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娜在午后便集结好了营救学徒的队伍,布置好了如何接应、断后，以及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的计划，就带上人马,一路风驰云掣般地向着那个扣押了学徒们的酒馆冲去。
除了佩特拉·冈萨雷斯以外，汉娜还带上了那天跟踪米娅四人时的第三个灰衣人——哈里森·威尔逊，据米娅的观察，他在队伍中兼具辅助与防御的作用——以及其余七名魔法师，组成了一个共计十人的小队，踏上了营救同伴的道路。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另外两支负责根据情况提供增援的队伍,以及——米娅四人组。
在隐身术和静音魔药的帮助下，四人悄无声息地跟上了汉娜的队伍，向着酒馆出发了。
学徒们被扣押的酒馆,距离自由魔法师协会在琥珀港的据点并不远，仅仅在两条街之外。
酒馆位于一个偏僻街道的尽头，从外表上看很是老旧,与其说是一家酒馆,更像是什么老街区的杂货铺子，铺子里所有东西都落了层灰,令人疑心老板开这种铺子到底靠什么赚钱。
街道虽然偏僻,倒也不是到了一个行人也没有的地步,一旁的道路上零星可以见到有人通过,不过没有一人往这边走来,甚至没有人往这条街道中看上一眼。
“人群被刻意地清理过……”
她琢磨道。
“正好，方便我们之后的行动咯,”
伊登吹了声口哨，“先跟过去看看情况吧。”
仗着汉娜的队伍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力,用上隐身术的四人大摇大摆地跟了上去，十分顺利地进入到了酒馆之中。
在进门前，米娅回头看了看，注意到那两支增援的队伍并没有跟上来，而是谨慎地埋伏在了酒馆门外。
酒馆内部和外部一样的破旧，桌子和地板泛着一层不干净的油光，颇为像现实世界里那种卫生状况可疑的苍蝇馆子。
前台桌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角落里趴着几层厚厚的蛛网，窗户关得死死的，头顶灯光昏黄，将地下一群魔法学徒垂头丧气的面孔也照得黯淡无光。
这群被捆在一起的魔法学徒，想必就是自由魔法师协会那群因为“违反魔法禁令”而被抓走的学徒了。
他们的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捆得紧紧的，两人一组背对背坐在地上，每一组成员之间再用一条长长的绳子链接起来，形成了臃肿的一团。
这种情况别说挣脱绳索逃走了，就连某个人想要单独站起来，也是极难办到的事。
“别说禁魔网了，就连束缚术也没准备一个，”
安德里斯冷哼一声，“这不可能是宫廷魔法会的作风。”
“哦，我还以为这事不用看有没有禁魔网什么的……”
米娅朝站在那一团魔法师身后的人努了努嘴，“看长相不就很明显了？”
因为四个人组团喝了静音魔药的关系，所以在魔药失效前，他们发出的声响不会被外界听见——这种魔药的神奇之处在于，喝下同一瓶药剂的伙伴之间可以互相交流，起到一个类似“队内频道”的效果。
诚如米娅所言，那一群自称“宫廷魔法会”的绑架犯，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不仅不像是“宫廷魔法会的魔法师”，甚至不像是一伙“魔法师”。
不论是最初在黑潮港时伊登带着一伙人气势汹汹地扑来餐厅抓人也好，还是在千湖城时安德里斯领着一群人声势浩大地冲进地下监牢里也罢，那群跟在他们身后的背景板魔法师，看着就很有魔法师的“气势”。
是因为他们都身着统一的制式长袍，还是因为他们都携带着各式各样的施法道具，又抑或是因为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种鼻子朝天的傲慢？
总之，你即便只是在街道上与他们擦肩而过，也很容易会在脑海中产生“啊，这人是个魔法师！”的念头。
自由魔法师协会的魔法师们，在着装上就放松很多。
米娅最开始见到汉娜三人时，他们都穿着一身灰色的长款外套，其形制介于刺客的斗篷和医生的白大褂之间，这身衣服应该算是他们的制服。
不过，经过这一天多的观察，米娅发现，这种灰衣服与其说是标明身份的“制服”，更像是工厂发给雇员的“工作服”，耐脏耐汗耐油点子，不论是杀人越货还是吸溜面条都颇为方便，说是居家旅行必备良品也不为过。
而即便是没有统一的长袍，这些魔法学徒和魔法师们，身上也烙印着一种独属于魔法师的气派，让你能在人群中轻易地把他们分辨出来。
如果放在游戏立绘里，大概就是画了脸的配角，和没有五官的背景板甲乙丙丁的区别吧。
——可是，从这群绑架了魔法学徒们的“宫廷魔法会”的身上，米娅完全找不到那种“魔法师的气势”。
他们最大的特点是高大健硕，人人都有一副好体魄，如果用刻板印象来贴标签，看着不像是一群魔法师，更像是一群战士。
米娅点开角色面板一看，疑惑就更重了：地下那群魔法学徒的平均等级差不多有个14 、 15级，而押解他们的绑架犯，平均等级却没有超过10级。
从人数上来说，两边的人数不相上下，也没有达到能凭借人数优势，去抹平等级差距的程度……既然如此，这群魔法师学徒，又是怎么被抓住的？
就在米娅思考的时候，汉娜的十人小组已经分成了两小队。
一支由她带领，站在酒馆中央与绑架者对峙；另一支的领头人是佩特拉，她带着人缓步走到窗边，与汉娜的小队形成掎角之势，紧盯着绑架者的动静。
“你们要的东西，我们都带过来了，”
汉娜朗声道，示意身边的哈里森将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皮袋拎了起来，展示给绑架犯们看，“交易要怎么做？”
“不急，不急，”
对面领头的是名五大三粗的男性，看起来即使是丢进土匪窝里也毫无违和。他搓搓手，嘿嘿一笑道，“各位总得先让我们验个货吧？”
“土匪”摊开手掌，勾勾手指，似乎意思是让汉娜先把东西交给他。
“按照你们的要求，我们准备的都是上好的高纯度宝石，”
汉娜却没有要答应的意思，她扫了一眼对面的男人，眯起眼说，“这些宝石都是绝佳的魔力导体，你们随便用个什么探测魔法，都能扫出准确的数量吧？”
果然，汉娜也对对面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就算用了探测魔法，也难保你们在宝石上不做什么手脚，”
绑架者队伍里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我们还是希望能当面验货，这对我们双方都好。否则，我们也不能担保这群小朋友的性命……”
人群里伸出一只手，手中握着一个金属制的东西，粗鲁地敲了敲某个被捆在地上的魔法学徒的脑袋，再将那个东西指向了汉娜的方向。
一听见那人的声音，地上所有学徒都颤了一颤，低下了头。
米娅的视线定格在那个金属制的物体上，不由地愣住了。
那是……手枪……吗？
《成为勇者之前》的世界观里，科技的发展度并不算高。人类在魔法的帮助下一路向前狂奔，并没有走上类似现实世界一样的科技发展道路。
不管是出现在浴室中的“水龙头”也好，还是书籍上记载的布置于部分城池城头的“大炮”也罢，都只是在外形上类似于科技的产物。
但本质上，它们依然不过是由魔力驱动的魔法道具而已，如果没有魔力的加持，那么也不过是一堆废铜烂铁罢了。
米娅注视着那个金属制的物体，点开了它的物品面板。
面前的这把“手枪”上，并没有魔法道具相关的描述，也没有需要输入多少魔力才能启动的发动条件：
「道具：造型奇特的手枪
品级：普通
佩戴要求：无
道具描述：无视双方的等级差距与对方的防御力，强制造成固定比例伤害。击中要害后，根据击中部位判定，有一定概率触发100%清空对方血槽的效果。每击发一次，需重新装填子弹。 」
这个描述太熟悉了——它简直与米娅的那枚红襟鸟戒指一模一样！
无视对方防御力，强制造成固定比例伤害……
一个东西，如果它长得像手枪，名字是手枪，击发后的效果也像手枪，那么它不是手枪的概率有多大？
如果这东西就是手枪，那么的确可以解释，为什么绑架者的等级并不高，却能俘虏这么一大群魔法学徒，也能解释为什么那人不过是拿着手枪敲了敲学徒的脑袋，他们就全都害怕得低下了头。
这就好像在现代一些抢劫银行或商店的案子里，一两名武装了枪支的罪犯，往往就可以控制一大群受害人；一名校园枪击犯，就能吓得一个教室的学生乖乖抱头蹲好。
废话，那可是枪啊！
冷兵器时代，身强力壮的普通人与身体素质一般般的魔法师相遇，如果距离较近，倒还是有一战的可能；可若是距离超出了冷兵器的攻击范围，那战斗的优势，无疑就压倒性地汇聚在了魔法师这一边。
安德里斯曾说过，他的剑术老师告诉他，在与魔法师作战时，要尽可能地拉近与对方的距离，就是这个道理。
而若是将冷兵器换成枪支，强弱之势则又颠倒了过来。
先不说枪支的攻击距离已经超越了绝大多数普通魔法的攻击距离，就单说操作本身的难度而言，就算是到了大魔法师的等级，魔法师发动攻击前，也至少需要念咒、凝聚魔力、调整魔力的输出……
可是枪支，只需要瞄准，再扣动扳机就可以了。
俗话说得好，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
——此外，枪支还有一个凌驾所有魔法之上的优点，那就是魔法需要漫长的学习过程，同样一个魔法，其最终施展出的威力，也是由不同魔法师的天赋值所决定。
而枪支的使用，可比魔法要简单太多、太多了。
这些念头在米娅脑中纷杂且混乱地闪过，她转头想去跟身边的队友交流，却发现不管是自己身边的这三名魔法师，还是与他们几步之遥的汉娜，仿佛都没有注意到那支手枪似的，只将视线聚在面前那名领头人的身上。
不应该啊，就算他们再怎么对自己的魔法有自信，被黑洞洞的枪口这么指着，正常人都会保持几分警惕才对……
“哇，到底怎么想的，身上完全没有魔力的痕迹，也敢假扮宫廷魔法会？安德，你们都沦落到被这种人假扮的地步了？”
伊登啧啧道，“这群小朋友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抓住的，被下药了？一群普通人罢了，哪怕只是魔法学徒，对付他们也是绰绰有余才对……”
“很显然不止你一个人这么想，”安德里斯淡淡地说，“萝莎要行动了。我们走吧，这场闹剧没什么意思。”
阿尔维斯：“安德说得没错。老师，我们走吧。自由魔法师协会解决这种事很轻松，不用我们插手。”
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汉娜举起右手，手中微微亮起金色的光芒。
即使是不会魔法的人，也能轻易地通过自己竖起的汗毛感知到，那明显是一个威力十足的攻击魔法。
她说：“诸位是不愿，还是不能使用探测魔法？你们勒索钱财前，难道也不打听打听对方的实力吗？”
在她的身后，几名魔法师也一一摆出了架势，复杂的咒文从魔法师们的口中吐出，酒馆昏暗的灯光中，各色光芒悄然浮现……
可是，依旧没有哪怕一个人的注意力，放在对面那支抬起的枪口上。
米娅的脑海中倏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天呐，这群魔法师，该不会不认识枪支吧？ ！
就在这个念头诞生的同时，身体比大脑更快地运转了起来，她飞扑而出，抱住汉娜的肩膀，狠狠地将她摔在了地上！
与她同时行动的，除了尖锐的枪声与魔法炸开的轰鸣，还有一声异常清晰的尖叫：
“汉娜，趴下！！！”
那是佩特拉·冈萨雷斯的声音。
第72章
“疼疼疼疼疼！这种小伤怎么要用上治愈魔法？！”
汉娜捂着脸嗷嗷叫,“佩特拉你是没学过瞬发回复术吗？？”
“我以为疼一下比较容易让你长记性。”
佩特拉面无表情地说。
“……我没有受伤。不需要瞬发回复术，更不需要治愈魔法，谢谢。”
米娅将脑袋从疼得原地直跺脚的汉娜那头转了回来,面对围过来的三个学生，严肃声明道。
这三人的脸色，自然是难看极了。
安德里斯当即就将米娅扯了过去，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几遍。即便米娅反复强调自己毫发无伤，他的脸色也没有丝毫好转。
阿尔维斯少见地表现出了不高兴的神色。他的眉头皱得死紧，握住米娅的手冷得吓人，仿佛刚才飞扑出去救人的不是米娅,而是他自己似的。
至于伊登……
伊登的脸上，卸下了那种惯常的笑容。
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既阴沉又不好相处,米娅只好大着胆子戳戳他的脸：
“哎呀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看我这不好好的？笑一个嘛。”
伊登把她的手指拿下去，顺带狠狠捏了一把,金色眼睛里流淌着几分隐隐的怒气：
“你干嘛要扑出去救人？叫我们来不及吗？”
米娅心说那可是枪啊大哥,叫你们确实来不及！
虽说她跟汉娜也只是几面之缘，却也做不到看着人家莫名其妙地死在枪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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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几乎是在米娅飞扑出去的同时炸响,伴随着地上一众魔法学徒的尖叫声,她同汉娜一起摔了出去,两人叠在一起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幸运的是,子弹只是削去了米娅的一点头发,而汉娜也只是摔在地面上时擦破了皮。
那枚子弹自米娅脑后呼啸而过，直直地射穿了酒馆的大门。佩特拉在大喊出声的同时就连射三箭,钉穿了绑架者的手腕，手枪应声落地,暂且化解了危机。
绑架者没有再等到开第二枪的机会——数十种魔法一起轰了过去，如果不是顾虑着不能牵连被他们当做人质的学徒们，以及记得要留下活口，恐怕他们连全尸也留不下。
而在承受了这一波的攻击之后，那群肌肉夯实的绑架者非常识时务者为俊杰地放弃了抵抗，有问必答，吐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正如所有人都能看出的那样，他们不是一群魔法师，不过是一伙落草为寇的雇佣兵罢了。
如今不论是组队冒险，还是去佣兵公会接单，都不比从前好做，于是这伙人就动了歪脑筋——他们仗着自己对底层魔法师的了解，走上了勒索抢劫底层魔法师的路子。
魔法禁令之下，许多魔法师依然在偷偷使用着魔法，就赌一个法不责众，宫廷魔法会懒得动手抓自己这种小虾米。
大多数时候，情况倒也的确如此，尤其是在自由贸易之城琥珀港。
琥珀港是魔法协会总部所在地，而魔法协会会长“猩红之主”和首席宫廷魔法师出了名的不对付，是以，宫廷魔法会的势力往往很难插手琥珀港的事，这也是汉娜选择把自由魔法师协会的据点定在琥珀港的原因。
魔法师们偷摸使用魔法方便，这伙雇佣兵勒索抢劫，也跟着一起方便了。
他们一开始选择的，往往是师门不显、性格孤僻的小魔法师。
通过跟踪尾随掌握对方使用魔法的证据后，再以“小心把你举报到宫廷魔法会去”相威胁，从对方手中勒索钱财。
再后来，雇佣兵们的人数逐渐增多，胃口也逐渐变大，不再满足于从单个的小魔法师手中榨取金钱，而是将目光放在了琥珀港中各种各样的魔法师协会上——到最近，甚至仗着受害者不敢去找宫廷魔法会对峙，光明正大地假扮起了“宫廷魔法会”的身份。
如若不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踢到了自由魔法师协会这块铁板，也不知他们还要招摇撞骗多久，才会被识破。
而支撑这伙人一路畅通无阻地敲诈的，除了对受害者心理的精准拿捏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都身强体壮，具备极其优秀的身体素质。
像安德里斯那样接受过系统性的骑士训练，又或是如佩特拉一般在实践中练就了一副好体魄的魔法师，毕竟还是少数。
大部分魔法师的身体素质就跟汉娜差不多，高攻低防，脆皮法师，站桩时的战力输出远远大于运动时的战力输出，需要队友的保护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实力。
只要能在魔法发动前接近他们，这些惯于依赖魔法的魔法师们就会手忙脚乱，并不难对付。
更何况，他们手中还握有几支经过地下交易淘到的好东西——手枪。
“来，你再演示一下这东西怎么使用的。”
伊登颇为亲切、和颜悦色地同枪手说话——如果忽略掉枪手的脖子上明晃晃地爬着耀眼的红色魔力的话——同时把被缴获的手枪塞进他的手中，示意他再示范一次手枪的用法。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枪手哆哆嗦嗦着往手枪内装填入新的子弹，重新举枪，瞄准了酒馆的墙壁。
随着一声尖锐的枪响，墙壁的木板如方才的门板一般飞溅，木板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小洞。
在米娅看来，把枪重新交还给犯人，甚至还敢让他们开枪演示，简直就是一种作死的行为，但在场没有一个人出言阻止：
所有魔法师都很好奇这种新式武器的威力，想要亲眼看看效果。
就连差点被一枪打穿脑袋的汉娜，也并未出言阻止，只是皱着眉看完了演示过程，一言不发。
在米娅原本的世界里，早在17世纪，手枪就已出现在了历史的进程中。
它随着火石机制逐渐取代火绳机制而逐步成熟，并广泛出现在于水手、海盗、治安官、强盗和贵族的腰带上。
如果与真正的历史横向对比，埃瑞斯塔在这个时代出现“手枪”，似乎也不算什么意外。
然而在场的人，不论是汉娜所率领的队伍，还是米娅的三个学生，都从未见过这种武器。
在子弹真正击发之前，唯一看出了不对劲的，也就只有米娅和前佣兵佩特拉。
米娅声称过去曾在某次冒险中与手持手枪的敌人战斗过，佩特拉的解释则是，在她还在当佣兵的时候，曾使用过类似的武器。
“我用的那种武器枪管更长，使用方法跟这个手枪类似，也是需要装填子弹……但发射的时候不是直接扣动就行，而是需要点燃一种点火装置，还挺麻烦的，”
佩特拉做出端枪的动作，“并且天气稍微潮湿一些就会失灵，保存起来也不方便，后来我就还是用回了弩——那是我学习魔法之前的事了。”
佩特拉所描述的武器，更接近于现实世界中的“火铳”或是“火绳枪”，是枪支早期的形态之一。
再结合时间上的变化来看，不难推理出，在埃瑞斯塔大陆某个并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棵与魔法毫不相干的科技树，正在悄然抽枝发芽。
“这种武器最显著的优点是，能够毫不费力地击穿防御魔法，这倒是难得，”
安德里斯对着那面被覆盖上各式防御魔法的墙壁点评道，“除此以外，击发的时候需要人为瞄准，不能跟踪敌方，打击范围也太小，不能形成有效的杀伤力。”
“而且击发一次后还要重新装填子弹，动作也太大了，最多只能作为辅助的暗器使用。如果一对一作战，很难想象能够发挥什么作用……”
汉娜身后的哈里森接过了那支手枪，一面与同伴传阅观看，一面嘀嘀咕咕。
说着说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对着那群已经被松绑的学徒道：
“说来，你们是怎么被他们抓住的？就是因为这种玩意儿？”
“把'就是因为这种玩意儿'去掉好吗！”
学徒中一个隐约带着哭腔的尖利声音道，“你们根本不知道我们遭遇了什么！”
这群学徒在出门聚会的路上遭遇了埋伏，好几人被弓弩所伤。
眼见对手并非魔法师，他们原本还胆气十足，未曾想在一声从未听过的奇异巨响后，领头的那名学徒就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额头上出现了一个规则的红色小洞。
好几秒钟过后，小洞中才倏然涌出了汩汩鲜血。
在遭遇到攻击的第一时刻，学徒们就已经给自己套上了各种各样的防御魔法，自信不论是怎样的攻击，多少都能抵挡一二——谁都没有想到，防御魔法在那突兀的巨响前毫无招架之力，这才慌了神四散而逃，被埋伏在一旁的绑匪挨个抓住。
至于那名可怜的脑袋中枪的学徒，恐怕已经沉入了琥珀港某处港口的深水之中。
####
料理好酒馆中混乱的状况后，汉娜将绑匪移交给了琥珀港的治安所，手枪则应佩特拉的要求，留在了她的手中，供她进一步的研究。
这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学徒绑架事件”，在经历了一个严肃、紧张又刺激的开头后，便迅速地画上了一个小小的句号。
米娅坦白地告诉汉娜和佩特拉，他们四人是偷偷跟着汉娜的小队出发的，因为他们同样对事件感到好奇，却又担心自己一行是外人而不被允许加入。
汉娜并未对这一说法起疑，佩特拉则耸耸肩表示，虽说被跟踪还挺叫人不爽的，但看在他们救了汉娜一命的份上，这事就到此为止，不予追究了。
回到自由魔法师协会的据点之后，汉娜布置下去了包括安抚学徒和整理今天行动的报告在内的种种工作，直到傍晚时分才有了些空闲的时间。她找上了米娅，说希望向她郑重地道谢。
两人会面的地方位于据点大厅的角落里，米娅说自己跟汉娜有私事要聊聊，打发伊登三人出去跟着自由魔法师协会的成员打下手，顺便再试试看能不能多收集一些情报。
大厅里人来人往，米娅又坐在他们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三人也就同意了。
“今天是我的疏忽大意。就因为从他们的身上没有察觉出魔力的波动，居然就放松了警惕……实在是不应该。谢谢你，阿娅小姐。”
汉娜握了握她的手，正色道，“今后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请尽管提出，我一定尽自己所能办到。”
“哪里哪里，你不用这么说。当时如果我们互换一下，知道那个武器用途的是你，你一定也会这么做……”
米娅赶紧说，“至于需要你的帮助，我现在倒是有一个请求，不知你……”
她小心地挪了挪身子，让汉娜的身体挡住自己的口型，低声且快速地，说出了一个大胆的请求。
第73章
听完米娅的话,汉娜怔了怔，点点头：
“这事有点难办……但是你救了我的性命，这点承诺我还是能办到的。没问题,我会照你说的做。”
“嗯，谢谢你，今晚我会按照约定的方式来找你，”
米娅松了一口气，“有关失踪案的资料已经全部都看完了，明天我们应该就会离开，去寻找新的线索……谢谢你这两天的照顾。”
“阿娅,其实有个问题，我好奇很久了。你们在佣兵公会里接下那个我发布的失踪案，到底是为了什么？”
收回手后,汉娜突然问道。
米娅不太明白她问这个问题的用意。
她在脑子里把过去那紧张刺激的几小时中四人采取的行动过一圈，确定他们并没有露出马脚的部分，这才谨慎地回答说：
“就是之前跟你们说过的那样。我也经历过长时间的失踪——你看,我和同伴的年龄有一定的差距,对吧？我们本来只是想做几个任务赚点佣金，看到你发布的任务后,总觉得其中的情况和我的有些相似,所以才接下来的。”
“……不,你和他们不一样。”
汉娜说。
“此话怎讲？”
“阿娅,你在多年后又回到了现实中,这就是'你和他们不一样'的，最好的证明。”
汉娜垂下眼眸,说道，“你成功地回来了……而他们,没有一个人回来。”
米娅心说嗨呀我也不是自愿回来的，面上则安慰她道：
“说不定他们回来还需要些时间呢？也许你只要再等上一段时间，他们也会回来的。”
“我内心当然希望如此……”
汉娜的眸色微微一黯，“但那大约是不可能了。我想，他们大概都死了。”
“……啊？”
米娅惊道。
汉娜伸手在灰外套里掏了掏，掏出来一个徽章模样的东西，递给米娅看：
“这是一个通往老师法师塔中的门禁卡，我一名失踪的同学留下来的。”
同米娅那个寓意多个眼球的印记不同，“先知”萝莎夫人的印记，是一个完全张开的眼睛。
庞大的眼睛占据了整个徽章，明明白白地昭示了萝莎夫人“预知未来”的能力。
不过，相比之前安德里斯展示的门禁卡而言，这个徽章明显要黯淡许多，如果叫米娅说，就是官方印出的色彩鲜明清晰的谷子，和便宜作坊粗制滥造的盗版谷子的区别。
“就像你看到的一样，经过测试，这张门禁卡中包含的持有者魔力已经消失。也就是说，它已经失去了进入法师塔的作用，”
汉娜简单地解释，“照理说。持有者的魔力在注入后就已经被固定，即使跟你一样失去了力量，魔力本身也不能凭空消失……所以我们推测，这是由于持有者已经死亡的缘故。”
“……我的同学里，似乎没有过死亡的先例，所以我没有见过这种状况，”
米娅迟疑道，“门禁卡变成这样，只能是持有者已经死亡的关系吗？你说推测，证明你也拿不准？”
“是的，我们也拿不准，”
汉娜凝视着手中的徽章，忽的又露出了一个带有几分无奈的笑容，“我们也不能现杀一个学徒去证明，是吧。”
……那当然是啦！
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重，米娅决定试着转换一下话题：
“我之前问过佩特拉，为什么你对我曾经失踪这一件事并不上心，她告诉我说，是因为最近很少有学徒失踪，所以这个案子在你们这儿也降级了。”
“这确实也是原因之一，”
汉娜坦诚地说，“最主要的还是我刚才说的那点。自由魔法师协会尽自己的全力，收集到了大部分我们能收集到的门禁卡，而它们全都变成了你看见的样子。所以我判断，你和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
“原来如此……”
米娅说，“可是你还在继续给佣兵公会的任务续费呢。”
“就当是给我自己续费一个念想吧。”
汉娜收拢手指，握住那枚徽章，轻轻地说道。
此后她们又随意聊了些别的话题，然后便各自分开了。
####
回到房间后，米娅向三人宣布了他们接下来的目标。
线索【琥珀港】的描述是这样的：
“失踪魔法学徒/魔法师的趋势与魔力环境变化的趋势走向一致。必须注意：一直以来，北地的魔力环境都非常稳定，几乎未曾发生过变动。”
既然如此，下一个目的地定在何处，就十分明显了——那就是在魔力衰退的大背景下，唯一一个呈现出稳定的魔力环境的地点，北地。
本来他们应该上午就定好目标的（这样动作快一些的话，下午就可以出发），不过中间被那起乌龙的“魔法学徒绑架案”耽搁了时间，如今天色已晚，米娅便决定最后在自由魔法师协会留宿一晚，明天上午再出发。
汉娜告诉她，晚饭后会把四人在这两天里住宿和餐食的账单送来，他们在离开前去前台支付结账就行了。
米娅隐隐地有些兴奋：她需要收集的线索一共是六个，而今她已经成功获得了其中的四个。
她很有一种预感，接下来的行动也会像这两天在琥珀港时一样顺利，然后她就可以一路通畅无阻地回到拥有冰箱空调洗衣机电视电脑智能机马桶卫生巾的现代文明社会了哦耶！
虽然魔法世界也挺好玩的，不过她还是更喜欢隔着屏幕叶公好龙，或是在主题公园里和朋友买买周边排排长队畅玩一整天，穿穿同款衣服拍拍照就好。
没有任何准备就被扔进来亲身体验这种事，还是在网文里看看别人玩就好，自己就敬谢不敏了！ ！
经历了波澜起伏的一天，夜晚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四人在定好明天的路线、收拾好行李后就上了床躺下，不一会儿又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我回去之后一定要找时间清理琥珀港的生态，”
安德里斯阴森森地说，“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假扮宫廷魔法会搞诈骗，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管理的。放在宫廷宫廷魔法会里，你这种废物混不到第二个月的工资。”
“事实上，正是在本人不做过多干涉的管理政策下，琥珀港才在魔法禁令发布后，依然保持了稳定的发展速度。”
伊登彬彬有礼。
“别的不说，那种武器的流入渠道倒是需要查一下，”
阿尔维斯也加入了“战场”之中，“只是落在一伙小贼手里，倒还算不上什么，只是以后如果落到更难对付的人手里，可能会有些麻烦。”
“最大的麻烦不过只是无法通过防御魔法进行抵挡，除此以外，不论是从杀伤力，还是从威慑力上来看，都远不如中级的攻击魔法。不过是些没有魔力的人搞出来的奇技淫巧罢了，也就只能吓唬吓唬自由魔法师协会的那些小孩。”
安德里斯嗤之以鼻。
“我倒不这么认为哦。”
米娅说。
聊天聊得热火朝天的三人，因为她的加入而短暂地同时停了下来。
“你想啊，正是因为是'没有魔力的人搞出来的奇技淫巧'，所以才是人人都能使用的东西，”
米娅在自己的床上翻了个身，面对着安德里斯说，“假设吧，以前能伤害到你的人，至少也是要学过魔法，对不对？但是现在，随便来个人，只要会用那种武器，都能打伤你，那还挺可怕的，是吧？”
“我会在他打伤我之前避开。”
安德里斯淡淡地说。
……嗯，这个魔法师还真是死脑筋。
“我明白老师的意思了，”
身后的伊登琢磨道，“刚才我们在酒馆里也试用过那支武器，在击发它的时候，并不需要往其中灌入魔力，只需要抠动扳机就可以了。理论上来说，人人都可以做到……”
“而学习魔法，却并不是这么简单的是事。一些常用魔法的咒文其实并不难，但不会魔法的人即使念了十遍咒文，也不能成功地释放魔法。”
米娅接上他的话说了下去。
“照您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
安德里斯注视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可是我还是认为，从本质上来说，这种武器不过更接近于高级一些的弓弩罢了。对于无法依靠魔法的普通人而言，尚且还有点用处，可是对于魔法师来说，到底还是一种旁门左道……”
“安德，世界上是会魔法的人更多一些，还是不会魔法的人更多一些呢？”
米娅问。
安德里斯默默地闭上了嘴。
此时，门后又传来了模模糊糊的、钟表整点报时的声音。四人聊天聊得起劲，谁也没发现时间又到了深夜。
米娅于是顺势岔开了话题：
“好了，大家都有自己的看法，这是很正常的事，没什么值得纠结的。都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话一说完，她自己却掀开被子跳下了床，往门口走去。
“老师？”
背后传来阿尔维斯疑惑的声音。
“你们睡你们的，我去一趟盥洗室就回来。”
米娅挥挥手道。
其实，若是较真地来说，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普通人，当然是用不好枪支的。
装填子弹、上膛、解除保险、瞄准、射击、退弹……更别说到了现代社会，面对一大群各式各样的枪支，与其复杂的使用与保养方法，普通人只会看得眼花缭乱，某种程度上来说，跟看一场魔法表演也没什么大的区别。
可是，如若是与埃瑞斯塔大陆上的魔法相比，那么这种诞生于现代科技进程之中的产物，却依然是一种明显要“廉价”得多的魔法。
魔法需要你生而就抱有魔力，需要你拥有极高的天赋，需要你在日复一日的苦读与修炼中掌握大量深邃的咒文与法阵……
若说在千百年前的黄金时代，魔法尚且是一种平民也可以掌握的学科，到了如今的埃瑞斯塔帝国，却已经拥有了高不可攀的门槛。
帝国绝大部分的居民，即便手握一张写满攻击魔法的纸张，也绝对无法成功地释放出哪怕一个魔法。
……枪就不同了。
瞄准敌人，扣动扳机，射出子弹。相比起魔法而言，走科技路线点出来的枪支，是一种更容易学习和掌握的技术。
这就是为什么在一些枪支合法而治安堪忧的地区，它会成为最受人们欢迎的武器——随便一只枪支就可以平等地抹除大部分人之间的武力值差异，实在是一种更适合现代人体质的、廉价又便捷的魔法。
米娅走进女士盥洗室，那儿已经有一个人在等她了。
汉娜·萝莎关上了盥洗室的门，从睡裙口袋里掏出那支被收缴的枪支，递到了米娅的手中。
盥洗室的光线昏黄，造型简陋、制作粗糙的手枪静静地躺在米娅的掌心里，反射着一层温吞的光芒。
“谢谢，”米娅郑重地说，“如果我成功完成了这次旅程，我会还给你的。”
第74章
“我们从他身上一共收缴了四枚子弹,佩特拉留了一枚做研究，剩下的全在这里，”
汉娜又从裙子的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抽绳的小布袋,“你会用吗？”
“……实话实说，我不敢说能用得很好，”
米娅苦笑一声，“不过之前在酒馆的时候，那人不是被要求演示了很多次吗？我把他的操作都记下来了……”
她拉开布袋，取出一颗子弹，打开枪膛,一面回忆之前在酒馆中看见过的演示，一面生涩地将子弹推入枪管，压紧,然后关上枪膛，模仿电影里看见过的动作，双手握枪,对准了盥洗室的镜子。
不知道是因为这毕竟还是个游戏的缘故,还是因为老式的枪支的确操作简单，米娅反复操作几次后,就对这件意料之外的武器熟悉了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子弹太过珍贵,她甚至想当场来上一发,试一试自己的准头。
“嗯,我想大概没问题了。”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
汉娜默不作声地抱胸站在一旁,等到她将子弹退出装好，收好枪支之后,才突然开口道：
“你怎么会想到要找我拿这个？我看你那三个同伴都挺厉害的。”
“你不也说了吗，'我的同伴'很厉害,”
米娅耸耸肩，“又不是我很厉害。我总不能只想着依靠他们吧？带点什么能防身的东西，总能安心一些。”
汉娜：“算了，反正这是你们的事。明天走之前记得去前台结账。”
她冲米娅摆了摆手，走出了盥洗室。
在盥洗室里说了太久的话，手脚都凉透了。轻手轻脚地走回卧室后，米娅立马呲溜一声钻上床，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取暖。
“……怎么去了这么久？”
黑暗之中，传来安德里斯轻声的发问。
“遇到了汉娜，就跟她聊了一会儿，”
米娅也小声地回答，“她提醒我说别忘了明早离开前要去前台结账。”
说完这句后，她装作困意浓重的样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把手搭在那支新得到的手枪上，闭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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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借着更衣的功夫，米娅顺利地将手枪转移到了贴身的衣物下。
这支手枪虽然设计粗糙，款式也显而易见的老旧，远不如特工电影里那么酷炫，但是却有一些别的好处：
它一次只能击发一颗子弹，击发后需要再度手动装弹，所以只要不装入子弹，就不必担心手枪会在自己身上走火，造成自己把自己打出个大洞的惨剧。
此外，拜简陋的设计所赐，它使用起来也较为方便，远没有后世枪支的那些复杂用法，只需要装填子弹、压紧、再击发就可以了。
汉娜，这玩意儿可比魔杖好用多了.jpg
米娅满意地套上外套，走出房间，和等候在房外的三个人一起，踏上了下一趟旅程的目的地：北地。
当然，走之前没忘了去前台结账。
顺带一提，因为四人并不是自由魔法师协会的正式成员，只是在人家的据点临时借住，这两天的收费并不便宜——如果是协会的正式成员，价格则可以降低到三分之一以下。
安德里斯拿到账单后忍不住又碎碎念了几句，看上去依旧很介意汉娜这头从宫廷魔法会申领大笔基金，那头还悄咪咪经营自由魔法师协会的事实，不过被旁边的三个人统一忽略了过去。
安德里斯：“……我怎么觉得你们三个都站在她那边，是我的错觉吗？”
米娅：“也许不是。我觉得她人还挺好的。”
伊登：“我觉得老师觉得的对。”
安德里斯：“你滚开，人家不也还恨不得剁了你吗。”
阿尔维斯：“她没给我们造成什么麻烦，也给我们提供了帮助。”
安德里斯：“你也跟他一起滚，管账的又不是你。”
三人一路拌嘴，路过海边的冰激凌小摊时，又不约而同地放慢脚步，面面相觑，你瞅着我我瞅着你，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好意思说话。
最后还是往前走了好一段路才发现人没跟上的米娅回过头来，恍然大悟：
“你们又想吃冰激凌了？”
“如果您想吃的话。”
安德里斯说。
米娅便走到摊子前，要了四支冰激凌。
于是接下来四个人把小小的冰激凌摊团团围住，耐心地等着摊主将蛋液浇在模具上，一张一张地烤出热腾腾的蛋卷。
摊贩竟然还记得他们——黑发黑眼的兄妹和他们的两个大众脸佣兵同伴，很少见佣兵冒险者组队来买冰激凌吃——于是特意给他们的蛋卷煎得更脆一些，还多洒了几颗白芝麻。
这次米娅选了糖渍栗子的口味，伊登要了覆盆子混合蓝莓的，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分别选了生牛乳和酒浸巧克力的味道。
今天是个好天气。灿烂的阳光豪奢地泼洒下来，照得路上的每一个行人都暖洋洋的，仿佛能把人脑子里的每一点忧愁与烦恼，都给蒸发得一干二净。
天空蓝得叫人看了高兴，几大团胖乎乎的白云在蓝天里慢悠悠地飘着，底下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时而有风吹过，卷起白色的浪花，便仿佛是海中的云朵，与天边的云朵相映成趣。
琥珀港的港口向来热闹，大大小小的船只来回不停地穿梭，商人、工人、佣兵与行人如蚂蚁般来来去去。
有些蚂蚁忙忙碌碌，有些蚂蚁面色严肃，而有些蚂蚁正在优哉游哉地舔冰激凌吃。
冰激凌快吃完的时候，米娅听见背后传来伊登的嚷嚷。
她回头看去，刚好瞧见一只趾高气昂的海鸥以惊人的速度俯冲下来，叼走了伊登没吃完的冰激凌，还顺带蹬了他那头漂亮的红发一脚，薅去了几缕显眼的长发。
海鸥扑扑翅膀，叨着冰激凌扬长而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蹿去了海面上，消失在了几艘大船的船帆后。
米娅赶紧嗷呜一口干掉手中的冰激凌，浓郁冰凉的咸甜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带着满溢的栗子的甜香。伊登气得哇哇大叫，身后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择指着他放声大笑。
碧空绵延万里，水天染作一色。风把冰激凌的香气送去琥珀港的大街小巷，悠闲地拉开了新一天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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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走出传送阵的第一秒，米娅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她赶紧把身上才换上的厚外套拢紧，戴上毛茸茸的帽子，又接过安德里斯递来的围巾围上，这才好受了一些。
为了不让自由魔法师协会的人起疑，四人并没像来的时候那样直接使用魔法协会进行传送，而是“入乡随俗”地选择了一处汉娜推荐的私人传送阵，在交付昂贵的价格后，传送到了北地。
顺带一提，安德里斯在这一过程中持续性表达了对伊登治理能力的严重鄙夷，伊登只当没有听见。
明明在琥珀港时还是艳阳高照，到了北地，却是一出传送阵就狂风大作。
几名同四人一起传送过来的魔法师纷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厚实的衣服帽子围巾手套往身上一通招呼，几道携着火星子的魔法也跟着四处飞舞，看着好不壮观。
“我还以为只用穿件长袖的衣服就可以了，没想到北地一年四季都这么冷……”
米娅嘀咕道。
“是的，一年四季都是这样，”
安德里斯把她戴的帽子往下压了一压，再仔细将围巾缠得更紧了一些，说道，“小时候我听说，如果北地的孩子要学习魔法，不论什么天赋，第一个要学会的就是火系魔法。”
“真假的？”
米娅感叹。
除了她以外，其余三人的装备就没这么齐全了。阿尔维斯只不过多穿了一件外套，伊登在自己的法师长袍外加了一件毛茸茸的斗篷，而回到老家的安德里斯干脆一件衣服也没加，看着就让人怪冷的。
米娅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手试了试温度。
外头狂风嗷嗷地吹，安德里斯就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衬衫，居然手掌还是热乎的，仿佛随身自带一个暖气系统。
哎，现实里要是有这自动调温的功能，一年能省下多少电费呀！
“安德，你那围巾还有多的吗？”
伊登及时地凑了过来，非常凑巧地将两人牵着的手从中间分开。
安德里斯看上去不大想搭理他，不过还是从自己的行李里掏出了一条围巾，鄙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令人惊讶，你的火焰魔法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哪有哪有，我是想跟老师围情侣款。”
伊登又非常自然地从安德里斯的手中接过那条围巾，同时非常自然地说出了颇为不要脸的话。
他话音刚落，安德里斯就拽住了围巾的另一头，没能让他全部拿走。
“你干嘛？”
伊登那双金色的眼睛把他给瞪着，“不是说好给我的吗？”
“我反悔了，不给你，”
安德里斯面无表情，“我要围。”
“你要点脸好吗，你连衣服都没换，围什么围巾，也不怕热死！”
伊登夸张地抖抖自己那一身毛茸茸的大斗篷，“安德里斯，请把温暖的围巾让给你需要的队友，好吗？”
“走吧，老师，”
趁两个人吵架的功夫，阿尔维斯从另一侧绕了过来，搭住米娅的肩膀，把她拉了过来，“两个白痴……他们自己待会儿会跟上来的，不用理他们。”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对这两人的秉性深感了解的米娅点点头，跟着阿尔维斯快步走出了私人传送阵的地点。
他们从北地一处小巷的民房内走出来的时候，一片轻柔的雪花刚好落在米娅的脸上。她用手一擦，那片冰凉的雪就化为了一滴小小的水珠。
她抬起头，向上望去。
与琥珀港灿烂炽热的盛夏不同，北地的天空中正飘落着小雪。雪花害羞地落在街边，为这座城市织就了一层轻薄的白毯。
明明身处同一座大陆，同一个帝国，琥珀港与北地之间，却相隔着漫长到不可思议的距离。
而跨越这段距离，不需要米娅日夜兼程，不需要乘坐游轮穿越看不见尽头的大海，不需要在飞机上挨过难熬的十数甚至数十小时，只要闭上眼睛，再重新睁开，就能进入到一片崭新的天地。
……这的确是只有在魔法世界中，才会出现的事。
“老师？”
见她站着没动，阿尔维斯便停下来等她。
“没什么，”
米娅摇摇头，笑着说，“稍微有些惊讶……我们走吧。”
第75章
早在出发前,米娅就已经了解到，北地如今已经——虽然她毫不意外——归入了安德里斯的名下，由他进行管理。
当年,在实际掌权的雷纳德·林德伯格暴毙后（天呐她居然还记得那坨肉山的名字，真是了不起的记忆力！），林德伯格公爵迅速失去了对封地的掌控。
权力真空的出现让整个北地的大小贵族蠢蠢欲动，都恨不得从公爵身上剜下一块肉来吃吃。
彼时，林德伯格公爵走投无路，给安德里斯写了无数的信件，指望着这位已经成为大魔法师学徒的次子能给他提供援手。
信件里的话语从趾高气昂的命令到心急如焚的恳求,从低三下四的哀求到无能狂怒的咆哮……安德里斯从没有写过一封回信。
据安德里斯自己说，信他倒是都留了下来攒着，攒到一定的数量,就在千湖城附近找个空地生火，用来做点小烧烤吃吃什么的。
“我当时还经常做给您吃来着。”安德里斯提示说。
“……我以为那是你在练习火系魔法？”米娅喃喃。
……得，她还欣慰新收进来的学徒私底下勤奋的练习（还不忘把练习成果给老师送一份过来,并且安德里斯的厨艺还挺不错的）,原来人家只是在处理可燃垃圾！
安德里斯的小烧烤吃了小半年之后，送来的信渐渐就少了。不久后他听说,林德伯格公爵在一次狩猎中失踪,不知去向。
长年服侍公爵的管家说,公爵突然有了兴致,执意要在一个暴风雪的日子里出门打猎。他们极力劝阻,公爵却因此更为恼怒，最终气冲冲地丢下侍从与护卫,独自一人策马而去，从此消失在了茫茫风雪之中。
封地不能没有新的领主,既然林德伯格公爵本人音信全无，他的直系后代一个已经烂在了地里，另一个压根儿就没有理会这摊烂摊子的意思，北地所有有能力参与这场权力争夺战的人，便全都你争我抢前赴后继地挤上了牌桌。
斗了好几年功夫，前任林德伯格公爵的一名远房表亲成功上位，成为了新一任的北地领主。
顺带一提，在过去几年期间，北地的一名猎户偶然间发现了前任公爵的尸体。
据猎户说，那句肥厚的死尸躺在结了冰的溪水中，被冰冻的那一半依然能勉强辨认出样貌，而露出冰面的一半，则已经野兽啃成了骨头架子。
河面上还残留着他被撕碎的衣物，以及大约是从衣物里掉出来的、一地金光灿烂的珠宝首饰、金银钱币。
野兽对它们不感兴趣，把这堆价格昂贵的小玩意儿踢得满冰面都是。太阳升起时一打，满地的金光闪闪，甚是壮观。
看林德伯格公爵的体型也知道，此人对包括打猎在内的一切户外活动都毫无兴趣，更不必说是在暴风雪的日子里出门打猎。
此外，他还胆小如鼠，就连如厕和沐浴也会要求护卫守在门后，又怎么会突然起了打猎的兴致，就独自一人进了森林？
不过嘛，不管是安德里斯、那位远房表亲还是别的什么人，都对探寻公爵之死的真相漠不关心。
于是，这位在北地呼风唤雨了整整三十年的大公爵，就被几名仆人抬了回去，草草地和他那个同样死得凄凄惨惨的大儿子葬在了一起。
就这样，北地在远房表亲的手中又经营了几年。
表亲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对待安德里斯这个理论上可能会影响他继承权的“障碍”，明面上没有半分过不去的地方，还常常给远在千湖城的安德里斯邮寄北地的特产。
如果不是安德里斯在那些特产里发现了微量的毒药，也许他对那些美味的烈酒、风味香肠和黄油小饼干还会有更好的印象。
听到这里，米娅不禁在心头沉思，莫非一言不合就给别人下毒，其实是北地的传统习俗？
待到阿尔维斯登基成为皇帝、安德里斯继任首席宫廷魔法师之位后，远房表亲的态度立即来了个大转变。
他找了个理由，恭恭敬敬地退了位，将北地重新交还给了安德里斯，声称从前不过是因安德里斯学业繁忙，他不得不受托代管，如今自然是要物归原主。
如果说一般的人只是见风使舵或左右逢源，那这位表亲简直就是根修炼成精的人形墙头草，能屈能伸，也怪不得他能在之前的权力争夺战中笑到最后。
安德里斯用表亲送来的几封言辞恳切的信件又烤了一顿烧烤吃，吃完抹抹嘴，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表亲的请求。
如此，北地便交还回了他的手中，时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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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些年，你都没有关注过北地的魔力环境问题？”
听完安德里斯的叙述后，米娅直奔重点道。
毕竟他们从琥珀港过来的时候使用了私人传送阵，为了不暴露身份，安德里斯没有立刻安排从传送点直奔霜雪报的马车，而是要走出一段距离、确认等身后没人跟踪后，再乘马车离开。
“我们当然关注过，尤其是在发布魔法禁令前，收集全国魔力环境的数据的时候，”
四人走在一条僻静的小道上，前后四双脚将路上的积雪踩得咯吱作响，安德里斯回答她说，“但是我们的确……至今都没有找出原因。为着这个缘故，我还在北地建立了几处观测站，用以观测魔力环境具体的变化水平。”
“不过，既然在【琥珀港】的线索中再次提到了这点，我想，也许通过您的这次调查，我们能找到一些别的线索。”
安德里斯最后话锋一转，总结道。
魔法禁令的另一个主推者阿尔维斯没有说话，只是闷闷地点头。
米娅琢磨了一番，心说他说得也没错，接下来四人讨论的重点，便又重新回到了如何找寻下一个线索上。
即便衣服穿得再厚实，在雪地里走上了一段，身体也不知不觉冷了起来。加之还要分心注意脚下的雪和狡猾的冰，免得一不小心摔个四脚朝天，米娅便越走越慢——好在这时，前方终于出现了前来迎接他们的马车。
米娅搓着手上了车，车里暖和得叫人惊讶，比之高级写字楼的暖气系统也不差些什么，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橘子香气，叫人闻着就精神一振。
车子开出去没多久，米娅方才还冷得有些发麻的身体，立刻就温暖了起来。
她于是一边在车厢里窸窸窣窣地脱帽子解围巾脱外套，一边看见对面三个不论冷暖寒暑都看不出任何异状的魔法师，不由得感叹道：
“魔法也太作弊了吧……说来这种保温魔法，你们谁也给我施一个吧？不然老是穿衣服脱衣服的也太累了。”
回想起第一次来霜雪堡的时候，外头的雪还比现在更大，当时的米娅也是镇定自若谈笑风生，面对霜雪堡里那个能把人活活冻死的冰窖卧室，也没有在怕的……
（嗯，十五年前荒山那种极端的天气状况除外！）
她本以为自己不过提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要求，谁承想对面坐着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然谁都没有动作，场面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良久，居然是平时话最少的阿尔维斯打破了沉默：
“老师，我们担心您觉得我们太过……僭越。”
“僭越什么？”
米娅糊涂了。
“毕竟保温魔法在释放时需要流经人的全身，如果由别人来施展，也许会有一些……对自己的身体失去掌控的感觉？”
伊登加入了对话之中，“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倒是也……”
“呃，就这样？”
米娅诚恳道，“用得上'僭越'这个词吗？说实话，我觉得你们平时做的事情里，比这个'僭越'多的，要多了去了。”
坐在角落的阿尔维斯缩了缩脖子，像只做错了事的大狗似的别开了视线。
好孩子，为师没有在说你，是在说用一张悬赏令给我追得满世界乱窜的伊某啦，莫名其妙给我下毒的安德某啦……之类的家伙！
保温魔法的事，米娅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结果三人与平时大不相同的反应，倒是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嘶，还挺想试试看这个魔法是什么感觉的！
说来，以前她也给不少学徒——尤其是新入门，还没来得及学习魔法的小学徒——施展过保温魔法呢！
当时也没觉得他们有什么“自己的身体失去掌控的感觉”啊！
她伸出手去，在空中晃了晃，兴致勃勃地说：
“来吧，你们谁第一个？”
安德里斯和伊登不约而同地瞪了对方一眼，两道魔法再不约而同地往对方面上轰去。
好吧，我已经对这种事毫不惊讶了，米娅想。
于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坐在门边的阿尔维斯甩也不甩他俩，探出身子来，握住了米娅的手。
米娅惊讶地发现，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阿尔维斯，看上去竟然有几分紧张。
他的脸颊上飞出两片（因为肤色原因而）不太明显的绯红，喉结滚动，缓慢地空咽了几下。
####
在某次法师塔内秘密举行的“最不想被老师施展的魔法大调查！”中，“保温魔法”力压“上课睡觉自动报警魔法”“论文查重魔法”“报告脱水魔法”等，以压倒性的优势稳稳排列登顶榜首。
一部分学徒抗议说，这是由于塔里的三名重量级学徒竟然都一致地投了“保温魔法”，导致一大群别的学徒跟风，从而分散了其他几项魔法的票数。
反正他们已经写完了论文，也很少会提交报告了（搞不好他们还得帮批改大家的报告呢）！这不公平！
尤其是——当被问起理由时，几乎所有接受过老师的保温魔法的人，都步调一致地保持了诡异的缄默。
“你去让老师也给你施一次不就知道了？”
伊登笑眯眯地说。
“没有理由。”
安德里斯说，“明天魔法实践与应用课要交的报告写完了吗？我会在批改前对你们的报告集体脱水的。”
“……”
阿尔维斯面无表情地盯着每一个悄咪咪瞅他的人，直到把别人盯得背后发毛转回头去为止。
所有没写完报告的学徒都轰的一下作鸟兽散，回去一面赶紧修改报告，一面暗戳戳地扎安德里斯的小人。
于是，“保温魔法到底为什么这么可怕”，便成为了真理之眼的法师塔中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第76章
“保温魔法”听上去是个很普通的魔法,就跟什么暖水袋或者街边促销的保暖防寒服似的——但颇为反直觉的一点是，它其实算得上一个高级魔法。
就像保温杯里不止能装热水，也能装冰块一样,保温魔法不止能帮助人在寒冷时候维持人体的温度，当然也能在炎炎夏季充当冷气的作用。
除开在荒山那样极端恶劣的天气状况下，保温魔法几乎适用于所有需要调节体温的场合。
总的来说，它的效果倒是很简单：热了降温，冷了升温，类似一台能够随身携带的24小时冷热两用空调。
也正因如此，保温魔法才是一个对施术者要求较高的复杂魔法。
第一,这台“空调”消耗的不是电力，而是施术者的魔力。
魔力储量不够的魔法师，开着“空调”走不出几步,就会因魔力耗尽而虚弱晕厥。
即便是魔力储量足够的魔法师，在施法时也得掂量掂量：我今天是只用这一个魔法吗？别的魔法还用不用啦？如果发生什么意外，而魔力量不够,我该怎么办？
既然如此,那还费劲巴拉地用保温魔法干什么？不如多穿几件或是少穿几件，效果是一模一样的。
第二就是,如果不想出现手掌暖呼呼而脚趾冰冰凉的情况,就得控制自己的魔力流遍全身,如此才能让魔法顺场地在身体中循环起来。
这第二个原因,就是“保温魔法到底为什么这么可怕”的真相所在——不管是伊登、安德里斯还是阿尔维斯,抑或是别的被老师施展过这个魔法的学生，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闭紧嘴巴,从没跟别人谈起过自己的感受。
——那委实是一个，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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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第一次接触保温魔法时,阿尔维斯的心情与现在的老师完全不同。
那时老师单独带着他出门做任务，任务地点是在一片水下的洞xue系统中。
洞xue的入口乍看上去只是一片森林中普通的湖泊，事实上水底别有洞天。自湖面往下，水体横切面整个呈现一个巨大的漏斗状。
漏斗底部是一条垂直向下的通道，通道中又有无数岔路、平台、裂缝……延伸向四面八方。
洞内潜伏着许许多多的魔兽，越是往下走，魔兽就越是稀有和强大。
据说通道的最底部沉睡着一条古代的巨龙，它苏醒时翻身的动静会导致山峦崩落、河流移位——不过这也只是传说而已，从来都没人亲眼见过。
事实上，对于居住在湖泊周围的村民，以及普通的魔法师们来说，他们平常不过是猎捕一些浮出水面的小型生物，至多就是憋一口气潜下去一点距离，试着逮一逮生活在浅层的魔兽，绝对不敢冒险下潜太多。
这是因为，不论是对普通村民、游泳好手抑或是精通水系魔法的魔法师而言，“潜水”都是一件危险的事。
虽然有许多魔法或是魔法道具，都能帮助人类在水下视物、呼吸，但水下洞xue内的环境极为复杂，且空间往往狭窄、逼仄，还总是有魔兽在暗处虎视眈眈。
人一旦迷路、溺水或是被魔兽攻击，几乎会在眨眼之间就丢了性命，别说向外界求救了，连能不能给岸上的亲人留下一具全尸，都是完全说不好的事。
“所以呢，这就意味着水下的魔兽几乎完全没被猎杀过，种类丰富数量多，打完一层还有下一层，完全适配你现在的锻炼需要，”
老师笑眯眯地双手握拳，给他鼓劲，“希望能看到你取得巨大的进步。阿尔，加油哦！”
……阿尔维斯默默地把散在颊边的头发绑好，心想，刚见面的时候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接触得越多，就越发现这位大魔法师在某种程度上……
挺缺心眼的。
他一边腹诽，一边给自己施好了潜水所需的魔法，跳入了水中。
正如老师所说的那样，水下的魔物丰富得不像话，不过是稍微往下掉了一点距离，他就被几条体型硕大、背部生刺的怪鱼团团围住。
在阿尔维斯视线的余光里，比他后入水的老师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仿佛是一名观赏斗兽的富豪权贵，悠闲地晃着腿，在水底晃出几串小小的气泡。
阿尔维斯将魔力凝在指尖，注视着面前魔兽的动作，开始了战斗。
与陆地上的战斗不同，在水中，他不论是攻击还是防御都会迟钝上许多，并且也难以掌握好使用魔法的时机；而他日常惯用的巨斧和巨盾，在这特殊的环境中只会成为可怕的累赘。
保守估计，那俩死沉的玩意儿一拿出来，他就得被带着一路往洞底急速下坠，保不准还能成为埃瑞斯塔历史上第一个见到湖底巨龙的魔法师——假设那时他还没死的话。
与动作迟缓僵硬、使用魔法手忙脚乱的阿尔维斯相反的是，他的对手们在水中异常灵活地游走，还会充分利用洞xue中复杂的地形，时而狡猾地躲藏，时而无孔不入地偷袭。
客观上来说，如果仅仅只说绝对实力的话，湖泊中的魔兽并不算太强。若是在岸上，哪怕阿尔维斯只有一人，对付它们也是绰绰有余。
然而，在水下，一切都变得大不相同。
因为水中阻力的关系，他无法完美控制自己的行动以及释放魔法的时机，躲避攻击时也常常力不从心；
而魔兽们的每一次攻击，都能精准地在他身上制造出一道伤口，甚至是撕下一小块血肉。
尽管阿尔维斯一刻不停地给自己用着瞬发回复术，但是从他的伤口中仍然溢出了丝丝缕缕的血液。
鲜艳的红色在水中漫无边际地散开，于是越来越多的魔兽被鲜血所吸引，加入了战局之中。
陆地的战斗通常只用注意身前的状况，而在这无边无际的湖水的怀抱中，魔兽却可能从任何一方发起攻击！
四面八方都是在水中丝滑游走的鱼鳍，入目所及皆是被鳞片包裹的怪物的躯体，铺天盖地全是各式各样匪夷所思的攻击……
阿尔维斯一开始还能预测释放魔法的时机，衡量自己的速度，估算与对手之间的距离……到了后来，那些公式、算式、数字早已通通在他的脑子里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所能做的有且仅有一件事：
那就是机械地举起手臂，面对距离他最近的魔兽，麻木地念出咒语。
阿尔维斯·法比乌斯毋庸置疑的，是一名学习魔法的天才。
在如此慌张与急迫的情况下，不少魔法学徒都会因紧张而造成种种的施法失误，阿尔维斯却从未失手过一次。
他的每次攻击都会带走大量魔兽的生命，于是下一秒，湖水中变蜂拥而至更多的怪物，它们不管不顾地撞破由同伴的碎肉与血块构成的水雾，只是争先恐后地张开大嘴、向着阿尔维斯扑来！
原本清澈透亮的水域，渐渐的被战斗带起的泥沙、阿尔维斯的鲜血和魔兽的尸体搅得浑浊不堪。
来不及愈合的伤口被水流冲洗得卷边泛白，规划好的战斗过程早已被打乱得一干二净，而沉浸在源源不断的袭击中的大脑，也只是任凭本能胡乱地战斗着——
就在阿尔维斯的大脑中只剩下了阴沉沉的水域与层层叠叠的魔兽之时，一双有力的臂膀揽住了他的腰部，带着他往上游去。
魔兽们自然不会甘心放弃与自己缠斗了如此之久的猎物。它们如拥挤的沙丁鱼群般聚拢，试图将两人团团围住，包裹他们的湖水却在下一秒轰然炸开！
那片湖水是它们的故国、家乡，是它们最得力的帮手与忠诚的悍将，却在此时此刻翻脸背叛！
无数水流化作道道利刃，将那一群群的魔兽悉数穿透，如同娴熟的渔夫高举起锋利的鱼叉，刺向网中的小鱼！
阿尔维斯看得几乎呆滞在原地，而造成了这一切的那个人，却只是继续抱着他的腰肢，悠然自得地向上浮去。
“老师，我还能打……”
探出湖面之后，阿尔维斯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感到一阵羞赧。
他深知自己在水下的表现是多么的糟糕透顶，一种与战斗时截然不同的恐惧爬上了他的脊背：天啊，老师是不是对他失望了？
老师甩了甩面上的水珠，抱着他往岸边游去：
“你不行了，先回去休息一会儿——”
“我可以！！”
阿尔维斯着急地打断她，上下牙齿磕碰在一起，结结巴巴地说，“我还可以！！我刚才只是太紧张了，一时不是很适应……我现在一定可以的！！请您相信我！！”
“这倒不是我相信不相信的问题……”
老师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无奈，“你的血条都见底了，还打什……咳咳，我是说，我看出你的身体不太行了，先休息一下，再进行第二轮吧。”
于是两人湿漉漉地爬上了岸。
老师将他扔到地上，随手甩了两个治愈魔法在他身上，柔和的绿色光芒在全身游走，伴随着一阵阵剧痛，那些被水浸泡得发白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阿尔维斯蜷缩在湖边的草地上，牙齿依旧在打颤。
方才泡在水里战斗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躺在了干燥的地面上，他反而开始感到冷了。
刺骨的寒意扎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模糊的视野里，只见老师向他俯下丨身来，将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
“……原来长时间泡在水里还会进入【失温】状态，这个要记下来……”
她的口中喃喃着几句他听不懂的话，接着，就在阿尔维斯即将失去意识的下一秒，一股暖流从两人相触的肌肤间淌出，涌入了他的身体之中。
那种触感很像是一条温暖的蛇，在眨眼间便爬过了阿尔维斯的全身。
仿佛是给饥饿的人喂了满满一大口浓浓的牛肉炖土豆，又像是给渴了许久的人灌了一大杯温水，阿尔维斯原本僵硬到不能转动的大脑立刻“苏醒”了过来，模糊的视野也渐渐清晰，愣愣地注视着面前老师的面孔。
老师将他放在湖边的草地上，目光专注地停在他的面孔上——奇怪的是，阿尔维斯总觉得她不像是在看着自己，而更像是透过自己在看着别的什么东西——温暖而陌生的魔力一刻不停地奔涌而来，注入他的身体之中。
现在它们不像是蛇了，更像是一根又一根的手指。
陌生魔力的涌入让体内残余的魔力本能地加以抵抗，但很快就在对方汹涌的攻势下溃不成军。
无数根手指轻柔但不容抗拒地抚摸过阿尔维斯的身体，划过他的每一寸肌肤，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古怪的错觉。
他感到自己变成了一个被揉得皱巴巴的、无人在意的纸团，而老师停在他的面前，耐心地将他一点点地打开、铺展，再用手指抚平这张纸上的每一个皱褶。
明明她只是一手撑地，一手随意地搭在他的额前，阿尔维斯却感到她正慢慢地抚过自己的全身。
他的脸红得厉害，几乎烫得快要烧起来，就在他终于忍不住要开口的前一秒——老师却倏然收回了手。
“嗯，【失温】状态解除了，治愈魔法和瞬发回复术都没用，这个状态只能用保温魔法来解……”
她笑着对依然躺在地上的阿尔维斯伸出手，说道，“阿尔，现在不冷了吧？”
阿尔维斯呆滞地凝视着她的手掌，大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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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移世易，如今的情况，却与当年完全相反。
马车上的阿尔维斯握住了老师伸过来的手。他抬起头，看向老师的眼睛。
她看上去对即将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眼中并没有恐慌或是不安等情绪，只有一种面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与兴奋，就像是要阅读一本新上市的热门小说、要观看一部叫好又叫座的新戏剧一样。
这让他也轻微的、难以自持地……兴奋了起来。
“您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了。”
他轻声地、慢慢地说。
黑色的魔力自阿尔维斯的手臂上浮现，如藤蔓般纤细，触手般灵活，向着老师的方向爬了过去。
第77章
“感觉就像是披了一张电热……我是说,像是披了一张加热过的毛毯，”
米娅握住阿尔维斯的手摇晃，新奇地说道。
“……您没有别的感觉吗？”
阿尔维斯闷闷不乐地问道。
“就是很暖和的感觉……吧？”
米娅十分诚恳地疑惑道,“我应该有一些别的感觉吗？这个魔法还有别的效果？”
魔法如其名，阿尔维斯一用上保温魔法，她就感觉方才在雪地里积攒的寒冷褪去了不少，仿佛是钻进了被电热毯烘烤得暖呼呼的被窝里，全身上下都被温暖的空气所包围。
——除此之外，倒没有什么别的特殊感受。
这三人刚才的反应如此的古怪，还神秘兮兮地说什么“自己的身体失去掌控的感觉” ,害得米娅被阿尔维斯握住手的时候还紧张了几秒钟——但事实上就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你钻进暖呼呼的被窝里的时候，总不会觉得自己对身体里的寒冷失去了掌控吧？
阿尔维斯摇摇头,默默地收回了手。
不知为何，米娅总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失望的样子。如果他有耳朵和尾巴，现在一定都耷拉下来了。
见阿尔维斯碰了壁（？）,另外两人更是燃起了兴趣（？）。
于是接下来在马车中,安德里斯和伊登轮流给米娅使用了保温魔法，而米娅表示,除了每次包裹她的温度略有不同以外,她没察觉出这个魔法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支支吾吾的地方。
马车上的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等三人的魔法丨轮流施完,他们也到达了今晚休息的地方——霜雪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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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别多年,霜雪堡看上去并没发生任何变化,还是那么高大巍峨、气势磅礴。
安德里斯几乎不在霜雪堡中居住，所以大部分仆人与侍从都早已被安排去了别的岗位,只剩下部分必要的清洁维护人员，负责日常的打扫与修整。
时候还早,四人把行李一放，就杀去了霜雪堡内的书房，商量在北地采取的下一步行动。
因着【琥珀港】的线索中提到了北地的魔力环境，安德里斯早就在到来前，就命人整理好了北地这些年魔力环境变化的监测报告，连同其他需要的资料一起放在了书房中。
米娅大致翻了翻，报告写得复杂且详细，她先直奔结论看了一眼。
正如线索中提到的一样，这些年来，北地的魔力环境惊人的稳定，是埃瑞斯塔全国中魔力衰退率最低的地区，没有之一。
她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涉及到数据这方面的内容，就看着有些头疼。所以在扫了几眼数据后，米娅果断把报告递给了一旁探头探脑的伊登，转而拿起了别的资料。
一书桌的资料中，有几本陈旧的书籍格外显眼，米娅抓起其中一本，先看封皮：《初级魔法入门》。
从封面来看，这似乎只是一本普通的魔法教材。米娅小心翼翼地将书本摊平——书本的封皮颤巍巍地缀在书页上，泛黄的书页脆得令人心惊胆战，她实在是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把它给翻烂——翻到了第一页。
《初级魔法入门（新版）》，589年出版，作者：艾米·格林。
米娅又翻了几页，从内容上来看，似乎的确只是一本平常的魔法教材，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本《初级魔法入门》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地方吗？”
她抬头问安德里斯。
安德里斯凑过来看了一眼，摇头道：
“没有。之前吩咐人收拾资料的时候，报上来的清单里有这本，我就顺便让他们一起拿过来了。589年出的书，也算一本古董了，放在仓库里发霉也不是个事。”
阿尔维斯也看了一眼，说道：
“艾米版的《初级魔法入门》是研究古代魔法最重要的教材之一，找人修一修然后留着吧。你要是懒得搞，可以送到皇宫里来。”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趁机薅我东西。”
安德里斯撇撇嘴。
米娅点开了《初级魔法入门》的物品栏。
阿尔维斯说得没错，这本书在物品栏中的描述也是说它对于研究古代魔法具有极其重要的价值，由浅入深、由表及里，生动细致地对拆解了各种魔法的原理，并分析了其产生作用的深层因素。
物品栏的描述下面还有一段，说艾米·格林曾在日记中曾经抱怨过，自己的弟子愚笨到“脑子和屁股对换位置也不会有人察觉出来”，所以她不得不把教材写得极其细致繁琐，否则他们根本就看不懂一点。
……好吧，也许这就是这本教材现如今如此重要的原因。
米娅又随手往后翻了几页，前言过后便是第一章，章节名为“魔法的起源”。开篇第一句话是一个单独成段的句子，写到：魔法即神秘。
在读完这句话的瞬间，游戏弹窗猝不及防地从视野里跳了出来，她震惊地看到，第五个大锁在页面上晃了一晃、又晃了一晃……
然后静止不动了。
线索地图上，标注有北地的那一大块区域亮起了一半，随即跳出了第二个窗口。
「线索【北地】已解锁50%，点击查看。」
「线索：【北地】（50%）
内容：魔法即神秘。 」
米娅等了又等，还是没见弹窗继续发生什么变化。
她试着避开三人戳了戳，第五个大锁并没有因她的动作而掉下来，只是依然在晃动几下后显示“已解锁50%”的字样。
……搞什么，这个还能只解锁一半的？ ？
也许后半部分在后面的内容里？
她赶紧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将“魔法的起源”这一章囫囵吞枣地从头到脚翻完，面前却并没有蹦出更多的弹窗。
看来，后半截的线索不一定就在这本《初级魔法入门》中，也许还需要从别的地方补齐。
魔法即神秘……这句话本身是什么意思呢？
从艾米的《初级魔法入门》来看，“魔法即神秘”是一句古代魔法领域常用的俗语，用来表达人类对魔法的赞颂，并没有实质上的深刻含义（当然，在此书成书的那个年代，尚且属于魔法的黄金时代，并没有“古代魔法”这一说法）。
“我们并不清楚它从而何来、因何而诞生，就像我们之中也无人能说清，为何人类拥有的魔法天赋，在其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固定。如果将人体比作一个容器，那么它的容量与形状在婴儿呱呱坠地那日便已注定，后天不论付出多大的努力，都无法去更改……”
身边突然传来伊登的声音，将米娅手上翻到的这页内容念了下去。
“你怎么有空看别人的东西？”
米娅把他的脑袋推开，“魔力环境的报告看完了？”
“看完了看完了，”
伊登举起双手，“安德的数据只是更详细了一些，大体上来说，内容跟自由魔法师协会的资料里记录的一致，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我这不是好奇你在看什么吗？”
米娅哗啦啦翻回去几页，指着开篇那句话问他：
“有点好奇……你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
“'魔法即神秘'，”
也许是因为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安德里斯也凑了过来，站在米娅的另一侧，说道，“古代魔法的标志性用语之一，主要有两层含义。第一层是说，魔力是一种神秘的资源，人类一直在使用它，却并不知道它究竟如何形成、如何消散；第二层是说，魔力对我们极其重要，但人类对于使用魔法的天赋，却是从一开始就固定好的。”
“一个人在魔法这条道路上能走多远，能学到怎样的地步，是从诞生的那一刻就被确定了——但我们并不知道这种'确定'的机制究竟源于何处，又由谁来确定。”
安德里斯的解释跟书上说得差不多，只是更简洁一些。
米娅点点头，手指轻轻抚摸过那一行嵌在泛黄书页上的字迹，心想：这未免有些残忍。
当然啦，她自己玩游戏选学徒的时候，也是冲着人家的各项数值去挑选的——然而，游戏毕竟不是现实。
如果把这句话代入现实之中，难免显得太过恐怖。
虽说米娅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也是一个大多数时候都很残忍的角斗场，但其中也有些许温情的一面。
她见过靠拼命死嗑习题与试卷排名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同学，见过凭着一腔热爱钻研自己的爱好、在圈内取得小小成绩的同好，也见过为了工作见缝插针地学语言学技能、从刚入行的小白新人一路披荆斩棘走到领导层的同事……
在没有魔法的另一个世界中，即便没有“魔力”“天赋”一类的限制，大多数人的人生轨迹，也依然是在出生的那一刻就锚定好了方向——
但人生的奇妙之处就在于，你并不一定会按着锚定的方向，精准无误地到达旅途的终点。
你也许会经历登高跌落，也许会平步青云；
有人在看遍姹紫嫣红后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也有人站在风口上飞得畅快无比直呼一日看尽长安花；
有人兢兢业业几十年不过走到别人出生时的起点，也有人在无尽的旷野中摸索前行，望见了此前从未设想过的壮丽风景……
在这个世界里，“天赋”也许依然十分重要，但绝大多数人依然是凭着日复一日的积累与努力，在人生的道路上落下脚印。
能走多远、能走多久，终究是一个可以去拼搏与挣扎的过程，而不是在刚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残忍地定下了一生所能走过的长度。
——不到生命终结的最后一秒，谁也不敢指着别人说：“我看这人的人生也就到这里了。”
“我每次看到研究古代魔法的说这种'魔法师能走多远从出生开始就决定了'之类的话，就想说，”
伊登看向安德里斯，笑着说道，“得亏是魔力衰退了，逼得他们只能抓耳挠腮地想办法。否则，他们还不知道要心安理得地躺在所谓的'天赋'后边偷多久的懒！”
米娅心中微微一动，抬头看向伊登的方向。
书房中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窗外不紧不慢地飘着小雪。
每每总是在这般冷寂的雪景中，伊登那头倾泻的红发，看上去最为炽烈夺目。
第78章
纵观整个黄金时代,魔法的发展都是十分粗糙、狂野的。
黄金时代的古代魔法师，远远没有后世魔法师关于魔力衰退的烦恼，所以他们对于魔法的追求,颇有点像米娅的世界里，苦逼乙方常常需要面对的那种审美堪忧的甲方：
要大，要大，要更大！
要多，要多，要更多！
对对对，这里要强,要更强，超级无敌强！ ！
对于那个年代的魔法师来说，用起魔法来颇有点像无脑对波：我管你什么战术、什么计策,只管面对面狂轰就好！
谁的魔力先枯竭、谁先支撑不住，谁就等着被轰杀至渣吧！ ！
需要热水，可以直接用火焰魔法煮沸一条大河,想要吃一碗水果刨冰,不妨用冰系魔法冻结满山的果园。
魔法师们——那时其实不太存在“普通人”与“魔法师”的区别，人人都会使用魔法——将魔法视作最贴心的万能奇妙道具,哪里需要,就用在哪里。
魔力衰退开始之后,对于魔法本身的研究才逐渐走上了正轨——这正是现代魔法的雏形。
对魔力衰退的恐慌与畏惧,促使大批大批的学者投入进与魔法、魔力相关的研究之中,渴望能找到一条能够带领人类重返黄金时代的道路。
正如历史所记载的那样，他们当然全都失败了。
有关魔力衰退的理论与假说被一个个提出,解决方案层出不穷地冒出来，又在实践中被一一否决；而与这种眼睁睁见到大厦将倾的痛苦相反的是,更为精炼、简洁、利用率更高的现代魔法，在时代的需求下应运而生。
人们无法再像过去一般肆意地挥霍魔力，每一点魔力的投入都要精打细算。
正因如此，又有大批魔法师将精力放在了对魔法本身的研究上，探索如何高效率地利用每一分魔力，总结出如何用最少的魔力实现最佳效果的公式，如何在具备相同效果的魔法材料中选出最物美价廉的那种……
在魔力衰退的大背景下，系统性的魔法研究却至此愈加步入正轨，诸如宫廷魔法会和魔法协会这般具有官方性质的魔法研究组织，也是在这一过程中逐渐成型的。
伊登对安德里斯说的话，就是在调侃这一点：
如果不是魔力衰退的加速，恐怕对于魔法的各项研究就根本不会有那么快的进展，颇像是一个埃瑞斯塔版的地狱笑话。
到达北地的第一天，就在四人闷头翻看报告中度过了。
因着那解锁50%的线索的缘故，米娅还额外翻看了几本与古代魔法有关的教材或研究，可惜的是，除了脑子里塞满深奥的理论，看得头晕目眩以外，她没有找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刚进书房的时候，落地窗外还能看见一片银装素裹的美景，等吭哧吭哧囫囵吞枣地啃完几本书，再一抬头，窗外的天色竟然已经全黑透了。
“暂时先到这里吧，”
安德里斯合上手中的报告与写满笔记的本子，揉了揉太阳xue，从桌边站了起来，“我们先去吃晚餐。吃完了还有时间能再看一会儿，看不完的就明天继续，也不急于一时，各位以为呢？”
“说'各位以为呢'的时候，眼珠子就不要只黏在老师身上了啦。”
伊登从他背后冒出半张脸，幽幽地说。
米娅点点头，拍拍身边阿尔维斯的肩膀，示意他一起去吃饭。
尽管她十分在意另外那50%的线索，不过磨刀不误砍柴工，正常的一日三餐与休息还是要保证的。
换个角度想，刚来到北地的第一天，就已经找到了50%的线索，我真是太了不起了吧！照这个进度下去，明天就能继续找到另一半线索，然后一鼓作气地找齐所有！
米娅在心里给自己握拳鼓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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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比自由魔法师协会提供的“盒饭”来说，今天的晚餐极为丰盛。
主菜是配上越橘酱的烤鹿肉，肉排煎得外酥里嫩，刀子一划开，汁水就涌了出来。鹿肉浓郁的风味与越橘酱的酸甜可以说是相得益彰；
烤蔬菜花花绿绿地摆了一大盘，从常见的土豆蘑菇南瓜，到在冰天雪地里没那么常见的甜椒芦笋莴苣，十数种蔬菜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只用橄榄油和少许盐来调味，保留了蔬菜本身自然的清甜风味；
此外，还有煎小鱼和番茄汤，用来解腻的腌黄瓜，饭后甜点是顶着一圈新鲜浆果的芝士蛋糕。
四个人读了一天的资料，都看得头晕眼花，于是一通风卷残云下来，甜点还没上桌，桌上就只剩满满的空盘子了。
吃饱喝足，血液转移到胃肠道系统认真工作，血液供应减少的大脑就产生了困意。
甜点一端上来，伊登就挥舞叉子干掉了所有的浆果，米娅则趴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挖蛋糕吃——确保每一口蛋糕里都能同时吃到奶油层、蛋糕层、芝士层和饼干底，浆果则要留到最后再享用——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胸口一热。
不不不，不是那种看到感动的电影后胸口一热眼睛一酸的情绪上头，而是物理意义上的胸前发热，好似有谁隔空给她贴了块暖宝宝似的。
……她今早出门前，把那支枪塞进了外套里侧的口袋里，恰好就是在胸前的位置。米娅想着反正在北地穿得厚实，围巾再一裹上，谁也看不出来。
好嘛，这下是没人看出来了，但是为什么胸前会越来越烫……
子弹都取出来了，这枪不会自己突然爆炸吧？ ！电影里没演过啊！ ！
就在米娅寻思是不是要找借口去一趟卫生间什么的，顺便检查一下这枪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那股渐渐发烫的热源忽然离开了她的胸口，“嗖”的一声往半空中蹿去。
一束银白色的光芒烟花似的炸开，在空中凝聚成信件的形状，慢悠悠地往下飘落。
“这是什么……？”
米娅伸手接过那封信，疑惑道。
桌边另外三人同时向她这边看了过来。
“魔力发信？谁的？”
安德里斯警惕地问道，“谁会给老师寄信？”
“还能有谁，这个魔力一看就是那个小萝莎的。”
伊登嘴里包着蛋糕，含含糊糊地说。
“汉娜·萝莎为什么要给您寄信？”
阿尔维斯转向她的方向，问道。
如果不是他的嘴边还沾着一点奶油，看起来还怪严肃的。
米娅心说我也不到哇，她为什么要给我寄信？
在自由魔法师协会停留的短暂几天里，她跟汉娜几乎没有什么额外的交集，一半对话发生在第一天被汉娜三人堵在小巷子里的时候，剩下一半对话则集中在“酒馆枪击事件”之后。
她还以为二人的交谈已经结束了呢，她怎么会突然给自己发信件？总不会是要求她归还枪支……什么的吧？
带着一点小小的心虚，米娅放下蛋糕叉，接过了那封信，拆开信封。
她慢慢地读了下去，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
“……你们都过来看看这个。”
半晌，她抬起头，冲三人挥了挥手中的信纸。
「阿娅：
早上下午晚上好。
我在整理同学的遗物时发现了这个，也许你会需要。希望这对你的调查有所帮助。如果你获得了任何有价值的情报，请一定及时和我们联系。 」
汉娜在信中写到。
在一开始遭遇那群假扮宫廷魔法会的强盗敲诈勒索的时候，曾有一名勇敢的学徒试图反抗，却被一枪击中了额头，当场丧命——这也是那一群魔法学徒为什么会被乖乖绑架的原因。
亲眼看见朋友惨死当场，有几个人能不害怕呢？
那名去世的学徒也是萝莎夫人的弟子之一。
照理说，能够进入一名大魔法师的法师塔，他也必然拥有不错的天赋。可惜，他还没怎么接受过正式的学徒教育，萝莎夫人就已经去世了。
此后因为种种原因，这位学徒的魔法学习之路并不顺利，是以这么多年过去，依然还是一名普通的学徒。
在审讯后，几名匪徒交代，学徒的尸体被他们趁夜色抛入了一个不起眼的港口中。汉娜带着人捞了一阵子，什么也没捞上来。
于是，她只好与这名学徒的几名好友一起，整理了他的遗物，以便交还给他的家人。
令人意外的是，在整理衣物的过程中，他们在学徒的门禁卡旁还发现了一张通行证——那是一张用以进入“先知”的法师塔中的，临时通行证。
魔法师们的法师塔当然不是热门主题乐园，随时想玩都可以买票进入。除开塔内的成员外，外来人员想要进入法师塔，要么直接获得塔主本人的邀请，要么，就需要获得一张通行证。
与绑定了使用者的门禁卡不同，通行证往往以是不记名的形式发出，拿到后输入魔力就可以启动。
也正因如此，通行证的发放十分严格。譬如，在“先知”萝莎夫人的法师塔中，通行证一般由汉娜负责发放和登记，中途还会经过包括塔主核验在内的好几道程序。
如果有外人凭借通行证进入法师塔，大厅门口的登记处还会进行进一步的核查，确保这张通行证经过了合法的流转渠道，而不是此人偷/抢/骗来的。
问题就在于，汉娜不记得自己向死去的学徒发放过通行证。
她找出了当年的登记册核对，确认这是一张没有登记过的通行证。既然如此，这名学徒又是如何获取它的？
最大的可能性是，萝莎夫人去世后，塔内群龙无首、一片混乱。紧接着，为了探寻萝莎夫人的死因，包括宫廷魔法会、魔法协会和专业医师在内，又有数支不同的队伍于法师塔中进进出出。
为了方便他们的需要，汉娜在那一阶段发出了为数不少的不记名通行证——那名学徒，也许就是在这个时候，趁乱搞到了一张。
他是萝莎夫人的学徒，手中本来就持有法师塔的门禁卡，还需要一张临时通行证做什么呢？
不管他想要做些什么，这些计划和疑问，都已经伴随着他的死亡而随风飘散。汉娜从遗物中扣下了这张通行证，思前想后，决定把它交给“阿娅”。
“我现在要忙的事情太多，暂时没法分出时间在'学徒失踪案'上。既然你们还要继续调查，也许在老师的法师塔里，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伊登读到这句话，抬起眉毛，兴致勃勃地说：
“看不出来，萝莎人还怪好的。她就不怕我们进去之后，给先知的塔里偷空吗？她这么大方？”
“你再往下读一句呢？”
米娅说。
“在进入之前，你们必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包括我自己在内，老师的所有学徒，都已经很久没有进去过那儿了，”
阿尔维斯从伊登手里拿过那信，继续读了下去，眉头逐渐皱起，“……因为最近几年里，所有进去老师法师塔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出来过。”
第79章
新历1377年,“先知”萝莎夫人陨落。
在她去世后的头几年，她的法师塔并没有关闭。塔主残存的魔力仍然维系着塔内大部分设施的运转，学徒们有条不紊地搬离,将可以带走的资料及道具通通打包带走。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譬如像“真理之眼”的法师塔一般，在塔主魔力消耗完之前就被一个野心勃勃的弟子夺走了塔的使用权——这座塔会在塔主魔力完全消耗后彻底关闭，等待着几百年过后，某支胆大包天的冒险者队伍闯进法师塔，横死其中或是满载而归。
然而，仿佛是神明就是要难为这些年唯二两个大魔法师似的，“先知”的塔中出现了另一个意外：
塔主残存的魔力在塔内突发暴动,使得法师塔原本的秩序骤然崩塌，在塔内形成了一个魔力构成的“绞肉机”。
暴动最初发作的时候，留在塔内的学徒没有任何防备,当场就有三人丢了性命。
在发现他们既无法抑制暴动，也无法找寻到其根源后，汉娜果断做出了决定,带着余下所有学徒退出了“先知”的法师塔。
她在寄给“阿娅”的信中写到,这些年来，她每年都会向宫廷魔法会申请大笔的资金,用以将这股暴动的魔力压制在塔内,不让其破塔而出,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最近几年内,学徒们能够感知到,塔中暴动的魔力不再那么汹涌，变得比以前稍微平和了些许。
于是,不少胆大的学徒想要试着重返法师塔——当年他们撤出得太过仓促，在塔内落下了不少好东西,好比松鼠在冬天勤奋地储存了不少种子和坚果，却还没来得及美美享用，就被人一把薅走。
见事态有了平息的征兆，几只胆大的松鼠便决心一同回去，希望能扒拉到一些自己辛苦存下的口粮。
“……他们从此再没有回来过。我一开始将这些事件列入了学徒失踪案中，但之后有别的学徒悄悄跟我报信，我才知道，他们是私自返回了法师塔。我们每年都会加固一遍外部封印，并且强调决不能私自回去，但总有人不听，”
汉娜在信件的结尾处这样写到，“不过事实上，我也很好奇，塔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作为首席兼自由魔法师协会的负责人，我不能轻率行事。所以，假使你们有兴趣的话，这张通行证也许能帮上一点小忙。”
“……她就差把'你们快去给我当小白鼠吧'一起写上去了耶。”
伊登捏着信纸吐槽道。
“至少萝莎很有诚意，”
安德里斯从信封里倒出一张长方形的小纸片，说道，“通行证是真货。转手在佣兵公会卖掉的话，大概能买十本艾米版的《初级魔法入门》吧。”
“你想要卖掉它吗？”
米娅问。
安德里斯将那张通行证放在桌上，推到她的面前：
“这是萝莎送给您的东西，应当由您来决定。”
米娅将通行证接过来，仔细地查看。
乍看上去，这不过是一张普通的纸片。它的材质较为坚硬，上面印着一个巨大的眼睛——那正是她此前在门禁卡上看见过的，“先知”萝莎夫人的象征——通行证靠右一侧打了一排均匀的小孔，小孔旁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
【不限人数，撕下生效】
……嗯，看起来好像什么主题公园的入园门票啊。
只不过迪○尼乐园是你开开心心爽玩一整天，到了晚上会有工作人员清场给你平平安安送出大门，萝莎夫人的主题乐园嘛，说不好就得一辈子留在那里了。
“您想去吗？”
身边传来阿尔维斯的询问，声音里带了几分担忧。
米娅转过头去，阿尔维斯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的身边，正低着头默默凝视着她——以及她手中的通行证。
他的眉宇间隐隐有不安的神色，放在桌上的手握紧成拳。
“你不愿意我去吗？”
米娅反问。
“……就像安德说的一样，这是萝莎送给您的东西，您拥有决定它的权利，我们无权干涉，”
阿尔维斯慢慢说道，“但是，如果您是问我的意思——是的，我不希望您去。这太危险了，我不希望您以身犯险。”
如果现在的米娅还是那个坐在电脑前的玩家，她肯定毫不犹豫就撸起袖子上了。
拜托，犹豫只会败北，这个支线任务怎么看怎么闪耀着高难度传说级任务的闪闪金光，如果打通了，好处那是只会多不会少啊！
嗯，冲之前要存个档，以防翻车。
——问题就在这里：米娅她没法存档。
游戏弹窗里，有关“重新开始”“存档”“读取存档”之类的按键通通消失在了九霄云外，留给她的只有那个灰色的“退出游戏”。
就目前的经历来看，她当然也不能像过去一样，遇见一个难题就火速存档给自己留后路，所有经历过的事情，都不能再回头重来。
失去了SL大法、只有一条命在身上的玩家，行事就不得不谨慎些。
……
【王都】的线索直指萝莎夫人之死；而解锁【琥珀港】的同时，她也同时解锁了一个名为【魔法学徒失踪案】的支线任务；【北地】的线索古怪地停留在了50%的进度上……
魔法学徒的失踪、萝莎夫人、魔力衰退……如果最开始获得线索的时候还不甚清晰，那么到了现在，任谁都能察觉到，在这些线索之中，明显地存在着一条贯穿首尾的主线。
只是，这条主线还暂且隐藏于迷雾的深处。仿佛是一条藏在枯树叶堆中的蛇，你能隐隐约约望见树叶的起伏、听见鳞片摩擦的声响，却始终找不到它究竟狡猾地藏在了哪片叶子底下！
学徒失踪案迄今依然是一团乱麻，魔力衰退是一个已经绵延了数百年的问题……而只有萝莎夫人之死，是如今距离她最近、也是最有可能去触摸真相的事件！
“……我要去。”
米娅将那张通行证捏在手中，抬起头，轮流扫视了一番三个人的眼睛，说道，“或许我们能在里面找到我需要的线索。”
不行，畏首畏尾只会颗粒无收，眼见一个大好的机会在面前白白溜走，她绝不甘心！
阿尔维斯垂下眼去，再抬起头来时，面上的担忧与无奈已经消失不见，恢复成了平时面无表情的模样；
安德里斯倒像是对她的行动早有预料似的，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
伊登捧着芝士蛋糕，吃得满嘴都是奶油，闻言将最后一口蛋糕（连带着上面几颗新鲜可爱的浆果）啊呜一口塞进嘴里，拍拍胸脯道：
“没问题！不就是'先知'的法师塔嘛，看我们给它来个杀进杀出！您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就今晚吧，”
下定决心之后，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是因为后怕，心率反而升得更高了，米娅不得不悄悄掐了手心几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说真的，我怕要是拖上几天，我就不敢去了。趁现在脑子还热血上头，直接冲进去吧。”
“霜雪堡里的武器、药剂和食物都很齐全，我去准备一下必要的道具，我想……大概最多两个小时吧。”
安德里斯起身道。
“那我们剩下的人也盘点一下自己的道具，如果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安德说，”
米娅打算给自己随身带些药剂和食物，至于武器，最好是薅几个她也能用的非魔法道具，“然后都换身适合战斗的衣服，抓紧时间休息休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们还能赶上明天的早餐。”
“明天的早餐菜单可以加一份芝士蛋糕吗？”
伊登指指自己面前的空盘子，“安德，你家的甜点厨师还挺厉害的嘛，芝士做得超棒！”
“说起来我刚刚就在好奇，我记得你不是蛋糕一端上来就把浆果吃完了？”
米娅疑惑道，“为什么刚才我似乎还看见了你在吃浆果？”
伊登：“您记错了啦(>ω*)。”
阿尔维斯：“……我刚放这儿的蛋糕呢？”
米娅：“安德，你不要趁乱溜走！！回来把他俩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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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我那多么靠谱的勇者小分队，十五年后怎么会因为一块芝士蛋糕打起来，一定是我打开游戏的方式不对……
米娅一面将装有武器的腰带在腰间系紧，一面在心里默默吐槽。
一应道具准备就绪后，四个人站在餐厅里，由她撕下了那张通行证。
通行证撕下即生效，会带走撕下它的“游客”及其队友——至于判定队友的方式，米娅查看了道具栏，需要“游客”本人与队友具有身体接触。
于是她左右手各挽着一个，背后再挂上了个伊登。通行证撕下的瞬间，面前一道白光闪过，四人便消失在了餐厅之中。
米娅只感觉面前的景色突然急速地扭曲、旋转，再一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霜雪堡的餐厅，站在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建筑物中。
这栋建筑物有点类似于现实世界中的教堂，四面都镶嵌着大片彩窗，阳光从窗户射入，将地面映照出一片五颜六色的斑斓光晕。
她站在建筑物的门口处，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流。他们大多穿着魔法师的长袍，抱着书籍或魔法材料，来去匆匆，偶尔也会轻声聊上几句。
从飞入耳中的只言片语来看，他们聊的多半是跟学习有关的内容，看着仿佛一群异世界的大学生。
……说好的萝莎夫人的法师塔不但被封闭，还充斥着暴动的魔力呢？看上去明明就是座普通的法师塔……
“您好，持有通行证的来宾，请在此登记姓名。”
就在米娅观察环境的时候，一本登记簿忽的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抬头看去，一名魔法师打扮的中年人站在法师塔的门口，仿佛教堂门口收门票的管理员一般，将本子递给她，平铺直叙地说道。
她下意识地接过对方递来的笔，低头一看，上面已经登记了伊登、安德里斯和阿尔维斯的名字。
好吧，看来拜访他人的法师塔要登记，是这里的规矩。
她握住笔，笔尖停在阿尔维斯下面那一行登记栏里，迟疑了一秒后，写到——
第80章
“我突然想到,这上面登记的前三个人呢？”
写完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后，米娅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向面前的管理员,问道，“既然他们登记过了，应该都到了吧？他们是我的同伴，我想见见他们再登记。”
“您好，持有通行证的来宾，请在此登记姓名。”
管理员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说辞——就连音调也没有一丝的变化。
“或许你还不清楚外面的情况。这张通行证是汉娜·萝莎给我的,她告诉我，你们法师塔里出了一些问题，委托我前来调查,”
她放下笔，谨慎地后退了一步，说道,“我想先见我的队友,再和你们这里的负责人聊聊……”
“您好，持有通行证的来宾,请在此登记姓名。”
依旧只有机械的重复。
米娅伸手入怀,握住了腰间的匕首,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在见到我的队友之前,我不会登记。”
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
门口学徒们来来去去的脚步声，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声音,轻声细语的说话声……都在同一秒钟，一并停止。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法师塔大厅,转眼便是一片死寂。
米娅握紧匕首，转头向四周看去。
——大厅里的每个人都注视着她。
从站得离她最近的一对手拉手的学徒，到最远处只能勉强看清法师袍轮廓的小人。所有人的都脑袋都整齐划一地偏向她的方向，背对她的学徒干脆脑袋整个180°旋转了过来，视线死死地钉在她的身上。
“持有通行证的来宾，请在此登记姓名！”
他们齐声说道。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所有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一遍遍重复，一遍遍念诵，仿佛不停翻涌的海浪，不厌其烦地拍打她的耳膜。
米娅甩开登记簿，往大厅的门口走去。
大厅中所有的人都行动了起来，一面继续重复登记的口号，一面堵住了她离开的道路。他们（暂且还）没有攻击她，但不论她走到哪边，哪边的人群就一窝蜂地扎堆而来，死死地塞满面前的通道，不让她通过。
尝试了十分钟后，米娅重新返回了登记处。
“好吧我投降了，我要登记，”
她冲管理员伸手，“把本子给我。”
管理员丝毫没有被怠慢的不耐烦，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将登记簿递给了她。米娅接过本子，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猛地拔出匕首，向着登记簿刺了下去！
登记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她刺中的地方猛的凹陷了下去，眨眼间便形成了一个漩涡一般的黑洞！
玻璃彩窗齐齐碎裂，各种颜色的光芒在大厅内疯狂地逃窜，不论是面前的管理员还是周围的学徒的身形都扭曲了起来，仿佛有一名画家在水槽里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清洗颜料盘，水流混合着重重叠叠的色彩，向着深不见底的下水道口飞驰……
米娅只感觉一股大力拽住了她的手腕，拉扯着她离开地面，朝着那个凹陷的漩涡中陷去！
各色光怪陆离的场景在身侧一闪而过，好似连坐三圈疯狂的过山车。在一阵不知是短暂还是漫长的时间过后，双脚才终于踩实了地面——
在身形刚刚站稳的同时，来不及观察周围的形势，米娅强忍住胸口翻卷的呕吐之意，擎起匕首，向着那只抓住她手腕的手挥去！
“别别别，冷静些，是我们，”
对面的人不但没有闪避，反而是迎着匕首上来，将它稳稳地握在掌中。锋利的刀刃顺滑地划破了他的手掌，掌心中霎那间便是一道鲜红的血线，“现在已经没事了，你还好吧？”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米娅飞速跳动的心脏勉强镇定了些许。
她抬眼望去，只见抓住她手腕的是阿尔维斯，而伊登正将她的匕首稳稳地握在手中，对她笑道：“放轻松些，你没受伤吧？嗯，好像没有的样子，砍我的这力道不错呀。”
“怎么证明你是阿尔维斯？”
她权衡了一二，决定先把矛头对准抓住自己手腕的阿尔维斯。
“……伊登在来这里之前偷吃了我的芝士蛋糕。”
阿尔维斯说。
“？”
伊登转头看他。
米娅收回匕首，对他道：
“好了，阿尔，可以放开我了。”
阿尔维斯点点头，乖乖放开了她的手，低声道：
“您还好吧？有没有出什么事？”
米娅摇头：“我没事，刚才就是太紧张了……说起来，安德呢？他不在这里吗？”
刚才刚落地的时候太紧张，没来得及注意，现在才发现，周围只站着伊登和阿尔维斯，却没有安德里斯的影子。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大约也还是法师塔的大门口。
与刚才那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场景不同，明明是相似的场地，面前的这座法师塔，却只余下了满目的破败寥落：
没有来来往往的学徒，没有接待访客的管理人，四处都寂静无声。大厅里的彩窗玻璃外暗沉沉的，没有阳光的痕迹。门口两座装饰用的雕像已经碎了一座，大理石散落一地。
四处一片狼藉，墙壁与地板上布满了刀刃划砍和火烧雷劈过的痕迹，一看就能明白，此处曾发生过激烈的战斗——而就在距离三人不远的地面上，还躺着几具人形的物体，辨不清样貌。
……看来，这才是这座法师塔真正的模样。不久前所见到的那片熙攘热闹，不过是过往在此刻的投影，抑或是一片纯粹的镜花水月罢了。
“安德还没有过来，我们也才到。”
阿尔维斯说。
“一入塔就是幻术，还好只是开胃小菜的级别，”
伊登给自己扔了个瞬发回复术，治好了掌心的伤口，“我跟阿尔一前一后挣脱了，刚开始还有些担心你，现在看来完全是多虑了……不过安德是怎么回事？待会要狠狠嘲笑他。”
三人围在一起交流了一阵幻术里遇到的内容，虽说细节上有些出入，不过总体都大同小异：
一进门就遇到要求登记的管理人，不登记就没法离开。将登记簿破坏后，幻境也随之破碎，掉入法师塔的真正入口。
伊登说得没错，就一名大魔法师的法师塔而言，这种程度的幻术不过是开胃小菜的级别，挣脱起来并不困难——伊登说他直接放火烧了幻境里的大厅，阿尔维斯则一斧头给大厅来了个腰斩——所以于情于理，安德里斯都不该被困在里面。
在等待他的这段时间里，三人往深处走了几步，把大厅一层大致探索了一遍。
幻境是法师塔最底层的魔力暴动引起的，在此前塔中秩序还正常的时候，它是一个初级的防御机制，只有在未经许可的人强行闯入时才会触发，如今却是一视同仁地针对所有人发作。
他们还在大厅的角落里发现了几具尸体，也许是因为死后受到了暴动魔力的长时间腐蚀，也许是因为生前遭受了某种可怕的攻击，尸骸就像被暴晒过的水果一样，全身干枯，皮肤发皱，光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就叫人心里难受。
将他们带走太过不切实际，米娅蹲下丨身去，从尸体身上挨个挨个取走了他们的门禁卡，打算拿回去交给汉娜，以便转交给对方的亲人。
再往上一层，就属于另一种魔力覆盖的空间，三人一致同意，等安德里斯到来后再往上前进。
好在，安德里斯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在他们从大厅另一端转回门口之后，只见破损的接待处旁又出现了旋涡状的空间扭曲，漩涡中心光芒闪烁，一个金色头发的身影跌跌撞撞着走了出来。
“安德？你还好吧？”
米娅往前走了几步，却被一旁的伊登拽住了。
“别去。”
他盯着安德里斯的方向，眉头微微皱起，说道。
联想到自己刚刚挣脱幻境时的惊慌失措，米娅便顿住了脚步。
老实说，安德里斯看上去……比她要混乱太多了。
安德里斯看上去就像个溺水又被捞上岸的人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的额上全是汗水，踉跄地扶住了接待处的长桌，用力一捏，竟是生生地把木头的桌子捏下来了一块。
他呆愣地注视着木块，极其缓慢地握紧拳头，将它捏成了一手的木屑，接着松开手掌，任由它们从掌中滑落。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表情始终都是呆滞的，海蓝色的眼睛长久地停留在某个虚空的点上，不知道究竟是在看些什么。
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古怪的死寂，米娅便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落下的同时，安德里斯猛的转过头来看向她的方向，死水般的眼眸一亮，瞳孔剧烈地收缩，刹那间迸溅出叫人毛骨悚然的惊喜目光！
“……老师……”
他梦呓般地喃喃，向这边走来，“原来您还……”
阿尔维斯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那面巨大的盾牌。他向前一步，挡在了米娅的面前。
“让开。”
安德里斯说。他拔剑出鞘，剑锋上隐约有电光缠绕。
阿尔维斯当然寸步不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中忽的落下来一道冰凉的水柱，直直地浇在安德里斯的头上！水珠中隐约可见点点碎冰，隔着一段距离，米娅都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
“安德里斯，醒醒，别做梦了，看看这是哪儿？”
伊登的手指上，一颗蓝色的宝石戒指悄然碎裂，化为齑粉。他若无其事挥挥手，将那点点粉末挥散在了空气中。
安德里斯当场被浇成了一只湿漉漉的金色落汤鸡，好处是，他似乎终于冷静了些许。
他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半晌，才将被冰水浸透的头发撩到一边，对面前的三个人说道：
“抱歉，刚才……那是法师塔的魔力暴动造成的幻境，是吗？是我大意了。”
“岂止大意了，你差点想把阿尔宰了诶。”
伊登啧啧道。
他的态度看似轻松，但是手上的宝石饰品依然散发着幽幽的微光；阿尔维斯的盾牌也并未放下，警惕地立在身前。
安德里斯甩了甩头发，利落地收件入鞘，举起双手道：
“……刚才没有意识到已经脱离了幻境，是我的问题。”
“真假的？那你跟我们对一下暗号？”
伊登挑眉道。
“我们什么时候定的暗号？”
米娅和阿尔维斯窃窃私语。
阿尔维斯摇摇头。
“我们什么时候定的暗号？”
安德里斯疑惑道。
“呃……暗号是，安德里斯·林德伯格，请学三声狗叫？”
伊登举起右手，捏出狗嘴的形状，“汪汪？”
“我看你长得像狗叫。”
安德里斯冷笑道。
“现在看起来真的醒了。”
阿尔维斯转过头对米娅说。
米娅：看见你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和谐友爱我就放心了.jpg
确认安德里斯真的已经脱离了幻境后，阿尔维斯和伊登才放下了戒备。
在两人的帮助下，安德里斯很快烘干了身上的水汽，米娅还嘱咐他记得给自己用上一个保温魔法，省得着凉。
“你看见了什么？”
四人往楼上走去的时候，她忍不住问道。
阿尔维斯和伊登默契地没有说话，看样子也是在竖起耳朵偷听。
四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法师塔中，安德里斯走在她的身侧，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
长久的沉默过后，他才平静地说道：
“没什么……只是看见了您又一次丢下了我，有些着急。”
说完这句话后，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侧头看向米娅，提起唇角，说道：
“我真是太傻了，老师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呢？”
他蓝色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仿佛两块冰冷的蓝宝石。
米娅有些心虚，敷衍地回答了他几句，赶紧转过头来，假装打量二楼的场景。
这做法师塔的结构，与她的塔有些许的不同。
一楼是集合接待用的大厅，二楼则像是一间摆放着收藏品的展馆，布置得十分典雅，展柜布置得错落有致，墙上还悬挂着各式各样巨幅的画像。
只是如今，展馆仿佛被一伙嚣张跋扈的江洋大盗打劫过一番一样，不但展馆中空空如也，什么展品也没剩下，玻璃的展柜也是碎的碎、塌的塌，几乎没留下一个完整的柜子。
展馆中唯一剩下的，也就是每个展柜下方贴着的标签了。
米娅的冒险者小分队走过一个又一个破碎的展柜，时而停下来阅读展柜前的标签，兴致盎然地对着某件并不存在的展品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走过之后，墙上悬挂的画像中，画中人的眼珠忽的转了一下，冷冷地看向了他们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