了理智,手指用力扣动了扳机,抬起的土枪射出了几枪,却是射中了他们身后的宁静雪山……
砰砰砰,几声连响,枪声在山脚下回荡。
子弹射出的冲击力穿透了厚厚的雪层,原本那些堆积如山的积雪处于稳定之中,可如今,因为震动,那种脆弱的平衡瞬间就被打破。
枪响之后,雪山忽的发出了一声沉闷怪响,仿佛是山神被惊醒后在他们耳边发出的叹息。
这是山神之怒!
听到那声音,拿着枪的姜敬德也愣住了,他瞬间就吓得脸色苍白,没了血色。
贺临的面色一变,伸手把枪夺了下来,扔在地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奔腾而下的雪浪,只来得及冲着姜婉儿喊了一声:“跑!”
第143章 20 “你什么都敢,我有什么不敢的?……
此时, 周希安和黎尚的车已经快要开到山脚之下,他们可以远远看到那些打斗之中的人影,而贺临正被几个人围在当中。
就在这时, 砰砰接连几声枪响打破了雪夜村庄的寂静。
风雪之中的雪山忽地发出了一声哀鸣,人群之中有人惊呼。
是子弹打中了雪山,引发了雪崩!
雪山上一时传来了隆隆的巨响, 整个村子的大地都在震颤。
刚才还在打斗中的人群纷纷向着山下跑来,但他们的速度哪里有急坠而下的雪快?
很快有人就被这白色洪流追上, 迸流的雪片轰鸣着将那些人卷入其中。
黎尚抬头望去, 借着月光, 他看到大片的积雪从雪山上滑落,白色的洪流顺着山坡流下,大片的雪沫形成了一片雪雾,升腾至半空之中, 顷刻间就将山脚下的岩石、房屋、树木,还有那些人影吞噬了进去。
周希安猛地一踩刹车。
黎尚不等车停稳就打开了车门从车上跳下。
“贺临!”
黎尚叫了一声,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急跑了几步, 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发生,想要冲上去救人,但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翻滚而下的积雪带着石块和树枝冲到了黎尚的脚下, 让他不能向前。
短短数秒,刚才还近在眼前的房屋和树木都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
黎尚的心脏瞬间就紧缩起来, 胸口像是插入了一根钢针, 他几乎无法呼吸。周身泛起了冰冷,似乎他也已经被那厚厚的冰雪掩埋。
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地动山摇的雪崩足足持续了有几十秒,落雪把村子的一侧都埋了进去。
周希安也难以置信地看向前方, 这一幕在近距离的眼前发生,只余震撼。她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着。
片刻之后,理智才回笼,让黎尚迅速对情况做出了判断。
积雪虽然范围大,但是山脚下的坡度较缓,积雪不算太厚,在边缘的人有机会能够活下来。
刚才在雪崩落下前,他看到贺临拉着姜婉儿跑到了村口的一栋屋后,那是遇到雪崩的正确处理方式……
如果那座房屋没有倒塌,那贺临还会有一线生机!
被埋在雪下的人如果没有被积雪冲击到,又留有一些空气,衣物足够不会失温的话,能够坚持一段时间,以前也有被积雪埋住但是存活获救的先例……
可是他们所在的位置依然已经被雪盖,很可能他们被埋在了雪下,氧气有限,温度冰冷,需要专业的救援……
可现在村子里的与外界的通讯还是断的。
思绪在脑中闪过,黎尚迅速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得出了结论。
他必须尽快找来支援,只有这样才能救出贺临。
他当即转身上车,对周希安道:“想办法掉头,去欣城。”
只有欣城才有专业的救援队和救援设备。
周希安这时也反应了过来:“好!”
她操纵着车往后倒出巷道,很快调转车头,向着村子外面开去。
村子里的其他的人也发现了这场雪崩,人们纷纷从屋子里走出,四处一片杂乱。小村之中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去找村长!”
“基站被雪埋了,通讯没法恢复……”
“救救我!我的腿被东西压住了!”
“快去救人!看看能不能清除积雪……”
嘈杂之中,他们的车逆向而行,趁乱向村外开去。
黎尚因为发烧有些头晕,脑子里反复浮现着刚才雪崩的那一幕。他的额头上冷汗直冒,心口一直在剧痛。
“如果贺临死了……”
不,这种念头不能有,连想都不要去想,他一定可以帮到他,一定可以救下他!
黎尚感觉到自己快要扛不住了,侧头问周希安:“车里有水吗?”
周希安摇了摇头,她出来得急,没有带水,然后她问黎尚:“你是不舒服吗?”
黎尚摇头道:“没事。”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药,直接放在了嘴里,因为发烧,嘴巴里干干的。
黎尚的眼睫合拢,眉头微蹙,用手捂唇,努力了两次,还是觉得那药片太大,很难咽下去。他狠狠心把药用牙咬碎了,干嚼着那些药片,苦苦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但是这样终于是硬吃下去了。
那药太苦了,黎尚忍着一阵恶心,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糖。
糖是他从贺临书包里掏的。
剥开糖纸的瞬间,黎尚犹豫了,望着手里的糖,他心里总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考虑了片刻,黎尚还是一狠心,把糖塞进了嘴里。
清甜的味道很快充斥在他的口腔里,那些又苦又涩的药味终于渐渐消散了下去。黎尚并没有扔掉包装纸,而是用手指抚平后叠好揣进了口袋里。
他要靠着这颗糖补充能量,保持清醒和冷静,贺临需要他,他已经晚过一次了,这一次他一定要让贺临平安。
周希安侧头看了看坐在副驾位的黎尚,看他吃药吃得辛苦,可又完全帮不上忙。
雪还未停,但是明显小了一些。
运输用的小汽车在村外的道路上疾驰行驶,他们开出了村,路上一片漆黑安宁,连路灯都很少。
周希安把车开得挺快,车中安静,仅能听到轮胎压过积雪的声音。
她从后视镜里发现,身侧的黎尚脸色苍白之中现出些不正常的微红,他的胸口起伏,低头猛咳了几声,张开掌心,里面竟有了一些血点。
看到这一幕,周希安惊恐地叫了一声:“黎警官……你……”
她看出黎尚不太舒服,但是没想到他病得这么严重。
黎尚却没说话,神色淡然地伸手从车前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擦了擦手,仿佛并不是什么大事。
刚行过了第一座女婴塔,一辆摩托车就呼啸而过,超在他们的车前。
随后是第二辆,第三辆……更多的摩托车冲了过去,骑车的都是一些年轻男人,有的后车座上还坐着人。
是冲着他们来的。
有辆车擦着他们的车而过,汽车的后视镜被一蹭,发出了咯的一响。
周希安被吓了一跳,有些紧张地看向了窗外,忽然黎尚叫了一声:“小心!”
周希安这才看清,灰暗的风雪之中,刚才路过的那些摩托车已经在他们的前方排成了一排。
那些车忽然按亮了车灯,刺目光线照来,周希安被那些光线照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车速很快,雪路又滑,直接撞上会引起起火,只要一打方向盘车就会翻下路基。
幸好黎尚提醒及时,她急忙刹车,车辆在雪地上滑出了数米,呲的一声,终于在距离那些人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从一辆车的后座上走下来的,正是姜若愚。
看到了那个老头,周希安的身体忽然一抖,眼神之中露出了恐惧。她的心里发凉,坏了,他们今天肯定是出不去村子了。
周希安看到那些人手里拿着长棍,这车的玻璃估计支撑不了几下,她见状干脆摇下了一面车窗,怒视着眼前的人。
姜若愚显然也看到了她,老头中气十足地冷哼了一声:“真是不听话,等我收拾完了外人,回头再来收拾你。”
周希安质问他:“你儿子和那些人还被雪崩压着,你这时候不在村子里救人,来这里干什么?”
姜若愚的面色阴沉:“那是敬德为这个村子做出的牺牲,借着雪崩的机会,我肯定要一起把这个警察留下来。这样,才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村子里的秘密!”
老人前行两步,嘴里振振有词:“我这么做,全是为了这个村子啊!”他说到这里,向着周希安伸出了手,“你们出不去的。乖,打开车门,把这个警察交给我,我就原谅你。”
“滚!”周希安忍不住骂了出来,“我才不会做你杀人的帮凶!”
她冲着那群年轻人急切地喊,“这老东西已经自身难保了,他是在拉你们做垫背的!姜敬德已经被雪崩埋了,姜善仁和姜崇礼都和他成了仇敌,你们想想,跟着他还有什么好处?”
周希安大声急切地喊着,试图唤醒这些人:“一个连自己孙女都会杀,儿子都可以牺牲的人,他又会如何善待你们呢?他说是为了村子,其实不过是为了他的私心。他三妻四妾,家财万贯,让你们一辈子不能出去,做他的牛马!”
周希安骂着,心里却非常清楚,这些人跟着姜若愚的时间很长,他们作为老头的爪牙,说不定有一些利益纠缠,很多事情他们也有份,有可能还有把柄在姜若愚的手上。
她的话能够让这些人犹豫,但是不足以让他们让开这条路。
果然,姜若愚冲着身后的人一挥手:“别听这女人胡说八道,你们上!那警察就是个跟班的。”
有几位村民还真的听了他的话,从腰间取出了刀和匕首,还有人握着棍子,迈步上前。
看到前面那么多人,周希安心急如焚,这位黎警官身体单薄,还在病着,刚刚还咳出了血,这么多人打他一个,那是肯定要完了。
到时候她会被姜若愚抓回去,刚才她骂的是爽了,可回头说不定要被千刀万剐。
“你呆在车里,关好门窗,不要出来。”黎尚叮嘱了周希安一句。
周希安还在愣着,身侧的黎尚就面无表情地打开了车门下车。
他的目光直接跳过了姜若愚,看向他身后的那些人,这么多人,必然是一场恶战。
就这一眼,黎尚迅速定出了策略,先冲破防线,再以姜若愚来做破局。
其中一个人面带口罩往前迈步,黎尚只冷冷扫了一眼,就叫出了他的名字:“张清雷。”
他目光锐利地逐个往后叫着:“赵正光,章文力,郑宇……”
姜家最听话的人之前都跟着姜敬德去了雪山,现在剩下的这些有的是姜家的旁支,还有的是村子里的外姓。这几天黎尚住在这里,都看过资料,见过这些人,一个一个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黎尚在赌,赌这些人并不会齐心协力。
忽然被他点了名,那些人都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黎尚腰背笔直地站在风雪之中,他面寒如霜毫无惧色,开口问那些人:“知道袭警的话需要判几年吗?”
不等那些人回答,他就冷笑着回答了他们:“三年以上,七年以下,若是我重伤或者是死了,那就是十年以上,无期或者是死刑。”
他的语气平和:“我现在要尽快赶去欣城救人,那些被埋的,也有你们的亲朋好友吧?你们让开,我不想伤人。”
姜若愚情绪激动地喊了一声:“他是要去找其他警察来!到时候倒霉的是大家,你们一起上!”
相较于他的激动,黎尚却好像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他抬起了眼睛,那一双眼眸漆黑如墨:“我的同伴已经被埋在雪下了,如果他死了我也不会活着,你们上赶着来陪葬,我就成全你们。”
天寒地冻,漫天风雪,黎尚没动,对面的人也未动。
他这么说着,单凭身上的气场,就把那些人镇在了当场。
为首的张清雷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他们跟着姜若愚出来打打杀杀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他都是冲在前头,但是这一次,他迟疑了,因为他看出来,对面这人说的是认真的。
有人当即就往人群后面缩去,看意思是有些犹豫了。
双方一时僵持。
姜若愚明显急了,他又喊了一声:“别以为那些都是我一个人的事,如果这警察出去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还不如趁现在就杀了他!”
张清雷几人听了这话,终是咬牙冲了上去。
对面黎尚面色一寒,果断地把外衣拉开,扔于地下。棉服太厚,穿着打斗的话会影响他的速度和发挥。
可这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
没有了外衣的御寒,只是风一吹,单薄的衣衫就被冻透了。
黎尚又低咳了几声,伸手在车前盖上抓了一把积雪。
那些人冲到了近前。
下一秒,黎尚也冲了出去,他未拿武器,速度却是极快。手臂挥出把雪扬出,飞散在空中的雪沫干扰了众人的视线。
就在张清雷伸手遮挡之际,他直接对着他来了一招飞膝。
黎尚的动作干净利索,爆发力十足,提膝转腿的瞬间拧腰发力,利用身体向前向上的力,膝盖直接顶上了对方的胸口。
张清雷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直达胸前,整个人几乎都被顶得飞了出去。张开口就吐出了一口血。
黎尚身体不停,又是转身飞踢,凌厉的长腿带着一股劲风,眨眼之间就又踹倒了一人。
随后他扭转腰身,一记摆拳重重打中了一人的耳朵侧方,重拳之下,男人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直接仰倒,躺在了雪地之下。
与此同时,一人从后方勒住了他的脖颈,黎尚一手扣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的手肘后顶,身体旋转,从对方的身前绕到了身后,同时把男人的手臂也一起拧到了身后。咔嚓一声,骨节弹响,只听男人爆发出一声哀嚎。
有人从前方打来重拳,黎尚侧身,伸手握住了他出拳的手臂,掌击他的肋下,趁着他痛叫,伸手拉住他的后颈,直接把男人绊摔在地。
谁也没想到这小警察打起来这么厉害。
黎尚把速度提到了极致,同时大量地使用关节技,只要关节被击伤,就可以让这些人短时间内无法再次站起。
雪夜之中,那些人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
可高烧还是对黎尚有了一些影响,只是制服了数人,他的胸口就开始起伏。
站在一旁的赵正光瞅准了时机,手中的刀冲着黎尚划了过来。
看到了那道袭来的白光。黎尚闪身躲避,随后用手扣住了他拿刀的手,另一只手直取他的肩膀,往下一拉一拽,同时一脚重重踹向他的腹部。
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对方的刀就被他夺在了手中。
另一侧,却有几人来到了车旁,章文力手中的棍子挥舞下去,砰的一声,侧面的车窗玻璃应声碎裂。
他伸手去抓周希安,想要把她从车中拽出来。
女人挣扎着发出一阵尖叫。
黎尚回身来到车前,手中的刀上撩的同时,割破了他抓着周希安的手。
可也几乎是于此同时,身后冒出来了一名偷袭者,挥动而来的木棒砰地一声打中了他的头侧。
黎尚的发际处一痛,几乎是瞬间,红色的血就顺着他的额头蔓延而下,沿着苍白的脸颊直落而下。
黎尚的眼前有片刻发黑,下一秒,他咬牙抓起了一把车顶上的雪,直接按在了额头上的伤口处,高热和伤口的刺痛与冰雪的寒凉融为一处,却让他的意识瞬间清醒。
姜若愚喊道:“上啊,这小子不行了!”
那名偷袭者一招得手,想要趁胜追击。
黎尚却身体暴起,目光狠戾,劲瘦的腰身用力,当胸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胸口,不等男人再做反应,他把那人拽住按在车上,左手卡住了他的喉咙。
男人的脸孔涨红,一时完全无法呼吸。
黎尚手中的刀刺出,在那人的腹部直插入底,鲜血瞬间涌出,男人捂着伤口,顺着车身滑落倒在雪地之上。
事已至此,黎尚不再留手。
重伤了一人之后,他的眼睫都未眨,面色冰白,额间染血,却趁着这个机会冲入了人群。
手中的刀划伤那些人的后背,胸口,肋下。
几个呼吸之间,就有三人重伤倒地,惨叫哀求之声不断。
战场的中心只余黎尚一人站着,刀尖和额头的鲜血滴落在皑皑白雪之上,黎尚却神色漠然,面容冷若寒霜,他的下颌微微扬起。
那是个无惧,无畏的神情,他薄瘦的身形宛如见血封喉的利刃,似是随时做好了搏命的准备。
再也无人敢上前进攻。
黎尚手中握刀,环视看向身前的众人:“不想死的话都给我让开!”
众人面露惶恐,拉起了地上低吟着的伤者,纷纷后退。
黎尚的目光一凛,直接几步冲到了姜若愚的身前。
姜若愚面露惊恐想要退后,却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黎尚一把将他拉住,下手毫不留情,他先是一抬肘对着老人的下巴用力一顶,随后一记背摔,直接把失去平衡的姜若愚摔倒在了雪地上,拉住他的右手一掰,一拧,直接废了他一条手臂。
随后他又把刀钉入他的肩膀。
姜若愚疼得哀嚎,跪在地上。
当着那些年轻人的面,黎尚直接把姜若愚的胸口提起,拎在手中,随后啪的一声,一个耳光重重扇在他的脸上。
姜若愚的脸马上就肿了起来,口鼻出血。
这一记耳光,却比杀了他还要诛心。
看到了这一幕,众人的目光瞬间凝住。
“我艹你……”姜若愚咒骂着。
黎尚目光一寒,反手又是一个巴掌。
姜若愚的脸侧向了另一边,吐出了一颗牙齿。
随后,黎尚松开了手,任他躺在地上。他抬腿,一脚踩在了老人胸口,让他无法站起。
“你……你敢……”
黎尚面无表情地又是一脚踩住老人的侧脸,把他的脸往雪里压去,这样的重击下,疼得姜若愚呲牙咧嘴。
“杀人,袭警,□□,无恶不作。”黎尚垂眸悠悠开口,垂落眼睫俯视着他,“你什么都敢,我有什么不敢的?”
他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哀嚎,反倒脚尖用力,又往下压了几分,把老人牢牢踩在了冰冷的雪中。
小村中高高在上的权力中心却犹如死狗一般被人踩在脚下。
一向高高在上的姜若愚狼狈至际,一时口鼻之中喷吐出的血液染红了地面上的雪,他的手指抓挠着,却完全无法挣脱黎尚的控制。
这场恶战的结果已出,姜若愚一败涂地。
那些男人们面露胆寒之色,纷纷转身走向了堵在路上的车,上车开走,狼狈逃窜。
路终于通了,周希安对着黎尚喊了一声:“黎警官,上车!”
黎尚放开了姜若愚,走到一边拿起了衣服,坐回了车内。
转眼之间,路上只剩了姜若愚一个人,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吸了吸自己鼻下的鲜血,捂着剧痛的肩膀,在那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别走!”
可那些车就那么一个个往前开去,完全没有人理会他的叫喊。
他犹如一只丧家之犬,被众人丢弃在了道路之中。
周希安发动了车,向前开去,姜若愚竟然踉跄着走了几步,面目狰狞,鼻青脸肿着堵在了路中,他呲牙咧嘴地对着车内的女人叫嚣:“你不许走!我命令你!有本事你就撞死我!”
周希安的手一顿,身体不由得一抖。
就是这种语气,在过去无数个夜晚,于她的耳边响起,如同是魔咒一般,夺去她的心魂,她也一直被笼罩在这个老男人的阴影之下。
那些让她恶心的瞬间,那曾经被丢弃在女婴塔的夜晚,是令她恐惧的梦魇。
可现在,她不想再怕下去了!
周希安的表情一变,大喊了一声。
她的双目血红,咬紧了牙,眼中闪动了泪光,一向孱弱的女人竟是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狠心踩下了油门。
那架势竟是要与面前的老人同归于尽。
姜若愚本是强弩之末,还在虚张声势,他被车辆嗡的一声轰鸣吓了一跳。
车瞬间就开到了近前,吓得他急忙闪身,在最后关头退到了一旁。
汽车终于冲出了那些人的拦截,驶入了夜色之中。
黎尚这时才松了口气,他披上了外衣,身体却还是冷的,一场恶战之后,他的脸色越发的苍白,额头却是滚烫,头上伤口的血被雪擦过,出血倒是不多了。
打斗时,冰冷的空气吸入身体,心肺紧缩,留在体内的弹片一直在摩擦肺部,引起阵阵疼痛,引得他低下头又是一阵剧烈呛咳。
随后他默不作声地拿着纸巾,擦着唇边和脸颊上的鲜血。
刚才的过程太过惊心动魄,直到现在,周希安的心跳才渐渐匀速。
周希安看着身旁有些虚弱的黎尚,完全想不到几分钟以前他还在气势逼人地以命相搏,化解了危急,逼退了十几位村民。
在雪夜之中,她把车速提到了全速,飞快向前驶去……
第144章 21 “我没有追上他,是他转过来回来……
雪崩发生的瞬间, 贺临急忙拉着姜婉儿跑了几步,躲到了村口处的一栋房屋之后。
他们两个人蜷缩了身体,躲在了墙壁和地面之间的夹角。
贺临只来得及用身体帮姜婉儿挡了一下。
随后, 他们的眼前就骤然陷入了一片漆黑。
贺临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天崩地裂。
雪崩到了近前,隆隆的滑动着的积雪从头顶而过,有大片的雪掉落在他们身上。身体震颤得难以控制, 周围的一切摧枯拉朽一般,全被摧毁。
地动山摇的震动连着人们的哭喊声, 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听起来像是鬼哭狼嚎一般。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概有好几分钟, 直到雪崩停止了, 贺临的耳朵里还在传来尖利的耳鸣。
让人难以想象,那些一片片的,看似柔软洁白的雪聚集起来,成百上千顿地碾压过去, 却有这般大的杀伤力。
直到完全安静,贺临才小心翼翼地从姜婉儿的身上移开,抖了抖身上的雪。
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 从口袋里拿出了手电,照亮了整个空间,那是积雪和房屋侧墙形成的一个空腔, 像是冰雪做成的房屋,整个顶面是斜坡状的, 大概有十平米大小, 里面一片漆黑。
这是一个因房屋阻挡而形成的楔形空腔,由于房屋阻挡了大部分的冲击力,得以让他们未受到伤害。
他们身后的房屋有了一定的损毁,但是还好撑住了……
姜婉儿也清醒了过来, 她抬头借着光亮看向面前的一切,四周一片狼藉,她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在转世投胎之前的无间地狱。
姜婉儿颤声问:“我们……在雪崩里活下来了吗?”劫后余生让她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女人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传来一阵闷闷的回响。
贺临也借着仅剩的那点光亮观察了一下四周,摇头道:“还不算完全脱险。”他顿了顿,神情严肃地看着姜婉儿,“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这个空腔不大,完全被冰雪覆盖,温度很低,空气有限,随时有可能继续塌方。
如果没有及时的救援,他们用不了多久,依然可能会死在这里。
姜婉儿还没彻底从震惊里走出来,似乎听不太懂贺临在说什么,却在他严肃的眼神里,突然明白了他们的处境,她蜷缩起了身体,发出了压抑的低声抽泣。
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刚刚在雪崩中生还,但却陷入了这样的险境,心情大起大落之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看着落泪不止的小姑娘,贺临叹了口气,还是上前拍了拍姜婉儿的肩膀,以示安慰。
随后见她完全没有停止哭泣的意思,贺临只好继续说:“别哭了,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哭会让你缺氧的,会更容易失温。我们现在要保存体力,等待救援。”
在那阵隆隆的轰鸣声过后,他们坐在被冰雪覆盖的小空间里,四周一片黑暗,除了寒冷,便是死寂。
他们像是已经完全与世隔绝。
面对小姑娘看向他那委屈又茫然的眼神,贺临只好给她留点空间自己消化一下,他独自起身查看了一圈环境,才坐回了平复了不少的姜婉儿身边。
此时万籁俱寂,天灾过后只剩死一般的寂静,这样的静不利于等待,于是贺临开口问她:“对了,你堂姐她……究竟给你发了什么?”
事到如今,贺临对姜莱留下的信息格外好奇。
姜婉儿的手机已经被姜敬德收走了,没法再给贺临看那些影像。
她垂着头,低声道:“她录下了爷爷和大伯二伯还有我爹的谈话。他们说,要杀了我堂姐,就像是以前杀死那些不听话的村民一样……村子里是可以开死亡证明的,还可以捏造病历,只要家属不去闹,就没人知道。我二伯在求他不要这么做,可爷爷很强势。里面还提到了我,说我如果不听话也要……还说反正我家还有我弟弟。”
说到这里,姜婉儿又哽住了,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没有再次落泪。
正是这段视频,让姜婉儿看清了那些人的真面目,也震碎了她的三观。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山村畸形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
所以她才第一时间想要出去找警察,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敢信任。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早就有人盯在那两名警察屋外,她一走到附近就被拦下,手机也被人抢走。
贺临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姜若愚要铤而走险地再杀掉姜婉儿,随后一并要除掉找到了手机的他们。
情况与他之前和黎尚的预估差不多,村子里在草菅人命。
这样的一段话,再加上姜莱的失踪,足以引来警方的彻查,把他们都送进监狱。
就算他们能够销毁视频,但是已经被姜婉儿发现了他们的杀意,亲人之间的关系已然破裂,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与其这样,不如干脆连她也一起除掉,死人才可以完全保守秘密。
姜婉儿稍微稳定了一会心神,对贺临道:“我今天真的很难受,我还收到了堂姐给我发来的一条信息,她和我说,‘千万不要回家,这里已经不是你当初熟悉的地方……’”
她苦笑了一下:“是的,这里已经不是我熟悉的家了。人,如果一直可以不长大,有多好啊?”
姜婉儿仰起头,把自己无助地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她把头埋在膝盖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贺警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啊?”
贺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姜婉儿似乎也不并需要他的回答,只是把脑袋从膝盖上抬起来,呆呆地看着某个地方,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
姜婉儿发了一会呆,才开始慢慢讲述她的故事:“我记忆里小时候的家,外面总是白茫茫的,冬天的时间很长,风很冷,刮在脸上刺得脸生疼。但是爸爸妈妈的怀抱是暖的,他们会把我拥在怀里说我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叔伯婶婶们抚摸我脑袋的手也是暖的,他们总会从口袋里掏出各种好吃的放进我的兜里。我从来都没觉得这里的冬天漫长难熬,也不觉得自己和山外面城市里的孩子们有任何不同。”
她的目光放空,看向身侧的黑暗,努力在心里描绘出斑斓多彩的画面:“夏天的时候这里有很多花,我和堂姐姐还有其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会在夏天的麦田里奔跑,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望无际。在这里可以吃到鲜甜的水果,喝到家里炖的土鸡汤。冬天会下雪,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雪仗,放鞭炮。”
“爷爷会给我做风筝,带我们一起去玩。他会教我和堂姐背木兰诗,讲穆桂英挂帅,会抱着我们坐在他腿上,告诉我们,男孩女孩都一样,谁说女子不如男。”
“爸爸妈妈会给我遮风挡雨,生活几乎没有烦恼,学校的老师和大人都很和善,我喜欢看村子里的红白喜事,坐在桌子旁吃流水席。”
“我最喜欢过年了,有新衣服,新书包,有晚会可以看。一到过年,大伯二伯还有爷爷都会给我包大大的红包。”
她絮絮叨叨地描述着记忆里的童年,过去幸福美好的画面,让她从刚才起就一直微微发颤的身子,变得放松下来。
然而回忆终究只是回忆,凛冽的寒风透过仅有的缝隙吹了进来,似乎吹走了姜婉儿幻想中的最后一丝温情。
被寒风吹到打了个冷颤的姜婉儿,终于认命般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变了呢?我成为了梦想之中将要成为的大人,却有了那么多的烦恼。”
“我发现我的父母不是万能的,他们逐渐变老,也有自己的焦虑和痛苦,他们要为了钱,为了生活而发愁。后来,我就和他们渐行渐远了,三观不同,习惯不同,两代人之间还有代沟,我一回家,就会和他们不停地争吵。”
“我知道了亲戚们不都是和蔼的,他们表面上笑嘻嘻的,背过去却会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好多亲戚家里都有一笔烂账,还有的欠了一屁股的债。”
“我还知道了大人们之间的那些破事,谁家的谁和谁睡了,哪个女人又生了谁的孩子,我爷爷原来到了七八十岁,还给我爹他们添了几个兄弟姐妹。”
“在父母长辈的观念里,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一定要结婚,仿佛那是人生这场游戏必须完成的任务,不去做就会成为父母的眼中钉,像是触犯了天条。”
“我真的很想问问他们,爸爸妈妈,你们不爱我了吗?”
“还是说,因为我们长大了,所以他们就连装都不会装了?”
“我更是发现这个小山村,逐渐变化了,变化得我完全都不认识了。什么民风淳朴就是一层假象,原本在我心目之中圣洁的雪山,漂亮的小村,原来是这么的肮脏。”
她再次把脸埋在了膝盖之中,仿佛这样躲起来就不用面对现在的一切了,姜婉儿小声说:“都在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可人为什么要过年回家呢?我就是想吃我妈烙的饼子了。可是我回不去了,我没有家了,也没有家人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人生。
贺临一直静静地听着,既没有开口打断,也没有出言安慰,只是安静地听着女孩说完自己的困惑与无助。
“人总是要长大的,有足够的勇气,就可以自己面对这个世界。”当姜婉儿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时,身边的贺临才缓缓地开口。
他先是安抚般地冲姜婉儿笑了笑,随后说出的话,却并没有半点安慰她的意思:“这或许很残忍,但是姜婉儿,你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你应该勇敢面对这些事。如果今天我们侥幸活着出去了,你就要自己面对你未来的人生,是好是坏,你都要为自己负责。沉浸在过去,对你的未来,毫无帮助。”
“我……我害怕……他们,他们变得太突然了,我没做好准备……”姜婉儿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见别人告诉她,今后她的未来只能她自己一个人面对了。是啊,父母亲长今天已经对她图穷匕见,她除了自己还能有谁可以倚仗呢?
猝然的变故,让她对未来几乎毫无头绪,仅剩下茫然和恐惧。
正当姜婉儿惶恐不安时,贺临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缓和了姜婉儿的恐惧:“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没变,是你变了。”
在姜婉儿茫然错愕的眼神下,贺临补充道:“腐朽的观念不是一天形成的,也不是一晚上就能传承下去的,你幼年时的温暖是因为当时你只是依附在大树下的小花,靠他们的滋养成长,等待你长成之后返回来补给他们。你所看到的也是树荫下他们想让你看到的一方世界,自然美好。”
“可是渐渐的,你长大了,从小花变成了比他们还高,还茁壮的大树,看过了万千世界的你,不想再做树荫下的小花了,可他们不想失去你的补给,所以他们才会千方百计地砍断你的枝丫,将你按回土里,继续作为养料补给他们。”
贺临说完看向姜婉儿,眼神里是姜婉儿看得见的坚定:“但这不是你的错,你生来就应该是大树,应该出去看世界,是他们错了,他们也许是爱你的,但这份爱从开始就已经不够纯粹了。所以,不要害怕,你已经做得很好,你靠自己的努力去了大城市,立住了脚,你很优秀,你的未来不需要倚仗他们了,是他们想榨干你最后的价值。”
“我们就是我们自己。”贺临想了想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你要搞清楚自己人生的剧本,你不是父母的续集,不是你子女的前传,更不是你朋友的外篇。”
姜婉儿似乎还在消化刚刚贺临说的这些话,过了好久才讷讷地说:“嗯,说的真对。”
贺临轻轻一笑道:“毕竟这句是尼采说的。”
“不是的。”姜婉儿摇了摇头,有些急切地解释:“贺警官我是说你刚刚说的所有话都是对的。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我比我堂姐幸运,比我其他的姐妹都要幸运,至少我知道真相后,还活着,还有机会改变。只要今天我能活着出去,那就是新生,我会带着我堂姐的那份,好好活的。”
听到姜婉儿这么说,贺临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其实除了工作需要,贺临很少会对任何人的人生选择发表意见,但在这种昏暗的环境里,人被困住,情绪总是会比较极端,如果姜婉儿一直处于刚刚那种消极的情绪里,随着被困时间的延长,她的求生欲会越来越低,到时候那一定不是什么好现象。
贺临靠在一旁和姜婉儿聊着天,让自己保持清醒。
姜婉儿也安静地听着他说话,被困在这里,比起瑟瑟发抖的她,贺临明显要镇定自若得多。
姜婉儿本来觉得自己被绝望包围着,听到了贺临的话让她感觉好多了。
安静了一会,姜婉儿轻声问他:“你们作为警察,会接触很多的黑暗吧。”
贺临过了一会才回答道:“嗯,有时候这个世界上的黑暗,会超出普通人的想象,但是我始终坚信,黑暗的尽头一定是光明。”
姜婉儿的身体颤抖,颤声说:“我……我还能见到光明吗?可我还是怕死,贺警官,你不怕吗?”
贺临语气里满是坚定:“当然怕,谁能说自己不怕死?但是除了害怕,我更加相信一定会有人来救我的。”
姜婉儿抬起头来问:“你是说……那位黎警官?”
她接触他们的这段时间里,发现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的,那位黎警官眉目清秀,总是跟在贺警官的身后,安安静静,默不作声地进行着记录。
他看起来很年轻,会在一些时候提出问题,查漏补缺,可既便如此,她还是想象不出,那个人会有怎样的过人之处。
听到黎尚的名字,一直面容平静的贺临,脸上挂上了淡淡的笑容,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安静地盘膝坐下。
姜婉儿看向贺临,并不知道眼前这位警官的信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对上姜婉儿半信半疑的目光,贺临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头上被头发遮住的弹孔,开口道:“你不了解他,他曾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带着我和其他人一起扭转乾坤,化险为夷。曾经我的梦想就能够追上他的脚步,与他比肩。”
姜婉儿总觉得贺临似乎在形容另外一个人,但还是十分羡慕地点点头:“那你现在已经做到了,好像现在是你带着他,来淌了我们这趟浑水。”
贺临见姜婉儿的情绪好多了,也放松了下来,靠在墙上,似乎是在回应姜婉儿,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没有追上他,是他转过来回来找我了。他这个人啊,太较真了。他曾经晚过一次,所以他一定不会晚第二次了。”
姜婉儿在贺临的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你们感情很好对不对?所以你这么信任他。”
贺临安静了片刻答道:“他在我信仰之上,我在他原则以外。”
第145章 22 今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暗夜之中, 周希安的车还在向前开着。
自从他们驶出了寒桦村的范围以后,通讯就恢复了,随后黎尚就开始打电话。
他先是联系了欣城市局报警, 条理清晰地陈述了情况,随后他又打电话给了云城市局以及基地。
黎尚的冷静果断让周希安感觉到了一种安心,身侧的男人果然是可信任的, 她咚咚跳着的心脏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终于逃离了自己的厄运。
他们的车一到了欣城市局,就有警员安排周希安去附近的旅馆休息。
黎尚见过了夜间值班的警员, 简单处理了头上的伤口。
退烧药直至此时终于发挥了效力, 至少让他的思维可以正常运转。
他开口问:“领导都通知到了吗?”
值班警员连忙点了点头。
他们也听说附近的村子里发生了暴力事件, 连带引发了雪崩,可能有不少的人员伤亡,市里和区里的领导都被叫来开会。
黎尚言简意赅:“带我去见领导。”
值班的警员一愣,那些参会的都是大领导, 又是临时被叫过来的,流程还没理顺,他一时不知道该去请示谁。
看他愣神, 黎尚心里明了,他开口道:“你不用顾及其他的,带我去就好。”
值班的警员这才起身, 把他带到了会议室的门口。
欣城市局指挥中心一旁的会议室里,陆陆续续有人到了。
领导们都是被从睡梦之中叫过来的, 临时会议的现场一片嘈杂。
黎尚进入时, 会已经开了一半,两位领导就天气和场地情况是否适用调用直升机正在争论。
黎尚顾不得等他们吵出个结果,直接告诉他们结论:“雪停后直升飞机依然是最快方法,村子里不具备停机条件, 但是村子附近有两个可用停机点。分别位于村子的前侧和东侧。”
一句话就结束了那两人的争执。
会议室一时安静,众人抬头,看向这位陌生又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欣城市局的大领导姓孟,他刚接完基地的电话,那边的领导给他打过招呼,急忙摆手道:“黎警官,你是刚从村子里过来的,快来介绍下现场的情况。”
这时候可不是什么谦让的时候,黎尚站起身来。
他先简述了寒桦村的案件调查情况,涉案人员。
孟局听到了后来,简直快要被气吐血了,老领导拍起了桌子:“你们下面的人是怎么做事的?非到了这时候,这些事情才被曝出来?这个案子一定要彻查到底!”
直属的负责人在下面话都不敢说。
黎尚可没空等他们发完脾气,论清楚责任是非,事有轻重缓急,姜若愚刚被他重伤,现在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冷声打断:“孟局,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先救出因为雪崩被困的人员。”
孟局长这才抚了下胸口,示意他继续。
黎尚让现场的秘书用投影打开了寒桦村的地图,说明了当时的天气情况,雪崩的具体时间,预计的被困人数,重点救援区域。
整个过程条理清晰,没有一句废话。
孟局问:“黎警官,你在天宁基地有参加过类似的救援任务吗?”
黎尚认真回答:“参加过两次地震救援,一次泥石流的灾后救援,一次坍塌废墟的幸存者寻找,前几年的雪灾任务也参加过,处理过雪地搜寻。”
除了除暴、反恐,这些救援任务也是基地的日常工作之一。
见状,孟局把秘书刚列的救援方案递给了他。
事出突然,这份方案还是按照前年附近的一次雪崩改的。但是那次雪崩发生在白天,伤亡情况没有这么严重,事故地点也不像寒桦村那么偏僻。加上时隔了两年,情况已然完全不同。
黎尚简单看过之后马上提出了修改意见:“坍塌范围长度大约七十米,应以专业救援人员排成搜索线,以五米间隔为准,共需十五人,排查被困人员。”
“雪层不厚,可以适当增加搜救犬的数量……”
“此外需要特警人员进村对嫌疑人进行抓捕。”
“其他的还需考虑救护车的调集、停放以及往返情况,救援人员的装备、食宿等后援问题……”
他给出的建议专业,高效地将事情推动了下去。
一众领导听得连连点头,孟局尽快安排,让欣城市局的特警李队长负责姜若愚等人的抓捕。随后他征求过基地的意见,把黎尚任命为搜救任务的临时指挥,让他和救援队一起赶回村中。
这时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争分夺秒。
黎尚像是斩断了所有的情感,也完全忽略了身体的不适,不知疲惫地只把注意力放在当下这一件事上,只想着把救援计划做好。
他在努力把所有的问题都考虑周全。
上一次这种状态,好像还是那次贺临被困在百合园区之中。
可是这次的情况紧急,甚至比上次更甚……
凌晨三点,救援车队出发,四点雪停,能见度达到标准,黎尚和救援人员携带了生命探测仪,跟随直升飞机准备出发。
一夜没睡,登上直升飞机时,黎尚的身体微微一晃,但他随之拉紧了一旁的扶栏。
他要撑住,贺临还在等着他……
这一次,他不能晚,绝对不能.
黑暗退散,白昼来临。
当清晨的光透过冰雪照射进来,那个梭形的空腔里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让人能够看清四周的景象。
姜婉儿昏昏沉沉的,发起了高烧,怎么叫也叫不醒。
贺临知道,眼下的情况是因为低温和缺氧所致。
这里的空气渐渐稀薄,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头也开始昏昏沉沉。
但是不能睡……一睡过去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姜婉儿的额头由热转冰,身体也像是被冻住了,体温越来越低,这是失温现象,一旦体温过低,就会有生命危险。
贺临狠了狠心,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完全盖在了女孩的身上。
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姜婉儿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
随着太阳升起,这里越来越亮了。
贺临靠在一旁的墙上,仰面向上看去,那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好像他们坐在了一个孕育之中的封闭蛋壳里,又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正在母亲的子宫中。
厚厚的冰雪把他们包裹着,没有了风,脱下外衣最初是冷的,可随后那种冷意很快褪去,让他感觉不出周围的温度。
贺临想起了自己处理过的一个案子,他曾在一个冰窖里找到了一位无意之中把自己关进去的失踪者。
当他找到那人的时候,他的衣服全部脱在了一旁,那是被冻后神志不清时出现的现象——反常脱衣。
还好当时抢救及时,但那人还是被冻掉了几根脚趾。
想到这里,贺临拉紧了衣衫,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外面渐渐不再安静,隐隐约约地有声音传来。
贺临拿出了手电,既然光能够通过雪壳照射进来,那么相应的,也应该能照射出去。
他把手电拿在手中,控制着开关,三短,三长,随后是又是三短,这是国际通用的救援信号。
外面似乎有了一些声音,他好像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贺临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幻觉,他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黎尚!”
空荡荡的小空间里传来了回响,身侧只有昏迷中的姜婉儿,自然无人回应。
贺临的眼睛却再睁不开了,他的手也变得很沉.
贺临睁开双眼,他似乎是在一间空旷的教室里,坐在了桌前。
阳光从窗口洒落进来。
教室里不光有他一个人,还有一人坐在窗边。
风吹起了薄纱做成的窗帘,有只素白的手把那碍事的帘子归于了一侧,露出了一张雪白的脸。
贺临终于看清,那是名十几岁的少年。
眉目清俊,身材修长,那是……
贺临张张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叫眼前的人什么。
最近来到欣城,他是断断续续地又想起了一些事,一时见到了他,恍惚如梦。
少年抬头也看向了他,目光相接,他的表情有些错愕,随后他站起身,冲着贺临微微一笑:“好久不见,贺临。”
“江尚雪?”贺临上前一步,叫出了他的名字,刚想开口说什么,江尚雪的表情就是一变。
他看向窗外,又看了一眼贺临,眉头皱了起来:“你怎么来这里了?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突然的问题,问得贺临一愣。
贺临全然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到了这里来,他想要在脑中理出个合理的过程。
江尚雪并没有等贺临给他一个解释,直接对贺临道:“你跟我来。”
贺临完全是下意识地跟着他在走,走出那间教室,一直穿过长长的走廊,他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急切地问江尚雪:“当年你救了我之后,我一直没能好好谢谢你,你后来去了哪里?我为什么怎么也联系不到你?”
他问遍了同学,也去问过老师,他甚至会在学校的入学名册里寻找江尚雪的名字,
那么一个特别的名字,同名同姓的应该不会很多。
他还曾多次在网络上搜索着,想要寻找到那个人,这一切在他的心中凝成了执念,到最后他只记得他曾经说过,可能也会去做警察。
他如同当年所说的,考入警官学院,进入市局,加入天宁基地,似乎就是想要追寻那道身影。
年少的江尚雪脚步匆匆,只给了他一个简单的答复:“没有时间了。”
贺临听不懂,他究竟是在说,当年他不告而别是因为没有时间了,还是说现在他没有时间了。
他们走到了楼道的尽头,江尚雪伸出手轻轻一推。
贺临倒了下去,他下意识地看向江尚雪所在的方向,伸手想要去抓住什么,却还是坠落了下去,耳边只剩下少年人清冷的一句:“如果你真的还想见到我,那你就去找容倾。”
话音未落,贺临便跌进了刺目的光里…….
雪崩之后的北望峰,白色的积雪斜铺下来,看上去一片宁静。
可人们知道,树木,房屋,还有无数条生命都被埋在了积雪之下。
救援探测仪插入了冰雪,随后被人用力拔出。
刚才那位现场指挥看到了这里的雪下发出了一些光亮,就安排了几名队员过来探测。
探测仪很快就测出了雪层的厚度。
救援人员向那位年轻的指挥汇报:“这里有个空腔!可能下面有人。”
这支救援队是临时集结的,连夜赶了过来,他们也不认识这位市局里指派的指挥是从哪里来的,只能看出来他很专业,应该是指挥过类似的救援任务。
在他的调度之下,工作效率提升了不少。
到现在,他们已经找到了几具尸体,又救出了数人。
只是这位指挥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样子,从凌晨起一直在现场忙碌,又因为所带的设备有限,把护目的雪镜让给了其他的工作人员。他一直在低声咳着,可怎么也不肯去休息,一直在现场奋战了几个小时。
那位现场指挥正是黎尚,他临危受命于孟局,带队前来。
探测仪打出的洞太小,还无法确认下方的具体情况,但是探知到了下面有人还活着,也能够给里面送入空气。
确定了空腔所在位置,黎尚冷静地进行安排:“注意做好防护,不要造成二次坍塌……”
随着工具破开雪洞,更多的光亮照射进入,投射到了一只苍白的手上。
洁白的雪层像是蛋壳正在被逐渐破开。
有人激动地叫道:“有人!被困人员两名!医疗人员准备!”
黎尚从雪层上方看了一眼,直接一个纵身跳了下去,他稳稳落地,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急切地抚上了贺临的颈侧,感觉到了微弱的跳动。
雪洞不断被扩大,黎尚先把姜婉儿抱起,外面的人接着,把她从洞中拉了出去。
姜婉儿被惊动,女孩终于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躺在担架上。已经到了安全地带,她的口中呼出白气,有些难以置信地环视着四周。
雪过天晴,天空湛蓝。
白色冰雪铺在地面之上,不远处是圣洁的雪山。
眼泪夺眶而出,她坐起身,做着祭拜山神的手势,哭得泣不成声。
姜婉儿感觉自己像是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以啼哭宣告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之中。
救出了姜婉儿后,黎尚再次走到了贺临近前,轻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贺临。”
姜婉儿他还可以抱动,现在贺临要是不能起来,他真的一时把他弄不出去。
贺临似乎也醒了,只是眼睛还未睁开,他呢喃了一个名字:“容倾……”
黎尚的心里一动,又叫他:“贺临醒醒!”
贺临又叫了一个名字:“黎尚,你来了……我就知道这次你不会晚的。”
黎尚几乎是被贺临这几句昏迷中的呓语直接钉在了原地,过了许久许久才僵硬地动了动身子。
他艰难地俯下身,给贺临盖上自己的外衣,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贺临的眼睛动了动,终于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
黎尚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线,一字一顿地问出了他曾经问过的问题:“贺临,回答我,我是谁?”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贺临久久的沉默,就在黎尚等不及要揪住贺临的衣领逼问他的时候,贺临才缓缓地开口。
“……”
下一秒,黎尚的身体就被贺临拥入了怀中。
黎尚稍稍挣了一下,没有挣动。
曾经那么期盼的事情如今成了真,可黎尚竟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他任由贺临抱着,感受着贺临身上的温度,惊讶地发现被埋在雪下的人,竟然比他的身体还要暖。
他神情空洞地拍了拍贺临的肩膀,全当做是同事劫后余生庆祝新生的热烈拥抱。
贺临紧紧抱着黎尚,他的目光看向头顶,那是一片冰雪,洁白无瑕的雪,看起来真干净啊。
对于寒桦村,今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第146章 23 完了,他把人给骂哭了。
黎尚在冰洞之中抱了一会贺临, 直到他稍微恢复意识,顶面上的洞也被破开了足够大。
他配合着另外几名救援队的队员,连拉带拽地给贺临弄了上去。
随后, 黎尚和另外一名救援队的队员两个人一起架着他走了几步,上了担架。
就这几个简单的动作,黎尚就折腾得出了一身的汗。
贺临终于被拉送到了急救车里。
山脚下标着红十字的救援车停了一排, 随队的医生很快给他做了个检查,把贺临关入了一辆救护车里进行观察。
这次雪崩的救援已经挖出了几具尸体。
被埋伤员之中, 有些轻症问题不大的, 医生直接治疗完就可以回家休养。
那些危重的或者是需要截肢的病员会被优先送往医院, 进行救治。
随着又有人员被救出,救护车一辆辆开走。
由于救援比较及时,贺临的身体底子又好,他的情况不算太过糟糕, 连接了探测仪后,心跳和呼吸很快就恢复到了正常范围。
但是因为他被埋的时间较长,手上和脚指等末梢神经有不少的冻伤, 加之怕因缺氧和失温引起其他的并发症,医生才没有放他离开。
失温的最好治疗方式就是复温。
救护车里开了空调,医生和护士们提前准备了温水, 毛毯,厚衣服。
医护们用毛巾包裹了暖宝宝给贺临放在颈部, 腋下等大动脉处, 又给他裹上了一件军大衣。
贺临休息了一会,很快就稍微恢复了意识,随着时间的推移,除了因为被埋在雪下造成的缺氧, 其他的已经没有大碍。
他吸了一会氧,感觉自己好一些了,抬起头来寻找:“刚刚救我出来的那位黎警官呢?”
距离黎尚把他救上来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之后黎尚并没有在车里陪着他,而是一直在外面忙碌着,只有中途休息一会的空当过来看了看他的情况,确认过他没有大碍就又很快离开了。
车上的护士知道他说的应该是那位年轻的现场指挥,好心对他道:“他在带队负责救援,已经救出来不少人了,看情况应该是快要结束了。”
贺临听罢撑着坐了起来,他透过车窗寻找着黎尚的身影。
救援工作应该是从很早就开始的,因为救援难度较大,即便是黎尚亲自指挥,贺临也算是较后来被找到的一批,此时的救援已经逐渐接近尾声,参与的人数也达到了一定数量,除了救援队员之外,很多村民也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搜寻。
由于采取的方法得当,整个雪崩现场都被逐一排查过,所有被雪崩波及的人此时都得到了很好的救治,一切都十分井然有序。
但是贺临注意到,随着时间的推移,黎尚忙碌一会就要歇上片刻,连走路似乎都变得非常吃力。
随后贺临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打了个晃,直接摔倒在了雪地上。
见状贺临眉头一皱,不顾护士的惊呼,几下把自己身上连着的探测仪给撕了下来,躲开医生的阻挠拉开了车门就冲到了雪地里。
那边黎尚已经被其他的救援队员扶起来了,他昨天吃的退烧药的药效过了,似乎又开始发烧,所以才会脚一软摔倒在雪地上。
黎尚听到了脚步声转头,
可他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忽然被人近身。
那人突破了他的安全距离,黎尚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防卫,待他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才确定来的人是贺临。
他刚要问贺临为什么不在救护车里等他,还没开口,贺临却忽然一个蹲身,直接就把肩膀顶在了他的腰间。
黎尚措不及防地唔了一声。
随后贺临伸手一揽他的腿,直接就把人给扛了起来。
忽然失重引起了一阵眩晕,黎尚惊呼道:“贺临!你干什么?”
贺临并不回答他,默不作声地顺着雪坡一路疾步走,一直把他扛到了救护车处,才把人放下来,给他塞进了车里。
里面的护士不明情况,问贺临道:“这是怎么了?”
贺临对黎尚的身体状况太熟悉了:“高烧,有没有其他的问题我还不太清楚,最好给他做个身体检查。”
护士本来还有点皱眉,似乎是觉得贺临大题小做,结果拿过来体温仪一测。38.5℃,当即就把黎尚给按在那里了。
黎尚挣动了一下:“人还没找全呢。”
话说完,他低头就是一阵咳。
贺临扣住了他的手,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地怒意:“人还没找全,不是还有他们在找吗!你都带着指挥一个上午了,到了收尾阶段,这个烂摊子还要你个高烧的病号来收拾吗?有问题就让他们来车上问你。你光考虑别人,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你自己?”
贺临说了几句还是气不过,咬了咬牙又对他道:“你总得休息,总得吃饭,总得喘气吧?地球没了你是不是不转了?你刚从医院出来还没一个月呢吧?”
贺临很少对黎尚说这么重的话,可是这次他实在是气得不行,更是担心得不得了。
看着黎尚脚步踉跄着还在来回奔波,想着他发着高烧,昨晚应该都没怎么睡觉,他就心疼地呼吸都不畅。
黎尚面无表情地坐在救护车上,脸色苍白地听他说完。
随后他扭头,闭了一下双眼,伴着睫毛垂落,他轻叹了一声,微红的眼眶中,两行清泪就顺着脸颊一直滑下,直到削瘦明晰的下颌处。
看着他那既冷清又倔强的样子。
贺临的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他把人给骂哭了。
冷冷清清的大美人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落泪,这场面真的是让他……
手足无措。
贺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人揉成了一团。
他手忙脚乱地去给黎尚拿纸巾,一时心痛自责地只想把他搂在怀里,可又顾及着医生护士都在旁边看着,不好做太过亲昵的动作。
看黎尚的眼泪不停地流。
贺临深吸了一口气,当场滑跪了,他有些局促地蹲在了黎尚身边,放缓了语气柔声道:“抱歉,是我刚刚有些着急了,态度不够好。我当然知道你为了救我,救其他人,已经不眠不休、殚精竭虑了一晚上,所以你才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我刚才……又冲动了,但那也是因为心疼你,你别生气也别难过了……”
黎尚擦去了泪水,他低头问医生:“有没有眼药水?眼睛疼得有点睁不开了。”
还是医生经验丰富,迅速判断出了病因:“是雪盲了吧?你不带着护目镜在雪地里待那么久不行的,回头角膜会出问题。”
黎尚点了点头。
来的时候护目的雪镜有限,他把就自己的那个让给了其他人。
等黎尚感觉到眼睛异常是他在雪地之中连续工作了四个小时以后,到了救出贺临时,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现在又在外面继续忙碌了两个多小时,已经完全看不清了,眼睛只有光感,视物能力几乎都消失了,他一直在硬撑着。
黎尚的眼睛里就像是撒进去了一把沙子,异物感明显,又灼又痛,只有在闭眼时才能好受一点。
死灰复燃的高烧让他有点头晕。
他自己也知道身体的情况不适合继续在一线指挥救援了,想要看情况撤下来,还没等他做完安排,贺临就不由分说地把他给扛过来了。
医生急忙给黎尚找东西冷敷眼睛。
贺临还一直蹲在原地,心疼地握着黎尚的手,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蹲的那个位置,有些绊脚,医生几次欲言又止,但是看着贺临的样子,到底没开口多说什么。
还不等贺临想清楚到底应该再说些什么才能哄好黎尚时,黎尚擦去了眼泪,问他:“你刚才说什么呢?我眼睛疼没听清……”
还在打腹稿的贺临被问了个猝不及防:“……”
一瞬间,刚刚想说的话排着队从他的脑袋里全部溜走了,他只好深吸了一口气,闷声道:“我什么也没说……”
黎尚伸手拍了拍贺临毛茸茸的脑袋,问他:“那你现在好点了吗?”
贺临点点头:“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黎尚闭着眼睛,理了理思路,没对贺临客气,踢了踢贺临的脚尖,语气硬邦邦地安排道:“那你帮我把特警那边的李队长叫过来,他们抓捕应该完成了,我有些收尾的工作要叮嘱他一下。”
贺临眨巴着眼睛看了黎尚一会,才想起来他这个时候应该看不清,只好遵从本能,服从地站起身,乖乖道:“哦,好。”
李队长过来之后,黎尚把工作又梳理了一遍,应该交代好的注意事项一一嘱咐过后,得到李队长的保证,才开始接受医生的治疗。
到了午后,所有失踪人员全被找到。
有欣城市局里成立的刑侦专案组来处理案件,他们的技术部门抓紧时间破解了姜莱的手机。考虑到了案子的情况,这次来了不少的女警。
全村的女性,包括周希安和姜婉儿都会被录下口供,并有人专门保障他们的安全。
这次的雪崩一共死了八人,其中就有姜敬德。大部分去世的都是姜家人。再加上姜若愚被抓,以后寒桦村应该会发生变化了。
寒冬终将过去,只要人活着,终究还是能盼来太阳的。
中午他们简单在车上吃了点东西。
下午贺临去丁村长家拿了他们的行李。
丁铭这会也回来了,说是会配合警方的调查,丁盛更是喜笑颜开的,拿了一筐土鸡蛋非要给贺临,直到他重申了纪律才作罢。
他们两人等救援工作完全收尾后才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
贺临的冻伤和缺氧在吸氧和照灯上药以后已经问题不大,只要一段时间的治疗和休养就能康复。
反倒是黎尚的问题大一些,眼睛雪盲需要避光,配合上药,才能慢慢恢复视力,相比之下更严重的是高烧不退,医生给他拍了个CT以后发现是以前肺部的残留弹片感染,加上着凉诱发了肺炎。
贺临觉得他们出差就和在各地医院打卡似的。
每个城市的医院住院部他研究得门清。
欣城这边的医疗水平和病房的条件都不如云城,只有几人间的病房,陪床都不方便,小房间又闷又热。
而且这里天寒地冻,病房里虽然有暖气但是干得厉害。连贺临都觉得喉咙干得发痒,更别提黎尚,刚住进来的几天,只要离开氧气管他就咳嗽得停不下来。
他们长期生活在云城,已经不习惯当地的气候。
贺临和两各处领导沟通了情况。
这次欣城的市局自知这案子是自己先期的工作没做好,帮忙联系了一辆救护车跑了个长途,直接把黎尚送回了云城第二医院。
回去了以后,什么就都熟悉和方便了。
贺临却很快发现了一点不好,欣城医院的医疗水平虽然一般,但是他们处理雪盲症明显是更为专业一些。
云城这里的宋医生把肺炎控制住了,烧稍微退了下来,可黎尚视力的恢复进度,就略显缓慢。
正常需要三四天就能痊愈的症状,他一直过了七八天才恢复到过去的六成,只有靠近了才能看清东西。
这边眼科的医生还说,可能以后会留下后遗症,眼睛会容易流泪,不能受强光刺激。
贺临几乎把医生的话当圣旨,每天按时按点地给黎尚的眼睛上药,每每注意到黎尚因为看不清东西而下意识地皱眉时,都心疼得难以言喻。
反而黎尚却对自己的状况不太在意,每天要不是贺临给他上药,他恐怕自己都想不起来还有要给眼睛上药这回事。
直到贺临不知道第多少次长吁短叹时,黎尚才淡淡地来了一句:“还能看清楚个影呢,至少没瞎。”随后他加了一句,“放心吧,就算是瞎了我也自己能行,轮不到你伺候。”
贺临眉头一皱,这么明显的脾气他要是再听不出来,就是脑子真傻了。
自从把他从雪崩下救出来之后,黎尚就不知道哪里不太对,总是对他冷冷的,两个人别说甜蜜了,就连最基本的随和都没有了,非必要的情况下,黎尚更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贺临。
甚至贺临有时候趁着没人去吻黎尚的唇角,那人也会不动声色地稍稍移开。
这段时间,黎尚的话明显少了,即使是他最关心的案子,黎尚听完也没有大反应,以前总是有来有回的讨论,现在无论贺临如何卖力地挑起话题,最终也只会变成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只有被贺临说得烦了,或者是不得不回答的时候,他才会简短地给他个回复,从而利索地结束这个话题。
可贺临又想不清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他只记得当时黎尚急切地进入冰洞找他时,似乎还是好好的,那时候的关切绝不是假的。
难道是之前当着其他人的面把他扛回来,所以黎尚面子下不来?还是当初自己说他的那几句有点难听,他其实是听到了,真的往心里去了,怪他说他?
贺临想来想去也没猜中真相。
其实,黎尚是因为当初在冰洞里听着贺临神志不清地和他念了几句,知道他想起来一些了。
在之前,他就一直有些隐隐约约的预感。
他之前就给过贺临机会,想和他谈谈这件事,可贺临每次都话说一半,还在他面前敷衍,想要糊弄过去。
这次他终于做实了心里的猜测。
黎尚一直在等着他坦白,可贺临就是不说。
两人再相处起来,黎尚的心里就和扎了根针似的,怎么也不对味。
现在在医院里,又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黎尚想等着出去了再说。
在医院里,贺临也不好问缘由,只能盼着先把黎尚的身体养好,等到出院回家后再好好问清楚。
一来二去两个人的选择都是再等等,表面上是达成了共识,可实际上心里都憋着事,原本应该是轻松的日子,也开始过得不对味起来。
第147章 01 “你是我从始至终永远的第一选择……
人生的每一个关键时刻都必须被视为最终的决定, 同时又是新的开始。
——斯蒂芬·茨威格.
最近黎尚在医院里住院,但是工作还得完成。
他的眼睛刚好一点,到能看清楚字的时候, 就摸摸索索地拿出笔记本电脑,想要在病床上写上个案子的结案总结。
贺临一把就将电脑抢了过去。
可这案子一共就两人去的,黎尚不能写, 这活就落在了贺临头上。
上个案子的案情非常复杂,牵连的人数众多。
还是有不少的文字口供需要整理出来, 那些口供是之前黎尚记在本子上的, 纵使他的字好看, 贺临看得时间久了也会头疼欲裂。
此外还有其他的部门工作需要处理。
这段时间,贺临本来和领导说明了情况请了假。
可是病房里也没有地方办公。
此外,医院的饭不好吃,黎尚吃不惯, 贺临只能每天在家里做了,再给他带过来。
于是贺临晚上陪床,上午和下午抽空去办公室处理工作, 还要回去做饭。
眼看要放春节假期了,欣城市局那边想要加快进度,就卡在他们这边的文件资料上, 来来回回催了好几遍。
贺临被这些事弄得焦头烂额的,回去就和打仗似的, 忙得脚不沾地, 比平时上班还要忙,还要累。
黎尚这时倒是闲下来了,特别是贺临不在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他只能一个人躺着, 坐着,眼睛不好连手机都不能看。
空闲时间一多,人就容易多想,好多回忆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拼命地往他脑子里面钻。
他记性好,很快就把贺临这段时间和他的所有相处细节都想起来了。
什么时候开始和他演戏的,什么时候当着他的面装糊涂的,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么一复盘,就更没法和贺临坦然相处了。
贺临和他说话,他就不自觉地呛他。
有几次,黎尚虽然看不清贺临脸上的表情,但是也能感觉到贺临当时是有些想发脾气的,可最终贺临还是什么都没说。
可越是这样,黎尚就越觉得心里窝火,一来二去的,就更不想搭理贺临了。
转到云城第二附属医院来住了几天,黎尚的身体还没全好,虽然不发烧了,肺炎基本痊愈,但是因为旧伤一直在咳血,而且视力模糊,眼睛偶尔刺痛,下了多少药效果都不明显。
黎尚自己也猜出来可能是心病影响了身体,那个结解不开,上多少药都没用。
他这时候完全不想在床上躺着了,总不能这年都是在医院里过吧。
他和宋医生提起了想要出院,宋医生让他住到年根底下再说。
贺临也安慰他再等等,把身体养好一些,黎尚却又低着头不说话了。
这天中午贺临刚赶过来送饭,又被护士催着要去楼下交个费,他对黎尚千叮咛万嘱咐,等他回来再给他打水。
结果等贺临交完钱上楼一看,护士正在给黎尚的手上抹烫伤药膏呢。
听护士说,黎尚去水房打水了,手上烫红了一片,还好用冷水冲了一会没有起泡。
贺临是又心疼又生气,心里攒了几天的火直接往上冒。
最近他局里医院家里三两头跑,一个人要完成两个人的工作,为了不打扰黎尚的休息,他都一肩抗了,本就觉得压力大,又是真心心疼黎尚,忍了那么多天的脾气终于在这时爆发了:“祖宗,收收你的神通吧,你去外面八条街打听打听,谁不知道你真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怎么就不能听一句劝呐。”
黎尚其实眼睛好一点了,又渴得厉害,想着自己先去少打点。
结果他去了水房那边,有个老奶奶带着小孩子排在他前面,那老奶奶手颤巍巍的,还要去拉住一旁活蹦乱跳的孩子,水壶一个没拿稳,眼看半壶水就要洒到孩子身上。黎尚伸出手扶了一下,那点开水浇他手上了。
老奶奶吓坏了,一个劲儿地道歉,跑去叫来了护士。
黎尚自己去冷水那边冲了一会,没起泡,但是红了一片,火辣辣的不舒服。
他最多也就觉得自己有点倒霉,结果贺临一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地一顿输出,好像他是生活不能自理乱逞能似的,把他也说得冒火。
黎尚抬头冷冷看他,又懒得解释那些:“怎么我瘫床上了,还是生活不能自理了,看不顺眼你可以不过来。烫得也不严重,而且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承担后果,你急什么?”
贺临咬牙,正在气头上,开口说道:“对,你自己承担,烫你手上我是一点也不疼啊,我让你等我,等我的,你是全当耳旁风了。承认自己的弱处,接受别人对你的好意有那么难吗?你到底是能倔到什么程度啊?!”
黎尚听贺临这么说,这词儿耳熟极了,十几年前就教育过他了。
这时候再提不亚于是火上浇油。
江尚雪好糊弄,黎尚可是吃软不吃硬的。
他冷冰冰地给了贺临一句:“你要是在这里待烦了,就自己先回去吧。”
话说完,黎尚就没事人似的直接上了床睡了。
这一下贺临也生气了,自己明明是好心却被当成了驴肝肺,他上赶着伺候着,结果黎尚还不乐意了。
黎尚这状况根本就离不开人,让贺临走就留他一个人,他是完全不敢走的。
可两人吵完那几句,黎尚就完全当他不存在了,话也不说一句。
贺临也是受够了黎尚要么不说话,要么张口就阴阳怪气的态度,就干脆也不和他说话了。
单方面的冷战变成了双方面的冷战。
结果这天下午贺临到了往常给黎尚带饭过来的时间,人却没有出现。
黎尚睡了一下午,是饿醒的,抬起头来一看,天色都黑了。
他以为贺临真的生气不来了,可人又是被他自己赶走的。
休息好了之后,他的火气也渐渐的平息了,黎尚孤零零地坐在床上,自觉理亏,可他也不想服软,没有打电话问问贺临是什么情况。
医院现在严控外卖和外来人员,点的餐只许送到门口。
他没力气走那么远。
思虑再三只能硬撑起来,下楼去食堂里吃了顿饭。
医院食堂大部分是给家属准备的,一点也不照顾病患,米饭硬得就和石头子似的,菜也都是大锅菜,还有点凉,黎尚的一顿饭忍着恶心吃着,可他还在赌气,为了证明没了贺临自己也能行,还强迫自己多吃了点。
吃到最后黎尚胃里直难受。
他一上楼,用手扶着心口,就看到贺临拎着保温桶来了。
黎尚看到这一幕,心里叹了一声,自己在那里较什么劲儿呢?同时他也意识到,他还真的是被贺临养得越来越挑剔,之前吃得再硬再冷也没什么,如今真是娇气了。
可他面子上下不来,全当没看见,擦着贺临的肩膀直接就从旁边过去了,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他,这个态度别说是恋人了,仇人都不过如此。
背后顶着贺临快要刀了他的目光,黎尚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吃过了,你回去吧。”说完话就又上床躺着去了。
贺临忙了一下午,然后又回去做饭,急匆匆地从家里出来,路上遇到车祸堵车,迟到了一会。
他生怕把黎尚饿坏了,结果就等来这么一句话。
贺临自己还没吃呢,饿得饥肠辘辘的,听到这句也没客气。
他也没解释为什么来晚了,打开食盒,默不作声地就直接在病房里当着黎尚的面把双人份的饭一个人都给吃了。
黎尚缩在被子里,他眼睛不好使,呼吸不畅还咳嗽,可是鼻子倒是一点没问题。
闭着眼睛,那点香喷喷的味道都闻到了,做的都是他喜欢吃的菜。
黎尚再回想了一下,他的晚饭那吃的都是什么啊。
这么想着,胃里更难受了。
吃完了收拾好,贺临觉得自己待在病房里有点多余,外加心情郁闷,直接出去遛弯了。
黎尚睡了一会,随后就因为胃疼疼醒了,他睁开眼睛看了看,贺临不在病房里。
开始发作得不算厉害,他没急着按铃。这时候只有值班医生在,回头也是麻烦别人,他只想着再躺一会扛过去就好了,至少等一会贺临会回来。
结果后来身体也没放过他,旧伤忽然就疼起来了,肠胃整个一起痉挛,这种发作的疼太熟悉了,他咬了牙一声没吭地缩在床上,冷汗一层层往出冒,一时所有的内脏像是绞在一起了。疼得他用双手想要紧紧按住痛处,可他一个手上带着滞留针,另一只手刚烫伤,捂也捂不住,动也不敢动。
他昏昏沉沉的,明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医院里,可却虚弱到想按个铃都腾不出手去,更别说是拿起手机打电话了。
可是贺临今天出去得格外久,总也不回来。
贺临跑出去也就是散散气,他今天刚把一份文件赶得差不多了,头疼得发涨,在楼下呆愣愣地站了一会,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站在了离吸烟区不远处。
贺临慌忙走开了,怕黎尚闻到了味道更不开心。
他在院子里溜达了半天,散了散味道,盘算着护士要换晚班了才磨磨蹭蹭地上了楼。
到了病房门口,隔壁病房的老奶奶走过来问贺临:“那个,你朋友的手烫得不严重吧?”
面对突然的关心,贺临一愣:“上过药了,没什么大事。”
老奶奶拉着他道:“那就好,要不是他,我孙子肯定被烫伤了。都怪我手不稳……”
贺临的眉头一皱就知道之前有事黎尚没和自己说。
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那时候在气头上,没有问黎尚,也没给他机会解释。
这么一想,贺临一下子心慌了起来,几句话和老人说完,径直就走到了病房里。
看黎尚似乎还睡着,贺临松了口气,走过去却发现那人今天睡得格外安静。
可马上贺临就发现了不对劲儿,黎尚这睡得就和摒着呼吸似的,一点喘气声也听不到。
他再看了看床上,黎尚那姿势快蜷成个虾米了。
贺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一头的冷汗。再用手往他的腹部一摸,隔着衣服就感觉到里面像是有活物在动似的。
黎尚疼得脸色煞白,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连喘气都难。他都快要晕过去了,感觉到贺临进来就和遇到了救星似的,眼睛热辣辣的,控制不住的眼泪就往下流。可偏偏贺临一靠近,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烟味。
黎尚以为贺临是因为生气又开始抽烟了,他本来就忍着恶心,被这味道一刺激,激灵一下子就觉得有东西顺着喉咙往出涌。
贺临正准备帮他按铃。
黎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脸色冰白地皱着眉头,眼眶红着,眼角带着泪,伸手一把推开贺临,咬牙道:“滚开……”
贺临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手里的急救铃没拿稳,哐当一声磕在了床头架子上。
黎尚那句话没说完,身体就撑着到了床边,开始难过地干呕。
贺临这时还是懵的,见状心里哪里还敢有什么气,急忙跨步上前给了他一个垃圾桶。
黎尚哇的一声就把晚饭都吐了。
随后贺临到底是把急救铃给按了,一边等护士,一边帮着黎尚轻抚后背帮他顺气。
贺临的手摸着黎尚的背,怕他着凉还给他披了件衣服,感受着他支起的肩胛骨,掌下的身体在虚弱颤抖,瘦得让他心疼。
黎尚见赶不走他也就放弃了,那烟味不重,适应了一会也没有那么难闻了。
可他一开始吐就停不下来,趴到床边吐到翻江倒海的,感觉要把整个胃都翻过来了,苦胆都要吐出来了,狼狈到恨不得当下晕过去。
护士召唤来了值班的医生,随后又去打电话给宋医生问应该怎么处理,几个人一顿忙碌,又是给他打针,又是输液的。
等这阵熬过去了,贺临给他倒了水漱口,又用热毛巾给他擦脸。
黎尚也没力气闹脾气了,他半躺在床上,眼睫半阖,手还放在肚子上,只剩下喘气的力气,脸色苍白着,乖乖地任由贺临摆弄他。
就这么歇了一会,贺临尝试性地把手捂热了放在了黎尚的腹部。
这次那人倒是没有推开。
里面虽然不再痉挛了,但是摸起来还是凉冰冰的。
贺临之前纵使有天大的火气,都在黎尚的这次发作里吓得烟消云散了。
贺临壮了胆子,凑过来哄他:“不生气了好不好,你先把身体养好,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和我说,别不理我。”
黎尚心头微颤,可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过了好一会,他还是轻轻地推开了贺临捂在他肚子上的手,侧头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
此时的贺临却似乎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了黎尚到底是在别扭些什么。
恍惚间他想起来,在冰洞之中,自己好像是做了个什么梦,那时候迷迷糊糊的,意识都不清醒时,好像是见到了江尚雪,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
贺临叹了口气,逃不掉,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自从那天之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变的更加剑拔弩张,始终悬在两个人头顶上的剑,终于摇摇欲坠地逐渐砍向了两个人的红线。
面对黎尚始终不咸不淡的态度,贺临也并没有像之前一样主动跟他求和,他依旧每天按时过来陪床,做他该做的,但是黎尚不说话,贺临也不说。
黎尚看得出来,贺临最近很是疲倦,这个案子到现在所有的总结工作都落在贺临一个人的身上,他白天忙着工作、开会,下了班还要过来送饭,晚上就窝在一个并不怎么宽敞,连腿都伸不开的陪护床上,睡得也不好。
贺临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起来。
按照黎尚以往的性格,这个时候大概是会让贺临晚上不用再过来了,再重的伤他也挺过来了,这次已经算得上是个小毛病了。
可这一次黎尚始终没有多说过什么,就任由贺临一声不吭地每天往返医院和局里,他知道自己在别扭些什么,也隐约猜到了贺临为什么也在生气。
然而,清楚不代表可以解决,黎尚每天夜里睡不着的时候都在反复地思考,到底应该如何面对贺临,如何处理两个人现在的关系,解决存在的问题。
辗转反侧,遍寻无法。
黎尚不是没想过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跟贺临一起粉饰太平。毕竟在贺临这里,只要他主动说句软话,甚至连道歉都不用,贺临就会像过去每一次那样,无可奈何地叹着气抱着他的身子跟他强调:“以后不能再这么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了,你得考虑自己的安全,也要考虑我,我会担心你的。”
只是想起这样的场景,黎尚都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贺临的温柔中了,虽然过程出了各种问题,但那样的结果不正是自己所求的?
黎尚必须承认,和贺临重新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是他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日子了。
求仁得仁,他应该知足的。
可是,黎尚却无法说服自己。
他向来不是一个眼里能揉沙子的人,过程和结果他都要清清楚楚。
当怀疑只是一颗种子时,他尚且可以假装视而不见,可如今这颗种子已经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亦如附骨之疽,除了连根剜掉别无他法。
然而想得再清楚,真的要动刀子的时候,黎尚还是退缩了。
贺临毕竟与其他的人和事都不同,很多事情也早就脱离了他的控制,这样的局面让向来冷静果敢的黎尚,也会心生惧意,他甚至无法判断他和贺临未来的走向。
最终,万般取舍下,黎尚只能压着心绪,选择冷处理。
同样的,这几天的贺临也并不好过,零散的记忆终于拼凑成了一段完整的经历,回忆里曾经模糊的人影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少年时的江尚雪,青年时的容倾以及现在的黎尚,都曾经是贯穿他生命里的重要人物,都是贺临珍藏在心底里的人。
现如今所有的线索都告诉贺临,他们都是同一个人,这让贺临如何不心惊。
记忆越是清晰,贺临就越是不敢告诉黎尚,这份感情太重了,重到贺临几乎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回应这段情。
江尚雪救过他的命,容倾为了他抛下了所有,黎尚呢,黎尚除了他什么都没有了,孑然一身地奔向他,几乎赌上了一切。
无数次午夜梦回,贺临看着身边熟睡的黎尚,都有一种感觉:我何德何能,值得他这么多的爱。
在他的记忆还没有恢复时,曾经无意间伤害过黎尚那么多次。
贺临永远都忘不了,当他怀疑容倾要害死自己时,黎尚的反应。那种痛不仅在黎尚身上,也在贺临心里,是他回想起都会做噩梦的程度。
可是已经发生了,贺临只想弥补,他体会到了黎尚的患得患失,所以他想给黎尚更多的安全感,他想让黎尚知道,无论他是不是容倾,他都会是自己坚定的选择。
所以第一次,黎尚问他,“我是谁”的时候,贺临并没有准确地回答他。
但从那天起,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展现出一些曾经他对待容倾才会有的亲昵。
当他们在欣城的时候,贺临知道了黎尚不仅是容倾,他还是江尚雪。
从那一刻起贺临就明白了,容倾对待他的特别到底是从何而来,那是一段贯穿了黎尚前半生的感情,反复纠缠的都是同一个人。
所以第二次,黎尚捧着他的脸,那么认真又期待地问“我是谁”时。贺临还是回避了问题,只是搂着黎尚的身子,在他耳边说:“你是我从始至终永远的第一选择。”
这是一句暗示,也是一句承诺。
或许聪明如黎尚早已多少猜到了,只是后来,贺临胡搅蛮缠地揽着他,吻到他脱了力,最后那些心绪也都消失殆尽了。
直到,获救的贺临在恍惚间说出的那句:“黎尚,这次你没有来晚。”终究打破了平衡。
被两个人刻意忽视的问题,还是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第148章 02 又不是不爱了。(二合一)……
黎尚最终也没有在医院多待, 又过了两天,刚好一些他便出院了。
贺临开着车,把他接回家里。
出院本是件好事, 但一路上两个人没说一句话,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对方。
给黎尚送到家里,贺临便出门回局里开会了, 今天是大年二十九,也正好是欣城寒桦村一案的总结会, 陈局等几位领导都会来参加。
已经经过审批的假条就被贺临放在床头柜上十分显眼的地方, 都不用特意去看, 几乎是让人无法忽略的程度。
所以当会议接近尾声的时候,贺临在会议室里看见推门进来的黎尚,心底的火怎么压都压不住。
他甚至没有顾忌领导还在场,会议还没有正式宣布结束, 就直接站起来,冲着陈局一点头,便上前一把拉住黎尚的胳膊, 硬是把他拽出了会议室。
黎尚挣了几下没有挣开,贺临几乎要将他的胳膊掐断。周围来往的都是人,黎尚不想把事情闹大, 只好压着火气被贺临一路拉出市局的大楼,塞进了车里。
一路回到家里, 关上门的一瞬间, 贺临冷冷的声音便响起:“黎尚,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语气中,隐隐有些要发火的意思,可不同于贺临的情绪, 黎尚反而要平静得多,他回答的语气十分冷静:“贺队,你是在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我自然能为我做的所有事负责,但是你的行为,并不理智。”
他的语气淡淡,听起来就像是不经意的一句评价,但是贺临听在耳朵里,却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他看向黎尚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些什么,只可惜这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情绪,如古井无波,却不知里面藏着多少暗流涌动。
贺临突然自嘲般地笑了。
果然,比耐性,比沉得住气这件事,就没有人会是黎尚的对手。
憋了这么多天的话,贺临终于不想再等了。
他上前一步,吐出一口气,声音也比刚刚冷静了许多:“我……我很抱歉,很多事确实也出乎我的意料。但是黎尚,我对你的感情如何,你不可能感受不到。所以我其实很早就想问你了,当你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置于危险当中的时候,你心里有没有一刻,想起过我?”
空气中一片静谧,贺临半天没有等来黎尚的答案,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默默对视着。
随后黎尚眼睫轻颤:“贺临,你应该了解我的……”
黎尚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贺临听懂了,他苦笑一声:“是啊,我也以为我应该是了解你的。”
面对贺临的沮丧,黎尚的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但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就应该都讲清楚了。
调整了一下情绪,黎尚开口问贺临:“那贺临,我是谁?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能给我一个答案吗?”
这是黎尚第四次问这个问题了,前三次都没有从贺临口中问到个准确的答案。
这一次,黎尚并不打算让他再次糊弄过去。
黎尚问出的那一瞬间,贺临条件反射般的第一反应是心虚。自从他决定瞒下来不告诉黎尚自己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恢复时,每当看到黎尚他都会有点心虚。
贺临曾经在脑中推演过很多次,应该如何告诉黎尚这件事,又或者是黎尚发现了,他应该如何解释。可真当黎尚将这件事彻底摆在台面上跟他谈时,那种心虚反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莫名的委屈,之前推演的所有结果在此时都用不上了。
贺临低下头,语气闷闷地叫了一声:“容倾……我对你的心意,从来都没变过。”
再次从贺临嘴里听见容倾这个名字时,黎尚只觉得心里像是被火车轧过一般,话题明明是他挑起的,可是面对贺临的回答,他一时竟然有些失语。
半晌后黎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是那次你跟祝小年吃完饭后吐血昏迷的时候吗?”
“嗯。”
见贺临终于承认了,很多之前黎尚并没有注意的细节也变得清晰了起来,那都是贺临的暗示。黎尚有种果然如此,但又不可思议的奇妙感觉。
黎尚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控制着情绪,再次开口:“那我再问你……”
“等一下……”一直低头沉默的贺临突然开口,打断了黎尚的话,“我也想让你亲口告诉我,你是容倾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十分简单,可是黎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回答不了贺临这个问题。
他是容倾吗?
他当然是……
可现在的黎尚,到底还能不能说自己是容倾,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黎尚明白贺临的意思,他不是故意要刺他的心,而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可黎尚心里就是有一股无名火,所以他的回答并不太客气:“你说的是哪个容倾,是一心针对你,不仅没收你巧克力,还想要了你小命的那个?”
翻旧账来得如此之快……
贺临完全被这个回答噎住了,刚刚的思路全部被打乱,他嗫嚅了半天,只能挤出来一句:“我那个时候,可是完全没想起来的状态……”
回答他的只是黎尚的一声冷哼。
很快贺临反应过来,悻悻地看了一眼黎尚,有些不服气地说:“我是因为头上有伤,记忆混乱,你明明都记得,你不也没有跟我坦白吗?刚开始我就觉得你很熟悉,我问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贺临想了想,学着黎尚当时的样子,板着脸:“你说,‘贺队是你想多了。’”
说到这儿黎尚就窝火,他飞快地四处看了一眼,想找个趁手的在贺临脑袋上再开个洞:“也不知道是谁受伤之后只要触碰到过去的回忆就吐血昏迷,你当时的几张病危通知书现在还在我公寓抽屉里放着,要不要给你贴出来好好回忆回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知轻重,未知全貌就信口胡说八道,我要告诉你我是容倾,你会跟我好好说话?”
贺临自知理亏,但事到如今他也不想示弱,于是气哼哼地说:“那还不是因为你之前在队里一直对我冷冰冰的,每天板着一张脸,看我不顺眼。”
黎尚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能不能把你脑袋里的一键只美化自己的PS软件卸载了之后再跟我说话?我要是真看你不顺眼,我能纵着你那么多晚上?”
养不熟的狗崽子……
贺临不吱声了,但这事没完,总不能就是黎尚单方面输出他吧?
本着打不过就扬沙子的原则,贺临的话在嘴里拐了个弯:“旧账现在翻来翻去的也说不清,咱们就说当下,就说今天。我不是给你请了假,假条都在床头柜上摆着,我这个队长的话你不听,陈局那么大一个签名摆在上面,也压不住黎队你的英姿是不是,非要来局里一趟干什么?你眼睛都还没好!”
贺临今天之所以没忍住跟黎尚发了火,就是因为这件事。
不,不仅仅是这一件事。
还有很多很多之前被黎尚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的事,今天都要一一说清楚。
黎尚并不接贺临的茬,只是十分不理解地看着贺临:“我又没说让你帮我请假。”
贺临刚要张嘴反驳,黎尚立马接上话头,堵住了贺临想说的话:“少拿出一副领导的样子跟我说话,我当你队长的时候,你天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现在轮到你了,你倒是指望我对你言听计从,毛都没长齐的小狗崽子,你想得倒是挺美。”
毛都没长齐的小狗崽子更是不服气了:“我哪次不是在关心你,你说说你都多少次了,读心术那个案子,明明旧伤发作得厉害,还在那跟我装深沉,宁可躲在车上给自己咬了块手表也不肯跟我说一个字。还有屠夫那个案子,挡什么棍子?你支援都不等就去里面跟人家肉搏。还有在乌鹊山的那次,飞身挡子弹,你真当你自己是美国队长啊?”
黎尚此时也有点心虚,他以为有些事他藏得很深,却没想到贺临全都看在眼里,只是当时没发作,现在可算是让他找到机会了,一股脑的全都往外吐。
但是贺临也没说错,黎尚只好小声地反驳了一句:“那次有防弹衣的。”
贺临冷哼一声:“你还知道那只是防弹衣,不是复活甲,防弹衣也不是百分百有效的,重击的压迫性伤害就不是伤害了吗?那又是谁脖子受伤还在吐血,难道要怪防弹衣没包上脖子,不能减震吗?”
还有一句话,贺临想吼出来,他想说,就算你还是容倾,你也不是铁打的,生死这种事怎么可能是小事。
但是这句贺临并没有说出一口,只是补了一句:“你身上的伤病哪一处是闹着玩的?你自己不在意,可我在意,我要是不看着你点,你逞强能逞到太平洋去。下冰洞十几分钟不出来,雪崩救援不带护目镜,烧成肺炎了还要在外面奔波你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
关于这个问题,黎尚的哑口无言和贺临之前是一样的,于是他也开始了已读乱回。
黎尚想了半天,硬邦邦地说了一句:“你少造我谣,没恢复记忆的时候,就说我讹你巧克力,看你不顺眼故意淹死你,还到处跟人说我做饭不好吃。”
前几点贺临暂时不反驳他,但是最后一点……
贺临眼睛里的委屈都快溢出来了,像是在跟黎尚说:你明明答应我了,以后不去厨房给我下毒的,你怎么还给我熬泡旺仔牛奶浴的鲫鱼汤……
“可是你确实没把蘑菇炒熟啊。”贺临不敢提鱼汤,只能找点别的委屈巴巴地说。
黎尚也气急了:“你不也没吃死吗!”
撞上贺临那双狗狗眼,黎尚有点忘词了:“打小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骗我还骗上瘾了。”
“什么骗你,我那是迂回战术……”说到这个贺临更委屈了,“从小认识你,你就对我冷冰冰的,还那么倔,我当时要是不那么说你肯接受我的好意吗?后来……后来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你又不给我回应……我才……”
贺临渐渐没了话音,黎尚也没有再接上他的话。
总的来说,二人你来我往,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都拿来说,几乎把对方的家底都给撅出来了,到底也没分出个胜负。
毕竟爱情里面,哪里论得出输赢呐。
眼见着过去的那点事已经没什么可以说的了,这么多年藏在心底里的事被一件一件地摊在明面上,曾经的疑问都被一一解答。
但事已至此,两个胜负欲极强的人依旧互相对视着,谁都不肯让步。
氛围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刚刚剑拔弩张的意味已经没有了,空气中飘散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不是火药味了,只剩下一点淡淡的暧昧。
吵架吵到这个程度,两个人的耳尖居然都有些微微发红。
气出得已经差不多了,正当黎尚觉得要不就算了吧的时候,贺临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张纸,展开之后拍在了黎尚面前的茶几上。
黎尚想着算了的时候,贺临也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挣扎,两个人在一起是否真的需要什么事都说得清清楚楚?
贺临非常肯定,这么多年来他的初心从未改变,他想走到那个人的身边去,与他并肩作战,无论是过去的容倾还是现在的黎尚,亦或是只在他生命中短暂出现过的江尚雪,都是贺临想要去靠近的人。
他没能找到小雪,又因伤忘记了容倾,但他依旧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黎尚。
贺临现在已经想起了大半,但是还有很多空缺,他不是没想过直接问黎尚,可按照黎尚的性格,真的会直截了当的告诉他吗?
恐怕未必。
贺临太了解黎尚了,从他还是容倾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会下意识地规避掉给身边人带来的所有危险,选择自己一个人去扛。这对贺临来说,是容倾对他极大的不信任,虽然他并不想这么误解他的爱人,可是……
他实在是太倔了。
所以原本只打算默默追随脚步的贺临,还是把自己的不满拍在了桌子上。
只是微微瞟了一眼,刚刚眉目已经柔和下来的黎尚瞬间皱起了眉。
那是一份基地特殊任务的指派单,这份是电子流程的打印件,早在两个人出发去欣城之前,他就已经瞒着贺临提交到陈局那里了。
这个级别任务的审批权,已经不是贺临作为队长可以过问的。
还没等黎尚问出自己的疑问时,贺临先开口了:“你先别管我是怎么拿到的。黎尚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在你出发去完成这个任务之前,你是否会告诉我这件事。”
回答他的只有黎尚久久的沉默,气氛再次到达了冰点。
虽然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反应,但贺临见黎尚始终不说话,心里还是会觉得憋屈,这么长时间他对待黎尚不说掏心掏肺,也算得上尽心尽力了,可黎尚到底瞒着他多少事,到底把他的这颗真心当什么?
从前就是这样,他始终把这个人的当成自己的第一选择,可在这个人心里,自己是不是都是被第一个放弃的?
黎尚上前一步,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试图跟贺临解释:“贺临,你应该明白的,这种任务的保密程度,我是不能……”
可是他刚开口就被贺临打断了:“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黎尚你应该清楚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想要的是你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一个我可以光明正大和你并肩作战的机会。这不是你权衡利弊,分析得失之后给我的通知,是你真心诚意对我的信任,愿意把自己的背后交给我。而不是让我像个宠物一样等着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不是等着你为正义献身之余,施舍给我的一份爱。”
此时贺临的语气并不像最初那般尖锐,反而是淡淡的,像只是在叙述什么。可这字字句句却重重地砸在了黎尚的心头。
这已经不是贺临第一次跟他说类似的话了,当他还是容倾时,贺临就跟他讲过,当时的他只是觉得欣慰,后来他成为了黎尚,贺临再说这种话的时候,他也权当做是贺临对他的安慰。
到今天黎尚才正视贺临的这番话,终于读懂了贺临这些话的背后对他浓烈又赤热的爱。
从小父亲对他的教育让他习惯了凡事都要权衡利弊,习惯了以大多数人的利益为先,哪怕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所以当贺临突然出现在自己生命中时,他下意识地反应就是要保护他。
当时的容倾和现在的黎尚都固执地认为,只有将贺临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才能最大程度地回应贺临对他的爱。
可是他忘了,又或者说没有人教过他,他不知道,真正的爱是平等的,是互相守护,是携手共进,是在危急关头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
黎尚死死地盯着贺临的眼睛看,久到他自己竟然有些脱力,站立不稳似的往后退了两步,扶上沙发之后才勉强撑住身体:“所以,这就是你恢复了记忆还瞒着我的理由吗?”
贺临想上前扶住他,但是被黎尚躲开了。
贺临收回手,叹了口气:“但你还是猜到了不是吗?聪明如你,我给了你那么多暗示,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吧,你也一直没说,不也是因为这个任务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个人心里都清楚,所有刻意隐瞒和善意谎言此时统统都站不住脚了。
黎尚缓过这阵眩晕,上前将贺临拍在桌子上的单子拿起来,折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在贺临略带失望的眼神中,依旧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如你所见的,我就不瞒你了。但我依旧坚持自己的决定,这个任务我一定要去。”黎尚语气淡淡的,一如他刚刚以黎尚这个新身份出现在贺临面前时那样。
终于,贺临最后维持的冷静在黎尚冷冰冰的回答中彻底崩塌了,他有些歇斯底里地上前一步,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黎尚的眼睛:“什么叫做你决定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黎尚此时也有一些不耐烦起来,他实在是不明白贺临究竟在闹什么,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开了,他也已经坦白了自己的计划,接下来两个人就应该按部就班地继续走下去。
于是黎尚说话也没有多客气:“贺临,你现在用质问的口气是什么意思,是你选择瞒着我你恢复记忆在先的,你现在又来问我干什么?当你选择瞒着我的时候,你就应该清楚我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这份文件为什么会交上去,你我都心知肚明,如果你当真想不明白,那我只能说……”
“……你还不够成熟,更不适合去完成这样的任务。”
贺临气得整个胸腔都在起伏,他瞪着黎尚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只是用手抱住了头,晃了几下。
见贺临这样,黎尚当下就慌了,连忙上前搀扶贺临,曾经贺临因为受刺激头疼吐血的画面再次浮现,黎尚甚至开始后悔刚刚的话是不是说重了。
然而贺临却十分不领情地一把将黎尚挥开了,自己踉跄着去厨房接了一大杯热水,就这样都还没忘了也给黎尚带一杯。
而黎尚也趁着这个功夫,把贺临之前头疼时吃的药找了出来,两个人就在客厅的中间,撞了个满怀。
两杯水撒得只剩下两个半杯。
换好衣服的两个人继续默不作声地坐在客厅,贺临吃过药,头就已经不疼了,实际上也就疼了那么一瞬,跟他的伤应该也没什么关系,纯粹就是被油盐不进的黎尚气得。
他原本想解释的,他想告诉黎尚他之所以瞒着他,不光是因为当时他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也是因为他不想再看见黎尚因为他而生病难受,他想让黎尚感觉到他的爱意,他想让黎尚知道无论他是不是容倾,自己都会坚定地选择他。
但是现在说这些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无论他是怎么想的都好,他已经再一次被黎尚丢下了。
黎尚在一旁喝着水,始终观察着贺临的神情,见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也才多少放下心来。
今天闹成这样,估摸着他也已经不适合继续住在这里了。
于是黎尚放下水杯起身,准备进卧室收拾收拾东西,暂时搬回自己的住处,至少他完成任务平安归来之前,都应该和贺临暂时保持距离。
还没等黎尚有所行动,贺临先一步站起来了,面对黎尚的不解,贺临别扭地不肯回头:“你留在这里吧,我这阵子去值班室睡。”
说完他也没管黎尚的反应,关上门就走了,只留下一室的寂静给黎尚。
黎尚坐在沙发上好久,久到胃里已经开始泛起尖锐的疼,都没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梳理清楚。
他一向冷静克制,但那也是在贺临以外的问题上,只要对上贺临,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无论是哪方面的。
直到胃里疼得黎尚有点扛不住了,他才缓缓地站起身。
从今早到现在他都没吃过东西,刚刚又跟贺临发了火,此时真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跟贺临都是刚从医院回来,估计家里也没什么吃的,就是有,自己可能也搞不定。
想到这里黎尚又倒回了沙发上,想着休息一下,攒攒力气下楼吃饭。
刚闭上眼睛,门铃突然就响了,黎尚捂着胃挪到门口,刚一开门就被外卖员塞了一手外卖。
“祝您用餐愉快。”说完外卖员就像是着急赶单子似的,连电梯都没等就消失在了楼梯间。
黎尚看了一眼订单时间,大概就是贺临从这里离开的时候点的。
此时的黎尚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摆个什么表情,当他刚准备关门的时候,电梯间却再次出现了一位黄衣骑士的身影。
于是黎尚的另一只手里又被塞了一大袋的速食和青菜。
在这位黄衣骑士一步三回头的注视下,黎尚想:
是啊,我们只是吵架了,又不是不爱了。
第149章 03 “你觉不觉得贺队今天奇奇怪怪的……
反正现在全组人放假, 没人在市局里,贺临就索性搬到了市局的值班室里。
结果刚搬过去了不到一天,除夕当天, 上面忽然来了个紧急的案子。
陈局让他有空了来市局局长办公室一趟。
贺临住在市局里反而是近水楼台,响应速度极其迅速。
没过五分钟他就敲开了陈局办公室的门。
一见他这么随叫随到,陈局反而不好意思了:“你先集结目前还在云城的队员, 做下调查准备。详细的案卷还没送到呢,回头到了我第一时间让刘秘给你拿过去。”
随后老局长又不放心地叮嘱他:“对了, 注意身体啊, 案子是破不完的, 不要太拼了。”
贺临从办公室里回来,在群里简单问了下队员们的情况,问谁能过来加班。
程笑衣出去旅行了,想回来也买不到回来的机票, 但她积极表示能够线上办公。
过了一会她发来了一段语音:“我现在从景区出来,估计两个小时以后,能够找个网吧……”
贺临听着她气喘吁吁的声音, 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没差这么一会,你先好好玩吧,回头有需要你的时候, 给你留言。”
老吴跟老婆孩子在老家呢,网络信号还不好, 也是一时半会过不来。
也就方觉喜滋滋地问:“今天是除夕啊, 有三倍工资吗?”
贺临简直被他气笑了:“人民警察工作的特殊性质,不算加班,只有一天一百的假日补贴,外加我点的下午茶。”
方觉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开心地道:“蚊子再小也是肉啊,我爱我的工作。”
然后,黎尚在群里回了一个:“我能来。”
基地还没有联系他,他应该有几天的空余时间。
贺临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目光凝在那个熟悉的名字上。随后他有点庆幸,幸亏还有方觉在,要不就他和黎尚两个人,刚吵完架就要来市局里,大眼瞪小眼地一起破案,还不能影响到工作,真的是挺尴尬的。
贺临足足过了二十分钟才在群里公事公办地回复:“能过来的下午两点来科里的会议室开会。”
等贺临收到了刘秘书给他拿来的案卷,才知道为什么这个案子会这么着急地发了过来。
这案件是一个月前七分局接警的。
报案人是对父母,失踪者是他们的女儿,名叫陈诗涵,年龄十九岁。
这女孩高中毕业就没再读书了,开始四处打一些零工,陈诗涵长得挺漂亮,小姑娘非常爱美,之前喜欢买各种化妆品和包包,还学着去做医美,一时被同事撺掇着借了一些网贷。等父母知道这件事时,她已经在外面欠了不少钱了。
几个月前,女孩和父母说在云城的一家公司里找到了一份理想的工作,包吃包住,工资不少,她入职以后就能尽快还清债务。
最近到了年末,她又说老板托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出国的工作机会,说是比国内的工作赚得还多,有人带她办理了旅游的个人签,结果出国以后陈诗涵就此失联,音信全无。
根据航班信息,陈诗涵的确已经到了J国,一落地手机就打不通了,音讯全无。
目前人失联已经有一个月,旅游签证已经到期,再没出入境记录。
分局的领导和陈局沟通过这个案子,判断可能是打着招工幌子的涉外拐卖案件。
警方高层预计牵扯到的案件应该不止这一起,可能会有多名受害人,希望能够尽快找到犯罪分子的诱骗方式,获取更详细的信息。
特殊案件加急处理。
所以失踪调查科才会需要过年还来加班。
贺临一边整理着案件资料,一边规划着任务分配。
他和方觉的调查工作倒是十分好安排,但是到了黎尚那里,贺临明显犹豫了。
他当然相信黎尚的能力,也并非因为刚刚跟他有所争吵而心存芥蒂。
贺临担心的是,如果工作量太大,黎尚的身体状况恐怕不能适应,而他这个人向来嘴硬,又赶上两个人正在闹别扭,就是撑不住了,也断不肯说出口。
但若是只给他安排轻松的工作……
贺临想想那个人遇到工作那个不要命的劲头,恐怕自己还真跟他解释不清了。
就这样反复删改,贺临的任务安排最后也没能有一个最终版,就只能根据调查的情况再做调整了。
两点不到,方觉神采奕奕地来了。
往日里都会早到的黎尚,今天却是踩点,只提前了两分钟。
一进入会议室,黎尚没坐在贺临的旁边,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他拿着笔记本平板,一副认真开会的模样,低头翻开了案卷看着。
他的腰背笔直,除了眼眶因为之前的雪盲症有点微微发红,看不出一点病弱的模样。
趁着两个人翻看案卷的时间,贺临凝望着黎尚的脸,试图从上面看到点情绪,哪怕是一丝埋怨和不耐烦也好。
可是什么都没有,黎尚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波澜无惊。
看着黎尚的脸,贺临逐渐回忆起了过去,那时黎尚还是容倾,贺临经常能在他的脸上见到这幅表情。
容倾在工作的时候几乎是没有情绪的,各种棘手的问题,他总是可以从容不迫地面对,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之中,一心一意,绝对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可那样冷心冷清的容倾,就是让人捉摸不透,像是自动把自己隔绝在了所有人的世界之外。
当时的贺临尚且年轻气盛,这样的容倾在他眼里,盛气凌人得有些讨厌。
直到跟着他完成了一次又一次任务之后,真正的出生入死才让他体会到,容倾冷心冷清的背后肩负着多少的压力和使命,这样的性格只会让他更理智,更果断。
对这份理智果断的欣赏,让贺临越来越靠近和了解这个人,最后被容倾吸引,无法控制。
可当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这样的性格就变得不那么可取起来,遇到问题如果有一方依旧只是一味地分析对错,得不到结果就冷处理……
贺临的眼神里溢出几分哀怨来,再看黎尚的这个反应,根本就不亚于是在摆烂嘛。
抿了抿唇,贺临觉得不甘心。
但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两点一到,贺临压下了自己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今天他没让黎尚读卷宗,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把案卷给他们念了。
这案件的调查情况并不复杂。
七分局前期的调查处处碰壁,几乎没有多少的线索,卷宗里大部分都是父母的供词。
由于那家公司不是正规的公司,陈诗涵也没有交纳社保,她住在公司提供的住处,可父母也不知道她一直住在哪里。
她高中刚毕业不久,没有一技之长,就是长得还算不错,父母一度担心她是不是去了不好的地方,对这份工作多有打听。
但是陈诗涵一直在严防死守,就不说自己是从事的是什么工作。
被问得烦了,她才会简单地和父母说上几句。
女孩只告诉爸妈,她从事的是直播相关的行业,是朋友介绍的,挺轻松的。
还有一次,女儿和母亲提到了一个词“动物园”。
贺临念完了,把陈诗涵的照片贴在了白板上。
她年轻,身材挺好,虽然够不上明星或者是网红的级别,但是稍微化化妆,加上滤镜,已经算是容姿姣好。
“要到国外寻人这事,需要申请国际调查,我们帮不上忙,现在主要是找出这家公司的运营模式以及拐卖人员的作案方式。”贺临点名,“方觉,你来分析一下。”
方觉抬起头说:“我感觉这事情不难,这工作应该是那种动物园请来进行揽客直播的。我们只要搜索一下,云城一共有多少家的公立和私立动物园,看看有哪些开了直播账号的,应该就能知道了。”
贺临接着他的话道:“不会那么简单,如果是动物园的直播或者是饲养员类似的工作,她就直接说了。而且现在动物园类的工作薪资不高。我判断提到的‘动物园’要么是父母听错了,要么是另有所指。”
黎尚思考了片刻问:“方觉,你查查看她的工资收款方式是什么?”
方觉连忙去翻看卷宗,报给他:“没有发现转账记录,似乎是现金结算,每个月她会自己往银行卡上存上小一万快钱,很快会用于偿还那些贷款的本金和利息。”
贺临严肃地凝眉思考:“我比较怀疑他们从事的是和直播相关的特殊行业,比如网赌或者是色播,很可能从这份工作开始,就是让她偿还债务的骗局。”
可能是因为偿还的速度太慢,债主才动了拐卖的心。
黎尚又是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方觉,你去相应的网购平台,点餐平台,查查她有没有外卖点餐记录,出租车的打车记录。”
方觉马上会意了,陈诗涵既然是在云城这里的公司工作,虽然说是公司包吃住,但是自己总需要点个外卖奶茶什么的,或者是周末出去,他们应该可以从这些信息中推断出她的常住地址,活动范围。
程笑衣现在不在,这些工作自然都是方觉来做,他进入了警务后台,挨个查询。
很快,方觉皱眉道:“她有过点餐,也买过东西,不过都是在半年以前,打车也是……似乎到那家公司以后,就没有怎么使用过这些软件。”
贺临让方觉继续去查女孩的朋友圈等网络账号信息,随后又开始核对她的个人账户收付款情况。
陈诗涵的朋友圈和收付款都用得很少,至于出行,只有一个月前的出国机票购买记录。
因为今天是除夕,市局里的人少了一大半,其他的部门里也只有一些值班人员和应急人员,所以几栋楼里,都是格外的安静。
忙到下午,贺临侧头看了看专心办公的两人,他忽然开口:“方觉。”
安静地办公室里,突然响起贺临的声音,被叫的方觉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到!”
随后办公室里更是死一般的寂静,方觉不知所措地挠挠脑袋,见贺临不说话了,只能自己灰溜溜地坐下,假装很忙的样子。
贺临也是被方觉突然这么一下唬了一跳,反应了一会才开口道:“你歇会眼睛,别总盯着电脑看。”
面对领导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方觉:“?”
谁?我吗?
贺临仿佛看不见方觉脸上的茫然,自顾自地认真说:“滴点眼药水,要不老了就要白内障的。”
方觉眨巴着眼睛,有些不理解,但还是说着:“谢谢贺队。不过我眼睛一点也不累。”
贺临:“……”
办公室里就三个人,一个默不作声地假装……或者是真的很忙,一个吭声了还不如闭嘴。
贺临几乎可以幻视到办公室的上空有只乌鸦飞了过去。
太尴尬了。
过了一会,贺临又主动提起请他们喝下午茶的事。
“你们快点点餐,今天很多店子都只开大半天,这家也不例外,等下估计连骑手都没了……”贺临说着点开了软件,交给了方觉,等方觉点完了,想要把手机还给贺临,结果贺临咳了一声,没有接,头都没抬地问他,“都点完了吗?”
“我点完了……”方觉下意识地接了一句,随后他似乎看到了贺临头顶隐隐散发出来的黑气,才猛地想起来什么,赶紧回头把手机递给黎尚,“对不起黎哥,你看看你要吃什么。”
这么耽搁了一会,手机都黑屏了。
方觉刚想回头把手机给贺临让他解个锁,但黎尚却自然而然地从他手里拿过手机,直接输了密码进入,把方觉看得一愣一愣的。
黎尚没多点,加了两样,又把手机递给了还在发愣的方觉:“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加的。”
方觉看着手中的手机击鼓传花一般,硬着头皮又点了个蛋挞。
这次再捧给了贺临,他终于接了,顺利下单。
一会贺临接了个外卖的电话,出去拿东西了。
等贺临出去,方觉悄咪咪地靠近了黎尚:“黎哥,你觉不觉得贺队今天奇奇怪怪的?”
黎尚面对着电脑,低低地嗯了一声。连方觉这么迟钝的人都感觉出来了,他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方觉若有所思地瞎猜着:“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惹贺队生气了?”
黎尚打字的手一顿,侧头看向了他,悠悠道:“有没有可能是他惹别人生气了?”
方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觉得黎尚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是领导嘛,得罪人也是很正常的事。
黎尚看着方觉的样子,直觉他可能想的不对劲,但也懒得管他,继续做自己手里头的工作。
结果方觉又凑过来,用笃定的语气道:“不管是哪种,我都觉出来不对了。黎哥我和你说,我可是有丰富的惹人生气,然后再把人哄好的经验。”
不等黎尚细问,方觉就自顾自说着:“我小时候经常惹我爸生气,气得他满屋子抡着棍子追着我打,然后我想,不能这样啊,我就抱着他的腿,叫他爸爸,跟他说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他就不打我了。”
黎尚略微思索了一下:“所以重点是及时承认错误?”
“不是。”方觉一口否决,“这话说多了,我爸都不信了,重点在于我叫他爸爸。”
黎尚:“……”
他就多余接方觉的茬。
黎尚又转头看向屏幕:“下次有机会这段子你可以讲给贺队听听。”
方觉美滋滋地晃着腿,一点没听出来黎尚语气里的揶揄:“行啊。我们以前宿舍的习惯也是这样,请客的是爹,一般这么叫了,都会让对方的心情好起来。”
那边贺临回来了,把外卖一样一样放在了桌子上,按照每个人所点的分了三份。
方觉言简意赅,缩略了前面的所有前情,盯着眼前的食物咽了咽口水,十分顺溜地看着贺临:“爸爸。”
黎尚:“……”
贺临拿外卖的手一顿:“?”
这段是从哪来的啊,自己是何时多了个儿子?
方觉在两人异样的目光下,跳过了那个话题:“贺队你今天怎么点了这么多?”
贺临随口回答道:“这里还有我今天的晚饭和明天的早饭。”
方觉一脸惊讶:“你年夜饭就吃这个啊?”
贺临找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嗯,这个案子领导催得急,我今天就住在值班室了。”
方觉倒是挺认同地点头说:“我也今天不回家了就住租的那边,回家太麻烦,明天早上赶不过来,我和家里人说过了我不回去,我觉得我爸妈好像都松了口气。”
贺临问:“那你准备年夜饭了吗?”
方觉点头:“有储备粮,速冻饺子。”
贺临见状加了一句:“我也提前包了点饺子,放在了冰箱最下面中间的隔层位。”
方觉咬着汉堡含糊不清道:“贺队你倒是不必介绍得这么详细,就和我如果没吃的了可以去你家撬你冰箱似的。”
贺临道:“人民警察溜门撬锁,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啊。”
一旁的黎尚默不作声地拿起饮料喝着。
今天的晚饭有着落了。
吃完了下午茶,三个人继续开始了奋战,能够查的地方都查过了,陈诗涵的记录格外的干净。
特别是最近这半年,简直是完全空白。
而且按理说是朋友介绍的,这朋友究竟是谁,他们也没能从各种账号里看出什么端倪。
贺临沉思了片刻做了个决断:“钓个鱼吧。”
然后他让方觉从家属提供的视频截图里找了几张能够体现出女孩特征的照片,在一些平台上使用警用的小号,发了一些帖子。例如:“万能的网友,有没有人认识这位主播,为什么最近刷不到了?”
发了不久,大部分的回答都是:“不认识。”
还有的评价:“长得不错。”
贺临想了想,又让方觉发了几个,其中一个问:“有没有人知道动物园的直播怎么看?”
帖子里还发了个嘘的表情。
一时间下面又是各种给他指路去云城动物园的。
方觉忐忑地问:“贺队,这招是不是不靠谱啊?”
贺临胸有成竹地一笑:“眼光放长远一点,你要相信大数据的力量。”
他没着急,让帖子先放着,等等看有没有结果。
到了晚上,方觉一起身,以往总喜欢加班的黎尚一秒也没犹豫,也跟着果断关了电脑,下班了。
等人都走空了,贺临才一个人去了值班室,孤零零地自己热了个汉堡吃,为了打发时间,他只好玩起了手机。
过去在黎尚没来找他的日子里,贺临也不是没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自己一个人住过值班室,可当时的每一次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他感觉到这么孤寂。
贺临甚至想不起来,当时自己一人住在这里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了,但总之一定没有现在这么垂头丧气。
他不经意间,目光落在了旁边的那张床上……
过去的除夕夜,怎么没有这么无聊啊!.
此时的黎尚回了贺临家,明明是自己掏了钱买的房子,也是贺临要他住在这里的。
可是不知道怎么,没有了贺临他就感觉有点鸠占鹊巢的意思。
黎尚打开了贺临的冰箱,研究了一会才知道了那个隔层托盘的位置是在哪里。
里面用保鲜膜铺了一层,上面有一些包好的饺子。虽然贺临也给他买了速食的饺子,但哪有大过节的吃速冻饺子的道理。
于是他去厨房把贺临包的饺子煮了,不知道是不是火候有点不对,还是因为他把饺子太早拿出来了一会,水还没烧开就把饺子给下了,一锅饺子很快就变成了丸子和片汤,但好歹是熟了。
黎尚看着锅里的东西思考了一会,面无表情地捞出来准备吃面片丸子汤。
从他开始吃片汤,手机就开始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也不知道今年是谁提起的倡议,都讲究要提前拜年。
黎尚翻看了一下,大部分是以前的战友和队员们发来的拜年信息。
他言简意赅,挨个简单回了个新年快乐。
黎尚看到其中有一条是何垣发来的,目光停留了几秒,他的眼睫垂落,修长的手指开始在屏幕上打字:“新年快乐。对了,最近贺临的状态不太好,你回头有空的时候,给他打个电话。”
容倾很少拜托他事。
大过年的,何垣也没多想,一口就答应下来:“好啊,容队,我打电话问问他。”
放下了手机,黎尚继续吃碗里的丸子,虽然淡了点,但是还是挺好吃的,他连汤都没剩。
第150章 04 “新年快乐。”(二合一)……
夜晚, 市局失踪调查科的值班室。
贺临还在床上躺着,挨个回着祝福信息,他给几位领导都拜过了年, 和多年不见的朋友们插科打诨聊上几句,总算是能打发这寂寥的时间。
就这时,何垣的电话忽然打过来了。
贺临接起来喂了一声, 刚说:“除夕快乐。”
何垣就迫不及待地问他:“你最近怎样啊?还顺利不?”
贺临也不知道他问的这个是否顺利指的是什么事。究竟是工作,还是上次他说的让他去追黎尚这件事。
现在想一想, 好像都卡住了。
但是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知道前因后果, 还能够和他聊聊的人, 贺临也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出口。
事到如今,他也早就猜到了上次何垣和祝小年两个一起过来是组团忽悠他的。
但是对这件事,他反而还挺感激。
贺临索性从床上坐起身来,对着手机对面的何垣把后来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包括他想起来黎尚就是容倾, 去找了祝小年印证,两人一起回了一趟老家,又因为瞒着容倾, 后来两个人吵架的事。
讲述完后他道:“总之,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
何垣的第一反应是,他掉容倾给他挖的坑里了, 肯定是小情侣吵架,容队拉不开脸来, 所以才让他给贺临来电话的。
在直接挂了电话, 就当不认识这两位祖宗和意气一次帮帮两个好朋友之间,何垣含泪选择了后者,甚至为自己的仗义狠狠地感动了一把。
随即他理清了思路,大过年的, 这事儿得劝和。
容倾的心情他明白,但是他对贺临的行为却有些不太理解。
何垣问他:“不是,哥们,你是怎么想的啊?好好的想起来了为什么要瞒着容队啊?你明明知道容队有多盼着你能想起来啊!”
他的语气不是责备,而是不解与惋惜。
这两个人到了今天这一步,他是一点一点看过来的,原本相爱的两个人,却阴错阳差地发生了那么多事,好不容易兜兜转转快要苦尽甘来,怎么就差了临门一脚,还忽然吵架了呢?
面对何垣的惋惜,贺临解释道:“不是我故意要瞒着他,我当然知道他有多盼着我能想起来。可我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所以我才不能说啊。”
这些话贺临在心里憋了太久,他不能跟黎尚说,今天所幸告诉何垣,也算是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电话那端也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贺临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来:“毕竟我没有全部想起来,当时很多记忆都存在空缺,零星的记忆碎片让我拼凑出的只有黎尚的身份,他是我曾经的队长容倾,也是我过去的初中同学江尚雪,我和容倾曾经相爱过。可是我的记忆里还是有大段的空白,这些零星的记忆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能说明一些问题,毕竟这其中并没有我们相处的很多细节,我们因何相爱,因何分开,很多我都不记得了。”
“我之前就因为没有完全记起来,靠着那些并不准确的碎片去评价过容倾,那些草率、武断,又不负责任的评价,给当时的黎尚造成了很多伤害。他或许会因为我失忆而不去怪我,可我现在明知道会伤他,我又怎么可能在未知全貌的前提下,再去刺激他。”
听完贺临的解释,何垣更是感慨万千,他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两个人的故事,但是作为一名旁观者,他也实实在在地见证了两个人这一路走来究竟有多不容易。他很难去评价贺临选择的对错,甚至他开始理解贺临的选择,就像他当初理解容倾的选择。
两个选择若是一对一错,傻子才会去选那个错的,但如果这个选择本身都是错的呢?
没有答案。
但何垣还是想再争取一下,他犹豫着开口:“也有可能……”
“没有可能……”似是知道何垣后面要说什么,贺临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喜欢上黎尚了……”
“早在我想起来黎尚就是容倾之前,我就喜欢黎尚了。”
贺临的坦白彻底将何垣的话堵了回去,电话的两端又是一阵沉默。
“让他以为我对他的喜欢是因为他是容倾,然后让他把容倾还给我吗?”
听贺临说到这里,何垣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去探望容倾的时候。
他知道贺临的这种不安是从何而来、
容队想要找回那些遗落的东西,可是中间的两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们始终再也回不去了。
贺临继续道:“我不想给他压力,更不想让这段感情变得复杂,他是容倾的时候,我的爱是真的。他是黎尚的时候,我的心意也不会变。我想给他信心,不想让容倾这个名字成为他,甚至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束缚。我更希望他能知道,我不在乎他变成什么样子,是叫做容倾还是黎尚,我只是爱他这个人,爱现在的这个他。”
“这听起来很简单是不是,好像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但我了解他,这并不容易,他总是习惯性地把自己束缚在一些条条框框里走不出来,所以我才一时没有告诉他的。”
何垣听到这里,叹了口气道:“我有点理解你这么处理的意思了,当初我在容倾那里也听到过类似的话。我也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直接挑明了告诉你,你们的过去,他就是容倾。”
“当时他和我说,他担心你身体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还有另外一方面就是,他带着全部的记忆,而你全然忘记,硬塞给你一段感情,这对现在的你来说,是不公平的。还有,他自己也……”
他顿了顿说:“虽然时刻不同,状况不同,但是我想你的意思也是这样吧。”
贺临低低地应了一声。
现在的他明白,过去的容倾也明白。
无法变回容倾,这是容队自己心里的一个坎儿。他得接受自己成为了黎尚,正视现在的自己,接纳现在的自己。
贺临反复思考过,要怎么面对这一切,解决好现在两人之间的问题。
所以他没有选择和容倾坦白自己想起来了的这件事,而是想要先把过去放下,让两个人拥有一个新的开始。
但是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有不够坦诚的心虚。
本来一切都已经向好的方向发展了,可没想到雪崩那件事,让这种维持下的平衡状况,彻底地崩塌了。
何垣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道:“知道你心里有数我就放心了,我还真有点害怕你们因为这点事情过不去。至少现在你们两个心里都装着彼此,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不是为了伤害他,欺骗他,也是为了他好。”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但是因为你们两个对于彼此的意义是不同的,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所以可能容队他……一时半会没法接受这件事,你也要体谅他的难处。”
就算是这事贺临的初衷并非如此,但既然误会已经产生了,冷处理始终不是一个好的解决方法,现在事情闹到了这一步,肯定也得是他去低这个头。
何垣又劝他:“我明白这件事你的选择没有错,其实容队应该也明白,但是容队那个死倔的性格,你应该比我都清楚。所以这个事你们还是得自己调节,等他消消气,然后有机会了你再把人好好哄回来。”
贺临嗯了一声道:“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不管怎样,和何垣聊了聊,都让贺临的心情好多了。
但是他依然没有任何的心情看春晚,那些热闹似乎与他无关。
直到部门群里也开始互祝新年快乐。
贺临直接在群里发了个大大的红包。群里顿时刷起了谢谢领导的表情包。
他看着黎尚领了那个红包,知道他也还没睡。
然后贺临字斟句酌了一会,发了一条看起来像是群发的拜年信息,单独给了黎尚。
过了一会,他果然收到了对方犹如人机的自动答复:“新年快乐。”
贺临看到了这四个字,仿佛是想到了黎尚拿着手机别别扭扭地给他回复的样子,一直沉闷的心情,此时终于是好了一些。贺临像是了却了夙愿一般,反复看了好几遍。
他立马去打了个:“早点休息。”也不等对方有没有回应,直接转身心满意足地睡了.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案子一时没有推进,贺临一大早就百无聊赖地起床晨跑,一边跑着一边想着要怎么继续把案子往后调查。
出去时,他路过了市局里的食堂,一看今天食堂的门居然开了。
贺临进门就看到大师傅正在摘菜,他打了声招呼:“王师傅,这么早就回来上班了?辛苦了。”
去年市局的食堂是休到了初七的,今年倒是开得早。
王师傅笑呵呵道:“不辛苦,没有你们辛苦。陈局说最近执勤的警员多,让我早点回来,给我算加班,你记得中午过来吃饭啊。”
贺临很欣喜,午饭有了。
随后他看了看,食堂里只有王师傅一个人,几个帮工都不在。
贺临看到了旁边几只杀好的鸡问:“这鸡是……”
王师傅道:“老家带过来的,散养土鸡,想给你们炖汤喝的,你看我这忙的,一上午就没腾出手来。”
贺临忽然有了个主意。他对王师傅道:“我还有时间,要不帮下你?”
王师傅对着免费的帮手自然是万分感谢,简单告诉他工具在哪里就继续去忙了。
贺临把手洗过,三下五除二地帮着把鸡处理了,剁成了大块,然后熟练地焯水炖上。
以前食堂里也会炖鸡,但那些都是市场买的鸡。
师傅们要赶那么多的菜,自然不会做得多么精细。一般轮到有空炖汤的时候,时间也就不太够了。
贺临自信自己的鸡汤炖得不错,有了他的帮忙,这鸡汤可以多炖上一会。
而且今天人少,可以浓缩一下,不用加那么多的水。
贺临见食堂里还有一些可以放的食材,洗好了放在一旁,让师傅等下到时间了就放进去。
最后贺临还不忘嘱咐他:“回头别告诉其他人是我帮忙做的。”
王师傅连忙点头。
这么一顿忙完,贺临才匆匆去训练场上跑了几圈,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回了值班室。冲了个澡以后,正好赶上开工。
方觉蹦蹦哒哒地就来上班了,随后黎尚也出现了,一向会早来的他今天依然是踩点到的,还背了个挺大的书包。
贺临对那个书包好奇,偷偷地瞄了好几眼。
大家顺着昨天的调查方向查漏补缺,继续往下调查。
他们不断地拨打着陈诗涵朋友们的电话,挨个询问那些人是否知道她之前从事的是什么工作,这次又是被谁带去的,有没有联系过他们。
没有人知道确切的信息,但是或多或少的,收到了一些零散的线索。
多是关于那份工作只言片语的描述。
“朋友介绍”“工资很多”“活少,不辛苦”“不需要做什么”。
和她对父母的说辞如出一辙。
贺临把这些关键词一一写在了白板上。
这么看来,这份高薪工作更为神秘了。
三个人了解了一上午情况。
到了中午时,贺临起身招呼方觉去小食堂吃饭。
方觉本来一听要去食堂就头疼,但是苦于好多餐厅都没开门,只能磨磨蹭蹭地跟着下了楼。黎尚也起身,默默跟上。
方觉没想到一进食堂,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
每个人点了饭菜,然后面前都放了一碗黄澄澄的鸡汤。
方觉也不顾烫,就那么跐溜来了一大口,烫得舌头都快起泡了,还是竖起大拇指:“王师傅这也是出息了,这鸡汤就和开过光似的,赶上五星级的饭店了,咋能这么好喝呢?以前的鸡汤简直是暴殄天物,就是白开水泡了泡嘛。”
相比于方觉的激动,黎尚反而十分淡定。
似乎是拿着勺子喝了一口,就知道中间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开始吃饭,把汤放在了一边。
方觉还在那里问他:“黎哥,黎哥,这么好喝的鸡汤,你怎么不喝啊?”
黎尚抬起眼睫,神色淡然地回了他一个字:“烫。”
比起方觉,贺临更是忐忑不安的,他故意不去看黎尚,但是余光总是看着那个方向。一顿饭吃下来,贺临感觉自己都快要成斜眼了。
不过还好,容队还算是给面子,到最后终究是把汤给喝了。
贺临炖的那锅汤倒是便宜了不少来加班的同事,方觉更是一连去盛了三碗,吃到最后肚子都撑圆了。
他送餐盘的时候还跑去表扬了王师傅,王师傅看着站在他后面的贺临,看破不说破:“喜欢喝就好,我也是有帮手的。”
等到从食堂出来了,方觉还意犹未尽地拉着黎尚说:“黎哥,这鸡汤真的是太好喝了,今天的帮手是谁啊,太给力了。”
走在后面的贺临伸长了耳朵,就想听上一句表扬的评价。
“谁知道呢?”黎尚悠悠来了一句,“至少那人不用担心失业了,万一没工作还可以在食堂帮工呢。”
贺临:“……”
三个人走到了院子里,黎尚却忽然顿住了脚步,他对方觉道:“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在楼下散散步。”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方觉转身就跟上了贺临。
贺临又是余光扫了一下,随后收回了目光,和方觉一起走了。
黎尚直接到了主楼,正月初一就需要来加班的倒霉蛋不止他们几个,刑侦支队的林会也同样被叫了过来,正在处理之前发生的一起刑事案件。
黎尚敲了敲门,把林会叫了出去。
两个人来到了市局的楼下,黎尚直说了:“我今天接到了基地的任务电话,可能会有段时间不在。”
林会问他:“怎么又有事?你们不是才回来没多久?”
黎尚道:“我也以为要晚点才会接到通知的。”
他本来以为怎么也能和贺临把事情掰扯清楚再走。结果今天一早接到了赵指导的电话,要他明天就去基地详谈。
不过也好,他不在的话,贺临住在市局里他比较放心。
还好这几天宋医生也在住院部值班,黎尚趁着上班前,抽空去找了一趟医生,把需要的药拿齐了,听说他要出去执行特殊任务,宋医生还给他开了一种强力止疼片,让他撑不住的时候可以吃。
林会又问:“这次会去多久?”
黎尚摇摇头:“不清楚,看任务情况吧。”随后他叮嘱林会,“贺临那边你帮我照看着点,也不用怎么特意照看,最近他住在市局里了。如果发生突发情况的话,帮我打这个电话,我已经和对方打过招呼了。”
随后他还嘱咐了林会几句。
之前本来就有当街撞车遇袭的事,后来他们又遇到了阿南塔和红棉,黎尚虽然不觉得现如今那些人会明目张胆到这种程度,但他经历过父亲的殉职,对此总是不太放心。
不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并不指望让林会力挽狂澜,也不希望他以身涉险,但是一个电话预案总是要留的。
金庭瑞行事太过粗旷,和他也不够熟,小程和老吴现在不在,方觉还是个孩子呢,想了想也只有林会细致耐心,最为合适。
中午的阳光有点强烈,黎尚的眼睛刚恢复不久,遇到光就觉得刺眼,不自觉地眯了眼睛。他一边走一边用手遮了一下,快步走到了阴凉处。
林会之前在案子里,也受到了贺临和黎尚不少的照顾。这点忙自然是会帮的。
可他听着黎尚这么说,还一副托孤的语气,不免为他担心。
林会问黎尚:“任务危险吗?”
黎尚冲他笑了下:“基地的任务嘛,尽力而为吧。”随后他的目光放空,看向了远方,“这么多年,习惯了。”
基地的任务,哪里有不危险的?更何况是龙炎负责的。
赵凌岳的行事风格容倾了解,总是会做好上中下三策,他的情况和身体状况领导也清楚,如果不是别无他法,肯定不会轮到他。
前一段时间他眼睛不好躺在病床上,看似安静,可人在极度没有安全感的时候,脑子就总会胡思乱想。
特别是生死这件事。
黎尚觉得应该是贺临伤愈后对他的排斥,加上之前那次受伤出现的影响,导致他的心理和心态上出现了一些问题。
毕竟他当时心里的念想也就只有这两个了,在一个阶段齐齐地从他的生命中剥离开,怎么可能对他的影响不大?
那次任务的九死一生,再加上后面的身体变差,让他跌落神坛的同时,也让他时常想到死亡,甚至会幻想自己死亡。
他知道这样不对,可却又无法摆正心态,清醒的沉沦,最是令人难以控制。
所以在寒桦村的冰洞底,他才会冒出那样的想法。
黎尚不是没有复盘过当时的心理问题,他甚至曾经想过,当时的他和贺临是相爱的,那个时刻如果他真的死去,对于自己来说,他拥有贺临全部的爱,是包裹在爱意里死去的。可对活着的贺临来说,未免太过残忍,太过不负责任了。所以那时候他也曾自我检讨这样的想法太过自私。
这两天吵架以后,他自己住在那间没了贺临的主卧,他又在想。
如果贺临真的因为那些争吵而放弃他们之间的这段感情,是不是对他的死去,接受的程度会更好一点?没有那么爱,就不会那么在乎了。
如果注定不可避免地要临近危险,也许现在是个挺好的机会,这样的想法几次拦住了他想要主动联系贺临的冲动。
再等等吧,黎尚想,回来之后再好好地跟他谈。就算是真的回不来了,或许也就不觉得遗憾了。
两个人聊了一会,黎尚把时任的电话报给了林会。
林会记下了号码,然后问他:“你和贺临请假了吗?”
他知道黎尚刚出院不久,按理说贺临这时候不会放人,肯定会拦一下。至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会如此平静。
黎尚淡淡道:“他知道。”
看他心意已决,林会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又在院子里散了会步,过了午休的时间,这才各自往办公室走去。
中午见到黎尚没回来,贺临也没在办公室里干坐着。天气不错,他在楼底下站了站,随后就遇到了金庭瑞。
金支队长没和他客气,走过来言简意赅地问他:“中午的鸡汤是不是你做的?别否认哈,我问过王师傅了。”
贺临没什么好瞒着他的,直接承认道:“是啊。”
金庭瑞赞赏地点头道:“好喝,回头发个做法来,我回去试试。”
贺临有些惊异地看向他,在他看来,金庭瑞就不像是个会下厨房的人。
金支队长却毫不介意他疑惑的目光,又问他:“你和黎尚吵架了?”
这回贺临更惊讶了:“有那么明显吗?”
金庭瑞道:“瞎子都能看出来了,往常里黏黏糊糊的,吃饭恨不得都坐在一起,现在离得八丈远,吃完饭还把林会给拐出去了。”
贺临承认了,嗯了一声。
金庭瑞坏笑着,啪地一声把手拍在了贺临的肩膀上:“那你还给他炖鸡汤喝?”
贺临梗着脖子回他道:“谁规定吵架了就不能给他炖鸡汤喝了,没力气怎么吵啊……”
金庭瑞挑着眉毛给了他一个,自己说的话你自己信吗的眼神,随后道:“切,你就嘴硬吧。行了行了,我也回去了,那个鸡汤的做法记得发过来。”
刚和金庭瑞分开,贺临一回头,就看到黎尚走了过来。
一时贺临的心里有点复杂,也不知道刚才他和金庭瑞的对话他听到了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