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又是从两个人的打打闹闹、鸡飞狗跳开始。看到大家都活力十足,为师真是十分地欣慰啊。
经历了一落地就被伊登追着跑，到在千湖城意外与安德里斯重逢，又成功地制止了他的下毒后,米娅自觉现在的心态已经比最开始的惶惶不安要好上了太多。
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自然是她不用再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可以把精力集中在“寻找下一步线索”这个方向上。
再加之阿尔维斯和安德里斯可以互相制衡对方，她也暂时不必担心被“背叛之人”抓住，心里的底气也就变足了许多。
——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再确定了前往目标的方法，接下来所要做的,不过是一步一步走过去就是了。
就像她过去玩过的所有游戏一样，再怎么困难的关卡，只要玩家不被吓住,总能找到解题的思路。
解谜游戏就找到所有的线索反复推敲，文字游戏就在每一个选项都疯狂存档，要考验操作的游戏,就借着一次次的死亡反复磨合,死个几十上百次，总有能打过的时候。
一大早,接着昨天没说完的话题,米娅继续跟阿尔维斯说起了自己的事。
昨夜只是说了荒山上曾经发生过的事,阿尔维斯就一声不吭地大半夜溜走,在门外晃荡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米娅原本还担心今天也会如此,不过阿尔维斯的反应比她想象中平和了许多。
三人围坐在露台上的一张圆桌旁，她照着此前给安德里斯说的那样,简要地同阿尔维斯讲述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
说来说去，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她的记忆和力量都因为某种原因被封印,需要在各地寻找线索来解除封印。她希望阿尔维斯能够帮助她一起寻找线索。
线索潜伏在埃瑞斯塔帝国上的某个地点之中，目前的已知的两个线索，分别解锁于黑潮港和千湖城：
「线索：【黑潮港】
内容：“猩红之主”伊登·伊格尔斯正在寻找一位故人。他为寻人付出了许多代价，没人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
「线索：【千湖城】
内容：新历1381年，皇帝颁布《禁魔法令》，魔法的使用受到了帝国的严密监管。他宣称此举是为了解决困扰帝国已久的“魔力衰退”问题。 」
从米娅此前获得线索的经历，以及线索的内容上来看，这些线索并不是到了某一个地区就自动获取，而是与该地发生的某件事有关。
至于到底是什么事，就只有等获得线索以后才知道了。
阿尔维斯对着她写下的线索沉思，良久，皇帝抬起了头，说道：
“您说过，这些线索都以地点命名的。那么，您知道这些地点具体是什么地方吗——比如，能否具体到某一个确定的城市？这样找起来会方便很多”
米娅点开自己眼前的那块线索面板，对着上面剩下的四把大锁，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只能知道大概的方位。我可以把那一片方位圈出来，但是不能缩小到某个具体的城市。”
在游戏界面上，结局【背叛之人】的线索是这样表现的：
主界面是一张埃瑞斯塔帝国的地图，六把大锁挂在地图的六个方位。
现在，其中两把锁已经消失，那两把锁对应的区域已被点亮——剩下的部分依然隐藏在阴影之中，无从辨认。
不论是小时候根据影子辨认对应的宝可梦，还是中学时地理试卷上根据某个给出的小地图推断其在地球上的方位，米娅都十分的不擅长，就更别说辨认一个十几年前玩过的游戏里的异世界地图了！
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她就放弃了从游戏地图上推测线索所在地的念头，转而开始从游戏剧情逻辑的角度来推理：
既然这些线索是【背叛之人】结局的后续剧情，那么它们就肯定跟自己曾经在游戏中去过的城市有关，否则，又算哪门子的“后续剧情”呢？
照着这个逻辑，米娅成功地在千湖城获得了第二个线索，这让她备受鼓舞。
阿尔维斯放下写有线索的纸片，沉思良久，走到寝殿的书柜前，从中取出了一个不小的卷轴。
他挪走圆桌上的东西，将卷轴铺平，对米娅说：
“您能在地图上把那些'大概的方位'标出来看看吗？”
在地图上确立方位，本也在米娅的计划之中——她之前在千湖城购买《标准冒险者手册》的时候，就顺带购买了好几种地图。
只是当时已知的线索只有【黑潮港】一个，定位并不方便，她寻思着等再找到下一个线索后再重新尝试。
结果没想到找到【千湖城】线索后就是一连串接连不断的事故，完全没有时间来处理……
米娅接过阿尔维斯递来的羽毛笔，盯着地图，状似在冥思苦想，实则是照着游戏面板，尝试着将剩下四把大锁的位置在地图上标注出来。
游戏界面上的地图只有大陆的整体轮廓，大部分区域被阴影笼罩，没有东南西北，没有比例尺，更没有可以辅助她进行判断的标志性山脉或河流。
而阿尔维斯拿来的地图又并非现代常用的那种，不知所以的线条与标记排列得密密麻麻，着实叫人看得头晕眼花。
米娅以已知的黑潮港与千湖城为中心，对其余地点进行定位，仔细对比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在地图上标记了大概的四片区域。
“我想，位置大概就是这样，”
她放下笔，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也只能说是'大概'的方位，实际上应该也具有一定的误差，我不能确定剩下的线索具体会在哪一个城市出现。保险起见，把标记地点周围的地区都纳入考虑比较好。”
坐在她身边的两人将地图拿了过去，阿尔维斯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滑动，似乎是在确认米娅所做的标记，安德里斯则指着地图中心抬起了头，对米娅说道：
“这一片区域里，最大的城市就是王都。老师，如果您目前还没有在这一片发现过线索，那它藏在王都之中的概率是最大的。”
阿尔维斯点头赞同了他的说法。
至于剩下的地点，就不像王都那么好掌握了。
阿尔维斯给的实体地图和游戏里的地图，在绘制方法上相距甚大，地图上随便一点距离的变动，放在实地中都可能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为谨慎起见，米娅打算在找到王都的线索之后，再根据已知的地点在实体地图上进一步筛选方位，之后再进行下一步的判断。
二人表示他们会对这三片区域的主要城市进行筛查，将最终选定的结果送到米娅面前，由她来做下一步的决定。
自解锁千湖城的线索以后，寻找线索的进度就一直停滞不前。如今就算没有立刻拿出成果，也总算是有了前进的方向。
米娅的心情舒畅了许多，向后靠在柔软的靠背椅上。方才滔滔不绝地说话时还不觉得，如今一放松下来，就觉得嘴里干得厉害，赶紧捧起桌上的水杯一阵猛灌。
要说的东西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于是今早的分享大会暂且告一段落。
米娅说得有些累了，一边喝着水一边出神，阿尔维斯仍在研究地图，安德里斯则将椅子拉得离她近了一些，开口道：
“老师，其实我还有一些话想要问您。”
“请说？”
米娅说。
“我也是昨天才第一次知道您在荒山的那段……经历，”
安德里斯慢慢地说，“您提到说，那项单独发布给您的任务，发布者是'宫廷魔法会'？”
米娅一怔。
要不是安德里斯的提问，她还没想到从任务的发布者入手。
对于RPG游戏玩家而言，发布者的不同只是决定了你交任务的NPC的区别。有时一口气领到的任务太多，任务列表里塞得满满当当，玩家关注的重点自然会集中在任务内容和完成奖励上，往往容易忽略其余的细节。
但是细细想来，一个严谨的制作组，当然会把真相埋藏在游戏内不同的细节之中。
荒山任务是一个直接决定了HE和BE分支的重要剧情，发布者也不是玩家熟悉的“系统发布”，那么“宫廷魔法会”，的确是一个值得深究的入手点。
她仔细地扒拉了一遍回忆，确认自己没有记错，才说道：
“……没错，是宫廷魔法会。安德，我记得你现在是首席宫廷魔法师，你还能找到当年的记录吗？”
“没问题，”
安德里斯斩钉截铁，“宫廷魔法会发布过的所有任务都会留档。我今天就派人去把当年的留档提取出来，查看那次任务的记录。”
米娅的精神为之一振，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来！
“收到那次任务的时候，老师已经是大魔法师了，”
阿尔维斯放下地图，在一旁补充说，“帝国之中，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够直接发布给指名她的任务。如果再以宫廷魔法会的名义发布，那发布者的数量就更少。皇帝，首相，首席宫廷魔法师……在皇宫之内，只有这三个人。”
听完阿尔维斯的话，米娅又在回忆里打捞了一遍当年自己的认识的NPC 。
首相……没有印象。
前任皇帝，又老又秃纵欲造孽喜怒无常的死变态。如果说自己的死亡中也有一份，她倒是不会意外，那个变态老登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至于前任首席宫廷魔法师……
见到阿尔维斯之后，米娅在游戏内的记忆恢复了大半。那些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大脑忘记的内容，又哗啦啦地涌回了她的脑子里。
与第一次见面时又高高在上又冷漠的安德里斯·林德伯格不同，前任首席宫廷魔法师是一名富有智慧且待人亲切的女性，大家都叫她萝莎夫人。
在米娅因为册封大魔法师而入宫觐见的时候，皇帝曾对她说：
“我已经有了一位出色的预言师，不需要再多一个了。”
萝莎夫人就是这位出色的预言师。
她是米娅之前上一位被敕封的大魔法师，封号为“先知”。
萝莎夫人出生于一个贵族世家，天生双目全盲，五岁那年就做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预言：
她的家族将在十年后败落，祖父会因巨额受贿被处以绞刑。
家族中人心惶惶，萝莎夫人的父母将她禁足在了自己的房间中，她就在那里一直被关到了十五岁。
在她十五岁生日后不久，家族果然像她预言的那般遭逢剧变，走向了衰败，曾经权势滔天的祖父，不久也在绞刑架上丢掉了性命。
萝莎夫人的父亲本想杀死“这个给家族带来不幸的妖孽”，但一位听说了预言应验而赶来的魔法师拦住了他。
那位预言学派的魔法师在给予了她父母丰厚的报酬后带走了萝莎夫人，让她进入自己的法师塔中学习。
尽管第一次触摸到魔法书时已经十五岁了，早过了学习魔法的最佳年龄，萝莎夫人依然展露出了惊人的天赋。
萝莎夫人的老师说，她是天生的预言家，那双生来不能视物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据——她所要窥伺的是命运的归途与来处，凡人脆弱的双目怎能承受这般的伟力？
而正如她的老师所说的那样，萝莎夫人仅仅用了两年便从法师塔中毕业，成为了一名正式的预言魔法师。
她在其后几十年间展现了极为可怖的预言能力。小到任意一名人类的生死，大到洪水瘟疫、地震干旱，她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于普通人而言诡秘莫测、神秘无常的命运，于萝莎夫人而言，不过是一本可以摊在掌中，任由她随性翻阅的画册。
萝莎夫人执掌宫廷魔法会的时候，米娅与她有过几次简单的交流。她性格温和，与人为善，总能让人想到小卖部里一团和气的阿姨，没人会不喜欢她。
……米娅自认与萝莎夫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她怎么可能跟荒山的那次任务扯上关系？
所以果然最大的嫌疑人还是前任皇帝吧？
“你这么一说，我记得十五年前，宫廷魔法会的首席还是萝莎夫人，”
米娅沉吟片刻，抬头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她现在还好吗？她是退休了吧？比起调阅留档的记录，我们直接去拜访她本人是不是效率更高？”
她本以为自己提了一个不错的提议，然而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的脸上同时露出了一种微妙的表情。
“……我想这恐怕不行。”
好半天后，阿尔维斯才开口道，“老师，萝莎夫人已经去世了。”
第52章
“先知”萝莎夫人死于新历1377年,也就是“真理之眼”米娅陨落的六年后，埃瑞斯塔帝国第六十七任皇帝阿尔维斯·法比乌斯登基的第二年。
世间对她死亡的原因众说纷纭。
有人说她与新帝产生了冲突，新帝逼杀掉这位前朝的大魔法师之后,正好借此机会，把自己的嫡系扶上了宫廷魔法会的首席之位。
萝莎夫人去世四年后，魔法禁令颁布，禁止了绝大部分魔法的使用，可以说对魔法师这一行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出人意料的是，底层魔法师和魔法学徒纷纷抗议，高层魔法师大多对此保持了缄默,很难说是不是因为有萝莎夫人的前车之鉴，导致他们不敢说话。
有人说她在研究某项古代预言魔法时身中诅咒，暴毙而亡。
还有人说,如萝莎夫人这般天生的预言家，本来就应该避入深山、隐姓埋名，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做出预言。
她违背自己应守的本分,位极人臣,谄媚逢迎，为了讨好皇帝,肆无忌惮地使用自己的天赋,谁又能说这不是泄露命运的下场呢？
阿尔维斯一板一眼地列出了所有主流的猜测,态度自然到仿佛传闻中那个一上位就逼杀前任首席宫廷魔法师的皇帝跟他毫无关系似的。
“但那些都不过是街头的谣传罢了,”
安德里斯在他说完后补充道,“事实上，当年阿尔对宫廷魔法会的控制并没有那么强,他也没介入事后的调查。好几波不同的人翻来覆去查了好久，最后都得出了同一个结论：萝莎夫人是自杀的。”
“自杀也很奇怪啊？她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
米娅问道。
“这就不清楚了,”
安德里斯摇摇头，“她没有留下遗言，事前也没表现出任何的异常。恐怕只有来个死灵法师什么的把她的灵魂召回来，我们才能知道真相了。”
萝莎夫人死于自己法师塔的顶层。
据说她坐在书桌前，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但是被发现时早已停止了呼吸。
作为“真理之眼”之前几十年内帝国唯一敕封的大魔法师，以及执掌宫廷魔法会几十年的首席，“先知”萝莎夫人无疑是在世最强大的魔法师之一；法师塔又是一片完全只属于塔主的主场空间，不可能有人能够在塔中无声无息地杀死塔主。
根据事后宫廷魔法会的调查来看，在萝莎夫人去世前后的时间段内，进出塔中的只有她的学徒和宫廷魔法会的成员。
这些人中，没人拥有能够杀死她的本领。
法师塔顶层的密闭空间，没有可疑人员进出，身上没有伤口，没有挣扎反抗的痕迹……最终，萝莎夫人之死被认定为了自杀。
……传奇魔法师的密室自尽，听上去完全可以当做一个单独的游戏剧情另开一作了。
米娅在心里嘀咕。
她对萝莎夫人夫人之死没有什么感触。与朝夕相伴的三名伙伴不同，在她的冒险旅程中，这位前任首席宫廷魔法师扮演的只是一个和前任皇帝差不多的NPC角色。
区别只在于，一个是令人喜欢的好NPC ，一个是叫人讨厌的坏NPC罢了。
然而，一旁的阿尔维斯却皱起了眉头。
“'没有伤口'……”
他抬起黑色的眼睛，看向安德里斯，“是单纯体表没有，还是说体内也没有找到致命伤？既然是自杀，当时确定了具体的死因吗？服毒？窒息？烧炭？”
安德里斯摇了摇头：
“宫廷魔法会的调查报告里写到，没找到致命伤，也没找到服毒之类的的迹象。我记得没错的话，萝莎夫人最终记录在案的死因只有'自杀'。”
米娅发现，阿尔维斯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握紧成拳。
他闭了闭眼，才慢慢地松开。
“阿尔，怎么了？”
她戳了戳他，“有什么不对？”
阿尔维斯没有理会他，只是反手握住了她戳他的那只手。
他的手掌冰凉。
“安德，我们找到老师的时候，她的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口，”
他盯着安德里斯，慢慢说道，“老师当时已经完全失去了呼吸和心跳，从这些特征来看，接近于死亡状态。但是……但是我们没有找到她的死因，对吗？”
安德里斯挑了挑眉：
“你这么一说，萝莎夫人的死和老师确实有相似之处，但是——”
“问题还不在这里！”
阿尔维斯打断他，继续说了下去，语速越来越快，“老师昨晚跟我们说，她当时遭受到了攻击！我们在现场发现的血迹明显是那些诡异的攻击造成的，可是我们发现老师身体的时候，她的身体上没有任何伤口！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在逃跑的时候一直有在吃治愈药，”
米娅说，“有没有可能是在我失去意识后，药剂的作用修好了伤口？”
安德里斯摇了摇头：
“如果是那样，您就会恢复意识。治愈类魔法和药物只对活体有效，一旦对象死去，就会停止治疗，那样我们发现的您的身体，就应该带有受伤的痕迹……我明白阿尔的意思了。”
“我们之前都以为您的死是那种不知名的攻击造成的，可若是它造成了您的致命伤，再怎样也应该留下致命的伤口。同样是体表没有损伤，同样死因不明……如果只从结果上来看，您和萝莎夫人的事件现场，的确有一些相像之处……”
说着说着，他的面色也沉了下来。
米娅看看安德里斯，又看看阿尔维斯，他们的神情严肃极了，同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看着两人冥思苦想的模样，她实在不敢把自己真正的猜测说出口：
其实，也许，大概，她遭受攻击死去后尸体却完好无损，只是单纯的因为……她是一个游戏玩家的缘故。
在《成为勇者之前》中，如果玩家在游戏中死亡，就会直接退回标题栏。
玩家可以选择从上次存档点读档，或是开始新的游戏。
如果选择读档，那么玩家一开始出现在存档点的时候，身上还会带着一些“上一次死亡”时留下的痕迹，譬如衣服上的血迹什么的。
随着游戏过程推进，这些痕迹也会很快消失。
……如果将这种游戏里的表现与米娅回忆中的经历结合起来，那么真实情况也许是这样的：
系统治愈了她的伤口，只要她下一次读档进入游戏，这具尸体就会重新复活——而在她进入游戏之前，尸体依然还是尸体。
坏就坏在，十五年前米娅因丢档怒而弃坑，所以哪怕系统修复了她的伤口，没有玩家的登入，这具尸体自然也就只能保持死亡的状态，等待着她再次进入游戏的那天。
可萝莎夫人不一样。
《成为勇者之前》是一部古早的单机游戏，不具备与其他玩家联网游玩的功能，游戏里有且只有米娅这一个玩家。
她的伤口大概率是被系统治好的，萝莎夫人可不是！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萝莎夫人之死，和十五年前她的死亡，虽然拥有相近的结果，但背后的逻辑却完全不同！
完了，这两人给带偏了呀……
米娅有些着急，正苦苦思索该如何在不透露自己玩家身份的情况下提醒他们，本已关闭的游戏面板却突然弹了出来！
接着，就在她讶异的目光中，剧情栏上的第三道大锁摇摇晃晃，掉了下来。灰色阴影的地图上金光大盛，第三片区域也随之亮了起来：
「线索【王都】已解锁，点击查看。」
「线索：【王都】
内容：前任首席宫廷魔法师，大魔法师“先知”萝莎夫人于法师塔中暴毙。她的死状有些古怪。这是否让你联想到了自己？ 」
我去……不是吧？ ？
什么叫联想到了我自己啊？ ？ ？
在读到最后一句的瞬间，米娅的胳膊上立刻起了一整排的鸡皮疙瘩。
这让她产生了一种……被游戏看透的错觉。
当然啦，作为一个从小到大也玩过不少游戏的玩家，米娅也明白，文案中运用第二人称并非什么新鲜事。
如果说第一次见到时还能惊艳一下子，第二三四五六七次见到时就只剩下“我的内心毫无波动了.jpg”了。
毕竟十几年过去，别说运用第二人称了，就连打破第四面墙的作品也不再是什么稀罕。
她第一次玩到meta系作品（※）时震撼得一晚上都睡不着觉，现在再玩到，也只会把它视作一种普普通通的类型作。
可是，就在看清这个新解锁的线索的一瞬间，米娅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老师？”
依旧握着她手的阿尔维斯第一个发现了不对，向她投来了蕴含着担心的目光。
米娅定了定神，勉强地挂起了一个笑容：
“……我得到第三个线索了。”
她拿过刚才那张才写上两条线索的纸片，将第三条线索【王都】也写了上去。她的笔迹有轻微的颤抖，仿佛微风掠过水面时留下的痕迹。
一早起来，不仅向两个强大的帮手清晰地阐明了自己的诉求，获得了进一步寻找线索的方向，还得到了有关高度疑似与【背叛之人】剧情有关的新信息，甚至闲聊时也能直接解锁一个新线索！
眼看着回家之路又迈了一大步，米娅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线索中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太过古怪，她光是想起来，背后就升起寒意。
她的情绪表现得过于明显，身旁的两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安德里斯拍拍她的肩膀，看上去正要说些什么，话语却在即将出口的前一秒险险止住。
金发蓝眼的魔法师转过头，看向寝殿大门的方向，右手缓缓扶住了腰间的剑柄。
“……我布下的结界好像出了点问题，我出去看看，”
他将手中握着的那张写有线索的纸条放回桌上，突兀地开口，“阿尔，你留在这里。”
“很严重吗？”
阿尔维斯问道。
“你没感觉到异状？”
安德里斯反问。
阿尔维斯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你布下的结界没有被触碰……我昨天在你的寝宫外布置了几个新的结界，也许只是有侍者无意中进来了，”
看见阿尔维斯面无异色，安德里斯似乎是放心了一些。他拍了拍米娅的手，朝大门的方向走去，“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去确认一下就回来。”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就陡然消失在了空气中。
少了一个人，讨论也只能暂停。
不知为何，米娅的心情更加沉重和紧张。
她不想再看那条线索，索性关掉游戏面板，低头用指甲掐自己的掌心，试图通过一些机械化的动作来调整情绪。
“等安德一回来，我们就可以讨论下一个线索的去向了，”
阿尔维斯不赞同地握住她的指尖，制止了她的行为，“老师，您要不要再看看地图？也许能找到什么头绪……别掐自己了，好吗？”
尽管阿尔维斯如今长得高大又挺拔，声音一放低下来，还是带了几分软软的尾音，由不得她不听劝。
米娅叹了口气，接过那张地图，大脑放空地看了起来。
剩下的三个线索，分别位于埃瑞斯塔帝国的南方、北方和西北部。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她比较倾向于先去南方，然后直线前往北方，再沿着山脉走向往西北部去……
米娅的手指在那一片被她自己圈起来的区域上游来游去，最终在一个粗体的城市名上停住。
【琥珀港】
她记得这个港口。
她在这里失去了两个毛茸茸的学徒，放火烧了一整条街道，又捡到了伊登。
三人组中，伊登·伊格尔斯是陪伴她时间最长的一个——尽管在穿越以来，她与他只有寥寥数次的接触，并且他还是她目前最怀疑的人选。
这里会有她所寻找的下一个线索吗？
米娅拍了拍自己的脸，打起精神，凝神细看，确定那一片区域之中，她只熟悉“琥珀港”这一个地名。
“我们接下来去琥珀港吧？”
她抬起头，对阿尔维斯说。
安德里斯不在，这也不是什么严肃正经的讨论，她不过是随口一提。
奇怪的是，见面以来一向果断利落的皇帝，却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犹豫之色。
“……我不建议您选择这里。”
阿尔维斯迟疑地说。
“为什么？”
米娅不假思索地问道。
阿尔维斯正要开口，寝殿大门的方向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米娅被吓了一跳，阿尔维斯则立马拽住她的胳膊一拉，将她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皇帝的神情阴沉了下去，如同呲出牙齿的猛兽。
隔着他的肩膀，米娅看见寝殿的大门被用力地推开。皇宫的大门本就笨重，开启时只能缓缓打开，凸显皇室的气派——可是现在，那两扇装饰着纯金雕刻的大门，就这样重重地砸在了寝殿的墙壁上。
今日天气正好，灿烂的光芒铺满他们所在的露台，又阔气地延伸向室内。
一个披着长袍的清瘦身影踏着满地的阳光走了进来，红色长发无风自动，曳开一地碎金般的光芒。
米娅恍惚记得，她从霜雪堡带走安德里斯那天，似乎也曾见过他这般模样。
金色眼睛的少年跳下巨龙的脊背，红发在北地的风雪中飞扬，烈火般的耀眼，令她难以移开目光。
“阿尔不想让您去，原因很简单，”
伊登·伊格尔斯微笑道，“那自然是因为，琥珀港现在是我的地盘。”
第53章
在米娅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战斗猝不及防地爆发了。
相见以来第一次，她在阿尔维斯·法比乌斯的脸上，看见了可以被称之为“暴怒”的情绪。
他一把将她推到身后,右手向空中一抓，一柄巨大的黑色战斧出现在他的手中，劈头盖脸地向着伊登面上砸去！
单从外表上来说，阿尔维斯是三人中最高大和强壮的那一个。此前他温顺地伏在她脚边时还不明显，如今他暴怒而起，全身肌肉鼓胀，半人高的战斧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自空中砸下,简直如同神话中立于云端的异域神明，向凡间的大地投下咆哮的雷霆！
米娅毫不怀疑，如果站在那里的是她自己,一定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会被那柄巨斧从头到脚劈成两半——就像《猫和老鼠》里的画面一样。
伊登却没动。
没有闪躲，没有抵挡,没有逃窜……他的面上什至依然挂着一抹怡然自得的笑容。
猩红之主优雅地抬起了手臂。
正如米娅在莫名其妙地穿越前,隔着电脑屏幕所看见的一样，伊登的手指上佩戴着各式各样的戒指,那一席魔法师的制式长袍上,也挂着漂亮的坠链,华冠丽服,满头珠翠。
随着他的动作,那些玲珑精致的宝石饰品便在阳光下折射出了晶莹的光芒。
在阿尔维斯凶猛的攻击前，裹在宽大长袍中的苍白的魔法师看起来是那样的弱不经风,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活生生地剁成一滩珠光宝气的肉泥。
然而，就在巨斧与那只手臂接触的瞬间,异变陡生！
熊熊的烈焰自两人面前窜出，转瞬间便形成了旋转的火龙卷，将阿尔维斯团团围住！
炽热的火焰把空气都烧得扭曲，热浪一波波席卷而来，将米娅烤得难以呼吸，不得不向后退去，直到腰背抵上露台边缘的围栏，退无可退为止。
活了二十多年，米娅从未像今天这样切实地体会到“热浪”一词的含义。
被火焰燎得灼热的空气如同海浪般朝她扑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使她甚至产生了一种近乎窒息的错觉！
明明周围的空气没有半分遮挡，明明露台后依稀拂来凉爽的微风，她却感觉自己淹没在了无尽的火焰深海之中……
就连只是被热浪拍打的她都如此难受，更不要说是火焰中心的阿尔维斯了。
她朝寝殿中间望去，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完全看不见阿尔维斯的身影了。
阿尔维斯整个人都被裹在了密不透风的火龙卷中，一开始还能在火焰中看见巨斧挥舞的迹象，然而随着火焰燃烧得愈发猛烈，很快，就连这点挣扎的痕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伊登拍拍手，又掸了掸自己的长袍，这才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穿过寝殿，向露台走来。
这是……打完了？
阿尔维斯呢？他还活着吗？
普通人被火这么一烧，早就命丧黄泉了，但是阿尔维斯应该不会吧？
至少在十五年前，他们三人的等级还是完全一样的，哪怕十五年间有了一些差距，也不至于到了一个人见面就能秒掉另一个人的地步吧？
可是，现在那个火龙卷里毫无动静，连斧头劈砍的迹象也没了……
米娅的腰抵在露台冰凉的石质栏杆上，双手同样紧紧地握着栏杆，抬起脸来，望向逐渐向她靠近的、伊登·伊格尔斯的面庞。
她不是第一次看见他，却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如此近距离地、如此专注地凝视他的脸。
就如同她穿越前在电脑屏幕上看见的一样，伊登·伊格尔斯最令人注目的，就是他那头绸缎般的暗红色长发。
安德里斯从小到大都是清爽的金色短发，阿尔维斯少年时期是恬静的妹妹头，如今也是一头短短的黑发。
而伊登，她每一次见到他时，他都是一头长发。
第一次在琥珀港见到他时，他蜷缩在奴隶贩子的双层铁笼中，浑身上下衣不蔽体，近乎赤丨裸，只有一头长长的红发盖在身上，勉强能够遮掩身体。
铁笼低矮，由不得他站直，他只能如同小兽般或趴或跪，死狗般地缩在笼子的一角，毫无生气的样子，只有在奴隶贩子猛敲笼子的时候，才会慢吞吞地爬起身来。
那时的伊登，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更接近于动物。
那头长发显然不是因为造型而留，只是单纯的没有经过修剪而积攒起来的。披散在背上的头发蓬乱而肮脏，如同牲畜的皮毛。
——还是那种常年被铁链拴在窄小的牲口棚里，无人刷洗照顾，皮毛纠结成块、爬满虫子的牲畜。
被她捡回法师塔以后，伊登就像只爱干净的小鸟一样，把自己洗刷得精精神神、漂漂亮亮的。
他依旧留着一头暗红色的长发，头发永远梳理得整齐，用药剂打理得既顺滑又有光泽。
每当他站在队伍里挥舞法杖、长发被魔法激荡得飞扬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动画里的魔法师那样，英姿飒爽、少年意气，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再后来，就是眼前这样了。
尽管已经被逼到露台边缘，无法再后退一步，但是当伊登缓缓走来时，米娅还是忍不住想再往后缩。
也许是因为穿越前看见的画面令她太过印象深刻，也许是因为在她刚穿越的时候就遭遇了伊登的追捕，在他的面前，她总是神经紧绷，好似被天敌盯上的动物那样紧张。
游戏内的十五年光阴在弹指一挥间转瞬即逝，带走了伊登·伊格尔斯身上，所有只属于少年的风情。
他比少年时期的自己长得更加高大和苍白，仿佛一只被珠宝与金玉雕琢成的鸟儿，再也没有了年少时那种身轻似鹘的灵巧机敏。
他的手指上戴满各色戒指，长袍上坠着层叠的链饰，长发间用颜色各异的宝石和细巧的金链编制出复杂的发辫，两颗翠绿的宝石耳坠挂在耳垂上，随着他的行动漾开绿莹莹的光芒。
美则美矣，看起来却是那么的暮气沉沉。
如果说米娅记忆中的伊登是身姿矫健、落拓不羁的少年，那么眼前这个伊登·伊格尔斯，则完全是一副游戏中的大BOSS形象。
就是那种陷在王座里等着主角的到来，一管血打完之后还会冒出第二形态第三形态，好不容易打赢他之后就会掉落一地超稀有宝石的大BOSS 。
“好久不见，老师。”
就在米娅胡思乱想的时候，伊登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他弯下腰，向她伸出了手，不知是想掐断她的脖颈，还是抚摸她的脸颊。
他笑着，那笑意只停留在嘴角，金色的眼睛古井无波：
“我找你找了很久。”
米娅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伊登时，所看见的画面。
在黑潮港的餐馆里，他揪起她身后那名肥胖客人的头发，将他的脸重重地砸进餐盘上。
那是一盘刚上的菜。滚烫的油汁飞溅而出，胖子的脸因为灼烫和疼痛而红肿。他大声惨叫，试图反抗，可伊登根本就没有给他挣扎的余地。
一下，一下，又一下，很快餐盘就碎裂了开来，锋利的碎片深深地嵌入了客人面部的皮肉中，并且随着伊登越来越狠的动作嵌入得更深！
客人从惨叫到求饶，再从求饶到呻吟，整个餐馆鸦雀无声，米娅听见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蹦跳着，她甚至一度担心自己会因为心脏跳动的声音过大而引起伊登的注意。
那时她就想，他看上去好像真的很恨她。
抓到不相干的人尚且如此，如果真的抓到她本人了，他会如何对她呢？
米娅死死地抓住身后露台的栏杆，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
伊登的手指几乎已经触摸到她的脸了。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指腹微凉，比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的温度都要低一些。
也就在这时，寝殿中央再次突兀地爆发出了一股热浪！
米娅的视线被面前伊登的身体所遮挡，看不见他身后具体的情况，只能看到漆黑的魔力混杂着方才的火焰，气势磅礴地向四周炸开，如同一大捧发了霉的烟花冲上天际。
说时迟那时快，那双微凉的手离开了她的脸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米娅只感觉面前的景色一阵变换，灿烂明亮的阳光被黑色的长袍遮了个满怀，耳边则响起一阵项链珠宝互相撞击的清脆声音。
伊登将她揽得很紧，她的整张脸被迫地贴在他的胸口，鼻尖萦绕着一股略带苦涩的药香。
他胸前的温度也是微凉的，胸膛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
“伊登，放开老师！”
是阿尔维斯的声音。咬牙切齿，赫然而怒。
米娅纷乱的思绪立刻被拉了回来。就是说嘛，阿尔看起来那么厉害，还是皇帝呢，怎么可能会有事！
她的眼睛一亮，用力地一推伊登的胸口。
不知是因为专注于同阿尔维斯的对峙，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伊登没有阻止她。
刚才揽住她时如钢铁般勒紧的手臂，就让她这么轻轻松松地挣脱了开去。
米娅从伊登的长袍里钻了出来，愣在了原地：
阿尔维斯的衣服上有着被火焰灼烧过的痕迹，本人却毫发无损，只是看上去气得不轻，青筋在太阳xue上狰狞地跳动。
他擎着那柄黑色的巨斧，斧头悬停在伊登苍白的面孔上，似乎随时可能落下。战斧的斧刃上，爬行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血槽的沟壑，光是看上一眼，就能想象出斧头劈下又拔丨出时，鲜血如泉水涌出的景象。
在他的面前，红发的魔法师一手松松地搭在米娅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向上抬起，气定神闲地握住了战斧的斧刃，不让它再前进分毫。
啪嗒。
一丝鲜红的血线自伊登的虎口处蜿蜒而下，血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去。
第54章
有那么一阵子,阿尔维斯和伊登都没有动。
阿尔维斯凶狠得像一头暴怒的猛兽，而伊登则闲适得仿佛在自家花园里散步。
在这场暴起而又突然暂停的交手中，他们保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好半天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在紧张而焦灼的气氛中，只有伊登手掌上的鲜血不停地流着。
“我和安德都布下了结界，你是怎么进来的？”
阿尔维斯问。
“您是在故意躲着我吗？”
伊登盯着米娅说。
“伊登·伊格尔斯！！回答我的问题！！！”
阿尔维斯咆哮道。
“您是从黑潮港就开始躲着我了？还是从千湖城开始的？”
伊登压根儿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向米娅提问。
米娅：……头好痛，谁来救救我……
尽管二人的交锋从方才令人眼花缭乱的你来我往，变为了现下近乎凝滞的对峙，却并不代表局面也放松了下来。事实上,不如说局面变得更加僵持和古怪——
阿尔维斯的身边，黑色的魔力逐渐凝聚在了一起，如同海面上即将成型的风暴,光是站在岸边眺望，就令人隐约察觉到不安的气息。
而伊登搭在她肩膀的那只手上，各色戒指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好似夜色中闪烁的霓虹灯……
这总不可能真的是九块九包邮万圣节专用道具发光小戒指吧！ ！
米娅的视线瞟到露台桌子上那张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地图,只想深深地长叹一口气。
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一段时间了，一半的日子在四处探索+东躲西藏,一半的日子在晕晕乎乎地恢复记忆,现在好不容易不用遮遮掩掩了,记忆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下一步的行程也已经规划完毕——难道就要在这里干瞪眼等着他们打打闹闹,一切退回原点吗？ ！
况且，如果像伊登刚才说的那样,琥珀港是他的地盘，那么就算阿尔维斯赢了,他们也还是要和他打交道的。
不管第四条线索究竟在不在琥珀港，那儿都是她决定好的下一个目的地。
现在伊登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想要完全避过他前往琥珀港，绝对是难上加难——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就在这儿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能拿出能叫双方都满意的条件，她就能顺顺利利地前往琥珀港，寻找下一个线索。
伊登是她最怀疑的【背叛之人】人选没错，可是眼下阿尔维斯就杵在这儿，安德里斯（米娅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被调虎离山了）应该也马上就会赶回来，就算伊登真的是当年的凶手，还能当场再杀她一次不成？
她用得着思前想后担惊受怕吗！ ！
心思一旦转开，米娅顿时就有了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伊登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拿了下来，对二人说：“好了，你们先别打了。”
嘿，这脑子一灵活，人就是不一样。伊登刚进门的时候她还害怕得指尖紧绷，现在一放松下来，差点没顺着溜出来一句“要打去练舞室打”。
“那您可得让他先放开。”
伊登皮笑肉不笑。
阿尔维斯没说话，只是用一种带着几分责备的视线注视着她，并且用自己的行动进行了回应：那柄大得吓人的战斧继续架在伊登手上，没有一点要拿开的意思。
“阿尔，你放开。”
米娅便转向了阿尔维斯。
“……老师，这太危险了，”
阿尔维斯终于不情不愿地开了口，“万一他攻击您……”
“——万一他攻击我，不是有你在吗？”
米娅心平气和地回答他。
阿尔维斯的目光从伊登的脸上移开，黑眼睛直直地看向她，仿佛是想要在她的面上探寻到什么，又似乎只是在默默沉思。
漫长的几十秒后，阿尔维斯后退一步，双手一扬，战斧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光，消失在了空中。
伴随着战斧的消失，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蠢蠢欲动的黑色魔力，也安安静静地缩回到了阿尔维斯的脚边。
接着，他握住米娅另外一边的肩膀，用力地将她拽到了自己的身旁。
伊登没有阻止他们。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个叫人捉摸不清的笑容，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戒指依然闪烁着幽幽的光芒。
“阿尔已经放开了，你也该停手了。”
米娅指了指他的手指。
伊登夸张地耸了耸肩，袖口一甩，手指上戒指的亮光倏然便暗了下来。
“好，既然现在大家也不想打架了，我们就可以好好地谈一谈了。大家都坦诚一些好不好？”
米娅像幼儿园老师主持秩序那样用力拍拍手，再抓住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阿尔维斯的手掌，给他拿了下来——他抓得她有些疼了——说道。
“这可不行，安德里斯不是还没有回来吗？”
出乎米娅意料的是，提出反对意见的竟然是伊登，“您如果要找'大家一起谈谈'，那就得等他。否则，他回来后是要闹脾气的。”
伊登淡淡地说。
……明明三个人的年龄根本就差不多大，他点评起别人来这个高高在上的架势，若是让安德听到了，保不准又要跟他打起来。
不过，米娅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
一开始要求安德里斯不要向伊登泄露自己秘密的是她，现在要跟伊登“一起谈谈”的也是，还是在安德里斯不在的时候达成的决议。
扪心自问，如果换成米娅自己，就算嘴上不说，心里再怎么也会不舒服。
况且，安德里斯之前也有过给她下毒的举动。虽说他现在一副改邪归正的乖宝宝的模样，但谁知道会不会故态复萌……
阿尔维斯没有立刻理睬伊登，而是低下头，用询问的视线注视着他。
他黑色的眼睛看起来清澈极了，总能让人联想到小猫或是小狗：对你全身心的依赖，全身心的毫不设防。
即便是一时生你的气，过了一会儿还是会溜达过来舔舔你的面颊。
米娅冲着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好，那我们就等他回来再说。你可以先在这儿坐着，然后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闯进皇宫来的？”
收到米娅的回复后，阿尔维斯才开了口。
他对着伊登抬抬下巴，将“我们”和“你”两个单词咬得极重。
“我才不回答你的问题，”
伊登把头一摆，仿佛在水里洗完澡的鸟儿轻灵地抖抖羽毛，“老师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红发的魔术师轻轻抚摸着自己手上的戒指，目光深深地扎在米娅脸上，轻柔地、一字一顿地说：
“老师，您为什么要躲着我？黑潮港的那个人是您，对吗？您躲着我，从黑潮港躲到了千湖城。我从千湖城开始就找不到您的位置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在那里找到了安德里斯？然后他就把您带进了皇宫。”
“您不可能不知道我在找您。您找了安德，又找了阿尔，你可以投靠他们，为什么偏偏不理会我？我做错了什么？你就那么讨厌我？？”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声调也越来越高；起初还叫着安德里斯的全名，后来却换成了从前冒险时常叫的昵称；对待米娅的称呼，也不知不觉中从“您”变成了“你”。
从始至终，那双金色的眼睛都死死地扎在她的脸上，似乎恨不得给她剜下一块肉来，强迫她好好回答自己的问题。
在他第一个单词说出口的时候，阿尔维斯已经警惕地盯紧了他，待到后面一那长串语速异常加快的话语噼里啪啦地蹦出来，皇帝更是将米娅整个人都拢在了身后，以牧羊犬面对入侵者的姿势，对着伊登龇出了獠牙。
“阿尔维斯，让开，我没跟你说话，我在问她！！”
伊登拔高了嗓门。
这时，他脸上那副进门起就挂着的、游刃有余的笑容，终于不见了踪影：
“不是你说要坦诚的吗？！你躲了我这么久，现在又想躲在他俩背后假装一切都无事发生吗？！这就是你所谓的'坦诚'？！米娅，我需要一个解释！！！”
“伊登·伊格尔斯，注意你的态度！！！”
阿尔维斯怒斥道。
好不容易平静些许的气氛，又在眨眼间变得剑拔弩张。
眼看着两人之间又是一触即发，仿佛下一秒就要掏出武器互砍，米娅终于咬了咬牙，从阿尔维斯身后站了出来：
“你说得对，我之前的确是在躲着你……我们是该好好聊聊。你提的这些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就像你所希望的那样，'坦诚'地告诉你。”
“老师！！”
米娅侧过半边身子，安抚性地握了握阿尔维斯的手，小声但坚定地说：
“阿尔，如果下一个线索真的在琥珀港，我们该怎么办？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只要说开了，就会好的。”
“我们总会有办法的！！他不值得您以身犯——”
“值不值得，是她说了算，你插什么嘴？”
伊登显然将二人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一秒前那股蓬勃的怒气一溜烟儿地从他的脸上撤走，如今展现在阿尔维斯和米娅面前的，又是红发魔法师笑眯眯的脸。
不得不说，这一手变脸的本事可真令人咋舌。
伊登如同舞台上谢幕的演员的一般张开手臂，夸张且优雅地向米娅鞠了一躬，完美的笑容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走吧，老师。我们单独谈一谈。我还有好多好多问题，需要慢慢地、慢慢地向您请教呢。”
“什么叫单独谈谈？！”
与笑眯眯的伊登相反，阿尔维斯的怒火几乎能具象化了，“谁允许的你和老师独处？！谁知道你想干什么？！就在这儿谈！！”
“我不，”
伊登撇撇嘴，“这关乎我的隐私。我尊敬的陛下，您的窥私欲就那么强烈吗？怪恶心的。”
“谁**的对你的隐私有兴趣？！”
“你俩都别吵了！！停！！！”
赶在下一轮争吵爆发之前，米娅终于抓住机会，抢在两人之间大喝一声。
她举起双手——动作就像是夹在两头迅猛龙之间的恐龙饲养员——先是瞪了伊登一眼：
“你，少说两句！！”
然后再转头看阿尔维斯，柔声道：
“阿尔，我想尽快解决我和伊登之间的问题。我不想再拖下去了。与其互相猜忌防备，不如坦率地把问题都聊开，也许会有别的收获。我们之后不是还要去琥珀港吗？如果一直要想办法避开他，不是会麻烦很多？”
“我们聊了什么之后，之后我都会讲给你和安德听的。这样，你们各退一步，我和他在露台上说话，你隔着露台看着我们。一旦发现什么问题，你就立刻进来。可以吗？”
她努力地平息自己被两人撩拨起的烦躁，在心中默念她必须保持镇定，不能被他俩的情绪带歪。
阿尔维斯顽强地与她对视了好一阵子，最终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败下阵来：
“……如您所愿吧。”
第55章
一层,两层，三层，四五六七八九……
阿尔维斯黑着脸——虽然他的肤色本来就挺黑的,不过依然能看出此君心情糟糕——往她的身上哐哐哐地狂丢防御魔法，一时间寝殿里五颜六色的光芒乱飞，晃得米娅睁不开眼睛。
他这头一个劲在她身上放烟花的时候，米娅那头悄悄戳开了自己的数值面板。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不过在看到自己名字下面层出不穷往外井喷、不论怎么滑都看不到尽头的防御魔法的层数时候，她还是略微地头晕了一下。
别说是伊登想暗算什么的，这下就算是谁拿着加特林抵着胸口给她突突突地来上一梭子,估计都打不穿她的皮吧……
在往米娅身上叠了数不清的防御魔法后，阿尔维斯终于停下了手。
他低头看着米娅，声音终于恢复了初见时的平静：
“如果他要对您做什么,不要害怕。我就在外面，这些魔法足够撑到我来救您了。”
我倒是觉得撑到伊登攻打我三天三夜也没问题！
米娅点点头，哭笑不得地拍拍他的手：
“我知道的,你也不要担心。我只是和他说会儿话就好,不会出什么大事。”
“我担心又像十五年前那样——”
“好了，阿尔,十五年前到底怎么回事,我们都不清楚。在不清楚前,就不要乱下定义。”
米娅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不仅是提醒伊登,也是提醒她自己：她决不能先入为主。
不论是看上去最古怪的伊登,落落大方的安德里斯，还是最沉稳可靠的阿尔维斯,都是她怀疑的对象。
——她必须一视同仁地怀疑他们所有人。
米娅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背叛之人”的事。所以，阿尔维斯和安德里斯或许只是看伊登不爽,才将他列入嫌疑人的名单，但只有米娅自己知道，那个十五年前杀死她的人，一定就在他们三个之中。
至于这个人到底是谁，在没找到决定性的证据前，她不会轻举妄动——《名侦探柯○》大家都看过吧？有时候，在故事里最可疑的人，往往并非案件的真凶。
作为屏幕前的观众，猜错《名侦探柯○》里的凶手没什么大不了，可作为真正躺在地上的受害者，如果猜错了凶手，再度信错了人，那米娅这条小命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个未知数。
“两位，告别结束了吗？”
伊登在一旁探出个脑袋，“如果你们还要聊会儿的话，介意我在这儿睡上一觉吗？”
米娅才不信他听不到他俩说的话。
她翻了个白眼，松开了阿尔维斯的手。
####
米娅关上了露台的门。
隔着厚厚的玻璃，阿尔维斯站在露台前，直直地盯着她，神色颇为幽怨。
如果他长了耳朵和尾巴，此刻肯定已经沮丧地垂了下来，如同一只被主人赶出家门、只能趴在门口眼巴巴地盯着主人的高加索牧羊犬。
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米娅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她假意镇定对他挥挥手，转过身去，坐在了伊登的对面。
露台上摆放着一张小小的圆桌，刚刚安德里斯还在的时候，他们三人就是坐在这儿商量有关线索的事，地图和写有线索的纸片还摆在桌上。
伊登背对露台门坐着，似乎丝毫不担心阿尔维斯破门而入，从背后给他来上一斧头，把他整个人劈成两半——米娅坐在他的对面，就正好是面对着露台门，只要她一抬头，就能对上阿尔维斯的视线。
……虽说坐在一个随时能看见阿尔维斯的位置上，倒是能叫她放心不少，但是被他盯着和伊登说话总觉得很奇怪。
有点像你在家门口跟楼下的野猫玩得正开心，冷不丁一抬头，却看见自家的猫咪趴在家中的窗台上，正幽幽地注视着你……
“阿尔还是那么软弱。”
伊登的声音将米娅的注意力从阿尔维斯身上拉了回来。
她往自己对面看去，只见伊登靠在圆桌上，以手支颐，笑着对她说道：
“如果换成了安德，他一定不会同意您和我单独说话，哪怕是让他亲眼看着也不行。阿尔就不一样了。他在您面前永远都是个孩子。您吩咐他什么，他就算再怎么不情愿，最后也一定会乖乖照做。”
“孩子就孩子，听话的孩子多可爱呀，”
米娅试图从这个话题入手套他的话，“至少我不用担心会被他背后捅上一刀。”
伊登的笑容似乎凝滞了一秒。
“我可不愿被您当成孩子，”
那短暂的凝滞转瞬即逝，很快他就恢复如初——并且刻意忽视了米娅用来套话的部分，“若是一直被您当做孩子，有很多事就不能做了。”
“什么事？”
米娅顺嘴问道。
下一秒，眼前忽的一暗，微苦的药香铺天盖地罩了下来，将她拢在其中。
米娅抬起头，看见伊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她俯下丨身来。
宽大的长袍遮住了她的视野，伴随着金玉相撞的清脆之声，红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一时间满世界都是妖异的暗红色，如同独自站在破旧酒店的走廊上，眼见血液组成的洪水奔腾而至，将她淹没……
“比如，就不能对您做这种事了。”
伊登轻笑道。
他凑近她的唇边，落下了一吻。
——没有接触到皮肤的吻，也能算得上一个吻吗？
伊登将双手撑在小小的圆桌上，落下的长袍与他的身体形成一个窄小的空间，把米娅困于这方天地里。
他的体温比常人要低，唯有呼吸还有一些热度，浅浅地拂过她的嘴角。
伊登的动作就此停止了。他们隔得那么近，近到彼此呼吸交融，他却并没有继续下一步的动作，只是直勾勾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伊登·伊格尔斯有一双金色的眼睛。
如此近的距离，米娅可以在那双仿佛琥珀般的眼睛里看见两个自己的倒影，这让她感觉自己如同被树脂吸引的昆虫，情不自禁地像那璀璨的金色靠近，往往不知不觉间就丢掉了性命。
玻璃门后的阿尔维斯勃然色变，米娅一手拽住伊登的衣领，一手抬起来，摆了摆手，阻止了阿尔维斯接下来的举动。
「别担心」
她对阿尔维斯眨眨眼，做了一个口型。
阿尔维斯的脸色黑得吓人，却依旧遵照了她的吩咐，没有闯进门内。
“真没意思。”
伊登在她的爪子底下耸耸肩，“我还以为阿尔一看见我这样就会失去理智，嗷嗷叫地冲进来哐哐哐地砸我脑袋呢。您不让他进来，就不怕我真的对您做点什么？”
“我不怕。”
米娅作胸有成竹状。
“您是信任我的人品，还是说相信即便我做些什么，您也有能力阻止我？”
伊登好奇道。
“那当然不可能是相信你的人品。”
米娅回答。
伊登长长地哦了一声，挑了挑眉。
米娅倒真不怕伊登对她做些什么。
一来阿尔维斯给她叠了那么厚那么多层的防御魔法（想到这里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东西），二来是因为她拽住伊登衣领的时候，手指上的红襟鸟戒指正好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旦成功发动，戒指就能无视敌我双方的等级差距与对方的防御力，强制使对方陷入【昏迷】状态。
她只要指尖稍微一动，保准能给他麻翻在地。
——未曾想，听到她这句回答后，伊登竟然轻轻地笑了。
他侧了一下脑袋，让自己脖子上的血管更清晰地暴露在了米娅的面前，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她戴着戒指的手指，笑着说：
“这就是您的底气？您还随身带着它，看来您也没多信任他俩。”
“……你怎么知道的？”
“也许是因为，这是我送给您的东西？”
伊登提示道。
米娅啊了一声，在脑子里搜罗了半天，这才想起来……似乎……
这枚戒指……的确是伊登送给她的……
伊登从以前开始，就特别喜欢做各种各样的任务。从前她还在电脑上玩《成为勇者之前》的时候，若是隔几天再回到游戏中，就能看到他的对话框欢快地弹出来，叽叽喳喳地告诉她自己又完成了什么什么任务，获得了什么什么奖励。
点击就送的物品，自然不会有什么太珍贵的价值。
好比你玩手游的时候在地图上开着自动模式让角色打工战斗，下次登录一看，收到的无非也就是最常见的资源，绝不会是需要氪金才能获得的稀有道具。
伊登送给她的奖励也是如此。它们绝大多数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玩意儿，极偶尔的，其中也会混杂那么一小点是价值稀有的物品。
就比如这枚红襟鸟的戒指。
底牌被人当场掀翻，米娅装作若无其事地抽回了手，心说还好还有阿尔维斯施加的防御魔法，否则——
等等，防御魔法……
等等！ ！ ！
她终于想起来从刚才开始就隐隐约约的不对劲来源于哪里了！ ！ ！
伊登已经重新坐直了身，双手交叉叠在下巴下方，笑眯眯地看着她的脸色忽白忽青地变换着。
“……我知道你是怎么避开阿尔的结界进来的了……”
米娅说道，“……这些防御魔法对你根本没用，对不对？阿尔的结界也对你没用……你本来可以连安德的结界也不触发的，但是你故意触发了他的结界，只是为了引开他……”
“您终于想起来了，我还以为您把有关我的一切都忘干净了，”
伊登给她鼓了鼓掌，金色的眼睛笑得弯弯的，“老师，您看，其实您对我的一切防备，都对我没有任何作用，但是我并没有攻击您。这可以证明我对您并没有什么不轨之心吗？”
“……那你之前干嘛一直追杀我？”
米娅忍不住问。
“您管那个叫追杀吗？”
伊登捂着胸口作泫然欲泣状，“我会很伤心的。”
通缉令贴得满大街都是，那不叫追杀什么才叫追杀！ ！
奇异的是，虽然就像伊登所说的那样，眼下她在他的面前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就连红襟鸟戒指的底牌也被看穿，米娅却并未感觉到担忧或是恐惧。
也许是因为，现在伊登的态度太轻松了了些，两人的交谈比她想象中的要自在很多。
不管是安德里斯也好，还是阿尔维斯也罢，两人对她的态度中都带有一丝微妙的恭敬与距离感，即便是睡在同一张床上聊天，也没法做到像和现实里的朋友聊天时那样毫无拘束。
而伊登这个人，除了最开始见面时的失态以外，他对待她的态度比另外两人要随性许多——他甚至会用“你”而不是“您”来称呼她——这都让米娅无形中放松了下来。
……他跟她之前脑补的邪恶凶残魔法师，似乎有点微妙的不同。
“嗯，我之前以为你是在追杀我，所以才逃走的，”
米娅双手一摊，“既然你说不是，那就请你解释下吧？”
“解释起来恐怕很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
“好。”
伊登笑笑，“那就长话短说。就从……嗯，就从安德和阿尔为什么敌视我说起吧。”
第56章
在长话短说之前,米娅先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她刚刚想起来的、有关伊登的一些信息。
没办法，现在她大脑里堆的东西太多了。除了与三人初见时的部分记得清清楚楚以外，别的许多记忆她都属于“隐隐约约有听说过啦”的程度。
非得事情逼到面前了,大脑才会慢吞吞地把相关的文件从灰尘堆里扒拉出来，吝啬地推到她的面前。
首先是那个红襟鸟的戒指。
米娅从法师塔中拿走戒指的时候，只是想起来了戒指的作用，等到刚才伊登说这是他送给她的东西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了戒指的来历。
戒指的确是伊登送给她的礼物，其来源是他完成与某个疯子工匠有关的任务后，获得的任务奖励。
在魔法遍地走,法师不如狗的埃瑞斯塔大陆，这枚红襟鸟戒指，是一个罕见的、完全没有掺杂任何魔法元素的纯物理暗杀工具。
制造它的那名工匠专精对此类道具的研究与制造,声称要为魔力从世界上消失的那天做好应对的准备。
鉴于她生活在古代魔法最昌盛的时代，不论是同行还是客户都讥笑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疯子工匠坚持不在自己的作品中加入魔法元素，是以购买者寥寥无几。在她去世后,她的亲戚瓜分了那些她留下的作品——尽管它们卖不出高价,倒也都是都是些精巧的工艺制品，其中还有一些镶嵌着珠宝呢！
工匠死后的几百年,某位贵妇在乡下集市间偶然发现了一枚精美的红襟鸟戒指,便将其购买了下来。
很快,她就发现了戒指里隐藏的小秘密,这让她惊喜万分。
自然,一名养尊处优的贵妇不需要去暗杀他人；而作为暗杀工具而言，这枚戒指也远没有琳琅满目的魔法道具好用,但是它不俗的设计与几百年后依然能灵活启动的机关构造，打动了这个热爱艺术的女人的心。
这名上流社会时尚潮流的领头羊在沙龙上向来宾展示了自己的戒指,很快便在贵族中引起了新的时尚潮流。
贵族们以拥有这种结构独特的物理小道具为荣，纷纷大肆搜罗类似的物品。于是，在死去几百年后，寂寂无名的工匠忽而又声名鹊起，人生就是这样的难以捉摸。
伊登接下的任务，就是由这名贵妇发布的：她希望有人能够去寻找到工匠曾经生活的村庄，调查她的生平，并为她修建一个新的墓碑，用于纪念。
完成任务的奖励是那枚贵妇珍藏的红襟鸟戒指，以及一小块奇异的黑曜石碎片。
——红襟鸟戒指倒也罢了。当米娅在佣兵公会的任务栏中看到那枚黑曜石碎片时，立即来了兴趣，催促伊登接下了这个任务。
当初在琥珀港捡到伊登时，米娅最好奇的问题有两个：
第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伊登，这个关在笼子里的脏兮兮的小少年，凭什么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破坏她——一名等级碾压他的大魔法师——身上的护身魔法？
第二，伊登的天赋值，为何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0，却在破坏了她的“奔雷”的瞬间暴涨到了99？
将伊登带回塔中后，她就埋首进了典籍藏书之中，寻找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出乎她意料的是，答案并不难找：伊登所具有的所有症状，都完美地符合帝国中某一个特殊种群的特征。
在学术上，这个种群需要用一个拗口、生僻的专业术语来指代，而在街头巷尾，他们还有一个更通俗的名字，那就是“布谷鸟”。
布谷鸟有一种特别的行为，在米娅的世界里，这种行为被称为“巢寄生”：
它们自己不筑巢、不孵卵、不育雏，而是会将卵产进别的鸟类筑好的巢中，让这些倒霉的“养父母”替自己孵化并抚育幼鸟。
小布谷鸟孵化后，为了独霸“养父母”的关注、提高自己的存活率，会本能地把巢中其他的幼鸟或鸟蛋推出巢外。
尽管如此，浑然不觉的“养父母”依然会对它尽心尽力，甚至有的时候，还能见到亲鸟殷勤地喂着体型比自己还大的幼鸟的奇景呢！
在埃瑞斯塔帝国的古代，“布谷鸟”这一种群，就被视作某种恶魔的后代。
人们相信那种恶魔用自己的孩子调换了正常的人类婴儿，就像布谷鸟的卵悄悄地混入了别的鸟儿的巢xue中一样。
于魔法这一领域而言，古代魔法具有远超现代魔法的威力；与之相对的是，施展古代魔法，也需要远比现代魔法要求更高的魔力储备量，以及许多更稀有的魔法材料。
这是因为，在古代时期，这片大陆上的魔力含量远比现在要充沛。
在现代需要在实验室中精心呵护，才能羞怯地抽出几个花骨朵的珍贵植物，放在古代，不过是路边随处可见、茂密又繁盛的野花；
现代魔法师中万中无一的天才，放在古代，其魔力储备量甚至只能勉强追上初出茅庐的魔法学徒。
而到了《成为勇者之前》主线开始的时间线上，具有魔法天赋的人类已是少之又少，甚至有许多功成名就的魔法师，因为不愿降低自己挑选学徒的标准，造成了师门无人的窘境。
在古代，这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
那时人人都是天生的魔法师，使用魔法对于人类而言就像呼吸那么自然，魔法也并非如现在一般，是一门只有贵族或富豪才能学习的、冷门小众的学科，而是作为一门普通的课程，被安插进普通学校的课表之中。
而就像是外观上完全正常的两个人类，也有极小的概率产下畸形的后代一样，“布谷鸟”就是一种畸形的人类——他们的畸形并非体现在身体上，而是体现在魔力上。
布谷鸟们无法使用魔力。
他们不仅自身没有魔力的储备，也不能使用以魔力为动力源的魔法道具。甚至他们本身就是一个小型的魔力黑洞：如果有人在布谷鸟附近使用魔法，ta的魔法就会被“吞噬”，无法发出。
在一个魔力像呼吸一样自然的国度中，一名无法使用魔力的人类，就像一个不会呼吸的婴儿一样令人怜悯。
而若是这名婴儿还拥有剥夺别人呼吸的能力，那么他被视作不详与罪恶的象征，倒也就不足为奇了。
民间故事里说，恶魔觊觎人类天生拥有的魔力，便将自己诞下的没有魔力的婴儿与人类的孩子调换。
一部分布谷鸟会在出生后不久就死于父母或亲族之手，而活下来的那些也不会太好过。他们往往经历被歧视与排挤的一生，最终于贫苦之中死去。
伴随着历史车轮的向前，魔力衰退现象一年甚过一年，人类自出生开始就拥有的魔力变得越来越稀薄，生而无法使用的魔力的小孩也越来越多。
到了现代，所谓“魔法”更是成为了一种罕见的天赋，只有相当少一部分的天赋者，还能够学会如何使用魔法。
这种在千百年前对于人类而言相当于呼吸本能的存在，终于黯淡地退到了历史舞台的阴影处。
对于乘客而言，泰坦尼克号的沉没是一出悲剧；可是对于船上原本要被做成晚餐的龙虾们而言，这简直就是一场生命的奇迹。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魔力天赋的逐渐消失都足以令人痛哭流涕、捶胸顿足——而对于与魔力绝缘的布谷鸟们来说，这就是一场奇迹：他们终于不用再像以往那样离群索居、孤独终老。
米娅能查到的典籍中，距今最近一次有关布谷鸟的记录，也远在数十年前。
近些年来，魔力衰退现象展现出了愈发严重的趋势，便利的魔法道具也逐渐退出了人们的生活，成为了专供魔法师和权贵使用的奢侈品。
普通人家中就算出现了一只布谷鸟，也无人在意ta是否会影响魔法道具的使用、是否会影响他人的施法。
看来，伊登·伊格尔斯就是这么一只布谷鸟。
这么说，米娅观察到的他身上的天赋值波动，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他“吞噬”了自己的魔法，使之失效。
米娅是个强大的魔法师，所以在吞噬掉她魔法的瞬间，伊登的天赋值暴涨到了99 ，而在吞噬完成后，因着他特殊体质的缘故，这99的天赋值又消失殆尽，滑落为0 。
除开对于“布谷鸟”这一群体的描述外，几乎所有相关的典籍都记录了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布谷鸟们的“魔力黑洞”体质并非不可治愈。
有一种办法，可以帮助他们暂时性地改善“恶魔的肉丨体”，过上正常人类的生活。
这种办法究竟是如何被发现的，已不可考证，唯一流传下来的只有一则小故事：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地诞生了一名布谷鸟。他是一位伟大的魔法师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却自诞生以来就背负着无法使用魔力的诅咒。
这名布谷鸟为此日夜啼哭，虔诚忏悔，乞求诸神的原谅。最终，他因绝食而死，死后尸身不腐，眼眶中仍然不停地有泪水涌出，时人引以为奇。
布谷鸟那位伟大的魔法师母亲将他的尸体捐赠给了宫廷魔法会，用作研究的材料。
又过一百年，布谷鸟的尸身才停止了流泪。在停止流泪的瞬间，那具干瘦的尸体就化为了一整块莹润光洁的黑曜石。
宫廷魔法会经过研究后发现，只要佩戴上镶嵌有这种黑曜石的物品，即便是布谷鸟，也可以像正常人那样使用魔法——只不过，一旦黑曜石离体，他们依然会被打回原形，重新变回布谷鸟的体质。
人们都说，这代表着那名布谷鸟身上的原罪，终于通过百年来的忏悔得以根除，诸神对他展现了慈悲。
……在这个槽点颇多、逻辑也大有问题、细品之下还有几分惊悚的小故事之中，米娅提取到的有用信息，只有一个。
那就是黑曜石可以暂时性地“治愈”伊登的布谷鸟体质，让他能够像一名正常的魔法学徒那样，学习和使用魔法。
伊登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寻访到了工匠的故乡，为工匠整理出了一份详尽的生平传记，并在她出生的那座小村庄里，修建了一个用于纪念她的石碑，顺利完成了贵妇发布的任务，取得了任务的奖励。
伊登将红襟鸟的戒指赠送给了米娅，米亚也同样用黑曜石制成了一个戒指，回赠给他。
正如她预计的一样，戴上戒指之后，伊登的体质变得与常人无异，不再出现吞噬他人魔法的情况。
为谨慎起见，米娅嘱咐伊登不能将此事告诉任何人，以免招惹出什么别的问题。
伊登很听她的话。所以除了她以外，就连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也不知道，他曾经是“布谷鸟”的事。
是了，这就是伊登为什么要佩戴那么多珠宝的原因——他小的时候也喜欢戴一些首饰什么的，不过没有现在这么夸张，大体还停留在一个“街头偶尔能看见的潮人”的阶段。
那是因为，即便那种特殊的黑曜石能够帮助他使用或发动魔法，他的肉丨体中也依然无法存储魔力。
所以，那些看似累赘的琳琅珠翠，就是伊登用以储存魔力的最佳载体。
——而布谷鸟的体质，也是他得以悄无声息潜入皇宫的最大助力。
为了对付伊登，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布下的都是强效的魔法结界，能够感应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只要是稍微具有魔力的人出入宫禁，就会被两人察觉，正如趴在网上的蜘蛛能够感知到蛛网末端最微小的颤抖；而倘若是不会魔法的侍从等，则不会被结界所捕捉。
这本是一种聪明的计策，可是在“布谷鸟”伊登面前，这些复杂深奥的结界都毫无意义：他只需要摘掉那枚黑曜石戒指，再大大方方地走进结界就好。
布谷鸟的“魔法黑洞”体质会让所有魔法当场失灵，就像当年米娅的护身魔法一样。即便是再强大的结界，也难逃一劫。
这就是关于“布谷鸟”伊登的过去。
第57章
“十五年前,接到你的求救信号后，我是第一个赶到荒山的人。”
伊登说，“阿尔和安德一直怀疑,你的死与我有关，甚至怀疑我就是害死你的凶手。自从那一晚开始，我们之间的相处就没有那么融洽了。”
伊登告诉米娅，在她“去世”后，她位于法师塔中的学徒迅速分裂为了三派。
一派站在阿尔和安德一边，认为老师的死亡着实古怪，而最大的嫌疑人,自然就是到得最早的伊登；
与之相对的一派——顺便说一句，这一派的人数数量最少——则站在伊登这边，认为不是伊登到得太早,而是阿尔维斯及安德里斯故意拖延救援时间，所以到得最晚；
而剩下的大部分学徒都是第三派：他们认为老师的死另有别的原因，也许是意外,也许是阴谋,不管怎样，既然她已经去世了,剩下的人应该自行考虑别的出路。
于是,在依靠剩余的魔力勉强维持了三个月的运转后,“真理之眼”的法师塔停止了运行。为了避免进一步消耗塔内的魔力,大部分的学徒都在这期间自行搬离了法师塔,这其中也包括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
失去主人的法师塔将会陷入沉睡状态之中，等待主人的归来。
如果塔主不幸再也没有回来,那么这座塔（与其中珍贵的收藏一起）会在许多年后沦为冒险者们的乐园。在埃瑞斯塔帝国各地，都有这种古代法师留下的“遗迹”。
于是伊登另辟蹊径,抓住米娅的魔力彻底消散的前一秒，将自己的魔力灌输进了塔中，反客为主，夺走了法师塔的使用权。
——这就导致他和阿尔及安德两人之间，彻底结下了梁子。
至此之后，伊登和另外两人彻底的分道扬镳，对彼此的最大善意仅停留在“互不打扰”的界限上。
米娅：“……所以，你能找到这里，是因为我在法师塔的时候就暴露了？”
伊登笑眯眯地说：“也不全是。主要还是因为我在皇宫和王都里都埋了很多钉子。”
……不要一脸微笑地说出这么恐怖的话啊！ ！
米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了自己的吐槽欲，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好吧，现在我知道你和阿尔安德都有矛盾……所以呢，在黑潮港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追杀我？在我醒来之前，你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照你之前说的，既然你们赶到的时候，发现我已经死了，那应该是下葬了吧？那我为什么还会在黑潮港的沙滩上醒来？”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她为什么会在再次打开游戏之后，就被拉进了游戏之中？这是一场从天而降砸在她脑袋上的穿越，还是背后另有别的原因？
当然，她不可能就这么直白地问出来；哪怕真的直白地问出来了，还能指望游戏里的人物给出你答案吗？
米娅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收集信息，以期用这些不同角度的信息拼凑出一个可能的答案。
这也是为什么，她最终决定冒着巨大的风险，答应与伊登单独谈话的原因。
即使伊登没有解释三人分裂的来龙去脉，但凡是个长眼睛的人，也能看出他与另外两人之间的不和。
所以，如果是在另外两人在场的情况下进行谈话，他未必就能告诉自己实情——而米娅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来自不同角度的、多方面的信息。
“首先，容我澄清一点，”
伊登竖起食指，食指上的黑曜石戒指在阳光下流淌着莹润的光芒，“我从来没有追杀过你。”
“我在黑潮港的时候，那对鱼贩夫妻说看到了我的通缉令，那男的还要把我绑了拿去你那里卖钱呢！”
米娅说，“所以我才要逃跑啊，你都通缉我了，鬼知道还会干些什么……”
伊登眨眨眼，再眨眨眼。
那张自见面以来总是写满运筹帷幄的金色眼睛里，头一次露出了几分茫然。
他皱了皱眉，红发自额前飘下几缕，又被他拨到了耳后：
“……我在黑潮港的确发布了悬赏令，可那是悬赏寻人的通知，不是通缉令……我从没有发布过针对你的通缉令——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你那寻人启事长什么样？”
伊登从桌上拿起她刚才用过的笔，再找到一张纸，在空白的地方给米娅画起了示意图：
“就这样。你看，上面是你的留影图像，下面是金额——”
“这不就是通缉令吗！！！”
米娅怒而起身，一掌拍到那张长得跟《海○王》主角团的通缉令别无二致的简笔画上：
“别人看这么一张图，谁会认真钻研你这是通缉令还是寻人启事！！看上去不都一样吗！！”
伊登低下头，凝视了那张简笔画半晌，抬起头来：
“……你这么一说，确实挺像的……”
米娅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只想仰天长叹。
照伊登的说法，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要“追杀”她的意思？
好吧，穿越这么久，为了躲避通缉和追杀东躲西藏，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结果到现在发现一开始的起点就出了毛病，怎能不让人啼笑皆非？
“至于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黑潮港上……”
仿佛是还嫌刚才的弱智冲击波还不够似的，伊登·伊格尔斯再接再厉，“因为你从龙背上掉进了海里。我想，大约是被海浪冲过去了。”
“……我为什么会从龙背上掉进海里？”
“嗯……”
伊登沉思片刻，似乎是在寻找一个委婉的说辞，“因为安德骑了条龙过来，要从我卧室里把你的尸体抢走。我俩在空中打起来，你就掉下去了。”
“我的尸体为什么会在你的卧室里？我都死了那么久了！！别告诉我你把一具尸体在床上放了十五年？”
米娅大惊。
“没有放十五年，其实也就几天……”
伊登垂下眼睫，“……十五年前，他们是有把你放进棺材里了。但是前段时间，我突然特别想你——特别特别想你——我就把你从他们那儿偷出来了。”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以上对话，让米娅冷不丁想起了一个古老的互联网笑话。
你为什么开车闯红灯？
——因为我喝了酒没看清信号灯。
你为什么喝酒还要开车？ ？
——因为我刚撞了人心里害怕。
你为什么撞了人还肇事逃逸？ ？ ？
——因为我急着去抛尸……
好嘛，本以为就是一次简答的询问，谁知道后边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惊悚。就好像你以为只是从毛衣上扯出了一个线头，结果一通狂扯后才发现——
咦，我毛衣哪儿去了？
从伊登这番“扯线头”的叙述中，米娅大致弄明白了她穿越前发生的事。
简单来说，因为赶到现场的时间不一致，伊登和另外两人之间产生了隔阂；
在伊登强行占据了她的法师塔后——怪不得她之前在塔里看见了那么多伊登系的防御魔法！ ！ ——之前没有愈合的隔阂进一步扩大，双方基本分道扬镳。
另一边，在米娅“去世”后，她的尸体被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带走，放置在特制的棺材中，就这么一直过去了十五年。
十五年后，一个多月前，伊登从棺材中偷走了她的尸体，带回了他自己的法师塔中。
此举激怒了安德里斯，于是两人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安德里斯抢走了她的尸体，乘龙离开，被紧随其后追来的伊登撵上，所以两人在龙背上又打了一架——这一过程中，她的尸体就哧溜一声从龙背上滑下去，消失不见了……
再然后，就是她在黑潮港的沙滩上醒来的故事了。
米娅：……
以上叙述，哪怕省略了太多细节，槽点也还是太过鲜明，让米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默默地把伊登所说的话在脑子里梳理了一遍。
老实说，在见到伊登之前，米娅最怀疑的人就是他。
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原因，就是他在黑潮港抓捕自己时的动作太过急切，令她心生警惕，怀疑这人是不是急着把她灭口。
……可是在见到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后，她发现这两人也说不上是什么正常人。
安德里斯一见面差点没把她弄死，之后又莫名其妙给她下毒。她不是不想去纠结，而是那时她处在安德里斯的控制之下，根本没有能力同他撕破脸；
阿尔维斯则几乎是他的反面，说是帝国的皇帝，长得那么高大威武的样子，却能在第一天见面后就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她的脚边。
好吧，脱离了当时那种甜腻暧昧的氛围后，现在回想起来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对比起来，一开始在她的印象里凶神恶煞的伊登·伊格尔斯，现在反倒成了三人组里最正常的一个，她的怀疑自然而然也就产生了动摇。
梳理完毕，米娅寻思着可以结束和伊登的对话了。露台门外阿尔维斯的脸阴沉得能滴水，如果他真是一只高加索牧羊犬，此刻应该已经急得在咬沙发咬椅子咬充电线咬扫地机器人了。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口说道：
“说来你也是，怎么会想到去坟墓里把人挖出来的，也不怕我变成厉鬼纠缠你。”
“我倒盼着你变成厉鬼纠缠我，”
伊登手指交叠，抵在下巴上，笑眯眯地抬头看她，“不过很遗憾，我没有挖你的坟墓。你根本就没留下坟墓给我挖。”
“……呃，你刚刚不是说，把我的尸体从棺材里偷走了吗？”
“啊，你说那件事，”
伊登继续纯良无辜地眨眨眼睛，“他们只是给你做了口棺材，但是没有下葬。因为他俩也要时不时地去骚扰你呢。那只棺材就放在这间寝殿的偏殿里，如果你想看的话，待会让阿尔带你去看看呗。”
米娅：……
受够你们这群人了！ ！ ！
她不再理会伊登，转身往露台门的方向走。
身后传来红发魔法师的轻笑声。微苦的药剂香气很快追了上来，他先她一步推开了露台的大门，门外，阿尔维斯已经迫不及待地拽住了她的手腕——
就在这时，寝殿的大门被轰然炸开。一束极耀眼的电光如离弦的箭一般穿过整间寝殿，向着伊登的方向射来。
第58章
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都在寝宫外设置了层层结界,一旦有魔法师闯入，就会触发结界的警报。
如此一来，既能够防止伊登和他手下魔法师的闯入,又可以避免出入宫廷的普通人造成的警报误触——毕竟，皇宫中来往的仆役和大臣都不少，如果有人出入就会触发，那大家也别办事了，一天到晚就搁这儿听警报吧。
伊登所利用的就是这一点。
“布谷鸟”的体质本身就是一个魔力黑洞。在没有那枚黑曜石戒指的情况下，他的身体无法储存魔力，也无法释放魔力,自然不会被结界判定为魔法师。
安德里斯被调虎离山的过程很简单：伊登以魔法师的身份穿过了他的结界，触发了他的警报，将他引到了结界之外。
之后,他取下戒指，以“普通人”的身份无声无息地穿过了阿尔维斯的结界，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这么悄咪咪地直刺寝殿门口,顺利地出现在了米娅的面前。
除开米娅和伊登本人以外，没人知道他是一只布谷鸟,所以安德里斯也只能猜测他使用了某种手段绕开了阿尔维斯的结界——这不妨碍他在发现自己被调虎离山之后,气得暴跳如雷。
……真正意义上的暴跳如雷。
那束耀眼的金色电光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在炸穿大门的瞬间,就直直地向着伊登所在的位置扑了过来。
米娅只感觉自己被人大力一推,眼前一花，再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被站在一旁的阿尔维斯揽在了怀中。
阿尔维斯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另一手不知何时握住了一块巨大的盾牌,将她牢牢地护在了身后。盾牌之外是一阵亮过一阵的电闪雷鸣，仿佛一场盛大的烟花秀表演。
“是不是安德回来了！”
米娅扒拉阿尔维斯的手臂，使劲踮脚，却依旧看不清面前发生了什么。
阿尔维斯高大的身躯与那块巨大的盾牌把她遮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也看不见。
阿尔维斯拍拍她的肩，点了点头。
“你别管我了，我自己去边上躲着，你快跟他们说别打了，”
米娅只觉得自己又头疼了起来，“现在要做的事还多着呢，怎么能一天天在这里打来打去的！”
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束灿烂的火光迎着噼啪作响的雷霆炸开，跟个炮仗似的往他俩这边蹿了过来，挨到近前时，又被一道黑色的魔力所吞没。
阿尔维斯啧了一声，扶着她的肩膀，又往后退了几步。
“阿尔！！”
米娅急得拽他的衣角。
阿尔维斯悠闲地低下头来，看着她的眼睛说：
“安德里斯是生气了，您也得让他发泄一下。放心，我帮您看着，就是小打小闹而已，死不了人的。”
“……你就不怕把你房子打烂？”
“没事，宫里房子多，打坏了换一个就是。”
阿尔维斯面无表情地说出了会让打工人恨得牙痒痒的台词。
趁着他俯身跟自己说话的功夫，米娅拽住了他的领口，怀疑道：
“阿尔，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趁机报复刚才我和伊登单独说话的事？”
“算是吧，”
仿佛是为被她点破而高兴似的，阿尔维斯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点点（如果放在游戏里，就是几个像素格的程度），“让他吃点教训也好。”
阿尔维斯不打算插手，米娅也无计可施。好在就跟他说的一样，这次争端主要起到一个释放情绪的作用，来得快也去得快。过了大约半小时左右，烟花秀就慢慢地偃旗息鼓了。
阿尔维斯收起了盾牌，放下了搭在米娅肩膀上的手。
这间原本豪华得设个收费处就能收20欧门票的寝宫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像是被火箭丨弹之类的东西轰炸过一般。
大半的装饰要么被烧成了焦炭，要么被砍得七零八落。露台的玻璃窗也被震得粉碎，看好戏的风顺着玻璃窗的缺口往里灌，吹乱了伊登长长的红发。
安德里斯看着倒还没什么大问题。
除了那件深蓝色的宫廷魔法师长袍被划出了几道口子以外，他也就只有头发乱了一些。
而伊登看上去就要凄惨得多——那头方才进门时顺滑的长发乱糟糟的，仔细一看，有些发尾有明显被烧焦的痕迹，有些则是被削去了不少。
他的右肩上爬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边缘的皮肤焦黑皲裂，内里翻卷出鲜红的嫩肉，缓缓往外吐着一股一股的血液。
米娅被他的凄惨模样吓了一跳，赶忙跑了过去，小心地问道：
“伊登？你的伤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痛死了，”
伊登把眉毛皱成了一团，“好痛哦，我都要痛哭了！”
他很柔弱地一闭眼，再更柔弱地往米娅身上一倒。
……很好，看来没事。
米娅往旁边一闪，躲开了他的这一靠。
对面传来安德里斯的一声冷哼。
她循声望去，只见安德里斯把头一扭，避开了她的视线。
####
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因为寝殿被毁得无比凄惨的缘故，下午四人就转移到了隔壁的偏殿中。
米娅最开始的计划是，和安德里斯以及阿尔维斯一起，商量出下一个线索可能存在的地点，接着就向着下一个地点出发。
这个计划执行起来最大的难度，就在于那个“背叛者”会不会趁机再次偷袭她。不过米娅之前是这么想的：
如果背叛者是尚未出现的伊登，那她和另外两人在一起，自然不用担心；
如果背叛者是安德和阿尔中的一个，那么对方对她下手，就得顾忌会不会被另一个人发现，再怎么也要投鼠忌器。
……如果队伍里的另外两个人都想杀她，那算她眼睛太瞎运气太差，重开也只能认了！ ！
而在伊登闯入之后，她也旋即修改了这个计划——目的地不变，只是增加了伊登这个队友。这么一来，互相牵制的人数就变成了三人，她保住小命的机率也就更高了。
米娅自认自己的计划相当不错，可惜的是，眼下除了她自己以外，这三人里有两个人都不是那么积极。
安德里斯生了一整个下午的气，别说讨论线索了，就连话也不愿意和她多说；
伊登则对他们之前的对话一无所知，所以她不得不把关于寻找线索的部分重新给他讲上一遍，伊登听完点点头表示了解了可是我看安德好像不愿意我跟着的样子那怎么办啊咱们甩了他走吧；
阿尔维斯……阿尔维斯的态度好得不得了，简直就像个“老师全肯定bot” ，她说什么他都一脸面瘫地点头。
她简直怀疑，如果自己说好吧今天的晚饭就是你了，那么阿尔维斯就会自己把自己洗洗干净，加点洋葱胡萝卜土豆一起炖了端上餐桌。
……可是只有他一个人大力支持，事情也推进不下去啊！经历了安德里斯下毒的事件后，她根本做不到去信任他们中的单独一个人！ ！
米娅食不知味地吃完了丰盛的晚餐，心想事情可不能拖过夜，到时候更加难办。有什么事当场说开了也好，拖来拖去保不准冒出更大的问题。
心意已定，她决心从问题核心的安德里斯入手。
早上和安德以及阿尔一起梳理线索的时候，一切都异常顺利。她知晓了有关萝莎夫人的情报，获得了第三个线索【王都】，还定下了下一个目的地【琥珀港】。
跟伊登单独交谈的时候，也还算顺利。
她终于直面了穿越以来一直在躲避的人，并且当面跟他说清了误会。
尽管她不清楚伊登当初追捕她的动机是什么，至少他现在看上去还算个能沟通的正常人，并且没有流露出想杀她的意思。
既然如此，目前他就姑且算得上一个可以拉拢和利用的对象，不用白不用嘛！
PS：尽管当时阿尔看上去相当不爽，但是在她坚定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后，他也并没有阻拦她和伊登的单独谈话。
对于米娅而言，这本该是推本进度高歌猛进的一天，然而所有的进度，都出乎意料地在安德里斯那里卡了壳。
米娅思考过千万种可能导致计划进行不下去的情况，却万万没料到会在团队成员的主观情绪上出了问题。
好比你新接了一个任务，美滋滋地跑去找任务流程NPC，谁知人家NPC在你面前把门啪的一摔，再挂上一个牌子：
“今天心情不好，谢绝打扰”。
你当然只能傻眼——拜托，谁在完成游戏任务的时候，会考虑NPC今天心情不好不接任务的可能性呢？
####
“好了，安德，别生气了？”
金发的首席宫廷魔法师背对着她站在露台的栏杆前，不为所动。带着寒意的夜风拂过他柔软的头发，几缕金色的发丝在风中摇晃。
米娅从背后拍拍他的胳膊，再接再厉：
“你晚饭都不吃，现在还在外面吹风，不饿吗？进来吃点东西再吹风嘛。”
“伊登吃了不就行了，”
安德里斯硬邦邦地说，“找我干什么？”
“你都气了一下午了，还没消气吗？”
米娅纳闷道。
安德里斯把自己关在露台上生闷气的时候，露台门是关着的，米娅吃完饭跑来找他，就把那门打开了一半。
晚餐的香气顺着打开的半扇玻璃门飘进来，与其一同飘来的还有伊登犯贱的声音。
他一手端着盘子，一手叉着块炖牛肉，站在门后边嚼边说：
“他自己不吃的，你别管他了。多大人了还跟小孩似的，还需要老师哄着才愿意吃饭吗？”
“你少说两句！”
米娅转过身去，顺手抄起露台小桌上的一支笔扔向他。
伊登敏捷地一缩头，从半空中捞过了那支笔，笑嘻嘻地跑开了。
米娅再一扭头，看见杵在露台上罚站的安德里斯终于转了回来。
出乎她意料的是，安德里斯看上去……也没怎么生气的样子。他的神色很平静，月光洒在他的金发上，将他端正的轮廓勾勒出一丝银白的光泽，看上去无端的有几分圣洁。
他垂眸看着她，仿佛供奉在神庙中的大理石神像，俯视惴惴不安的信徒。
“我还没消气。”
金发蓝眼的神明认真地说。
……好吧，还是在生气。
米娅轻叹了一口气，干脆直接发问：
“说实话，安德，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生气什么。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消气？需要我把伊登摁住让你抽一顿吗？”
鉴于伊登在她面前犯了一下午的贱，她提出这个提议的时候，态度非常之真诚。
安德里斯摇了摇头。
“我在生你的气，”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神色如常，不像是在倾诉自己的情绪，反倒有些十五年前在法师塔的教室里辅导愚钝学徒的模样，“不是你说害怕伊登，让我们替你保守秘密的吗？为什么现在反而是你提出，让他跟我们一起去寻找线索？你的感情为什么能够转变得这么快？”
“那我的心情呢？我的心情、感受……我在你的眼里，又究竟算算是什么？”
一滴晶莹的水光忽的滑过安德里斯的面颊，在深紫的夜色中一闪而逝。
第59章
“我在你的眼里,又究竟算是个什么？”
米娅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一个成年男性声泪俱下地提出这种问题。
尽管安德里斯只落了一滴眼泪，语气也十分平常（虽然内容听上去相当的委屈） ,却依旧给米娅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从她在地下监牢里遇见安德里斯，到今夜的露台，她怎么觉得她好像……老是在看见他哭。
在米娅已经恢复的记忆里，安德里斯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十五年前，在他还是自己学徒的时候，似乎也就只有最开始被自己带着单独下本升级、施用治愈魔法的时候哭过。
而且那时候他多半是疼哭的。治愈魔法嘛，在《成为勇者之前》的设定里,就是一种类似无麻醉手术的存在，被疼哭也不稀罕。
可是自打见了面，安德里斯好像在她的面前哭过不少次。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抱着她哭,她晕过去又醒来之后抓着她的手哭，现在又在露台上哭……
三十多岁的人了，又是堂堂首席宫廷魔法师,怎么比少年时期更爱哭了,这不科学！ ！
……所以他现在为什么又哭了？
米娅思索了片刻，尴尬地发现,在伊登这件事情上,自己似乎的确……没有太在乎安德里斯的感受。
首先,告诉安德里斯,自己在被伊登追杀的是她；其次,要求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对外隐瞒自己还活着的消息的，依然是她。
那时候米娅想得很简单——既然伊登在追杀自己,那么他是“背叛之人”的可能性就最大，最好就别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而现在,既然伊登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那继续隐藏下去也毫无意义。与其持续性地疏远他，把他推向敌人的方向，不如将他拉到身边来好好观察。
反正现在三个人都在，她也不怕被谁背后下黑手，刚好让他们互相牵制。
另一个原因是，从和伊登的交谈中，米娅能够感受到对方的真诚。他并非像她想象中那样，是一个疯疯癫癫的杀人狂，事实上跟他聊天还挺好玩的。
综合以上种种情况，她愉快地做了决定：将伊登也拉入自己的冒险小分队中来。
……这么想来，她好像的确没怎么考虑过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的想法。
尤其是安德里斯，他去外面检查结界，归根结底也是因为结界被伊登触发，担心出了什么意外——结果人家只不过是去外头跑了一圈，回来就发现，她已经跟那个最大的不安全因素勾肩搭背了。
哪怕脾气再好的人，遇见这种情况，也难免要发火（更何况安德里斯的脾气也算不上好）。
如果把情景替换一下，那就像是——
比方说吧，小A和小B是一对好朋友。
小A对小B说，我可讨厌班里那个小C了，你不要和他一起玩哦！小B说好好，我绝对不跟他一起玩，结果第二天一刷朋友圈，赫然发现小A发了和小C打卡旅游的照片。
换做是米娅自己是小B ，非得把小A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再比方说，你有一个好朋友，对方哪里都好，就是有一个阴魂不散的前男友。好友常常向你倾诉对男友的不满，你也每每义愤填膺，鼓励她跟这种垃圾分手。
在你的劝说下，好友终于下定了决心，告诉你她要分手了，你为此开心不已。
结果分手还没过几天，她转头又跟内男的和好，跟你说姐妹我把你的话和他说了其实他对我还是挺好的他已经跟我保证下次不再犯了云云。
还是那句话，如若换成米娅自己，她才不会跑到这人面前去边哭边质问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只会白眼一翻，手机上噼里啪啦敲字大骂一通，再狠狠地将这群人拉入黑名单了事。
小A刚和小B叨叨完不要和小C一起玩，转头就发和小C一起旅游的照片，是因为对他而言，小C比小B更重要；
好友昨天才和你一起怒骂前男友，今天就翻脸和前男友卿卿我我，依旧是因为对她而言，亲亲男友比你这个“好朋友”要更重要。
放在米娅身上，也是如此——就是对如今的她而言，让“伊登加入他们一起寻找线索”这件事，比“顾及安德里斯的心情”，要重要太多。
安德里斯说她的感情转变得太快，实属冤枉了她。
这是因为，米娅的感情从头到尾都没有转变过：她采取所有行动的逻辑，都是为了在保全自身性命的同时，找到新的线索。
她一开始对伊登表现出害怕和防御的态度，是因为她担心被伊登杀死；她如今接纳伊登，是因为她相信对方（暂时）没有敌意。
——并且她下一个寻找线索的目的地是琥珀港，而琥珀港是伊登的地盘，她需要借助伊登的力量，帮助自己在那里找到线索。
同样，她在千湖城的地牢里被安德里斯攻击，之后又被他下毒，但她依然选择了原谅对方，这难道是因为米娅是个没有脾气的圣母抖M吗？
当然不是，那是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她清楚地知道安德里斯既可以选择帮助她，也可以选择反手把她关到死或是干脆直接取了她的性命，究竟要怎么做，全凭他的喜好。
所以米娅告诉自己不能激怒他，她必须照顾他的情绪。
用这个逻辑来说，如今米娅思考问题时没有考虑过安德里斯的感受，并非是因为她对安德里斯的感情产生了变化。
单纯只是因为，在与阿尔维斯和伊登重逢以后，安德里斯不再是米娅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的熟人，她当然就不必再那么在乎“如果安德里斯生气了怎么办”这件事。
……嗯，自己的逻辑倒是理清了，但是米娅绝不可能就这么直白地告诉他。
她沉默了片刻，决定先岔开话题：
“我今天才发现，我好像总是在惹你哭。”
“哭？”
安德里斯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
“你有，”
米娅凑上前去，拇指在他面上一抹，递到他面前，“你看，还有一点泪痕呢。”
她的拇指上果然还沾着一点水迹，在月光下闪出些微的光。
这么一打岔，方才那股僵硬的气氛也被搅乱了些许。
米娅再接再厉，继续道：
“安德，之前是我太急躁了。我……阿尔说在琥珀港寻找线索可能有些困难，因为琥珀港是伊登的地盘。而这个时候伊登又找了上来，我就想着，如果我们跟伊登联手，也许在琥珀港寻找线索会方便很多。”
“我不明白，您在急躁什么？”
安德里斯果然被她带偏了方向，没有纠缠于之前“我对你到底算什么”的话题，“就算是您的记忆和力量都没恢复，那又如何？我和阿尔都在您的身边，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就算有人意图对您不利，也不可能绕过我们出手。您若是要与伊登一起行动，反而会打乱我们的布置，如果他真的心存不轨，我们不能再确保一定能护卫您的安全。”
“即使您的力量和记忆一生都不能恢复，我也——”
“安德！”
米娅抬高嗓门，打断他的话，紧盯着他蓝色的眼睛，严厉地说道，“你也什么？”
“……我也并不在意，”
安德里斯怔了怔，放轻了说话的语气，“即便如此，我也会永远保护您，所以您没有必要——”
“可是我在意。”
米娅说。
安德里斯再次怔忡地望着她，她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顿地说：
“安德，我在意。不论如何，我都想尽快找到全部的线索，恢复自己的记忆和力量。这和你们是否愿意保护我无关，也和我对你的感情、信任都没有关系。”
“之前是我要求的你不要向伊登透露有关我的消息，现在却也是我主动接纳了伊登，我在采取这样的行动时，并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这一点上，我的考虑的确欠妥——但是，我不为我的行为本身道歉。我接纳伊登，因为我想尽快去往琥珀港找到下一个线索。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德里斯呆呆地看着她，仿佛一只困惑的柴犬。
他从小就活得老气横秋，不论是十五年前还是十五年后都是成熟稳重的精英模样，除开偶尔掉掉小珍珠以外，还从有过像现在这样“大脑过载.jpg”的傻气样子呢。
米娅自觉刚才发挥得非常好，成功地把气氛古怪的话题掰到了自己的逻辑上，态度强硬却并不强横，还能继续一鼓作气地把问题朝着自己关心的方向推进。
她学着中学班主任的做法，拉住安德里斯的手，亲切地拍了拍，还用上了从前班主任训人时最爱用的办法：
“安德，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与力量，周围的环境也变得十分陌生，你会不会害怕？”
安德里斯慢慢点了点头。
“看，你也会害怕，对不对？这个时候我出现在你的面前，跟你说不用担心，即使你一辈子也不恢复，我也会保护你的。你会是什么想法？你会点点头说嗯嗯那就靠你了，还是也想要继续寻找恢复的方法？”
“我会相信您。”
“？”
安德里斯反握住她的手，在微凉的夜风中弯起唇角，露出了今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如果我丢失了记忆和力量，然后找到我，告诉我您会守护我一辈子，我会相信您的。只要能永远呆在您身边，记忆也好，力量也罢，不论失去什么，我都愿意。”
这下换米娅变成困惑柴犬.jpg了。
她愣愣地盯了安德里斯几秒，不客气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在他肩膀上锤了一下：
“那是因为你现在是呼风唤雨的首席宫廷魔法师，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什么有什么，才能说出这种话来。等你真变成我这样了，再来看看自己说不说得出口吧！”
“到了那时候，您要记得来保护我。”
安德里斯蹬鼻子上脸。
“行了，气消了吧，进来吃饭！”
米娅没好气地道。
安德里斯笑了笑，蔚蓝的眼睛弯成两道好看的弧，他说：“好。”
第60章
“好,既然误会都解释清楚了，我们来商量接下来的事，”
米娅将那张被她做满了标记的地图拍在桌上,宣布道，“下一步，我打算去琥珀港寻找线索。如果在那里没有收获的话，我们再来商量接下来怎么办。还有人有问题吗？”
好不容易哄好了安德里斯，事情终于可以继续往下推进，米娅一分钟也不想浪费。
“有！”
伊登举手，仿佛一只精神抖擞的红色大鸟。
“你说,”
米娅把他点起来，“不准问奇怪的问题。”
“老师，我很好奇,”
伊登单手托腮，靠在桌上，诚恳地发问道,“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线索所在地的大致位置的？又是怎么知道,如果找到所有的线索，您的记忆和力量就会恢复的呢？”
……
好问题,是游戏制作组告诉我的。
总是跟伊登针锋相对的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也少见地没有在他发言后冷嘲热讽,而是颇有默契地同时转头,看向了她的方向。
米娅最开始跟安德里斯编造自己经历的时候,就想过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毕竟，对她而言,这是事关她能否“退出游戏”重要一环，她可不想出什么岔子。
在此前和另外两人说起这一点时,米娅采取的策略是模糊处理，即将“她怎么知道这个信息的”这一点一笔带过，转而将重点放在“如何寻找线索上”，而那两人也并没有对此穷追不舍。
你就不能学学人家吗！
米娅在心里腹诽。
她装作高深莫测地说：
“这是我脑子里隐隐约约留下来的启示……伊登，你是在质疑我吗？”
“当然不是，”
伊登耸耸肩膀，“我只是在想，要是我遇到类似的问题，我一定会去追究这所谓的'启示'究竟是怎么回事……毕竟，十五年前您去荒山的时候，不也是收到了一个莫名其妙就派遣给您的单人任务吗？”
“如果是我，我就会想，我已经被人不知用什么方法坑过一次了，如果这次的'启示''线索'也还是别人坑我的，那该怎么办？”
如果米娅真的只是埃瑞斯塔大陆上的一名魔法师，伊登这话其实说得还有几分道理——她怎么就能确定这个所谓的“线索”就真的有用，而不是别人设下的又一次陷阱呢？
可惜，米娅在此次穿越中唯一获得的金手指——如果说这个比头发丝儿还要细的外挂也配叫金手指的话——就是：她是游戏外的玩家，并且拥有绝对可信的游戏面板。
“我明白你的顾虑，”
她注视着伊登的眼睛，认真地说，“但是就目前的状况而言，我并没有别的选择，而之前几次找到线索的经历，至少让我恢复了与你们有关的记忆，这是其一。”
“其二是，之前获得线索的时候，我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所以我判断它目前是有用的。并且，与十五年前的情况不同，之后你们不是也要陪我一起去寻找线索吗？”
米娅抬抬下巴，一一扫视过三人的面庞：
“我相信你们不会再让我遇见危险的。——还是说，你们对此没有把握？那样的话，我的确会重新考虑。”
####
跟世间千万个普通的女性一样，米娅是在现代社会丰富的娱乐资源中成长起来的一代，看过的电影小说漫画电视剧不计其数，并非那种“我恨你是块木头！！”的愚钝人设。
从这些日子来的日常接触中，她自然能察觉出来，面前的这三个人，或多或少，都对她抱有着几分异样的情愫。
——当然啦，也不仅仅是“察觉出”的。在人物的角色面板中，米娅也能看见，他们三人对她的好感度都是满格。
在《成为勇者之前》中，“好感度”是个不太重要的属性，一般出现在人物面板的第二页，表现形式是一个爱心形状的容器。
每当人物的好感度增加一分，容器里粉色液体的水平面就会上升一点，好感度满格，也就是容器会被粉红色的液体完全填满。
而就在容器被完全填满后，就会像一颗真正的心脏一样，在面板上扑通扑通地跳动。
如果你把鼠标移上去，它便会跳动得愈加厉害，人物也会出现脸红的立绘，算是一个很不错的游戏小巧思。
巧思归巧思，放在整个游戏系统的运行中，“好感度”这个属性的帮助还真不大，主要起到一个锦上添花的作用，为玩家在日复一日的打怪战斗中增添一点小小的乐趣。
譬如，对于某个不愿透露姓名的黑发黑眼角色来说，当他的好感度较低的时候，你送他新买的裙子，可能会有70%的概率被拒绝。
这个概率会随着好感的增长逐渐降低，并在好感升满后降低为0 。
那时候就算你送他一条缀满了粉红蝴蝶结的蓬蓬裙，他也会乖乖地换上。
又譬如，主角如果派出高好感度的角色完成自动探索任务，那么会有更高的几率收获稀有道具和资源。
再譬如，在好感升级的过程中，在选择队友入队或者把对方踢出队伍的时候，能够收获不一样的好感语音。
另外——鉴于米娅自己没有打通过结局，这是她推测的——按照一般的游戏设计思路来说，在她通关以后，除了主线“打败大魔王拯救世界”的结局以外，应该还会附带一个和最高好感度的角色甜甜蜜蜜的恋爱结局。
单机冒险游戏嘛，主角辛辛苦苦肝了几十上百个小时拯救世界，可不得泡几个帅哥美女来奖励自己？
当年如果她顺利通关了《成为勇者之前》，估计系统也会从好感度最高的角色里选一个出来给她当做通关小礼物。
就是不知道在三个人的好感度都满格的情况下，她究竟会打出什么结局呢？
或许是随机决定吧？
呃，想想就更可怕了，毕竟那个当年把她杀穿的背叛之人也是满好感的呢……
不管是出于对背叛之人的防备，还是一心一意只想扑在寻找线索上的焦虑，米娅目前都没有回应他们感情的打算。
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一个注定要离开的人。既然已经注定会分离，又何苦耗费自己的心力，去谈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呢？
……还是就当看不见，假装他们四个依旧是好老师和乖学生（虽然其中一位不但不乖，还是个忘恩负义的杀人犯）的关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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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米娅说完这番话后，伊登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的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该端正的依旧端正，该面瘫的依旧面瘫。
“我没什么好问的了。”
伊登说。
“承蒙您的信任。”
安德里斯说。
“……”
阿尔维斯无声地冲她点了点头。
“很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米娅右手握拳锤在左手掌心，赶紧把这一趴揭了过去，“那我们来谈谈关于琥珀港的事吧。”
在解决完所有小队成员的心理问题（？）后，接下来的推进过程进行得异常顺利，四人难得不吵架、不拌嘴也不斗殴地开完了一次小会，迅速定好了前往琥珀港的方式和时间。
而米娅也是在跟三人商议途中要带的补给时才想起，阿尔维斯如今可还是埃瑞斯塔帝国的皇帝呢！
找线索这种事，就跟做高三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一样，有灵感的时候看一眼题目就思如泉涌下笔如飞，没灵感的时候急得满头大汗，也还是只会写一个解字。
也不知道线索多久才能找全，如果时间短也就罢了，一旦拖得太长，岂不是耽误人家处理国事？阿尔维斯再怎么说也是一国之主，总不能长时间在外头瞎晃吧。
米娅往左看，伊登正在整理琥珀港中十五年以来与魔法相关的重要新闻，以便从中获取找到线索的灵感，她再往右看，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正商量着要携带的食物和道具……
怎么好像只有我一人在烦恼这个问题？
她敲了敲靠近阿尔维斯那一侧的桌面，等皇帝抬起眼看向她后，便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米娅本以为阿尔维斯不说面露烦恼，至少也要纠结纠结，没想到对方只是冲她点点头，说道：
“老师，请您放心，就在您提出要在国内寻找线索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在我们出行的时候，我会用魔法制造一个替身，让他暂且替我主持朝政，直到您解开所有的线索为止。”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才怪咧！
“魔法制造的替身，可以帮助你主持朝政，处理国事？”
米娅质疑道。
别打算蒙我，人工智能都没这么智能的好吧！
“需要我处理的事务，我会让他们直接传送给我，我处理完之后，再返还回去，”
也许是看出了她满脸的吐槽欲，阿尔维斯便继续解释了下去，“事实上，必须我本人定夺的事务也并不多，绝大多数时候，那个替身只需要负责给文件盖章就可以了。”
“您也别那么紧张，帝国又不是离了皇帝就不转。阿尔他爹天天泡在后宫几十年，不也还是安然无事吗？”
伊登在一旁适时地插嘴。
上一任皇帝天天泡在后宫里，而米娅是泡在《大○王朝1566 》《雍○王朝》《权○的游戏》，以及《甄○传》……等等刀光剑影的作品中长大的。
虽说她人生中当过的最大的官也不过是学生时代的小组长，经历过的最刺激的宫斗也不过是“年底给了10%的优化需求猜猜是谁会被踢走”，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古今中外围绕至高权力的争夺战什么时候消停过？
别到时候阿尔维斯跟着她走了，一回头才发现被人偷家，那罪过可就大了……
“可是，阿尔毕竟还是皇帝，就这么一走了之，是不是不太合适？”
米娅继续提出疑问，“要不你还是留下来，或者想想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我的意思是，国内再怎么说也会有你的政敌，或者反对派？之类的吧，如果你离开的这段期间发生什么动乱，恐怕会很麻烦……对吧？”
“有什么麻烦的？”
阿尔维斯疑惑地歪歪脑袋。
他小时候歪脑袋，就好像一只犯懵的小黑猫咪，又乖又怯，令人怜惜；如今做这个动作，看着简直就是一只修成人形的纯黑色高加索牧羊犬，看起来仿佛在思考面前是要把面前这只猎物撕成两半，还是只用咬断对方的喉咙就行。
“比如会有人趁你不在，偷偷搞事，谋夺你的皇位之类的？”
米娅随口借用了自己在无数个娱乐作品里看见过的说辞。
阿尔维斯眨眨眼。
“您不必担心，”
他说，“如果有谁想要，给他就是了。我不在乎。”
“……啊？”
米娅怀疑自己听错了。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她本以为阿尔维斯会说些“我自有对策”“我留有后手”之类的话，电视剧小说里不都这样嘛，皇帝离宫出门，表面上露出破绽，实际上早有布置，引蛇出洞，只等对方动手，便霎时收网，将叛军一网打尽！
那叫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才是皇帝该有的样子。
——阿尔，你的画风为什么和同行如此不同……
“这位置换谁来坐都无所谓，”
阿尔维斯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反正，等您找回全部的记忆和力量以后，我不也是要搬回塔里，像以前和您一起住的吗？到那时候，我就不当皇帝了。”
米娅一怔。
“那等回去以后，我要申请换房间的位置，”
伊登举手发言，“我才不要住阿尔隔壁，他以前一有个什么不顺心就半夜偷偷摸摸地发脾气碎碎念，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还以为撞鬼了呢！很影响别人睡觉的！”
阿尔维斯抬脚踹他，被伊登灵活地躲开了。
“还有这事？”
米娅小小地惊讶了一番。
没想到阿尔维斯小时候还会把自己关房间里发脾气碎碎念，现在这模样真叫人难以想象……
（以及在黑潮港的时候就吐槽过了，你们异世界建筑的隔音效果真差！）
“还有这事？”
安德里斯也接了话茬。
“咦，你们不知道？”
伊登兴致勃勃，“就是老师去北地的那次——没错，安德，就是接你回来那次——他大半夜的不睡在隔壁嘤嘤嘤的哭，我还给老师说她下次要是再出远门，直接拿条狗链栓他脖子上一起带走得了……”
“这完全就是污蔑！”
阿尔维斯一拍桌子，桌上的地图被震得哗哗抖。
“真的假的？”
安德里斯恍然大悟，“我说怪不得第一次见面他就瞪我。”
“伊登，你要在这儿打还是出去打？”
阿尔维斯用拇指指指露台。
“哇，老师，我就说了句实话，他就要打我呢！我好害怕~~”
伊登夸张地作“伦家好怕怕状”状，握住米娅的肩膀，往她身后躲去。
三人闹作一团，不知不觉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荡然无存，米娅曾在他们面上看到过的阴郁、暗沉、晦暗……也在这一瞬间悄然隐去了身影。
早已远去的青春年少的朝气与跋扈，似乎在一个短暂的时刻重新回到了他们的眉眼之间。
在往事与玩笑交错、对未来的憧憬与对过去的怀念交织的这个瞬间，米娅坐在桌边，心想：
伊登不用担心阿尔维斯在隔壁发出噪音，吵得他睡不着觉的问题。
——因为她会在找到所有线索后离开，他们无法回到那座塔中去，与她一同居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