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蒸箱发出了叮的一声, 打断了贺临的思绪,他三两下换好了衣服。
等黎尚收拾好东西,餐桌上已经摆上了温热的包子, 蒸好的鸡蛋以及白粥。
两个人一起面对面坐在桌前吃着早点,随后就自然而然地聊到了最近的调查。
贺临让专案组所做的第一步工作就是整合。
因为这一案件牵扯众多,有很多可以并案的案子, 乍一看非常杂乱,可是能够顺着查下去的线索却并不多。
贺临让他们先把所有的案件都调取了过来, 经过整理, 这样才能够清楚地知道那些人究竟都做了什么。
随后倒查过去两年全省内的案件, 只要背后有那些人影子的就全部挑出来,重新进行调查。
之前秦有来和钱代豪那边供述出了一些关于普赛的信息,也合并了过来。
关于最近明珠城那边青烬的所有口供和资料也进行合并。
他们逐渐理出了一条线。
那些人从园区出逃之后,卷走了部分的启动资金, 开始经营普赛这个洗钱网站。
赃款不断增多,洗钱池中每天大量流水,钱款迅速洗白, 变成了一个洗钱池。
到现在,这可能已经是国内最大的洗钱网站了。
但是现在经侦调查在技术方面遇到了一个难点,那就是想要形成这样的洗钱规模, 需要很多人的配合,而且使用的洗钱手段和一般的混币, 跑分, 卖U完全不同,他们尚未查出对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这次专案组请那些银行的专家来,也是为了咨询相关的情况。
黎尚默不作声听着贺临和他说着最近的调查情况,忽然开口道:“接触到这个案件时, 我总是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贺临拿着包子往嘴巴里塞的动作一顿,皱眉问他:“是什么?”
黎尚沉默了片刻,想着要怎么才能够把事情说清楚,随后他开口道:“就是一种,似乎有人在看着我们的被注视感。”
他举了个实际的例子:“就像我们在乌鹊山时,有人知道我们在调查顾楚夕和谢年,联系了他们,继而派出了阿南塔和红棉。”
那场暗杀虽未成功,但是太精准了,准确到像是为了他们布下的一个局。
还有当时程笑衣提到了一点,他看到阿南塔手机上使用的,似乎是警用的软件。
似乎冥冥之中,有人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说到这里,贺临明白了黎尚的意思,他低头思索了片刻:“那会是什么原因呢?有内鬼通风报信?有监听监视?还是说对方有其他获取消息的渠道?”
黎尚轻轻摇了摇头,他也并未想清楚其中的缘由。
贺临又想起来道:“但是那一次,我们调查老年康养中心诈骗案时,没有打草惊蛇。”
当时采用的方法,是林会提出的,他们做了一个假方案偷梁换柱。
黎尚略作思索:“也许是因为保密工作做得好,当时的方法行之有效,也许是因为那伙人和普赛网站的合作不深,所以才没有收到消息。”
他想了想又补充:“天宁基地那边,应该是安全的。”
基地的安保级别一向是最高的,人员也相对可控,那方面的信息和消息,似乎暂时没有外泄。
随后黎尚道:“就算现在到了省厅,我们还是要千万小心。”
贺临点头:“你的提醒没错,我会分级分层布置任务,核心信息只在专案组成员中交流,减少接触人员。”
黎尚补充:“尽量现场交流,少用手机,避开摄像头和监控设备。”
两人的早饭吃得差不多了,黎尚起身帮着贺临收拾碗筷。
他有些惋惜地看向贺临:“你要是能想起来白葬长什么样子就好了。”
贺临难得有点落寞地伸手抚了下额:“没办法,一片空白……”
提起了这件事的黎尚反倒有点心疼,伸出手摸了摸贺临的头。
贺临的这次失忆,除了忘记了他,还忘记了当时自己在百合园区里面的经历,包括白葬的样貌,导致最后连白葬的模拟画像都没法做。
夏厌倒是有人见过,但他是张大众脸,一堆人只记下来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中等身材不胖不瘦,那模拟画像做了也和没做没有多大差别,换个发型放到大街上人们都认不出来。
可贺临又是见过白葬的,记录显示,最后还是白葬对他亲手开的枪,黎尚总害怕那些人会对他再做些什么。
这也是当初,他下定决心去云城找贺临的原因之一。
感觉到了黎尚目光中的担忧,贺临把他的手从头上拉过来,于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反过来安慰他道:“你要相信,我们可以做到。就算是狐狸再过狡猾,猎人也总能把它们找出来的。”.
今天的天气很好,风和日丽。
吃完了早饭,两人共同前往省厅上班。
普赛专案组是在省厅主楼的四层。
专案组搭建至今,人员已经到齐。
组里的精英是省厅千挑万选出来的。虽然下属只有四位组员,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流程链短,极为高效。再加上他们的权限够高,可以调动省厅里的其他部门配合调查,倒也不缺底气。
负责经侦方向的是一位二十八岁的女警,名叫李临希,现为高级侦查员。
李临希硕士学历,毕业于公安大学经济侦查专业,毕业论文是《区块链技术在虚拟货币洗钱案件之中的侦查研究》,和调查普赛专案非常对口。
领导选择她进入专案组还看中了她的英语专八,参与过国际警务合作,能够在组内充当翻译和外联。
她工作至今,曾参与过十数起经济案件的调查和取证工作,擅长运用司法会计知识梳理的复杂财务账目,揭露虚构交易,破获过多起要案,还曾追回过数亿赃款。
省厅整个经侦支队都会配合她的工作,还可联络银行端的专家,申请外援。
负责技术的警员今年二十六岁,叫做顾念堂,技术专家,也是硕士毕业。
他是特招的技术人才,毕业于网络安全方向,大学时就曾获得过网络安全挑战赛的个人奖。
顾念堂擅长移动端应用的逆向分析,恶意代码行为追踪以及电子数据获取。掌握网络攻防技术。还曾在以往的重大案件之中,锁定过境外服务器的具体位置。
还有负责调查的警员,今年三十二岁,叫做周天易。
周天易原来就是省厅刑侦支队下面的队长,经验老道,做事情雷厉风行,也是历练过多年的老刑警。他在办案的过程之中逻辑缜密,证据链查证完整。
从警生涯内,周天易曾经完成过多次跨省追捕,其中最短的一次不足72小时就将罪犯逮捕归案,还曾立过个人二等功,也曾带着自己的队员立过团队三等功。
这次徐厅把他调入专案组,不仅是冲着他的个人能力,还是为着他原来的队员也可以配合专案的调查。
跟着他的徒弟名叫孙诚,今年24岁,是整个专案组里最年轻的一个。
原本省厅的专案组名单上,调查组的另一位成员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但是当找到周天易时,他答应前来专案组的前提就是带上他的徒弟。
经省厅的了解,孙诚是省厅年轻一代刑侦队员里面的佼佼者,第一次抓捕之中就曾经一对二,抓获了两名悍匪,评上了去年省厅的“搏击尖兵”。
领导对比过后,反而觉得孙诚更加合适专案组的工作,便欣然应允周天易的条件,也想着有这么个机会能够培养历练一下年轻人。
于是周天易这次也把孙诚一起带了过来,先负责队内的一些杂务。
整个队伍非常年轻,每位队员的履历拿出来都足够优秀,他们拥有高学历,先进的技术和宝贵的经验,不被条条框框所限,对侦破案件满怀热血。
在贺临黎尚以及这四位精英警员的带领下,迅速把案件的调查推上了正轨。
清晨,人员到齐,陆续开始了工作。
今天有银行的洗钱专家过来和他们开会,讨论网站的钱款流向问题。
贺临和黎尚带着组员们去了一旁的会议室。
银行方面来了两位专家,分别是一老一少,年龄大一些的看起来五十来岁,头发花白,姓周,年轻的三十多岁,姓章。
为了表示尊重,专案组对他们以老师相称。
由于之前这案子已经立案有一段时间,引起了各方的关注,在金融圈也里算是有名,那两位银行的专家也研究过这个网站,虽然尚未完全破译对方具体的洗钱方式,但还是提供给他们不少的信息和调查的建议。
到了自由讨论阶段,那位周老师道:“这个网站的加密信息很难破译,在国内都算是高端技术。”
贺临道:“根据已有信息推测,这套系统应该是当年被园区绑架的袁工所做。”
那位年轻一些的章老师一脸的不出意外:“袁工也是银行的老密管人员,还曾经是系统内的高级研发工程师,设计出的东西自然是非常精妙。”
周老师表示赞同:“袁工虽然人难相处,但是技术真的是没的说。只可惜他回国后不久就车祸去世了。
听到这里,黎尚的心里微微一动……
第202章 09 说不定可以捕到什么鱼。……
会议还在继续, 黎尚看向手中的资料,材料中关于袁工介绍的一那部分他两年前就了解过了。
袁工的本名叫做袁实秋,男, 被绑架时四十二岁。
当年与百合园区以及察信那伙人相关的两起绑架案,试图绑架商亭在先,绑架袁工在后。
两案同是通过了J国, 利用了察信的那条人口贩卖路线。
袁工被绑到百合园区一段时间后,警方发现了园区下属的赌博网站和诈骗脏款的提取方式变更, 而百合园区的存在也因涉案金额巨大, 急需对其进行处理。
所以天宁基地接到了配合M国警方, 卧底百合园区,营救袁工,查清园区情况并进行清剿的任务。
龙炎执行了这起任务,虽然有些波折, 但最后也成功将人带了回来。
现在整个绑架贩卖网络都被天宁基地和J国警方联合拔起。以后应该再也不会有类似的情况出现了。
黎尚和袁工见过几面,他是当初被他从园区里救出来的。
早先就有线人在百合园区内和袁工进行好了联络,容倾按照行动计划执行任务。
园区里当时鱼龙混杂, 他也并未和袁工深交。只是向他表明了身份后,在约定的时间相见,随后将他带了出来。
印象里, 那是一个中年的秃顶男人,身材干瘦, 话不多。
就是在逃出园区的路上, 他不得不让贺临断后,从而导致了后面的一系列变故。
按照当时的流程,他把袁实秋带到安全之处,后续就和其他的警员进行了工作交接。
袁工回来后做过口供和笔录, 曾被审问过多次。
他讲述了自己被绑架的过程以及在百合园区被强迫从事的工作。
袁工提供了百合园区的转款方案和金融方面的相关框架,帮助警方追回了一些赃款。也为警方调查类似的诈骗园区案件提供了信息。
因这些配合行为,又考虑到他是被绑架,遭人强迫,并未获利,上级并未追究他的责任,调查结束后袁工被释放,不久之后就车祸身亡。
现在重看这些资料,当年袁工的供述记录中并未提及普赛网站,更未提及相关的洗钱方案。
黎尚推断,要么是当时网站并未搭建完成,他也不了解后续的情况,不想多事就没有提,要么是他害怕被白葬那些人报复,又尚未被警方查到,所以才没说。
但看着眼前的资料,黎尚却忽然眉头轻皱,他对当年的事情产生了一些疑虑。
又或者……另有原因?
袁工的亲属早已病故,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即便是想要顺着他查下去也有点难度。
他问那两位银行专家:“你们都了解袁工吗?”
两位专家对视一眼,轻轻点头。他们同属这个行业,做到了高处,顶级的专家就那么几个。
袁工在这方面的确很有天分。
黎尚又问:“现在袁工已经去世了,你们能不能和我们说说,他是个怎样的人,当初又是怎么被绑架出国的?”
那两位银行的专家听到这里面面相觑。
随后那位年轻的章老师道:“我没见过他,也是听前辈们说的。袁工的天赋不错,但是和同事的关系一般,后来管理层更换,他又岁数大了,总是请假,就离开了一线团队。做这个行业都是签署过保密协议,会限制出国的,大概是他岁数大了,又过了年限,解限了吧。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被人绑架到了国外。”
上岁数的那位周老师补充了一些信息:“袁工也挺可怜的,我听说他的女儿生了重病,家里的所有钱都花光了,连房子都卖了。”
章老师皱眉:“生病的不是他老婆吗?”
周老师说:“唉,总之就是因为家里的事,所以当时他一直请假。他好像还和领导谈过想要调个岗位,结果当时的领导没有同意。到最后妻离子散。后来我听到他,就是有关他被绑架的消息了。”
黎尚一时沉默,低头思索着。
贺临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他看了看会议记录问:“刚才听你们做了分析,我还是有点不明白,普赛的洗钱方式和传统的洗钱具体不一样在哪里?”
他最近都在恶补相关方面的知识。
但是技术不断革新,书本上和网上搜索到的都是几年前的技术。
专家刚才所说的技术挺新,可惜专业名词太多,让他不能完全领会。
年长专家想了想,换成了普通人能够理解的话简述道:“理论和实际不能结合,也就是说,我们可以从理论上推导出对方可能的洗钱手段。但是这种手法,是难以在现实生活之中出现和使用的。”
李临希帮着解释:“我们以前碰到的通过虚拟货币的洗钱方式,多是通过地下钱庄,或者是一些传统方法来洗的。比如跑分,拍卖洗钱,网店,虚拟充值卡等等,用手机卡,银行卡,身份证,U盾迅速转移到多张卡上。还有什么卡接回U之类。”
“就算是有通过匿名进行交易的,也可以通过区块链的可追溯性结合交易的时间,金额,流向等进行追踪。还尚未见过这么大面积却难以追踪的情况。”
贺临继续追问:“先不管实际,假设能够实现,这是一种怎样的情况?”
另一位专家详细解释:“也就是说可能会有分散在全国各地,成千上万不容易被警方觉察的人,用资金转入购买虚拟货币,来参与非法洗钱,把正当的白钱打进账户里,混入进去。有了这些钱和交易的存在,才让我们难以捕捉到赃款的流向。”
“有很多交易?”贺临想到了一种情况,“如果对方宣传,可以购买理财或者是购买虚拟货币盈利,是不是能够做到这一点?”
有不少的诈骗或者是庞氏骗局,听起来类似于这种情况。
李临希摇头:“不太成立。”
随后她又仔细分析:“首先,如果对方大面积宣传,或者是通过口口传播,会引起警方的注意。其次,这种情况还不太一样,理财或者是购买虚拟货币都是有兑换的,有进有出,由此做成的局才能够不断有人进来。可现在,那些闲散资金都是只投不出的。”
“合法资金通过不同路径注入虚拟平台,购买虚拟货币,有多笔,小额,频繁等特征,躲过了银行的反洗钱监测系统,并未触发预警机制。”
顾念堂听到这里啧啧一声:“这是从哪里找来了成千上万个天使投资人吗?”
这种情况这些专家和李临希都没见过。
“不考虑合理性,只考虑可行性呢?”贺临想了想又问,“诈骗呢?还有非法买卖?杀猪盘和供养关系是否会出现这种状况?”
李临希又轻轻摇头,一一否定道:“杀猪盘很难做到这一点,这种洗钱方式金额不大,操作复杂,要指导着那些人一步一步进行。而且,这种洗钱又不是一次性的,是多次的。很多诈骗之所以能够成功,都是受害人的一时冲动,很少有持续这么长时间的。至于非法买卖,也不可能波及范围这么广。”
顾念堂在一旁插话道:“就不说实际想要做到这一点会有多难了,就说两点吧,怎么能够让这些打钱的人守口如瓶?又要通过什么样的手段来控制他们?”
李临希点头表示赞同:“如果这是杀猪盘,这个金额的数量和参与人数,可能早就报出来了,受害者众多,网上也肯定都是讨论的,人们会自发预警,不可能我们警方毫无觉察。”
对方是怎么找到那么多配合度高,又愿意给钱的人的?
贺临双手抱臂,沉默不语。
他以前接触失踪调查多了,那些案件和普通的刑侦案件都不太一样,很多听起来匪夷所思的案情,到最后侦破之后,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释。
现在的这种情况也是,他感觉对方一定有手段,能够绕过警方的调查,让这种状态成立。
可他一时也想不到正确的答案。
孙诚沉默了片刻,他想到了一个群体:“中老年人呢?我过去曾经遇到过一起案件,是个老婆婆被骗了钱,她觉得丢人,就没去报警。还有中老年人容易被骗着买保健品,是不是有人在卖什么东西?”
顾念堂提出异议:“中老年人对互联网不熟悉,能够配合转款吗?而且,他们的子女应该有发觉,会代为报警吧。”
贺临看着单子上的数据道:“这么大的金额,这么多人参与的话,理论上推断是会有人报警的。”
黎尚也觉得这是个调查方向:“我们可以和电诈中心合作,查下本省的电诈报警,重点翻看一下未破获且未能归类的案件。”
贺临赞同:“重点查查看是否有相关的疑点。判断是否符合案件特征。”
调查这个案件,掌握对方的洗钱方式是工作的重中之重,这样是会有点大海捞针,但目前没有其他明确的调查方向,他们也只好捞捞试试,说不定可以捕到什么鱼。
周天易爽快地把工作接了下来,言简意赅地点头答道:“好。”
省厅专案组的权限足够高,上午发出了协调邮件,下午就搜集到了两年内各市诈骗案件的电子卷宗。
贺临指导着他们把案件分门别类地进行整理,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如何设局的诈骗类案件先排除掉,专门去排查那些怪异又未破,钱款去向不明的案件。
周天易带着下属的刑侦队忙了两天,还真的筛出来了一些诡异离奇的案子……
第203章 10 “我们再找找更合适的知情人。”……
这些案件之中, 有几起就是发生在省会的,他们可以去找当事人了解下情况。
周天易临时从刑警队里抽调了几名队员,分别指派了一些案件让他们去查访。
贺临从卷宗之中选出了一件, 走入了黎尚的办公室。
他对黎尚道:“这个案子挺典型的,有空的话,我们亲自去看看吧。”
黎尚翻看了几下卷宗, 案件的报案人是一对老夫妻的女儿,她今年三十多岁, 一口咬定说自己五十多岁的父母遇到了诈骗。
现在警方对诈骗案件极其重视, 两位警员上门去核查, 那对老夫妇却否认了诈骗的事,反倒说是自己的女儿多事,且未配合警方的调查,没有提供更多线索。
当事人不承认诈骗事宜, 这案件也无法立案,就被搁置放在了那里。
经侦队那边调取了老人的银行转账记录,的确发现他们每个月都有一些款项去向不明, 且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这样的数据和状况,倒是挺符合这个普赛专案的特征。
这案子很典型,黎尚点头应允。
贺临迅速进行安排。
他和黎尚带了周天易和孙诚出去, 四个人一辆车,首先去了老夫妻的女儿那里。
这位女儿姓赵, 名叫赵奕, 今年三十二岁,在一家小公司做会计,对钱款敏感得不得了。
见又有警察上门过问这件事,赵奕就一股脑地把自己心中的郁闷往出说。
“我是在一年前发现我爸妈不对劲儿的, 当时我妈生病,忽然手头需要一笔钱,他们就过来向我借,说自己的钱都存的是定期理财什么的。”
“我当时拿了钱给了他们,但是我越想越不对。后来我就算了一笔账,他们两个人早年有不少的积蓄,存在银行里吃利息,我爸爸还有每个月的工资,当时生病的钱也不是什么大钱,他们当月的收益就能支付得起,怎么都不会这么捉襟见肘,说什么都存了定期,就是在骗我的。”
“后来,我偶然一次看到了我爸用网上银行转账,发现了存疑的记录,我就去问我爸妈,他们每个月的现钱去哪里了。可他们两个人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说。还跟我说那是他们自己的钱,让我别管,他们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
“这么一来,我心里就更起疑了。”
“我觉得,孝敬老人是一码事,可是那钱他们真的吃喝花了也就罢了。如果是被骗子骗了,我可接受不了。毕竟那可是我爸妈的养老钱。”
“后来我就报了警。可是警察来了以后,也只是问了问,他们两个人根本不配合调查,当时负责的警员就只能做了登记,然后就走了……”
赵奕说到这里看向眼前的警察,神情有点失望,她无可奈何道:“我劝也劝不住,和他们吵了几次,都没能制止这件事。我估计这个月他们还在往那边打款呢。
随后,她压低了声音:“而且,他们变得神神叨叨的。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信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教了。”
女人的语速很快,讲话像是连续不断发射的机关枪,一直讲到这里才停了下来。
随行记录的孙诚被女人连珠炮似的证词折腾成了孙子,满头是汗。到最后还是录了音,记下了关键词,准备回去整理。
贺临问她:“那他们有没有在家里摆放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赵奕想了想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所以我也只是怀疑。我有一次探了他们的话,他们也马上否认了。”
黎尚问道:“那你说……他们会说奇怪的话?”
赵奕回想了一下说:“他们问我,相信不相信灵魂……”
灵魂这个东西,科学角度尚未证实,但是在不少的文化和宗教之中,却又广泛存在。
贺临又问:“你是否知道他们每个月会往出打多少钱?”
赵奕想了想:“金额不等,有很多小笔的,还不是整数,我看到的,大概那个月有几千吧。”
后来她补充道:“你们听着不多,但是零零碎碎的加起来就不少,有时候不定期的还会多一些。”
这也和警方调查到的老人账户上的异常账目数额差不多,都是通过网络银行汇款,多是一些零散的交易。
这样的金额启动不了保护机制,也不容易被人觉察。
如果不是赵奕报警,警方还挺难发现这种异常。
但若是那对老夫妻真的参与了洗钱,对方寻找到了成千上万个类似的人,那每个月聚少成多,就是很大的一笔钱,可能就真的能够符合普赛现在洗钱的情况了。
问到这里,女人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黎尚却又补充问了一个问题:“就你所知的,这种行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奕低头思索了一会:“去年元旦以后。”
贺临领会了黎尚这么问的缘由,他跟着继续问:“在那前后,你家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情况?”
赵奕想了想道:“那是我妹妹去世之后。”
贺临对照着户口记录,这一家原本有两个女儿,二女儿是在去年的一月初一去世的,已经一年有余。
从赵奕这里了解完情况,一行人走出门去。周天易和黎尚先去开车。
贺临和孙诚两个人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贺临翻看着孙诚的记录册,拍了拍他的肩膀:“做记录是基本功,还得再练练。”
孙诚刚才忙得手忙脚乱的,此时皱眉抱怨:“那女人说话又快又密,还带口音,语音都没法识别。”
贺临道:“还好吧,这要是我以前队里负责记录的队员,肯定能记得下来。”
孙诚不敢信:“贺队你骗我呢吧……那写得要多快啊?”
眼看着车到了,贺临望着坐在车后排的黎尚微笑,同时小声和孙诚说:“骗你干什么,我过去队里有个队员,记录速度又快,干事又利索,人还很听话。”说完以后他还加了一句,“不信你问黎指挥。”
孙诚一缩脖子,那位冷若冰霜的黎指挥看起来就不好惹,又听说还负责特警那边,可能和天宁基地有点关系,他自然是不会没事去问这个。
贺临也是料定了这一点才和他开玩笑的。
但孙诚偷偷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准备找合适的时机再去印证。
他们又一路开车到了赵奕的父亲赵守宁家中,周天易提前让人打过电话,老人正在家里。
四个人直接上门,在客厅里见过了两位老人。
赵守宁今年五十六岁,妻子五十五岁,他们是挺典型的一对中年夫妻,妻子退休了,丈夫尚未退休,家庭情况中上,属于小有余钱但并不富裕的家庭。
这样的人家,在这个城市里就有数十万户。
这些家庭,像是整个沙滩上的一粒粒微小的沙。
听说是要了解那件事,赵守宁还是不太情愿。
贺临问的时候,两位老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实在问得多了,赵母开口小声道:“钱没乱花。”
赵守宁也开口道:“我们自己的钱,自己花还不行吗?我们是自愿的,没做违法犯罪的事。”
贺临好声好气地解释道:“警方目前在查一起案件,怀疑犯罪分子在用特殊的方式洗钱,所以想要了解一下……”
赵守宁一脸不快地打断了他的话:“那警官我问你,你们有证据吗?”
贺临一顿,没说话。
赵守宁继续道:“你们调查的时候有个说法叫做不能强迫自证其罪对吧?这事开始就不是我们报的案,纯属是误会。你有我们参与洗钱的证据再来找我们,我们配合调查,如果没有证据的话,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也有花钱的自由。”
老人的交易不属于大额,也不是资金来源不明,法律明确规定他们是不能强迫审问的。
目前他们仅仅是觉得这个案子奇怪,过来了解情况,没有任何的证据,
所以老人不愿意配合,贺临也别无他法,只能告诉他们如果有任何的可疑,一定记得打电话过来。
孙诚让老人对口供记录签字。
黎尚起身看了看屋内的环境,他一直想着之前赵奕说的乱七八糟教派的事,想在他们家里的布置上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包拆开的香上。
只不过那不是供佛的香,而像是祭拜亲人用的。
随后黎尚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架子上的一张照片上,照片上的女孩非常年轻,正在淡淡微笑着。那女孩,不是他们见过的赵奕。
黎尚想起了之前赵奕所说的,他父母的这种怪异行为是在妹妹去世后开始的,他问:“那张照片上的人,是你们的二女儿吗?”
赵母迟疑了一下,开口承认了:“是我家老二,赵静。”
黎尚继续问:“她是怎么去世的?”
这个情况,案卷上并未写明。
赵母垂头:“意外去世的,就是那次花灯会的踩踏事故……”
黎尚不清楚这件事,他当时在国外执行任务,贺临却忽然有了印象,其他的两位警员明显也想了起来。
众人的神色都发生了变化。
他们聊到了这里,空气似乎被凝住了,一时无人说话。
过了片刻,赵守宁才沙哑开口道:“你们回去吧。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几人出了赵守宁的家,周天易叹了口气道:“他们说的那场事故我亲眼见过,我是当晚去处理的警员之一。”
他给其他三人讲述了一下事情的整个经过。
事故发生的时候是前年的花灯节,正赶上大学放假,网上说这次花灯节的主办方会提供数十万现金,还会提供很多黄金,另有包包和手机等奖品。
很多学生凑热闹都去了,当地也有不少人晚上过去散步。原本只能接纳一万人的场地忽然挤进去了几万人。
结果晚上八点多,在公园里的一个狭路口,发生了踩踏事故。
年轻的孩子们身体相抵,几乎是人挨着人,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头顶是明晃晃的灯,四周都是沉重的呼吸和惨叫。可是身后的人却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前拥。
狭窄的空间里忽然几百人挤在一起,人与人挤成了一堵毫无缝隙的墙。
一旦有人晕倒就会被无数的脚踩踏过去。
整个现场变成了人间炼狱。
事故造成了多人死亡,数人受伤。
直到后来警方赶到,慢慢疏散,最后地上一片狼藉,留下了数具尸体和需要抢救的人。
当晚,十几位年轻人失去了生命。
事后,花灯会再未举办过,公园里被摆满了各种的鲜花和祭奠的蜡烛。
可那些年轻逝去的生命却再也无法回来了。
一旁的孙诚道:“那件事发生时我不在现场,但也看到过视频,简直是太惨了。”他顿了顿问,“不过,他们的那些诡异付款,会和他们女儿的去世有关系吗?”
周天易摇了摇头。
仅凭现在所查到的证据,谁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贺临看了看时间,也到了下班的点儿,他对两人道:“今天先到这里吧,我们明天继续,说不定其他组会有一些收获。”
几人回了市局,回家的路上,贺临问黎尚:“你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吗?”
黎尚淡淡道:“花什么钱是必须瞒着大女儿和警方的?”他顿了顿又说,“还有那个‘不能强迫自证其罪’,我怀疑是有人教他们这么说的。”
贺临轻轻点头。
那两位老人学历不高,又上了岁数,当他们说出那个词时,他也是觉得十分奇怪,有一种违和感。一般的人就算是想要表达这个意思,也未必会用到这么专业的词。
“还有,你是否记得,赵奕的怀疑?”黎尚又问。
贺临经他提醒也想到了女人所说的蹊跷之处:“她说她怀疑自己的父母信了什么教了。”
黎尚的目光看向前方:“如果是供奉,或者是布施,是符合那种流水特征的。”
听到这,贺临的脑海中也是灵光一现。
的确,之前开会的时候,他们没能想到这种情况,那也许不是诈骗,而是另一种敛财。
只有信仰,或者是供养关系,能够让人们反复沦陷,不求回报。
随后黎尚又安慰他:“这对夫妻的戒备心很强,不是很好的突破口,我们再找找更合适的知情人,往后慢慢调查。”.
与此同时,赵守宁家中。
终于到了夜深人静,两位老人双手颤抖着拿出了一个平板电脑,他们簇拥在电脑前,忽然,一个视频拨了过来。
视频马上被接起,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容貌秀美的年轻女孩。她张望了一下,开口问:“爸,妈,那些警察走了吗?”
“走了,已经走了。”赵守宁说着,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画面之中的女孩。
赵母也在一旁道:“乖孩子,你放心,爸妈都是按照你教给我们的说法说的。”
“你们做的很好。那些人都是坏人,他们想要让我们分开……”女孩甜甜的声音从屏幕之中传来,“爸,妈,我最爱你们。我们是会永远在一起的。”
第204章 11 “是不是有人教给了你这个说法?……
自从找到了赵守宁家那起疑似诈骗的案件。
接下来的两天, 专案组又确认了好几起类似的案子,这些案件都有一些共同点。
报警人一般是亲戚,反应说自己的家人遭遇了诈骗, 当事人却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
账户同样呈现出小额多笔的神秘转款,疑似是洗钱行为。
因为缺乏线索,当初的反诈警察多半只是了解了一下情况就调查不下去了。
贺临又从中发现了一个此类案件的共同点, 那就是这些人家中也有一些去世不久的年轻人,去世时间都是最近两年内。
根据这些共性, 黎尚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他让顾念堂去调取了省会中这两年内有年轻子女去世的家庭信息。
这样的家庭在这样的超大城市中, 每个月都会新增上百个, 去年更是有两千余家。
果然,警方在很多家属的银行账户上都发现了类似的疑点。
调查线逐渐明晰。
很可能在这些家庭中,有人在参与普赛的洗钱行为。
孩子们去世的原因各种各样,有因病的, 有车祸的,还有意外的,其中一些较为集中的, 比如之前的花灯会踩踏事件,十几名死者的年龄都在这个范围区间内。
这个案件的遇难者众多,涉案人员也较多, 容易从中发现问题。
贺临决定以此为突破口,下令调取了花灯会所有遇难者家庭的资料, 进行详细的研究分析。
李临希带着经侦队仔细筛选了那些受害家属的账户信息, 把各种的情况都列出来,除了赵守宁外,账户存疑的还牵扯到了九个家庭。
这个概率和眼下的情况就不单单是疑似了。
随后贺临让周天易去查了花灯会的详细情况,当年花灯会后, 省厅也做了一些调查,留下了一些记录。
这场事故的遇难人数众多,有一定的随机性。
由于当时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整件事有谋杀的可能性,就把事件定为了意外。
贺临和黎尚两人对着案子进行了复盘,两人经过了讨论,却从中找出来几处疑点。
首先,看似偶然发生的意外事故,其实是有一些发生的必然性。
当年因为忽然有一家公司要在花灯会上举办活动,提供了不少丰厚的奖品、现金、金条、游戏机,就算是末等奖也是无线耳机。中奖名额很多,人们才被吸引。
园长想要增加活动的人气,拉点投资赞助无可厚非,但是过丰的奖品却埋下了安全隐患。
那次花灯会做了几轮网络宣传,当时有不少人,特别是学生都是冲着奖品来的。甚至有的宿舍是集体参加,一起出动。
事发当日,抽奖处设置在了花灯会的一角,有不少人从入口处往抽奖处走。
通过一处喇叭口时,路径陡然变窄,人们又都在往里挤。
据后来的幸存者描述,当时有人一直在后面推推嚷嚷,还在不停喊着让人们往前走,还说来不及,就要抽奖了。
由于事发时是黑夜,游园会的灯火挂在高空,下方照明不足。
人们也没看清那些推嚷的人是谁。
以上重重原因叠加,才会导致悲剧的发生。
按理说,这样的活动都要在警方这里进行详细报备,排查所有隐患,做好安全预案后再开展。
可因为花灯会是省里的重点文旅项目,举办了多年,公园的领导和各级领导的关系都很好,就直接给了通过。
当日园子里的工作人员严重不足,也没有相应的情况预案。
还有那家赞助公司在花灯会后人去楼空,只剩下了一个皮包壳子。
公园方面的领导和负责审批的人都受到了惩处,可对于造成的严重后果却于事无补。
事后,由于当天的现场太过混乱,那几个挑事的人警方也没能找到。
随后,专案组搜索了网络,发现了关于这次游园会事件,网上有不少的爆料贴。
有人在事故发生的几天前就转述了一条预言,说今年的花灯会举办日是所谓的血日,会有神罚,引发血光之灾。
可随后当警方想要去找这则预言的原始信息时,却没能找到。
以上的种种疑点,再加上这些家属账户上的奇怪转账,顺着这些线索调查下去,贺临觉得整件事情异常诡异。
其中有太多的巧合之处。
那些年轻人们被一些客观因素煽动着,在那样的一个傍晚去了公园,参加了活动,就此失去了生命。
在这之后,他们的父母又被卷入了一起洗钱案件。
这一切是随机发生的概率太低了。
可贺临又有点想不通的是,当时去参加活动,死亡者是随机的,如果真的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件事,怎么能够保证遇难的人就是他们的目标呢?
他把心中的疑惑说出。
黎尚安静沉思了片刻,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终于把最近的线索联系了起来:“也许,那些人不是目标,而是他们死亡后,成为了目标。”
贺临皱眉:“那是怎么做到的?”
黎尚没有直接做出回答,而是问贺临:“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关于这些人可能入教的分析吗?”
贺临道:“记得。我们怀疑那些参与洗钱的人是某个教派的信徒。”
黎尚开口:“也许本末倒置了,可能不是教派的信徒参与了洗钱,而是那些人被制造成了信徒,从而参与了洗钱。”
“在孩子死后他们成为了目标,父母被引导成为信徒?”贺临听他这么分析,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现在还难以判断,只是我的推测。不过我想,背后既然有一伙人,那我们可以合理怀疑,必定有其传播方式。比如,也许是通过那种亲人去世后的哀伤互助组来传播的。”黎尚的眼睫低垂,凝神思索片刻又道,“不管其中有什么缘由,有一点可以确认,家属们的转账时间都是在孩子们去世后开始,其中应该是有一定关系的。我们试试从这一点查下去,随后再倒着往上查。”
只有父母才会这么毫无顾虑地为孩子花钱,即便是已经去世的孩子。意外枉死的孩子,会让家长们很久都无法从悲伤之中走出来。
黎尚顿了顿又说:“还有我觉得所谓的预言也是值得细查的线索。”
贺临问他:“先说家长这边,你觉得其中哪个家庭适合做为突破口?”
黎尚略一思索,从中挑了一个出来。
那份案卷特征明显。
杨淑敏,四十二岁,一位丈夫去世多年的单身母亲,本科院校毕业,受教育程度较高,较为年轻,现在是一家公司的员工。
她的独生儿子,十八岁的杨致远死在了那场花灯会中。
这样的背景,意味着女人会比较通情达理,受家庭影响少,容易沟通。
人选定了下来,贺临走好了流程,孙诚给杨淑敏打了电话,约她来省厅谈话。
忽然接到了警方的电话,杨淑敏非常敏感,她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情不能电话里说?”
“我不是不配合你们的工作,但是我没有做过任何违法犯罪的事。”
“对不起,我这里有电话打进来了。”
女人慌慌张张的,干脆直接挂了电话。
孙诚再次拨打了几次电话,都是无人接听,他抬起头来,有点茫然地看向贺临:“贺队,她不接了……”
贺临道:“不是有工作单位的信息吗?打她工作前台的电话。”
孙诚马上照做,电话接通,前台跑去联系,把人叫了过来,杨淑敏再次接起了电话。
贺临想了想,伸出手对孙诚道:“我来和她说吧。”
孙诚急忙把听筒交给了他。
女人的声音从听筒之中传来:“我……我的工作很忙,可以不去吗?”
“你好,我们目前在调查的案件和你儿子的去世有关。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调查。”贺临的语气礼貌,但却严肃到带着点压迫感,看女人没吭声,贺临继续道,“你最好能来省公安厅一趟,如果你不能过来的话,我们也可以去你的工作单位找你,但那样可能不太好。”
贺临的语气坚决,这句话一出,杨淑敏沉默了片刻,终于是同意了:“什么时间?”
贺临道:“下午,两点。”.
准时的,杨淑敏来到了省厅之中。
女人长发,盘头,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是身材依然保持得挺好,看起来职业端庄,贺临没有让她去接待室,而是让周天易直接把人带到了审讯室里,让她稍等。
审讯室无窗的密闭环境,能够给女人带来一定的压力,对警方的调查更为有利。
贺临有种预感,这次的问询如果顺利,可能会成为案件的突破口。
档案上看,杨淑敏的丈夫因病去世,她把孩子独自抚养长大,这些年的心酸,恐怕只有女人自己知道。
只是孩子十八岁,刚刚考上大学,还在大一,就发生了这种惨剧。
就算她非常坚强,这件事依然对她的打击很大,让她看起来有些憔悴。
贺临去办公室里叫了黎尚。
这次,黎尚在观察室旁听,贺临带着孙诚进去审问。
核对完个人信息以后,他们收走了女人的手机,问询正式开始。
贺临先从那些异常转账问起。
杨淑敏安静听完了贺临的讲述,看着他递过来的文件,抿了下嘴唇才迟疑开口:“这些钱……是我转出去的,我能够确认,这些款项不是诈骗,但是具体的用途,时间太久,我也记不清了。”
贺临听到这明显的谎言,指了指单子上上个月一笔五千的转账:“最后的一笔只过了十几天,你就想不起来了?”
女人垂头,眼睫也低垂了下去,他开口道:“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我有保持沉默的权利,你们不能强迫自证其罪。”
贺临听到这里眉毛一挑,又是这个词。
他直接开口问:“是不是有人教给了你这个说法,如果有警方来询问时,让你采用这种话术?”
他这么一点破,杨淑敏明显慌了,她的眼皮微动,摇头否认:“没、没有……”
第205章 12 “人有灵魂吗?”
贺临继续问她:“这些打款是在你儿子去世后一个月时发生的, 当时你一定非常想念你的儿子,是不是有人借此和你说了什么?或者是做了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杨淑敏并未答话,但她的眼皮一眨, 目光躲闪,似乎是被戳中了心事。
贺临追问下去:“你是不是参与了什么教派?”
女人的眼皮又是不自然地跳动,随后否认:“没有。”
贺临几乎可以肯定, 女人眼睛处的那个不自然的微表情是在说谎的时候才会出现的。
可现在杨淑敏一口咬死了,却让贺临没法再顺着问下去。
贺临采取了反向的推问, 也就是通过杨淑敏的撒谎反应, 来推断出真正的事实。
“你的那些转账, 是不是和你去世的儿子有关?”
“没有。”
“你是不是参加过一些聚会?”
“没有。”
“聚会的参与者中,有同在花灯会中去世孩子的其他亲属。”
“没有。”
杨淑敏一路否认了下去,贺临却通过她那跳动的眼皮,知道了这些都是肯定的答案。
此时, 坐在观察室里的黎尚也发现了贺临的意图。
监控器正对着杨淑敏的脸部,放大了她的表情,把她的异常显露无疑。
听到这里, 黎尚却猛然一下想通了一些环节。
他对着耳麦开口,提醒贺临:“有可能是AI还原。”
他在网络上看到过一些例子,有人用逝者的老照片或者是影像投入相关软件中, 就可以让逝者在电脑或手机上重现,并且做出一些表情。
他还曾见过, 有人利用AI克隆了人们的声音, 打电话给其亲人进行诈骗。
如今听贺临问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这些情况。
贺临一听黎尚的说法,顿时就顺着问了下去:“是有人合成了你儿子的AI影像,向你索要转账吗?”
这句话一出, 对面杨淑敏的脸上顿时又有了反应,那表情像是惊讶,又想是被戳中了心事的慌张,其中还有一丝的急切,她的眼皮又轻微地抽动了一下,但是女人咬了一下牙,还是否认了:“没有。”
贺临追问:“没有什么?”
杨淑敏的回答有些歧义,究竟是没有合成影像,还是没有进行勒索?
杨淑敏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睛回答他:“都没有。那些钱是我自愿转出的。”这时她的语气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反而有点理直气壮了。
问到这里,似乎又卡住了。
贺临却一低头,从他们拉出的银行卡流水上发现了一些端倪,杨淑敏因为工作性质,经常需要出差,她每个月的手机话费非常高,这意味着她订了顶格的流量套餐。
而这个套餐的变化,是从她儿子去世以后发生的。
结合黎尚的推断。
贺临想通了。
所以尽管杨淑敏否认了,贺临还是继续试探道:“你是在和你儿子的AI聊天?”
这一次,女人终于没有继续否认,而是开始急于辩驳:“不,不是AI,那绝对不是AI!”
杨淑敏说出口,慌忙地捂了一下嘴,脸色也一时发白,像是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她低垂了头,低声抽泣了起来。
在观察室里的黎尚听到了这里,快步走出了审问室。他迅速走到了顾念堂的办公桌前,敲了敲桌面道:“你和我到观察室来一下。”
顾念堂连忙跟着他来到了观察室内。
黎尚指了指审问室中的监控画面,两个人一起坐在监控前看了起来。
审问室内的谈话还在继续。
贺临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不再像是刚才一样咄咄逼人,而是反过来开始安慰她。他和女人聊了一会她和他儿子之前的事,等待她的情绪平复。
随后他又把话题绕回到了刚才的那个问题上:“是有人曾经告诉你,不要把这些告诉警方?我们只是想要把其中的事情查清楚。”
杨淑敏沉默了片刻,似乎是觉得自己说都说了,索性就把事情说清楚,她低头道:“那就是我的儿子,虽然我不知道影像是如何形成的,但那就是他!”
贺临不怕女人有情绪,就怕她不说话。
他顺着问下去:“你是怎么了解到这些事的?”
杨淑敏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抬头道:“我是参加了一个组织,但是,不是什么教派,就是一个……灵修会……”
听到她说出了这一点,坐在观察室里的几人都坐直了身体,全神贯注地继续听着。
贺临也微微往前倾身,这证明,黎尚之前的推断没有错。
他问:“那个组织叫什么?”
杨淑敏低头道:“我忘记了。”
贺临继续问:“这个影像,或者说是你的儿子,你们是怎么进行联系的?”
“拨打视频。”
“那你的付款和这些是有关系的?”
杨淑敏这次没有否认,她迟疑了一下,开口说:“他被困住了,我转出去的那些钱,是为了帮助他。”
这话就更匪夷所思了,杨致远已经去世,法医还检验过尸体,这被困住了又是从何说起?
杨淑敏又解释道:“就和烧纸钱一样,烧纸钱那些人能收到,我转账,他也可以收到。”
贺临听出,女人应该已经被洗脑了,所以才会说出这些话来。这一切应该和那个组织脱不开关系。
之前赵守宁那家人也是如此。
当人陷在某种情绪中时,会越来越钻入牛角尖,他们会不断加强自己的想法,陷入自己的思维,屏蔽掉外界的信息,失去理性。
有时候简单的骗局,会因为他们身在局中,依然无法看穿。
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被诈骗之后,就算是警察拦着,还是会不断给骗子打钱的原因之一。
这时候最好的劝诫方式,不是一味地输出,强加给他们对错,去指责他们。反而是让他们说话,让他们抒发出自己的感情,再指出他们话语中的逻辑错误,让他们自己回过味来。
贺临想要打探有关那个组织的更多信息,可是杨淑敏却低了头,她一再摇头,表示自己不太清楚,明显不愿意配合。
贺临只能把问题拉回来,回到了她和儿子的关系之上。
贺临问严淑明:“那你怎么能够确认,那不是AI,而是你的儿子呢?看起来完全一样吗?”
杨淑敏做了一个掩面的动作,女人用手指抹了抹眼角的泪,随后她道:“一个和孩子相依为命的母亲,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呢?网上的那些AI我见过,根本都是假得要死的。我怎么会被那样的东西骗?”
贺临问:“他能够和你对话吗?”
杨淑敏点头,她顿了顿又说:“那真的是我的儿子,他做表情,遇到事情的反应,口头禅,都和我的儿子一模一样。他还记得我们过去发生过的点点滴滴,能说出自己的生日,记得自己的学校,老师和同学。能够准确描述事故发生那天的所有事……他甚至还记得一些只有我们之间才知道的事,会和我一起回忆我们过去在一起的日子。”
说到这里,杨淑敏苦笑了一下,反问贺临:“那些拙劣的AI,能做到这些吗?”
贺临问:“那除了在手机上打电话,你见过他吗?”
杨淑敏摇头,有些神情落寞:“他出不来,我说过,他被困住了,我在做的事情就是救他。他现在身处在另外一个空间,和我通话的,是他的灵魂。”
贺猛然想起来,赵奕说父母问过她的那个问题。
“人有灵魂吗?”
或许是有的。
但若是真有什么灵魂,还被困,还能往出拨打电话视频,那才真是活见鬼了。
贺临一时无法反驳这位被洗脑的母亲,但他越听越能够确认,女人看到的应该就是AI.
至于为什么那个AI人做得那么精致,和她的儿子一模一样,说话声音一样,还知道相关的诸多隐私和信息,肯定其中另有原因.
同时,坐在观察室里的黎尚也在思索着这一点。
他问他身侧的顾念堂:“以现在的AI技术,能够做到这些吗?”
顾念堂点头:“其实AI的发展非常迅速,如果只是人物面部,简单场景,不包括手部,不做复杂的动作和表情,这种以假乱真,是可以实现的。但是会需要一些前提。”
黎尚问:“什么前提?”
顾念堂回答他:“充分的信息采集。”
随后他又详细解释:“简单来说,AI是个模仿者,你想要让他呈现得越真实,就越是需要收集到足够多的信息。对人的面部多次扫描,甚至精细到扫出面部的毛孔,痣,皱纹,细节就会一致。”
“训练语言系统也是如此,AI需要不断地采集对话,学习一个人的语气和说话习惯。”
“人物的各种经历也是一样,只要AI知道,它就能够回答出来。”
随后他总结:“简单来说,AI就像是个学生,他对那些孩子有多少了解,能够模仿到什么程度,取决于别人输入了多少,也就是背后教了他多少。教得越多,关联性越强。”
说到这里,顾念堂又看了看审问室里的女人:“我判断,那个男孩可能生前接触过一些采集。那些回忆不可能是AI自己编出来的,在杨致远的生前,他可能在哪里透露过那些信息。”
黎尚听到这里低头沉思。
他继续听着审问室里的审问,贺临在很好地把控着审问的节奏。
第206章 13 “希望你能够做出一个不会后悔的……
黎尚和顾念堂在观察室里进行着讨论。
审讯室里, 贺临继续问着杨淑敏各种问题。
他一点一点地启发女人:“视频中的那个‘他’是所有的问题都记得吗?有没有在一些细微问题的回答之中出现过错误?”
杨淑敏略微沉默了片刻,神情出现了一丝犹豫,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观察到了她细微的表情, 贺临的心中有了答案。
当人在坚定不移地相信一件事时,就会失去判断力,自动忽略掉其中的疑点, 贺临现在做的就是要让她自己注意到这些。
他又对女人道:“虽然我很想相信你说的话,但是你也知道, 我们生活在一个唯物世界, 这种事情乍一听会有点奇异, 我想问一下,你认为其中的现象要怎么用科学解释?”
杨淑敏看向面前的两位警察,一脸严肃地认真解答:“我知道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我没有说谎, 我也精神正常。”
“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理论是科学家都无法证实的,比如平行空间是否存在, 究竟有多少的维度,人的灵魂又是什么,在这件事刚发生时, 我也曾反复求证过,最终我还是相信了, 那些是我亲眼所见, 所听到的……”
她努力说了一些理论,还有一些其他的例子,但是明显站不住脚。
贺临注意到,杨淑敏说这些时,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可说完之后,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有一个抓握的动作。
这表示,她在讲述这些理论的时候,自己也在心虚。
贺临继续问:“那你转账,是为了救他吗?”
“嗯。“杨淑敏点了下头,”我是为了见到他。”
贺临问他:“所以,他一直在强调,不打钱的话,你就无法继续再见到他了?”
杨淑敏神情木然地点了点头。
贺临接连发问。
“如果他真的是灵魂,为什么会需要钱呢?你是否清楚,那些钱,转账后去了哪里?”
杨淑敏听到这里,表情再次明显迟疑了。
“我们在核查一起洗钱案件,你所花出去的那些钱,疑似进入了对方的账户。”
贺临没有逼问女人,他又缓和了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挑选了几个柔和的问题。
随后贺临问她:“你能够告诉我,这整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吗?”
反正之前的细节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就差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
杨淑敏的防线是逐步被贺临瓦解的。
女人低头,陷入了回忆,随后她开始讲述.
现在回想起那件事,杨淑敏依然会感觉到胸口发紧,有点透不过气来。
那一年,她儿子刚刚考上了大学开始住校,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苦尽甘来。
到了花灯节那天,晚上的时候她还和儿子通过电话,那时候她听着现场的人声鼎沸,有点隐隐担心。
儿子却告诉她,他是和同学们一起去的,不会有什么问题,让她放心。
他还兴高采烈地说,如果抽中了金饰就送给她,抽到了游戏机就自己留着,说晚上回了宿舍会再给她去电话。
那时的她不想扫了孩子的兴,只提醒他要早点回宿舍,千万注意安全。
晚上九点多,她上网看到了新闻,花灯会出现了踩踏事故。
那时候她的心里一绞,急忙不断地拨打着儿子的电话,可是电话已然接不通了。
随后她接到了学校的电话,说是儿子的一名同学报了警,也把事情通知了校方,她儿子的情况不明,被送往了医院抢救。
杨淑敏打了个车,心急如焚地赶了过去,一路上不停地搜着新闻,看着播报里的惨状。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她一直在后悔,为什么让孩子读了离家近的本市大学,才让他碰到了这样的事。还有,她为什么没有提醒他不要往人多的地方挤?
她在想着,如果晚上通话时,她强硬一点,当时让儿子回家,是不是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她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医院里,冲到大厅,喊着儿子的名字。
因为踩踏事故,大厅里面都是伤者,尸体多到停尸房都放不下了。
奇迹终于没有发生,她找到了孩子的尸体,几乎哭晕在了当场。
她再次想起了爱人去世的那一天,一切好像回到了原点。
幸福的生活轰然倒塌,剩下了一片废墟。
从那天起,这个世界再次只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她浑浑噩噩地操办了孩子的丧事。
随后很长的时间都忘不了这件事。
公司体恤她,给她放了一段时间的假,可她依然走不出来。
每天晚上她都会失眠,要靠安眠的药物才能够入睡。有时候还会做噩梦,需要整晚开着灯。
她拒绝了一切社交,除了工作不和其他人交流。她总是会莫名奇妙地流泪,有时候拿出手机,看着儿子的号码,翻看着儿子过去的照片。她舍不得去注销那些账户。
她会无意识地叫出儿子的名字,下意识地做着儿子爱吃的菜,然后才想起来他已经去世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终于开始逐渐接受了这件事。渐渐地又开始了工作和正常生活。
可随后,怪异的事情就来了,四七那天,她去给儿子烧完了纸。
下午的时候,她被一位同有孩子在事故中遇难的大姐拉到了一个群里,里面的人神神叨叨的,她没太在意,然后那些人就让她安装了一个什么视频通讯软件,说是能够让她见到奇迹。
她顺手下载了那个软件,还想着过几天再删掉。
晚上在家,她正在休息,忽然接到了一个视频电话的邀请,当时她拿起手机,点开了视频,儿子就出现在了画面里。
她当时就愣住了,开始她是理智的,觉得那应该是以前的视频录像,或者是什么AI生成的恶作剧。
画面之中,那个形象的的确确是她的儿子,就连眼角下的小痣都不差分毫。
“妈,是我,我是致远。”
只听到这一句话,她就捂着嘴泣不成声,不光是形象很像,就连声音也和她的儿子完全一样。
像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愿,终于垂怜了她,把她的儿子还了回来。
随后,她再次反应了过来。
这不对,事情不对,她的儿子已经去世了,怎么可能再拨打电话给她呢?
可是视频里的男孩却做了个他儿子习惯性会做的表情,他急切道:“妈妈你听我说……”
“我被困在这里了,自从那天晚上我死去以后,就一直在这里不能出去,我好不容易才联系上了你。”
“妈,我好疼,我这里好黑。”
“妈怎么办……只有你才能救我了。”
即便有所怀疑,但她还是继续听他说下去了。
画面之中的人给她讲述了一个奇异的故事,他被困在了另外的一个空间,无法去投胎。
最后孩子说:“妈妈我没有时间了,有机会我会再试着联系你。但是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如果你告诉了别人,我就没有办法再联系你了。”
当晚,本来已经快要走出来的她再次陷了进去。
她又失眠了,吃了多少的药也睡不着,她的脑子里反复在思考着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人到底有没有灵魂?有没有可能那是自己太过思念儿子出现的幻觉?
她再次点开了那个群,这次,她看到里面一些人说的话,感觉像是在回复她心中的疑问。
而那些人,都是和她同病相怜的人。
她心下起疑,去私聊了那位拉她进群的大姐,想要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她刚问对方:“你也接到电话了吗?”
那大姐就回答她:“就算是我们之间,也是不能讨论这些的。”说完了这句话,她似乎觉得有点不近人情,又对她道,“我认为,那是神迹。”
神迹……
这个词印在了她的心里。
她开始频繁地看那个群,了解那些人所说的话,甚至参加了一次他们举办的线下活动。
她渐渐知道,其他的人也和她遇到的情况一样,那些人家里都有亲人去世,而他们也都接到了来自亲人的电话。
过了两天,儿子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这一次她理智多了,问了他很多问题。
有很多事情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会知道的,比如他曾经带她去过哪里,发生过什么,他喜欢吃什么,用什么,好朋友是谁,让她惊讶的是,对方大部分的回答都是正确的。
除了有少部分问题他说他记不起来了。其他的都和她所知的非常一致。
她一边觉得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一边她的心里又在狂喜,太好了,是她的儿子,真的是他。
她真的把一切当做神迹,接受了这一点。
再往后,视频中的“儿子”就开始隔三差五地给她打视频电话。
就当她习惯了这一切以后,他开始向她要钱。
她也曾经怀疑过这件事,但是看着画面之中那熟悉的面容,她一步一步随之沦陷。
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他总是会说出一些她听不懂的理由,但是那不重要,她想要留住他,交了钱就能再次见到他。
那些钱……就当是买个心理慰籍……
为了电话响起,她能够再次见到视频里的儿子。
她沉迷于此,一次一次地进行着转款……
也是今天,看到这些警方的统计,她才意识到,虽然每一笔钱都不多,但是这一年多的时间,她也陆陆续续地打了有十几万过去了.
杨淑敏讲到了这里,终于把完整的经过告诉了贺临。
女人低头道:“我也知道,这件事情里面是有一些疑点的,可是后来我就想,不管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需要他……”
“那个灵修的什么会,我不太感兴趣,到现在都忘了叫什么名字了,我真的只是看了看他们相关的理论,参加了一次聚会,没有深入了解,后来那个群解散了,我就再没和他们联络了。我打钱,都是为了我的儿子。”
说到这里,杨淑敏泪流满面,她哀求道:“这就是我所经历的一切,我不觉得自己是被诈骗了,很多事我心甘情愿的。我还想再见到他……”
贺临听到这里,明白了一切,他取了一旁的抽纸递给了面前的女人。
杨淑敏抽泣着,答了一声谢。
贺临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母亲,思考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处理。
他做出了判断,杨淑敏被洗脑的程度并不算特别深,至少不是冥顽不灵,无药可救的,她也一直在质疑。
只是,事情发生以后,她的心太痛了,她在借此麻痹自己。
有些事她未必不知道,只是不愿意相信,不想接受,不想面对现实。
也许这些事对于最初事情发生时的她是一种精神慰藉,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她本来可以自己走出来的,那些视频电话又把她拉了回去,将她困在了原地。
女人的生活并不富裕。她几乎被对方的索取榨干了,账户上所剩无几。她的未来要怎么办?
贺临决定尝试着拉她一把,看看她能不能破除魔障。
但他不会强求,如果强拉出来,女人可能会心理崩溃,出现新的问题。所以,她必须要自己主动,勇敢地走出来。
如果女人希望继续这样的生活,他也会尊重她的意见,再去寻找其他的突破口来调查这个案件。
打定了主意以后,贺临再次开口问她:“视频对面的人是你的儿子吗?”
这个问题在刚才的问询之中,他曾经反复问过女人好几次。
杨淑敏被他问愣了,她木然地重复着自己之前的回答:“他,他知道一些事,是只有他才会知道的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贺临看向她的目光沉静,“在我们的调查之中可以看出,你的儿子生前是个孝顺听话的孩子。”
杨淑敏低低地嗯了一声,她赞同这一点。
贺临问她:“那么,你的儿子,他……真的愿意在自己死后,母亲就此沉沦,为那个虚拟的他,甚至有可能是假的他,不断花钱,这么继续下去吗?”
杨淑敏的双眼微睁,她被贺临的这个问题问得身体一震。
是的,在儿子去世以后,她一直固执地想要看到儿子的形象,听到他的声音。
可她的确从未从逝去儿子的角度考虑过这件事。贺临甚至问得委婉,她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什么。
如果这只是一场骗局,是包裹着蜜糖的毒药……
她的儿子,那个深爱着她的儿子,真的希望自己的妈妈因为思念自己,而被骗走所有的钱财吗?
想明白了这一点,杨淑敏无助地抿了一下嘴唇。
贺临继续道:“听了你的描述,我有了一些判断。我想,你其实心底可能也明白,视频里面的那个人,就算是有着你儿子的样貌,有他的声音,有他的语言习惯,但是,那有可能并不是真正他……”
“要判断他是否为人,是否还有灵魂,除了那些问题,那些回忆,还要看他有没有身为人的善念,有没有身为一个儿子,对母亲的爱。”
“他现在究竟是把你当做他的妈妈,还只是不断索取的供养对象?”
听到了这里,杨淑敏呆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警察,他分析的没有错。
这段时间,一直是她单方面的付出,是她对自己心理的慰籍。
她已经花了很多钱了,账户上所剩无几。后面她的积蓄花光了以后呢?自己又该怎么办?
随后,贺临开口道:“我的问题问完了,记录整理需要一段时间,大约二十分钟左右,如果你没有其他的问题,只要稍后在文件上签过字,就可以离开了。”
杨淑敏提供的信息已经不少,警方可以根据这些线索继续调查下去。
杨淑敏有些不敢置信:“真,真的吗?我可以回去了?可是……我……”她犹豫了一下,低头问,“这件事真的是诈骗吗?”
看出了她的动摇,贺临才继续开口,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又给了她另外的一种选择。
“目前警方的调查指向这个结果,如果你想帮助警方,自此以后,接受你儿子去世这件事,继续你的人生。我们就在旁边的办公室等你。我们还可以就此详细聊聊,并且进行手机连接测试。到时候可能需要留下你的手机。”
杨淑敏一时沉默,没有说话。
贺临的语气温柔:“省厅有专门帮助事故遇难者家庭走出来的心理医生,我可以帮你预约。你的选择可能会改变自己的境况,也可能会改变很多的家庭。”
“如果你拒绝,也没关系。感谢你告诉了我们这些真相。你还可以继续之前的生活。接听那个影像的来电。一切都在于你的选择。你可以在这里做出你的决定。”
贺临把选择权交给了女人。
杨淑敏听到这里抬头,双目含泪地望向他。
贺临站起身道:“无论你选择哪一条路,我都希望你能够做出一个不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第207章 14 “你们一定要调查出真相。”……
说完了这些, 贺临和孙诚一同走出了审问室,半开了房门,给她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让她独处。
贺临让孙诚去整理资料, 自己来到了一旁的观察室中。
黎尚和顾念堂两个人都在,顾念堂把刚才对黎尚的分析和贺临说了一遍。
贺临低头沉思:“这么说,理论上是行的通的, 只是那些人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顾念堂想了一下道:“需要侵入用户的手机,长时间地进行用户采集。”
黎尚在一旁说:“我们在案件之中也接触到过一些类似的情况。”
贺临明白他所指的, 以前读心术那个案件之中, 孩子们使用的软件就具有一些功能。
只是这些, 似乎还不够。
AI合成还需要更为精准的面部扫描,声音克隆。
对方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呢?
随后贺临又问黎尚:“还有,杨淑敏的证言证实了,背后的确有一些人在做这样的事。”
黎尚轻轻点头:“他们需要一个组织来严密把控那些人。”
洗脑, 操控能够让他们守口如瓶,杨淑敏虽然不是其中的狂热份子,但是她会按时打钱, 也属于这个组织的外围。
几人正在讨论,黎尚忽然指了指监控画面里面的杨淑敏。
审讯室里的监控并没有关,他们在这里能够看到女人在里面的一举一动, 也能够保证她的安全。
在和贺临聊完以后,女人一直在低声地抽泣着。
而现在, 她抱住了自己的头。
贺临对这个姿势非常熟悉, 在刑审过程之中,这样的姿势代表投降状态。
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女人似是已经做出了抉择。
果然两分钟后,杨淑敏抬起了头, 渐渐坐直了身体,她擦去了自己的眼泪。
直到看到画面中的女人站起了身,贺临道:“走吧,口供应该也整理得差不多了,我们去听听结果。”
黎尚跟在他的身后,三人一起从观察室里走出。
杨淑敏打开了房间,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看向眼前的警员:“贺警官,你之前说的没错。如果我儿子还活着,他……一定不希望我这样。也许那些视频给我带来了精神的慰籍,但是我也知道这样的关系不对……”
“我不能一直这么下去……我想好了,就算再不舍,我也需要接受这一切,面对现实。”女人说到这里,勇敢地向前一步道,“我愿意配合你们进一步的调查。”
听到了这个好消息,整个专案组马上开始行动,贺临和她继续聊着详情,顾念堂连忙跑去拿各种的设备,他们需要对杨淑敏的手机进行全面的监控,最好能够尝试进行连接,搜集到更多信息。
杨淑敏告诉了贺临更多的隐情。
“那个视频里的形象曾经告诉我,不能截图,不能录视频,不能告诉别人,更不能把这件事发到网上。我这里做什么操作,它都能发现。”杨淑敏低着头道,“他还说不能告诉警察,如果告诉警察,以后我们就不能再见面了。还有他说,即便警方来询问,也不能强迫我们说什么。只要我守口如瓶,他才会继续见我。”
这是她第一次挂掉警方电话,并且开始不愿承认这些事的原因。
贺临当时打了她公司的电话,女人才同意来市局。
而审问室收掉手机的规则,避免了这些信息的干扰。
其他的父母应该也收到过类似的警告,只是因为所用的话术一样,所以才被警方发现了端倪。
贺临解释道:“对方可能是用什么软件,把你的手机监听监控了。”
杨淑敏现在把这些坦白出来,感觉自己心里舒服多了,很快,顾念堂也做好了准备。
众人一起到了会议室,把所有的设备连接到了杨淑敏的手机上。
顾念堂冲女人一点头道:“准备好了,我告诉你怎么操作。”
他向杨淑敏说明了一下即将要做的事和可能出现的情况。
黎尚默不作声地找了把椅子坐下,这个位置,可以看到一侧的幕布,也可以看到顾念堂的电脑检测数据。
手机正式开启,顾念堂看了看旁边的数据:“目前看起来没有异常,也有可能是对方采取了隐藏的方法,在程序启动之前,就像是潜伏在手机之中的幽灵,很难通过扫描发现。”
贺临压低了声音问女人:“你能让对方主动给你拨打视频吗?”
杨淑敏点了下头:“可以。”
顾念堂在一旁打字给她:“尽量稳住他,拖长对话,让我们能够采集到更多的信息。还有注意措辞,不要告诉他你在警局。”
杨淑敏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一个软件,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一句:“我想你,现在能见见你吗?”
很快,一个视频电话就拨打了过来。
杨淑敏像是往常一样点开了视频,杨致远的形象出现在了大屏幕上。
就算早已经有所准备,但当众人看到这一幕时,还是有些震惊。
黎尚也看着大屏,屏幕上的人和受害人简直太像了,就像是真人在进行视频一般。视频的背景是普通的白墙,没有影子,分辨率足够高,细致到了毛发。
一旁监控电脑上代表流量的数值,在视频接通的瞬间,唰的一下就上去了。
甚至因为传输数据过高,视频有些许的卡顿。
“妈,你今天怎么下午就有空找我了?”视频之中的男青年说出了一句话,对话自然,流畅,几乎让人分辨不出任何AI的痕迹。就像是一个孩子在和忽然发来信息的妈妈打招呼。
杨淑敏还记得警官和她说的要尽量拖下去的话,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和:“没怎么,今天下午有空,妈妈想你了,你过得怎样?有想妈妈吗?”
“那是自然,妈你要保重身体啊。妈,你中午吃了什么?”
听着视频中“儿子”的问候,杨淑敏的眼圈又红了。
“就吃得馄饨面,你还记得妈妈最爱吃的是什么吗?”
“记得啊,老家的香椿麻酱面。我还总是说,等我长大了帮妈妈拌面……明天会下雨,妈你的膝盖总是遇到阴天会不舒服,尽量打车,就别走路了。”
他们就像是一对普通的母子在聊着家常。
两人大约进行了两三分钟的对话。
屏幕上忽然发生了变化,跳出了ERROR警告,手机屏幕也开始闪烁。
他们的监控还是被发现了。
黎尚看向顾念堂。
顾念堂眉头紧皱,在一旁的键盘上快速打字,试图夺取控制权。
杨淑敏的手机已经被植入了各种的监控软件,而且那些软件程序比警方预想得还要高级。
连接一时没有切断。
屏幕上男人的面部表情发生了急剧变化。
原本年轻的面容抽搐,五官狰狞,像是非常愤怒,又像是完全是失控。
看到这一幕,坐在手机前方的杨淑敏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眼前的人是她的儿子了,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妈妈,你在录屏!你要干什么?!你没有保守秘密,你这是在背叛!”屏幕之中的人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嗓音低沉,时而声嘶力竭地说出了这些话。
他甚至开始了咒骂。
“骗子,坏人!你不打算管我了,你害死了我!我要永远被关在这里了!”
杨淑敏的眼角漫出了眼泪,几近崩溃。
在这个瞬间,贺临从后方按住了她的肩膀,女人的身体这才停止了颤动。
她鼓起勇气开口:“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是假的!我不想再看到你了!我的儿子已经死了!”
说完这句话,屏幕上的人脸部更为剧烈地抽动,直至崩塌,视频挂断了。
杨淑敏情绪激动,大口地喘息着,然后她捂着脸崩溃大哭,哭了一会,才渐渐稳定了情绪。
女人擦去了眼泪,终于恢复了平静。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满身的疲惫,感觉自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战役。
女人开口道:“我做到了。你们一定要调查出真相,不要放过那些坏人。”
时至今日,她终于打败了心魔,勇敢面对了这一切。
贺临真诚地看向她:“谢谢,你很勇敢,刚才你做的很好。”
忽然,手机屏幕一黑。
顾念堂道:“对方在清理手机上的数据!”随后他看到异常信号眉头一皱,“有感染风险……”
他连忙起身,还不等他的手触碰到连接线,黎尚已经走过来,果断地断开了电脑和杨淑敏手机的连接。
贺临问:“完成追踪了吗?”
顾念堂道:“没有……对方的程序也进行了伪装,不过那段视频采集下来了,也收集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稍后我会尝试进行复盘,分析程序细节。”他擦了擦额头,还有点惊魂未定,“对方应该察觉了有人在试图读取信息,不过尚未侵入我们的设备,应该没有获取到我们所处的位置。”
高手过招,必须极其小心翼翼。
就算是警方做好了一些准备,可这一切发生在短短两三分钟之内,太过迅速,难以做到万全应对。
黎尚冷静分析:“从概论推算,这样的事情以前也应该发生过。只是录屏和监控的话,不一定会打草惊蛇。”
贺临对顾念堂道:“准备好资料,我马上汇报给领导,等下我们开个会。”
第208章 15 “等会回家想吃什么,老公给你做……
安顿好了杨淑敏, 贺临第一时间和张副厅长还有徐厅长沟通了一下,两位领导正好今天下午有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专案组的办公室。
两人坐在了主位, 黎尚也坐在了一旁。
贺临向两位领导详细讲解了案件的调查过程,随后播放了刚刚的那段影像。
老领导看完以后,相视沉默。
这样的新型犯罪模式, 无疑是给了他们不小的震撼。
随后徐厅摇头叹道:“真是老了……现在的AI技术都到这种程度了吗?”
“你们要是不和我说,第一眼我都没能分辨出来。”张副厅长也道, “我预感到这一天会来, 但是没想到这些事来得如此之快。”
徐厅长沉思了片刻整理思路:“所以, 这就是普赛网站吸取钱款的方式吧?这些家庭的钱汇入了洗钱池中,的确会增加警方的调查难度。”
“你们最好进一步对那个背后的组织进行调查,搜集犯罪证据,我会向上级汇报, 该定性的定性,该取缔的取缔,绝对不能让这些邪魔歪道有机可乘。”
随后张副厅问:“需要反诈中心介入, 辅助你们进行调查吗?他们可以去提醒受害者,然后还可以配合进行账户冻结……”
李临希却有不同的意见,她对两位领导道:“我认为暂时不用反诈中心介入, 首先现在那些受害者都已经被进行过洗脑,他们自己不认为是在被诈骗, 那么诈骗提醒的效果会微乎其微, 反倒会让对方警觉。”
贺临补充:“那些从园区出来的人是做电诈出身,一旦警方开始大面积的行动,他们可能会再度进行技术革新,改换手段。到时候, 案子可能会更难查。”
黎尚也道:“我认为现在需要进行深一步的调查,特别是需要查明,对方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还有,针对现在的情况,我想为专案组申请更高的保密级别。”
“你们可以去领取一些任务手机,工作时间暂时先用这个联络。“徐厅连连点头,“你们先继续调查下去吧。有情况随时交流。这个案件的优先级已是目前待破的案件之中最高的,省厅其他部门都会对你们全力支持,需要什么支援都和我们说。”
领导走后,专案组继续对眼下的情况进行复盘。
不管怎样,调查到现在都算是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他们终于了解到对方是在用怎样的方法来吸取资金。
掌握了对方犯罪的更多特性,李临希就可以更好地带着经侦队的队员筛选定位出参与转账的账户。
顾念堂提出自己的疑惑:“不过,有一点我想不通。”
他侧着头皱眉道:“这是我从警生涯以来,看到技术最高端的诈骗了,以这样的技术,足以做更高级的局。也可以诈骗更多的钱。为什么他们非要和这些失去子女的可怜人过不去?去成立教派,赚这些小钱?”
说到这里,他举了个例子:“比如他们模仿那些富豪,去和亲人要钱。用老板的AI人像,去让财务转款。或者假冒那些在国外留学的子女,以急事为由联系父母,要求转钱,以他们技术,一次骗取几十上百万都是有可能的。可他们却没有这么做。”
李临希道:“我认为那些人还是比较低调的,像你所说的那些做法,必然会引发报警,可能会引起警方的警觉。还有,他们需要的不是直接诈骗来的钱,而是让那些人作为他们的血牛,进入洗钱池。用这些少量的钱,撬动大量的赃款在池子里进行运转。”
一旁的周天易也说:“你说的方式虽然来钱快,但却不容易把控。那些有孩子去世的家长,会任由他们摆布,听话,好处理。这种控制,可能会比钱款对他们更重要。”
甚至可以说,这些钱是普赛深入地下吸血的根。
黎尚道:“我有些不同的看法。”
贺临问他:“是什么?”
黎尚开口分析:”那些人组织出来的,说是灵修会也好,说是教派也罢,通过洗脑,让信众对其绝对的臣服,这种关系能够给背后的人带来一种心理满足感,也就是‘我即真理’的支配感。这种权威感能够给背后的人带来刺激,满足那些人扭曲的心理与权力的欲望。”
“其次,我觉得背后的人,在用这样的情况做尝试,目前在小范围的传播,他们也正在推广和摸索的过程之中。”
看众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黎尚换了个说法。
“现阶段,就好比那些人在用这些信徒进行游戏的内测。”
作为年轻人,他们都经历过游戏开服,这么一说,顿时懂了。
黎尚继续道:“他们有获取信息的渠道,把扫描来的面部信息,语音等文件合并上人物的特征、特性,借助AI系统,形成虚拟人格,开始语音交流……”
贺临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顺着他的话推理了下去:“那些孩子去世的父母,是孩子最亲近的人,就是最好的检测员。他们准备好一套话术,不让他们报警或者告诉其他人。这样就不会引发外界的警觉,等于屏蔽掉了干扰项。什么死了以后灵魂被困这种匪夷所思的理由,父母中都有人情愿相信。随后再开始索要钱款,在这种训练下,他们的技术会越来越纯熟。”
黎尚点头:“开发技术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他们也在更新迭代,有多少父母会被骗,他们的反应怎样,会被骗多久,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喜欢怎样的话术,他们随之进行优化。反复测试调试,一次一次改进结果。”
贺临的双手抱臂:“就像是十年前,杀猪盘还不成熟,而发展到了现在,杀猪盘都已经有了完整的话术,固定的流程。”
黎尚点头:“这些人的诈骗方式也是如此,他们像是在尝试AI这种新技术,用这些孩子去世的老人们去喂机器,打磨技术。”
“现在,他们用的是死人,就是为了不会产生矛盾,规避掉很多问题,可一旦技术成熟……”
黎尚的目光锐利,说出了结论:“无疑他们会所图更多。”
在场的人听到这里,都是心中一寒。
贺临点头:“到时候,成为了他们的目标,就算是再为警觉的人,可能也防不胜防。甚至这些技术不会局限在国内,扩散到国外能赚多少钱?在那些落后的地方使用,又能造成怎样的乱象?比如有人身在无法赶回来的地方,一个虚拟的AI,一个真人,同时给自己的亲人打电话,亲人能够准确地分辨出来,谁是真的吗?”
听了他们的话,其余的专案组成员都在低头沉思。
顾念堂自己是做技术的,他最能理解这些话代表了什么意思,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上面的汗毛根根立起。
技术掌握在普通人手里,将会引起时代的革新。
可那些尖端的技术如果掌握在心有恶念之人的手中,又会变成锋刀利刃。
到那时,无论是爱人,子女,父母,领导,同事,偶像,师长,合作伙伴……一切的影像,录音,视频皆不可信。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在网络与线上荡然无存。
面对一切消息时,人们的第一反应是防备。
若真的这样,等那一天到来时,世界会是何等可怕。
没有足够的立法和技术能够遏制这种状况时,身为普通人,又该怎么防范与保护自己?
而这已经不是科幻故事,而是随着技术发展,可预见但又注定会到达的一天.
案件终于有了重大的进展,杨淑敏的手机作为证物被留在了省厅,女人表示自己家里还有备用手机。
顾念堂叮嘱她,最近为了防止手机信息被对方利用,尽快去重新办理电话卡,也需要在银行改换自己的密码。
贺临还给她留了个手机号码,告诉她再想起什么就给他打电话。
徐厅和张副厅长都对眼下的情况极其重视,一边让经侦人员往上排查这些公司的构成与资方,试图找到其源头,一边又和基地联络,了解安保技术和防火墙技术,努力让专案组的消息不会被外界获取。
基地的一些安保手段保密性能极高,一时应该可以屏蔽掉对方的监控。
专案组的成员和家人们打好了招呼,紧急联系方式也改成了市局的台式电话。
他们所有人的旧手机也加了防止监听,监控的反追踪软件,电脑上也加装了最新的防火墙。
随后的几天,专案组顺着目前手上的线索往下查。
每天专案组一来上班,就是私人手机关机存放,用任务机进行日常的联络,到了下班时,再把手机换回来。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往往一下班会收到很多的信息。
周五终于忙到了下班,贺临拿回了手机,就看到上面有无数条消息,把他给看懵了。
他打开了绿色软件才发现,原来是他们初高中的同学群在商量回校聚会的事。
贺临当初读的是初高中一体的学校,从初中部毕业就直升高中部,虽然后面有分班,但是大部分的同学还是在一个学校里,等于是六年的感情。
今年赶上是学校的百年校庆,准备大办。
贺临作为班长,自然被那些人圈了出来,只是他一天都没有出现,漏了不少的消息。
他开始爬上千层的高楼。
黎尚看他一边走一边盯着手机,手指不停滑动,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转头问他:“有事吗?”
贺临随口道:“初高中校庆……你想去吗?想去的话……”说完这话他才反应了过来,相比自己顺风顺水的校园生活,黎尚的学生时代过得并不容易,甚至可以说是他苦难的开端。
估摸着黎尚早就和那些同学老师断了联系,恐怕联系方式一个都没加,他这话不是在戳黎尚刀子吗?
想到这贺临赶快把话往回找补:“这么多年基本都没联系过,最近刚调到省厅这边工作也多,应该都没有时间去。”贺临说完,偷偷观察了一下黎尚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继续补充道,“既然去不了,还是得和他们说一声。”
黎尚嗯了一声,似乎并未介意。
贺临有些痞气地一把揽过黎尚的肩膀,强行把他箍在了自己怀里:“聚会多无聊,有时间不如和你多待一会。”
“等会回家想吃什么,老公给你做。”
这句话是贺临贴着黎尚的耳朵边上说的,果然直接就把黎尚的思绪带跑了,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狠狠地拧了一把贺临的腰。
第209章 16 “怎么数来数去还是差一个人啊?……
哄好了黎尚, 贺临赶快在群里回复,说自己最近的工作实在太忙,脱不开身。
几位同学开玩笑:“班长这是在忙着拯救地球呢。”
贺临也跟着开玩笑:“不至于不至于, 没到那么高的程度,也就是为了世界和平。”
话说清楚了,贺临松了口气, 快步追上了已经甩了他百米远的黎尚,此时两个人已经离开了省厅的范围, 贺临开始毫无顾忌、没皮没脸地往黎尚身上贴。
两个人一路拉拉扯扯地直到回到了住处, 贺临再次打开手机, 才发现话题还在继续。
虽然贺临不参加,但是当时的几位班委还是拉了个小群,还把他也拉了进去。
见他是真有事,也早已经不在当地, 当时班上的学习委员夏晓棠还有体育委员程宇一直留在欣城本地,主动开始挑头了。
毕竟是借着百年校庆的由头,这次聚会自然不是小范围的, 总得把能通知到的都通知到了。
班级群的人并不齐,有几个人一直没有加上,处于失联状态。
学习委员把当时的名册发在了群里, 开始统计谁还没有联系到。
贺临没空忙这些,和他们随口扯了几句闲天, 便拿着挂在门口的菜到厨房里开始专心给黎尚做饭了。
最近工作挺忙, 下班的时间也不定,偶尔还要加上一会班,但无论什么情况,只要是回了家, 贺临也一定要让黎尚吃上一口热饭。
为了回家能快点吃上这顿饭,贺临开发了一些新的菜品,做起来又快又省事味道还好。
这次做了个凉拌的皮蛋豆腐,自家做饭自然不会像是饭店里似的,只见豆腐不见皮蛋。贺临用了四颗皮蛋,还是那种带着溏心的。
豆腐和皮蛋一起拌一拌,最后撒上一小把切碎了的薄盐榨菜丁,豆腐和皮蛋绵密的口感再加上一点榨菜的微咸和爽脆,的确挺好吃的。
黎尚原本对皮蛋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唯一对皮蛋的印象就是以前在基地时,食堂里的皮蛋瘦肉粥。
但自从吃过贺临给他做的这道菜之后,黎尚开始喜欢上了皮蛋的口感和味道。以至于今天贺临再把这道菜端上桌的时候,他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直到黎尚连续舀了五勺子这道菜,几乎半盘子都要被他吃下去的时候,贺临终于忍不住提醒:“这个毕竟是凉菜,就算是喜欢也稍微少吃点。”随后他哄黎尚,“你要是爱吃下次还给你做。”
黎尚这才放下了勺子。
两人一起吃完晚饭,收拾完了碗筷,再坐回沙发上。黎尚打开了电视,搜索着今日的新闻看,贺临坐在他边上搂着他,顺便拿起了手机,看看同学群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贺临发现过了这么久,群里还没就那件事掰扯清楚。
夏晓棠在抱怨着:“唉,我连出国的那三个人都翻找到了,怎么数来数去还是差一个人啊?”
程宇也在那里头疼:“我也想不出来,还有谁没算到的……灵异事件吗?这班上出了个透明人?”
夏晓棠道:“不对啊,我再数一遍,”
看他们排查不出来,贺临扫了一眼名册,又看了看他们联系到的人,插话问:“吕一尘呢?你们通知了没?”
不知是因为头部受伤导致记忆缺失的原因,还是因为那段时光属实是年代久远,贺临对于初高中时的很多事情都没有什么印象了,但听过同学们的描述,贺临开始慢慢地记起来当时的情况,很快就串联起了学生时代的大部分记忆。
但他唯独对吕一尘的印象一直模糊不清,即便是提到他,在贺临的记忆里,这个人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雾,仅凭一些零星的片段,让贺临无法全部回忆起有关于他的事情。
这些片段中,一次是他借给江尚雪铁锹的那一次,他记得曾经看到吕一尘也要回家拿铁锹。
还有一次是他掉在了冰湖里,江尚雪把他从湖里捞出来,其他的孩子都跑去叫大人了,当时是吕一尘留在他的身边。
通过这两段的回忆,贺临开始在记忆里搜寻属于吕一尘的影子。
那是个子不高但挺聪明的男孩,长相斯文,学习成绩一直不差。但性格有些腼腆,平时总是闷声不响的,似乎是有鼻炎,一到冬天就经常吸鼻涕。
他的父亲去世了,母亲总是不在家,从小陪伴着他的就是电子品,放了学以后,不是拿着一个掌机玩,就是去学校附近的游戏厅里打游戏。
后来大一点,他干脆偷偷带着手机上学。有一次他上课的时候玩手机被老师发现后没收了,他就跑去老师办公室里哭。
老师顾及他的家庭情况,还是把手机还给他了。叮嘱他就算是自己成绩不错也不能影响到其他人。
班上和他一起玩的人不多,的确是个放在人堆里就找不到的人。
现在回忆起来,贺临才发觉,吕一尘和那个时候的江尚雪有些像,明明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有的人就是天生不太讨人喜欢。
唯一的不同是,江尚雪有张漂亮到惹人注目的脸蛋再加上倔强到宁折不弯的性格,总是比性格懦弱的吕一尘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相比于江尚雪的孤僻,那时候吕一尘却总是喜欢跟着贺临,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
当时年少的贺临正是正义感和同情心爆棚的年纪,更何况那时他作为班长,跟着的人多上一个也不多,总不好让他太离群,也就责无旁贷地收了这个小弟。
本着关爱同学的精神,平时有什么集体活动,他会会拉着他一起参加。
他们两个初中三年,高中也是同班。
除此之外贺临还有印象的,是报志愿的时候,吕一尘找他商量,他当时一门心思的想要去寻找不辞而别的江尚雪,早就打定了主意,义无反顾地想要去报警校。
吕一尘当时听说了脸色就不太好,反复和他说他那个分数报警校可惜了,说学计算机或者是通讯类的比较好就业。
开始贺临并没有觉得吕一尘说得哪里不对,只不过跟他未来的规划不符罢了,也就还是耐心地听着,直到后来吕一尘开始说什么做警察不好的话。
这就有些过分了,毕竟这是贺临一直想要从事的职业。
贺临被他絮叨了这么久也是有些烦了,硬邦邦地给了他一句:“你管好你自己的报考就行了,不用替我操心。”
两个人的这次见面,不欢而散。
后来,贺临依旧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毅然决然地报考了警校。后来他还是听其他同学说,吕一尘好像是报考了一所外地的大学。
散碎的记忆只有这么多,甚至拼凑不出来一个特别完整的人物形象。连贺临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班里的统计少一个人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他。
小群里的其他人被贺临提醒了,这才恍然大悟。
“对哦,没算他。”
“你们有人和他有联系吗?”
“没有啊……”
“班长你呢。”夏晓棠艾特了贺临。
贺临很快回复:“我也没有。”
如果贺临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那么根据那些回忆大概可以推断出,以他们的关系哪怕因为报考的事情闹了些不愉快,分别前多少应该是互相留个电话号码的,可他搜了一下,并没有在通讯录里发现任何痕迹。
程宇道:“那既然都没有联系方式,也就没法通知了吧……”看他这个语气,似乎还松了口气。
“对啊,感觉……通知了也不会来吧。”
群里冷了几秒。
贺临眉头一皱,隐约看出来点什么,好像有点什么事在脑子里想要往出冒,但是又想不起来具体情况,他好奇地问他们:“他怎么了?”
夏晓棠问:“你忘了初一时候的那个事情啦?”
贺临:“对不起,头部受过伤,记忆力不好。”
程宇知道这些事,赶快出来告诉他:“就是刚上初中的时候,他一直和我们说他的父亲去世了,大家因此对他多有照顾。可是后来有一天,他爸拎着一袋子东西来学校找他了,正好被同学们撞见,才曝了出来。他爹之前一直在蹲监狱。”
贺临看到这里,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同学都不喜欢他,同时也推翻了之前吕一尘和江尚雪很像的定论,毕竟在刚上初中的同学眼中,这样的行为是严重的欺骗。
贺临继续问:“他父亲是因为什么进去的?”
夏晓棠给他科普:“他爹是个溜门撬锁的贼,从早先偷BB机,大哥大,后来就偷自行车,手机,钱包,放出来以后没过多久就再被抓进去,来来回回好几次。”
她越说越生气:“虽然说我们也不是因此歧视他吧,但他当时瞒着全班的同学,竞选班干部之前还偷偷拿自己没了父亲说事,各种拉我们的同情票。后来想起来,挺多事他都在撒谎骗人,我和他说话就膈应。”
“还有啊,他高中毕业以后,在网吧里玩游戏的时候,被人给打了一顿,后来大概觉得丢人,就退了所有的同学群,也和同学们不再联系了。”
程宇也道:“那时候也就班长你对他好,还肯带他玩。”
贺临思考了一下自己当时的心理,隐约记起来一点。
好像是吕一尘父亲的事被发现以后,曾经找他哭过,说事情弄成这样不是他的本意,在他的心里一直当那个爹已经死了,他没有和同学们亲口那么说过,只说父亲不在家,是同学们误会了,才在传他没有父亲。
那时候贺临的想法大概是觉得他虽然有错,但尚能理解那个年纪的少年,最是爱面子,宁可让别人相信父亲去世了,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父亲入狱了,被人指指点点。
说到底吕一尘也是个受害人,贺临见他被全体同学孤立的惨样,到底没狠下心来不理他,一来二去地便原谅了他,并告诫他今后不能再说谎了。
想起来这些以后,贺临继续看群里说的。
有人发了一句:“我听说,他后来混得挺惨的,他家里那情况也没法考公,找工作么,人也不受待见。实习单位都找不到,后来就没了消息。”
即便是听到这种全班都没有什么人喜欢的同学过得如此艰难,大家一时间也有些唏嘘。
毕竟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当时大家的年纪又小,就算是当时有什么龃龉,也还是希望同学能过的好的。
刚刚还热闹的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这时却有一个人说:“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怎么听说,他最近应该是混得不错,这次校庆会他好像有捐赠呢。”
那是班上唯一一位毕业后又回校任职的同学,现在好像是在高中教物理,她这么说了,可信度很高。
听到了这个新奇的消息,班上的人一时都有点惊讶,好奇心也被勾了上来。
一时间众说纷纭起来,刚刚安静的气氛如今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夏晓棠沉不住气问:“捐了什么?”
程宇也问:“图书还是仪器?”
“好像是……”那同学答。
“一栋楼。”
第210章 17 “别动,听话,得把头发吹干了。……
群里顿时炸了锅了。
贺临正全神贯注地看到这里。他忽然一侧头, 就看到怀里的黎尚正抬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被黎尚用那样的眼神盯着,贺临被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就飞了。
黎尚倒是没料到贺临的反应这么大, 瞳孔微缩像只猫一般,神情古怪地问:“你在看什么呢?”
最近他们查专案的原因,黎尚对手机有些不自觉的排斥, 上班会关机锁起来,只用专门的任务手机做联络, 下了班也不怎么看。
这样倒是挺护眼的, 他的雪盲后遗症都好了很多。
贺临大部分时间也是这么操作的, 玩手机的时间大大减少。
而今天,贺临抱着手机看了一个晚上了,这种情形有点反常。
贺临一看时间,这才发觉已经到了每天夜跑的时候了。
这万一要是多想点什么, 误会可就大了,他慌忙把手机塞给黎尚:“就是同学群里的那些事,我你还不放心吗, 手机随便看。”
黎尚又不是怀疑他什么,对于贺临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表现得十分嗤之以鼻,随后把他的手机放了八丈远:“不看。”他起身催促, “你快点换衣服,要不就太晚了。”
两个人出去跑步, 路灯下一路奔跑, 绕着小区跑了几圈。
黎尚心无旁骛,脚步轻盈,一路领跑。反倒是贺临一直在想着刚才群里看到的事,忧心忡忡的, 一直跟在后面。
直到回来的路上,快到小区门口,黎尚的脚步慢了下来,像是在刻意等待着贺临一样,果然贺临追上来之后也跟着变跑为走。
后面的一段路,两个人不再跑步,而是肩并肩地走在了一起。等贺临把气喘匀了,就把之前同学群里发生的事和详细地给黎尚学说了。
黎尚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贺临讲述完。
见黎尚沉默,贺临想了想问他:“你对吕一尘还有印象吗?”
黎尚嗯了一声,毕竟当初贺临掉在湖里,是吕一尘告诉他的。捞上去以后,他也和那人简单说了几句话。
贺临似乎没有发现黎尚的沉默,他一边走一边道:“我也没想到,他如今也发达了,听说还给学校捐了一栋楼呢。”
黎尚自然而然地感慨了一句:“人生嘛,谁也无法预言,每个人的轨迹是怎样的。”
他考虑了片刻,还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了贺临:“不过,我不太喜欢你的那位同学。”
“为什么?”贺临一愣,在他的印象里,江尚雪在上学的时候虽然有点冷冰冰的,但基本上是与人为善的。别人不招惹他,他就不会理睬别人。
后来无论是容倾还是黎尚,基本上都是如此,他还是鲜有的听到他用好恶来评价一个人。
黎尚思索了一下自己的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开口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向我的目光,总是带了点敌意……”
那个人平时总是不声不响地跟在贺临的身后,那时的江尚雪在学校时和他们的交集不多。
大部分是去大教室一起上一些副课,有时候他会不经意地望向贺临,每每收回目光时,就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着他。
后来他反复感受过几次,终于确认,那个人就是吕一尘。
他对他的印象不佳,两个人之间唯一的交集也只有年级排名时,他基本都在吕一尘的名次以上,还有就是他们算得上有个共同的朋友,也就是贺临。
那天他跑到湖边,看到了混乱中心站着的吕一尘,他的心里一惊,在问出问题之前,就判断可能是贺临出了事。
所以,等他把贺临救上来时,才会对吕一尘道:“随便你怎么说。”他一个是真的赶时间,一个是完全不想和这个人多说话。
贺临听了黎尚的话,低垂了头,试图回忆起更多的细节来。
六年同学,不可能在记忆里只存在这么一点零星的碎片。
但是奇怪,他的脑子里空空荡荡的,除了那几个画面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是他第二次发觉,有什么人在他的记忆里几乎完全消失了。
第一次发现异常的,还是容倾。
他忘记了容倾还算是事出有因,可他为什么记不起来这位过去的同学呢?
贺临完全没法解释这种现象,他想要细究这件事,头上的伤口就开始隐隐作痛,是那种一跳一跳的疼,像是大脑里的血管已经承受不住压力快要崩裂。
两个人回到家,黎尚看他脸色不好,也没和他提加练的事,贺临坐下休息,让黎尚先去洗了澡。
他歇了一会,头终于不疼了,才进了洗手间打开了淋浴。
等贺临洗完澡出来,已经完全恢复如常。他看到黎尚头发半湿着坐在桌前看着电脑。
贺临凑过去一看,发现电脑屏幕上满是各种的APP图标。
那是他们之前从杨淑敏的手机上找到的所有安装软件名录,他们还要到了杨致远的旧手机,也进行了破译。
黎尚列出了一个表格,把所有的信息情况进行分门别类的登记。
这也是下午开会时,定下来的调查方向之一,他们在试图摸清楚这些软件之间的关系,判断出对方是怎么潜藏在手机之中的。
贺临忽然发现,他的手机被黎尚放在了门厅的鞋柜上。他理解了黎尚的用意,这东西,生活完全离不开,细究起来却又满是漏洞和危险。
“歇会眼睛吧,这些工作还有其他人呢。”贺临从身后捂住了黎尚的双眼,那动作就像是小朋友在玩捉迷藏一般。
黎尚用手覆住了贺临的手。
贺临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刚跑完步,洗完了澡,他的手滚烫,黎尚的手却微凉。
想到这里他就一阵心痛:“我给你吹吹头发吧。”
贺临去拿出吹风机来,还没靠近黎尚的头,黎尚就习惯性地一躲。
贺临一把把他的脖领拉住:“别动,听话,得把头发吹干了。”
黎尚看了看他的头发还是湿哒哒的:“你自己的怎么不吹?”
贺临俯下身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想先给你吹。”
贺临的声音,像是有什么蛊惑的能力,黎尚当时便不吭声了,任由贺临边用手拨弄着他的头发,一边用吹风机吹着。
一时间室内安静,只有吹风机发出的嗡鸣声。
对待黎尚,贺临向来是耐心十足的。黎尚可以感受到贺临的手穿过自己的头发,温热的风从风筒中吹出。
黎尚靠在椅子上,感觉到头上暖融融的,那感觉挺舒服的,他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山雨欲来风满楼,可现在的室内,却是宁静得令他心安。
等黎尚的头发完全吹干,贺临还是给自己简单地吹了吹,然后才把吹风机收起来。
黎尚歇了一会,再次睁开了双眼,看了看一屏幕的APP软件,又看向眼前的贺临。
他忽然感慨:“我们真的是生活在一个奇特的时代。”
贺临问:“怎么忽然发出这个感慨?”
黎尚想了想才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感受:“一边是那些新的科技,航天站,无人机,无人驾驶,机器人,AI……那些小时候科幻小说里的东西忽然都成了真,一边又觉得,一些腐朽陈旧的东西还在死灰复燃,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在呈现着不同的景象,就像是一个万花筒,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这一路走来,他们见到了太多。
就像是他们在寒桦村遇到的事,时代越是在往前走,越是有人会抓住不放。
亦如他们在J国看到的,还有人被人拐卖,还有那么多的园区存在。
纷乱,割裂,甚至战争,但时间的脚步却在不断前进。
贺临倒是挺淡然的:“相比于时代的洪流,我们每个人都是渺小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接受它,适应它,然后再往前走。而且我管不了那么多。坚守正义,过好自己的生活,守着自己喜欢的人就好。”
他说着把黎尚的下颌扳过来,俯身亲他。
黎尚便微微仰起头,回应着他。
贺临的唇软绵绵的,带着一种温暖的力量,似是想要通过这个吻,把这股力量传递给黎尚。没有说一个爱字,可空气中是两个人诉不尽的爱意。
正当贺临吻得动情,想要逐渐攻城掠地时,摆在鞋柜上的手机忽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贺临还有点意犹未尽,顶着黎尚的额头歇了两秒,走过去查看,手机上拨来电话的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接起来按了个免提。
“喂,贺警官,我是杨淑敏。我终于想起来了,是关于那个群,还有那个什么组织。”女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
听到这里,黎尚已经自然而然地拿出了记录册,准备开始帮他记录。
贺临道:“你说。”
杨淑敏回忆了一下:“我想起了当时他们拉我进群时所用的软件,好像是叫做心灵捕手……”
贺临听到这里与黎尚对视了一眼,这是巧合还是另有缘由?
在自杀群案件之后,省厅也曾经查过那家背后的公司,可公司的法人代表去世。
所谓的大领导失联,几个下属全是刚被招聘来不久的打工人,一问三不知,有很多事情那些员工也说不清楚。
当时这一条线只算是案子的旁支,查不下去也就只能作罢。
可谁知又和现在的案子扯上了关系。
“他们有人入了会,名字叫做什么来着……” 杨淑敏似乎是忘记了,她跳过了这个问题继续说着,“反正就是一个灵修团体,有人说,那里的会长,曾经在那次花灯节事故之前就做出了预言。他们还说,参加入会的活动,就能够知道更多关于灵魂的真相。”
贺临说:“你能否再仔细回忆一下?那个组织究竟是什么名字?”
手机那一端安静了一会,杨淑敏终于开口:“我想起来了,叫做众生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