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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很好 我们去当主角!

    更红了。

    江厌青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他张开嘴, 还没等发作出声,被遗弃的破烂改造人就像是没看见他一样,推开拦路的阻碍, 朝宋汝瓷伸出手。

    掌心是个已经很旧的、被小心修好的微缩八音盒。

    “修好了。”不算多清楚、因为半边脸变成机器而异常吃力的含混发音, “好了。”

    八音盒是虞妄儿时的生日礼物,虞妄父母留下的最后一件遗物。

    当然这也不是真正的理由。

    系统悄悄查看历史剧情, 程野被轰走之后没多久, 山庄就因为债台高筑而被变卖,虞妄也因此流落到了后面那些人手里, 这才凭一己之力,强势撑起了本书前传的全部狗血剧情发放任务。

    要解释的话, 也完全可以说是不希望程野跟着他颠沛流离、沦落到四处寄人篱下……不过就算不解释, 好像也完全不会有什么影响。

    缄默的改造人走向宋汝瓷, 蹲下来, 把头低到刚好能被那只手碰到的高度。

    属于人类的耳朵红烫, 另外那半边脸, 电路光流闪得越来越快, 噼噼啪啪冒着火星, 砰的一声。

    袅袅飘起一小撮白烟。

    江厌青:“…………”

    有人的牙在这会儿咬到崩碎。

    程野忠诚地起身,忠诚地给他倒了杯白开水漱口。

    然后放下杯子, 又回到宋汝瓷面前。

    “你过得, 现在,很好。”

    “是不是?”程野看向抱着宋汝瓷的高级机器人, 不论是硬件还是软件,对方都显然比他的质量高得多,“太好了。”

    海蓝色眼睛望着黑市廉价零件拼凑的改造人。

    机器人似乎能够随时感应到宋汝瓷的心事,敲了敲额头, 光幕转换成投影,把一份高级改造医疗函投射到桌面上。

    价格刚好花光他们这两天挣来的所有贡献点。

    程野愣了下,想要摇头,很缺钱,他记得很缺钱,不该花虞妄的钱了,但那双铭刻在记忆里的蓝眼睛弯得又温暖又柔软,想付出一切抹掉里面的悲伤。

    宋汝瓷签好名字,从机器人怀里暂时下来。

    宋汝瓷其实已经无法靠自己站立,这具身体太弱了,机器人稳稳托着他的肋下,帮他抬起手臂拥抱。

    程野跪着接住飘落的羽毛:“你好瘦。”

    程野问:“生病了吗?”

    蓝眼睛弯着,轻轻摇头。宋汝瓷融合了碎片,接受了这份回忆,对程野补上当初没来得及好好说的:“对不起。”

    “我很好,没有生病,准备出去旅行。”宋汝瓷慢慢地柔声对他讲,“你收好这个,去接受正规改造手术,保护好自己,做你想做的事,好好生活。”

    程野看了他的脸很久,点了点头。

    “哦。”程野问,“那你几天回来?”

    ……

    江厌青被揍得摔在地上,撞倒一片桌椅,相当狼狈,嘴角破出了血。

    动静相当大,引得不少人侧目,也就自然打断了这个还没得到答案的问题。程野到底也对江厌青有几分感情,小心托着柔软的单薄身体,依依不舍交还给那个高级机器人,慢吞吞走过去。

    揍人的是江歧渡。

    居然是江歧渡——这让纪序川都愣了愣,连曜星野也没能追上,更别说养尊处优的容影帝。

    江歧渡不是一直因为江家当初的救命恩情,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相当放纵忍让吗?

    至少现在是半点也看不出来。江歧渡垂着头,踩在江厌青胸口,灰发散落,铁灰色眼睛暗得戾气横生,像是要亲手杀人。

    接着,江歧渡踹开江厌青。

    径直走向宋汝瓷。

    “你真的打算好了要去送死是不是。”

    江歧渡的嗓音喑哑怪异,压得极低,他之前一直对容晦的那一套论调嗤之以鼻——这世上最惜命的就是虞妄,不然谁能受得了从万人之上沦为“商品”的落差,被那么对待,还苟延残喘地赖活着?

    可现在江歧渡也有了动摇,被影响,被说服。

    他看着宋汝瓷不顾身体陪那些少年乐手玩,看宋汝瓷吞下有成瘾性的镇痛药片,却不在乎到仿佛本来也已经活不久。

    他看着宋汝瓷完全不抵抗地放任自己昏睡在街角。

    看到这些,再想起当初,那个仿佛无所谓的日复一日在盒子里的平静商品,巨大的恐惧终于挟持了他自以为早在辐射变异中彻底扭曲的心肺。

    虞妄……宋汝瓷。

    这个人,好像真的早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谁准的。”江歧渡的手剧烈颤抖,“谁准你这么容易就去死的?当初的帐还没算清,你别想就这么逃……”

    他终于再忍不住,按下遥控上那个被绝对禁止的红键,这会同时启动虹膜投影和耳骨提词器的自毁程序,宋汝瓷不能死,永远只能被他养着,被他留在身边——

    鞭子狠狠砸断了半条臂骨。

    容晦终于扑上来,死死把他按在地上,夺下遥控器,看到命令已生效的提示瞳孔收缩,倏地回头。

    ……什么也没发生。

    AEGIS-07实在是款功能很强大的机器人。

    在看电影的时候,机器人就通过宋汝瓷左瞳微妙的反光差异,发现了目标体内的异样附着物,通过一场一点也不疼的微型手术把它们完美清除了。

    严格按照程序修改后的指令——没再随便毁坏东西,没有掰碎和销毁它们,拆解后把所有零件平铺在了精美的相框里,放在了纪序川的办公桌上。

    ……就是不知道纪序川会不会喜欢这个临别礼物。

    不过这也跟他们没半点关系了,系统还很生气,挥舞数据鞭子抽打江歧渡。

    倒是宋汝瓷,因为没有当甩手掌柜的经验,还是很诚实负责的回答他:“我暂时没有这种打算,是真的想出去旅行。”

    宋汝瓷做了计划:“我有差不多三个月的自由时间。”

    他们确实没打算死得这么快。

    这个世界虽然污染严重,但AEGIS-07有至少十六种方法解决空气的净化过滤问题。

    而新奇的、吸引人的地方也很多,和机器人一起旅行的感觉非常令人期待。

    面对机器人管家,宋汝瓷总是想起一个叫褚宴的人。系统非要给他个大惊喜,神神秘秘的不肯说,冰蓝色光幕也对这个问题沉稳地假装蓝屏死机。

    宋汝瓷已经懂得这是家里人才能开的温暖小玩笑,于是做了相当周密严谨的应对计划,准备在一个星期内趁机器人不注意用十六种语言叫“褚宴”。

    ……当然。

    这些就没必要详细说了。

    至于江歧渡。

    江歧渡和虞妄的纠葛其实最多、最复杂、最剪不断理还乱——恐怕连江歧渡自己也已经隐约意识到,虞妄之所以对他下那么狠的手,是因为看清了他胸口扑不灭的野心。

    江歧渡挣扎,不甘,宁可死了也要往塔尖上爬,可灰皮老鼠要爬上去,要想摘掉那个耻辱烙印,就得先抽筋扒皮断骨。

    那么早晚总有人得狠一狠心。

    虞妄做了这个人。

    虞妄也默认了他的报复,不反抗地被关进那个不见天日的盒子里。

    就算天道好还,这么久,该还的也还清了。

    江歧渡其实也意识到、想明白了这些……只是想的越明白,脸色就越惨白,仿佛正在被恐惧没顶吞噬。

    他终于后知后觉,复仇的尽头原来是这样,恨意一旦真正到了燃尽的时候,那根捆缚双方的锁链也会自动断裂。

    宋汝瓷好好说了再见。

    被机器人管家抱起来的人,又认真解释了一遍:“我是去旅行,你们不要到处传我死了。”

    系统:「……」

    说的好。

    很适合做渣了全世界的浪子反派最后一句退场词。

    /

    但还是没派上多少用。

    容晦的状态还是恍惚着越来越差,即使是在片场,也总控制不住地愣愣出神。曜星野疯得更厉害了,抢了纪序川那个“临别礼物”的一半零件装在身上,每次发疯想伤人就用电流惩罚自己——倒霉的纪经纪人看起来正常,但深夜醉倒街头连个车也不知道叫,险些就被活活呛死。

    倒是程野的改造很成功,恢复了健康,每天翻着日历等宋汝瓷回来。至于江歧渡,江歧渡把完全维持原状的山庄还给了宋汝瓷。

    没有人再去过。

    于是也几乎没人再见过江歧渡。

    只有纪序川知道,他还在那个拍卖行的办公室里,不知道吞了什么东西,又有变成骷髅的趋势。

    某天纪序川去看他,被枯枝似的手死死攥住胳膊。

    “我梦见……我梦见他。”骷髅一样的人,声音异常嘶哑,“梦见他了。”

    据说被梦见的人还没等被脏老鼠碰到,就从指尖开始安静剥落,变成细雪般轻而柔软的灰,发梢,睫毛,淡白灰烬顺着袖口和裤管簌簌流淌,积成一小片洁净的、永远不会再被弄脏的雪。

    江歧渡被困在这场梦里。

    ……

    但他们明明就真是在外面旅行。

    活着的。

    不光活着,还活得挺好,相当多姿多彩。

    在离开橱窗街区后不久,他们就陆续去看望了那些清除了记忆被送出道的少年乐手。

    虽然记忆不在了,但那种铭刻心扉的快乐感受原来也不那么容易被抹掉,朋友们的关系一见面就还是很好。

    在选秀现场,看见那个坐在观众席里的清瘦身影时,少说有五、六个前途无量的明日之星兴高采烈冲下去,你搂胳膊我抱膝盖,争先恐后拱进温和安心的胸口,仰着头叽叽喳喳不停。

    吵得让人幻觉抱了一千只毛茸茸的小鸭子。

    他们还应邀当了几场“旧情人”们的演唱会嘉宾,爆火到不可思议,贡献点的涨幅一度碾压了状态不佳的容天王。

    甚至还有不少狗仔,拍到宋汝瓷和机器人约会,买了围巾。

    围巾脱销了。

    广告商馋得满地乱跑,到处找封刀隐退金盆洗手的花花公子带货,各大经纪公司也馋,很渴望他们能再出山,再撩一批。

    公司愿意自费提供一百枚起步的矢车菊蓝宝石耳钉。

    愿意直接把新人耳朵打好眼送过去。

    新人也愿意。

    非常愿意。

    打耳枪也脱销了。

    ……不过,暂时替代专属经纪人职能的机器人管家,没有再接这些“存在影响生活质量嫌疑”的通告。

    反正他们也已经不缺贡献点。

    宋汝瓷和机器人买了一个小房子。

    在机器人怀里一起拼模型,玩子弹塔,看书,午睡。

    午睡不必急着醒,机器人会把记忆金属熟练调整到最适合安稳蜷缩、最柔和舒适的程度,天冷了以后,供能核的精准控温功能简直变得非常必要。

    宋汝瓷的脸会变得非常温暖,有一点柔和的血色,被轻轻抚摸,就会张开眼睛,露出明净的笑影。

    宋汝瓷分享自己的旅行日记。

    和机器人讨论自己还困惑、还想不通的问题。

    可惜机器人没有语言模块,但宋汝瓷似乎也并不是想要一个现成的答案——他更多的是在边说边想,慢慢理顺思路,得出慎重思考过的结论。

    所以机器人只需要静静陪着他,轻轻摸他的头发,光幕随呼吸缓缓律动,蓝光沉静如海,始终裹着浅色的纯净光核。

    ……

    有时候天气不好,气压很低,宋汝瓷也吸氧。

    透明面罩氤氲雾气,蓝眼睛还要弯着,隔着面罩慢慢地说:“我没事。”

    这个习惯需要纠正,但纠正效果一般,以系统的视角,主要是因为奖惩机制不够明确——机器人总是会在这种很关键的时候宽容过头。

    每到这个时候,强悍的液压部件就会熟练放轻,机械臂环着柔软身体,用冰蓝色光晕隔着面罩落下吻。

    于是弯着的眼睛也被慢慢染回明净冰蓝。

    宋汝瓷抬手,覆着机器人的颈侧,轻轻摸那一小片哑光星云金属色涂料。

    接下来通常是一些系统需要自动寻找个灯罩钻进去的事。

    ……

    他们也一起做煎蛋三明治。

    机器人系了围裙,围裙是手工做的,宋汝瓷和系统合力,宋汝瓷做了绝大部分工作,认真挑选了很衬机器人的藏蓝牛仔布,研究了很久的版型。

    系统缝了蕾丝小花边。

    机器人给系统打了丝带蝴蝶结。

    ……所以傍晚夕阳下的料理台总是非常热闹。

    因为心情变得非常放松,又取下电子颈环,宋汝瓷的吞咽功能有所恢复,可以细嚼慢咽吃下足足半个。

    他们偶尔也出门散步。

    世界忽然兴起潮流,搞什么“一日洁净日”的时候,清洁能源催动的大功率净化器会不计成本地疯狂运转,他们住的这个街区空气质量有好几次甚至变成“优秀”。

    宋汝瓷被机器人抱着出门,去看一看变温暖的自然阳光,看一看蓝色的天和晚霞。

    宋汝瓷被机器人抱去看海、看日落、救了破壳时不小心滚落礁石的小海鸟。

    人们也终于得知,渣了全世界的花花公子的确身体恶化,无法治愈,但并不是什么被人报复之类的狗血理由——只是因为过去生长的环境太洁净、太一尘不染了。

    所以就连外面世界最低程度的污染也无法承受。

    宋汝瓷选择了捐献器官。

    因为遭受的污染少,这具身体器官和血液的质量其实很高,救了很多在辐射和污染下病倒的孩子。

    而那片仿佛本来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蓝,那双眼睛,被编号AEGIS-07的机器人带走——机器人是在彻底妥当处理好一切后的第二天消失的。

    一起带走的,还有最后一个额头吻、最后一个眼睛亮起来的柔和微笑,最后一次不分开的拥抱。还有活着时每天都温热柔软,努力坚持跳动到了最后一刻才休息的心脏。

    捐献后遗体会被重新缝合,完全尊重感激地小心修复到仿佛睡着、栩栩如生,这个过程由机器人接手,最后的效果令看到的人全都错愕瞪圆了眼睛——循环的净化空气淌过那些睫毛。

    仿佛下一秒就会在抚摸下睁开眼睛。

    有人目击到,机器人抱着仿佛是睡着了的人离开。

    那是个很安稳舒服的睡姿,额头贴合着变柔软的机械颈椎,胸膛依偎,微蜷的手指放松落在金属掌心。

    他们就这么消失,没有可供寻找的痕迹,很干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留下的只有堆满那间空病房,又占领整个医院空地的、数不清的鲜花,自发的纪念蔓延世界,到处都是大片盛放的蓝色矢车菊。

    ……

    对了。

    宋汝瓷还得到了奖章。

    穿书局颁发的,他们一回到员工空间,系统就兴高采烈的冲过来:「得奖了,我们得奖了!」

    这代表宋汝瓷在负责配角、功能性角色时表现优异,系统一口气升到了lv.4,接下来他们可以解锁主角关卡了。

    「我们去当主角!」

    系统高兴到团团转,小黑影子振数据高呼:「宋汝瓷,有没有信心!」

    浅色的眼睛润泽弯起,宋汝瓷配合它,用头发丝用力鼓掌。

    系统有点不好意思,咳嗽着鞠躬,想起更重要的,接着补充:「对,因为主角世界的难度加大,我这里显示,有个名字是方框的我们家人应聘了探路部员工,应该已经提前去了……我们要找到他,和他接头。」

    说实话可能不太容易。

    因为宋汝瓷每次好像都会引来一大堆人喜欢,而员工进入小世界后又不会保留记忆,可供参考的信息相当少。

    不过就是有难度才有挑战。

    「你们两个的任务相辅相成,他会辅助你完成工作。」

    系统翻了一页:「你会和他回家。」

    这句念完,浅色的眼睛跟着亮起来。

    弯起。

    宋汝瓷和系统拉钩,认真郑重,回答前面的问题:「有信心。」

    经历两个世界,他学会很多。不会再像过去那样,被剧情裹挟,不懂得保护自己。

    还有很多没太想好答案的问题、没在家里聊完的话,他会继续慢慢想。

    宋汝瓷悄悄告诉系统方框里的字:「是褚宴。」

    系统:「!!!」

    系统震惊,怎么会有人能在总部依然保留小世界的记忆:「你还记得?」

    宋汝瓷摇头,他没有能够整理成体系的记忆,但胸口的律动熟悉,指尖的触感也熟悉,只要做出口型,名字自然流淌。

    是只要含着就能好好睡觉的名字。

    系统不明就里,但十分激动,绕着圈给他颁发奖章。

    做了主角,宋汝瓷就可以获得更多世界能量,更快地把身体治好,系统现在天天都督促宋汝瓷早睡早起。

    「我们去完成任务。」宋汝瓷认真和系统击掌,认真过头,把这个动作做得仿佛第九十九套广播体操,「然后回家。」

    「一起回家。」

    第42章 世界预告 只要一个币~只要一个币~

    瓷二十一岁, 留级三年的白塔学院七年级学生,F级向导,专长「治疗」, 共感能力疑似为零。

    也是里世界传闻中“亲手杀死自己SS级哨兵未婚夫”的恐怖通缉犯。

    更恐怖的是, 那些衬衫下无缘无故凸起游走的蛇鳞纹路、仿佛被什么抚动的袖口,神秘出现的红痕……还有如果你敢招惹他, 喉咙上会瞬间缠绕勒紧的湿冷森寒。

    学院的元老院, 那些突破时空境的高级向导老头子眼中,最大的问题还不是那些年纪轻轻又前途无量的S级哨兵愣头青小伙子们, 居然都自甘堕落,放着一大堆优秀向导不要, 打破头争着要匹配传闻中的F级废物学长。

    是青年身上盘踞的, 一般人甚至连看也无法看到的漆黑巨蛇精神体。

    实在太可怕、太要命、太不好招惹了。

    ……所以到底有没有人能把这个赖着不走的SS级「蛊惑向导」和他的蛇开除出去!!!

    第43章 很过分和轻浮 这……这是我的精神体。……

    “简直是开玩笑吧!”

    “怎么忽然就让绑定向导, 不绑不行吗?这么紧急上哪去找……”

    绿荫下。

    几个哨兵学院的五年生,边抱怨边路过药田。

    他们刚刚下了两个小时的实战课,要去做精神疏导, 泥浆从作战靴底淌落, 黑色厚呢的血荆棘校服外套随便拎着。

    擦肩而过的向导穿着就优雅妥帖很多。

    向导不用在洒水车下的泥汤里爬,制服是纯白的, 量体修身裁剪, 银丝缂成的精致蔷薇暗纹覆盖半片肩膀。

    浅草色的长发掠过稍微敞开的领口,发丝纠葛进肩章垂落的金穗流苏。

    亮缎面料在太阳下发光, 银色蔷薇盛放,象牙色腰带勒出鲜明腰线, 束到最紧的皮革渗出极淡的苔绿纹路。

    裤管束进及膝长靴, 锃亮洁净的漆黑皮革裹着小腿线条, 从容矜……

    ……贵。

    很贵。

    贵过头了。

    本来聒噪的空气忽然消音。

    作战靴不自在地踩着石头, 用力蹭了蹭鞋底邋遢的泥壳。

    “他们蔷薇庭的向导都这样吗?”红发少年脸上发烫, 咽了下, 美洲狮精神体追着尾巴打了个转, “这怎么、怎么绑……”

    “蠢货。”同伴低声打断, “这种肯定绑不上啊!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早有学长下手疯抢了, 轮得到你?”

    “反正也是为了应付期末考试的临时绑定, 随便找一个排名倒数的应付应付就行了!提前说好,考完试就解绑。”

    “对, 能做最基础的共感就行。”

    “比柏风信那种知名废柴千年留级生混子稍微强一点就行了。”

    “反正我们还没到结合热,也不需要向导……”

    讨论不知道怎么就越来越局促,不停有人抬头,欲盖弥彰瞄着那道影子, 不自在地清喉咙,声音越压越低。

    有人一脚踩住了猎犬精神体快抡到飞起的尾巴。

    ……

    那个贵过头的人影,不知道为什么改了主意,弯腰拾起什么,朝他们走过来。

    走近了才看清。

    不光……是那些叫人挪不开眼睛的浅草色长发。

    眼睛,对方的眼睛,原来也是种很柔和安静的绿,稍显冷意的灰调沿着瞳孔边缘洇开,被温暖生机覆过。

    鼻翼翕动,喉结不自觉轻滚,哨兵过于敏感的五感,仿佛已经在这片春水似的绿里,闻到初春解冻的苔原。

    “学、学长。”

    红发哨兵结结巴巴打招呼,双手垂在身侧,比对着教官站得更直,偷偷瞄对方左侧胸前的金星,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七颗。

    是七年级的学长。

    要不是穿着校服,看气质甚至以为是负责草药学或者别的什么的助教,这张脸太漂亮了,年龄感并不明显,但身上的气质和毛毛躁躁的学生迥异。

    那双眼睛里不是学生该有的静谧深潭。

    “那个,是不是,是不是我们把路踩脏了!”

    后面的银发哨兵恨铁不成钢,狠狠踹了他一脚,抢着道歉,雪狼已经滚过去用尾巴扫地:“对不起……”

    苔绿色的眼睛微讶,随即笑了。

    “不要紧。”七年级向导说,“很好清理。”

    答话很简洁。

    向导们通常寡言安静,因为培养引导的方向偏于稳重,也因为从觉醒的那天起,幼年向导就已经开始习惯于沉浸在个人的精神图景里——那是个不绑定就不对外开放的私密世界。

    声音干净温柔,但不拖泥带水,余韵清冽。

    少年哨兵们本来就过载的感官更紧张,背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痉挛,仿佛摸到汩汩流淌的清凉泉水。

    “找匹配登记大厅吗?你们走错了路,在那边。”

    七年级向导抬手示意,又递过一张沾了泥水表格,原来是有人粗心大意弄掉了登记表:“程、冕……”

    “我!我我。”

    不顾同伴扎人的眼神,蜜糖色皮肤、脏辫扎高马尾的少年哨兵唰地举手,狞猫精神体踩着肩膀三蹦两蹦跃过去,嚓地把纸咬了两个窟窿。

    “太感谢了!”不死心的少年哨兵还是鼓起勇气,视死如归开口,声音紧张到打哆嗦,“我就是程冕,学长,那个,您……”

    越说脸越烫,蹲在他肩膀上的狞猫爪子抠进皮肉。

    低年级的哨兵和向导,通常都不会去对方的区域活动。

    ……

    他们会来,事出有因。

    白塔学校的培养模式,少年向导和哨兵分属不同学院,接受不同的引导培养。整体学制是七年制,招收十到十二岁的孩子入学,顺利毕业后,只要成绩优异,就可以直接进入真正的“塔”。

    这些五年级的少年哨兵,之所以这么急着要找向导临时绑定,是因为学院忽然发布通知——五、六、七年级的哨兵在期末考核时,都必须有向导同行。

    于是直接炸了锅。

    七年生还好,因为开始准备毕业后的去向,多少都绑了相对固定的向导搭档。

    五、六年级的学生,十七八岁,正是最叛逆的年纪,躁动的精神力需要向导的引导安抚,偏偏又抗拒受约束管控,所以仗着还没结合热一拖再拖。

    现在好了。

    上哪去找一个天上掉下来的现成向导绑上??

    这些少年哨兵,是想来向导们学习生活的蔷薇庭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一两个能临时绑定、应付过去考试的……但现在没人敢乱动乱说话了。

    一个两个少年哨兵,都屏着呼吸等,有不识相乱扑腾翅膀的鹦鹉精神体,直接拿衣服结结实实裹住。

    ……回答让人瞪圆眼睛。

    “什、什么?”程冕怀疑自己听错了,狠狠搓了两把狞猫的耳朵,又连忙解释,“对不起对不起,确实……太巧了,我没反应过来,所以,您和那个千年留级生废物混子重名……”

    苔绿色的眼睛又弯了下:“不是重名。”

    程冕张了张嘴。

    “没有留级一千年。”

    宋汝瓷刚来没多久,因为第一次接手主角,已经熟读并背诵了全部设定、地图、技能手册,很严谨地纠正:“三年。”

    他在这个世界就叫柏风信。

    留级了三年的白塔学校七年生,因为白塔学校最多允许学生就读十年,所以被开除在即。

    少年哨兵彻底说不出话,眼神涣散,脑门快要冒烟,怎么看都是需要疏导的感官过载——不过这事柏风信也做不了。

    不论官方检测,还是学校公布的考核成绩单,又或者小报八卦、论坛,都给出过相当明确的结论。

    柏风信虽然也勉强似乎是个向导。

    但这个向导,只有最差的F级治疗能力,可以治疗一些不快点包扎就会愈合的伤口,亦或是续接掉落的睫毛、修复训练时被火烧焦的发梢。

    同时,还是个共感能力完全为零的,没法和哨兵产生任何共鸣的——

    千载难逢的废物。

    甚至有人怀疑柏风信有没有精神体……F级的精神体是什么样,小飞虫?指头大的侏儒鼠?

    这些少年哨兵愣了不知多久,好不容易勉强给严重卡顿的大脑降温,你拽我我扯你地到了一边,刚走远就有人脱口而出:“要、要不……”

    “不行!”不用说就知道这人想的什么,立刻有人反驳,“期末考核很重要,决定到咱们毕业以后能不能进‘塔’,你真要和这种废物混在一块儿?”

    “说话好听点!什么废物?向导本来就有不同的类型吧,人家只是不擅长共感,擅长治疗……”

    “治疗什么,帮你把眼睫毛接上?”

    “小点声!”

    “行了放心吧,本来我们哨兵就比他们向导的五感敏锐,像他这种实力,咱们说话他根本听不到……”

    “……”

    吵得乱七八糟不可开交,还有人不肯相信,掏出手机反复搜索,终于在论坛里翻到几张偷拍照片……确实没错。

    就是那个人。

    ……

    宋汝瓷在扶他们不小心踩倒的几株金盏菊。

    因为在家里也经常照看植物,宋汝瓷做得很熟练,修长苍白的手指抚过折断的茎秆,一点淡绿色的汁液抵在指侧。

    从指尖流泻的菌丝柔软,轻薄,在空气中细细密密地织成淡白色的一小团,把断杆裹在其中。走过来的少年哨兵错愕地注意到,风中战栗的金盏菊花瓣居然仿佛被止痛般停止了颤抖。

    ……错觉吧。

    花怎么会疼。

    少年哨兵用力晃了晃脑袋,勉强定了定神,恨铁不成钢地等着跑去对方脚边的雪狼,这没出息的东西,居然趴在地上蹭人家靴子后侧的金属马刺。

    “这……这是我的精神体。”少年哨兵害臊得不行,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吃力解释,“请你,请你解除对它的抓捕,把它还给我……”

    “抓捕”是通俗说法,就是向导用自己的领域引诱陌生哨兵的精神体,其实是种很过分和轻浮的行为。

    尤其高年生对低年级学弟这么做。

    性质其实非常恶劣和严重,真要严格点,举报上去,是要通报批评甚至吃处分的。

    但……对着这张脸,也说不出多大声音的话。

    少年哨兵第一次被人这么轻薄,脸红得要命,指节攥到泛白,甚至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不想被别人听到——毕竟据说柏风信已经在相当危险的被开除边缘了。

    应该不能再吃处分了吧?

    这么胡思乱想着。

    少年哨兵看见苔绿色的眼睛抬起。

    似乎对他的话有些惊讶,但又没有特别反驳,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

    宋汝瓷治好金盏菊,单手撑膝起身,向后退。

    雪狼往前拱了拱。

    再向后退。

    雪狼又拱,仰翻在地上,露出肚皮,呜呜哼唧出了声。

    第44章 请您打它 如果你哥哥还在,会生气的。……

    轰地一声。

    少年哨兵的脸彻底烧起来, 赤红滚烫,剧烈波动的精神力甚至勾起耳鸣。

    他们刚上完实战课,精神领域正是最躁动、最容易受激惹的时候, 本该先去月光礼堂统一做精神疏导。

    结果他的精神体躺在这儿……扭动。

    打滚。

    对着人家纠缠不放。

    ——他甚至还自我感觉良好地上来倒打了一耙, 诬赖柏风信“抓捕”他的精神体!窘迫羞愧的精神力化成滔天海潮,少年哨兵强行压制, 额头冒出大颗冷汗, 只能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字:“请、请您打它……”

    向导面对哨兵的精神体,按理来说, 本该有些更合适的驱离方式。

    但校园论坛的那些帖子已经把情况扒的很清楚了……柏风信的成绩单被晒出来,理论课倒是优异, 实践课却完全惨不忍睹, 甚至不如那些有天才之名的三四年级生。

    更别说「共感」那一项。

    整整七年, 评分居然都是零。

    这也就意味着, 柏风信根本无法和哨兵建立稳定连接, 没法靠共感支配哨兵的精神体, 既然这样那也只能动手……

    “不行的。”被冷汗浸得边缘模糊的人影温声回答。

    少年哨兵错愕:“为什么?!”

    “我被禁止触碰任何精神体。”宋汝瓷耐心解释, 他和系统一起做了笔记, 柏风信身上的禁令一共有三百四十二条,这是第三条, “要靠你自己来把它领走了, ”

    不让碰精神体?

    为什么……怎么会有这种禁令??

    少年哨兵从没听过这种说法,可苔绿色的眼睛温和耐心, 不像玩笑。

    柏风信为了说明而抬起手腕,向导制服的袖口宽大,随着动作稍微下滑,视线不受控制地被什么黏在那上面, 纤细苍白的手腕,宛如月光下的瓷器。

    但有条丑陋可憎的黑色荆棘链,破坏了本来和谐一切。

    「禁制」。

    荆棘链是哨兵学院最高级别的严厉禁令。

    如果违反,那些尖刺会瞬间活过来,对违规者予以惩罚,直到整个荆棘彻底被鲜血染红为止。

    雪狼对荆棘链有了反应,瞳孔变红,弓起脊背,喉咙里发出低吼。

    少年哨兵扑上去,死死勒住雪狼的脖子,硬是攥着獠牙掰开上下颌不准乱衔,这样毫无准备的仓促行动让他和精神体狼狈滚成一团,嗡嗡作响的耳畔传来不屑的嗤笑声。

    当然不是柏风信。

    是几个六年级学生哨兵——五到七年级是哨兵成长最猛的阶段,身形、实力、战斗水准都天差地别。

    这是群贵族哨兵,同样也是到蔷薇庭寻找合适的匹配向导的。

    哨兵之间的地位悬殊极大,贵族学生无需训练肉搏战,远要比他们体面得多。每个人都佩戴了灿亮的金色荆棘长剑,身上一尘不染,连制服的布料也有所不同。

    “丢人。”为首的褐发六年生语气轻蔑,“爬远点。”

    这些人低头,神情傲慢鄙夷。

    “脏死了,像个畜生一样……”

    少年哨兵埋头,攥着雪狼獠牙的手淌下血痕……但无法做出任何反抗。

    哨兵等级分明森严,高等级哨兵只要展开领域,就可以轻松压制低等级哨兵,完全摧毁弱势方的一切战意。

    没有向导参与的哨兵对峙,强弱压迫是绝对的。

    少年哨兵垂着头,弯着膝盖,一只手死死勒着扔在弓背低吼的雪狼,绷到发抖的手臂慢慢撑着,爬向路边。

    ……

    宋汝瓷和系统说:「我要管一下。」

    系统一愣。

    倒不是因为不能管——是因为宋汝瓷第一次这样说话,虽然心音听起来还是很安静、很柔和,但又好像有什么变了。

    好像折断的花康复后,重新好好长叶、开花、冒出新芽。

    然后开始向下生出新的根系。

    「管!」系统当然支持,但又忍不住担心,毕竟他们拿到的未解锁初级资料里,柏风信的纸面实力是真的不强,甚至弱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用不用我申请主角光环?」

    他们现在是主角了,虽然系统只是lv.4,但也已经可以弄到几分钟的主角光环,搞个很厉害的精神体来充充场面。

    系统追问:「你打算怎么做,有危险吗?」

    苔绿色的眼睛轻轻弯了下。

    弧度倒是还和过去完全没差,又好脾气又温和过头。

    看不见的力道托起少年弯折的腰背,宋汝瓷走到两拨人中间,少年哨兵错愕得不行,来不及细想脱口而出:“你别管!”

    语气仿佛很冲,但仔细分辨,就不难发现极力隐藏的紧张不安和浓浓担忧。

    但也实在来不及解释更多了,这样硬闯进对峙哨兵中的行为,会被直接认定为挑衅,对傲慢的贵族哨兵而言,更是绝对无法忍耐的冒犯和羞辱。

    劲风刮动碎石,烟尘四起,花草倒伏。

    贵族六年生身后,具象化的精神体巨蟒喷气的“嘶嘶”声足以剐裂耳膜。

    这是条异常可怖的巨蟒,双目猩红,土褐色身躯足有树干般粗壮,从头到尾怕有十余米,投落的阴影仿佛遮天蔽日。

    巨蟒低头,凝视猎物。

    “不行。”

    宋汝瓷说:“不能打架。”

    贵族六年生荒谬地笑了一声。

    少年哨兵也惨白着脸色,绝望而匪夷所思地睁大眼睛——这是打算靠讲道理就让最嗜杀的沼泽蟒听话吗??

    这些贵族哨兵,杀了人也不用偿命!

    仿佛已经看到柏风信被蟒蛇精神体生生撕碎,但绝对的领域压迫,偏偏让少年哨兵根本无法动弹,只能抱着瘫软的雪狼,绝望看着眼前的一切。

    看着巨蟒吞吐蛇信,发出叫人毛骨悚然的、像是刮骨头一样的嘶嘶声。

    宋汝瓷微仰着头,迎上猩红蛇瞳,带有腥臭气息的脏风无法接近他,他身旁漂浮着柔软轻盈的白雾。

    不对。

    不是雾。

    少年哨兵忽然反应过来。

    是救治金盏菊时,从指尖流泻而出的淡白菌丝——轻薄细软,毫无韧性、强度可言,几乎完全无法靠肉眼目测。

    柏风信不是没有精神体,而是他的精神体实在太弱了。

    弱到单个出现时几乎看不见,更别说形成什么威慑,没人会恐惧几根连扯都不用扯、风一吹就会自己断裂的菌丝。

    留意都不会留意。

    贵族六年级哨兵抬手,抓住一把随空气漂浮流动的菌丝,连力气也没用,随便捻了几下就捻烂了。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废物的具象化精神体,看了看掌心,神情轻蔑好笑:“行了,学长,废物就好好藏着——熬到毕业,靠着你这张脸,找个家族结婚不好吗?”

    柏风信这张脸是真没的说。

    像他们这些家族,配偶就是花瓶,也不需要有什么实力。

    “何必这么……”

    他话还没说完,突兀顿了顿,扯到一半的嘲讽笑容凝滞。

    ……巨蟒不受他控制,缓缓低下头颅,硕大身躯爬向宋汝瓷。

    分叉的舌尖吞吐,每一下都沾上、带进更多菌丝,像贪婪吞噬融化的雪一样的棉花糖,又像坠进月光织就的柔弱罗网。

    鲜红蛇信试探着,一点一点,探向漆黑长靴的鞋尖。

    “你疯了吗?!”贵族六年级哨兵变了神情,脸色有种诡异的涨红,“滚回来!”

    巨蟒明明是精神体,却仿佛根本没听见任何命令,猩红蛇瞳凝视着人影,渗出不受控的贪婪觊觎。

    庞大身躯盘旋环绕,鳞片轻轻蹭着军靴,仿佛某种极为笨拙的讨好,哨兵敏锐的听力,甚至能听清细微的、叫人心痒的簌簌摩擦声。

    没有用。

    蛇信带动的气流尝试扰动雪白的裤腿。

    没有用。

    ……没有答允,没有回应。

    甚至没有视线。

    那是一片青苔般的冷绿,凝固成冻湖下的冰影,边缘甚至是毫无垂怜侥幸的石块般的苍灰。

    宋汝瓷说:“不行”。

    猩红竖瞳收缩,盯着简直漠然到极点的向导。

    那只手静静背在身后。

    黑色荆棘链缠绕瓷白手腕,像被隔离带封锁拦住的珍贵藏品。

    没人知道柏风信说的“禁止触摸精神体”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又是出于什么缘由——而这句话仿佛也没什么特别的。

    无非咬字稍微偏慢,仿佛某种奇异韵律,嗓音也的确温润干净,还算好听。

    但再要说有什么更特殊的地方,好像也没什么了,好像……

    ……巨蟒失控。

    贵族六年级哨兵的瞳孔扩散,精神体挣脱的巨震仿佛当头狠狠一棒,血腥气弥漫口腔鼻腔,视线恍惚,被身边的几个跟班仓促伸出手扶住。

    完全不受他控制的巨蟒,以难以理解的姿态匍匐在这个废柴向导的脚下,尾巴轻易掣断树干,发誓要衔住清瘦腰身。

    衔着腥风的蛇口甚至已经狠狠张开。

    下一秒却又骤然凝定。

    猩红的蛇瞳战栗。

    死死盯着宋汝瓷肩头的位置。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仿佛被冻住,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壮着胆子吃力移动视线,一点一点,跟着看过去。

    银线缂丝的蔷薇花纹?不是,还要更靠上一点点……可那里有什么?除了搭过肩头的浅草色长发,明明什么也看不见。

    但巨蟒开始筛糠似的发抖,那种贪婪觊觎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是什么致命的绝对恐怖压制,根本就没有半分挣扎余地,逃逃不掉,动动不了。

    直到宋汝瓷微侧过头,对着那团空气柔声说了几句什么。

    ……风才好像重新开始流动。

    巨蟒精神体消失。

    这说明哨兵的领域彻底崩塌,宋汝瓷回身,眼睛又恢复成那种春天似的柔和苔绿,望着瘫软在地的少年哨兵,俯身伸出手:“没事吧?”

    少年哨兵简直看傻了,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拼命摇头,挣扎着自己爬起身。

    他不敢碰这只手,这只手太干净了,白得像雪,他则满手都是土和泥。

    宋汝瓷看起来其实有点想摸雪狼,但还是没有这么做,戴着荆棘链的手背在身后,查看过精神体:“不要紧,它只是有点虚弱,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少年哨兵这才想起这是个理论课满分的治疗向导,连忙点头:“谢谢您……”

    苔绿色的眼睛弯了弯。

    “请帮我摸摸它。”

    “它很可爱。”

    ……少年哨兵变成了蒸汽机。

    瘫软着、眼睛始终紧闭的雪狼,尾巴忽然抡得飞起,少年哨兵捂着脸一把死死按住。

    心跳剧烈的余光里,他看见那个七年级学长因为这一幕笑了笑,喉咙跟着泛甜,接着他又看见对方撑了下膝,缓缓直起身。

    宋汝瓷背对身后那群人——其中有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少年,这在白塔里很罕见。

    只有前些年,在那片死亡之海里神秘失踪、基本被判定为死亡的SS级哨兵酆凛,才是黑头发黑眼睛。

    酆凛是“塔”里所有哨兵最敬仰的存在,是为了保护白塔中所有人而牺牲的英雄,直到现在,照片还挂在每个教室的墙上。

    仔细看,这两个人长得甚至隐隐有些相像。

    宋汝瓷的领口轻动,明明没有风,他垂着睫毛,声音依然很柔和:“封傲。”

    黑发黑眼的少年僵住,咬紧牙关盯着他的背影,视线极为复杂,不知是恐惧、忌惮还是憎恨,精神体的黑豹弓背低吼。

    但五感没有哨兵那么敏锐的向导,似乎对这些一无所觉,只是轻轻拍打袖口,掸落上面无意间沾染的灰尘。

    “和我回去吧,今天做了罗宋汤。”七年级向导温声建议,“你的黑豹该喂了。”

    “不要和这些人混在一起。”

    宋汝瓷说:“如果你哥哥还在,会生气的。”

    第45章 衣领都开线了 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黑豹喉咙里滚动的低吼声变了调子。

    封傲盯住眼前背影。

    其他人都吓破了胆子, 七手八脚无头苍蝇一样,抬着贵族六年级哨兵没命地逃了,日光陡然变得寂静。

    身穿白色向导制服的背影清瘦挺拔, 浅草色长发披散。太阳光融化得黏腻, 顺着肩线向下流淌,被象牙色腰带勒出的深邃凹陷截停, 凝固成锐利的弧光。

    封傲瞳孔收缩, 喉咙一阵阵发紧。

    ……只有他知道。

    只有他知道,这个所谓的“快被开除的废物七年级向导”的真面目。

    黑豹的身体骤然低伏, 几乎贴地,耳尖微微颤动, 锋利的后爪将地面犁出深深沟壑, 黝黑发亮的皮毛下, 绷紧的强悍肌肉蓄势待发。

    封傲的瞳孔也发生了变化, 拉长变细, 渗出和豹瞳一致的金绿色。

    “小心!”少年哨兵脱口而出, 眼里满是震撼, “他在‘共振’!”

    “共振”是哨兵与精神体的最高同步模式, 在这种模式下,哨兵的身体强化, 获得精神体的一部分特性, 而精神体也完全受哨兵意志驱使。

    这相当危险,尤其是少年哨兵的精神领域不稳, 失控后可能会陷入兽化,撕碎眼前的一切——是学院严厉禁止学生们私自学习和使用的禁忌技。

    少年哨兵顾不上太多,生拉硬拽起腿还发软的雪狼,咬着牙要冲上去替宋汝瓷阻拦威胁。

    才挣扎起身, 却被轻扶住肩膀。

    苔绿色的眼睛望着他,温和地笑了笑:“谢谢你。”

    接着,风带起一阵柔软白雾,细软轻盈的菌丝飘进眼睛。

    少年哨兵只觉得迷了下眼睛,眨了几次,神情渐渐变得茫然、空白,仿佛完全忘记了这里发生的事,垂下双手,拽着一步三回头的雪狼梦游似的离开。

    宋汝瓷也转回身。

    封傲额头渗出冷汗,边缘渗出金绿的眼瞳颤了颤,死死咬着牙关。

    这道身影站在强光下,白得耀眼,浅草色的发稍在风里几乎像是透明的,风止时有几缕发丝停在唇畔,又流泻入指缝。

    宋汝瓷咬住带有金色铃铛的红绳,将长发束起。

    绑好,一片清爽,这本该是哨兵负责做的事。

    死亡的哨兵,死于向导的哨兵。

    铃铛在风里轻响。

    “来。”

    宋汝瓷把手背在背后,温声说:“我看看你的训练进度。”

    这似乎瞬间激得金绿兽瞳失控。

    封傲手里死死攥着的那柄军刀,朝有恃无恐的凶手扑上去。来自酆凛的遗物,本来能穿透最坚硬的精神体鳞甲,疯狂的攻势却被柔和宽厚的纯白浪涌阻滞到不得寸进。

    刀尖点起徒劳的菌丝涟漪。

    割不断瀑布似的白缎,菌丝拟态的白蝶轻轻一落,就让刀刃走偏。

    封傲终于无法保持闭息,喘了口气,冰凉丝絮淌入喉咙,他惊惧睁大了眼睛,却发现那些丝絮化成半开玩笑的冰糖甜水。

    ……苔绿色的眼睛弯了弯。

    宋汝瓷接住菌丝托回的军刀,看了一会儿,指腹摩挲过刀柄上半旧的私人印记。

    系统觉得眼熟,想了半天,猛地意识到:「你有一枚扣子的花纹和这个一模一样!」

    那枚扣子是礼物,是亲手在工坊熔铸蚀刻的铜扣,荆棘穿透蓝玫瑰,据说是某个西西里人发家的帮派标记。

    宋汝瓷轻轻眨了下眼睛。

    系统预习做得没有宋汝瓷认真,临时抱佛脚,狂翻资料打小抄:「对了,他是酆凛的弟弟……这是酆凛的遗物。」

    “还给我!”封傲死死盯着他,牙关咬到打颤,“这是我的!”

    黑豹不停打转,喉咙里发出焦灼低吼。

    他十七岁,身量很高,虽然和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哨兵混在一起,但并没自甘堕落,身体锻炼得相当结实,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变成的浅橄榄色。

    眉宇间有三成酆凛的影子。

    宋汝瓷把军刀还给他,取出手帕,替他擦拭汗水。

    还没碰到那片眉宇,就被攥住手腕。

    兽瞳已经恢复,但黑眼睛依然渗着一层金绿色,仇视地盯着他:“柏风信,少在这装好人,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有本事你就连我也杀了。”

    少年的恨意焚烧眼底:“你要是不动手,早晚有天,我会替我哥报仇。”

    ……

    系统继续抓紧时间飞快翻小抄,找到了封傲接下去的剧情线。

    封傲将来会成为流浪雇佣哨兵——因为拒绝和任何向导匹配,最终死于结合热导致的精神力崩毁。

    这其实还要绕回“酆凛”,这个已经被确认死亡的、被无数人纪念的,据说是白塔建立以来天赋最强的SS级哨兵——柏风信曾经绑定的哨兵。

    「前」哨兵。

    也是柏风信的未婚夫。

    酆凛死于一年前,事发地点如今被称作死亡之海,位于北部边境,如今已经成为被疯长的变异植物彻底吞噬的无人区,去过的人说那里下了一整年奇异的雪。

    没人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柏风信是一个人回来的。

    那之后不久,柏风信被带入“塔”的里世界受审,审判长达三个月,最后因证据严重缺失而不得不暂且将人释放。

    但他们身上还是多了三百四十二条禁制。

    同时,那个不可说的秘辛,也在里世界口耳相传——酆凛并非死于敌人之手,而是死于他的向导。

    「柏风信杀死了他的哨兵。」

    ……知道了这些,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封傲在对于向导的态度上有近乎偏执的强烈抵触。

    封傲抗拒和任何向导建立连接,拒绝接受精神疏导。这对一个哨兵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最后封傲也的确因此而死,死前其实就已彻底精神错乱——他也跟随兄长的脚步去了北部边境。在一次解救战友时,他彻底失控堕入兽化,逃入死亡之海深处。

    被找到时已经只剩与黑豹融合的扭曲骸骨。

    英雄唯一的胞弟,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死于无人解救的结合热。

    不可谓不悲哀。

    「他身上有我们的任务!」

    系统翻总部发来的清单:「身为未亡人,继承酆凛的遗愿之三:改变封傲的命运,视最终效果评定,可获得1000-5000点修复能量,额外奖励是双人超豪华邮轮度假游。」

    总部给员工的福利一向相当大方,说是“超豪华”就绝不会掺假。

    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这对兄弟没有父母,家族在封傲出生没多久后就覆灭,酆凛一手将封傲带大,算得上是亦兄亦父。

    酆凛肯定也不会希望唯一的弟弟踏上那种结局。

    不过系统还是忍不住打转,目前解锁的信息太有限了,它忍不住拽着宋汝瓷八卦:「你接受的记忆里,有没有酆凛是怎么死的?」

    宋汝瓷收回手帕,直起身,看着少年一瘸一拐带着黑豹走远,轻轻摇了摇头。

    好吧,那系统可就要问更重要的了:「刚才我们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宋汝瓷:“……”

    系统:「……」

    系统:「不,不是吗?」

    系统发誓,它当时看到宋汝瓷在太阳下的影子,又额外多出不透光的黑影,腰身、脊背、肩头……某种压迫性轻易就能碾压什么森林蟒的威慑存在。

    像是永不会凝固的漆黑熔岩。

    当时宋汝瓷侧头,是在和吓到瞬间抡起十个主角光环准备驱邪的系统说话——宋汝瓷当然也感觉到了有什么缠上来。

    蛇类移动带来的感触十分鲜明,鳞片留下仿佛锁链的淡淡红痕,系统全程都在辛辛苦苦拽着他的衣领帮忙挡住。

    宋汝瓷当时侧头,是在向系统道谢。

    然后……就像意识到人类的身体脆弱到这么容易就会留痕迹一样,那个相当可怖的漆黑影子停止了游动,稍稍悬浮。

    甚至。

    还欲盖弥彰地、相当不好意思地。

    咬着领子帮忙一起拽了拽。

    自不量力的觊觎者借着这个空当,得以侥幸逃出生天,没在校园里闹出什么无法收拾的精神体暴毙事件。

    系统心情复杂,扒拉着检查被咬豁了锁边开线的衣领,回想当时那种足以令整个空间冻结的可怖压迫。

    宋汝瓷觉得缠在身上的不是坏人。

    系统:「……」像话吗!!!

    衣领都开线了!!!

    宋汝瓷安慰它:「我会补。」

    虽然开线了,但可以补得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新学了暗缝法,可以把线头藏进内衬,缝好之后找不到任何痕迹。

    系统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

    宋汝瓷的直觉一向很准。

    他们这次过来,是知道要和叫褚宴的探路部员工接头的——因为早期剧情的不稳定,探路组本来就很容易出各种意外。

    一旦发生这种事,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就只好一直卡着,等搭档员工走完剧情,才能一起退出。

    最不乐观的情况,褚宴可能是拿了“酆凛”的身份。

    系统决定相信宋汝瓷的判断,但还是要保持警惕,毕竟都缠身上了,要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就火速杀回总部去买一百张强效驱鬼符……

    刚做完相当缜密的计划,还没等和宋汝瓷商量,系统就发现宋汝瓷袖口溢出的菌丝已经拟态成了那把军刀的样子——徽章纹路清晰可见。

    宋汝瓷在试着玩这把刀,模仿记忆里模糊的印象,锋刃即将擦过瓷白柔软的指尖时,军刀被什么衔牢。

    悬空停住。

    宋汝瓷眨了下眼睛,仰起头,他问过了系统,探路组成员进入世界后会和角色数据融合,认为自己是本人。

    所以,不论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要叫的名字都是一样的。

    他试着问:“酆凛?”

    宋汝瓷靠坐在一棵挺拔的古松下。

    和一个半大孩子随手练习,并不费力,但柏风信同样被禁止大规模动用精神体菌丝,所以体力消耗得很快。

    有什么轻轻拨开汗湿的额发,衬衫下透出蛇鳞纹路,随着心跳起伏,尾尖缠绕手腕,尖牙轻轻抵着柔软颈侧。

    没有咬下,连威慑也不是,充其量是过度使用力量的小小惩罚。

    这感觉很新奇,宋汝瓷抿起唇角,抬手轻轻抚摸冰冷坚硬,他好脾气地说着“轻点”,解开领口,露出锁骨下“塔”植入禁制时遗留的伤口,菌丝从伤口渗出,拟态成一朵蓝玫瑰。

    “我有任务。”宋汝瓷尝试好好商量,“可以带你弟弟回家吃饭吗?”

    看不见的力道静默几秒,大概是默许了,束发的红绳也随之断裂,铃铛坠落进未知深渊,或许是蛇腹。

    远处窥伺的黑豹仿佛被什么刺中,从树枝间跌落,少年闷哼,忍痛咬得嘴唇渗血,捂着眼睛半跪在地上。

    系统:「……我去买绣花针。」

    第46章 乖孩子 他还、惦记着、他的、毛绒绒。……

    买针的系统跑得飞快, 边跑边发光,差一秒就变成数据灯泡。

    ……

    灵境松林。

    军靴踏过针叶。

    晶莹剔透的、冰针似的松叶簌簌轻响,银白色树干发出微光, 仿佛在迎接踏入树林的青年向导。

    这是种相当珍贵的濒危植物, 原产于北部边境,最后一棵幼株被带回白塔后, 只在向导生活的蔷薇庭被某七年级学生繁育成功, 变成了现在的这一片松林。

    松香对精神力有滋养和增益效果,对于一些家境贫寒的少年向导来说, 这几乎是他们唯一能免费获得的精神力温养。

    至于哨兵则不该误入。

    尤其是长期未经精神疏导、本来就濒临混乱的哨兵,会非常危险。

    黑发黑眼的少年哨兵摔在地上, 因为精神领域混乱而无法动弹, 甚至连头都抬不起。黑豹摔在松针里, 一动不动。

    封傲盯着近在咫尺的漆黑军靴, 几乎尝到齿缝里的血味:“滚……”

    他当然知道来的是柏风信, 不用抬头也知道。这双靴子是他哥哥亲手用一头地脉蜥蜴最柔软的腹皮做的, 在靴跟上方, 酆凛钉了鎏金的星形马刺, 这是种没有白塔时的旧传统,锋利尖锐, 用来教训听不懂人话的马。

    靴子做好后的次日, 酆凛奉命前往北部边境,还没来得及送出, 就先传回死讯。

    ……凶手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穿着它。

    该死。

    该死!

    封傲痛恨自己的弱小,他不清楚也不可能相信什么“鬼上身”的事,他监视汝瓷是为了找出破绽,把这个杀人凶手送上白塔法庭。

    在他看来, 掉下树也是因为他心烦意乱下闯错了地方,他自作自受,不用这个伪善的杀人犯来表演好心。

    清瘦身影蹲下来,宋汝瓷摸了摸他的头发,指尖溢出莹白菌丝,封傲拼命挣扎想要拒绝,却无从逃避。

    毕竟一只鸟、一头狼好躲。

    谁能躲得过无处不在的飘散菌丝?

    “是正常的精神力疏导。”宋汝瓷严格按照教程做的,一边安抚他,一边对照教材给封傲讲哨兵的注意事项,“睁开眼睛,看我,不要躲着我。”

    菌丝探入战栗的瞳孔,编织出无数条光路,像是最轻柔细弱的神经触须,温柔又条理分明,顺抚已经严重虬结的混乱精神力。

    宋汝瓷托着他的下颌,一字不差地念:“乖孩子。”

    买针回来的系统:「……」

    对不起。

    总部的问题,总部的《向导与哨兵1-9999》教材版本太复杂了,宋汝瓷拿到的是第2149期「教你如何处理三岁以下意外觉醒的哨兵幼崽」的牙齿发育检查版块。

    系统紧急给他换了正确的教材,想要提醒宋汝瓷,却还没来得及说,就愣了愣。

    ……封傲居然就这么温顺了下来。

    瞳孔里绽出拟态的白昙,封傲不再挣扎,不再抗拒,向漆黑的军靴边上蜷缩,像渴望母亲怀抱的幼童。

    那些灰土色甚至深黑的精神死结,轻轻一碰就自行解开。

    原本需要多日疏导,甚至还会因为当事人的不配合,消耗宋汝瓷大量精神力、进一步导致他们的禁制越来越深的麻烦事,也就这么意外解决。

    当场一次性到账700能量点。

    系统举着正准备销毁的《教你如何处理三岁以下意外觉醒的哨兵幼崽》,犹豫两秒,毅然做了决定,把它塞回给宋汝瓷:「没错,就是这本。」

    反正只是听着有点怪,宋汝瓷自己是用完全认真严谨的态度在念——再说了,系统乐观地猜想,说不定不奇怪呢?

    可能本来就是很平常的场景,只不过是它内存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

    系统又一口气订了剩下的9998本。

    程序算法自动推荐,优先打开《第493期:教你如何做一名优秀的精神体兽医》。

    封傲蜷在宋汝瓷脚边,瞳孔被菌丝染成奇异的银白。

    体内的隐患被引导着悉数暴露,过分依赖和精神体的高频共振,其实已经让封傲出现了兽化趋势——受到菌丝召唤,覆着层短绒的豹耳从发丝里钻出,内里是月牙状的银白绒毛。

    还需要更多检查。

    指尖摸索到变锋利的犬齿,尖牙在柔软的指腹下发抖,不敢咬下,喉咙里滚出强行忍耐的痛苦呜咽。

    封傲的指甲也变得尖锐,无意间撕破了自己早已被攥皱的制服下摆。

    “好了,好了。”宋汝瓷看系统帮忙举制的教程,找到安抚部分,轻声照着念,“乖……”

    系统看他忽然刹住,低头,看着「乖狗狗」。

    系统:「对不起。」

    找错了,系统火速翻页,找到“教你如何驯服大型猫科动物”。

    来这个世界以后,因为禁令的缘故,他们其实还没机会摸什么精神体。

    现在倒是可以稍微钻空子摸一点耳朵,豹耳被白皙手指轻抚,轻微塌陷,细密如绸缎的短绒下是软骨清脆柔韧的回弹。

    捏住敏感弹动的耳尖向后翻折,露出更蓬松柔软的银绒,耳廓形状完整,外耳道洁净……

    系统再次火速拦住了程序推荐自行下单的棉签和洗耳液。

    不至于此。

    话又说回来,虽然能量点很宝贵,但他们可能还是需要点正常的指导资料。

    宋汝瓷看着不知为什么十分慌张的系统,弯了弯眼睛,也安抚地揉了揉小黑影子。

    系统失去斗志,叹息着融化成一小滩。

    宋汝瓷猜测系统是太辛苦了,摸摸它,用菌丝织了一张银色的小毯子,给系统盖好,又去查看不远处的黑豹。

    黑豹的状况则要差得多。

    哨兵们普遍不擅长照料自己的精神体,反复召唤、高强度的战斗、使用后却懒得静下心靠冥想修复精神领域,都会导致精神体变虚弱。

    黑豹奄奄一息瘫在地上,失去了哨兵的精神力灌注,近看皮毛已经有些干枯杂乱,颈侧还能看到一道触目伤口,还在渗血。

    应当是今天哨兵对战训练时受的伤。

    封傲在学院里的境遇并不好,他是酆凛的弟弟没错,但白塔只崇尚强者,很少因为一个人是英雄就优待其他家属——封傲的实力还不足,个性要强孤僻,兄长死后又成了孤儿,无依无靠,很容易就会被好事者抱团针对霸凌。

    宋汝瓷看完教材里的治疗教程,垂落视线,望着自己的手指。

    他很擅长集中心神做事,闭上眼睛稍作想象,指尖的菌丝已经织成一张薄薄的止血纱,落在皮肉外翻的伤口上。

    血瞬间止住,皮毛下的肌肉因为剧痛折磨而无意识的紧绷和抽搐也消失。

    宋汝瓷和它约定:“晚上回家来找我,好吗?”

    学院里是禁令最严格的地方,白天有纠察队实时巡逻,成员一律是五感最敏锐的S级哨兵,可以感应到校园内公开场所的一切违规行为。

    黑豹躺在如雪的松针里,金绿色的眼睛湿漉漉注视着眼前的向导,挣扎抬起毛茸茸的大脑袋,想靠近那只手。

    宋汝瓷把右手收在背后,柔声告诉它:“不可以。”

    黑豹发出超悲痛呜咽。

    宋汝瓷忍不住在眼睛里笑了下,抬手放出一只菌丝拟态的小白蝶,蹁跹翻飞,十分灵活,一切大猫都无法抗拒这种诱惑,瞬间被转移开注意力,伸爪去够。

    说实话,其实宋汝瓷也很想摸。

    毕竟黑豹看起来很乖,鼻子尖也湿漉漉的,轻轻翕动,凝结一小片水汽,看起来很冰凉。

    白蝶很轻盈,飞来飞去地逗黑豹玩。

    黑豹滚了一身雪色松针。

    宋汝瓷单手支地靠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觉得很好,就撑起身悄悄离开。

    ……

    柏风信其实并不和其他同学一样住在蔷薇庭。

    一方面留级了整整三年,年年都有新生,也不必妄想宿舍还能一直保留,另一方面,他在原则上毕竟还算是酆凛的未亡人。

    按照监护所的规定,他要住在酆凛过去住的地方,作为代理监护人,代为照顾对方仅剩的胞弟。

    直到封傲成年。

    宋汝瓷刚穿过来的时候,还在“塔”内接受为期三个月的庭审,庭审后又是观察期,今天刚刚结束。

    所以,直到今早,他和系统才第一次来酆凛的住处——位于荆棘寮,风暴橡树林边缘,一幢已经被荆棘血藤覆盖的独立三层木质小别墅。

    早上的时候,这幢别墅还十分破败,院子里铺满落叶,外墙大片剥落,房顶完全爬满暗红色的藤刺。

    现在已经焕然一新,浅杉木重新刷了桐油,黑灰色房顶沉静稳重,天窗恢复透明,花园里的落叶垃圾清理一空,小石子路被水洗得很干净。

    等有时间,宋汝瓷打算种上一些色彩明亮的花。

    系统找到监护所给的钥匙,打开门,里面也完全收拾妥当,地板洁净,家具整齐,罗宋汤的香气飘出。

    一楼厨房里,正在煮汤的银白色人影悄然逸散,化成蒲公英似的柔软菌丝,徐徐回拢进宋汝瓷的袖口。

    ——拟态类精神体的一些实用小妙招。

    被审讯的那三个月里,除了联系人设本身的能力,宋汝瓷还托系统买了很多书,很有兴致地研究了精神力的各种使用方法。

    因为本来就擅长集中注意力,学起来几乎没什么障碍,截止到目前,宋汝瓷已经成功做到了一比一拟态出一个他自己留在家里做家务。

    罗宋汤很香,酸甜诱人,没有放罗勒叶和迷迭香,放了一勺酸奶油搅匀,味道层次相当丰富。

    宋汝瓷盛好三碗汤,放在擦净的木质餐桌上。

    三把椅子。

    又过了片刻,其中一把椅子轻微挪动,碗里那一勺舀起的汤消失,宋汝瓷坐在旁边,又舀起一勺。

    他弯着眼睛轻轻叫了声酆凛:“味道好吗?”

    沉默片刻,领口又像是被风轻微扰动,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他因为过分无视禁制使用力量,轻微渗出些冷汗的苍白颈侧。

    宋汝瓷解释:“我没事。”

    这个答案似乎不太让对方满意。

    蛇鳞缓缓碾过皮肤,力道很轻柔,但贴合微弱搏动的颈动脉,稍微施压,立刻返出快得不寻常的心跳。

    “只是有一点累。”宋汝瓷于是承认,“不严重,休息一下就好了。”

    比起这个,宋汝瓷还是更想和系统仔细研究一下,有没有办法可以适当绕开禁制,触碰到精神体们。

    看不见的存在沉默了一阵。

    尾尖勾住他的手腕,轻轻扯了下,宋汝瓷有些好奇,撑着桌檐起身,有些陈旧的软杉木地板微微下陷,铃铛在楼梯口响了一声,又响了一声。

    这次的响声已经是在楼梯二层顶端的尽头。

    宋汝瓷眨了下眼睛,抬起头。

    大概真的是无视禁制的程度有些过分,也或许是三个月不停转的连番审讯看似平淡,实则依旧消耗磨损了过多心神。

    他似乎在某个瞬间的余光尽头看到影子——身量高挑,肩膀宽阔平直,衬得木质楼梯尽头有点局促。

    浓密的黑发微微卷曲,五官硬朗深邃,漆黑眼瞳望着他。

    很熟悉的面孔。

    宋汝瓷朝他笑了笑,张口要说话,没听见自己的声音,眼前倒是毫无预兆闪过白光。

    他还不太熟悉怎么判断“疲倦”和“极限”,完全没意识到精力条用光,察觉到时身体已向后仰倒,系统焦急的喊声里,快得惊人的冷风掣过咯吱作响的旧楼梯。

    他被异常庞大的蛇身卷住,冰冷气息喷吐在颈间。

    宋汝瓷从眩晕里恢复,想要开口,却先被喂进一口热汤。

    獠牙打着滑咬住瓷勺,说实话声音刺耳,而且操作简直艰难到荒谬,舀一勺洒半勺,剩下那半勺汤要是不想淋一身,还得眼疾嘴快立刻含住了咽下去。

    但主要是勺子没选好,这东西太不适合蛇用了。

    不用力就咬不住,用力又会碎。

    宋汝瓷喝了两勺热汤,恢复了一点力气,接过瓷勺,保证自己明天就换成木头勺子:“我好多了,想去看书……”

    他还惦记着他的毛绒绒。

    他还、惦记着、他的、毛绒绒。

    冥冥之中,系统扛着一摞参考书,对着虚空蛇瞳打了个哆嗦。

    这么僵持了几秒,看不见的巨蛇缓缓游动,蛇身将他裹成茧,又像个不断渗漏细沙的漩涡,柔软苍白的人影陷下去。

    宋汝瓷的脾气是真的很好,既然没谈妥,就答应睡觉,睫毛轻轻眨了下,缓缓合拢遮住那一片柔绿碧波。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气息安稳轻缓,睫毛投落蝶翅似的浅浅阴影。

    系统相当谨慎地躲在房梁上,看见巨蛇带着宋汝瓷上楼,来到酆凛的房间前——这个房间被无数禁制封锁,但空气只是无形波动一瞬,层层叠叠的强效封印和锁链,就都失去力量滑落。

    酆凛的房间里布满尘埃。

    尘埃覆着枯萎的玫瑰、褪色的信笺,鹅毛笔已经泛黄,宋汝瓷被灰尘呛得轻轻咳嗽。

    强悍到可怖的力量立刻令一切静止。

    包括窗外的蜘蛛,被风吹动的蛛丝,一切都凝定,尾尖轻轻拍抚单薄胸膛。

    盒子被打开,有什么东西被取出。

    后台物品栏忽然亮起。

    【酆凛的遗物:SSS级】

    【精神触丝手套:未曾谋面的白蝴蝶,愿意和他共同坠入深渊吗?

    他会记得找一副好的手套,不会让血渗入,沾污指尖。】

    系统举起数据望远镜,泛着淡淡光泽的漆黑缓缓淹没瓷白。

    柔软的黑色皮革将骨节起伏勾勒分明,顺服收敛在雪白的腕骨下方,收口完全贴合掌根线条,被镶嵌了铜扣的银色蛇骨链层层锁住。

    仿佛禁止再窥探其下的任何奥秘。

    系统:「……」

    这么酷的设定,不是应该用来揭开什么“酆凛的死因”、“死亡之海的秘密”之类的大谜团吗?

    就这么拿出来让宋汝瓷戴着摸毛绒绒,是不是稍微有点太浪费了。

    第47章 要温柔一点 熊呢???

    宋汝瓷得到了两个小时的休息。

    倒不是被什么打扰。

    是的确有点饥肠辘辘, 加上精力也已经恢复了不少,这是他这几个世界里身体最好的一次,胃口恢复得很明显。

    睡了这么长时间, 汤多半已经冷了。

    宋汝瓷准备再拿去热热。

    睡得很舒服, 他忍不住多躺了一会儿,才从柔软的沙发里撑起身体, 捡起滑落的毛毯, 握在掌心。

    ——家里没有别人,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躺进的沙发, 但毛毯实在很厚实温暖。

    上面有很淡的焦土、火山和霜原的气息。

    荆棘寮的昼夜温差很大,夜里很冷, 寒气由外向内侵入。过去这里只有哨兵居住, 哨兵的身体素质极为强悍, 不必考虑防寒, 以后变成三个人住, 就可以加装壁炉。

    毯子被看不见的獠牙咬住, 重新披回他的肩膀上。

    宋汝瓷也注意到了凭空出现的黑色软皮革手套, 材质很特殊, 柔软轻便,并不限制手部活动, 内衬有种奇异的温暖。

    「是精神触丝。」系统偷了一个像素点去化验, 「酆凛的。」

    “精神触丝”是精神力高度凝练成的实体,织物里混进一根触丝就足以获得相应的特性增益, 整个内衬全用触丝制作简直不可想象——系统算了算账,要用的精神力足以榨干一个普通的B级哨兵。

    但效果也相当明显,宋汝瓷戴上它,哪怕有天忽然心血来潮想去摸剑齿虎的牙, 也完全不需要和当事哨兵商量。

    而且。

    系统拉着宋汝瓷嘀嘀咕咕:「精神触丝和精神体,本质上完全就是一个东西,所以在酆凛的视角,他是在……」

    ……握着你的手。

    这话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儿就变轻。系统对着窗户的倒影,微微发愣。

    它看见人影在背后环抱着宋汝瓷,拢着柔软白皙的双手,一起面对厨房正重新加热、咕嘟咕嘟冒泡的罗宋汤。

    幻象一闪即逝,宋汝瓷的领口稍微敞开,一侧被看不见的重量压下,衬衫背后有不自然的褶皱,仿佛被什么盘旋束缚,这种痕迹一直蔓延到腰,中间空出一段,有轻微的嗡嗡声,是拖在地板上的尾尖百无聊赖的拨着军靴后的鎏金马刺。

    苔绿色的眼睛轻轻弯了下。

    宋汝瓷舀起一勺汤,吹了吹,低头浅尝,像这种熬炖类的汤都是越热越香,第二次的味道比第一次更好。

    宋汝瓷把勺子递过肩头:“尝尝吗?”

    隔了几秒,勺里的红艳汤汁消失,系统还挺紧张的盯着窗户,它打赌巨蛇对味道挺满意,而且吞吐的蛇信目标似乎是宋汝瓷唇边沾的星点残留。

    但最终对方居然没急于这么做。

    影子里,硕大蛇颅垂首,能咬碎地脉巨蜥的獠牙轻轻地,咬了张薄而软的餐巾纸,替他擦拭干净。

    宋汝瓷怔了下,眼睛更弯,主动抬起头,他们离得不能再近,好像只差一张纸的距离,蛇瞳深深盯着淡色的嘴唇。

    手套的内衬收紧了。

    ……门铃。

    嘈杂交谈和脚步声。

    混乱呛鼻的各类信息素味道。

    不速之客这时候造访,要不是宋汝瓷往腰后按得及时,多半要被看不见的尾巴从三楼天窗抡飞丢进风暴橡树林。

    不过来的人倒也仿佛没有多少恶意。

    敲门的七年级哨兵配有学院徽章,袖章上绘有金色锁链,是负责治安的纠察队——荆棘寮是学生哨兵生活和训练的地方,不对外开放,高墙上攀满血色荆棘,不接纳任何外来的闯入者。

    酆凛遗留的旧居毫无预兆地焕然一新,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不可能不来确认情况。

    白天这些人其实已经来敲过门,但菌丝拟态只会完成指令以内的事。

    指令不包括给陌生人开门。

    现在这扇尘封许久的门打开,门内灯光温暖,食物的香气瞬间溢出,哨兵敏锐过头的嗅觉已经让他们在脑海中下意识模拟出口感,好几个人甚至已经控制不住吞咽。

    站在这片温暖里的人居然是个向导,浅草色长发,柔和的苔绿眼睛。

    这些纠察哨兵错愕愣怔几秒,才终于回过神,后知后觉认出这张脸,本来客气的神情瞬间变化

    鄙夷,厌恶,轻蔑不屑。

    异常抵触。

    “……柏风信?”

    “你怎么在这儿!谁让你住进来的?”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柏风信本来是酆凛的向导,又因为酆凛的死亡受审,这件事仅限于“塔”和里世界清楚,封傲也不是到处乱嚷嚷的脾气——所以学校里几乎没人知道柏风信和酆凛的关系。

    倒是人人都知道这是个留级三年毕不了业的吊车尾废物。

    尤其七年级学生。

    白塔世界本来就崇尚强者,弱者几乎没有生存权,一想到这种人居然敢侵吞酆凛的遗居,简直像是逼着他们把最倾慕崇敬的金色徽章按进泥土。

    其中一个棕发哨兵的脾气最爆,两人高的裂地熊骤然显化,怒吼咆哮着挥掌拍落,却还没来得及靠近,就又刹在半空。

    黑豹重重扑倒了这个棕发哨兵。

    完全无视领域压制,锋利尖爪狠狠勾烂制服,喉咙里威胁嘶吼。

    黑发黑眼的少年哨兵拦在他们眼前,脸色苍白,鸭舌帽檐压得极低,手里死死攥着柄旧军刀。

    “……封傲?”

    这些人是真觉得有意思了——他们当然知道酆凛有个弟弟,也是哨兵,不算弱,成绩倒也勉强排得进中上。

    但比他那个五岁觉醒、十三岁修完全部课程进入“塔”,十五岁就被挑选进入里世界执行最高密级特殊任务的天才兄长,就未免太平庸了。

    在白塔学校,差一个年级实力就天差地别,越级挑战几乎是不可能的。棕发哨兵仅凭单手就狠狠将黑豹掀飞,瞳孔收缩,俨然已被彻底激怒。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旁的七年级纠察哨兵问,“难道他是你带进来的?”

    封傲平时也住宿舍,并不住这幢别墅,如今却忽然维护起一个鸠占鹊巢的废物向导——难不成是看上了,想和对方绑定?

    “你不会想让他当你的向导吧?”

    这是眼光和人缘都差到什么地步了?

    看上柏风信?

    走投无路,选这种没人要的垃圾?

    这些话没说出口,但饶有兴致的嘲讽神色已经把少年逼得脸色涨红,封傲死死咬着牙关,指节攥到青白。

    ……

    宋汝瓷轻轻抚了抚腰后的蛇尾。

    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

    他和系统仔细做了任务手册,要想拿到足够的能量点,就要在各方面好好教导和养育封傲——所以这种场合,也应该放手让封傲试试自行处理。

    但也不能真就不管,柔软的菌丝网轻轻放下黑豹,宋汝瓷从屋内来到屋外,踩上打磨粗糙的石英岩台阶。

    “……是。”

    少年哨兵忽然从压低的帽檐下逼出一个字。

    连那些半是嘲讽的纠察哨兵说笑议论声都停止,诧异看着他。

    “以后他就在我家住。”

    “你们走吧。”

    封傲垂着视线,哑声一个字一个字说:“明天我就去登记,给他出入荆棘寮的权限。”

    “封傲。”

    这下为首的纠察哨兵也严肃下来:“你应该知道你在说什么——照你这样,他在这惹了什么祸,弄出什么乱子,都要算在你头上。”

    “如果只是意气之争,改主意还来得及。”

    七年级学生已经不像低年级的,不少人已经成年,结合热普遍发生,哨兵们都变得更冲动、更不受控。

    一个向导住在这种地方,想也知道会惹出多少麻烦。

    说完他打量封傲的神情,没想到少年哨兵神色阴沉,身形冷硬,嘴角已经咬破渗血,却没有半点要改口的意思。

    为首的纠察哨兵也就点了点头:“那好。”

    “既然你坚持,就让他在这住——但你好歹也是酆凛前辈的弟弟。”

    “自己好自为之。”

    封傲一言不发,他也早就习惯了数不清的嘲讽、轻视、看不起,跟这些人没什么好说的,转身把宋汝瓷用力推回别墅里,重重关上了门。

    封傲低着头,盯着宋汝瓷脚上那双靴子:“刚才和他们说的话是骗人的,我永远不可能和你绑定,不会要你做我的向导。”

    “我替你说话,只是因为你从我家被纠察抓走了会很麻烦。”他说,“我不管你为什么来,还想从这得到什么,想都别……”

    屋里的情形让他愣了愣。

    明亮温暖的灯光、一尘不染的地板和家具,厨房里飘出的浓郁香气,像是有什么锁紧了他的喉咙。

    ……像是。

    像是几个小时前。

    他在灵境松林里醒来。

    封傲知道自己兽化了,当时他脑子一片空白,只有强烈到绝望的恐惧窒息。

    按照常规流程,他应该因为擅自使用禁忌技,被交给学校接受最严厉的处分,然后因为长久没有精神疏导而发疯变成什么怪物死掉。

    但醒来的时候他躺在柔软的松针里,精神力结块全被理顺,身边没有人,头颈下垫着的是规矩折成几折的向导白蔷薇制服。

    还有一顶不知哪来的柔软鸭舌帽盖住他头顶那一对兽耳。

    少年哨兵抱着那件制服,坐了很久,愣愣地看着被细心修剪打磨平整的指甲。

    ……

    黑豹大吃大喝吧唧嘴的动静让他强行回神,封傲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害臊到涨红,拎着后脖颈就想把这不争气的东西薅走,才伸手却被另一只手拦住。

    苔绿色的眼睛温和望着他。

    “要温柔一点。”宋汝瓷说,“它饿了。”

    封傲的瞳孔收缩了下,他想和过去一样放狠话,却莫名其妙地半个字也说不出。

    他刚才……他刚才推这个人了。

    清瘦过头的向导身体素质并不如哨兵,当时向后踉跄了下,好像被什么接住了,然后反手轻轻揉了揉腰后。

    他把对方弄伤了吗?

    恨意和悔意交织,两者都太过鲜明,拉扯撕裂,封傲发不出声音,任凭那只手隔着鸭舌帽轻按头顶。

    “你也饿了。”宋汝瓷望着他,灯光下那双眼睛甚至是某种春水似的浅绿色,笑了笑,温声告诉他,“洗手,吃饭。”

    封傲梦游似的过去洗手,用了两遍香皂,擦干净,给宋汝瓷检查。

    然后被奖励一个装满热汤的大碗和一只勺子,舀着鲜美到不可思议的汤往嘴里送,越来越快,等回过神时碗已经空了。

    宋汝瓷不在餐厅也不在客厅,桌上有张便签,提醒他锅里还有。

    宋汝瓷还做了热米饭,淋上汤吃就更香。封傲一口接一口吃了大半碗,那种脱力的耗竭感才稍稍退去,他发现黑豹也不在。

    ……黑豹怎么会也不在?

    封傲愣了愣,迟疑了一会儿,擦干净嘴和手,轻手轻脚踩着楼梯,慢慢走向那扇漏出光的门。

    他透过门缝看向屋内,心跳撞击耳膜,喉咙似乎要被什么蒸干。

    这个人……这个人在缝衣服。

    被他撕烂的哨兵制服。

    很熟练轻巧的动作,小指勾着线,被稍微勒出一点红痕,那些狰狞的碎裂破损在瓷白指尖顺驯合拢,缝到尽头以后低头,咬断剩下的一小截。

    黑豹也乖巧异常地把头颅贴在他膝上,月光落进来,毛皮已经变成缎子般的黑亮,这个人在摸精神体前居然还要戴手套,不知从哪学的……咬着末端轻轻拉拽,让柔软皮革贴合指尖。

    空气在这时候不明缘由的细微战栗。

    衬衫出现奇怪皱褶,封傲的眼睛骤然刺痛了下,用力揉了几次,过了好半晌视野才恢复清晰。

    这个人在摸他的黑豹。

    豹耳驯服地垂落成扁平,几乎贴在脑后,被轻轻揉捏,画着圈抚摸内测的柔软绒毛,黑豹伏在温柔的怀里仰头。

    耳尖的轻颤逐渐与灯下睫毛同频。

    苔绿色的眼睛弯了弯,很柔和,轻声说:“乖。”

    门外影子跟着一颤。

    黑豹已经完全挤在宋汝瓷怀里,笨拙蜷着四肢,翻起肚皮,尝试伪装成一只黑色幼猫。

    柔软的肚皮被掌心覆着轻抚,半长的绒毛几乎完全淹没了那只手。

    被纯黑手套吞噬的指尖,仿佛并不影响细腻柔软,微微施力,陷入光滑缎亮的黑色皮毛,头颅,后颈,脊背,轻缓抚过整条脊椎……黑豹舒服到喉咙里呼噜作响。

    修长柔韧的豹尾打着卷,隔着白衬衫缠上手臂,被温和轻拍,轻轻解下来。

    ……

    黑发黑眼的少年哨兵踉跄着离开别墅,走出很远,把脑袋扎进月下的冰冷溪水。

    夜色很深。

    月光下,那几个纠察哨兵往回走,还在愤怒抱怨个不停。有人发现棕发哨兵站住,愣了愣:“怎么了?”

    “我不知道。”棕发哨兵死死皱着眉,他总觉得不对劲——当时裂地熊那一巴掌没拍下去,似乎并不是因为他一时疏忽被黑豹扑倒。

    甚至,就连他被黑豹扑倒,都很古怪,仿佛那时候他忽然就莫名走了神。

    裂地熊……熊也走了神。

    仿佛这一切都是个小小的测试,有什么实力远在他们之上、根本强到遥不可及的人,在看那个实力平平的封傲的表现。

    当然,这也不是现在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熊不见了。

    这简直离谱到荒谬,堂堂哨兵精神体不见了,居然这么迟才发现。

    棕发哨兵焦躁起来,团团转着到处找熊,其他人开始还看笑话,逐渐一个两个,也都觉得不对劲。

    他们忽然发现,自己也和自己的精神体断开了链接。

    这说明精神体至少已经离他们很远了——可没有命令,精神体又怎么会擅自行动?

    就算是荆棘寮的植物变异很多,偶尔也会出现些诱捕精神体的陷阱,也不至于海陆空全军覆没吧?

    别说是什么狼、岩羊、狐狸、猎犬、白鳍豚……猫头鹰都不见了!

    哪去了??

    熊呢???

    第48章 讲道理 时间凝固此刻,不再流动。……

    荆棘寮出现未解之谜。

    当然, 骚乱没有持续太久,这些纠察哨兵只不过是疯狂找了一整宿,因为过度惊慌而误入了噬心花海、哀嚎荆棘荒野、腐化圣树腹地这些小地方。

    对七年级哨兵中的佼佼者来说, 一边大喊“救命”一边甩起两条腿疯狂逃跑还是不难的。

    而当他们精疲力竭跌跌撞撞, 疯狂逃离了那片充满糜烂甜酒味道的恐怖空间,紧接着就错愕地发现……失踪的精神体全躺在荆棘寮最显眼的对战空地中间。

    一个不少。

    没受伤, 看起来也没被什么可怕的邪恶反派拷打折磨。

    冰原狼做梦还在抖耳朵, 本来糙杂的毛现在流光水滑像银色缎子,精神帅气, 硬邦邦的大尾巴来回甩个不停。

    睡得正香的幽灵岩羊同样毛发整齐顺滑,打磨抛光到黑玉似的角居然还细心保养了层蜡, 仿佛还在轻轻顶着什么看不见的掌心磨蹭。

    火焰狐脑袋顶上被扎了个漂亮小揪, 最骄傲, 蓬松的大尾巴勾来勾去, 发现勾中的居然是战猎犬就大发脾气, 异常嫌弃地一脚踹开。

    熊坐在树下发愣。

    一团蓬松的羽毛挂在树枝上发呆, 抓下来仔细看三次, 才勉强认出是泡完热水澡吹干的猫头鹰。

    白鳍豚甚至还有个大浴缸, 摊开双鳍仰天漂浮着,狭长细吻咂合叹息, 怀念又怅然的望向露出鱼肚白的天际。

    ……沉默。

    一片死寂里, 当事哨兵捂着脸过去,强行扛走了自己的精神体, 甚至没人提出发生了这么古怪的事,要不要上报学校详查。

    怎么上报呢。

    精神体聚众嗑梦幻蘑菇嗑多了吗?

    还是他们嗑多了??

    更别说这些不争气的东西,居然还个个都戴着个不知哪来的、红绳栓的铃铛!

    看样子甚至八成还是自己强烈争取来的!

    狐狸在炫耀,猫头鹰在回味, 白鳍豚在盘铃铛,最忠诚的战猎犬面对要摘下铃铛的哨兵主人,都伏低身体把脖颈死死贴在地上,疯狂摇尾巴试图蒙混过关。

    像话吗?!?

    平日里对校规近乎严苛的纠察哨兵现在一个也不想说话。队长严厉警告了所有人保持缄默,因为怎么也没法说服怅然点烟的白鳍豚放弃这个破浴缸,只好一起扛走。

    剩下的人也默契拖走自家不争气的东西,装作整件事从未发生。

    只有拖不动熊的棕色哨兵,还蹲在树下。

    地裂熊以岩浆为食,极为暴躁,稍微受到激惹就会爆发,这种状态日复一日,也毫不意外反向影响了哨兵自身。

    棕发哨兵平时几乎完全无法冷静思考,他又是平民出身,没钱买什么高级抑制剂或是增益道具,要想出头,只能拼命继续强化精神体。

    依赖着精神体的强大,却又被精神体所影响得越来越深。

    这本来就是条饮鸩止渴的路,注定会崩盘。

    棕发哨兵自己心里也清楚,早晚有天,他会被裂地熊的毁灭欲望彻底冲垮理智,变成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可是现在。

    爆烈的愤怒、随时灼烧的毁灭欲望、杀戮冲动,都奇异的消失了。

    久违的……他感受到了平静。

    完全恢复冷静,阔别许久的思维清晰,脉络在脑中铺开,那团无时无刻不在炙烤头脑的岩浆悄然冷却。

    棕发哨兵对着熊颈的绅士领结愣了很久,抬手想碰,又倏地收回,他在这上面感受一丝熟悉的波动,就像那个时候。

    在酆凛的遗居前。

    站在铺天盖地、溢满房间又涌出的暖光里的,有春天颜色眼睛的向导。

    “……是你吗?”

    棕发哨兵低声问,他收回精神体,看着静静落在手中的领结,又想起自己当时的行径,心情格外复杂,脸色羞愧到涨红。

    他独自来到这幢别墅外,绕了一圈,找到屋后尚未收拾妥当的残损矮墙。

    棕发哨兵用匕首割开手腕,让血淌进土壤。

    他的血也已经和地裂熊的特性混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赋予泥土和岩石以行动力——破土而出的岩石将墙加固、修缮平整,将整个别墅围成坚不可摧的堡垒。

    任何胆敢侵入、包含恶意的敌人,都要面对地裂涌出的炽沸岩浆。

    做完这些,棕发哨兵起身,晃了下才站稳,又仰头看了一会儿那扇已经熄灭灯光的窗户,慢慢离开。

    /

    天亮。

    阳光透过高大的云杉树,投落点点金亮。

    宋汝瓷睡了个好觉,他动了动,卷缠在身上的力道也跟着松开,看不见的尾尖轻轻拨开他的额发,渗透冰凉。

    宋汝瓷轻轻弯起眼睛:“早上好。”

    他摸了摸还搭在锁骨间的蛇颅,想要起身,刚刚松开稍许的力道又缠紧,勒过胸腔,把他拖回松软的被褥里。

    气流在喉咙里冲出轻响。

    宋汝瓷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于是那种稍重的压迫又顷刻消失。

    蛇尾勾着被子的一角,扯过来给他盖上,隔着被轻柔拍抚,不知是什么能力,整个卧室的阳光都被剥离,只留下热量,光线毫不客气地丢出去。

    房间重新变得昏暗温暖。

    宋汝瓷轻声笑了:“要做早饭啊。”

    他其实休息好了——虽然昨晚的确很忙碌,摸毛绒绒摸得相当愉快,宋汝瓷相当珍惜机会,体验了一次从小就有的理想职业:小动物饲养员。

    小时候的宋汝瓷生活很单调,大部分时候都是做手术、等待做手术和看电视,电视没有遥控器,节目是随机的。

    某次从漫长的昏睡里醒来,阳光很好,电视里播放熊猫节目,幼崽健康茁壮成长,饲养员人均怀里三个毛绒绒。

    ……非常诱人。

    小时候的宋汝瓷去查了应聘熊猫饲养员的要求,遗憾地发现除非自己立刻重生,否则几乎不可能实现。

    于是退而求其次,想当小动物饲养员。

    系统躺在赚的盆满钵满的能量点上,梳毛梳到头晕眼花,想起昨天那头快四米高的熊:「……」

    宋汝瓷悄悄给它买四层大蛋糕。

    因为那头熊,他们现在很富有,棕发哨兵叫周越,是B级任务角色之一。

    如果不加干涉,将来会堕落为完全失去自我意志的“游离者”,几次制造地裂缝隙钻入地髓逃脱围剿,最终在吞噬了儿时居住的整个村庄后短暂清醒、自我毁灭。

    ——而这种命运已经被彻底扭转。

    因为那个领结的系带里,掺入了一根菌丝。

    只一根就够了。

    地裂熊生怕挣断柔弱细软的菌丝,在被巨蛇丢回那棵树下后,甚至连动都不敢乱动。

    宋汝瓷很喜欢这种工作,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让很多人不至于落入无法逃脱的痛苦深渊。他也已经学会熟练使用员工商城,收敛心神回到意识空间,把累成饼的小黑影子轻轻捧到蛋糕上。

    系统狂喜,一头扎进蓬松柔软香甜奶油。

    ——

    但宋汝瓷还是没能成功起床。

    巨蛇显然是在蓄意阻挠,垫在宋汝瓷头颈后的微凉蛇身缓缓游动,调整姿势,吞噬了碍事的枕头。

    原来枕头是软的。

    于是坚硬冰冷的蛇身又学着悄然变得软了一些。

    苔绿色的眼睛跟着弯了弯。

    宋汝瓷抬手,轻轻抚摸贴在胸口颈窝拒绝挪开的蛇颈,好脾气地商量:“今晚提前睡五分钟,好吗?我今天有课。”

    这种感觉其实很新奇。

    明知道外面天亮,但房间里昏暗静谧,仿佛时间凝固在此刻,不再流动。

    看不见的瞳孔沉默着凝注他,过了几秒,那种被注视的感觉缓缓退去,尾尖卷过被子把人变成茧,收紧。

    这次力道控制的刚好,宋汝瓷想用菌丝拟态出玫瑰花,但两只手都被被子裹住,几乎无法动弹,他察觉到湿润冰凉的感触轻轻舔舐锁骨下不愈的伤口。

    昨夜巨蛇就对着这个伤口极端在意,酆凛的房间被翻得一团糟,翻箱倒柜找出的药全没用。宋汝瓷送走路过来蹭摸的一群云雀,沿着尾巴找了十分钟,一直找到一楼,好不容易才摸到顶着墙生闷气的巨大蛇颅。

    巨蛇似乎无法离开宋汝瓷太远,整个晚上的尝试都被看不见的屏障拦回……否则系统严重怀疑,酆凛的精神体会不会去夜袭“塔”的元老院并把所有人都杀了。

    “不要紧。”宋汝瓷柔声安慰,“没有感觉的,不会疼。”

    看不见的力量隔空炸了一辆路过的元老院的车。

    炸车也不能阻止宋汝瓷起床上学。

    巨蛇又有点生闷气,但没办法,这种“只要是七年级就必须去上通识课”的狗屁规定本来就一刀切,完全没考虑过留级了三年的学生。

    而宋汝瓷又是只要有规定就会好好遵守的脾气。

    所以最终还是拦不住人起床,宋汝瓷简单洗漱过,一身清爽地回来,解开睡衣打算换衣服,发现衬衫不见了,就轻轻敲了敲假装不知道的蛇身。

    这样等了几秒,才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道不情不愿地抖开衬衫,覆在洁白的清瘦脊背上,遮住背后的那一片异常刺目的血色蔷薇。

    整片蔷薇都是“塔”中元老院的禁令。

    恰好能被衬衫遮住,成为光天化日下的完美枷锁,藤蔓沿着瓷白脊背蜿蜒辗转,像从上等瓷器裂纹里渗出的釉汁,描摹出蝴蝶骨翼翅似的轮廓。

    最高处的一片花瓣止于肩胛,而下方的荆刺探进腰窝,在白皙无瑕的画布上,血色藤蔓和浅草色的发丝纠葛。

    美得惊心。

    当然。

    有人无疑不这么觉得。

    连沉迷蛋糕的系统都被窗外又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震得抬了抬头,才唏嘘摇头,习以为常地又埋回奶油……要不元老院讨论讨论,搬个地方呢。

    每次经过他们门口那条路都有百分之七十概率被炸,是不是也挺惊心动魄的。

    宋汝瓷的体感其实也不强烈,他们来的时候禁制已经被纹完了,又是在背后,自己根本看不到,而这具身体,也的确没有任何痛感,甚至不需要系统帮忙屏蔽。

    他看了看窗外:“地震了吗?”

    「没有,没有。」系统想了半天,屈服于蛇瞳的注视,它总觉得酆凛似乎能在一定程度上感应到它,「应该是在施工吧。」

    宋汝瓷没想到连白塔世界也大清早施工,但这也给了他灵感,边扣衬衣的扣子边和系统讨论:“可以种一片静默草。”

    这种草能极大程度吸收噪音,种下静默草坪的地方,几乎完全不会被外界打扰,在草坪里连自己的声音也会消失。

    系统也来了兴致,抛下蛋糕:「我看看种子,好像有几个会开花的品种。」

    宋汝瓷轻轻弯了下眼睛,摸上最后一颗纽扣,正要系,却忽然微讶。

    看不见的蛇尾灵巧到不可思议,模仿他的姿势,轻轻挑起扣眼,探过后对着雕花铜扣一卷一拽,就顺利完成。

    宋汝瓷模仿白鳍豚鼓掌:“厉害。”

    巨蛇:「……」

    宋汝瓷被蛇尾探入衬衫捉痒,轻轻咳嗽着笑出声,他很少这样玩,新鲜到极点,水绿色的眼睛极为生动,仿佛一片野火后苏醒的苔原,春风春雨万物生。

    这么玩了一会儿,宋汝瓷才终于成功在干扰下穿好衣服,扎好了头发。

    今天的发绳也来自【酆凛的S级遗物x1】。

    同款精神触丝。

    昨晚宋汝瓷只是稍微绑了下头发,威压就把一屋子精神体小动物吓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直到宋汝瓷主动解开领口,答应巨蛇把脑袋搭上去,这种状态才宣告结束。

    连系统都忍不住感慨:「他是不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疯狂给你留礼物?」

    这话让宋汝瓷停下脚步。

    系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很后悔,连忙改口:「我瞎说的。」

    宋汝瓷轻轻弯了下眼睛,绿瞳里却没有笑意,很认真,他扶着扶手慢慢走下楼梯,在心里回答系统:「我会找到酆凛。」

    不止是遗留的精神体,而是真正的、活着的酆凛,或许是被困住了,或许处在某个需要唤醒的状态。

    但总归要想办法找到,然后和对方一起回家。

    这不是任务,没有能量点拿,但系统还是下定决心:「我帮你!」

    宋汝瓷和系统悄悄击掌,他们来到楼下,发现封傲已经走了,他们哨兵有早训,凌晨五点开始。

    封傲也留了纸条。

    昨晚的锅碗盘筷都已经被洗涮干净,倒扣在水槽边沥水。

    少年哨兵临走前,甚至很笨拙地轻手轻脚做好了早餐:牛奶、煎蛋、三明治,放在炉子上保温。

    宋汝瓷尝了尝,味道其实不错,他试着分享给巨蛇:“吃一点吗?”

    没法咬着锅颠勺的巨蛇沉默着拒绝,把头挪到他的另一边肩膀。

    宋汝瓷抿了抿唇角,好脾气地抚摸勒住腰身的蛇尾,他答应今晚不摸毛绒绒,一回家就上床睡觉,睡个很好很长的觉。

    这样的生活相当不错,轻松温馨到像是场梦。通常故事里都会有这种情节,当主角认为一切都可以这样下去时,就会出点岔子,比如现在——

    宋汝瓷准备去上课,拉开门,却看到门外站着三个人。

    都不是学生,头发花白身披深灰色长袍,面容严肃,中间那个手里拿了根镶嵌宝石的荆棘蔷薇权杖。

    元老院。

    完了完了完了。

    系统发出尖锐爆鸣。

    白塔世界的精神力其实隐约和意识世界相通,三个元老院的“先知”都是顶级向导,察觉到一阵耳鸣,皱了皱眉,并不理解这是什么含义,所以还是照计划开口:“柏风信。”

    “我们的监测显示,你昨天超额使用了力量。”

    “你还用‘菌丝’侵入了一个少年哨兵的精神领域,抹去了记忆,让他忘记了你救他的事。”

    “你是不是认为,‘见义勇为’对你而言是种不错的尝试?很遗憾你没这个资格,记得我们怎么教你的吗?”

    “你只需要保持安静。”

    “三个月的时间,看来你还是没有学会,和我们走一趟吧,这次会有专人教你……”

    这么自顾自说了半天,其中一个面容严肃冷峻的瘦高老者抬头,瞳孔骤然收缩,迸出无法抑制的剧烈恐惧。他下意识后退,却没能动弹得了。

    门关着。

    哪还有什么柏风信的影子。

    盘踞整个别墅的巨蛇,蛇颅垂落,金色竖瞳望着他们,风起森森。

    「没事没事没事……」系统把宋汝瓷拦回客厅,它在第一秒就关了门,只要主角没有看到剧情崩坏,剧情崩坏就和主角无关,「我刚才不是说,有人施工吗?」

    宋汝瓷记得,眨了下眼睛,点头。

    「他们……他们要拆迁,强拆咱们家,特别坏。」

    系统横下心:「酆凛去和他们讲道理了。」

    第49章 欢迎回来 十九分钟没见了

    酆凛好像很擅长讲道理。

    很快, 没几分钟。

    毕竟要考虑到宋汝瓷上课不方便迟到。

    别墅的门缓缓敞开,外面已经风平浪静,没有施工队的影子。系统松了口气, 背起数据小书包:「好了, 我们——」

    它顿了下,因为清瘦身影依旧停在门口。

    今天的宋汝瓷明明也穿了向导制服, 一样修长挺拔, 腰带束出的凹陷刀刻似的漂亮,但又像是有什么变得不一样。

    是什么呢……大概是这里包裹的存在。

    因为休息得很好, 在安心放松里入睡又醒来,有很难得的好气色, 根据身体数据, 宋汝瓷的体温比过去一个人时升高了零点零三度, 心率舒缓了百分之一。

    现在风把简单绑好的浅草色长发轻轻撩起, 又落下, 遮住渗着血色刑痕的白皙后颈。

    系统又有点紧张:「宋汝瓷?」

    苔绿色眼睛眨动了下, 弯了弯, 宋汝瓷回过神:“嗯。”

    指尖温柔摸了摸拽着自己头发飘摇的小黑影子。

    这下系统也发现了变化——看不见的巨蛇并没回到宋汝瓷身上。

    说实话系统有点担心酆凛避开宋汝瓷去吃老头了, 所以一直自欺欺人地没查看具体情况。这会儿到底躲不过,还是狠了狠心, 颤巍巍打开后台剧情变动汇报, 还好,酆凛没吃老头, 只是吃了老头的精神体。

    系统放下心,两秒后,重新打开,再次确认了一遍这句话。

    系统再次发出尖锐爆鸣, 酆凛吃了什么东西?!

    那个瘦高个长手长脚白头发老头,叫亨利·斯图尔特,元老院顶级向导之一,精神体是幽灵蛸——这是种白塔世界本土的深海生物,能近乎无限地分裂次级触须。

    这些触须非常恐怖,不仅可以作用于现实,还可以直接对精神体起作用,甚至能把精神力活生生从人的脊髓中拽出。

    怎么看都是后期的大反派。

    吃了?

    吃了???

    系统不太敢去和看不见的巨蛇商量能不能吐出来,只好默念着没看到、没看到,自己隐藏了这一段记忆数据:「放心,酆凛没事。」

    「那些人热情地请他吃了……吃了早餐。」

    系统:「他有点撑,去消食了。」

    宋汝瓷不知信了还是没信,但并没过多追问,眼睛轻轻弯了下,点了点头。

    系统跳进锁眼把家门锁好。

    /

    上课的地点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算远。

    因为是七年级哨兵、向导共同上的通识课,所以上课地点放在了荆棘寮与蔷薇庭中间,名叫“自由礼堂”的地方。

    学生们要在这门课程里真正认识校园外的世界,一切规则都和校内完全不同。

    可以说,白塔学校就是个伊甸园。

    外面的世界分为三层:里世界、表世界、边缘世界。

    里世界掌管着一切秩序,绝大部分没有觉醒成哨兵或向导的普通人在表世界生活,而边缘世界则是完全的「混乱」。

    南面是迷瘴森林,西面有叛离的黑暗哨兵基地,东面则游荡大量“回响幽灵”,据说是向导和哨兵死亡后,依然受强执念驱使徘徊在人间的无主精神体。

    而酆凛牺牲的北部边境,则据说有最大的非法实验室。有人在那里宣称能让普通人觉醒为向导和哨兵,事实上那里却充斥着丧心病狂的人体实验,是恐怖、罪恶、吞噬性命的无底深渊。

    ……

    这是元老院下发的科普录像。

    只要是上通识课,每次上课前,这段录像都会循环播放。

    宋汝瓷还是第一次看。

    他停下,认真看了一会儿,很不出意料地招来风凉话:“柏风信,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这一段你都该会背了吧??”

    系统:「……」虽然欠揍,但也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七年级一共十六堂通识课,按照规定,每堂课上课前会循环播放二十遍这个录像带,柏风信已经留级到第三年。

    纯靠洗脑也该背下来了。

    不过这种小打小闹级别的挑衅,还没等他们考虑要不要处理,纠察处的战猎犬已经猛地跃上课桌,喉间发出的低吼直接引发了微型精神力威慑。

    嘴欠的哨兵绊了下,错愕瞪圆了眼睛:“耿烈!你干什么……我又没违反校规风纪!说他几句还不行了?!”

    被喊出名字的纠察哨兵有一头极短的铁灰色短发,瞳孔是琥珀色,和战猎犬完全一致,他们家族世代出护卫型哨兵,毕业后会直接加入戍边军队。

    这会儿他的神情却异常复杂,虽然身形依旧笔挺,手垂在身侧,但掌心攥紧,望向宋汝瓷的视线迅速避开。

    “校规第五十六条,同学之间要和谐共处。”

    耿烈召回戴着铃铛的战猎犬,垂着视线,嗓音很低:“警告一次,下次再犯,就记处分。”

    嘴欠的哨兵:“???”

    他干什么了,不就和柏风信那个千年吊车尾留级生开个玩笑吗?

    但耿烈似乎不打算解释,攥着书包带子,脚步顿了顿,没有走向宋汝瓷身旁的位置,而是坐在了斜后方。

    战猎犬是护卫犬,更习惯身后三步的距离。

    嘴欠的哨兵更匪夷所思了,耿烈这态度实在诡异过头了,倒像是要追柏风信似的……难不成是想绑定柏风信当他的向导?

    他们家族真的不会把他脑壳撬开吗?

    但紧接着,一只手就按上他肩膀,毫不客气地把他拨开——居然又是纠察队的,这次是克莱因。

    这就更离谱了,克莱因·奥古斯汀的家族是白塔最顶级的几个世家之一,他爷爷就是元老院如今的总议长,他之所以加入纠察队,纯属无聊加天性恶劣,没事就拿着这个身份调戏胆小的向导玩。

    怎么这种人也……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柏风信这个公认的废柴,是忽然觉醒进化了成什么超稀有精神体的百年一遇S级向导了吗???

    火红色的赤狐毫不客气踩着瞠目结舌的脸,纵身一跃就要直奔宋汝瓷,后颈却被一把捏住。

    赤焰狐一肚子不高兴地张牙舞爪,甚至试图扭头咬克莱因的手。

    克莱因有头打卷的金发,肤色极白,蓝绿色眼睛狭长,虽然跟精神体的毛色半点不沾边,但又意外契合。

    他捏着赤焰狐后颈的皮毛,毫不客气过去,单手撑着阶梯礼堂的桌子,低头打量这个“声名远扬”的废柴向导。

    “克莱因!”坐在后面的耿烈低声开口,皱紧了眉,也撑起身,“你——”

    “坐回去,这儿没你的事。”

    克莱因打断他。

    不仅是家族的差距,克莱因是奥古斯汀家族这一代最出色的,无数资源倾斜在他身上。

    克莱因手上那个护腕,就能释放异常强大的精神威压。

    耿烈被堪比元老院强者的威压一寸一寸硬压着后退,却依然不肯坐下,咬紧牙关,额头渗出豆大冷汗。

    克莱因不再理会他,垂着视线,审视宋汝瓷。

    他实在看不出这个向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平平无奇,无非有张过分好看的脸——好吧,手也不错,身上这身向导制服的裁剪好过头了,头发质感似乎很柔顺,还有双绿色过头的眼睛……

    克莱因眯了下眼,神情不悦。

    他一向以家族的蓝绿色眼睛为傲。

    但这种浓郁的、纯净过头的绿,温和地望向他时,居然衬得他活像是什么相当没有自知之明的劣质仿品。

    “柏风信。”

    克莱因伸手,挑了下雪蔷薇制服前的向导胸牌,念出上面的名字。

    他问:“是你绑架了我的狐狸?”

    赤狐欢快地叫了一声,四爪扑腾,猛地挣脱钳制扎进温柔的新怀抱。

    克莱因脸色一僵:“……”

    毛绒绒的红狐狸不管他,高高兴兴往柔软的手掌下面钻,主动翻身亮出腹部柔软的雪白绒毛,漆黑四爪蜷缩,蓬松的大尾巴炸成一团火红蒲公英,尾巴尖上那一点灿金色去勾向导的手腕,展示自己的金铃铛。

    宋汝瓷认出它,苔绿色的眼睛微微亮了下,轻轻弯起来,但还是有点遗憾地柔声拒绝:“今天不行。”

    他没有戴手套出来。

    狐狸好难过,耳朵瞬间耷拉,发出他从没听过的短促、乖巧、不要脸的“嘤嘤”声。

    克莱因的脸色黑透了,一把捏着后颈皮拎走悲伤暂别、还在努力对宋汝瓷飞吻的混账东西,头也不回直奔最后一排。

    宋汝瓷被耍宝的小狐狸引得抿了抿唇角,又低下头,看向桌面摊开的课本。

    震撼围观了这一场闹剧的七年级哨兵和向导,不敢在克莱因面前交头接耳,疯狂按手机刷论坛交流区水楼:[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不是说废柴柏共感七年挂零蛋,没法吸引任何哨兵吗??]

    [没问题,没吸引哨兵,这不是吸引的精神体吗。]

    [还能只吸引精神体吗!?]

    [怎么说呢,这就是个悖论,不论向导还是哨兵,都不可能屏蔽精神体的反向影响,说白了,你们看克莱因现在看他的眼神……]

    [狐狸的遗憾已经完全分享给主人了呢。]

    [不光是这样,他越压制,情绪就越强烈,迟早他比狐狸还上头。话说回来,有人看见我的精神体了吗,很奇怪,我的精神体很少走远,是只水豚。]

    [啊,看见了。]

    [在柏风信右手边第七个位置排队,顺便提醒你,有只精神体鹈鹕正在试图把它含进嘴里……]

    半个教室的人回头,对着无法理解的盛况瞪圆了眼睛。

    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手忙脚乱去领精神体。

    战猎犬和不知哪冒出来的幽灵岩羊在尽力驱散乱七八糟的精神体、维持秩序,甚至忙得焦头烂额。

    岩羊的哨兵叫纪琛,白塔学校理事长的儿子,平时也跟幽灵一样神出鬼没,这会儿两只手插在口袋里,靠着墙,带有兜帽的斗篷遮住大半头脸,灰色的怪异方形瞳孔静静盯着宋汝瓷。

    [什么情况啊!闹成这样,课都没法上了吧?]

    [我都不想说你,你说这种话是因为想上课,还是精神体没排到队在咬你泄愤。]

    [那你别管,难道这种情况柏风信还想在教室里呆着?]

    [这倒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导师来了要是看见这种局面……]

    这一层帖子刚跳出来,整个教室忽然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存在一镇,一切精神躁动消失,活跃异常的精神体们僵硬定住,有胆小的甚至嗖地钻回了精神领域。

    后知后觉。

    混杂了敬畏的恐惧袭上心头。

    这种古怪的感受让整个教室都静了静,有人壮着胆子回头,并没发生什么,只不过是……变清静了。

    苔绿色眼睛的向导依然坐着,那一排座位现在都空荡,那双眼睛,仿佛始终在等待什么、不急不躁的安静春水,忽然像是被风掠起柔和涟漪。

    柔软的眼睛不知为何亮起,笑影像翡翠杯子里的醇柔光酒,又像日色熔金,落在碧绿湖水、涟漪细尖。

    震慑灵魂的、丝毫不敢造次的恐惧深处,偏偏又有什么悸动着狠狠一撞。

    明知没可能,但无法压制,心跳顶着喉咙。

    [完了。]

    有人恍惚地敲着手机:[精神体的问题解决了,现在是我的问题……]

    ……

    宋汝瓷放任回归的力道缠上腰际。

    他放下钢笔,指尖抚过看不见的蛇鳞,能摸到的地方没什么伤痕。

    巨蛇似乎还没有将某种杀意彻底净化,不想离他太近,只是用尾部将人卷住,震慑驱散乱七八糟的精神体。

    一个毛球钥匙链掉在他怀里。

    来自学校自动售货机。

    宋汝瓷有点惊讶,大概想象不到酆凛在这个状态下是怎么用自动售货机的,但笑意漾出,眼底暖透。

    他仔细收好这个礼物,在蛇鳞上慢慢地写「谢谢」。哨兵五感过度敏锐,SS级哨兵更是能将一切感触无限放大,巨蛇不想打扰他上课,用尾尖卷住他的手腕。

    但缄默垂落的、凝注这道身影的金色蛇瞳中,苔绿色的眼睛不差分毫地仰起,朝它安静微笑。

    莹白菌丝悄然弥漫,轻轻覆盖蛇鳞,在缝隙里变成捉不住的云。

    宋汝瓷没有开口,但声音足以这样传达给蛇鳞下最深的某处,遗落的向导轻声说:「欢迎回来。」

    这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杂质,明净坦诚,像最澄净的碧绿湖水,蛇瞳转向摊开的笔记本,那上面其实什么也没写,画了些线条,标了数字,是在设计一个壁炉。

    一个紧挨着沙发,沙发非常宽敞柔软,可以让人和巨蛇一起舒舒服服窝进去烤火、睡觉、透过天窗看星星的壁炉。

    「十九分钟没见了。」宋汝瓷认真把心情告诉它,「我想抱一下。」

    第50章 这是秘密 要捂住巨蛇的耳朵。

    空气像是静止了流动。

    当然这是错觉——硬要说的话, 产生这种错觉的范围,也因为有人想要好好上课,很克制地收敛到了极限。

    只占据了那一长排除了宋汝瓷之外, 就彻底空无一人的座位。

    剩下还胆敢回头的七年级向导和哨兵, 瞳孔针扎似的疼,嘶的一声倒吸冷气, 按着疯狂流泪的眼睛匆忙转回去, 再也不敢没事乱看。

    至于分散在教室各处,若有所思紧盯着宋汝瓷的那几道视线。

    耿烈的瞳孔剧烈扩张了下, 呼吸停滞,最先透出匪夷所思的错愕……他眼睁睁看着空气波动了下, 本来还坐在那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凭空消失了!

    不对。

    战猎犬的嗅闻证明——人还在。

    摊开的课本和笔记本也都还放在桌子上, 没有人起身离开, 桌椅都没被碰动, 点名的导师甚至能听得到柏风信的回答。

    作为留级三年的名人, 这门课的导师也已经对柏风信眼熟到不行, 甚至还半开玩笑地调侃了几句。

    柏风信似乎还起身回答了问题。

    一切都无比正常。

    只是他们这些……暗地里心思复杂的人, 此刻不被允许再窥伺。

    这是传说里才有的精神领域, 直接干涉现实,据说能做到这一步的向导和哨兵, 已经能在某种维度上跨过生死。

    ……

    说实话系统相当羡慕这种能力:「那是不是就能在课堂上想干什么干什么, 随便讲话和吃零食了?」

    苔绿色的眼睛弯了下,宋汝瓷猜到它想吃零食, 打开员工商城买了一大袋酸奶油味薯片,悄悄撕开包装袋。

    系统狂喜着扎进薯片山。

    收回心神,讲台上的导师在讲北部边境,冲突重重惊险刺激, 对从未踏出校园的学生向导和哨兵们有强大的吸引力。

    不过酆凛无疑不会对这些感兴趣。

    尾尖扣上了那本无聊的教材。

    看不见的巨蛇缓缓游动,勉强把自己挤进一整排拥挤的座位,蛇鳞和制服布料摩擦的轻微声响受领域限制,传不出去,于是变得愈发清晰。

    宋汝瓷在记笔记,捏着钢笔的手指停顿,凭空多出的凹陷勒住挺括制服,贴着胸腔的蛇腹在慢慢学习柔软,但力道还是稍重了,压出肋下格外清晰的心跳。

    钢笔再不放下可能会被某条蛇吞掉。

    宋汝瓷及时写完最后一个字,扣好笔帽。

    整个埋进胸口的巨大蛇颅在他掌心游动,蛇鳞的翕张和呼吸同频,仿佛他呼出的气流是掠过漆黑冰海的信风。

    宋汝瓷换成用手,在蛇鳞上轻轻地写:「是不是变热了?」

    那种冷血动物特有的寒气在减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熔岩似的感触,尚且远在千万米下的地髓,焦黑岩层却已经透出微温。

    从他写第一笔,蛇鳞的移动就刹停静止到最后一个字写完,竖起的鳞片猛地合拢,几乎掀起一阵小型寒温带飓风。

    咬穿元老院精神体生吞的獠牙,衔住屡教不改的瓷白指尖,用力,落下一小点颜色稍深的凹陷。

    苔绿色眼睛弯着。

    巨蛇:「……」

    缠在清瘦腰间的尾巴勒了勒,直到这个有恃无恐的温柔向导胸肩轻颤,咳嗽了一声,才满意放开。

    仿佛某种纵容过头、于是效果十分存疑的警告。

    宋汝瓷的手指停在一处蛇鳞,那里有轻微折损,之前没有。

    在系统视角这当然是难免的——再怎么说酆凛也是仅凭精神体对战元老院的三个支配级向导,暴揍了两个、生吞了一个精神体,只是不小心划伤了一块鳞片,已经是天灾级别的恐怖战力了。

    但宋汝瓷还是好好修复它,指尖溢出的菌丝像一场小范围的雪。

    巨蛇扭转头颈,吞吐的蛇信触碰瓷白手背,宋汝瓷猜测他有事要告诉自己,但哨兵对向导的精神传输似乎没有反向那样容易,强悍到如同火山岩浆的精神力足以摧毁一座城市,却无法顺利模拟声带的细微震动。

    于是宋汝瓷想了一会儿,决定答应:「好。」

    沉迷薯片的系统:「???」

    好什么了就好?!

    虽然不太可能,但巨蛇毕竟只是酆凛残留的精神体,有不受理智控制的一面,对人类社会的认识似乎也被损毁大半。

    也不能什么都答应吧!

    万一真在课堂上出现一些非常刺激的剧情呢??

    系统当然也已经十分信任酆凛,但也没放心到这个地步……尤其在寂静片刻后。

    宋汝瓷领口的一颗扣子忽然被解开,有什么拨开衣领,掠过浅草色发丝,衔住了那一片白皙柔软的侧颈。

    系统吓成开水壶。

    幸好。

    精神领域这会儿是无差别屏蔽了。

    外面没人看见,如果不是尽力集中精神细想,甚至根本想不起这里坐了个人——这就是认知级别的屏蔽干扰。

    而领域之内,獠牙之下。

    瓷白皮肤轻微凹陷,下方返出一点柔软的律动。

    温热的、跳动着的颈动脉。

    鲜活的生命气息。

    宋汝瓷的颈动脉被压迫,嘴唇血色褪去,脸色变得些许苍白,他察觉到凝注自己的金瞳,微笑了下,把手覆在蛇身上。

    獠牙猝然刺穿了皮肤。

    ——没有血液涌出,炸开的居然是一团猩红色浓雾。

    那片盘踞整个脊背的血色蔷薇刑痕,最顶上的一片花瓣仿佛承受不住岩浆的炙烤,蜷曲成灰烬。

    认为自己“完全休息好了”、“一点也不困的”向导,胸腔微弱轻震,睫毛无声无息合拢,仿佛陷入流沙似的漩涡。

    清瘦脊背被尾尖勒住,阻止了整个人滑落,蛇瞳注视微垂的脆弱脖颈,轻而又轻,盘旋上去。

    【禁止超过四个小时的完整睡眠】

    这种该死的禁令,终于彻底被压缩凝实成一道泛着黑气的细长锁链,从白皙颈侧缓缓抽离剥净。

    这条规则锁链被封印进一片蛇鳞之下——即便它事出有因,依旧无法原谅,等时机合适时,提出这条禁令的人会收到一份无法拒绝的礼物。

    伏落在蛇身上的人静静阖着眼,脸上恢复的血色似乎比之前更暖,无意识地轻轻舒了口气,抱住环绕着自己的蛇身。

    巨蛇承托着柔软身体,凝注昏睡里安然放松的清秀眉眼,用蛇尾轻轻卷着这两只手臂,叠在桌上,把人摆成枕着手臂补觉的姿势。

    尾尖在背上轻柔拍点,像掌心安抚,阳光被凭空截落,留下一张温暖金毯。

    ……

    讲台上还是那些陈词滥调,讲到外面世界的危机四伏、强者生存,讲白塔的神圣,“塔”在维护整个世界的秩序。

    课堂收尾,讨论总结,讲解期末考核。

    通识课的考核都是实践类型任务,七年级学生要在初步了解外界世界后,按照分配好的小组名单,在列表中挑选任务完成,最终根据任务难度和完成质量给分。

    这次的任务列表,最简单的是随军队完成一次常规巡逻,最难的是护送一棵“灵境松”的珍贵树种到祖尔法哨塔。

    讲台上在三令五申这次考核的危险性,讲台下居然有向导公然打瞌睡。

    过来抽查、负责维护课堂纪律的风纪委员很不满意:“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居然没人说话。

    风纪委员的笔杆重重敲了两下本夹。

    “这是通识课!”风纪委员沉声说,“不是玩笑,现在不仔细听,出去就会丧命!”

    “行了,行了。”有人打圆场,“别摆官架子,你们风纪处平时不听八卦不知道,他的情况特殊,差不多糊弄过去就行了,别去惹……”

    这话反倒更激怒了风纪委员:“够了!”

    “你们以为你们在学校很厉害?”

    “告诉你们,校内这些课程和训练和外面比起来,就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外面那些叛逃的游离者,黑暗哨兵、黑暗向导,可不会和你们客气!”

    风纪委员当即要过去拍桌子叫人,才迈了两步,精神力轰鸣巨震,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半晌才恢复意识。

    又惊又惧,下意识抹了把鼻子,一手鲜血。

    “你看,和你说了吧。”

    围观的人经历了几个小时的惊吓,倒是意外的淡定:“别惹,别惹,你不知道哪个哨兵护着他……”

    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强的精神力护罩——耿烈那个战猎犬应该做不到。

    纪琛还是克莱因?

    好像也都不是。

    幽灵岩羊无法召唤,纪琛隐在阴影下,怪异瞳孔深沉,手指被栓了铃铛的红绳勒出深痕。

    叼着玫瑰徘徊了半天的狐狸,到底还是没胆子过去,蔫头耷脑遗憾离场。

    或许还有更厉害的强者,同样也盯上了柏风信吧——也真是怪,不知道这个吊车尾向导是怎么了,忽然就这么抢手……

    交头接耳的人不承认自己也挪不开眼睛。

    于是某扇高窗,无人留意的隐约倒影里,盘踞着的巨蛇又缓缓闭上眼睛,下颌搭在浅草色发顶,尾尖替宋汝瓷遮住日光。

    四周重新清静下来。

    又没多大的事。

    只是在听了八百遍的课堂上睡个午觉。

    /

    [号外——号外]

    [听说了吗!分组名单下来了。]

    当天晚上,校园论坛就变得异常热闹,聊天灌水的板块一会儿一个新贴,还有人直接把名单转到了论坛里。

    七年级的聊天板更是在线人数创了历史新高。

    [这回真是破天荒了,不光是七年级,居然还有五六年级也跟着一起去。]

    [怪不得之前紧急要求五六年级的哨兵和向导也尽快绑定。]

    [能理解学校在搞改革,想让他们尽早锻炼,可五六年级的学生能干什么?带出去不是只能拖油瓶吗?]

    [说到拖油瓶……]

    ……虽然这一条帖子就只说到这,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毕竟在白塔学校这个地方,连跳三级的天才不少,留级三年的学生千载难逢。

    前两次,柏风信因为成绩太差,甚至干脆被禁止了出校考核。

    这次的名单里却居然破天荒也多出了这个千年吊车尾的名字。

    甚至还是最危险、难度系数最高,一旦完成了也能拿到最多分数的【护送灵境松种子前往祖尔法哨塔】的任务——说实话,这就相当引人遐思了。

    [什么意思,保送他今年毕业?]

    [会不会是他真的觉醒了什么厉害的技能啊,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相信,我家孔雀今天白天运气好,碰到了他头发一下,现在还在对着镜子练开屏……]

    [有可能,唉,我的渡鸦已经准备一百零一颗亮晶晶的石头了。]

    [有可能,今天下午去食堂,我没抢到柏风信三十米内的座位。我的黑犀牛自从回宿舍就一直很生气,顶翻了我三个柜子,还有我舍友的两张床。]

    [……楼上几个够了,这也能算技能??对战斗有任何增益吗?有黑暗哨兵的要杀你,他救得了你吗?!]

    [应该还是学校为了毕业率好看,想送他点分数赶紧毕业吧,一直赖在七年级也不是个事……]

    [这对其他人公平吗?]

    [这个任务,有七年级也有六年级,真因为带着个拖油瓶出了事谁负责?]

    [你们是不是不知道那个六年级?他叫封傲,酆凛的弟弟,我也是听小道消息说,柏风信现在就和他一起在他哥哥留下的别墅里住。]

    [???]

    [所以这一趟是封傲要带上他的吗?不会是小屁孩不懂事,被忽悠了,以为他是什么很强的向导吧?]

    ……

    论坛里争得不可开交。

    荆棘寮。

    酆凛留下的别墅。

    封傲死死攥着这一份名单,盯着上面的名字,脸色也难看。

    他承认家里的气氛有所缓和——但这绝不代表,他就愿意接受这个讽刺到极点的安排,和柏风信一起做这个任务。

    惨烈的过往伤口被不留余地掀开。

    在官方记录里,“灵境松”是原产于北部边境的濒危植物,最后一棵幼株被带回白塔,如今只在蔷薇庭被繁育成功。

    而官方没有记录的部分。

    它是被酆凛带回来的。

    礼物,礼物,又是礼物!新婚在即的SS级哨兵,沉默着为即将终身绑定的向导找了太多礼物,甚至不惜千里迢迢,不知用什么办法呵护着,带回来了一株只对向导的身体有好处的小树苗。

    然后这个功劳就被柏风信抢了,如今白塔学校的记录里白纸黑字,记录清晰,【灵境松林】的捐献者是柏风信。

    这也是学校能忍耐柏风信一直留级三年,不把人开除的原因。

    “你可以问问他。”

    铁灰色短发的哨兵上尉,军装笔挺,神情讽刺:“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战猎犬伏身低吼,耿烈咬了咬牙,沉声打断:“大哥!”

    幽灵岩羊也做出了预备攻击的姿态。

    但它的哨兵却只是站着,并没有要干预的意思。纪琛依然是那副见不得光似的打扮,兜帽遮脸,缩在角落,古怪的瞳孔里映着壁炉火光。

    克莱因坐在二层楼梯的扶手上,捏着张牙舞爪赤焰狐的后颈皮,饶有兴致打量着一场闹剧。

    这就是这次任务的全部人员。

    名单分组有两种模式,一种是几个已经绑好配对的向导-哨兵组合,这是最常见的一类。

    另一种则是单向导配多哨兵。

    后一种模式,通常意味着哨兵实力极为强大,几乎已经可以单独作战。向导不需要做太多,只要负责最基础的精神安抚,缓解感官过载,必要时辅助治疗。

    ——换句话说,谁上都行。

    柏风信的名字出现在了这种地方。

    不让人想歪都难。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打听,柏风信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深厚背景,能让学校偏袒维护到这个地步。

    耿烈的大哥代号“灰鸮”,已经服役,负责驻守祖尔法哨塔,这次是特地被派来接灵境松树种的。祖尔法哨塔已经离北部边境很近,环境异常艰苦。

    「酆凛刚离开里世界的时候,就在祖尔法哨塔服役,灰鸮和他是战友。」

    「灰鸮知道他有个叫封傲的弟弟,也知道……你。」

    系统找到资料:「那时他们都是新兵,关系非常好。祖尔法哨塔条件非常艰苦,只有三名向导,年纪都已经很大。」

    「酆凛当时十九岁,每天练习写情书,收集礼物,很期待见到自己命中注定的向导的那天。」

    ……

    不过这些事,巨蛇仿佛都不记得了。

    灰鸮刚敲开别墅门时,因为敌意太浓太鲜明,险些就被蛇尾巴抡飞。

    劝都来不及了。

    幸好系统及时找到了“能让最强大BOSS睡着三分钟”的强悍道具。

    之前巨蛇也对封傲的精神体毫不客气,似乎酆凛遗留下来的部分,就只对宋汝瓷有印象、有反应。

    “柏风信。”灰鸮穿过众人,径直走到沙发里安静的向导面前,“你可能不知道祖尔法哨塔那个地方,很荒凉,很苦,几乎寸草不生。”

    “酆凛一直在给你找礼物。”

    “他明明没见过你,但他非要说,他梦见过你的样子。”

    “他给你写信,等你来时给你念,他还用收集的雨水给你种花,后来你终于来了,你们一起去了更北面,再后来你一个人回来。”

    “他死了。”

    “我不信任你。”灰鸮直白地说,“我希望你能理解灵境松对我们的意义。”

    “祖尔法哨塔有二十个哨兵,却只有三名向导,这三位向导都超过四十岁,奉献了一切,他们需要一棵灵境松。”

    “灵境松的种子异常珍贵,我们只得到一次批准,只有一次机会。我必须要保障任务完全成功,不准失败。”

    灰鸮说:“所以我不赞同你加入这个任务。”

    “我不接受你做这只小队的向导。”

    系统很凶地拦在两人中间,护着宋汝瓷,它想替宋汝瓷吵架,但缺乏素材,急需当初的真相:「怎么样,怎么样,想起一点当初的事了吗?」

    在他们来之前,负责“柏风信”这个角色的应当也和之前一样,是宋汝瓷的意识碎片。

    理论上碰到熟悉的关键词,是会慢慢有记忆浮现的。

    苔绿色的眼睛眨动,很柔和安静,宋汝瓷靠坐在沙发里,抱着被药翻过去三分钟、难得沉睡的巨蛇,身旁是他们刚做好的壁炉,很温暖,火光很亮。

    宋汝瓷「嗯」了一声,又和系统确认:「酆凛是不是不会醒?」

    系统愣了下,点点头。

    总部出品的道具都是规则属性,说是睡着三分钟就是三分钟,一秒都不会多,一秒都不会少——现在还剩五十七秒。

    五十六秒了。

    足够,宋汝瓷轻轻颔首,抬手解开衬衫最顶上的两颗扣子。

    这是秘密,告知这件事,要捂住巨蛇的耳朵。

    “我不是你们的向导。”

    宋汝瓷微仰起头:“我是你们运送的目标。”

    ……铁灰色的瞳孔匪夷所思地瞪圆。

    白皙手指稍稍使力,压下一侧衣领,露出锁骨下方那个不愈合的伤口。

    “礼物在这里面,我在好好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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