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灿开着车,载着林逐月离开了小区。
林逐月坐在副驾驶位,一双杏眼红红的,眼中水光翩转,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两颗泪珠来。
时灿趁着等红绿灯从放在两人中间的抽纸盒里抽出张纸巾,递到林逐月手里,问:
“你妈妈真的会冻结掉你的银行卡吗?”
林逐月接过抽纸,但只是拿在手里,并没有去擦眼睛。她不愿意哭哭啼啼,仰着头执意要把眼睛里的泪水吞回去。
她回答道:“有可能会。”
“你看起来很淡定。”
时灿稍稍调侃道,
“是任务奖励金给你的底气吗?”
林逐月点点头,说道:
“还好我日常开支不高,没有养成随便花钱的习惯,任务奖励金很丰厚,对我而言足够用了,甚至能存下来不少。”
时灿把车开到了元城机场,在停车场停了车,又把钥匙寄存。这车不是他的,借给他车的人之后会派人过来取。
林逐月和时灿在航空公司柜台办理了登机牌和行李托运,又带着登机牌去安检,在一个半小时后登上了回临海市的飞机。
时灿家的司机老李会前往临海市机场接他们,现在已经从家里出发了。
飞机落地后,老李就很顺利地接到了林逐月和自家少爷,载着两个半大孩子往天城的方向赶。
晚上八点,林逐月和时灿终于抵达天城。
有人在等他们。
崔怡穿着家居服,简简单单披了件大衣,站在夜色中。她神色有些焦急,又带着点担忧,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一样。
在看到车灯后,崔怡的目光就一直跟随着车子,直到它停下。
林逐月打开后座的门下车,她还没站稳,就被崔怡一把抱住了。
林逐月被抱了个猝不及防,她愣了一会儿,直到听见抱住自己的人发出抽泣声,才反应过来,伸手抱回去,说道:
“阿姨,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崔怡轻轻拍着林逐月的后背,说道,
“阿姨会让那些暗地里在你家做手脚的人付出代价的,不会叫你平白无故受委屈的。”
时灿从另一边下了车,说道:
“我妈听说了你差点被拉进阴界的事情之后吓坏了,要不是我们今天就回来,她可能会亲自去元城找你。”
“多嘴多舌。”
崔怡抱着林逐月,轻声问道,
“今晚在我家住,好吗?”
不等林逐月答应,崔怡就开始使唤时灿:
“时灿,把小月的行李拿到楼上去。”
“时灿,小月……你可真会叫,不看看长相还真不知道你是谁妈。”
时灿打开后备箱,把行李拎出来,
“假少爷马上就给真千金搬行李。”
时灿搬完行李,简单洗漱过后就去睡觉了。托林逐月的福,他已经两天一夜没睡了,要不是喝过咖啡,可能会一头栽倒在地上。
崔怡邀请林逐月一起在浴池里泡了个澡。
时灿家的浴池很宽敞,再塞几个人一起泡也绰绰有余。
林逐月被热气蒸得脑袋有点晕,趴在浴池微凉的大理石边缘上。她的头发被鲨鱼夹固定在头顶,水汽微微润湿发丝,水珠从线条漂亮的肩颈滑落下来。
从浴池里出来后,崔怡帮林逐月吹干了头发。
吹完后,两人去了小客厅。
崔怡坐在沙发上,拿着一把按摩梳,动作轻柔地为躺在她腿上的林逐月整理头发。整理着整理着,林逐月微微有些困倦。
林逐月小声说道:“好舒服。”
“是吧?”
崔怡对林逐月说,
“多梳梳有好处的,刺激头皮,能长出很多头发,不过你头发本来也很多就是了。不像我,本来就头发少,遇到个难做的任务,直接要掉光了。”
“欸,不会啊。”
林逐月坐起身来仔细看了看,说道,
“阿姨的头发看起来不少啊。”
崔怡用手拨了拨头发,说道:
“看起来多而已,扎在一起之后,辫子很细的。这就是我不爱扎头发,总是披散着的原因。”
林逐月和崔怡在小客厅里聊了很久,她们的对话氛围一直都是轻松愉快的。
林逐月觉得崔女士是个很神奇的人,和她待在一起,被她照顾,与她说说话,林逐月就觉得自己好像被爱着,能感受到名为“幸福”的感觉。
有时候真的会忍不住嫉妒时灿。
夜逐渐深了,该睡觉了。
林逐月向崔怡道了晚安,正准备回客房里。
但崔怡突然叫住了她。
“小月。”
崔怡递出一张卡片,
“这个给你。”
林逐月接过来,发现是一张黑金信用卡,林逐月见过世面,她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连忙往崔怡手里塞。
“不,阿姨,我不能收这个。”
林逐月知道,十之八九是时灿把她的卡可能要冻结的消息透露给了崔怡,所以崔怡才会给她信用卡。
“我、我有任务奖励金的……”
崔怡拍了拍林逐月的肩膀,叮嘱道:
“我知道你有任务奖励金。你先收下,平时可以不用,如果出了什么事情突然需要很多钱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应急。”
“你不收下的话,我会生气的。”
百般推拒之下,林逐月还是被迫收下了信用卡,不过她下定了决心,绝对不会使用它。
崔怡把法棍放去了客房陪林逐月睡觉。
这次法棍没有骑在林逐月脸上,但它在天亮后就开始为饭而歌,喵喵叫个不停,硬生生把睡得很晚的林逐月吵起来了。
林逐月只好抱着法棍回了猫房,猫房里的自动喂食器已经放了今天早上的粮,林逐月一撒手,法棍就冲到自动喂食器的食盆前,像铲车一样吃起来。
林逐月关好猫房的门,踩着拖鞋下了楼。
时灿和崔怡正在吃早餐,两个人一心二用,一边吃,一边聊正事。
“妈,你对发生在林逐月她家的事怎么看?”
崔怡拿着黄油刀,在面包上抹黄油:
“我觉得不太像是凌家的敌对派做的事情,坏人是很坏,但不会没脑子。小月的家人都是普通人,祸害他们不会得到什么特殊的好处,而且一定会惹小月生气。”
“会不会是想要解除地府封锁的人,故意假装敌对派到小月家里做手脚,惹小月生气?这样的话,小月就更有可能投身于他们想做的事情。”
“这不是把人当傻子吗?”
时灿对崔怡说,
“感觉这个黄油不太好吃,我还是喜欢发酵过的。林逐月的命运也是够坎坷的,灵武不是浮世绘卷都这样了,要是让外面知道灵武是浮世绘卷,那还了得?”
“这件事我不会轻轻放下的。”
崔怡看了看放在一边的包,她不久前刚把林逐月和时灿带回来的符纸装进去,打算吃完饭之后走一趟灵师府。
“所有意图伤害她、利用她的人,都不能轻易放过。”
时灿忽然察觉了有人站在楼梯上,他唤道:
“林逐月?”
“早,我刚起来。”
林逐月快步走下来,对崔怡道,
“早上好,阿姨。”
“早上好,你看看有什么爱吃的吗?”
崔怡指了指桌子上的西式早餐,问道,
“如果不喜欢的话,就让厨房那边重做。”
林逐月连忙摆手拒绝,说道:
“不不不,早餐很丰盛,看起来很好吃。”
早餐的主食是低糖吐司,搭配了芦笋、滑蛋、培根和口蘑,没有放很多油,也没怎么调味,主要依靠食材本身的味道。
林逐月正准备做下吃饭,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捂住嘴,说道:
“我还没洗漱……”
她踩着楼梯跑回楼上了。
等林逐月回来的时候,崔怡已经从家里离开了。
崔怡不止要去灵师府交林逐月从管道里抠出来的八张符纸,还得执行任务,短时间内不会再回家了。
时灿觉得林逐月的早餐好像有点凉了,就连盘子一起送进烤箱烤了一下,烤完之后,他戴着手套把早餐端到林逐月面前,说道:
“等会儿我们去训练馆,我教你怎么用刀。”
林逐月的弓术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再花费大量时间进行练习,日常巩固即可。
所以时灿打算给她开下一课。
他们抵达训练馆的时候,闻觅烟和叶阳嘉已经在对练体术了。闻觅烟见林逐月来了,直接把叶阳嘉掀翻,快步跑过来。
“我昨晚就想去找你的。”
闻觅烟拉住林逐月的手,说道,
“但时灿叫我别打扰他妈和你相处,我就没过去。听说你落水了,没感冒吧?”
林逐月笑着摇了摇头。
叶阳嘉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说道:
“闻觅烟听说时灿去找你的时候可担心了,她说时灿肯定会惹你妈生气,然后你妈就更不会放你回天城了。”
时灿问:“至于吗?”
“你应该对你的欠打树立清醒的认知。”
闻觅烟把毛巾搭到一边去,问道,
“陪我练一把?老揍叶阳嘉太没意思了。”
时灿没拒绝,他和闻觅烟徒手在场地里打了一场。
林逐月和叶阳嘉坐在一边围观。
看着看着,林逐月就发现,和稳扎稳打的闻觅烟相比,时灿的攻击性好像更强一些。
练完一场后,时灿喝了点水,带着林逐月换到旁边的场地去,戴好护具,拿起竹制长刀,开始了刀术教学。
林逐月按时灿的要求调准握刀的姿势:
“学这个是不是要挨不少揍?”
“确实没少挨揍,当初我学的时候,就被老傅揍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时灿握住林逐月的手,说道,
“往上来一点,好。放心吧,今天你挨不了揍的,还没到对练的时候呢。”
时灿原本想多教林逐月一些东西,之后再慢慢熟悉巩固。但是他没能如愿,元旦假期还未结束,他就收到了灵师府的协助任务通知。
协助任务,写作协助,读作擦屁股。
协助任务往往是一群灵师进行某个任务失败并被困住,灵师府派出其他灵师进行援助时发起的。所以参与协助任务的灵师,往往都是很优秀的。
时灿虽然还未毕业,但他无论是灵感还是战斗力,都比很多正式灵师更强。所以,他偶尔也会被安排进协助任务里。
时灿送林逐月回了宿舍,又按照通知,前往灵师府的会议室开会,当天傍晚,他就跟一群正式灵师一起,坐着直升机从天城离开了。
晚上上床之后,叶阳嘉往四人群里转了条文章——
多积口德对人有什么好处。
他专门艾特了时灿。
放在平时时灿早就要出来骂了,四个人互骂十分钟就能吵出来至少99条消息。但今天与往常不同,时灿的账号安静极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平时会发的猫舍传过来的小鱼的视频也不发了。
林逐月觉得任务地点可能是没信号。
第二天林逐月去了学校,时灿的任务没结束,理所当然地没来上学。叶阳嘉终于能和林逐月、闻觅烟待在一排了,还拍了个照发到群里,争取让时灿在手机有信号之后第一时间气死。
但接下来的一周,时灿都没回来。
天城这边的气候突然转冷,甚至下了一场小雪。雪不厚,但是能堆雪人,足以让天城这帮南方人疯狂。
林逐月却做了场噩梦。
她梦见时灿带着绝刃,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奔袭。
似乎有巨大的风沙在吹,他不时地拿出帕子擦眼睛,眼尾的皮肤被擦得渗出血来。
而且,这个体力很好的人,跑几步就要停下歇一歇,歇好半晌,才能直起身子继续走。
林逐月惊醒后点了根安神香。
可是这天晚上,第二场梦,第三场梦,第四场梦……林逐月反反复复地梦见时灿,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这好像不是普通的梦,坐起身来,给闻觅烟和叶阳嘉打了电话。
“可能真的出问题了。”
闻觅烟的声音传出来,
“灵师府可能还不知道,得告诉上面的人一声。逐月,你先去灵师府吧,我马上就到。”
林逐月穿好衣服,草草地梳了个头,就去灵师府了。
灵师府大厅里一片吵闹。
灵师府有好几间会议室,都贴有防窥听的符纸,平时有什么事都是进会议室里商量的。可今天的情况似乎不同寻常,有人根本就等不到进会议室就爆发了。
“你们怎么能把时灿弄丢了呢?”
易阑珊扯着一名灵师的领子,问道,
“那是时家这一代唯一的孩子,你们让我怎么和他爸妈交代?”
被扯住衣领的灵师很是愧疚:
“我也不知道绑着我们俩的黄绸带为什么会解开,而且还刚好起了阴风。易主任,我这就回去找他。”
易阑珊摇了摇头:“不,放弃救援。”
灵师讶异道:“主任?”
“没有任何希望的事情不能做。”
易阑珊平静下来,对屋子里的人说道,
“上楼开会,商量下怎么安抚时家。”
闻觅烟和叶阳嘉赶到的时候,林逐月抱着膝盖,独自坐在楼下。
闻觅烟问:“怎么了?”
林逐月抬起头,将自己刚刚在大厅听见的事情告诉了闻觅烟。她虽然不太懂那些灵师们说的话,但有一点可以确认,时灿出事了,很难救。
“黄绸带,阴风……”
闻觅烟思索了片刻,说道,
“阴界有一种风,会把进入阴界的活人从一个地方刮去另一个地方,阴风不会只刮一次,这个人的位置会不停地改变。所以很多误入阴界的人,都会失去踪迹,再也回不来。”
“黄绸带是用供奉过地脉的布料制成的,它能将人的位置钉在地脉上,所以系上黄绸带之后,人就不容易被阴风吹走。不过在阴界使用它会消耗很多灵力,一般都是两个人一起用一条。你的包里应该会有一条,所有的基础配置工具包里都有。”
听了闻觅烟的解释,林逐月更忧心了。
林逐月道:“那,时灿……”
“灵师府确认不了他的方位。”
闻觅烟摇了摇头,说道,
“没有方位,就没有办法对他进行救援,只会平白把前去救援的灵师折进去。”
林逐月低下头。
崔怡知道这件事后,会有多难过啊。
闻觅烟和叶阳嘉拉着林逐月上楼,敲开了会议室的门,将林逐月做的梦告诉易阑珊。易阑珊说了句知道了,便催着他们回去睡觉。
林逐月回到宿舍后,辗转难眠。
她也不知道自己最后究竟是怎么睡着的,她没有再梦见时灿,一直睡到被闹钟吵醒。
她面带倦色地从床上爬起来,在盥洗室里面无表情地刷牙,但刷着刷着,她就感觉镜子好像不太对劲。
林逐月看了一会儿镜子,又若有所觉地低头看自己的手,手指感觉到了被什么东西扎到一样的刺痛感。随即,一条鲜红色的“缘”从无名指的指尖浮现,伸进了镜子里。
林逐月抬手触碰镜子。
手指并没有触摸到冷硬的固体,而是触及了一片软软的、湿冷的云雾般的东西,稍稍用力,手指便从中穿过。
林逐月怔愣片刻。
门?
反应过来后,林逐月立刻回身去房间里找旅行包。
昨天她想把旅行包里的东西清洗一下,就把它从学校带回宿舍了。
旅行包里一直都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虽然已经出过很多次任务,但有些东西从未派上过用场,林逐月对它们可以说是完全不了解。
她按照记忆翻开夹层,从里面掏出一条长长的黄色绸带。这条绸带是供奉过的,一拿出来就能闻见檀香的味道。
林逐月穿好厚衣服,往脸上抹了坟头土,又将绸带绑在自己的手腕上。她拎着旅行包进了盥洗室,爬到洗手台上,跨步迈入镜中。
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逐月看见了无边无际的黑夜和黄沙。
门开在了离地面很远的位置,林逐月整个人从高空跌落。浮世绘卷在身边缓缓展开,林逐月在阴冷刺骨的风中一把抓住卷轴,跌落的速度逐渐放缓,最终平安落地。
从手指伸出去的缘清晰可见。
这条缘的另一头就是时灿。
灵师府的人都说时灿被阴风吹丢了,找不到人了。但是,对能看见缘的林逐月而言,时灿的方向并不是那么难以确定。
林逐月顺着缘指引的方向行走。
路途上,她碰见了几个奇形怪状的亡魂。
她抹了坟头土,身上属于活人的阳气被遮掩住。她还刻意收敛了灵力。因此,除了外表比较有血色之外,就没有什么能引起亡魂的注意的地方了。
虽然缘清晰可见,但林逐月在黄沙里走了很久,都没能瞧见时灿的行迹。
阴风吹起。
满含着阴气的风,对活人来说有些辣眼睛。林逐月用手臂挡住风,等风过去之后,她拿出手帕来擦眼泪。
在某次擦眼睛时,终于有亡魂向林逐月搭话了。
“小姑娘,你包里是钱吗?”
林逐月抬起头,看见几个歪瓜裂枣。
时灿说过,亡魂的世界有时候很淳朴,弱肉强食的规则在大部分情况下都适用。
林逐月回答道:“不是钱。”
戴着墨镜,扎着小辫的亡魂笑嘻嘻地说道:
“我不信,给我看看。”
说罢,他的小弟们就化作黑色的雾气,以要将林逐月吞吃殆尽的架势,凶狠地朝着林逐月扑过来。
浓稠的鬼雾没能吞掉林逐月,而是化为飞灰散去。
林逐月没有提旅行包的那只手握着一柄散发着紫色微光的长刀,刀铭“绝刃”。
在很久之前,她就用浮世绘卷复制了时灿的绝刃。
此时她身处阴界,金珀火作为极阳之火容易引发她解决不了的骚动,浮世绘卷本身的力量林逐月又不是很会用,就只能拿出复制品绝刃来。
她抖掉刀上沾到的灰尘,抬眸冷眼看着仅剩的亡魂。
下一刻,一柄与林逐月手中的绝刃没有任何区别的刀从斜后方刺出来,挑落了鬼魂的脑袋。
“你这拿刀的姿势不对,得改。”
时灿甩尽刀上的魂魄碎片,逐渐走近,
“话说你怎么会来阴界?你不要命了?”
时灿虽然嘴巴依旧不饶人,但他此时的状态非常差。他脸色苍白,甚至有些透明感,身上的阳气所剩无几,眼眸的眸光都已经有些黯淡了,被擦拭过度的眼尾结着血痂。
他收起绝刃,握住
林逐月的手,将她藏在衣袖里的黄绸带拽出来,系到自己的手腕上。
阴风袭袭,亡魂一个接一个赶过来,他们将林逐月和时灿围在中间,阴森的鬼气几乎遮掩夜空。
林逐月有些害怕:“干什么?”
时灿再度召唤出绝刃,说道:
“我以为自己要死在阴界了,所以不管不顾地大干了一场。”
林逐月想给时灿两拳。
哪有人走到哪里,祸就闯到哪里的?
第42章 明秽城
时灿用了个法术,隐去了自己和林逐月手上缠着的黄绸带。但隐身术不是消失术,即便看不见,它也还是绊手绊脚的,让时灿没有办法大开大合地干架。
而且,早就有鬼魂看见了这条黄绸带。
“他们是活人!”
亡魂大喊道,
“而且还是灵师!”
“灵师?他们来阴界肯定不怀好意,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快去叫帮手过来!”
林逐月动作迅速地从旅行包里拿出一张白纸,她两手拍在一起,将白纸夹在中间,闭上眼睛道:
“左上右上右下左下,一角二角三角四角,纸成墙,灵为笼,在外不可视,在内不可出——起!”
白纸被金色的火焰焚尽,化为金色薄雾,缱绻升腾。四方结界拔地而起,将要离开的鬼魂困陷在牢笼里。
白纸结界有着“在外不可视”的特性,因此林逐月也不再客气,金色的极阳之火如同细碎的花瓣,又如飞舞的蝴蝶,大片大片地涌向鬼魂,在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中,焚烧着厚重又凄冷的阴气。
“我错了!我错了!别烧我!”
“啊啊啊啊啊好痛!”
时灿手持灵刃,淡漠地看着亡魂们被金珀火灼烧得只剩下一把灰,又被阴界的风吹得散开。
林逐月解开了白纸结界,和时灿一起行走了一段路,在某个看起来能避风的沙丘下面坐下。不过所谓的“避风”纯属个人感觉,阴风一吹,林逐月和时灿就双双拿起帕子擦眼。
时灿从林逐月的旅行包里翻出压缩饼干和一瓶水,他拆了包装,咬一口饼干,勉强嚼碎后就用水送进胃里,吃了两块饼干后,饥饿感才缓解过来。
林逐月见他不再继续吃了,问道:
“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跑到阴界?又是怎么丢失踪迹的?”
时灿用水沾湿纸巾,一边擦洗眼部位置,一边和林逐月同步信息差:
“你这个问法……你知道的事情好像不多?”
“嗯,应该不多。”
林逐月把持续了半个夜晚的噩梦,和在灵师府窥听到的消息,以及自己是怎么进入了阴界的事,都详细地告诉了时灿。
“这哪里是知道得不多?”
时灿揉了揉林逐月的脑袋,说道,
“根本就是什么事情都没了解清楚。我真想不明白你怎么敢进‘门’的,是自负吗?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等到林逐月的眼神愈发恼怒,时灿才放下手,坐在她身边,和她细细地讲起自己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这般田地的。
“自从地府被封锁后,阴界的面积就在不断扩大。灵师府一直有派人,在阴界进行地图测绘工作。元旦定期汇报的时候,临海市这边的测绘者没了音讯,所以才发布了协助任务,要我们到阴界找人。”
时灿摸了摸右手手腕上的黄绸带,说道,
“大概两天前,我正在追寻测绘者的踪迹,和我组队的那个王八羔子一看阴风来了,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黄绸带从我手上摘掉了。我一下子就被吹走了,我的旅行包也丢了。”
林逐月皱了皱眉,说道:
“可是……他说是你自己解开的。”
时灿翻了个白眼,问:
“我干嘛要解开这个?我贱啊?”
“你真的该好好反省了。”
林逐月拍了拍时灿的肩膀,说道,
“别管多不合理的事,只要说是你干的,灵师府就一点也不怀疑。你名声未免太差了,时灿。”
时灿抓住林逐月的手,低着头,研究连着两人无名指的那条红色的缘。他发现这条缘很粗壮,而且好像是连着心脏的,只要一扯,胸口就会抽痛。
林逐月面无表情地问:
“研究出来什么道道了吗?”
时灿回答道:“没有。”
“那就不准再捏了。”
林逐月把手抽回来,说道,
“再捏就告你耍流氓。”
时灿低下头,靠近林逐月的耳朵,轻声道:
“谁家的流氓只捏手啊?”
似乎是因为身处极阴的阴界,时灿说话的气流格外地温热,挠得耳朵痒痒的。
林逐月一巴掌拍在时灿脸上,把他的脑袋推远。时灿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由着她使力。但等林逐月放下手后,他又再度凑过来,好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
“我跟你说,流氓是这样的。”
时灿直接拥住了林逐月,说道,
“搭档,借我点阳气。”
林逐月:“……?”
林逐月迷茫地问道:
“借阳气一定要用抱的吗?”
时灿从林逐月身上吸取着仅属于活人的气息,说道:
“也可以亲,亲比抱更快。不过要那种伸舌头的法式热吻才行,我还没尝试过,技术可能不怎么样。”
林逐月头皮发麻。
时灿还是人吗?他是不是已经挂了?所以才化作男鬼来吸她的阳气?
林逐月闭了闭眼睛,说道:
“还是抱着吧。”
林逐月能够感觉到,似乎有什么气息正在从自己身上迅速地流向时灿,她因此产生了困倦,有些昏昏沉沉的。
时灿苍白的脸上终于重新有了血色。
片刻后,时灿放开了她。
他打开林逐月的旅行包,从里面翻出罗盘来。因为阴界到处都是阴气,罗盘的玛瑙指针正在疯狂旋转,看起来并不适合用于指引方向。
“要准备离开阴界了吗?”
林逐月大概指了指,说道,
“我进阴界的门,应该是在那边。”
“来往于阴界与阳界的门,仅对亡灵来说是双向的,对于活人而言,门是单向的。”
时灿又从包里拿出黄符纸,问道,
“笔呢?”
“也就是说没法从进来的门离开?”
林逐月从包里找出来一支油漆笔,说道,
“你不在的这几天,天城的笔更新换代了,变成了这种把朱砂液装填在笔杆里的款式。”
“对,没有办法从进来的门离开,也无法像从阳间进入阴间那样开门,只能从原本就存在的门走出去。而且受到各种干扰,原本就存在的门有时候会暂时处于无法通行的状态。”
时灿接过林逐月递来的笔,
“这改动挺好的,我早就觉得每次画符都要用毛笔蘸朱砂墨水很麻烦了,灵师府终于干了点人事。”
时灿画了两张符,在自己和林逐月额头上各贴了一张,明明也没有用胶水什么的,但符纸贴得意外地牢固。
林逐月问:“这什么符?”
“我给它起的名字叫‘你不认识我’。”
时灿把笔塞回旅行包里,重新拿起罗盘,
“它能干扰大部分亡魂的认知,哪怕曾经遇到过,发生过摩擦,亡魂们也认不出贴着符纸的人是谁。”
“听起来很厉害,但是一定要这样贴吗?”
林逐月两只眼睛忍不住往中间看,说道,
“我感觉我都要变成对眼了。”
时灿把林逐月额头上的符纸摘下来,贴到了她脑袋后面,说道:
“只要贴在头上就行。”
时灿捧着手中的罗盘,念诵咒语:
“吾身若水,吾形如风,流落天地,不知去处。天地之大,应往何处?神灵护佑,指引迷途——”
原本在飞速旋转的红玛瑙指针被一股力量压着,渐渐地从暴躁到平稳。它很快就不再转动,直直地指着一个方向。
时
灿对林逐月说道:“走吧。”
两人带着旅行包,按照罗盘指引的方向前行。
他们在黄沙里跋涉了很久很久,大概有将近两天的时间。
林逐月把手机关机了,关机前定了几个闹钟,闹钟响起来的时候,两个人就能在尽可能省电的同时确认时间。
包里的压缩饼干很充足,但不剩多少水了,林逐月和时灿这两天喝水时都很俭省,几乎不敢大口喝。
林逐月很累很累,但她不敢睡。
时灿看林逐月实在支撑不住了,有些不忍,说道:
“你睡会儿吧,我背着你。”
林逐月摇了摇头。
她是挺累的,但时灿在这种鬼地方待了这么久,只会比她更疲惫。她来阴界是想救时灿逃出生天的,要是自己反而把时灿压垮了,岂不是笑话?
两个人找了地方坐下歇了一会儿,又继续启程。
第三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林逐月和时灿见到了一座城池,城门上挂着牌匾,自上至下写着“明秽城”三个字。
“鬼城明秽。”
时灿把望远镜放下,看了看手里的罗盘,
“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但我记得之前的阴界地图测绘里,明秽城里有通往阳界的门。”
进城的时候不能再带旅行包了。
旅行包又名基础配制工具包,里面装着大多数任务能用到的工具,灵师们几乎是人手一个。弄丢或者弄坏后,可以向灵师府后勤部门提出申请,领一个新的。
正因为人手一个,很多鬼魂都认识它,如果带着它进鬼城,一定会被亡魂们发现灵师的身份。
林逐月和时灿在离明秽城稍微有些远的地方停下来歇脚,并且补充了体力。这次他们俩没有俭省,大口大口地喝水,把所有的水都喝完了,压缩饼干也尽可能吃干净。
半个小时后,两人带了一些能带的道具,挖沙子把旅行包埋了,朝着明秽城出发。
“生前修行,死后为鬼,这样的鬼怪,我们称之为‘鬼修’。明秽城的城主明秽,就是一个很厉害的鬼修。”
时灿把简易罗盘揣进兜里,说道,
“他跟灵师还挺合不来的,要是他发现我们俩身上流着时家和凌家的血,肯定要抹了咱俩的脖子。”
林逐月觉得脖子好像有点凉。
他们俩已经靠近了明秽城,他们的周围,还有很多从四面八方汇来的亡魂,似乎是都是要进城的。
明秽城的城门处有设置守卫。
守卫们只把进城的亡魂们粗略地看一遍,没什么问题,就放进城里去了。
林逐月经过城门的时候,下意识地抓紧了时灿的手。等到从守卫眼皮子底下进入明秽城后,她的手心稍稍有些汗湿,十足后怕地松了口气。
被称作鬼城的明秽城有点像阳界的人造仿古景点,带着浓浓的古风韵味。
阴石磨制的青砖铺开在脚下,整个明秽城都带有着与外面粗粝荒芜的黄沙截然不同的的讲究和整洁。
青砖道路两旁,建筑的屋檐下挂着白色的纸灯笼,灯笼里面,以碎魂魄为薪的青色魂火,正在缓缓地燃烧,照亮、妆点了明秽城的长街。
城中央矗立着一座八角塔楼,塔楼的下方正逢夜市,支着一个又一个摊位。摊主们热情叫卖,许多进城的亡魂都来到了这里,在摊位前认真地挑选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林逐月和时灿也因为罗盘的指引,进入了热闹非凡的夜市区域。
“你是否曾被灵师追得狼狈而逃?你是否曾被灵师打得满头是包?你是否曾被灵师用奇怪的阵法困住?”
一个光头摊主正在激情地演讲,
“为了解决各位的难题,我,天才厉鬼小杨,开发出了一款全自动报仇装置——扫把星。只要将扫把放置在五鬼位,注入灵力,方圆三百米的灵师就会倒霉!”
林逐月小声问:“真的有用吗?”
“应该没用。”
时灿拉着林逐月从旁边绕过去,
“不管怎么听都像是购物诈骗。”
两个人从夜市上行走,他们发现,罗盘的指针一直指着夜市中间的八角塔楼。
如果没猜错的话,通往阳间的门,应该就在这座八角塔楼之中。至于它到底在哪一层,以什么形态存在,不进去看看的话,很难弄明白。
但是,林逐月和时灿都觉得进这座楼不是个好主意。
不管怎么看,这座八角塔楼都应该是明秽城里最机要的地方,防守一定很重,活人闯进去就是九死一生。
林逐月问:“怎么办?”
阴界的东西她和时灿不能吃,两个人现在已经弹尽粮绝,没有体力也没有资源去寻找新的门了。
时灿琢磨片刻后,说道:
“把门偷出来。”
林逐月露出了迷茫的表情,问:
“门这东西还能偷出来的?”
时灿捏了一把林逐月的脸,说道:
“本来是不可能的,但有你在的话,这件不可思议之事就有达成的希望。”
林逐月拍开时灿的手,低声道:
“说得我好像很厉害一样。”
“把好像去掉,你就是很厉害。”
时灿握住林逐月的手,拉着她往集市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
“今天但凡换个人在这,我都没有办法逃出生天。我需要做点准备。”
林逐月很想提醒时灿,去年九月份她转学过来的时候,时灿还骂过她没水平,现在倒是变脸了。
两个人在夜市里绕了会儿路。
“忘情水!忘情水!一口下去没烦恼!”
“打地鼠!打地鼠!打得荷包里金银满!”
时灿拉着林逐月,在各种叫卖声中穿梭,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绕到第三圈的时候,时灿在一个卖鸡毛毽子的摊位前停下。
时灿捡起一个黄色的毽子,问:
“这是黄鹂鸟毛做的吗?”
“哎哟喂,黄鹂鸟毛?”
摊主摆了摆手,实诚道,
“就是鹦鹉毛罢了,我可薅不到黄鹂鸟的羽毛。”
“……应该也能用。”
时灿把玩着毽子,问,
“怎么卖?”
摊主比了个手势,说道:
“就收您两块灵石。”
“这么点个小东西哪里值两块灵石啊?”
时灿对阴界的价格也不了解,一顿乱砍,
“一块,我就付得起一块。”
“也行吧,开个张,卖给你了。”
摊主是个还算干净利落的鬼魂,也可能是时灿砍过后的价格并没有让他失望,他答应得很干脆。
时灿在指尖凝聚出一团灵力,片刻后,灵力凝成漂亮的蓝紫色石头,时灿将它递给摊主。
交易就算是完成了。
林逐月接过时灿递来的毽子,两个人一起往八角塔楼的方向走。
林逐月不解地问道:
“这个能用来做什么?”
“黄鹂鸟的鸟毛能用来追寻阳气。”
时灿从林逐月手中拿过毽子,
“虽然不是黄鹂鸟毛,但好歹也是黄色的羽毛,有个意象在,骗一骗自己的话,也不是用不了。”
林逐月问:“你想用这个找到门?”
“通往阳间的门,肯定会带着点阳气嘛。”
时灿轻轻抛着手中的毽子,说道,
“门这东西,从来不会让活人察觉自己的存在,但有意去找的话,总是有办法的。”
他们在八角塔楼西边停步。
这边没有什么摊位位,比较安静。
时灿在毽子里注入自己的灵力,念道:
“生于阳,长于阳,心心念念向阳踪。”
他将手中的毽子朝着八角塔楼用力掷了出去,黄羽毽子化为一道金光,裹挟着强大的灵力,如同一支箭矢射穿窗户。
林逐月召唤出浮世绘卷,卷轴紧紧追随金色的光箭,落在目标上。八角塔楼中的亡魂尚未反应过来,浮世绘卷便已消失。林逐月通过再次召唤的方法,让卷轴以最快的速度闪现回自己的身边。
她迅速地调动灵力,让浮世绘卷将刚刚复制的物品重现。
一面椭圆形的镜子出现在她和时灿面前。
时灿一把抱起林逐月,以最快的速度撞进镜子里。
下一秒,他们两人一起跌入水中,被冰冷又沉重的沉溺感包裹。时灿拉着林逐月的手,奋力地向上游去。不多时,两个人一起从水里冒出头来。
林逐月把嘴里的水吐出来,问道:
“这是什么地方啊?”
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上岸。
林逐月从衣兜里把手机掏出来,长按电源键。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马上又熄灭了。
“来来来,我来。”
时灿从林逐月手中拿过手机,说道,
“我最擅长处理这种进水的手机了。”
时灿按着电源键,念道:
“永元大仙,法力无边。永元大仙,法力无边……”
宫永元学得一手好卦,能占会卜,因此在灵师学院有个外号——永元大仙。
手机屏幕亮起,没有再熄灭。
两分钟后,手机开机成功,进入屏幕锁界面。
林逐月在时灿得意的眼神中接过手机,解锁之后,大量的电话、短信以及消息几乎要将这台进水机卡死。
林逐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失踪好几天了。
等手机缓过来后,她给傅星纬打了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傅星纬急坏了:
“林逐月,你去哪了?”
“老师,我和时灿刚刚从阴界脱身。”
林逐月对电话那头的傅星纬说道,
“我给您发定位,麻烦您安排一下,让人来接我们回去。”
林逐月发定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定位已经跑到了闽南地区。
发送定位后,她和时灿并没有等很久,当地的国安部门就在灵师府的要求下过来接应他们了。国安部门的人发现林逐月和时灿状态很差,将他们带回了单位宿舍,让他们先休息。
林逐月觉得身体很沉很沉。
“林逐月?林逐月?”
时灿把睡着的林逐月摇醒,说道,
“起来量下体温,你好像发烧了。”
时灿托人买了药,哄着林逐月吃下去。
林逐月退了烧,但在第二天被专车送回天城的路上又开始发高烧。她刚从天城码头下船,就立刻被送进了云泽医馆住院。
回天城后又过了一夜,林逐月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时灿刚从灵师府开完会,来医馆接照顾林逐月的崔怡的班,他坐在床边十分不老实地戳了戳林逐月的脸颊,说道:
“你还挺会生病的,就你自己闯进阴界这个行为,你但凡烧得低一点,都少不了挨老傅一顿削。”
林逐月被他戳得心烦,扭过头去。
“想吃什么?”
时灿看着气鼓鼓的,仓鼠一样的林逐月,忍不住笑,
“我让家里给你蒸个鸡蛋羹,再煮点挂面行吗?”
林逐月蔫蔫地答应了:“嗯……”
时灿打电话让家里的厨师做饭。
饭做好了送过来的时候,林逐月没什么力气吃。
时灿把病床摇起来,坐在床边,一手拿勺子一手端碗,一勺勺地喂林逐月吃饭。
林逐月吃到一半就忍不了了,她挣扎着伸出手,要拿过碗和勺自己吃。
时灿躲开林逐月的手,说道:
“你别把我家碗砸了,好贵的。”
第43章 无罪
吃完饭后,林逐月困得眼皮打架。
她又睡了一觉。
再次睁眼的时候,时灿正在打理放在床头的切花月季。也不知道他是一直没有离开,还是走了又回来了。
林逐月安安静静地躺着,稍稍一抬眼睛,就能看见时灿的下巴。不得不说,时灿真的拥有一张很完美的脸,连这种角度都扛得住。
时灿感觉到自己好像正被人盯着,一低头,就和一双睁得大大的,炯炯有神的杏眼对上了视线。
“醒了怎么不吭声?”
时灿拆开用纸包着的药,又拿起定温在一个不凉不烫的温度的养生壶,倒了杯水,催促道,
“起来把药吃了。”
林逐月这次醒来后稍微有点力气了,没用时灿搀扶,就自己坐了起来。她把药含在嘴里,就着水吞下去,又因为对着脸吹的空调暖风,感觉渴得厉害,一口气喝了一杯水。
林逐月问:“我手机呢?”
时灿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把手机拿出来。
林逐月接过手机,按了下电源键,看了一眼时间。
1月7日晚上10点。
她在1月3日的凌晨进入了阴界,3日晚上,她和时灿在阴界汇合。5日从阴界离开,得到了闽南省国安部门的接应,6日上午被送回天城,被安置在云泽医馆里。
林逐月问:
“期末考试是不是已经考完了?”
“还有心情关心期末考试?”
时灿抬手把林逐月凌乱的刘海掀起来,手掌覆在她额头上,说道,
“老傅说明天就过来看你,你先想想怎么给他解释比较好。你私自进入阴界的行为,起码值一个大过。要是解释不好,被开除学籍也不是没可能。”
“还是有点烧,再试一下/体温。”
林逐月垂下头,她脑子没烧坏,清楚自己干了什么样的事。
时灿拿出新买的额温枪,在林逐月脑门上碰了下,说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别耷拉着脸啊。嗯,好像不太准,老老实实量腋温吧。”
“这还不是大事?”
林逐月接过水银温度计,问,
“只要活着,什么都不算大事?”
“难道不是吗?”
时灿背过身去,说道,
“你还只是失踪,我已经被公告死亡了。只需要再过三个月,公告期间届满,法院就会正式宣布我死亡。”
“我家里都开始筹备葬礼了,我一回家,就看到用相框裱起来的黑白照片。宫永元和孟大可正在对着照片哀悼呢,说实话我很担心他们俩哀悼着哀悼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逐月很快就量完了体温,三十七度六,的确还在发烧。
林逐月把体温表递给时灿,问:
“落水感冒能烧这么久啊?”
时灿确认过林逐月没看错后,用力把水银甩下去,将体温计放回盒子里。
“你可不是落水感冒。”
时灿纠正道,
“你主要是受了阴气的侵蚀,落水感冒只是给身体和魂魄一个造反的由头而已。你没闻着病房里有股艾草烧过的味吗?医生点了艾草,给你驱散阴气来着。”
林逐月抬起手摸了摸冰凉的鼻尖,说道:
“闻不到,我鼻子堵了。”
时灿问:“很难受吗?”
林逐月点点头,说道:“有点。”
时灿捏了把林逐月的脸,怪声怪气道:
“大小姐的鼻子真是不识好歹,竟敢趁着生病犯上作乱,别以为是大小姐的鼻子,就能为所欲为。我这就找鼻通贴来收拾它——”
时灿动作迅速地打开门离开了病房。
林逐月捂着被捏过的脸,茫然地盯着打开又合上的病房门。
时灿是不是不太正常?
阴界的阴气伤脑子吗?
时灿很快就拿着一盒鼻通贴回来了,他从盒子里取出透明贴纸,仔仔细细地贴到林逐月的鼻梁上,嘱咐道:
“要是不舒服就说,用这个还挺容易皮肤过敏的。”
林逐月摸了摸鼻子上的贴纸,问:
“你不回家吗?时间很晚了。”
“再待一会儿。”
时灿在陪护椅上坐下,问,
“吃苹果吗?我给你削?”
林逐月摇摇头,说道:
“不用削,我能吃苹果皮的。”
时灿带过来的苹果很大,林逐月吃不完,所以他们俩共享了一个苹果。
吃完苹果后,林逐月有些困。她不知道时灿的“再待一会儿”究竟是待到什么时候,反正她已经熬不住了,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林逐月感觉有什么湿凉的东西碰到了自己的手,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
“没事,
给你擦下手而已。”
时灿用酒精湿巾细致地擦拭白皙细嫩的手指,哄劝道,
“继续睡,不用理我。”
翌日早上,林逐月已经退烧了。
不知何时离开的时灿,拎着个保温桶推开门。他见林逐月醒着,就将保温桶里的米粥盛出来,递到林逐月的手里。
吃完饭之后,没过多久,傅星纬就提着果篮来了。
“老师。”
林逐月礼貌道,
“事情都忙完了吗?”
学校里刚刚考完试,教职工都在忙着批卷子。时灿失踪又回返的事牵连甚广,时家很生气,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致使灵师府有很多人被停职调查。身为时灿班主任的傅星纬,在各种事情中忙得不可开交。
“还没有,事情挺复杂的。”
傅星纬把果篮放在床头,问,
“我从时灿那里听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对整件事情已经大体有些了解了,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的说法。”
时灿胆大包天,又撒了一次谎。他完全回避了浮世绘卷的存在,问他是怎么从阴界出来的,他就说是趁亡魂们不注意,偷溜进了明秽城的八角塔楼,穿过门回到了阳界。
反正明秽城和灵师们也没什么来往,两边对口供的概率低到不可能再低。
林逐月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说道:
“对不起,老师,我好像忘记具体发生了什么了。”
傅星纬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问:
“忘记了?”
这个馊主意是时灿出的。
他认为林逐月在这件事情中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不被灵师府追责的概率约等于零。
但约等于零不是完全没有,林逐月在这件事里没有伤害任何人,也没有造成任何严重后果,只要另辟蹊径,还是有无罪的可能性的。
林逐月摸了摸头,说道:
“可能是烧糊涂了……”
傅星纬确认道:“什么都不记得吗?”
“我记得时灿好像有拿刀砍我……”
林逐月糊里糊涂地回想着,
“好像是拿了斧子,呃……”
时灿忍不住争辩道:
“我哪有砍你?是亡魂砍你,拿的不是斧头也不是刀,是剑!”
林逐月又回忆起了破碎的细节:
“好像有人卖好吃的,时灿不让我买。”
“买你个头啊买。”
时灿捂住了脸,说道,
“阴界卖的东西能吃吗?我说,搭档,你进去的时间没我长,受阴气侵蚀比我严重,是不是趁我不注意偷吃了什么脏东西?”
林逐月有些痛苦地揉了揉额头,说道:
“我真的不记得了。”
傅星纬了然地看了时灿一眼,又问: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进了阴界吗?”
林逐月试着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时灿早就说过傅星纬会问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看似比较小,但却是最关键的——
林逐月最主要的过错就在于她自己闯进了阴界。
现在,只要她不承认,谁知道她是自己进去的,还是被什么神秘力量卷进去了呢?如果她不是自己进去的,那么她挨罚岂不是很冤枉?
傅星纬又问了一些问题,林逐月胡乱答了一番。傅星纬见问不出什么结果,交代她好好养病之后,就从云泽医馆离开了。
林逐月疲惫地靠在枕头上,问:
“躲过去了吗?”
“老傅看出来了。”
时灿从果篮里找出个橘子来,说道,
“不过他没当面拆穿你,应该是不想深究。”
林逐月是在一天后出院的。
她和时灿在傅星纬的安排下进行了补考,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烧坏脑子了,试卷上的好多东西她明明学过,此时却不记得了。
领成绩的那天,时灿把新发的基础配置工具包塞进更衣室的柜子里。
“你还真是有福气。”
宫永元拉开旁边的柜子,说道,
“你要知道,很多灵师用尽一生的运气,都遇不到一个在没有血缘关系的前提下,愿意为他们主动闯入阴界的人。就你的情况而言,你生还的几率渺茫,你这条命完全就是你搭档抢回来的。”
时灿点点头:“我知道。”
时灿比宫永元更了解林逐月。
他很清楚,以林逐月对阴界的了解程度,她进入阴界后,如果没找到他,基本没有能返回阳界的可能性。
她完全就是冒着生命危险在赌。
“你这种人也能有好搭档。”
孟奇忍不住翻白眼,
“真是苍天不公啊。”
“我今天非要揍你个鼻青脸肿。”
时灿忍住在更衣室暴打同学的冲动,
“等下训练馆见。”
林逐月已经到教室了。
闻觅烟和叶阳嘉被灵师府派出去执行任务了。任务似乎是比较紧急的那类,而且任务地点没什么信号,林逐月给闻觅烟发消息发了好几天,也没得到一句回音。
时灿进了教室,在林逐月身边坐下。
林逐月给他做心理预警:
“我可能考得很差。”
她每次考出低分来,最崩溃的其实不是她,而是负责给她补课的时灿。时灿为成绩的事情抓狂过不止一次,他在进行期末复习前还求过林逐月,希望林逐月能让他过个好年。
“这种情况下考低分也是难免的。”
时灿趴在桌子上,说道,
“别担心,我会帮你补的。补考肯定会过,我不会让你留级的。”
林逐月比了个手势:“可能只有这个数。”
“五分?”
时灿握住林逐月的手指,将她纤长的手指包在手心里,说道,
“没关系,五分就五分吧……”
“你在想什么啊?”
林逐月小声道,
“……我的意思是五十分!选择题全靠蒙也不至于只得五分的吧?”
不过林逐月显然低估了自己,发下来的成绩单上,她的分数有六十以上。虽然还是严重拖低了一班的平均分,但至少不用补考了。
领完成绩后,时灿毫不犹豫地放了孟奇鸽子,背着包走在林逐月前面,带着林逐月回了家。
林逐月一进时灿家的门就直奔猫房,她抱着法棍打了个滚,仰面躺在地毯上,把法棍举起来,声音夹得能溢出蜜糖来:
“谁家的小猫咪这么可爱呀?亲一个!”
时灿从林逐月手上把法棍抱走,又塞了个沉甸甸的盒子给林逐月。
林逐月露出疑惑的表情:“嗯?”
“新手机。”
时灿摸着法棍柔软的背毛,说道,
“我手机不是丢了吗?灵师府给我安排的手机又不太好用,我就托人买了新的,买了两部。你那个手机也该换了,进过水的手机不会好用的。”
林逐月抱着盒子坐起来。
她现在起身的动作很伶俐,不像刚来天城的时候,躺下就起不来,活像一条死咸鱼。
“挺贵的吧?”
林逐月从兜里摸出手机,问,
“多少钱?我转给你。”
“一部手机而已。”
时灿抱着法棍,起身去柜子里拿罐头,
“你拆开看看,颜色什么的还喜欢吗?”
林逐月打开盒子看了,颜色是橙色的,很漂亮,她还算喜欢。
她的手机进水后确实不怎么好用,指纹锁有时候会失灵,必须要靠密码才能解锁。林逐月早就盘算着要换手机了,只是一直待在天城,没找到逛手机店的机会。
林逐月给时灿转了一万块,就按着电源键开机了。
新手机刚刚开机,跳转到了换机助手的界面。林逐月按照指导,将旧手机里的各种东西导入到新手机里。
时灿给法棍开了罐头,用勺子把慕斯质地的肉泥挖出来,一勺一勺地喂给小猫。
林逐月差不多换好手机后,管家上楼敲了敲猫房的门,提醒林逐月和时灿下楼吃饭。
时灿无法容忍有人带着一身猫毛吃饭,不仅换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把林逐月塞进客房里,让她换上了家居服。
林逐月换好衣服后洗了个手。
她站在盥洗室里,面对着镜子,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右手无名指。
林逐月下了楼,在时灿对面坐下,说道:
“我发现那条缘不见了。”
“我也看不见它了。”
时灿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说道,
“不过缘这种东西是不会自行消失的。它会不见,多半只是没到该被我们看
见的时候。未来的某一天,它还会重新出现的。”
林逐月端起碗,夹了一筷子牛肉。
林逐月生病以来,每天的三餐都是时灿安排的。时灿很小心,数日以来给林逐月吃的最荤的东西也就是皮蛋瘦肉粥。林逐月这几天被馋坏了,终于在餐桌上看到肉,一筷子就夹了两片。
时灿把酱牛肉推得离林逐月近了些。
“多吃点,晚上可能会吃不下饭。”
林逐月咬着牛肉问:“为什么?”
时灿语气幽幽地提醒道:
“今天下午要去灵师府领你的处分。”
林逐月:“……”
虽然食欲有受到影响,但被时灿“虐待”多日后,林逐月还是吃了不少东西。
她吃完饭后上楼睡了个午觉。
下午两点,时灿把她叫醒了。
林逐月打起精神,仔细收拾了一番,在玄关换鞋。鞋快换好的时候,时灿叫她等一下,回自己的房间翻出来个棕色的小熊帽子,戴在林逐月脑袋上。
“外面开始起风了。”
时灿揉了揉熊耳朵,说道,
“戴着还挺合适的,送你了。”
林逐月对着镜子左右偏头,问:
“还挺可爱的,你竟然会戴这个吗?”
“不,我不戴。”
时灿叹了口气,说道,
“但我有个喜欢给我买各种怪衣服的妈。她就只管买,才不管我穿不穿。”
林逐月听说过,时灿有一次出任务的时候,行李被崔女士倒换了,开出一行李箱的女装来。叶阳嘉笑了时灿两天,直到笑岔了气,被送进医院打针才消停。
时灿在玄关换了鞋子。
他打开门,拉着满脸怪笑的林逐月出门,在门口上了车子。
时灿开着车,载着林逐月前往灵师府。
“你别笑了。”
时灿忍无可忍地对林逐月说,
“你笑了一路了,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林逐月憋住笑,抬起手正了正自己脑袋上的小熊帽子。
时灿在灵师府前踩了刹车,把林逐月轰下车后,开车去了有停车位的位置。
他走回来的时候,林逐月已经在灵师府大门内侧了,正稍稍歪着脑袋,隔着玻璃看他。
像只歪头歪脑的小熊,还挺可爱的。
他们先去了高等部办公室领处分。
在办公室里值班的是傅星纬。
高等部负责人易阑珊在第一时间放弃了时灿的救援,尽管安排得合情合理合理,也还是因为对时灿执行任务时的搭档的说辞没有产生质疑,差点错放了谋害时灿的人,而遭到了灵师府的处分,暂时被停职了。
“虽然你说你失忆了,但灵师府并不是很认可这个说辞。”
傅星纬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蓝色文件夹,
“不过这个说辞的确能帮你争取到最轻的处分,是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
时灿把林逐月护在背后,笑着道:
“老师,别诈我搭档啊。”
傅星纬打开文件夹,将一支黑笔和文件一起递给林逐月:
“在这里签个字。”
时灿看到了处分结果:
“不错,才记了小过。”
“但凡换个说辞,都不会只记小过。”
傅星纬耐心地等着林逐月签好字,把一式三份的文件分了一份给她,
“好好反省,这种事不能有下一次了。”
“好好好。”
时灿一边应付式地答应,一边拽着林逐月往外走。
“说起来……”
傅星纬叫住时灿和林逐月,问,
“你们两个在谈恋爱吗?”
林逐月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啊?”
时灿也怔了一下,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回答道:
“没有谈恋爱,现在还没有。”
“嗯,我知道了。”
傅星纬摆了摆手,说道,
“你们可以走了。”
时灿和林逐月一起出了办公室。
林逐月一边跟着时灿走,一边走神——
什么叫“现在还没有”?
两个人并没有直接离开灵师府,时灿今天并不完全是陪林逐月来领处分的,他还有另外的目的。
他要见一见白翔宇。
也就是那个在时灿进入阴界时,和他共捆一根黄绸带,把黄绸带解开,害时灿差点死在阴界的人。
白翔宇是从灵师学院毕业的正式灵师,读书的时候成绩很优秀,而且据说为人挺正直老实的。
时灿刚回灵师府就想见他了,但见面许可直到昨天傍晚才申请下来。
林逐月和时灿一起进了探视的房间。
白翔宇戴着手铐,坐在桌前。他满面愁容,沉默地低着头,看起来不像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学长。”
时灿替林逐月拉开椅子,
“我看过审讯结果了。”
白翔宇疲惫地抬起头来,问:
“那你还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
时灿在林逐月旁边坐下,说道,
“我觉得我还没有妨碍到你的利益,至少没有到这种你要谋杀我的程度。”
“哪有什么为什么?”
白翔宇稍稍挪手,在发出响声的锁链声中露出个酸涩的笑容,说道,
“无非就是你总是护着她,因为你的存在,世家很难找到对你的搭档下手的机会。所以,你必须得消失。”
林逐月错愕地睁大眼睛。
“你是个很优秀的灵师。”
时灿摇了摇头,说道,
“你完全可以靠个人能力立足于灵师府。”
“还没有优秀到那种程度。”
白翔宇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时灿和林逐月,说道,
“现在这个时代,有几个灵师的成就,不是依靠背后的世家获得的?对地府的封锁一旦解开,我们拥有的东西,就要化为齑粉。”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不过,我也没想到,将你丢去阴界那种地方,你都能爬回来。败在你的手上,我也只能心甘情愿地服输了。”
“你不是败给了我。”
时灿站起身来,说道,
“你是败给了你自己。”
第44章 古尸
如果说时灿一开始对白翔宇还有些尊重,那么现在,他的尊重已经全数被消磨干净。
时灿一向看不起没有才能却意图扛起大事的人。但他更看不起的,还是白翔宇这种明明拥有着足够的才能,却自暴自弃,非要当个没了背后势力就不能活的窝囊废的人。
时灿连一声道别也没有,转过身,迈开脚步,离开了探视的房间。
林逐月多看了一眼满脸疲惫的白翔宇,她有些话想说,但喉头滚动几下,最终也没能开口。她叹了口气,起身去追时灿。
听见林逐月的脚步声,时灿特意放慢了步伐,等她追上来,谦让地让她领先一步后,才重新加快了步速。
他低下头看着林逐月的小熊帽子,忍不住抬起手想捏一下小熊耳朵。
林逐月却在此时突然开口道:
“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你怎么对不起我了?”
时灿放下小动作频频的手,问,
“你是打了我一顿,还是趁我不注意撕了我的寒假作业?说实话我倒是很希望你撕掉它,这样我就有理由不写作业了。”
林逐月捏紧手里的处分书,说道:
“你的寒假作业正完好无损地躺在你书包里呢,算我求少爷您,千万不要干那种自己撕掉作业嫁祸给我的缺德事。”
时灿理直气壮地批评道:
“我干嘛要做这种
事?你不要污蔑我。”
“我污蔑你?”
林逐月回过头,抱怨道,
“是少爷您劣迹斑斑,你升二年级前的那个暑假,不是干过这样的事吗?你仔细回忆回忆,自己是怎么把作业碎片藏进孟奇的书包里的?”
时灿没有表现出任何悔过的意思,他抬起手,一个脑瓜崩弹在林逐月额头上,说道:
“纠正一下,我干这件事不是因为我不想写作业,而是因为我想换搭档。孟大可对我滤镜太厚了,死活都不肯换掉我,所以我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林逐月抬手捂住额头。
他捏了捏小熊帽子的耳朵,轻声道:
“你不用担心,我对你这个搭档还算满意,而且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但凡有点良知,也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说完,时灿就阔步朝着灵师府大门走去。
“你真的觉得我是救命恩人?”
林逐月在后面小跑着追他,问,
“我觉得,没有我的话,你大概率不会遇到这种致命的危险。”
时灿停住脚步。
一手捂着额头,没怎么看路的林逐月直接撞在了时灿背上,她抬起头来,问:
“干嘛啊你?”
“这就是你觉得对不起我的点?”
时灿转过身来,面对着林逐月,说道,
“我觉得你完全可以把歉意收起来,无论你是否存在,我都会投身于解除地府封锁的事情,会触碰到世家利益,因此招致谋害,只是要等到自身成长得比较完全,时间会晚一点而已。”
“而且,这件事会发生,也有我自己不够谨慎的原因。我要是在口袋里塞上一条黄绸带,白翔宇再怎么想害我,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林逐月都快被时灿说服了。
“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妈就教过我。”
时灿捧起林逐月的脸,与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对视,说道,
“遇到问题不要总是自责,把问题栽到别人身上,然后去算账,这样日子能过得轻松很多。”
“所以,你要学会这样想,这件事不怪你也不怪我,就怪那些做错了事情的人。”
林逐月稍稍垂眸,看似起来正在很认真地思考着什么,半晌,她抬起眼睛,问:
“这就是你平时很不讲道理的原因吗?”
时灿在灵师学院里有着“校霸”和“暴君”的名号,上了高等部后还好些,以前还在初等部念书的时候,他经常因为很小的理由暴打高等部的学长。
灵师学院里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
要不是时灿还是个初等部学生,参加不了四校联赛,冠军哪有高等部的学生什么事?
时灿差点就气笑了,说道:
“我亲爱的搭档,你再这么犀利,我真的要把作业碎片藏进你的书包里了。”
林逐月抬起手,以一个别扭的动作反过来捧住时灿的脸,说道:
“你要是敢藏,我就告诉你妈妈。”
时灿的皮肤摸起来很水润,像是刚敷完面膜一样。林逐月仔细感受着从指腹传递回的触感,没忍住掐了两下。
这两下换来时灿捧着她的脸一顿猛搓。
“你竟然拿我妈来威胁我?”
打闹完之后,林逐月的坏心情随风散去。
两个人闹着闹着就走到了停车场,时灿打开车门,把林逐月塞进车子里,载着她回家。
他们到家的时候,管家正在将很多小东西往家里放。
时灿上个月沉迷飞天卡皮巴拉,在网上下单了好几个,还买了飞天猫猫和飞天玉桂狗,直到今天才走完天城的快递审核程序,被船只运上岛。
林逐月拿起一只飞天猫猫,她拉了下抽绳,猫猫的尾巴像是螺旋桨一样摆动起来。
“好好玩。”
林逐月背着时灿,把飞天猫猫塞进自己的口袋里,又去玩下一个,说道,
“真的好可爱啊。”
这里有几十个小玩偶呢,顺走一两个,时灿应该不会发现的吧?
“你不喜欢玉桂狗吗?”
时灿拿起一个玉桂狗塞进林逐月兜里,
“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玉桂狗。”
“……喜欢的。”
时灿又塞了一个:
“卡皮巴拉不要吗?”
“…………要的。”
最后林逐月的衣兜不够塞,时灿给她找了个可重复利用的牛津布购物袋,装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玩偶给她。
除了玩偶,时灿还给了一箱开心果和一箱桂圆,仔细叮嘱了不要贪嘴吃太多之后,才目送林逐月拎着东西往宿舍的方向走。
时灿打开手机,进入与林逐月的聊天界面,点开一万块钱的转账,拒绝了收款。
好像只顾着买手机,忘记买手机壳了。这个商家赠送的透明壳子不太好看,而且将手机包得很紧,用起来手感不太好。
算了,下次出城的时候买吧。
虽说是放假了,但时灿要给林逐月补习,还要带她训练,两个人基本每天都见面。林逐月还是没忍住吃多了桂圆,肠胃不太舒服,被时灿抓进云泽医馆打吊针。
吊完最后一天水,傅星纬给时灿和林逐月发了短信,让他们去一趟办公室。
两人赶到的时候,宫永元和孟奇也在。
傅星纬拿着文件朝学生们走来:
“你们听说过养尸吗?”
林逐月听时灿提起过,曾经天城有不少养尸人,但因为近年来人们推行火葬,以及法律对尸体的保护,养尸人不得不丢掉家传,改学其他的东西。
时灿接过一份文件,坐到林逐月身边,摆了个比较方便阅读的姿势,和林逐月凑在一起看。
孟奇问:“现在还有人养尸?”
“在南边的一些省份的深山老林里,还是有养尸人的。”
宫永元看着手中的文件,
“这事好像就发生在那边,养尸人不愿意放弃祖传的手艺,遂盗窃十八座古墓,养古尸三十七具。”
时灿没忍住:“有病吧?”
宫永元念出文件上的字:
“古尸被养在深山里,只要巡逻者不深入调查,就无法察觉。但最近有人进山,在山里吸烟引起小规模火灾,三十七具古尸受到惊扰,遁地而逃……”
时灿:“……”
孟奇:“……”
就连林逐月这个相对“外行”的人,都从中嗅到了“离谱”的气息。
时灿骂道:“什么传奇制杖大师?”
“灵师府先前已经派人去处理了,闻觅烟和叶阳嘉就是被送去做这个任务了。灵师们做了不少工作,好歹是用结界把那一片的山圈住了,应该没让古尸逃出去。”
傅星纬顿了顿,又继续道,
“但是古尸都遁地了,而且经常会移动,具体定位和抓捕都很困难。那边现有的人手搞不定,要求灵师府增援。”
宫永元对情况已经了然:
“所以才叫我来?”
“你在占卜之道上已经走得领先于很多正式灵师了,在之后定位古尸的工作中,你应该可以帮上很多忙。”
傅星纬又对时灿说,
“你虽然还只是学生,但你学的东西又精又多,或许可以胜任抓捕古尸的工作。”
“灵师府将任务委派给了我和另外四名正式灵师,我经过考虑后,想要带上你们和你们的搭档。完成这个任务后,寒假实践可以不做,给你们按满分算。”
时灿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宁愿做寒假实践。”
“寒假实践是抽签的。”
宫永元赞同地点点头,说道,
“说不定能抽到夏威夷度假。”
“更有可能抽到去警局给被江湖骗子欺骗的受害者做玄学科普。”
孟奇接过任务执行申请书和碳素笔,动作麻利地签字,说道,
“说不定还会被过于执着的受害人
和受害人家属殴打,咱俩暑假的时候不就差点挨打吗?”
时灿和宫永元怨声载道地签了字,前者龙飞凤舞地写完“时灿”两个字后,又把笔和申请书递给林逐月。
时灿问傅星纬:“怎么走?”
“开车走,晚上八点在灵师府集合。”
傅星纬接过任务执行申请书,说道,
“任务期限应该不短,多带点衣服,另外还得准备一些工具,抓捕古尸的时候要用。”
签完字后,时灿先陪着林逐月回她的宿舍收拾了行李,又开车载着人和行李回了自己家,收拾好日常用品后往后备箱里塞各种东西。
因为要进山,时灿再次开出了他的牧马人。
“你带钓竿做什么?”
林逐月好奇地盯着时灿的动作,问,
“还带四根……”
时灿开玩笑般地回答道:
“当然是去山里钓鱼啊。”
林逐月是真的搞不懂钓鱼佬:
“你可真有闲情逸致……”
时灿打了包票,说林逐月要带的工具他来收拾,就把人赶去楼上的猫房了。
林逐月坐在地毯上。
法棍从猫爬架上跳下来,走到她怀里,亲昵地用毛茸茸圆溜溜的脑袋拱她。
小猫咪太会撒娇了,叫声还很嗲,林逐月的心很快就被萌化了,她打开柜子,拿了一根猫条出来,撕开喂给法棍。
傍晚六点的时候,时灿装完了车,上来喊林逐月下楼吃饭。
“我总觉得法棍越来越圆润了。”
时灿一边拿着粘毛器在林逐月身上滚,一边忍不住抱怨道,
“你给它喂好吃的喂多了吧?”
“你喂的比较多吧?”
林逐月掰着手指,说道,
“你今天给它喂了雪糕冻干,昨天喂了零食罐头,还有猫条。”
时灿挑了挑眉:“我有喂这么多吗?”
“你怎么喂完了还能失忆的?”
时灿给林逐月滚完了毛,将最外面的一层贴纸撕下来丢进垃圾桶,又把粘毛器装回塑料盒子来。
洗完手后,两个人就开始吃晚饭。
今天的晚餐是低温慢煮后又香煎的帝王鲑,帝王鲑的油润度比普通的挪威三文鱼要好很多,还带着一股奶香味,搭配着时灿家昂贵的大米饭一起吃很香。
晚上八点,进行增援任务的灵师在灵师府大门前集合。
此次的增援队伍一共九人。
因为在路上需要倒换休息,车子必须要有足够的空间,九个人一共开了四辆车,而且车子个头都不算小。
四辆车开上游轮,渡海离开天城,进入临海市后,排成一串上路了。
“你可以睡觉。”
时灿递给林逐月一个眼罩,说道,
“一觉睡醒,就差不多到目的地了。”
林逐月摇了摇头,说道:“我还不困。”
“抽屉里有干噎酸奶碗,也有奶酪。”
时灿放下眼罩,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你好像挺喜欢吃奶呼呼的东西的。”
林逐月拉开抽屉找奶酪,说道:
“奶呼呼的东西有谁不爱?你看法棍,它好像超级喜欢喝羊奶。”
“我就不是很喜欢。”
时灿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说道,
“你吃吃看,喜欢的话我让人多买一点。”
林逐月拆开奶酪,把里面的乳清控干净,带上一次性手套,将奶酪撕成一条一条的。
“吃起来很香欸。”
林逐月将撕好的奶酪递到时灿唇边,
“尝尝看?”
时灿张嘴咬住奶酪。
林逐月的手指碰到了他的嘴巴。
隔着塑料手套,触感凉凉的。
时灿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
他稍稍侧眸,看了下吃得正欢的林逐月。
视线一触即离,他马上就正视前方,认真专注地地开车。
林逐月问道:“还要吗?”
时灿点了点头,说道:“嗯,再吃一口。”
跟在后面的孟奇气得想砸车,骂道:
“前面在干什么?开这么慢,是指望着车开到的时候古尸全都落网,好白嫖寒假实践的分数吗?”
“肯定有问题嘛。”
宫永元按了下喇叭,
“这哥们平时开车什么速度?现在应该挂着一档的吧?”
时灿很快就提了速。
“这怎么开的车啊?”
宫永元也跟着提速,说道,
“我带你追上去,把时灿那混蛋从驾驶座扒下来,你来开。”
四辆车连夜穿过博南省的省边界线,在早上八点抵达了上双村。
上双村是个有些年头的村子,这里住着很多养尸人,养尸对上双村来说,是祖祖辈辈相传的手艺。养古尸这件事,就是在养尸这门手艺因为时代的变迁而被迫断绝后,村里的人所做的最后的“努力”。
村里的人都很憔悴。
他们因为古尸逃窜而向灵师府自首了,此后,上双村将被严密监视,再也没有人能在上双山里养尸。
增援队伍抵达的时候,闻觅烟和叶阳嘉正在村子里,他们俩被前辈们派下来拿补给,顺便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上双山地势陡峻,车子开不进去,补给之类的东西只能徒步或者骑马到村子里拿。
“逐月?!”
闻觅烟跑过来,一把抱住林逐月,
“你到底跑哪去了?吓死我了。”
她和叶阳嘉被派出来做任务的时候,林逐月刚刚失踪。后来林逐月回来了,但闻觅烟和叶阳嘉待在山里,手机没信号,收不到信息。
叶阳嘉上下打量着时灿,问:
“这你都能回来?”
“因为有人不顾性命安危去救我了。”
时灿像个开屏的孔雀,在叶阳嘉面前炫耀自己漂亮的羽毛,
“哥们我是真的命好,不像你们这些没人疼的福薄之人。”
叶阳嘉原本挺担心时灿的,甚至做好了接受发小离世这件事的心理准备。他还觉得很抱歉,为了做任务,他没能出席时灿的葬礼。
但时灿这家伙水灵灵地出现在眼前了,而且和以前一样欠揍。没说几句话,叶阳嘉就想给他两脚。
叶阳嘉翻了个白眼,道:
“你命这么好还不是被人派来这鬼地方执行增援任务了?”
时灿一张口就是致命嘲讽:
“还不是你们太没用了。”
时灿似乎是嫌这句嘲讽还不够,怪声怪气地说道:
“少爷我本来在家过着吃鹅肝配红酒,撸法棍陪妹子的生活,现在却要因为你们这种菜鸡被迫失去宝贵的寒假,叶阳嘉,你该当何罪?”
“卧槽!”
叶阳嘉甩开宫永元和孟奇的手,
“别拉我,我今天非要揍他!”
傅星纬叫停了吵闹不已的学生们:
“行了,别闹了,赶紧吃早饭。”
早饭是村民们烹饪的。
博南省是个物产丰富的地方,尤其是农村,看似困苦,实则靠着天地山水的庇护,能吃到很多不常见的美味,这个地方好像连搭配米粥的小咸菜都比外面好吃。
吃完饭后,增援的灵师们就出发进山了。
时灿背了很多东西,还非要帮林逐月拿行李箱。林逐月不让他拿,但他很霸道,直接把林逐月的行李箱抢走了。
叶阳嘉看着时灿的小动作,说道:
“哥们,你现在很不对劲,你知道吗?”
叶阳嘉和林逐月、时灿出过很多次任务,所以他最是清楚,从前时灿到底是怎么对待林逐月的行李的。时灿最多就是在行李上车下车的时候帮忙拎一下,不会这样抢着拿。
“我哪里不对劲?我对劲的很。”
时灿被叶阳嘉戳破也没有恼,他哼着调子欢快的小曲,心情很是明媚。
话语刚落,时灿就拖着箱子甩开叶阳嘉,追上了林逐月。
叶阳嘉:“……”
“你怎么能进阴界啊?”
闻
觅烟拉着林逐月,担忧道,
“还好你找到时灿了,就这个情况而言,但凡你俩没遇到一起,两个人就都要完蛋。”
“我也很后怕。”
林逐月看了看自己的手,说道,
“当时没有考虑清楚,甚至没怎么思考,就从镜子爬过去了。现在想想,我还真是胆子挺大的。”
叶阳嘉伸手把时灿拉到后面。
“不要打扰女孩子说话。”
叶阳嘉忍不住提醒道,
“你这样很烦人你知道吗?”
时灿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烦人,道:
“你这种母胎单身懂个屁的女孩子。”
“……我日你大爷的。”
叶阳嘉恨不得抽时灿一耳巴子,
“你就不是母胎单身了?”
增援队伍走了很长一段山路,才和山里的灵师们汇合。傅星纬指挥着小队将补给的物资放下,和领队确认这边的情况。
古尸一共丢了三十七具,现在已经找到十六具,还剩二十一具。虽说已经用结界把整个山都圈起来了,但漫长的寻找和完成了不到一半的工作量,还是让领队怀疑,是不是有古尸跑出去了。
大约一小时后,增援队伍人手一张手绘地图,被分配了负责区域,各自进行准备后就出发。
林逐月打开时灿递来的塑封袋:
“要穿防护服啊?”
“古尸很脏的,身上长毛,不知道有什么病毒和细菌。”
时灿戴上口罩,说道,
“万一传染个耐药菌回去,有你哭的。”
时灿动作伶俐地穿好防护服,把背过来的行李打开,将两根折叠鱼竿装进登山背包里。
林逐月扯了扯嘴角:
“……你真的要钓鱼啊?”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
时灿觉得有点好笑,说道,
“我要是真的钓鱼,老傅非得打死我。”
第45章 山中之灵
林逐月和时灿被分配到了编号为B6的区域。
B6区域在山崖下面,相对其他地块而言还算平整,树也比较少,搜寻起来难度不高。
两人赶到该区域后,从背包里拿出罗盘,按照傅星纬交代的流程,对附近的灵异反应进行排查。
林逐月右手端着罗盘,左手拿着对讲机,一边在悬崖下行走,一边和时灿沟通:
“好像有不少灵异反应。”
“我这边也是。”
时灿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不过这是正常的,像这种深山老林里,就是会盘踞着各种各样的灵。它们会或主动或被动地干扰磁场,再加上地气会在一定程度上掩盖尸气,寻找古尸的工作会很难进行。”
“你小心点,这附近有水和鱼,蛇类很喜欢来这种地方觅食。”
一个小时后,两人对B6区域的粗略排查结束。
灵异反应太多太杂,无法确定该区域有没有古尸。
但既然宫永元宫半仙说了该区域有很大的可能性有古尸,时灿也只能耐着性子想办法。
林逐月和时灿返回了放背包的地点。
时灿在背包里翻出鱼竿,又从渔线轮里扯出锋利的渔线,在鱼钩上挂了一张符纸。
他将鱼钩甩出去,念道:
“阴为薪,灵成饵,遍行山水辨阴阳。”
时灿手中的钓竿发出淡淡的紫色光辉,那原本轻飘飘的符纸团有了重量,坠着鱼钩沉入地下。躺在地上的渔漂,也像是入了水一样,沉沉浮浮地竖起。
时灿把自己手里这根钓竿递给林逐月,又去摆弄带过来的另一根鱼竿。
林逐月问:“就这么等着古尸上钩?”
“嗯,是个很笨的方法。”
时灿背靠着林逐月坐下,将鱼钩甩到相反的方向去,说道,
“虽然是专门用来钓古尸的法术,但古尸遁地往往会遁得很深,对钓饵不一定会有反应。”
“上双村原本是有寻尸的办法的,但已经失传了,现在的养尸人都是只会养不会抓,真是一群神人。养的尸体动不动就失控,也不怕自己被这群古尸活吃了。”
林逐月问:“古尸吃人吗?”
“包吃的呀。”
时灿握着钓竿,说道,
“僵尸会咬人吸血的,我小时候经常听大人说,哪家养的僵尸跑出去,把进入秦岭的背包客吸成人干,一滴血都不剩。”
古尸是真的很难钓。
林逐月和时灿钓了十几个小时也没什么收获,两个人在规定时间收拾了背包,打着强光手电回营地。
时灿拿着木棍在地上扫来扫去,生怕自己和林逐月不小心踩到盘伏在树下的老阴比蝮蛇。虽然他带了血清,但被这种东西冷不丁干一口。打血清打得再及时也有够受的。
营地里正生了火做饭。
灵师们从村民那里买了鸡,搭配用热水泡软的干蘑菇炖着,浓郁的鸡汤咕嘟咕嘟冒着泡,白汽伴随着香味升起,勾得人口水直流。
主食是米线,这玩意儿好带又好煮,很适合在扎营的时候食用。
林逐月和时灿在闻觅烟身边坐下。
虽然时灿今天没嘴贱,但他往常把仇恨值拉得太高,才刚坐下就被宫永元嘲讽了:
“天才今天空军了啊?”
时灿问:“你没空军?”
宫永元得意地昂起头:
“我抓到两具古尸。”
“半仙您这气势,我还以为剩下二十多具古尸都落网了呢,搞了半天才抓到俩?”
时灿坐到宫永元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安抚”道,
“可不得了,废了不小的劲吧?等会儿鸡汤熬好了,鸡腰子留给你,吃了补补。”
“折腾一天了还有力气闹?”
傅星纬给学生们递过来一大把筷子,
“马上要开饭了,去把筷子洗了。”
时灿和宫永元怒瞪了对方一眼,接过筷子就朝着井边去了。两个人都很不服气,但因为怕被罚吃完饭洗碗,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
“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
任务负责人余星光感慨道,
“小傅你教学生很有一手啊,才第一次当班主任,就带出来这么优秀的学生。”
傅星纬常常会觉得心累。
他才第一次当班主任,灵师府就塞给他这么一个班。班上的学生各个都很有才能,而且非富即贵,被家里惯得很难管。
尤其是时灿,三天一小架,七天一大架,这样的学生哪个班主任消受得了?
还有林逐月,虽然她本身乖乖巧巧的,但身世过于复杂,动不动就被卷进风波里。傅星纬知道不能怪她,但每次出事的时候,他都心惊胆战,恨不得嗑上六粒速效救心丸。
“你怎么连个筷子都洗不好?”
时灿把筷子从宫永元手里抢走,
“废物点心一边儿呆着去吧。”
宫永元其实是想骂时灿的,但他又不想洗筷子,最终在付出体力劳动和当窝囊废之间选择了后者,圆润地滚了。
他在林逐月身边坐下,打开一包自带的牛肉粒,和两个女生分享私货。
“谢谢。”
林逐月拧开包着牛肉粒的纸,将指甲盖大小的小零食塞进嘴里,嚼了两下道,
“好香哦。”
宫永元敞着袋口把牛肉粒递给她:
“那就多吃点。”
时灿:“……”
时灿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洗筷子。他活了十八年,和宫永元也认识了十八年,还是第一次这么想锤爆宫永元的头。
时灿是有点洁癖的,他洗筷子洗得很很认真。
等他洗好的时候,营地里已经要开饭了。
大伙从锅里捞了米线,又分了鸡汤。
山里的夜晚还是有些冷的,林逐月捧着碗,满足地喝了一大口暖呼呼的汤,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
时灿不是很爱吃蘑菇,拿着筷子把自己碗里的东西朝林逐月碗里偷渡。
林逐月不是很介意——
上双山这边的蘑菇吃起来还挺鲜美的。
吃完饭后,大家坐在篝火边开会。
“上双山被划分成了三十六个区域。”
余星光用粉笔在黑板上划去,
“我们已经排查过两遍,目前在进行的是第三次排查,今天排查过的是这些区域。我们暂时把这十二个区域划掉,接下来的两天排查剩下的二十四个区域。我给大家分配一下明天的任务。”
古尸今天又被找到三具,已经落网的古尸一共十九具,还有十八具没有踪影。搜寻古尸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在山里一遍一遍地找,直到全部找到为止。
开完会后,大伙简单收拾收拾,分配帐篷睡觉。
林逐月在水井边洗漱完,端着杯子钻进帐篷,将杯子用塑料袋包好,塞回行李箱里。
收拾完之后,她在闻觅烟身边躺下。
“这效率,也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马月。”
闻觅烟多加了床薄被,说道,
“我们怕不是要在这里过年。唉,虽然伙食上没受到什么亏待,但我真的好想念家里的饭啊。”
相隔有点远的另一个帐篷里。
时灿侧躺着,他睁着眼睛,用手指在铺在下方的充气垫子上画弯弯的小月牙。
“别抠了。”
叶阳嘉听着刺刺挠挠的声音,翻了个身,说道,
“你要是把垫子抠破了,我今晚就把你扔进井里。”
时灿挑了挑眉,问:
“你终于忍不住要谋杀我了?”
“神仙才忍得了你。”
叶阳嘉翻了个白眼,骂道,
“嘴巴贱得要死,爪子也欠,你就庆幸你足够强吧,不然早就被人打死了。”
“隔壁能不能别说话了?”
宫永元喊道,
“你俩活爹不睡觉别人还睡呢!”
时灿坐起身来,问:“隔音这么差的吗?”
叶阳嘉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时灿,问:
“你以为呢?哥们,这就是个帐篷啊,帐篷这东西,你追求什么隔音?”
时灿拍了拍胸口,说道:
“好险,我差点就对你倾诉心事了。”
隔壁的宫永元和孟奇都来了兴致。
孟奇问:“什么心事啊?”
宫永元用阴阳怪气地腔调道:
“还能是什么心事?什么心事要晚上睡觉的时候倾诉?”
“你俩不是要睡觉吗?”
时灿拉着被子躺回去,说道,
“赶紧睡吧,不然明天起不来又要赖我。”
宫永元和孟奇开始吹口哨。
“你们几个能不能消停点?”
傅星纬疲倦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
“再不睡的话,夜里没睡饱就是你们明天最大的心事了。”
装着少年人的两个帐篷终于安静下来。
早上,林逐月钻出帐篷的时候,只见营地周围白蒙蒙的一片,她嗅了嗅,能闻见潮湿的泥土味。
“起雾了。”
闻觅烟端着洗漱用品往井边走,
“我们刚来这边的时候,就有几天起雾。虽然不耽误抓古尸,但这样的天气,山路挺难走的。”
林逐月和闻觅烟一起在井边刷了牙。
营地里煮了白米粥,大米是昨天晚上用水泡过的,所以煮起来比较快。
时灿起得更早一些,他坐在离煮饭的锅不远的地方,手里把玩着随手薅的一根草。
闻觅烟说道:“你起得挺早的。”
“最近心里有事,晚上总是睡不好。”
时灿扔掉手里的草,起身道,
“我再检查一遍行李。”
林逐月和时灿被分配到了D6区域,离营地有些远,晚上回不来。他们俩昨晚睡前就打包了行李,检查过好几遍,确认没有漏带的东西。
时灿离开后,闻觅烟和林逐月一起在放在煮饭锅附近的马扎上坐下,林逐月下意识地掏出手机,解锁之后才发现没有信号。
闻觅烟问道:“这个手机好像跟时灿的一样?”
“嗯,我从阴界离开的时候掉水里了,手机泡过水,不太好用了。”
林逐月把手机递给闻觅烟,
“他手机正好也丢了,买手机的时候就顺带着把我的一起买了。”
闻觅烟仔细打量着手机:
“还挺好看的。”
“回去也买一部?”
林逐月挽着闻觅烟的手臂,说道,
“我们用姐妹机。”
时灿很快就检查完行李回来了。
营地里的众人也陆续起床,在井边洗漱完以后,就渐渐地聚到吃饭的地方来。
“又吃粥啊。”
叶阳嘉看了看早饭,失望道,
“这玩意儿填不饱肚子,每次吃完连中午都扛不到,最后还是要啃压缩饼干。”
“有饭给你吃就不错了。”
宫永元拍了拍叶阳嘉的肩膀,
“你看那俩,不止今天中午要吃压缩饼干,今晚和明天早上也要吃方便食品。”
“人家不管吃什么都胜似蜜糖。”
叶阳嘉拍开宫永元的手,语重心长道,
“我们几个呢,不管吃什么,都和吃狗粮没区别。哥们,长点心吧,明明惨得要命,还嘚瑟呢。”
宫永元:“……”
时灿的情绪挺好的,一点也不觉得吃压缩饼干苦。
不过他还是为了不让生活只剩下压缩饼干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他打劫了宫永元藏在背包里带进山的零食,在宫永元愤怒的目光中拉着林逐月前往D6区域。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分享小零食。
林逐月把包装塞在垃圾袋里,跟在用木棍确认前路上没有毒蛇的时灿后面,行走接近半日后,才抵达了D6区域。
还是老样子,各自拿着罗盘,在D6区域检查一遍灵异反应,如果没有发现很明显的异常,就回到放行李的地方开始钓古尸的工作。
这片地方的落叶堆得有点深。
林逐月一手拿着木棍,一手端着罗盘,在山雾中摸索前行。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山雾愈发浓重了。时间都已经到中午了,山雾应该会渐渐褪去才对,怎么会越来越重了呢?
说起来,好像有一会儿没收到时灿的呼叫了。
时灿原本就很碎嘴子,最近这段时间,他的话变得更多了。昨天的时候,林逐月走不了几步路,对讲机里就会传出他的声音。可今天,对讲机好像都没有什么动静。
林逐月拿出对讲机呼叫道:
“时灿,你那边有发现吗?”
林逐月的呼叫如同石沉大海。
她皱了皱眉——
出问题了。
是她这边有问题,还是时灿那边有问题?
林逐月在一棵有些年岁的树前站定。
刚刚她是不是经过了这里?她的行走路径虽然弯弯绕绕的,但她有注意方向,绝对不会回到原点。
林逐月迈开脚步,直线前进。
大约二十分钟后,她又一次回到了这棵树前。
林逐月再次不死心地尝试前行,半个小时后,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屹立在正前方的树。
鬼打墙了。
是鬼干的吗?
林逐月放下罗盘,她踮起脚,拿着木棍打落一片青翠的叶子。
“一叶二叶三叶四叶,叶生叶落叶繁茂;一花二花三花四花,花开花落花无尽。”
林逐月双手捧起小小的叶片,
“一叶不障目,一花不迷眼,若有神灵听我声,眼前幻境随花败——”
几乎是在念完咒语的同时,林逐月听见了镜子破碎的声响。
时灿的声音由远而近:“林逐月!”
少年急匆匆地朝她跑过来。
“没事吧?”
林逐月看着跑过来的时灿,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但很快,她就收敛起自己的惊讶,调整好情绪,说道:
“没事,我只是迷路了而已。”
时灿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说道:
“没事就好,我带你离开。”
林逐月点点头:“嗯,好。”
时灿走在前面,林逐月跟在后面。两人踩过山中的落叶,已经干枯卷起的叶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林逐月问:“你的木棍呢?”
时灿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说道:
“找你的时候弄丢了。”
林逐月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个答案,但很快,她就又一次提出了问题:
“那,你把罗盘放到哪里去了?”
时灿:“……”
“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林逐月召唤出了金珀火,问,
“这位上仙,您到底想把我带到哪里去?”
“时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错愕地看着林逐月。
林逐月丝毫没有害怕地靠近他,说道:
“你的眼眸很漂亮,但也很锋利,只有野兽才有这样竖着的瞳孔。我搭档的性格的确很犀利,但他的眼眸是很温柔的。”
林逐月大
概有感觉到,眼前的时灿身上虽然阴气偏重,但还是有一些阳气,这意味着他并不是鬼,而是山中的灵或者妖。
时灿也说过,上双山这个地方,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灵。
林逐月并不是很害怕他。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和对方相比,可以说是全方位的碾压。而且她有金珀火,对方身上存在阴气,就会被她完全克制。
“山里的灵都是抱团的,我不想被一群灵报复,也不想伤害你。”
林逐月不卑不亢地强调立场,
“所以,还请你放过我,相对的,我也不会为难你。”
“时灿”面对着林逐月,他薄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说,身影伴随着尚未完全打破的幻境,化为烟雾消散。
林逐月兜里的对讲机里传来声音:
“林逐月!”
时灿焦急不已地问道:
“你在哪啊?说话啊你!”
时灿还没查探完自己负责的区域就发现不对劲了。
他用对讲机问林逐月更喜欢蓝色还是粉色的手机壳,如果林逐月喜欢粉色那自然是好,但如果她要蓝色的,他也可以考虑谦让一下,自己用大红色的。
林逐月没回答他。
他以为林逐月是嫌他烦。
但又说了几句话也没得到对方的搭理之后,时灿就知道大概是出事了。
“抱歉,我也不知道我在哪。”
林逐月茫然地看了看周围,说道,
“不过能对讲的话,我们应该相隔不远,等我看看罗盘……”
林逐月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返回放行李的地方。
时灿急得上火,嗓子都快冒烟了。
她已经在对讲机里和时灿说明了自己遇到的事情。
时灿相当讨厌这个披着他的外表骗林逐月的家伙,十分恼怒地想,对方要是有种再冒出来一次,他非要把这家伙抽筋扒皮。
两个人背靠着背,把鱼竿组装起来。
林逐月问:“山里的灵应该不坏吧?”
“灵的好坏很难界定。”
时灿甩出鱼钩,说道,
“他们就像动物一样,有的善良淳朴,有的复杂凶悍。灵师府一直不建议灵师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接触山里的灵,因为这些灵有时候是会引诱人类跳崖的。”
“你看似在一个地方不停打转,实则正在按照对方的引导行走,说不定走着走着,就到山崖边上了。”
林逐月和时灿在D6区域钓了一天,也没能见到古尸的影子。
晚上的时候他们本来是要一起休息的。
但林逐月遭遇灵的事情发生以后,两个人都觉得D6区域好像不怎么安全,就商量着轮流守夜。时灿守上半夜,林逐月守下半夜。
林逐月睁眼的时候满脸迷茫:
“怎么天亮了?你没叫我。”
“我看你睡得那么好,不太好意思叫你。”
时灿给林逐月递过来一把梳子,
“头发睡乱了,梳一下?”
林逐月拿过梳子就和头发开启了撕扯战斗,她头发长,发质一般般,不是那种很柔顺的头发,睡觉洗头必打结。
“你要把头发扯下来吗?”
时灿看不下去,拿过梳子,耐心地整理起林逐月的头发来,
“你是不是那种头发打结后,要么硬薅下来,要么就拿剪子去剪的人?”
“嗯……因为这样比较快。”
林逐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说道,
“我没有在头发上花很多时间的习惯。”
时灿花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打理林逐月的头发,他把梳顺的发丝盘起来,接过林逐月递过来的鲨鱼夹夹好。
早餐是压缩饼干配牛奶。
“这么吃下去迟早便秘。”
时灿坐在林逐月身边,道,
“这抓古尸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好怪的味道。”
林逐月吃着手里的甜咸口压缩饼干,
“就不能买纯甜的吗?这种东西怎么还有红烧牛肉味和老坛酸菜味的?”
时灿忍不住翻白眼:
“还有蘑菇炖小鸡的呢。等我回去就把这个工厂买了,以后不准他们把这东西当做方便面生产了。”
勉为其难地对付完早餐,他们俩起身,朝着D7区域出发。
今天在D7区域钓完干尸之后,他们就可以回营地了,营地里虽然不会天天吃鸡,但吃什么都比吃这种口味奇怪的压缩饼干好。
第46章 各有所长
上双山的古老山林里,存在各种各样的灵,他们分明存在着,却从未在灵师们面前现身。双方一直都保持着一种十分默契的和平,不对彼此造成任何干扰。
但直到昨天,这种和平被打破了。
灵伪装成时灿的模样现身,要将林逐月带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还好被林逐月识破了。
有这么个前车之鉴,时灿和林逐月没有再分散行动。
他们抵达D7区域后,一起拿着罗盘,多花了些时间,把D7区域的全部探查了一遍。确定该区域没有非常奇怪的灵异反应后,他们回到放背包的地点,背靠着背抛出鱼竿。
林逐月原本以为今天也要空手而归。
但中午的时候,连在她的钓竿上的鱼漂有了动静。很快钓竿上就传来一股巨力,将正在吃零食的林逐月扯得差点栽个跟头。
林逐月努力稳住自己:“时灿!”
时灿扔掉自己的钓竿,动作利落地起身,接过林逐月手中的鱼竿。
他与鱼竿上传来的巨力拉扯僵持,片刻后,他拽着钓竿后退两步,用力向上抬杆,以他称得上是恐怖的拉力,将潜伏在地下的东西硬生生钓了上来。
那是个人形的东西,身体表面腐烂,长满或长或短的青毛和黄毛,毛茸茸的菌丝上挂着一层土黄色的颗粒,这颗粒比起来泥土,更像是真菌的孢子。
它一被钓上地面就立刻挣扎着要逃走。
自从因为山火而受惊后,逃跑和潜伏就成为了它的本能。
时灿唤道:“搭档,动手!”
林逐月早就准备好了。
细碎的金色花瓣随着山风飘散,触及古尸的一瞬间,便如同烟花一般炸开。金色的极阳之火点燃阴气,烈烈燃烧,将古尸烧成漆黑干瘪的模样。
金珀火将上双村的赶尸人施加在古尸身上的术法烧毁了。烈火过后,古尸焦黑地蜷缩在地面上,不再动弹。
时灿拿出折叠的收容袋,他将袋子展开,把这具古尸装进去,拉好拉链。
对辛辛苦苦钓上来的古尸的收容完成后,他将自己的手套脱下来扔进垃圾袋里,又换了一副新的。
“烧过一遍感觉干净多了。”
时灿拿出个香炉摆在装着古尸的收容袋旁边,捏了根线香点燃,插进香炉里,庄重道,
“这位前辈,晚辈不知道您生于何年,死于何年。但能在此地相见,是你我有缘,晚辈愿意倾力送您一程,请您安息。”
说着,似乎有什么附着于古尸上的沉重之物变得轻松,它们在山风的吹拂中升起,随风消散。
林逐月疑惑道:“刚刚离开的是什么?”
“是怨。”
时灿跪坐在收容袋旁边,说道,
“虽然灵魂早已离去,但死亡多年的后尸体被窃取,炼制成僵,不得安寝,就是会生出‘怨’的。倘若‘怨’过于深重,这些僵尸就不仅仅会遁地潜逃了。”
林逐月问:“会吸血?”
时灿重新拿起钓竿,点头道:
“嗯,吸人的血,吸动物的血,不知饱足地吸,直到对方的血液被彻底吸干才离开。”
“我继续钓,返回营地之前说不定能再钓到一个。你休息一下,顺便看好香炉,别引起火灾了,放火烧山的话,我们俩的灵师生涯就彻底结束了。”
林逐月仔仔细细地看着香炉里的线香燃烧殆尽了。
她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几口,又稍微吃了点烘焙麦片和果干,就算是对付完中午饭了。她再次拿起钓竿,和时灿背对背坐着,企图再钓出一具干尸来。
但直到傍晚,也没有第二具古尸上钩。
他们俩把鱼竿拆卸折叠放好,收拾了行李,带着那具被装在收容袋里的古尸,朝着营地的方向回返。回去的路上,他们经过了一处有山涧。
山涧的水很浅,但也很清澈,一眼望过去能看见很多小鱼小虾。还有一条黑白环相间的蛇静悄悄地爬过石头,进入溪流之中。
“是银环大哥……”
时灿有些慌,拉着林逐月绕过山涧,
“走了走了,离远点,惹不起。你小心点脚下,这地方不会只有一条毒蛇的。”
林逐月紧张地盯着脚下,走一步看三步,说道:
“你别故意吓唬我,我很怕蛇的。”
“我吓唬你做什么?”
时灿从石头上跳下去,回身伸出手,接应动作不如他利落的林逐月,说道,
“刚才那个山涧,是山里为数不多的水源。山中大多数动物,都是傍水而生的。蛇类要觅食生存,就会主动奔着水源去。”
“每到夜间的时候,山涧这种地方,常常会上演好几出基于食物链发生的战争。”
林逐月落地后,握着木棍,主动走在了前面,帮着已经承受了小队的大部分负重的时灿探路。她探路探得极为小心谨慎,以至于两人返回营地的脚步有些慢。
“说实话,我有点在意……”
林逐月避过埋在树叶里的短尾蝮,说道,
“蛇类的听力好像都不太好,它们是怎样找到水源的呢?”
“它们嗅觉好啊,而且能感受震动,也能热成像。不只是它们,山里几乎所有的生物,都有着足以让自己寻找到水源的本事。”
时灿走在林逐月后面,说道,
“大自然的动物们常常各怀本领。比如说,有很多野兽都有着非常灵敏的嗅觉,灵敏到超过了人类的极限。还有许多动物会变色,相当擅长伪装自己……”
“你看过《动物世界》吗?”
“看过,但是忘记了很多。”
林逐月不再继续探路了,她抱起手臂,说道,
“我现在有一个想法——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有很多事情,是只有动物能做到,而人做不到的。那么,寻找古尸这件事,是不是也一样?”
时灿停下脚步,他低下头,看着林逐月那双亮晶晶的、富有活力的眼睛,问:
“你想做什么?仔细说说看。”
“对我们而言很难找到的古尸,对这山里其他的灵来说,也许不是特别难找。上双山里有很多灵和妖,它们一定身怀着不同本领,说不会定有很擅长找古尸的。”
林逐月抬起头,说道,
“我一直觉得灵师府的反复搜寻不太对,自己怎么样也找不到一件东西的话,干嘛要自己死磕呢?让更擅长寻物的存在帮忙,才是正确的做法吧?”
时灿抬起手捏了下林逐月的脸颊,说道:
“你是真的敢想,老傅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骂你,毕竟灵师府的风格一向很刻板守旧,从来不允许灵师在山中接触山灵。”
“不过——”
时灿笑了起来,说道:
“我最讨厌灵师府的刻板守旧,我喜欢拥有效率的创新。我觉得你的提议很好,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时灿对林逐月伸出手:
“不过,山里的灵好像都不怎么接触人……怎么办,想办法用温柔一点的方式抓一个?”
林逐月拍了下他的手掌,展开地图,寻找回D6区域的路:
“昨天不是有一个主动来接触我的吗?”
时灿有些沮丧地收回手。
他伸手是让林逐月牵的,不是让她击掌的。……不过,能击掌也很好。
两个本该返回营地的人,打着强光手电,改变了方向。他们行走了一段路后,从一处土坡上滑下去,抄捷径回到了D6区域。
林逐月拿出罗盘,一手木棍一手罗盘,按照昨天的记忆,缓缓走上那条让她遭遇了鬼打墙的路。
“你害怕吗?”
时灿走在林逐月旁边,问,
“天都已经黑了,这山林看着还挺恐怖的。”
“你害怕?”
林逐月稍稍顿足,问,
“要挽着我的手走吗?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怕黑的事情告诉别人的。”
时灿:“……?”
虽然他没勾搭过别的姑娘,但他的搭档是不是有点不同寻常了?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
他们走着走着,隔得远远地,便看见一道穿着黑衣,背对着他们,屹立在树下的背影。这道背影很轻很轻,被风吹得摇晃,似乎下一刻就要散成花叶,随风而去。
时灿问:“是他吗?”
林逐月点点头。
虽然外貌不同了,但是,林逐月能感受到,他和昨天那个“时灿”的气息一模一样。
“上仙,谢谢您还愿意见我。”
林逐月上前半步,说道,
“我此次回来,是有事情需要上仙帮忙。”
那道背影缓缓转过身来,他穿着黑色唐装,肤色苍白,柔美、但又透着几分妖冶的面庞上,贴着几片细碎的鳞片。他的眼眸是金色的,在黑暗里也散发着光,一双竖瞳倒映出林逐月和时灿的身影。
“开门见山地要人帮忙好像不太好。”
时灿琢磨片刻,开口道,
“这样吧,您先说说您昨天伪装成我的样子魅惑我搭档是想干什么?如果您的要求不是太过分的话,我们也不是不可以满足。”
“我们先满足您的要求,然后您出手帮帮我们,行不行?我真的不想在山里过年。”
灵毫不客气地提出了要求:
“我希望你们能还上双山一个清净,最近山里一直很吵很吵,灵师来来去去,我的家人和朋友都感到很不安。”
第47章 山神祭
林逐月和时灿松了一口气。
时灿说过,山中的灵有时候并不是那么地容易相处。
他们两个刚刚还在思考,如果这个山灵提出来很多年没吃过人肉了,想吃一口尝尝,他们又该怎么去满足对方的愿望。
“打扰到您的平静,我感到很抱歉。”
林逐月用最为诚恳的语气说道,
“我们灵师并非无缘无故地逗留在山中,我们在寻找一些不太好的东西,找完了就会离开。如果您愿意帮忙的话,或许可以找得更快些。”
山灵在认真思考林逐月的话,他虽然拥有着一双兽瞳,性情却算不上凶狠,甚至可以说是平和,他问道:
“你们在找什么?”
“僵尸,上双山的村民在山里炼制僵尸,僵尸受惊逃逸了。我们必须把僵尸全部抓住才行,放任不管的话,会造成很多麻烦。”
林逐月尝试着向他说明后果,
“僵尸失控后会吸血,不止吸人类的,还会吸动物的。它们身上或许还带有疾病,会传染给人类或者山里的动物们。”
山灵摇了摇头,说道:
“我不太擅长找东西……”
他回过身去,迈开脚步,说道:
“但是这件事情并不是无法解决,跟我来。”
林逐月迈开脚步就要追上去,却被时灿抓住了手。她回过头,时灿按着她的手摇头,他不赞同林逐月跟随山灵的行为。
“没关系,他没有恶意。”
林逐月反手握住时灿的手腕,
“走吧,去看看,不然以当前捕捉古尸的效率,我们真的要在上双山过年了。”
既然选择寻求灵的帮助,那么,他们就必须付出信任。如果连一分一毫的信任都不愿意付出,他们必然无法得到帮助,甚至还会惹怒灵。
时灿叹了
口气,说道:
“先说好,如果这家伙有任何轻举妄动,我一定会动手的。”
两个人跟随着山灵行走。
他们身边渐渐笼上雾气,白茫茫的,湿润且微凉,夹杂着山中泥土的气息。走着走着,林逐月和时灿便发现,他们好像走上了一条不存在的道路。
山灵还在继续行走。
他们翻越山岭,爬上山坡,在青翠的树林中,见到一座破旧的屋子。屋子的旧木门前挂了两只灯笼,笼中的火焰是漂亮又温暖的明黄色,房屋虽然看起来很破旧,但无论是屋内还是屋外,都打扫得很干净。
时灿问:“这是什么地方?”
山灵回答道:“山神庙。”
“可你不是山神吧?”
时灿上下打量着山灵,说道,
“山神、城隍之类的土地神,要么天生是人形,要么就是草木山石所化,很少会拥有动物的特质。”
“我不是山神。”
山灵看向屋子内部,说道,
“山神是我的朋友,他就在这里面。”
说完,他迈开脚,越过门槛,进入了山神庙里。
林逐月抬脚就要跟上去。
时灿一把把她扯到后面,自己先迈步进入了这座山神庙。虽然对面前的建筑是否是山神庙存疑,但他还是保留着礼仪的,他进去时很小心,叩门三声,也没有踩门槛。
林逐月跟在他后面进了山神庙。
上双山的山神庙很简陋,只有一间屋子。屋子里摆了好几张旧柜子,将屋子分成了两个部分。刚进门的空间兼具着着堂屋、厨房与餐厅的作用,而被柜子挡在后面的部分则是床榻。
山灵带着林逐月和时灿朝床榻走去。
床榻上,躺着个矮小的白胡子老头,他的身体呈现半透明状,不断地有光团从身体中飘起、消散,每飘起一个光团,他都会变得更加透明。
林逐月不由得放轻了声音:
“这就是山神?”
她总觉得,只要自己的声音大一点,就能将躺在床上的老人家惊得彻底消散。
“他就是这片山的山神,大家叫他上双。”
山灵低下头,用他那双略显凶狠的眼睛看着床上的老人,他的声音很低落,道,
“他是上双山的管理者,他能够找到迷失于山林的各种东西,可是,他就要消散了,现在的他连醒来都没有办法。你们……拥有救他的办法吗?”
时灿看着虚弱无力的山神,说道:
“很多土地神都拥有着将信仰转换为灵气的力量,他们也倚靠着这样的方法,来维系自己的生命。”
“可是,现在是一个缺乏灵气,又信仰稀薄的时代,所以,很多土地神都被迫走向了消亡。上双山的山神能撑到今天,已经算是奇迹了。”
山灵低着头,问:
“你们灵师也没有办法吗?”
“不,办法还是有的。”
时灿站在山灵身边,问,
“不过这是仅凭我们两个人的努力无法做到的事情,我得请我的老师和同伴们帮忙。你能先送我们回去吗?”
林逐月和时灿又在山神庙里待了一会儿。
山灵送他们回到了D6区域。
两个人拿着手绘地图,趁着夜色赶路,回到灵师的营地里。营地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灵师们正被安排着紧急集合。
傅星纬一见两个学生,立刻过来问道:
“你们两个去哪里了?一直不回来,我们以为你们出什么事了,正要出去找呢。”
“我们突然有些灵感,就绕了一些远路。”
时灿关掉手里的强光手电,说道,
“老师,我们找到能够快速捕捉到剩下的古尸的办法了。不过在那之前,需要做一些准备工作。”
所有灵师都被召集,连夜开会。
早上天一亮,他们就下了山,返回了上双村。
傅星纬找村长谈了话。谈完的时候早饭刚刚做好,大家一起就着蒜薹炒腊肉、油炸鸡枞等可口的菜色喝了米粥,便被分配了各自的任务,开始忙碌起来。
有的村民进了山,采摘新鲜的蔬菜。
有的村民拿着工具,修补一些用品。
还有的村民在热火朝天地炸米花,制作米花糖之类的点心。
林逐月本来在帮忙捣年糕,但因为手太笨,被打发去一边玩。
她坐在路边,一边拿着牛肉粒逗村里的狗,一边看时灿蹲在水渠边洗村民刚用背篓背回来的白萝卜。
“哎。”时灿对林逐月道,“给我吃个。”
他两只手都沾了水,不方便拿牛肉粒,只好使唤搭档。
林逐月提出了要求:“你说点好话。”
“我美丽动人的搭档,请发发善心,给这个浑身是水的洗菜工剥一颗牛肉粒。”
时灿仿佛不知道脸皮是什么,张口就来,
“回了天城让法棍给你侍寝。”
林逐月剥了个牛肉粒,递到时灿嘴边。
时灿一口叼住了这颗得来不易的牛肉粒。
林逐月把零食塞回背包里,在水渠对面蹲下,从框里拿出村民采回来、根部带着泥土的蔬菜,就着水渠的流水清洗。
时灿已经洗完白萝卜了,开始洗别的东西。
“这土豆有点小啊。”
时灿搓去根茎植物表面的泥土,说道,
“自己种的东西好像很难长大。”
林逐月纠正道:“这是天麻……”
“这莴苣不错。”
林逐月沉默了一会儿,没忍住说道:
“……这是贡菜。”
时灿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洗菜。
因为有轻微的洁癖,时灿洗菜洗得非常认真。
闻觅烟说过,要想逼疯时灿很简单,只需要给他个沾着的食物已经干掉,怎么也抠不下来的锅。这样时灿就会和锅打架一整天,甚至不睡觉,熬夜和锅战斗。
傍晚的时候,需要的各种东西基本已经备齐。
村里停了电,刚洗过头的林逐月没有办法吹头发,坐在村口吹风。
“你小心感冒。”
时灿把毛巾盖在林逐月头上,用了些力气揉搓着林逐月的脑袋,把还在滴水的发丝尽可能擦干,说道,
“体质不好还不注意,老了会偏头痛。”
“不用等到老。”
林逐月稍稍仰头,说道,
“现在已经会偏头痛了。”
时灿小声嘀咕道:“年纪轻轻一身毛病。”
时灿把林逐月的头发擦了个半干,回去把毛巾晾起来,又带着手机回来了。
村里有信号,只是信号不太好。不过不好也比没有强,在山里待了好几天的林逐月和时灿非常珍惜村里这点信号,打开隔着社交软件回消息。
时灿问:“今年在哪过年?”
“嗯,回元城吧。”
林逐月两手握着手机飞快地打字,
“我妈喊我回去过年。”
林逐月本以为自己和林琅要决裂,但后来林琅不止没有冻结她拿的子卡,还陆陆续续转了不少钱过来,似乎是怕她钱不够用。不过林逐月也相当有骨气,没再碰过卡里一分钱。
林逐月问:“你应该会在天城过年吧?”
时灿回答道:“要看我妈有没有空。她有空的话,我们会去她老家过年。我爸这边不剩什么亲戚了,但我妈那边还有不少亲戚。”
林逐月有些好奇:
“你妈妈那边的亲戚都是灵师吗?”
“大部分是。”
时灿挪了下马扎,挨近了林逐月,
“也有些实在没有这方面的才能的,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时间渐晚,两个人窝在一起听歌。
林逐月听着听着就倚在时灿肩膀上睡着了。
时灿也没叫醒她,打算再过一会儿,林逐月要是还不醒的话,就把她抱回去。
没想到过了没多久,村子里突然一片闹腾。有个灵师到院子里打水,不小心踩住了条体型很大的原矛头蝮的脑袋,慌慌张张地让村子里的捕蛇人处理。
进村的剧毒蛇是应该打死的,但山神祭在即,村民不愿意杀蛇这种有灵之物。捕蛇人将蛇先装进了麻袋里,打算等明天带着蛇去远些的地方放生。
闻觅烟搬着凳子坐到林逐月左边。
尚未等时灿表露出不爽来,叶阳嘉十分缺德地又搬了个凳子坐到时灿右边。
时灿问:“你俩干什么?不睡觉了?”
“我怕睡着睡着就被蛇咬了。”
闻觅烟抱住林逐月的手臂,说道,
“而且一想到明天要进行山神祭,我就很难睡着。我上次见到山神祭的时候,才刚学会走路呢。”
“我对山神祭没什么感觉。”
叶阳嘉叹了口气,说道,
“我纯粹就是怕被蛇咬,被原矛头蝮这东西咬了会烂肉的。”
“干嘛呢干嘛呢?”
宫永元见这边人多,连忙搬了个椅子过来凑热闹,他紧挨着叶阳嘉坐下,说道,
“偷情不带我和孟大可?你们可真是畜生啊!”
时灿已经开始头疼了,问:
“谁家四个人一起偷情啊?”
几个人吵闹一阵后,才分散开来,回村民家睡觉。
村子里很安静,所以这一夜格外好眠。
翌日,天还未亮,村子里就升起袅袅炊烟。各家各户都架起大锅,烹煮食材,为了山神祭做准备。
起初,上双村每年都有着山神祭,山神祭的排场堪比杀猪宴和过年。但后面,打工的年轻人总是不回来,村里剩下许多老人,不宜折腾,就一切安排从简,不再祭拜山神。
没想到,上双山中真的有着山神,而且,山神正因为无人信仰,而逐渐走向消亡。
村民们起早忙碌,在天亮时,就已经做出许多可口的吃食,他们将食物用碗盛好,仔细地装进抽屉里。
晌午十点,村民们在村口点燃三支一米高的香。他们对对着香火磕头跪拜,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严肃而庄重。
“致上双山伟大的山神。”
村长跪伏于地面,哀求道,
“我们依靠大山的养育生长,我们依靠大山的给予生存。大山用乳汁哺育了我们,我们却忘记了大山的恩泽。请您原谅愚蠢的我们,请您复苏,再庇护我们一次。”
“我们将世代供奉您,直至血脉断绝。”
林逐月微微张开嘴。
她看见,细微的光辉从村民身上飘起,如同浮沫,被细微的山风裹挟,飘向深山之中。
“这是信仰。”
时灿伸手拖住一团浮沫,说道,
“很漂亮,对吧?其他人好像看不见这个。”
林逐月看向站立在周围的灵师们,他们的目光并没有跟随光芒移动,似乎就像时灿说的那样,他们看不见信仰的力量。
上双山的村民跪拜过后,提着食盒,捧着纸烛,排成整齐的队列,循着山路缓缓走进山中。
他们走了两个小时的山路,手上的香已经快要燃尽,才走到了一处名叫“山神祠”的地方。
山神祠里落了很多树叶,地面上积满了黄土,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村民伏地跪拜,将香插进香炉里,将供奉之物依次摆开,又点燃了纸烛。纸烛燃尽过后,他们拿起工具,将这已经很久无人造访的山神祠清理得干干净净。
村长将杯中的酒洒在地面上。
供奉完成后,村民们一起离开了山神祠。
食物先放在山神祠中,一天之后,村民们会再来这山神祠,将山神享用过的食物收回去,互相分享。
林逐月出了门后,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画面。
好像有一个矮矮的白胡子老头,正站在山神祠里,静静地看着桌上的供奉。他回过头来,抚摸着长长的胡须,望着离开的村民和灵师,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
林逐月下意识地回头,但山神祠里什么都没有,刚刚脑海中闪现的画面,似乎是她的错觉。
这一日的傍晚,林逐月和时灿站在村口,遥遥地望见有一支队伍踩着山道,缓缓地从山上下来,走进村子里。
靠近一看,这可不是什么正常的队伍。队伍的成员,尽是些身上长着各种各样的真菌、衣服破败的僵尸。
“一、二、三……”
时灿隔着一段距离点数,
“十六、十七,齐了。”
僵尸们进入村子之后,没有闹腾,也没有逃跑。他们在村里的空地上躺好,就像陷入睡眠一般安静。
林逐月用金珀火将古尸们全部焚烧一遍,毁去它们身上那不够完全的养尸术法。
等术法被毁去后,灵师们拿出收容袋,将这些有些年头的尸体装起来,向上面请求支援,希望能派人和车过来,帮忙把这些古尸运出去,处理之后好好埋葬。
村长露出了痛心不已的表情。
他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这么多古尸,可现在,古尸被天城带走了,这也意味着,养尸的法术要彻底失传了。
“别心疼了。”
时灿两手揣在兜里,说道,
“想想你们破坏了多少古墓,要不是天城从中斡旋,判死刑都是有可能的。随着时代的变化,养尸这门手艺是必然要失传的,就像山神一定会消失一样,这是不可违抗的趋势。”
灵师们又住了一晚,在上面的支援赶到之后,他们启程返回天城。
林逐月和时灿可以说是立了大功,本来该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但林逐月因为私自进入阴界一事背了处分,时灿上学期校内斗殴的处分也还在,灵师府对他们俩的表扬是取消处分,奖金就先不发了。
时灿看完短信,把手机扔到一边去:
“嘁,谁稀罕那两毛钱啊。”
林逐月抱着法棍,眼神恍惚:
“我的奖金……”
她放开法棍,在地毯上打了个滚,面朝下趴着。
法棍有点弄不清楚这个人类是怎么了,它用胖乎乎的猫爪去碰林逐月的脑袋,但试探着碰了半天,林逐月也没有反应。
“哎,你别这样嘛……”
时灿有些慌乱地去哄林逐月,道,
“你是不是自己负责自己的开支后压力太大了?我补给你行吗?”
林逐月没吭声。
她不是缺钱,她是薅不到学校的羊毛心里难受。
过了一会儿,林逐月抬起头,一把抱住法棍,问道:
“你家有布洛芬吗?”
时灿问:“怎么了?”
林逐月回答道:“偏头痛。”
“我说搭档,你可真是……”
时灿把法棍抱到一边儿去,又把林逐月从地板上拉起来,说道,
“好歹也是个大小姐,为了这两毛钱把自己愁成这样?吃什么布洛芬啊,走,去医馆看一下。你这次吃布洛芬,下次还会疼的。你的医药费我包了,行不行?”
林逐月甩开时灿的手:
“谁要你包医药费?布洛芬就行。”
“好好好,有骨气。”
时灿拉着林逐月往外走,
“你对自己的身体好一点吧,你这么虐待它,我都看不下去了。”
时灿把林逐月连拖带拽地请进了云泽医馆。
林逐月喜提四个吊瓶。
她去参加任务前就因为肠胃不适在打吊针,现在参加任务回来又进医院了,云泽医馆的医生都已经认识她了。
“晚饭想吃什么?”
时灿伸手揉了揉蔫哒哒的林逐月的脑袋,问道,
“最近家里种的红菜苔收了不少,味道还挺甜的,你吃吗?我让厨师先炒着,今天司机不在家,我回去给你拿。”
时灿站起身来。
他下了楼,叮嘱在配药的医生:
“我回家一趟,我那个同学老是喜欢在打针的时候睡觉,麻烦你们多盯着点,及时换瓶,别回血了。”
“同学?”
医生惊讶道,
“那不是你女朋友?”
时灿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办法,太迟钝了,别说追人了,让她意识到这件事都很困难。”
过了大约半小时,时灿就拎着保温桶回来了。
他还带了盒果切,里面有芒果、哈密瓜、提子和红火龙果,可以给林逐月当饭后甜点。
就像时灿说的那样,红菜苔吃起来很鲜甜。林逐月一开始胃口一般,但吃着吃着就上了瘾,还算享受地吃完了晚饭。
“机票定了吗?后天走还是明后天走?”
时灿把撑着果切的盒子递给她,问道,
“我送你去机场。”
“
明后天,十一点的飞机。”
林逐月叉了块哈密瓜,说道,
“你有什么想要的元城特产吗?喜欢喝豆汁吗?焦圈你吃不吃?”
“我只是不认识菜,我不是傻子。”
时灿面无表情地看着林逐月,
“豆汁这玩意儿狗都不喝。”
时灿拿着果叉从林逐月的盒子里挑出个提子来,说道:
“明后天我们早点走,到机场之前先买点东西,当特产拎回去给家里人。对了,把你的寒假作业带上,不准不做,你不写作业挨老傅骂的是我。”
林逐月绝望道:“我真的不想写。”
“……那就让他骂。”
第48章 祭祖
第二日,去医馆打针之前,林逐月跟着时灿拜访了凌家旧址。
相比起时常有人维护的时家,凌家的老宅已经有些破旧了,院子里长满生命力顽强的荒草,木地板因为潮湿而翘了边,还长出了湿滑的青苔。
时灿从包里拿出碗碟,将随身携带的几样点心和坚果倒在碟子里,依次摆在被用作灵堂的客厅里的供桌上。
摆好贡品后,林逐月用打火机点了三根香,规规矩矩地对着牌位拜了三拜,将线香插进香炉里。
她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天城每到逢年过节时就会要求各家规范用火,不想吃处分的话,时灿和林逐月必须要等香烧尽了才能走。
留下来反正也没事做,时灿打算除一除院子里的草。凌家的野草总是长得很旺盛,每年都把附近的麻雀养得胖嘟嘟的。
顺带一提,因为时灿的爸妈经常来祭拜,海鸥也会来院子里整点饼干吃。有一年时灿跟着父母过来,待在院子里吃小面包,被海鸥打劫,气得嗷嗷大哭。而崔怡女士和时英韶先生不愧是亲妈和亲爹,因为这事笑了时灿好些年。
时灿戴上手套,将院子里的杂草连根拔起。
林逐月没干过这样的活,薅了没几棵草,手掌就被磨得火辣辣的。
“放着吧,我来拔。”
时灿对这样的粗活还算适应,
“你去看看香,也顺便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点心,等会儿供奉完了撤下来带走,带去医馆里,一边打针一边吃。”
林逐月问:“可以吗?”
“供奉过先祖的食物可以拿下来吃。”
时灿把拔出来的草码在一边,说道,
“其实就算你现在悄悄吃几块饼干,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长辈都是很疼小孩的,何况凌家就剩下你了,不管你犯什么错误,凌家的先祖们都会包容的。”
林逐月坐在屋檐下面,不高兴道:
“我还没有贪吃到这种程度。”
时灿抬头看了眼林逐月。
他觉得,如果凌家没有出事,如果林逐月出生在天城,一定会被宠成小公主。就像闻觅烟一样,从小就性情张扬,到处打架惹事,家里一边骂她,一边给她善后。
林逐月摘下手套来。
她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嘶……”
时灿凑近过来,问:“伤到了?”
林逐月看着自己的两只手,沮丧道:
“起水泡了,左手两个,右手三个。”
“手太嫩了,不适合干活。”
时灿抓过林逐月的手,说道,
“等会儿去打针的时候让医生抹点药,这几天注意点,别碰生水,感染了就不好了。”
时灿很快就把院子里的荒草拔完了,他把扒下来的草搬出去,靠着围墙堆着。回头会有专门处理垃圾的人,将这些杂草收集起来,运送到天城外面去。
林逐月敬的香也已经燃尽。
她在供桌前看来看去,把开心果和炒杏仁打包了,临行前还有模有样地说道:
“谢谢祖先们的投喂,晚辈明年、后年、大后年还会供奉的,会供奉很多很多年。”
她和时灿一起离开凌家,锁好院门,去云泽医馆打今天的针。
说实话,很尴尬。
她背包里装了寒假作业,本来想在医馆里写一些的。但现在她手掌起了好几个水泡,拿笔有些不方便,只好心安理得当个成绩差还不努力的学渣了。
但时灿是个活阎王。
“你说答案,我帮你写。”
时灿翻开林逐月的寒假作业,问,
“说起来你人挺瘦的,写字怎么写得胖乎乎的?”
“以前学过日语。”
林逐月摸了摸鼻子,说道,
“我写字本来就比较圆,写多了日语作业之后,字就更圆了。”
林逐月摸出从凌家老宅里带出来的坚果,身残志坚地用长了水泡的手去剥。她指甲修剪得短短的,很圆润,有时候抠半天都抠不开一个开心果。
时灿看不下去,把坚果拿过来剥。他在林逐月面前的桌子上放了个玻璃碟子,剥好了之后就把果仁放在碟子里。
这碟子是时灿从家里带出来的。
这是他前几年痴迷工艺品的时候买的,是一位大师手工烧制的,这一个碟子小五万元。
时灿有很多烧钱的爱好。
因为是独子,父母比较宠他,纵容了他对很多华而不实的物件的喜爱,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因为他能花钱说过他一句不是。在崔怡女士和时英韶先生的教育理念中里,时灿生活奢侈一些不是问题,只要不学坏就行。
时灿当时对这玻璃碟子喜欢的很,现在过去那个劲,就把它当普通碟子用。等过几年这破碟子刮花了,他就拿出来给来家里做客的客人当烟灰缸。
林逐月自己也在很努力地剥坚果。
她刚剥好一个,时灿就从她手里抢过来,丢进自己嘴里,再把自己剥好的递给林逐月。
林逐月:“……?”
“别人剥的吃着比较香。”
时灿把小碟子推到林逐月面前,说道,
“说起来,你吃那种纸皮核桃吗?”
“……我对那玩意儿有心理阴影。”
林逐月想起自己的悲惨过往,叹了口气,
“我妈手比较笨嘛,她当时剥给我吃,我吃了不少壳,喉咙差点被划到。”
她还算比较幸运,鲍伊是真的被划到了,在医院治疗的时候,喉咙疼得说不出话,抱着她的手流泪。
她们姐妹俩都真心觉得林琅专心搞事业挺好的,因为她是真的不适合从事任何家务劳作。
下午打完针后,林逐月被时灿带回了家。
时灿在猫房里逗猫,他把冻干拿出来给法棍闻闻,在法棍张嘴去咬的时候,就塞回袋子里,如此反复操作了十余次。
法棍这只有猫德的好猫发了次一年难得一见的大脾气,邦邦锤了时灿两拳。林逐月被殃及池鱼,刚推门进来,就被法棍咬了裤脚。
法棍趴在飘窗上生胖气。
“哎呀,我这是为你考虑嘛。”
时灿伸手去摸法棍,说道,
“你看你身材是不是有点过于圆润了?你得减肥了,减肥的小猫吃什么冻干嘛?”
法棍回过头来:“哈!”
时灿缩回手,妥协道:
“好好好,不摸不摸,你看你凶的。”
傍晚的时候,时灿把法棍放出了猫房,带到了楼下的餐厅里。
宫永元和孟奇正好过来蹭饭。
他们俩虽然都比较讨厌时灿,但他们不讨厌时灿的猫,没吃几筷子菜,就蹲下来玩起了猫。
法棍本来已经不是很生气了,但被这群烦人的人类围着,脾气又上来了。它缩在椅子下面,对朝它伸手的人连哈带咬,虽然咬得不用力,但成功吓退了想抱猫的宫永元和孟奇。
林逐月深知时灿是故意的,一边夹豌豆尖吃,一边在心里骂时灿心黑,连小猫咪都要算计。
吃完晚饭后,宫永元和孟奇开始观赏时灿的收藏品。
时灿一般是待在三楼的,三楼客厅和三楼的主卧里都摆了很多他的东西。
“这个看起来挺好玩的。”
宫永元看上了飞天卡皮巴拉,说道,
“你家的布偶怎么比闻觅烟家还多?”
“谁规定男孩子家的布偶不能比女孩子家的布偶多?”
时灿从宫永元
的兜里掏出个蓝胖子,
“别声东击西,一边说着喜欢卡皮巴拉,一边偷我的蓝胖子。下次来偷玩偶的时候记得穿件宽松点的衣服,不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宫永元说下次直接带个包来,震撼时灿,拉着孟奇骂骂咧咧地走了。
时灿悄悄地把玩偶塞进了林逐月的包里。
林逐月抱着法棍躺在沙发上,忧愁道:
“我想洗澡了,感觉再不洗自己就要臭了,但是手又不能碰水。”
“这个又不是很难的事情。”
时灿拎着两只一次性手套走过来,在林逐月身边坐下,抓起她的手,
“戴上手套,然后用皮筋收住手套的口,就基本能杜绝进水了。如果觉得不洗不行的话,就这么洗吧。我去给你放水,水温要烫一点还是要刚刚好?”
林逐月回答道:“烫一点。”
时灿起身去客房的浴室放水。
放水放得差不多后,林逐月进了客房。
法棍被放在地上,它迈开爪爪,竖着尾巴,要跟着林逐月往客房走。
时灿一把抱住它,哄孩子似地问:
“你跟着人家干什么?你也想洗澡了?你才刚洗过没多久呢,暂时还不用洗,走,我们去吃冻干。”
为了弥补下午的亏欠,时灿给法棍喂了一大块鳕鱼冻干。
林逐月洗完澡,手有些微潮。
她摘了手套,甩着手晾干手上的水分。
时灿给她吹了头发,他深知林逐月头发有些毛躁,不能一下子吹干,吹一吹,就停下来给她梳一下头发,最后吹好的时候,林逐月的头发被打理得很柔顺。
林逐月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受伤的第二天往往是伤口最疼的时候。
林逐月一早就被两只手疼醒了,她在床上打了个滚,疼得咬牙切齿,没有办法再睡了。
时灿起得很早,正在花园里修剪花枝。
最近天城还算比较暖和,院子里的花都开得很不错,就是有些蚊虫。时灿也没客气,小白药大把大把地洒,反正这些都是观赏花,没有食用价值,洒多了药也不会毒到人。
林逐月推开门,走到花园里。
“起这么早?”
时灿看见林逐月,有些意外,
“还没做饭呢,饿不饿?”
林逐月在屋檐下坐下,问:
“今天你家厨师好像放假了?”
“要过年了,老胡好几年没回过老家了,昨天找我请假,我就放他走了。”
时灿朝着林逐月递过来一枝桂花,
“只能闻,不能吃。”
林逐月接过桂花来,问道:
“这个季节有桂花啊?”
时灿点点头,说道:
“是四季都会开花的品种。”
“老胡临走前包了饺子,芸豆肉的,我让管家蒸一点煎着吃,再打点玉米南瓜粥,可以吗?”
这样的早餐其实就很不错了。
林逐月觉得没什么问题。
早餐做到一半的时候,闻觅烟提着食盒按响了时灿家的门铃。她被放进来后,将手里的食盒交给时灿。
“我听说你家厨师离岛了。”
闻觅烟抱着手臂说道,
“你别苛待了逐月,她肠胃不好,早餐不能对付着吃。”
“苛待谁都不会苛待她,我家的早餐好着呢。说起来这样食物就有点多了,你留下来一起吃吧。”
时灿指了指餐厅的方向,
“你的好姐妹正在盼着饺子出锅呢。”
闻觅烟带来的食物是青菜香菇粥、叉烧包和虾饺,还有煮得软烂的糯米藕。
闻觅烟也没推辞,她换了鞋,跟着时灿进了餐厅。
时灿问:“今年你爸妈回来过年吗?”
闻觅烟摇了摇头:
“不回来,不过他俩给厨师加了薪,让厨师好好给我做年夜饭。你爸妈呢?”
时灿回答道:
“没动静,应该是不回来了。”
闻觅烟一进餐厅就看见了两手捆着白纱布的林逐月,她连忙上前捧住林逐月的手,问道:
“这是怎么了?”
“拔草的时候起水泡了。”
林逐月对闻觅烟说,
“医生给挑破了,上了药,应该很快就能好了。”
闻觅烟转头怒视时灿:
“你竟然叫逐月拔草?”
“是是是,我不对,我不好。”
时灿拿起破壁机,倒了三碗粥,
“去凌家祭祖的时候竟然多带了一副手套,导致我可怜的搭档受伤,都是我的错,我愿意以死谢罪。”
“看在我还要送我搭档去机场的份上,让我再多活两天吧。”
林逐月:“……”
她觉得应该不是她的错觉,时灿最近真的很神经。
要放在以前,时灿早就开骂了。
闻觅烟愣了一下:“你们去凌家了?”
“是啊,快过年了,让她给祖宗上上香。”
时灿接过管家递来的煎饺,摆在桌子上,说道,
“尽一尽孝心,新的一年里祖宗也好保佑着她一点,少受点伤,少生点病。”
闻觅烟没再说什么。
三个人一起吃了早餐。
早餐过后,闻觅烟和林逐月一起坐在院子里喝大麦茶。
“我其实不是很希望你接触凌家。”
闻觅烟捧着手里热腾腾的茶,说道,
“虽然我家站在凌家那边,但上一辈的恩怨,不该被带到下一辈。背负凌家的一切,你会很辛苦的。”
“嗯,抱歉,我不该这么说,那毕竟是你的亲人们。”
“没关系的。”
林逐月摇了摇头,说道,
“你一定是为我着想,才会这么说。凌家的事情,也的确挺沉重的,不牵扯进去,我或许会活得轻松很多。”
但是,她没有办法不牵扯进去。
就算她撇得再干净,也有人认为她身上留着凌家的血,会继续凌家未完成的事情,也会为过往的仇恨而行动。
闻觅烟拍了拍林逐月的背,问道:
“会感到难过吗?”
“有一点。”
林逐月低头看着手中的大麦茶,说道,
“我很喜欢那座宅子,昨天去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我能在那里长大,会是什么样子。说不定我也是小霸王,从小揍时灿揍到大。”
闻觅烟叹了口气,说道:
“你要是能长在天城的话,他肯定没这么张狂。我年幼的时候,真的很希望有个人把他锤哭,锤得糯叽叽。”
在修剪果汁阳台的时灿回过头,问:
“想吃糯叽叽?早说啊,我把年糕烤了去,配着甜红豆粥吃行吗?”
闻觅烟:“……”
林逐月:“……?”
时灿这耳朵平时明明不漏风啊?
闻觅烟在时家待了一会儿,就告别离开了。
时灿在庭院里点了碳炉,拆了年糕的包装,夹出几块来放在烤网上烤着。他还让管家炖了红豆粥,用高压锅压的,一会儿就能炖好了。
时灿一边翻着年糕,一边问:
“我对你还挺好的吧?你真的忍心把我锤成糯叽叽吗?”
林逐月:“……你听清了啊?”
“听清了,心痛,心脏四分五裂的。”
时灿拍了拍胸口,问道,
“摸摸看?”
林逐月伸出手:“有胸肌吗?”
时灿后退两步,问:“……你真摸啊?”
林逐月收回手,捧着脸等年糕。
时灿问:“你到底摸不摸?”
林逐月很难理解时灿的神经质,问:
“你到底是让摸还是不让摸?”
炉子上的年糕已经被烤得鼓起,又过了一会儿,它爆开了。
时灿把烤得开花的年糕夹进林逐月的碗里,亲眼看着她夹起年糕来咬下去,被烫到了嘴
依然不肯放开年糕,差点仰倒过去,年糕被扯得长长的。
他们度过了很愉快的一天。
第二天早上,时灿开着车,送林逐月离开天城。
他们到了临海市后没有直接赶赴机场,而是去了一处离机场不远的市场,在这里帮忙采买林逐月要带回家的礼物。
林逐月看时灿在挑选茶叶,说道:
“我家里人不怎么喝茶叶的。”
“你管家里人喝不喝呢。”
时灿选了两个最贵的礼盒,说道,
“你家里条件那么好,长辈们吃喝不愁,这种情况下送礼就讲究一个面子。什么东西贵,你就送什么。他们自己用不上的话,还能转手送给别人。”
时灿的后备箱里还有两瓶茅台,这是时英韶收藏的,时灿偷偷给带出来了。
林逐月在市场里搞了两套茶礼盒,又买了两棵人参,钱包出了大血。她被送到机场,办理完登机牌,将年货全部装在行李箱里送上传送带,摆着手和时灿道别。
时灿突然靠近了林逐月。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天鹅发卡,别在林逐月的头发上。天鹅本身是偏硬的铂金材质,羽毛和眼睛都是用钻镶嵌的,花了大价钱才拿下来。
“嗯,好看,过年撑场面足够了。”
时灿掐了林逐月的脸一下,退远了些,
“明年见,搭档。”
林逐月摆了摆手:“嗯,明年见。”
下午一点多,林逐月在元城的机场落地了。
她坐着车抵达了出站口。
林琅和鲍伊都在出站口等她。
她稍稍等了一会儿,才从行李转盘上取到自己的三个行李箱。其中有个行李箱是她从时灿那里借的,天蓝色,磨砂质地的,很漂亮的一个箱子。
林琅和鲍伊各自帮林逐月拿了一个行李箱,带着她往停车的地方走。
“你这行李还挺多的。”
林琅打开后备箱,说道,
“幸好开了辆后备箱大的车。”
装好行李后,林逐月和鲍伊一起上了后排。
鲍伊将自己的耳机分享给林逐月一个。
林琅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后排的姐妹俩。
鲍伊从小就很喜欢林逐月,又一直被鲍嘉佑教导着要对姐姐好,因此两姐妹的关系一直很不错,见面就很黏糊。
鲍伊稍稍歪头,倚在林逐月肩上,问:
“姐姐,当灵师辛苦吗?”
“有时候挺累的,但是很有意思。”
林逐月揽过鲍伊,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说道,
“我遇到了好多好多事情,但保密协议好像不允许我开口。”
“没有办法商量一下吗?”
林琅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说道,
“在灵师学院上学,终归跟在正常的学校毕业不一样吧?那边能不能放你出来,去英国把大学念完,再回去当灵师。”
“我问过了,我毕业的时候能拿到元城大学的学士学位证和毕业证。”
林逐月知道林琅的担忧,说道,
“我们班应该都能拿到元城大学的毕业证书,隔壁班应该是拿沪市的大学的毕业证。”
不过时灿应该不拿元城大学的毕业证。
他在外面有个身份,正在不列颠的某所男校里读书,明年就会升入剑桥的三一学院,和很多厉害的历史名人成为校友。
林琅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也没再说什么。
到家的时候,鲍伊帮着林逐月把行李箱拎下来,推着行李箱进了家门。
林逐月打开其中一只箱子。
“这是给家里带的东西。”
林逐月将茅台酒、茶叶和人参拎出来,
“酒这东西妈妈和叔叔都会喝,人参可以炖鸡汤,茶叶拿到公司去,以后用来招待客人。”
林琅看着林逐月,她想,应该并不是她的错觉,林逐月似乎真的长大了很多,正在由一个孩子,逐渐蜕变成大人。
第49章 除夕
到家没多久,林琅就发现,林逐月不管拿什么东西姿势都有些别扭,好像在故意避免手掌碰到东西。
林逐月把装了绿叶菜的泡沫盒子拿出来:
“都是些南方蔬菜,拿来煮面或者涮菜都很好吃……”
里面大部分都是豌豆尖,时灿发现她很喜欢吃豌豆尖,就买了很多,用泡沫箱子装起来,还放了冰袋,让林逐月从临海市人肉带回元城,多花的托运费里,这箱绿叶菜也占了不小的比重。
林琅捉住林逐月的手。
林逐月手掌上的水泡早就被医生挑破上过药,现在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林琅问:“做任务弄伤的?”
林逐月摇了摇头,解释道:
“不是的,薅了些杂草,用力不太对,就磨出水泡来了。”
林琅有些忧心:“疼吗?”
林逐月抽回手,说道:
“不是很疼,有点痒。每天都会上药的,很快就会好了,你别担心。”
“姐姐你受伤了就早点说嘛。”
鲍伊换好鞋子,因为刚摸过鞋子不敢碰林逐月的手,站在一旁唏嘘叹气,
“我买了帝王蟹和波龙,还特地找人挑了个猫山王,现在看来你多半是不能吃的。”
林琅忍不住道:
“榴莲那种东西不吃也罢。”
“妈妈你别否定得这么彻底嘛,你尝都没尝过,怎么就知道榴莲不好吃?”
鲍伊抱住林琅的手臂不停摇晃,小狗似地朝着林琅撒娇,
“尝一口嘛,你肯定会喜欢的。”
林琅抽开手臂,快步地往屋里走。
鲍伊深谙死缠烂打的道理,屁颠屁颠地在后面追,一路追着林琅朝电梯走去。
两个人很快又折返回来,帮林逐月这个负伤人士把行李放回房间里,林琅和鲍伊一边送行李上楼一边为了榴莲吵架。
家里装的是中央空调,鲍伊前年吃榴莲吃得空调每次送风都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榴莲味,清洗无果后,只能将整套空调设备更换。
林逐月夹在两个人中间,被吵得头疼。
等将两个人送走之后,她躺在床上,给时灿发消息,告诉他自己到家了。
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响了。
鲍伊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姐姐,是我。”
林逐月起身去开门。
鲍伊面带笑容,神神秘秘地捧着两个纸包钻进房间,朝着林逐月房间里的小桌子走:
“找个能放东西的地方,这玩意儿我拿在手里都觉得心慌,生怕摔了。”
鲍伊在桌边桌下,打开纸包,说道:
“当当当当~老妈给我们俩买的新年装备。”
两个纸包里都放着粉春色的翡翠镯子,粉色在翡翠中是稀有色,而且有见光失色和色压种的说法,像这两个纸包里又粉又透的镯子,翻遍整个市场也很难找到,价格更是不必说。
林逐月还没有戴过这样的手镯,她从前有一条镯子,是牛奶色的,种水也不错,但价格跟面前的这两条没法比。而且那条镯子后来戴起来有点小了,林逐月就把它收起来了。
“妈妈说你成年了,要给你买点像样的东西,我是沾到姐姐的光了。”
鲍伊推让道,
“所以姐姐你先选。”
“这两个不是一模一样吗?”
林逐月小心翼翼地拿起镯子,说道,
“就这条吧,我总觉得不太敢戴……”
林逐月试戴了一下,圈口刚刚好,不会很难套到手腕上,也不会轻易在脱衣服的时候被从手腕上拽下去。
吃过晚饭之后,林逐月和鲍伊一起去遛萨摩耶。萨摩耶不愧是雪橇犬,小小年纪就有着不俗的力气,在小区里跑得欢脱了,差点给林逐月拽得手掌上的痂再次磨破。
时灿在班群里晒了法棍的照片。
短毛金渐层戴着蓝色的围兜,脸盘子大大圆圆的,看起来特别乖巧可爱。
霍安安:【可爱,让我咬一口!】
卢斯斯:【再晒猫我今晚就拿着麻袋潜伏进你家。微笑.jpg】
闻觅烟:【你这种人怎么会拥有如此可爱的猫猫,天理不公!】
宫永元:【天理不公+1。】
叶阳嘉:【天理不公+2。】
林逐月看着群聊天,想了想,拿着手机给自家的萨摩耶拍了几张照片,发到群里去。
闻觅烟:【哎呦,可爱。】
时灿:【@宫永元,狗都有双眼皮,你没有。】
宫永元:【你咋还人身攻击呢?】
宫永元:【还有,我眼皮是一单一双,不是两只全单,我有
双眼皮!】
时灿:【@叶阳嘉,狗都长得比你白。】
叶阳嘉:【白狗长得比我白不正常吗?你吃炮仗了你?】
闻觅烟:【别理这个神经病。】
班群沉默之后,时灿转战到私聊,他给林逐月连发了好几张法棍的照片,还在照片上P了字。
法棍抱着时灿的手臂,两只眼睛水汪汪的,表情可怜,配字“你不爱我了吗”。
法棍从墙后探出头来,配字“女人,你在外面有狗了”。
法棍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露出毛茸茸的肚皮,配字“快来摸我啊”。
有种在替法棍争宠的味道。
林逐月在家住了几天,家里聘的新厨师手艺很好,伙食做得很不错,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养胖了一圈。不过时灿说没什么问题,过完年回去多在训练馆泡一泡就好了,千万不要因为身上这点肉节食。
因为林逐月的缘故,每年除夕的时候,鲍嘉佑都会跟着林琅回林家。
今年鲍嘉佑出差不在家,林琅给公公婆婆送了些年货,就带着林逐月和鲍伊回自己家了。
林逐月焦躁不安地坐在车上,无意识地转动着套在手腕上的圆条手镯。她总觉得外公外婆很难相处,因此不同于盼着从长辈手中领到更多压岁钱的鲍伊,林逐月每年回家都是硬着头皮回去的。
鲍伊坐在林逐月身边,问道:
“说起来,小姨是不是要把男朋友带回家?”
林逐月问:“她谈男朋友了?”
林逐月的小姨名叫林苑,是一名精神科专家,就职于全国最好的精神专科医院。但外公外婆对小姨一直很不满意,早年不满意林苑没有像他们预想中那样学习商科,后来则是不满意林琅死活不恋爱不结婚。
“谈了个十九岁的男大学生。”
鲍伊在后座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长得可帅了,不过没姐姐你那个黄毛同学帅。”
时灿那张脸完美继承了他爸妈所有的优秀基因,拍照的时候都不需要开美颜的,活像个修炼媚术一千年的男狐狸精。
想要长得比他帅,还是有挺大的难度的。
正在开车的林琅说道:
“你们外公外婆都要疯了。”
外公外婆家离林逐月现在住的那套房子有些远,不过也是独栋别墅,小区的入住率比较高,住户也是非富即贵。
林逐月不太喜欢这里,她小时候在外公外婆家生活过一阵子,两位老人总是很严苛,林逐月从小就有点厌世的性格的形成和他们不无关系。
屋子里暖气开得很足。
林逐月进门后脱掉羽绒服,摘掉帽子,挂进衣帽间里。她摸了摸头上的发夹,对着镜子看了看,总觉得有些太过张扬了,就摘下来放进了包里。
“外婆!”
鲍伊朝着戴着老花镜的老人扑上去,问,
“外公去哪里了?”
“哎哟,你别给我扑倒了。”
洛彤拍了拍鲍伊,说道,
“你外公在院子里照顾他那两棵菜呢。”
外公有种植蔬菜的爱好。
元城冬天天气很冷,观赏用的花草在院子里一般活不过一年,种了死死了种,林子迁干脆就把花草拔了,把庭院改造成了菜园子。
不过林子迁似乎没什么照顾植物的天分,菜园子里的菜栽三茬活一茬,动不动就死,长得也不好,种出来的芹菜苦得要命。
洛彤等鲍伊放开她后,才看向林逐月,问道:“回来了?”
林逐月点点头:“嗯,回来了。”
洛彤问:“期末考得怎么样?”
林逐月:“……”
外公外婆还不知道她跑去当灵师的事情。
林逐月硬着头皮答道:“还行吧……”
“还行是什么意思?到底行还是不行?”
洛彤扶了扶脸上的老花镜,问道,
“有把握考进T大吗?”
林逐月已经开始有窒息感了。
她别开视线,问:“元城大学不行吗?”
洛彤说道:“还是T大更好,咱们家很多人都在T大念过书。你爸你妈你小姨都是在T大毕业的,我和你外公希望你也在T大读书。”
洛彤每次在林逐月面前提起鲍嘉佑都会说是“你爸”,她总是试图纠正林逐月喊鲍嘉佑叔叔的习惯。林逐月小的时候,洛彤在她面前翻相册,指着鲍嘉佑教林逐月喊爸爸,说她愿意喊爸爸,鲍嘉佑才会对她好。
“妈,逐月喜欢考哪里就考哪里。”
林苑从楼上走下来,说道,
“元城大学和T大都很好,上哪个不都一样吗?”
洛彤没理林苑,继续对林逐月道:
“学医怎么样?以后工作体面,好找对象。”
林苑当年学医受到了家里的阻挠,但现在,洛彤却说着希望林逐月学医。这并不是因为年纪大了好相处了,而是她的期待不同,她认为林苑是有资格接手家里的生意的,但林逐月最好还是安安分分地过完一辈子。
林苑将鲍伊和林逐月往楼上支,说道:
“我给你们俩准备了新年礼物,放在楼上了,上去看看去。”
“哇,是什么礼物?”
鲍伊拉着林逐月的手往楼上跑,
“走走走,我们上去看看。”
林琅在洛彤对面坐下,打开电脑。刚刚公司那边传过来一个文件,她得处理一下。
洛彤问:“那孩子戴的镯子又花了多少钱?”
林琅按在键盘上的手一顿,抬起头来。
洛彤淡淡地说道:
“她已经成年了,你给她花钱的时候得有数,别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
林琅耐着性子解释道:
“我给两个孩子都买了,两个镯子价格相不多。我总不能只给这个买,不给那个买,厚此薄彼不合适。你闺女我手里不差这点钱,富养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
洛彤说道:“成年了就是得节制点……”
林琅咣当一声将电脑合上,问:
“有完没完?一个镯子唠唠叨叨,你越是这样我越要给她买,买十个,买一百个!”
林琅左手拎着包,右手抱着电脑,气冲冲的上楼了。
“你看,又惹我姐生气了吧?”
林苑靠在椅子上,说道,
“我是真想不明白你和我爸,两个孩子身上都流了咱家一半的血,在你们眼里到底有什么区别?”
“别人家里养出逐月这么乖的孩子就该烧高香了,你俩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洛彤冷着脸不说话。
林苑交代道:“等会儿我小男朋友上门拜年,你对人家客气点啊,别给吓跑了。我追了好长时间才追到手的呢。”
林逐月和鲍伊在二楼客厅里拆礼物。
林逐月的礼物是衣服,鲍伊的礼物是喜欢的乐队的签名CD,不算贵重,但鲍伊抱着礼物大喊了三声“小姨是神”。
林琅这时候上来了,她在客厅里坐下,打开笔记本屏幕想要办公。没想到屏幕刚打开就花了,看来是刚刚在楼下关屏幕的时候用力太重了。
保姆张妈煮了些桂圆茶送过来。
张妈在林家工作了很多年了,她手脚勤快,煮的桂圆茶一直是家里人最爱的。浓郁的桂圆香味配上黄/冰糖的清甜,连林琅这个挑嘴的人都说不出不好。
“张妈,你脸色不好。”
林琅抬起头来,问道,
“出了什么事情吗?”
张妈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她否认过后,就去忙家务了。
张妈手脚总是很勤快,眼里有活,在家里经常一天从早忙到晚。
鲍伊抱着CD下楼去找林苑表达自己的喜爱了,二楼很快就只剩下林逐月和林琅两个人。
“妈妈。”
林逐月坐在林琅身边,说道,
“没有必要为我吵架的。”
林琅问:“你听见了?”
林逐月挽住林琅的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
“你给我的钱确实有点多了。”
因为年轻的时候穷过。
林家
的父母管教女儿的方式,就是冻结信用卡。
林琅年轻的时候并不是一开始就擅长赚钱,她生下林逐月后,没过几个月,父亲母亲为了逼她相亲,也防止她再跑出国去,冻结了她的信用卡。她有一段时间不得不亲自照顾林逐月,笨手笨脚,弄得林逐月一天到晚蔫哒哒的。
所以,在林逐月长大后,林琅从来不吝于给她钱。林逐月越是不在身边,林琅就越担心她身上的钱不够花,总是让她的信用卡余额保持在很充裕的程度。
林琅问:“你不是也没花吗?”
“因为经济独立了啊。”
林逐月直起身子,说道,
“我自己能赚很多很多钱。”
林琅真心实意地夸赞道:“挺厉害的。”
“在这里过年是不是很不开心?”
林琅抬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问道,
“我带你回家去吧?小伊也回家,我们让饭店做几个菜,一家人待在家里跨年也是一样的。”
“算了吧,小伊很喜欢外公外婆。”
林逐月摇了摇头,说道,
“你和小伊不吃完年夜饭就走的话,外公外婆会很难过的。”
晚饭开始之前,林苑的男朋友到了。
薛南是个很帅气的大男孩,在T大读书,家里虽然没有林家这么富裕,但父母也是小企业家,爷爷和奶奶是上世纪战争年代从业的医生,家世方面可以说是毫无污点。
洛彤和林子迁对这个比林苑小了太多的男孩子没有好感,但态度还算客气。
林子迁忍不住问道:
“你们年龄差距这么大,你家里没有意见吗?”
“一开始好像不太能接受。”
薛南捧着桂圆茶,坐得板正,说道,
“不过我很坚持,我爸妈也就允许了。毕竟这是我的人生,他们只能发表意见,不能替我做决定。”
薛南带了很多礼物过来。
他还得回家陪家里人过年,在林家坐了一会儿,尽到礼仪后,就起身道别了。
林子迁和洛彤给他包了个红包。
刚入夜的时候,家里的年夜饭准备好了。
因为林琅发了火,林子迁和洛彤都没有再招惹林逐月。老两口年纪确实大了,要是早些年发生这样的事情,非要把林琅和林逐月一起赶出门不可。但现在,他们即便心里有不快,也还是选择了隐忍,因为他们想要和女儿一起好好过个年。
拜年信息陆续发过来了。
林逐月也在发消息,她给崔怡拜了个年,对方立刻就给她转账88888。林逐月把钱退回了,但下一秒她的支付宝就传出钱到账的哗啦声,崔怡把压岁钱转到她支付宝上了。
林逐月把钱转回去。
但崔怡很执拗,又把钱转过来了。
林逐月给时灿发了截图,想让时灿劝劝崔女士。
时灿:【呵。】
时灿反手转过来99999。
林逐月:“……?”
不是,你们这家人有拿钱砸人的习惯吗?
家里也发了红包,每个长辈都给林逐月和鲍伊包了红包。
林子迁和洛彤虽然平时有些偏心眼,但他们给两个孩子包的红包都是一样大的,红包里的钱很厚实,拿在手里像是一块砖。
两个老人给还在家里工作的人也发了红包,至于请假回家的,也有让财务转账过去。
吃饭吃到后半程的时候,衣帽间里传来了崩溃的哭声。
“好像是张妈的声音。”
林琅放下筷子,起身往衣帽间走,
“我去看看怎么了。”
张妈在林家工作了很多年,和家里人的感情很深厚。家里人听见她哭,都没有继续吃饭,起身去衣帽间看情况。
张妈跌坐在地板上。
地上躺着林逐月的包,似乎是被碰掉了,林逐月的那枚钻石发卡从包里漏出来,掉落在地毯上。
林琅将张妈扶起来,说道:
“快起来,有什么事就跟家里说,坐在地上做什么?”
林琅和林苑一左一右,将张妈扶出了衣帽间,扶着人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林逐月把包和发卡捡起来,她仔细瞧了瞧,确认发卡没有摔坏之后,把发卡装进包里,也追出衣帽间,去客厅里看情况。
张妈抽抽噎噎地说出最近发生的事情。
张妈手脚勤快,也养了个很听话的儿子。
小凯在读书这事上没什么天分,高中勉勉强强拿了个毕业证,就去打工了,平时也算勤劳肯干,一个月拿着一万多块钱的工资。
但两个月前小凯谈恋爱了,他发现在元城这地方,一万多的工资似乎不太够用。所以他的朋友说给他介绍个月薪两万的工作时,他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坐高铁去了南方,出门没几天,小凯就朝着张妈要钱,说在外地要用。
张妈没多怀疑,给小凯打了钱。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小凯不停地朝着她要钱。而且打电话的时候很奇怪,总是说他爸怎么怎么样,要知道他爸早就过世很多年了,张妈一直没有再婚,小凯的生命里几乎没有父亲的存在,他也从来不提这件事。
小凯不止问张妈要钱,还找女朋友要钱。他和女朋友说话时也常常提起父亲,女朋友觉得很奇怪,提醒了张妈。
张妈觉得小凯多半是进了传销组织,也可能是被诈骗了,她想赶紧联系警方,可小凯那边却先暴露了。控制着小凯的人对张妈进行了威胁,说张妈要是敢报警,就打穿小凯的脑袋,还提出要张妈凑六十万赎人。
小凯的生父因为赌博欠过很多人的债,他上吊自杀后很多年,张妈一直在替他还钱,虽然林家给张妈的月薪不算低,还有奖金和各种加班费,但张妈的手里也不剩什么钱。
六十万对张妈来说是一笔巨款。
张妈刚刚在打扫衣帽间,她碰掉了林逐月的包,里面的钻石发卡掉了出来。她看着那枚做工精美的发卡,一瞬间竟然产生了要将它据为己有的想法。
反正这个发卡对林逐月来说也不算什么。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林家对她这么好,她却对林逐月的饰品动了这样的心思。她感到内疚,加上不知从何凑齐的六十万巨款带来的压力,内心终于崩溃了。
“你早说啊。”
洛彤想责怪张妈,但看到她难过的样子,还是没有忍心,说道,
“先报警,问下警察的意见。钱的事好说,过年银行不工作,不好取款,但家里几个人零用的卡里凑一凑,凑个六十万不难。”
林逐月坐在沙发上。
她怔怔地抬头,她看见,张妈的身上,有一条缘,正在逐渐消散。
第50章 游子
除夕这天晚上,林家开了两辆车出门,一家老少陪着张妈去公安局报案。
林逐月捧着手机,将大体情况发在了群里。
“你怎么还有心情玩手机?”
洛彤瞧见林逐月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手机上,感到非常不满,说道,
“你能不能不看看气氛?”
林逐月坐到椅子上,说道:
“我在咨询专业人士的意见。”
洛彤伸手就要抢林逐月的手机:
“你一个高中生,能认识什么专业人士?别把家里的事情到处说。”
林逐月抬起头,一向温和的杏眼里,带着清冽的冷光。她的眼睛好像在说着,她很清醒,并没有做不知天高地厚的事情。她的眼睛也很像是在警告,不要再用这样的态度对她说话,即便她是小辈,也应该得到一定的尊重。
洛彤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怵。
林逐月没有多理会她,继续低头看手机。
林逐月:【警方这边说事情还需要调查,调查到不好的结果也需要找线人沟通,让张妈别急着转钱,防止被骗。不过可以先凑钱,钱放在我妈手里保管。】
闻觅烟:【但你觉得小凯已经死了,是吗?】
叶阳嘉:【什么情况会导致缘消
失?】
时灿:【缘连接着灵魂,即便肉/体死亡,缘也不会立即消失。像你说的这种缘逐渐消失的情况,很大可能是肉/体已经死了一段时间,灵魂正在漂泊消散。】
时灿:【稍等,我打个电话。】
大约五分钟后,时灿拉了个讨论组,讨论组里除了原本的小群里的四个人,还多出来一个宫永元。
宫永元:【@林逐月,你知道那个张凯的生辰八字吗?不知道的话问一下,拿到生辰八字会算得比较准。】
林家以前有个上了年纪的亲戚住在寺庙里,这位老人家未过世的时候,每年大年初一,家里都会驱车前往寺庙探望。张妈也会跟着一起去,去到后会捐些香火钱,在簿子上记下张凯的出生时间和居住地址,希望神佛能够保佑他。
张凯比林逐月大一岁,阳历生日在同一天,因此林逐月对张凯的生日印象深刻。
林逐月用计算器将张凯的阳历生日换算成阴历,截图发到群里。
宫永元:【稍等。】
宫永元消失了足有四十分钟。
时灿说过,宫永元每次正儿八经求签的时候,都要沐浴焚香,讲究的很。不过,或许正是因为对神灵怀揣敬意,宫永元的签才足够准确。
四十分钟后,宫永元在群里发了两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拍了香炉,一共三根香,有两根燃烧得较短,剩下一根要长很多。这种现象被称作“三长两短”。
三长两短依次源于古代的丧葬习俗,据说棺材未扣上棺盖前,只有五块木板,五块木板的长度就是三长两短。因此,三长两短意味着死亡和不幸。
第二张照片是一根灵签,签上写着第四十签。旁边还放了一张纸,纸上是签文——
第四十签,客死他乡,下下签。
林逐月不忍地闭了闭眼睛。
派出所给张妈做了笔录,给了受案回执,说是要对情况做一些调查,确认属实后,才会予以立案,让张妈先回家等着。
如果张凯那边有继续联系张妈,就立刻给派出所打电话,聊天的时候务必要小心,不要透露已经报警这件事。
大家从派出所返回了林家的别墅。
林琅让大家都看了看零用的银行卡里的余额,确保在过年期间也能随时拿出六十万来。
林逐月上了楼,趴在窗边,心里有些惆怅。
所有人都在为了张凯能回来而努力着,只有她清楚,这些努力都是无用功。张凯,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年轻人的生命已经结束,他再也不会回到张妈的身边。
林逐月想把事情说出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要如何解释自己是灵师?
又要怎么让张妈相信张凯已经死去?
林逐月喝了口放在窗台上的桂圆冰糖水。
世界为何如此残忍?能够煮出这么好喝,这么甜蜜的桂圆糖水的人,生命怎么会苦涩如斯?
外面在放烟花。
林逐月无心观赏,被吵得辗转难眠。
后半夜她干脆就不睡了,披了衣服,拿了小零食,爬到阁楼露台上去吹夜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夜风吹得久了,她困意全无,越发精神了。
林逐月趴在露台的栏杆边,她拿出手机,十分缺德地拨了时灿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
时灿因为困倦而格外沙哑的嗓音从话筒里传出,他说道,
“新年快乐,扫地机。”
林逐月闷闷不乐地说道:
“新年快乐,你没设置免打扰吗?”
“设置了,但是为了方便你拜年,把你的号码加进了白名单里。”
时灿从床上坐起来,说道,
“不过你不是要给我拜年才打电话的吧?”
时灿对林逐月还算了解。
他的搭档在没有要紧事的时候,绝对不会半夜三更打电话。
林逐月后退两步,在摆在露台上的椅子上坐下,她将手机放在耳边,低落地垂着头,问:
“我到底该不该把张凯已经死了这件事告诉张妈?”
时灿那边沉默了很久。
林逐月以为他挂了电话:“喂?”
“扫地机同学,你不会是扫地的时候在地上转圈摇摆,把自己转晕了吧?”
时灿的声音已经比刚接电话的时候清醒了很多,他说道,
“你救不了张凯,但还来得及救张妈。”
时灿拿起放在床头的养生壶倒水。
“从你的描述来看,张凯对张妈来说极为重要。而那个张妈,从她差点鬼迷心窍偷发卡这件事上能看出来,她似乎是能够为了救儿子做出蠢事的。”
时灿对林逐月说,
“你们以为,把钱放在你妈妈手里,张妈就没办法花钱去赎张凯吗?现在网贷挺发达的,随时能拿到钱。张妈要是太担心儿子的安全,背着警察偷偷转钱也不是没可能。”
“她已经失去孩子了,要是再欠上六十万网贷,人财两空,这辈子才是真的会完蛋。”
“趁着她还没犯傻,赶紧救救她吧。”
时灿拿起水杯,说道,
“告知真相或许很残忍,但在我看来,放任一个人糊里糊涂,不清不楚地跌进深渊,才是真正的残忍。张妈的人生也还没到最糟糕的程度,她还想要孩子的话,做试管也是来得及的。”
时灿的灵武是刀,所以人也如同刀一般,有着快刀斩乱麻的作风。
谈完了张妈的事情,时灿又把话题扯回日常上,耐心地询问道:
“你在家的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林逐月抿了抿唇,诚实道:
“说实话,不太开心。”
时灿摸着躺在被窝里的法棍,说道:
“那就快点回来,我帮你订机票。法棍很想你,每天都去你房间找你,坐在你床上发呆。”
“好。”
林逐月挂掉电话后,轻手轻脚地下楼,推开林琅的房间门。她悄悄摸摸地走进去,在床边蹲下,伸手推林琅。
林逐月唤道:“妈妈,妈——”
林琅的睡眠比较浅,很快就被林逐月叫醒了,她睁开眼,看着蹲在床边的女儿,问道:
“怎么了?要一起睡?”
“不是,是张妈的事情。”
林逐月对林琅说,
“妈妈,我需要你帮忙。”
林琅和林逐月对视,见林逐月一脸认真的表情,她叹了口气,起来换衣服,简单梳洗后,她和林逐月一起悄悄地出了林家的大门,开上停在门外的车,朝着她自己的房子去了。
林琅自己的别墅和林家相距不近,需要跨越半个元城,开车来回是件很折腾的事情。
她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了。
林逐月从衣帽间里把自己的行李箱拖出来,打开箱子,把放在里面的旅行包拿出来。
她从天城收拾行李的时候,也不知道究竟是心理原因还是灵感原因,总觉得很不安,就把基础配制工具包带上了,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吃宵夜吗?”
林琅拉开冰箱,说道,
“我煮点吃的,我们吃完再走。”
林逐月本想说一句吃,但听到林琅要亲自煮,她连忙拨浪鼓似的摇头,说道:
“现在吃东西的话早餐就吃不下了,大年初一第一顿饭不好好吃的话,外公外婆又要生气了。”
不管包含了多少母爱,也改变不了林琅是天选黑暗料理大师的事实。林逐月就算从这里跳下去,也不愿意吃一口林琅煮的饭。
林琅失落地关上冰箱门:“那好吧。”
天亮的时候,她们回到了林家老宅里。
张妈起了个大早,正在拿着洗地机打扫客厅,她见林琅回来,连忙打招呼:
“阿琅,小月,你们怎么出门了?哟,小月怎么拎了这么大一个包,来,我帮你提。”
“不用。”
林逐月把包换到另一只手里,她抬起头,近乎恳切地看着张妈,说道,
“张妈,能过来一下吗?”
张妈是有些慌乱的。
她不太明白林逐月为什么要找她,难道是昨晚自己意图偷窃林逐月的发卡,让林逐月觉得不舒服了?虽然事出有因,但这件事的确是她不对。
可是,她现在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我们谈谈小凯哥哥的事情。”
林逐月拎着旅行包,说道,
“我想让你见见他……”
张妈有些听不懂林逐月的话,但林逐月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很诚恳,事情又关乎她最在意的小凯,所以,尽管有些不明所以,张妈还是把洗地机关掉,跟着林逐月去了庭院。
林逐月把旅行包放
在地上,她拿出装着供奉过的露水的瓶子,又拿出两片柳叶,用柳叶蘸了露水,递到张妈和林琅手中。
林逐月说:“你们擦擦眼睛。”
张妈照做了。
林逐月从旅行包里拿出风筝线的线轴,又以朱砂为墨,绘制了九张符纸。
她用木棍在地上虚虚地画了个圈,将其中八张符纸按照八卦的八个方向摆在圈上。
林琅和张妈错愕地睁大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竟然看见林逐月用木棍画过的地方,正在散发着微弱的金色光辉。
林逐月将最后一张符纸贴在风筝线的线轴上,这张符纸上,写着张凯的姓名和八字。
林逐月将线轴递到张妈手中,拿着酒精棉和采血笔扎了张妈的手指,挤出一滴血来,将血液抹在黄符纸上。
林逐月让张妈站到她画好的圈里。
她拍了拍手,闭上眼睛: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八方符为衣,八方神灵助,游子速归来。”
张妈手上的线轴开始发起了光,金色的火焰吞噬符纸,在符纸燃烧殆尽时,线轴“呼啦”一声开始转动,发着光的线以极快的速度伸向远处,寻找丢失的游子。
林逐月的额上沁出冷汗,她的灵力正被迅速地消耗。
这是个唤魂的法术。
提供法术的是时灿,时灿说张凯的亡魂很难被唤回,不过林逐月身上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她那庞大的灵力基础,说不定可以引发奇迹。
线轴上的线正在迅速地减少。
林逐月祈祷着,希望线轴能撑住,要是线用尽了,她可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就在只剩下最后一圈线时,线轴停止了转动。
八张符纸被灵火焚烧,化为光斑离散,又很快回归。再凝聚时,一个近乎透明的身影,出现在了张妈面前。
那是个长相很干净的少年,少年被剔了光头,身形瘦削。骇人的是,他额头上有着一个看起来不算大,但很深很深的伤口,这大概就是他的死因。
张妈一眼就认出了少年:“小凯?”
“妈妈……”
张凯露出欣喜的表情,但很快,他又忍不住抽泣,用满带着哭腔的声音道,
“妈,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张妈伸手拥抱面前的少年,可是,她伸出去的手,竟然从张凯身上穿透过去。
林逐月不忍心再看,拉着林琅回了屋子,把仅剩不多的时间留给张妈和张凯。
林琅透过窗户望向庭院,说道:
“真神奇,原来你还能做到这样的事。”
林逐月问:“爸爸没有展现过这样的力量吗?”
“他还是很含蓄的。”
林琅对林逐月说,
“虽然总是和动物说话,但没有在我面前画过符,也没用过什么法术。”
林逐月又问道:
“妈妈会觉得我神神叨叨的吗?”
“我觉得你很厉害。”
林琅牵起林逐月的手,说道,
“有着我所不具备的力量,做着我做不到的了不起的事情。虽然还是很想送你去英国读书,但我觉得,你成为灵师,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难以接受的事情。”
大约半个小时后,张凯的魂魄消散了。
张妈身上的缘也不见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失去唯一的孩子,张妈有些失魂落魄。她回房间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吃完早餐也没有下楼。
林逐月端了杯桂圆茶上去。
“张妈,我自己煮的。”
林逐月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说道,
“应该没有你煮的好喝,你尝尝看。”
“小月。”
张妈泣不成声道,
“谢谢你,阿姨对不起你……”
“张妈,你记得吗,我很小的时候,你带我去商场玩,我想要一套衣服,你自己掏钱给我买了,一千四百多块。买回来后还要我别告诉外公外婆,说他们不会觉得我多了一套衣服很奇怪的。”
林逐月握住张妈的手,说道,
“那个时候,一千四可不是小数目。我一直都记得,你对我很好很好,所以这件事情发生后,我一直想帮一帮你。”
“张妈,小凯哥哥离世是件很遗憾的事情,但我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不然,他也会感到很难过的。”
林逐月和张妈又说了一些话。
她仔细交代了,让张妈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外公和外婆。警方那边,她之后会请灵师府联系的。不过张凯的尸骨应该是找不回来了,只能立个衣冠冢。
大年初一的晚上,林逐月本来是要在林家老宅里过夜的。但林琅突然就把林逐月薅了起来,开车带着林逐月回了家。
车开到家门口,林逐月才看见时灿。
长相漂亮的少年慵懒地靠在她家的围墙上,他脚边躺着个行李箱,见林琅的车停下,不慌不忙地朝着打开后座门的林逐月打招呼。
林逐月问:“你怎么跑来元城了?”
时灿家在这个小区有房子,但现在是过年期间,维护房子的工人都放假了,他爸的助理也回老家了,不在元城,他进不去家门。
“来玩玩你家的狗。”
时灿把行李箱扶起来,说道,
“说起来,这个年真的好难过啊,只有猫陪我,真是寂寞如雪。”
林琅下了车,问道:
“飞来元城就不难过了?”
林琅才不信时灿是来玩狗的,谁会为了玩狗在过年当天从南方飞到北方?这小子分明就是别有目的,上次见他就觉得他不太正常了。
“你吃饭了没?”
林逐月打开家门,问,
“我给你煮面,加豌豆尖,你吃不吃?”
“你这破手艺,算了吧。”
时灿拉着行李箱,跟在林逐月后面,
“你找下食材,我下厨,煮给你和阿姨吃。”
林琅说道:“……你俩都不用下厨,我已经从饭店那边订好餐了,等着吃就行。”
林琅不是很喜欢时灿。
性格太强势了。
但她知道时灿对林逐月很不错,她也对时灿做过背景调查,家世不是一般的好,如果不是个灵师,这应该就是她选女婿的标准了。
时灿进了林逐月家,换上一次性拖鞋。
林逐月上了楼,把萨摩耶从狗房里放出来。
林逐月家的狗的社交牛逼症比法棍还厉害,它和时灿刚对上眼,就凑过来扑时灿,差点把正在脱羽绒服的时灿扑得摔个跟头。
“这狗得训。”
林琅把萨摩耶赶走,说道,
“扑人虽然是亲近的表现,但扑到小孩子和老人就不好了。小伊和老鲍平时都太宠它了,有点无法无天了。”
虽说时灿来元城的目的不是玩狗,但他从法棍的柜子里摸了好几包冻干装在行李箱里,没一会儿就把萨摩耶馋得口水直流。
时灿的力气相当大,他能和萨摩耶拔河,也能把萨摩耶抱起来,像是抱小孩一样抱在怀里。
林逐月坐在客厅里,她打开电热水壶的开关,开始烧热水,准备泡茶。
茶盘是金丝楠木的,是鲍嘉佑去年弄回来的玩具,龙胆纹非常漂亮,金黄金黄的,颇有点要晃瞎人眼的感觉。林琅老想把它换掉,家里又不怎么喝茶,每次坐在这都被晃得难受。
林逐月询问时灿的意见:
“喝铁观音还是正山小种?”
“你泡点不影响睡觉的吧。”
时灿抱着萨摩耶,说道,
“我可不想睁眼到天亮,今晚我要是睡不着,我就把你拉起来一起熬。”
“话说你家的狗叫什么名字?”
林逐月沉默片刻,说道:“狗。”
时灿:“啊?”
“本来是要叫奶贝的,但大家平时都喊它狗,它就只认‘狗’这个名字了。”
林琅把大麦茶翻出来,问道,
“叫奶贝没有反应。”
时灿抬手扶额。
林琅从包里拿出个红包来,递向时灿:
“给,压岁钱。”
时灿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收。
林琅劝说道:“收了吧,我们家的压岁钱一向是见者有份。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钱,吃顿饭可能也就没了。”
“妈妈妈妈妈——”
林逐月把林琅拖走,小声道,
“他妈给了我八万多,你这包里最多也就一万吧?是不是不太合适?”
“怎么给你那么多?”
林琅皱了皱眉,说道,
“林逐月,你不可以收人家的钱,知道吗?”
林逐月觉得自己冤死了,说道:
“我知道啊,我拒绝不掉,微信拒收了又转到支付宝,回头我想别的办法还回去。”
订的晚餐很快就送到了。
林琅出去拿。
时灿拿着装得鼓鼓囊囊的红包,很是开心。
林逐月问:“你怎么这么容易满足?”
“你妈妈愿意给我压岁钱,证明她也不是很讨厌我,是不是?”
时灿把红包揣进兜里,说道,
“我会好好收藏起来的。”
林逐月搞不懂这有什么好收藏的。
“你还想收的话就每年都来,我们家的压岁钱虽然不多,但确实是见者有份的,只要你来,保证每年都给你。”
林逐月把泡好的茶放到时灿面前。
时灿抓住了她的手指,问:
“真的可以每年都来?”
林逐月:“……”
“手上的伤好像好得差不多了。”
时灿揉捏着她的手掌,问道,
“还疼吗?药膏是不是不够用了?我从天城过来的时候带了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