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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41章【VIP】

    朱虞神情一变,下意识往窗棂靠近一步:“你认识我父亲?”

    话出口,朱虞便后悔了。

    她还没有分辨出对方是敌是友,不该暴露自己,只父亲母亲是她心头多年的结,这么多年朱家没人主动同她提起父母,更何况素不相识的外人。

    她这才失了方寸。

    对面却久久无声。

    朱虞正想再上前,便听那人道:“看见我,会死。”

    朱虞的脚步生生顿住。

    但同时她也确定,眼下对方对她没有恶意。

    于是,她壮起胆子问:“你跟着我,是想作甚?”

    良久后,才听那人低声道:“你便当巧合。”

    朱虞皱了皱眉头,这么长一段路,会是巧合?

    许也是认为她不会信,那人补充道:“若想好好活着,便当没有见过我。”

    说罢,他便欲离开。

    朱虞急声叫住他:“你到底是谁?与我父亲有何关系?”

    那人停下了脚步,朱虞透过窗棂只能瞧见一片青色衣角,隐约感觉到对方在侧首看她,好一会儿,那人似叹息般道:“有些事不知晓也是好的。”

    这话像是对朱虞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一瞬,朱虞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神秘的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阁下若知晓些什么,还烦请告知。”

    许是见朱虞情状不寻常,那人怔了怔,意识到了什么,反问:“你想知道什么?”

    朱虞思忖片刻后,盯着那片衣角,如实道:“我想知道父亲母亲是如何死的?”

    果然,果然如此。

    那人低笑了声,叹道:“又一个被执念所困之人。”

    之后很长一段时问都不再言语。

    朱虞紧张地攥紧手指,眼也不眨的盯着那道影子,生怕一转眼他就不见了。

    好在,那人虽沉默不言,但并未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开口:“当年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但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朱侍郎夫妇并非贼寇所杀。”

    轰!

    朱虞脑袋一阵眩晕,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一直在怀疑父母之死有蹊跷,却一直没有证据,也想过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直到这一刻,过往所有的怀疑都成了真。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如何得知?”

    “当年那场雨很大,但以怒杨坡地势,还不至滑坡落石堵路。”那人声音越渐的低沉:“那件案子死的不止朱家和几十兵卫,还有人被牵连其中,家破人亡。”

    朱虞心中一咯噔:“谁?”

    她记得清楚,当年在怒杨坡死的只有她的父母和父亲手下几十兵卫,不曾再牵连他人。

    “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朱虞急声道:“我不惧,请你将真相告知我。”

    那人缓缓转过身,朝朱虞靠近几步,只余一张脸遮挡在墙边,但已能看出此人身形高挑,且是女子装扮。

    朱虞心觉怪异,明明是男子的声音,为何着裙装?

    “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当今世道,一介女郎又能做什么?”

    朱虞压下心头疑惑,沉默半晌后,道:“明知父母死因有异,只因是女郎,就要捂住眼睛,心安理得过日子?”

    “我做不到。”

    “我只要活着一天,就要寻找真相。”

    那人又沉默了。

    就在朱虞耐不住性要开口时,才又听他道:“也罢。”

    “我说过了,我知道的不多,当年落石拦路,有人负责接应粮草,可到时怒杨坡已是血流成河,偏那人愚钝,明知此事有异,案子被大理寺定为贼寇劫杀,还是放不下,竟暗中查探。”

    说到这里,他似嘲讽般的笑了笑:“他倒也有些能耐,竟查到落石被人动了手脚,那所谓的贼寇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江湖中人,可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员外郎,竟不自量力与上头抗衡,后果可想而知。”

    “不过半年,他因失职之罪于午门斩首,他的妻子,儿女罚为乐籍,好好的一个家支离破碎。”

    “你说,值得吗?”

    朱虞动了动唇,一时问说不出话来。

    这是她从未听过的真相,可她直觉认为,他没有说谎。

    他的语气中充满着悲哀。

    “那位员外郎,是你何人?”

    话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一阵躁乱。

    朱虞初时只一心等着一墙之隔后的答案,可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清晰。

    “杀人了!”

    ,死人了!”

    墙后的人却半点不显慌乱,还慢条斯理抬手理了理衣袖,也是在这时,朱虞看见了他衣袖上的血渍。

    朱虞登时惊疑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却是知道她真正想要问的是什么,声音淡淡道:“死的是肃国公府的金尊玉贵的小郎君。”

    “我杀的。”

    朱虞瞪大眼,

    “你疯了!”。

    “你若敢叫,你也要死。”

    发不出来了。

    “真没用啊,竟才发现。”

    那人叹息了声,突然道:“他是我的父亲,曾经户部的员外郎,吴耕。”

    “哦,我忘了,你是大理寺少卿夫人,按理,你现在应该举报凶手,我不让你说话,倒是有些为难你了。”

    朱虞却没有再动。

    她已经打量过了,这段红墙没有过道,他暂时无法靠近她,他的手中没有利器,但不排除他能徒手打破这扇窗棂。

    但更重要的是,她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对她的恶意。

    不过,她还是不敢去赌自己的直觉,他不让她离开,想必还有缘由。

    慕苏今日在宁王府,或许她能等到他来。

    理通思绪,朱虞试探问道:

    “你为何杀他?”

    “你的夫君想必应该已经查到了。”

    那人轻声道:“若还没有,那就很是无能。”

    “我不杀你,你陪我说说话就是。”

    似是为了安抚朱虞,他补充了句。

    朱虞对此很不理解:“他们已经发现了,你为何不逃?”

    那人轻嗤道:“这是宁王府,逃不掉的。”

    朱虞皱眉:“为了杀他,不惜葬送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我同你讲个故事吧。”

    那人并不回答朱虞的话,突然道。

    朱虞没有拒绝,眼下,她也没有拒绝的资格。

    “蜀地有一位女郎,父母恩爱,阖家幸福,她有两位兄长,一位年长两岁,一位龙凤胎哥哥,她自小生的冰雪可爱,被全家人捧在手心疼爱,所有人都以为,有父母,兄长护航,她往后的日子必是一帆风顺。”

    朱虞眼神复杂,她有预感,这个故事一定很不好听。

    “可天有不测风云,突有一日,家门蒙难,父亲被斩于午门,母亲病逝于流放途中,长兄失踪,仅剩一位龙凤胎兄长,与她相依为命。”

    那人顿了顿,继续道:“娇生惯养女郎被贬为乐籍,其中苦楚可想而知,可是,明明病曾经那样娇弱的女郎,却在那时比她的哥哥还要坚强,甚至为了保护她一蹶不振的窝囊废哥哥受尽委屈刁难。”

    “那样娇嫩的一双手,布满了伤痕,若是父母还在世,也不知会多心疼。”

    “后来,她的哥哥总算从噩耗中抽离,站起来为她遮风挡雨,兄妹二人的日子也一天天好过了些,可老天何其不公,连这点恩赐也不愿施舍。”

    那人声音中已带上哽咽:“那日,她奉命去知府大人府邸,为京都来的三位尊贵的郎君献乐,却被那些豺狼盯上,她曾是那样骄傲的女郎,怎愿那般委身于人,面对恶人的狠狠相逼,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哥哥,一跃跳了护城河。”

    故事没有多少辞藻渲染,却听的朱虞落下了泪。

    或许同是女子,她更能感受到那位女郎的绝望。

    而他,就是故事中那位龙凤胎哥哥吧。

    “你说,他们不该死吗?”

    朱虞心中一跳,惊道:“他们?”

    三人都已经死了?

    突然,朱虞想到近日京都闹的沸沸扬扬的凶案。

    先是枫落庄萧戚叶,后是醴泉楼刘璁,如今又是肃国公府的郎君,身份一个比一个尊贵,朱虞心中惊骇不已。

    她知道慕苏这些日子一直在追查这件案子,可那时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凶手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站在她的跟前,将真相告诉她。

    “我听说刑部抓到了一个凶手。”

    那日惊马被慕苏所救,后来她才知是刑部在追拿凶手所致。

    “嘁!”

    那人冷嗤道:“那不过是个傻子,还当活下来的是妹妹。”

    他很清楚如果那三人知道死的是妹妹,一定会将他灭口,可若死的是他,妹妹就有活下去的机会,他将事情闹的很大,赌他们不会因一个柔弱女郎再背上人命官司。

    再者,身陷乐籍数载的他很清楚,有时候,女郎向男子报仇要比男子更容易些。

    他之后又利用巡察御史放出一些消息,那几个郎君胆子还不算太大,没再过多纠缠便离开了。

    他与妹妹龙凤胎,不仅模样极像,连身高也差不离。

    妹妹生的高挑,他个子则偏小,站在一处并没有太大的悬殊,那日之后,他以失去兄长大病一场为由,闭门不出,本就消瘦的身子更是快瘦脱相,再施以妆粉,以妹妹的身份活着,竟也无人察觉。

    至于姓王的

    好好的举人功名不要,偏要去顶罪,蠢笨如猪。

    这话叫朱虞听的莫名。

    什么叫以为活下来的是妹妹

    突然,朱虞瞥见那身裙装。

    她虽然不清楚醴泉楼案子的始末,但毕竟是少卿府邸,偶尔也会听府中人说几句,比如杨明樾近日常去教坊司,比如两桩案件都似乎与乐师有关。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脑海。

    “你这些年以你妹妹的身份活着?”

    那人果然没有否认。

    只笑道:“倒有几分敏锐。”

    “少卿夫人,不如,我送你一份功?”

    朱虞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几声脆响,窗户的木栅栏被击碎,下一瞬,一道身影从窗户口跃过来,等她回神,脖子上已经横着一把匕首。

    朱虞强行冷静下来,心道幸得方才没有赌,若那时反抗逃离呼救,这把匕首恐怕早已经割破了她的脖子。

    “听话。”

    “我不杀你。”

    受制于人,朱虞哪敢说不,冷静应下:“要做什么?”

    “肃国公府的郎君死在宁王府,此时府中必然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不会放出去。”那人徐徐道:“我能不能活着出去,那就只能看少卿夫人的分量有多重了。”

    朱虞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挟持她离开宁王府。

    她忍不住提醒道:“或许,我分量不够。”

    他若挟持的是郡主,必然能出去。

    但她,宁王府怎会愿得罪肃国公府来保她。

    “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人似是看破她的心思:“我赌的不是宁王府保你,而是你的夫君,慕泽兰。”

    “他今日来宁王府,不就是冲着我来的。”

    “我倒想看看,他会保你,还是保功勋。”

    朱虞又想提醒他,她对慕苏也没那么重要。

    但若她半点价值也无,他留她何用?

    所以,朱虞只能沉默。

    “往外走。”

    那人挟持着朱虞边往外走,边不紧不慢道:“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听仔细了。”

    “我知晓萧戚叶每年枫叶红时会去枫落庄,也知晓他好美色,尤其钟爱身子清白的乐师,我用了易容术混在乐师之中,进了枫落庄,入了他的眼,我假意顺从,给他下了迷药,在众目睽睽下离开枫落庄,又从萧戚叶房中的暗道潜入,在屋内发出动静,制造他头风发作的假象,打破屋中花瓶,用碎片割断他的四肢筋脉,让他血尽而亡。”

    “至于刘璁,那便更简单了,我易容成张乐师混进醴泉楼,趁刘璁不备给他下了毒药,令他毒发身亡,毒药是我配的,从东城张氏药铺,西城陈氏药铺,南城鲁氏药铺,北城钱氏药铺,分别用殷殷的名字抓药配置而成,毒药名唤穿心散,如其名,临死前受万箭穿心之苦。”

    “而粱智,是要麻烦些,倒要感谢宁王府的规矩让我钻了空子,今日*我没有易容,他认出了我,不仅没有防备,反而还起了色心,假意醉酒让人将我带去厢房,我割断了他的喉咙,顺便让他做了太监,凶器就在那问厢房的房梁之上。”

    朱虞此时并不知道他为何同她说这些,但她觉得这些或许都是极为重要的线索和证据,于慕苏有益,便一一记下。

    “对了,枫落庄的暗道机关出自大师之手,极其隐秘,机关在床侧墙壁之上的梁柱旁,别说大理寺刑部,就是三司出动,都不见得能寻到。”

    朱虞忍不住问:“那你是如何知晓?”

    那人轻笑:“不才,曾为那位大师弟子,后犯戒被逐出师门。”

    朱虞怔了怔,良久后道:“若没有发生当年那件事,你必也是此道翘楚。”

    那人因朱虞的话愣了片刻,道:“你很善良。”

    “但善良没有锋芒,会害人害己。”

    朱虞眸光微暗,还来不及开口就听他道:“女郎如今便刚刚好。”

    “深仇大恨,难保初心,切莫轻易越界,否则,悔之晚矣。”

    朱虞心中触动,目光复杂的侧首:“你”

    “别动!”

    突然,脖颈上的匕首逼近她,声音也蓦地变得狠厉:“不想死就听话!”

    话落,耳边传来极小声的:“其他证据都在我房问内的暗格中,机关在梳妆台下,左十右三左二。”

    就在朱虞用心记机关时,周遭有窸窣声不断靠近。

    大理寺的兵卫寻到这里,发现了他们。

    带队的是杨明樾。

    杨明樾远远见有人被挟持,靠近看见朱虞的脸,脸色猛地一变。

    少卿夫人!

    杨明樾立刻出声阻止周遭兵卫:“都别动!”

    一边小声吩咐:“来人,去请少卿大人,快!”

    第42章 第42章【VIP】

    杨明樾紧张的盯着挟持着朱虞的人,怕伤及朱虞不敢触怒,只能试着谈判:“清棽姑娘,你先将这位夫人放开。”

    他没有直说是少卿夫人,此时朱虞越不紧要越能活命。

    姑娘?

    朱虞方才并没有看清身后之人的脸,也不明白为何他能瞒住这么多人。

    “嘶。”

    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迫使朱虞抬起下巴,鲜红的血迹顺着雪白的脖颈没入衣襟,也刺红了杨明樾的眼,急声吼道:“你别动,别伤害她!”

    清棽仍不开口,似乎在等什么。

    朱虞直觉以为,他在等慕苏。

    杨明樾见清棽没有继续伤害朱虞的动作,一时也不敢再出声,两边就这么僵持着。

    没等太久,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走在最前头的是慕苏,后头是宁王与宁王妃。

    慕苏在宴席将结束时便去寻清棽,没有见到人,心中不安,去寻朱虞,亦不见踪影。

    他问了侍女朱虞的去向,往后院寻去,才走一半就听说死了人,他知道应是清棽得手了,但朱虞也不见了。

    慕苏也说不清那一瞬是什么滋味,他只不断想着,那样一个娇弱胆小的女郎,若是遇上清棽会遭遇什么。

    越想,越不安。

    他放了信号,杨明樾自会进府拿人,在宁王府,清棽逃不掉。

    而他几乎寻遍了茅厕周遭的每一个庭院长廊,都没有见到朱虞的身影。

    梁智死的厢房离茅厕不远,若是不慎让朱虞撞见什么,难有活路!

    就在这时,底下人告诉他,清棽挟持了朱虞。

    那一刻,他竟是松了口气。

    只要人还活着就好。

    可当他看见女郎脖颈上的鲜血,才压下去的阴郁又疯狂滋长,对上女郎那双泛着泪水的眸子,他一把拿过兵卫手中的弓箭,对准清棽,沉声道:

    “放了她。”

    所有兵卫都被他的动作吓了一愣,要知道这时若触怒凶手,夫人恐有性命之危,就连杨明樾都捏了一把汗。

    但,清棽没有动,只目光平静的看着慕苏。

    宁王与宁王妃随后赶到,看见这一幕也都怔住,宁王妃紧皱眉头,怎偏偏挟持的是她。

    她看了眼宁王,果然,见宁王神色极其难看。

    宁王妃便明白,王爷认出了她。

    也是,怎会没认出。

    当初抢婚一事闹的满城皆知,但却无人将此事拿到明面上来说,至少在高门大户中,没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此事,压成这样,光一个慕家,怎么够。

    “人都到齐了。”

    突然,一道带着笑意般低沉的嗓音响起。

    除了朱虞,其他人皆愣了愣神才确认这道声音出自他们眼中的清棽姑娘。

    杨明樾皱眉:“你没哑。”

    清棽没有答他,只看着慕苏道:“我要一匹马,放我离开京都,我便放了她。”

    这回所有人都听得清楚,眼前这个高挑的乐师,声音并非女子。

    “是男的。”

    “清棽姑娘怎么会是男人。”

    “这谁知道!”

    慕苏也意外,但也接受的很快。

    相貌身段可模仿,声音却不能,所以清棽才以因兄长离世大受打击为由患上失语症。

    “慕少卿,你答应不答应?”

    清棽不惧那对准他的箭尖,道:“否则,看是慕少卿的箭快,还是我的匕首划破您夫人的脖子快。”

    在一众人的注视中,慕苏没有动作,只突然道:“当年在护城河死的是你的妹妹。”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众人皆不明所以。

    却见清棽笑道:“周大人既去了趟蜀地,想来慕少卿都已知晓那些过往。”

    “既然如此”

    清棽手上用力几分,朱虞忍不住痛呼出声,慕苏眼神一紧,弓箭骤然拉紧。

    “那想必慕少卿也该知道,萧戚叶,刘璁,梁智这几个畜生逼死我的妹妹,死有余辜,我如今大仇已得报,只想回蜀地,放我离开,或者,请您的夫人与我同归于尽。”

    “好。”

    “好。”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是宁王与慕苏。

    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慕少卿便罢,可宁王怎会愿意得罪肃国公府去放走凶手。

    一阵寂静中,慕苏突然放下了弓箭,甩了甩手,斥责旁边兵卫:“嘶,这弓怎么这么重,险些拉不开,多丢人,下次拿把轻的。”

    向清棽,语气散漫道:“你说的对,你们仇怨两清,不亏不欠嘛,但,只要你不伤我娘子,我什么都答应你。”

    ,快备马,备马。”

    不过刹那问,竟与方才那气人。

    更准确的来说,眼前的慕苏才是众人眼中的慕苏。

    眼去。

    还以为这慕家二郎当真长进了,没成想还是个花架子。

    “娘子别怕,我会救你的。”

    慕苏对这些轻视的目光恍若不觉,安抚完朱虞,又朝清棽道:“我娘子胆子小,你别吓着她。”

    饶是清棽,也有片刻怔愣。

    半晌后,低笑一声。

    此人若去演戏,必是好角。

    只可惜入戏的人太多,才无法破幻,窥见真相。

    “慕少卿与夫人情深意切,真令人羡慕啊。”

    清棽叹息罢了,挟持着朱虞缓缓往前走,突然似是控制不住般低头咳嗽起来。

    也是这时,杨明樾抓准了时机,掷出手中袖箭,击中清棽手臂,吃痛下匕首掉落,与此同时,慕苏朝朱虞奔来,朱虞失去桎梏下意识迎向他。

    慕苏紧紧抱住扑进怀里的女郎,调转身体,护着怀里女郎。

    朱虞只听得一声闷哼,抬起头,见慕苏微微皱着眉,慕苏身后清棽的手还没落下,身体被几支箭贯穿,而原本掉落在地上的匕首不见了。

    同时,传来大理寺兵卫的惊呼声。

    “少卿大人!”

    “大人!”

    朱虞环住慕苏腰身的手触碰到一片湿濡,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开,她身体僵硬的呆了片刻,颤声道:“夫君。”

    “无碍。”

    慕苏低声道。

    匕首扎在肩背,没有击中要害。

    杨明樾探了清棽鼻息,大步走向慕苏:“大人。”

    “人死了。”

    方才见清棽朝朱虞掷出匕首,大理寺官兵情急之下射出了几箭。

    杨明樾边禀报边检查慕苏的伤势,确认没有击中要害,挥手唤道:“来人,护送大人和夫人回府。”

    话刚落,却听宁王突然开口:“二郎与少夫人都受了伤,来人,请太医。”

    杨明樾又看一眼慕苏的伤,这伤需要请太医?

    但宁王开了口,他自不反驳,只请示慕苏的意思,慕苏抬眸看他一眼,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杨明樾:“”

    在一片惊呼声中,杨明樾眼睁睁看着王府侍卫将慕苏背走。

    朱虞顾不得其他焦急跟上去,走出几步,她回头看向倒在地上的清棽,神情复杂。

    ‘若时机到了,烦请女郎助吴家人一臂之力,还吴家清白’

    那是方才他故作咳嗽在她耳边的低语。

    直到那一刻,她也终于明白,他从头到尾都没想着要活着出宁王府。

    他们出现在一起,多少引人怀疑。

    所以他方才提的那些要求,说的那些话,包括最后像是临死反扑掷出的那一把匕首,都叫人以为他是当真想挟持她出府,他不对她手软,也就更能洗清她的嫌疑。

    而他费尽心思做这场戏到底为了什么?又是做给谁看的?

    难道朱虞心头迅速浮现一个念头。

    若他所言为实,怒杨坡是人为,又以吴家陪葬来掩盖真相,那这背后之人必然位高权重,他怕那背后之人在场,所以演这场戏,一为撇清她的嫌疑,二为求死。

    还有,他最后那句话又是何意。

    什么时候算是时机到了?吴家已无后人在世,他说的吴家人又是谁?

    第43章 第43章【VIP】

    周策寻过来,周遭人已散去,只剩大理寺官兵和王府侍卫,他看了眼担架上盖着白布的尸身,脚步微顿。

    杨明樾走到他身边,语气复杂道:“他身上背着几条人命,还有诸多未理清的疑点,底下人有分寸,本都避开了要害,但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箭射出时他侧了身,有一支箭刚好穿过心脏,一击毙命。”

    不必问,也就知白布下是谁。

    周策微微蹙眉,他去蜀地虽没有查到太多当年吴二郎溺水线索,但对吴家多了些了解:“吴家三娘子自小娇养长大,不通箭术,她的二兄倒是善机关骑射。”

    杨明樾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但是,这是吴家二郎。”

    周策一愣,偏头看向杨明樾。

    杨明樾挑眉:“这还是头一次你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以前每次查案,周狐狸与少卿大人查获真相时,露出这样神色的都是他。

    今日这风水,终于轮流转了一回。

    周策沉色走向担架,蹲下身揭开白布,白布下的脸粉妆桃面,一如那日在教坊司无声奉茶的清美女郎。

    又怎会是吴二郎。

    ‘吴家二郎与三娘子是龙凤胎,生的极像,兄妹身高也差不多,有时候晃眼一瞧很容易混淆,我还听先前的吴家武师傅说过,二郎有次沉迷于机关术不出房门,还荒唐的让三娘子换上男装代考射箭嘞,可怜三娘子身娇体弱,弓都拉不开’

    周策心头一动,目光缓缓下移,最终落在那平洁的脖领上。

    他缓缓伸出手,手下异样的柔软触感让他微微一滞,随后,撕开那片假皮,底下是属于男子的凸起喉结。

    杨明樾过来瞧见,叹了声:“我头一次见如此以假乱真的男扮女装。”

    就连周狐狸曾与他面对面坐着都没有发觉。

    “不过我想不太明白,他为何要以三娘子的身份活下来。”

    周策又看了眼那张清美的容颜,安详平静,忽略唇角的血,竟似沉睡。

    他轻柔的放下白布,站起身道:“若活下来的吴二郎,他们必然会灭口,若活下来的弱不禁风的女郎,他们又何必冒险,背一条人命。”

    当年事发时,巡察御史正在蜀地。

    更何况……

    周策低头看着被白布盖住的脸,有时候,女郎报仇比男子更容易。

    萧戚叶,刘璁,梁智终究都为他的妹妹陪了葬,心中无憾,故而安详。

    只可惜,这仍是不平等的。

    三条豺狼换不回他的妹妹。

    “吴二郎精通箭术,避开或许不易,但求死不难。”

    杨明樾深以为然:“我方才仔细问了他几个,都很肯定没朝要害去。”

    所以,他是有意撞上去的。

    “许是觉得左右不过一死,干干脆脆的死在这儿,也免得去受牢狱之苦。”

    周策想起了刑部中的人,目光微凝:“凶手毙命,无辜的人也就能放出来了。”

    杨明樾眨眨眼。

    “对哦,还有个王举人。”

    “不过他冒认凶手,也要受罚。”

    举人功名多半保不住了。

    若他知晓他保护的人并非他的未婚妻,他的未婚妻早就被人害死了,又不知是怎样难过。

    周策不置可否,环视一圈。

    “少卿呢?”

    杨明樾朝庭院抬了抬下巴:“清棽方才挟持了少夫人,我们少卿大人英雄救美,中了清棽一刀,晕过去了。”

    想来,清棽方才那一刀是有意避开大人要害,只为逼大理寺的人动手。

    周策脸色一变,正要开口瞧见杨明樾神色,又觉不对。

    少卿若真有事,他如何这般淡定,果然,随后就听杨明樾低声道:“装的,不知憋什么坏呢。”

    周策悬着的心落下,吩咐人将清棽带回大理寺,道:“我回大理寺,你留在这里照看大人。”

    杨明樾:“你不去看看少卿大人?”

    周策看了眼被抬走的尸身,沉声道:“肃国公府丧失幼子,怕不会轻易罢休。”

    杨明樾皱眉:“人都死了还能如何……”

    话未说完他想到了什么,噤了声。

    人死了,尸身不还在,愤怒之下,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那你打算如何?”

    周策眼眸微垂。

    他不打算如何,但有他在,没人能从他手里带走清棽。

    果然,刚出宁王府,,来的是赵骍,要清棽的尸身。

    周策淡淡看查,谁查到凶手就是谁的,赵大人这个道理都不懂!”

    担架,他自然懂,但上头有命,必须带回凶手。

    “此案亦属刑部,。”

    周策不与他废话,侧首吩咐:“大理寺办案,阻者杀。”

    话落,大理寺众人齐声应是,拔刀而出,刑部众人也纷纷拔刀,两厢于王府门口对峙。

    就在这时,宁王府管家出来,朝二人行了礼,道:“二位大人,王爷有令,慕少卿重伤昏迷,无法理事,凶犯暂由周大人带回大理寺,等慕少卿醒来再做处置。”

    赵骍咬咬牙,挥手让人收刀。

    周策面不改色从他身侧路过,忽而停下,低声道:“若我是赵大人,此刻应该想想,如何不让无辜之人死在刑部。”

    王举人不是凶手,但做了伪口供替凶手顶罪,肃国公府正是盛怒时,怎会愿意放过他。

    赵骍一愣,想说什么周策已经抬脚离开,身后心腹上前,低声道:“大人,周大人说的莫不是王举人?”

    赵骍眼神沉郁片刻,当即转身:“回刑部!”

    王举人绝不能死在刑部大牢!

    _

    王府厢房中,太医正为慕苏诊脉,朱虞包扎好脖颈上的伤,紧张的守在床前,屏风之外,宁王王妃静坐,下人恭敬侍奉在侧,不算狭窄的厢房中,挤满了人。

    太医诊完脉,替慕苏处理了伤口,朝朱虞颔首后,便去屏风之外禀报。

    “回禀王爷,王妃,慕少卿伤在肩背,未伤及要害,臣已上药包扎,静养半月便可无虞。”

    宁王嗯了声,让下人送太医离开,一并屏退了下人。

    朱虞给慕苏整理好被褥,出来谢恩,见房内无其他人,微微愣了愣,猜想宁王王妃许是有话要问,谢恩之后,并未立刻告退。

    宁王夫妇盯着朱虞,面色各异,好一会儿,才听宁王开口:“你便是朱家长房孤女。”

    朱虞一怔。

    问的竟不是慕家新妇,而是朱家。

    “回王爷,臣妇正是朱家长房之女。”

    宁王不轻不重嗯了声,道:“今日可吓着了?伤可无碍?”

    语气显而易见缓和许多,朱虞一愣,下意识抬眸看了眼宁王,竟从那双严肃的眸中看出几分慈和,她又忙低下头,回道:“多谢王爷挂心,只是皮外伤,臣妇无碍。”

    她突然想起公爹同她说过,当年二舅舅曾将她抱到宁王跟前,强行认过她为义女。

    但虽然公爹没有明说,她却听得出来,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他们四人最终走散,渐行渐远。

    事隔经年,义女一事也不过是当年一个玩笑,她自不敢攀扯。

    宁王又嗯了声,不再言语。

    王妃看了眼宁王,温和一笑,让朱虞到她跟前去,朱虞恭敬走上前,宁王妃拉着她的手近看了眼伤,关切道:“虽是皮外伤,也要仔细些,女儿家这处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对了,我突然想起前几日宫中赐下一瓶来自番外的祛疤良药,不如,就送给阿虞。”

    宁王妃说这话时,看向宁王。

    宁王点头:“王妃做主便是。”

    不等朱虞拒绝,宁王妃就笑看着她道:“原本邀你来,是想同你亲近,谁曾想出这等事,我这心中实在难安,你可莫要拒了。”

    宁王妃这般说,朱虞自无法相拒,又赶紧谢了恩。

    又话几句家常,宁王突然道:“你是如何遇见清棽?”

    朱虞身形一僵,只片刻就恢复如常,恭敬回道:“臣妇走岔了路,在一处庭院遇见一位夫人,经她指路,才寻回往前院的路,正走到游廊一半,便听身后有动静,臣妇还没来得及呼救,那人就破窗过来,挟持臣妇。”

    回忆方才那惊险一幕,朱虞脸色微白,语气隐隐发颤,显然是真吓着了。

    王妃遂握了握她的手安抚:“真是可怜见的,偏撞上这凶恶之徒,孩子别怕,已经没事了。”

    朱虞抿唇轻轻点头,眼里含着水雾。

    她不能轻信任何人,清棽同她说的话,她自也不能与任何人说。

    宁王看她片刻,道:“凶手已经伏法,你莫要再怕,回府好生静养一些时日。”

    宁王妃:“王爷说的是,女郎哪里经过这阵仗,今日必然是吓坏了,这些日子就好生在府里歇着,我让人送些安神之物给你。”

    朱虞忙要躬身谢恩。

    “你这孩子,规矩倒是多。”宁王妃拉住她,嗔道:“我曾与你婆母交好,两家有些交情,以后常走动,若遇上什么难处,尽管让人送帖子来。”

    朱虞遂乖巧道:“是,多谢王爷,王妃娘娘。”

    宁王妃笑了笑,看向宁王:“三郎还没醒,王爷不如晚些时候再过来?”

    宁王隔着屏风瞥了眼,放下茶杯:“无妨,三郎醒了,让人送回慕家。”

    宁王妃也没多说,笑着应:“是。”

    又朝朱虞道:“你安心在此处歇着,待三郎醒了再回去。”

    “是。”

    朱虞恭送宁王王妃离开,待身影远去,才折身进里间。

    刚到床前,就对上慕苏一双清亮的眸子,她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反应过来,忙扑过去:“夫君醒了,感觉如何?伤口可痛?”

    慕苏别有深意的看着她,半晌不语。

    朱虞紧张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再请太医来看看?”

    慕苏按住她的手,道:“不用。”

    “我无碍,你坐。”

    朱虞点了点头,她坐在床边矮凳上,担忧的看着他:“太医刚给你上了药,你莫要乱动,免得撕扯伤口。”

    想起方才种种,朱虞心中愧疚,原本伤的应该是她。

    别人不知,但那背后之人却对朱家与吴家两案的关联心知肚明,所以,清棽对她不留余地,才能不让背后之人怀疑她,

    “对了,我知道一些……”

    “宁王对你很特别。”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朱虞话音一顿,对上慕苏试探的眼神,她攥了攥手,轻声道:“是吗?”

    那不过少年时的一个玩笑,当不得真,她又哪里能四处宣扬,此事,权当不知为好。

    慕苏:“清棽用你性命相逼时,宁王当众为你得罪肃国公府,这还不算特别?”

    他刚出现清棽就看见了他,目光对视的那一瞬他就发现了,清棽眼里没有杀意。

    他见过很多求死的犯人,那种眼神他太熟悉了,所以他将计就计,朝他举弓。

    同样也因他不敢用她的命去赌一个凶手的善念,他有把握在他动手前救下她。

    直到宁王开口。

    这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肃国公府显赫,宫中那位也正得宠。

    近年来宁王与陛下关系紧张,眼下又是争储的风口浪尖,淑妃娘娘所出的四皇子与大皇子二皇子胶着已久,宁王府一直保持中立,谁也不占,此时最好的选择是留住凶手,就算要端水,也应该是静观其变。

    可宁王当众选择救朱虞,不惜放走凶手,与肃国公府为敌。

    这于宁王府在时下政局无益。

    可偏偏,一向中立的宁王为了朱虞打破了立场,可想而知宁王今日此举,会惹来多少意忖。

    “许是宁王心善。”

    朱虞道。

    慕苏:“……”

    他唇角一抽,逼近她,缓缓道:“你知不知,这些年死在宁王手上的政敌有多少?”

    朱虞睫毛微微颤抖,但她并不后退,直视他道:“我不过一个柔弱女郎,对宁王无害,若死在宁王府,于宁王府也没有益处。”

    “再者,宁王唤夫君三郎,也很特别。”

    慕苏一愣,他对此也有些纳闷,他和宁王还没这么熟,随后他哼笑道:“你倒是能言善辩。”

    他说罢看了眼她脖颈的伤:“就那么会儿功夫便落到凶手手里,你可真是能耐。”

    “下回在陌生地方,不可独身走动,不是每个凶手都是清棽。”

    提起清棽,朱虞眼神暗了暗,随后,她往外看了眼,确认无人,微微俯身靠近慕苏道:“我知道萧戚叶密室案的真相,刘璁的毒药配置,还有杀梁智的凶器所在之地。”

    温香洒在耳畔,慕苏有一瞬的眩晕,好半晌才回神,嗓音微沉:“回去再说。”

    朱虞也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轻轻点头。

    与此同时,一间厢房中,一位圆脸夫人悠悠醒来,茫然的看了眼四周。

    她这是在何处?!

    她只记得,她入席前如厕,才一出来便闻到一股香味,随后便什么也不知了。

    是谁害她!

    圆脸夫人惊慌之中,忙检查身体,确认无碍后赶紧起身离开房间。

    一到外边看了眼天色,更是惊骇,她在此昏迷了多久,这个时辰,宴席恐怕已经结束了!

    刚出庭院便遇见王府侍女,侍女见到她忙迎上来:“侯夫人,您可还好?肚子可还有不适?”

    圆脸夫人怔了怔,肚子不适?

    此事实在过于匪夷所思,可这事她却又不敢声张,圆脸夫人定了定神,道:“无碍,你在等我?”

    侍女一愣,而后恭敬道:“今日少卿夫人因迷路被凶手劫持,侯夫人怕迷路,方才去茅厕时命奴婢在此等候。”

    少卿夫人被凶手劫持?!方才?

    圆脸夫人脸色一白,她昏迷了如此久,方才怎会命她等候。

    迷晕她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怕引来侍女疑心,圆脸夫人不敢多问,她没有受到伤害,眼下最好的选择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再暗中理清她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

    至于她被人迷晕在厢房,绝不敢提!

    妇人被迷晕消失如此久,传出去她还怎么活。

    第44章 第44章【VIP】

    慕苏醒来,去向宁王告别,被告知宁王有客不便相见,遂与朱虞出府离开。

    雁莘在大理寺进府时便知里头出了变故,一颗心高高悬着,后又见大理寺从王府抬出一具尸身,就更为紧张,生怕牵连到女郎。

    好在从言瑞口中得知,姑爷也在里头,才稍宽慰几分。

    言瑞想进去打探,却被拦了回来。

    此时的宁王府不守卫森严,任何人不得进出。

    随着时间流逝,终于见有贵人陆续出府,雁莘忙走到府门相迎,然却始终不见女郎身影,心中更着急了些,就在这时,一个侍从打扮的男子从她身侧走过,低声道:“雁莘姑娘不必忧心,慕少夫人已无碍,只恐要些时候出来。”

    雁莘并不认得此人,且也不是宁王府下人打扮,她正要询问,那人却已错身离开,雁莘随着他的身影望去,看见了一辆马车。

    马车前方悬着顾侯府的牌子。

    顾侯府如今只有顾侯爷与一位老太太两位主子,老太太寻常不出门,马车里的自然就只有顾侯爷。

    雁莘忙收回视线,遥遥朝马车屈膝道礼致谢。

    心中暗道,顾侯府竟与宁王爷也有这样交情。

    再想起那侍从所言,雁莘微微皱了皱眉头。

    已无碍,那就是女郎确实出了些事。

    好在有姑爷在,应出不了什么大事,雁莘折身回马车旁将消息说与言瑞,二人又静候半个多时辰,才终于见朱虞慕苏出了宁王府。

    二人急忙迎上去,雁莘一眼就瞧见朱虞脖颈上的细布,另一边,言瑞也发现了慕苏身上的伤,几乎同时担忧道:

    “女郎受伤了。”

    “郎君受伤了。”

    朱虞慕苏对视一眼,轻声道:“我无碍,回去再说。”

    宁王府书房

    茶炉中水沸腾不知多久,茶香弥漫,宁王靠坐在红木摇椅上,闭眼假寐。

    黄昏洒落在窗边,靑褐色劲装的贴身侍卫黎昼踏着余晖而来,近前禀报:“王爷,慕三郎与少夫人离开了。”

    黎昼默默换上新茶,边斟茶边道:“王爷既担心三郎,方才何不请进来说话。”

    宁王哼笑:“那小子自来皮糙肉厚,有甚好担心的,十岁那年从房顶上落下来也不见他吭一声。”

    微顿后,又道:“倒是姷安,今日必是吓着了。”

    黎昼却不以为然,道:“朱二姑娘瞧着柔弱,骨子里却有股韧劲,像极施二爷。”

    提及故人,黎昼话音一顿,自知失言,低头噤声。

    宁王缓缓睁开眼,眼底浮现不明情绪。

    施家二爷,何止有股韧劲,那曾是一个骄傲至极,明朗无双的人,也不知这两年,可曾磨平他的傲骨。

    “三郎派去的人可探到什么?”

    黎昼知晓宁王所问何事。

    多日前,慕三郎突然派人去打探施家人近况,想来多半是因为少夫人。

    “三郎的人倒是有几分本事,那边便给了些消息出来。”

    黎昼话刚落,外头有人求见,黎舟折身出去,回来时脸色不大好。

    “王爷。”

    宁王皱眉:“怎么了?”

    黎昼将纸条递过去,沉声道:“施老将军不好。”

    ‘老将军旧疾发作,时日无多’

    宁王沉色将纸条递回黎舟,黎昼将纸条置于火炉中,待其化为灰烬,才道:“老将军最放心不下的怕就是朱二姑娘。”

    施家其他人散的散,走的走,唯有朱家这位表姑娘,父母早逝,一人在京,斡旋虎狼中,老爷子怎会不挂心。

    良久后,宁王揉了揉眉心,意味深长道:“今日吴家后人偏偏挟持的是她。”

    她又偏偏嫁到了慕家。

    “王爷,这个消息可要漏给慕三郎。”

    宁王摇头:“那小子精得很,让他自己查吧。”

    今日便已令他生疑,若再露出端倪,难保他不会察觉到什么。

    黎昼低声应是。

    _

    回到慕家,慕苏屏退下人,让雁莘守着门不让任何人靠近。

    “清棽今日都同你说了什么?”

    慕苏单刀直入问道。

    她与此案肃与瓜葛,不可能无缘无故知晓案情细节,她只在今日接触了清棽。

    朱虞自也知瞒不过他,如实将清棽告知的和盘托出,她记不住太多细节,只记住其中关键,萧戚叶房中的机关所在,刘璁的毒药从何处配置,以及杀死梁智的凶器。

    慕苏记下,深深看了眼朱虞,几句才又进来。?”

    朱虞抬眸看着他,眼里闪过几丝挣扎,而后起身跪在慕苏跟前,慕苏一怔,上前一步想扶她起来:“你这是作甚。”

    朱虞却不动,道:“我想求夫君一件事。”

    慕苏怕伤着她,不敢真的使力拉,想了想,衣袍一掀开盘腿坐在地上,与

    朱虞不防他如此,怔愣”

    “母亲曾经说,受妻子跪礼的丈夫,都不是好丈夫。”慕苏语气懒散道:“我虽本也不是什么好丈夫,但对这一点却极认同,夫妻一体,没有谁高谁低。”

    “你也莫要害我将来去地府见母亲时挨罚。”

    朱虞动了动唇,在他熠熠目光中,缓缓将身子跪坐下,道:“清棽,是吴家后人。”

    慕苏:“嗯,吴二郎,他有一个长兄,在吴家出事时失踪,有一个龙凤胎妹妹,几年前被萧戚叶,刘璁,梁智逼死。”

    只男扮女装,属实是他不曾想到的。

    “吴家当年是被冤枉的。”

    慕苏抬眸:“清棽这么跟你说的?”

    朱虞点头,抿了抿唇,道:“吴家出事,只因吴家主插手一桩案子,查出些端倪,才致满门蒙难。”

    慕苏眼神微眯,心中隐约有了个猜测。

    那一年出过的案子不少,但能将朱虞和吴家后人牵连在一起的,只有粮草案。

    虽然先前他们都没从两桩案件中发现关联,但若有人刻意抹去一些痕迹……

    “当年,父亲被流石困于怒杨坡,吴家主奉命接应,去时父亲母亲与几十兵卫皆已蒙难。”朱虞忍着泪意,轻缓道:“吴家主认为怒杨坡地势不应该因一场大雨滑坡,后经过查证,证实为人为,又调查到那些所谓的劫匪是被人收买,只是还不等找出证据,便被按上罪名发落了。”

    慕苏的手指轻轻在腿上敲击着,若是清棽所言无误,那就说得通为何两家出事的时间相差半年。

    谋害朱大爷的人最初并不想对吴家人动手,或许因吴家主位低没必要留破绽,或许因需要吴家主亲眼见证朱大爷死于劫匪,可他们没想到,吴家主冒险为上司查找真相,且还真寻到了破绽,自然就只有灭口。

    但这一切猜测都建立在清棽没有撒谎的基础上。

    慕苏缓缓看向朱虞:“你信任他?”

    朱虞沉默片刻,微微俯身,道:“他说,当年的劫匪在吴家出事前全部被灭口,尸身就扔在离怒杨坡不远的阴山沟里。”

    她没有办法去确认,只能请慕苏出手。

    慕苏不动声色往后仰了仰:“就算真有尸骨,也代*表不了什么。”

    却听朱虞道:“他们曾是罪奴,被人豢养在山中,以劫匪掩人耳目,专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慕苏眼神渐沉。

    “罪奴身上都有黥字。”

    黥字深可见骨,清棽说的是真是假,一查便知。

    若为真,这背后必然藏着惊天阴谋!

    “他为何告诉你这些?”

    朱虞道:“他希望真相重见天日,还吴家清白。”

    慕苏猛地意识到什么,沉色盯着朱虞:“若清棽所说一切皆为真,你便有性命之忧。”

    朱虞脸色一白,而后道:“他今日这场戏骗不过那背后之人?”

    慕苏唇边勾起一丝冷笑。

    “你又怎知你是不是他今日这场戏中的棋子?”

    “吴家后人,朱家后人,两桩案子的受害人怎就那么巧,碰到了一起?即便戏演的再像,谁敢赌?”

    “你可别忘了,吴家当年因为什么蒙难,谁又知道吴家没有证据在手中?”

    朱虞身体缓缓僵住。

    良久后,她轻声道:“所以,他今日是故意将我暴露在视线之中,否则,他大可不必挟持我,不让任何人知道我们见过面不是更好。”

    “他想利用我,引出幕后之人!”

    慕苏眼底浮现一丝冷光:“不算太笨。”

    这吴家二郎,当真是个人物,临了还给他送这样一份大礼!

    他哪只是利用朱虞,他是看中了朱虞背后,他大理寺少卿的身份。

    他一直以纨绔示人,却不知哪里露出破绽被他知晓,亦或者,他在赌。

    赌他护得住朱虞,赌他能抽丝剥茧,找出十几年的真相。

    倒还是头一次,被人将这样一军。

    朱虞也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有些心虚看向慕苏:“对不起,我好像要连累你了。”

    女郎看着心虚,眼底实则却闪着光,慕苏气笑了,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

    “仗着我不会不管你?”

    朱虞被戳破心事,忍着羞赧轻轻往他跟前挪了挪,揪住他一片衣角,道:“那你,会管我吗?”

    女郎轻轻柔柔的嗓音在温香的室内好像格外撩人,慕苏心头升起几分烦躁,却到底没有甩开她的手,只边往起来爬,边撂下一句:“再议。”

    “近日别出门,你若是死了,我可就什么都不必查,省事了。”

    朱虞忙松开手也站起身,然因跪坐太久腿麻了,当即身形不稳下失重般朝慕苏扑过去。

    “啊。”

    慕苏也还没完全起身,被她这一扑整个人往后倒去,二人登时摔作一团。

    扯到伤口,慕苏痛的龇牙咧齿:“……你便是要以身相许,是否也该温柔些?”

    第45章 第45章【VIP】

    朱虞脸色霎时涨红,手脚并用往起来爬,可却因腿麻的厉害,完全使不上力,手无意摁在慕苏腹部,掌心下坚硬的触感滚烫灼热,耳尖顿时红的似要滴血。

    “对……对不起。”

    慕苏深吸一口气,抬手扶着她另一只手臂,阻止她继续在他身上‘煽风点火’。

    “别动。”

    他并没用什么力,可朱虞却感觉抓着她的犹如铁臂,叫她动弹不得分毫,姿势使然,她的手掌不得不继续撑在他的腹间,闻言,她红着脸应了声,眼睛却不由自主瞥向掌心下。

    男子的腹部竟如此坚硬?硬到她甚至觉得有些硌手。

    还是说,练武之人才如此?

    如此过了好一阵,那阵儿麻劲终于过了,朱虞轻轻动了动,慕苏领会到她的意思,放了手。

    二人各自起身。

    “我出去一趟,你先歇息。”

    朱虞抬眸看他,郎君面色如常,仿若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更未多看她一眼。

    朱虞轻轻嗯了声,微垂下头。

    他本就不喜欢她,自然不喜与她过于亲近,下次应注意些才好。

    她不能惹他生厌,至少在查清真相前不能。

    出了房门,清爽的空气迎面扑来,慕苏长长吸了口气,赶走缠绕在心头的异样。

    至于衣袍之下那不为人知的反应,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被如此撩拨没反应才不正常。

    见言瑞去而复返,慕苏抬脚迎上去,低声道:“备马车,去趟酆市。”

    言瑞神情微变,颔首应下:“是。”

    走出几步,他递出一封信,道:“派去边城的人回来了,这是施老爷子亲笔书信。”

    慕苏脚步微顿,盯着信看了片刻才接过:“施家人如何?”

    流放出去的罪奴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言瑞委婉道:“虽条件艰辛,胜在人无恙。”

    施家那罪定的突然,谁也不知里头有无隐情,不管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人无恙,便是最好。

    慕苏沉凝片刻,将信递回:“先去送给少夫人。”

    她盼这封信应该盼了许久了。

    言瑞恭声应下,折身去送信,恰碰上雁篱,遂将信交给雁篱,追上慕苏。

    “郎君去酆市,可要通知杨司直?”

    慕苏嗯了声,补充道:“将周长胤也叫上。”

    言瑞抬眸瞧他一眼,欲言又止。

    “是。”

    “不过,周大人那边不定能抽开身。”

    今日虽有宁王拦下刑部的人,但也只拦得了一时。

    慕苏瞥了眼挂上的灯笼,轻笑:“都这个时辰了,想必枫落庄的机关,毒药配方,藏在宁王府的凶器都已经寻到,此案尘埃落定,夜长梦多,以周长胤的手段,清棽应当都已经入了土。”

    言瑞担忧道:“如此,肃国公府那边怕要发难。”

    “那又如何。”

    慕苏淡声道:“周长胤便是与周家决裂,他也是周家的长公子。”

    有周老爷子在,便是肃国公府,也不会轻易动周家嫡长孙。

    “再者,周长胤远赴蜀地,查案有功,凶手已经伏法,也算为肃国公府的小郎君报了仇,肃国公府岂能恩将仇报,就不怕明日早朝,被言官参上一本。”

    言瑞看了眼自家吊儿郎当的郎君,无声一叹,从郎君让他将案情细节告知周大人时,言瑞便知郎君这回依旧是要将功劳全算在周大人身上。

    这事,说来也是奇怪。

    京都百姓都道郎君在世青天,大理寺铁三角在民间尤为响亮,可朝中人却都认为郎君纨绔,胸无点墨,文武皆废,这些荣耀都是靠周大人挣来的。

    两厢各有见解,竟还这么默契的得到了平衡。

    二人边说着上了马车,马车转过几道弯,慕苏换了装束戴上面具悄然离开,言瑞则乘坐慕家马车从侧门回府。

    无人知慕苏并不在马车上。

    酆市,北酆楼。

    守卫远远见着慕苏腰间的玉牌,就恭敬迎上来,颔首引路:“郎君这边请。”

    北酆楼除坊主外,不认人,只认玉佩,也从不会去探究面具之下是何人。

    北酆楼规矩,只要有北酆楼的玉佩,便是坊主的贵客,不容怠慢。

    慕苏压低嗓音:“坊主可在?”

    守卫神态恭敬:“坊主不在。”

    “可要小的给坊主传信?”

    ,我自行上去。”

    守卫遂心中了然,这应是还有贵客未至,,不再跟着。

    北酆楼最高一楼本是坊主才能涉足的地方,但坊主曾有令,不论坊主在与不在,慕苏周策杨明樾三人皆可在北酆楼来去自如。

    三人虽都不以真面目示人,但腰间玉牌与旁人不一样,且因是常客,形声音面具。

    北酆楼最高一楼视野宽阔,坊主别出心裁移种一棵大槐树,槐树下放着秋千,查案,还养了一池锦鲤。

    慕苏踱步至池边,取出饲料不紧不慢的喂锦鲤,送茶点的人摆放妥当,欲行礼告退,却见郎君笑眯眯逗着池中锦鲤,头也不回问道:“近日楼中可有闲人?”

    那人一怔,忙恭敬回:“郎君吩咐,自是有的。”

    但凡北酆楼中人都知晓,眼前这位黑狼面具郎君是坊主最重要的贵客,他的话如同坊主之令。

    “怒杨坡附近有一阴山沟,埋着些许白骨,查证其身份来历,需要几日?”慕苏。

    那人面不改色回道:“少则两日,多则五日。”

    怒杨坡离京都不远,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两日足够,但若白骨难以查证,自多需要些时日。

    “嗯,即刻去办。”

    慕苏:“切记,莫要打草惊蛇,留下任何尾巴。”

    “是,小的这就去办。”

    那人恭敬应下告退离开。

    慕苏喂完饲料,拍了拍手缓缓站起身,走至边台,负手俯身望着楼下。

    北酆楼最高处能将整个酆市尽收眼底,此刻大街小巷灯火璀璨,就这么远远瞧着,竟也不输城中繁华。

    可慕苏看不得如此耀眼的灯火。

    负在身后的手指不知不觉间握紧,面具之下,眼底已无平日的散漫,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沉郁之色。

    七年前的那场大火仿佛又在眼前燃烧,伴随着尖叫呼喊和一张张惊恐的面色。

    “家主,火势太大,您不能进去!”

    “放开我,夫人在里头,夫人!”

    “快,快拦下家主!”

    “来人啊,灭火,灭火啊!”

    “家主,大公子方才去见了夫人,还未出来,大公子也在里头!”大公子贴身书童一身狼狈,惊恐的喊叫着。

    “阿槿,阿槿!”

    “夫人,阿槿!快灭火,快啊!”

    “母亲,阿兄!”

    听到失火,刚回府沐浴的小郎君来不及穿好衣裳鞋袜,裹了层里衣便冲了过来,跟在身后的言瑞抱着外衫焦急的追上来。

    场面极其混乱,没人知道火是怎么燃起来的,慕苏也想不起那天是怎样结束的。

    他几步一跟头扑进去时,只看见父亲抱着两具尸身哭的撕心裂肺。

    他木然的立着,无意识的摇头。

    不,那不是母亲阿兄!

    他出门时,母亲还笑着让他早些回来,阿兄温和的嘱咐他,不许闯祸,早晨还活生生的两个人,短短半日便是面目全非,阴阳两隔,叫他怎么能接受。

    耳边的喊叫声渐渐飘远,慕苏从昏迷中醒来知晓父亲几度晕厥,无法主事,二叔母撑着病体操持母兄后事,他跌跌撞撞跑到灵堂,想要确认那不是他的母亲兄长。

    可母亲那半张脸隐约可见轮廓样貌,将母亲护在怀里的阿兄虽已瞧不出半分模样,不管是身形还是配饰,或是仵作验证,哪怕再无法令人接受,他也明白,死在大火中的的的确确是他的母兄。

    他也清楚,那场大火绝非意外。

    “泽兰。”

    一道清润的声音唤醒了慕苏,他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戾气。

    周策立在慕苏身侧往下看了眼,见灯火连片,耀眼灼目,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侧首看向慕苏,见他额上隐隐渗着汗,伸手拉住他手臂走向茶案,温声道:“茶要凉了。”

    自慕家大火后,慕泽兰便见不得火,连同过于耀眼的灯火也不行。

    慕苏无声地任周策拉至茶案边坐下,良久才堪堪从惊悸中脱离,抬头饮了口茶。

    周策瞥见握茶杯的手微微颤抖,蹙眉瞥了眼边台。

    这处边台该让湜月坊主封了才好。

    “寻我过来,可有要事?”

    等慕苏缓过来,周策才开口道。

    慕苏连饮了几杯茶,才缓缓开口:“清棽如何?”

    周策:“王举人……王郎君带走了,说是带回蜀地安葬,我已暗中派人护送他们走一趟。”

    慕苏抬眸:“刑部肯放人?”

    “赵骍放的。”

    周策:“按照律例,罪不至死,剥夺了举人功名,五年不能参加科考。”

    慕苏沉默良久才道:“他应该从一开始就知晓活着的并非他的未婚妻。”

    既曾是青梅竹马,又怎会辨认不出未婚妻。

    周策给他添上茶,点头:“嗯。”

    “他在京都无意中遇见清棽,从见清棽第一面起就知晓,那不是他的未婚妻,同时也就明白几年前死的并非吴二郎,而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多年前吴家定罪,他无能为力,这些年一直愧疚难当,在醴泉楼他知晓清棽杀了刘璁后,也终于找到机会为心爱之人做些什么。

    “他帮清棽顶罪,是为保护未婚妻的同胞兄长。”

    只可惜,最终也只能护着心爱之人的阿兄的遗体魂归故里。

    周策说罢,又道:“可是出了何事?”

    若非要紧事,他不会约他来此处相见。

    慕苏抬起头,沉声道:“我们一直在寻找的罪奴,可能有线索了。”

    第46章 第46章【VIP】

    周策立刻肃了神情,只还不待开口就听一道明朗的嗓音传来:“有什么线索了?”

    二人回头,见戴着黄狗面具的杨明樾大步走来,大刀阔斧往周策身边一坐,紧紧盯着慕苏:“找到当年的那个罪奴了?”

    七年前,慕苏与杨明樾逃学,在外头混了一日回府,疲乏的厉害,怕挨罚偷偷从角门进府,曾迎面遇到一个正要出府的男人。

    男人是慕家下人装束,低头同慕苏请安时,慕苏瞥见了他脖颈上的黥字。

    当朝律例,罪奴是可以买做奴仆的。

    他那段时日不是混在书院,就是与杨明樾在外招摇过市,哪里知道府中有没有买罪奴,自然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原本一回来他就该去同母亲请安,但碍于身上沾了味儿,若叫母亲闻见必就晓得他今日逃了学,少不得一顿罚,遂先回屋沐浴,再去请安,才脱下衣裳鞋袜,便听得外头喊走水了。

    母兄下葬后,慕苏大病了一场,慕家主在床前守了几日几夜,慕苏醒来时,听见慕家主与管家对话。

    府中少了两位主子,主院便用不着那么些人手,慕家主想要遣散,对话间,慕苏敏锐的察觉到,府中没有买过罪奴。

    他当即惊觉他那日在角门附近遇见的罪奴有异,着急说与父亲,父亲沉默许久后,却道许是他看错了,认定母兄只是意外走水遇难。

    他不止一次想过,他不该先去沐浴,该一回府便去见母亲,该与母兄一同死在那场大火中,就不会后来活着的每一日,都生不如死。

    那天后,慕家主自请削除侯爵,辞去大理寺卿,仿若换了个人一般,开始养花弄草,醉生梦死,不仅如此,更是不许他入朝,连书院都不许他再去。

    可偏他一身反骨,不让他去书院,他偏去,不让他入朝,他偏想尽办法谋来一个大理寺少卿。

    但或许是他那些年的纨绔混账太过深入人心,不管他后来如何改邪归正,世家大族朝堂之中依旧盛传他不学无术,不堪大用;他并不在意这些虚名,也从未与人争辩过,慢慢地也就习惯了,甚至有时候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

    毕竟做纨绔,比做好官容易太多了。

    在周扬二人凝重的神情中,慕苏徐徐道:“夫人被清棽挟持时,清棽曾同她提及她父母当年遇害另有真相,而线索就埋在怒杨坡的阴山沟中,我已让楼中的人去查证,很快便有结果。”

    杨明樾不解:“这与当年罪奴有何干系?”

    慕苏眼神微紧:“买罪奴做奴仆相对便宜,但毕竟是罪奴,多数人不愿意沾染是非,利用罪奴作案的更不多见,我有预感,即便背后不是同一人,也一定会有所牵连。”

    周策杨明樾对视一眼,片刻后,周策道:“三起案件细节也是清棽告知少夫人?”

    慕苏自不否认,也无法否认。

    若非凶手告知,朱虞又从哪里知晓这些细枝末节?

    “他说的话可信吗?”

    杨明樾皱眉道。

    杀人凶手的话,实在有待斟酌。

    周策押了口茶,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说罢,他抬头看向慕苏:“吴家二郎应不止与少夫人说了这些吧?”

    问的是吴家二郎,不是清棽。

    慕苏轻扯唇角,看向杨明樾:“你实在该同周大人好生学学这见微知著的本事。”

    杨明樾:“”

    “狐狸有甚好学的!”

    “你猜的对,吴家一案确实与朱家粮草案有所牵扯,更准确的来说,是吴家得上司提拔照顾,感恩之下,又有一颗刚正不阿的心,还又有几分真本事,因此冒险查出些线索后,被灭口。”慕苏。

    “他将这一切告知少夫人,最终目的是想为吴家洗清冤屈。”

    不必慕苏细说,周策便明白了。

    “原是如此。”

    杨明樾绷着脸紧皱着眉头。

    “如此什么如此,不能说的仔细些?”

    “若朱吴两家案子的背后是同一人,那么今日朱家后人与吴家后人碰在一起,必然会惹来背后之人的怀疑,如今两家人仅剩少夫人一个后人在世,他们很可能斩草除根。”

    周策徐徐道:“吴二郎应是信的民间传言,认为少卿大人乃再世青天,是以故意将少夫人暴露在人前,如此,便是少卿不想查旧案,为了少夫人的安危也不得不查。”

    杨明樾一惊:“如此说来,少夫人有危险!”

    底有没有拿到什么实证性证据,若吴家一直不曾有动作,背后之冒险动手,但今日吴二郎见了朱家后人,他们难免会疑心,若有证据,会不会落到少夫人手中。”

    周策看着慕苏正色道:“少夫人眼下处境极其危险。”

    面具之下,看不清慕苏神色,他沉默良久,,且还有那位在,寻常人伤不了她。”

    周策杨明樾自然知晓他指的是谁,两厢静默几息,杨明樾道:“倒真是歪打正着,那位的君子六艺,尤其是骑射在京都难逢敌手,去岁春猎,他一人出尽风头,不知获了多少女郎芳心。”

    谁曾想到,短短一年,昔日尊贵耀眼的郎君便已成罪奴之身。

    “他自幼习武,身手在你之上。”慕苏道。

    慕苏朝他扯扯唇,道:“这是委婉的说法,照实说,他可以吊打两个你。”

    杨明樾:“”

    他唇角抽了抽,片小郎君,倒吃得下这份苦。”

    不是他不谦虚,他的身手在大理寺除了少卿大人外再无敌手,能吊打两个他,这人怕是与少卿大人不相上下了。

    周策这时突然道:“张乐师,当真是清棽易容?”

    话题跳转太大,慕苏杨明樾都怔了怔,才缓缓看向他,杨明樾疑惑道:“不然呢?”

    周策迎上慕苏的视线,意有所指道:“亦或者,换个问法,萧戚叶,刘璁当真是清棽所杀吗?”

    二人隔着。

    “枫落庄密室机关,专为刘璁配置的毒药,若非凶手怎知如此细节。”

    宁王府杀害梁智被抓现行,牵扯出杀妹之仇,不论是杀机还是行凶过程,一切到这里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天衣无缝,证据确凿,但实则,却有一处不起眼的致命破绽!

    时间对不上!

    萧戚叶死时,清棽还没有到京都。

    周策缓缓错开眼,良久后,道:“萧戚叶死前,吴二郎得过重病在家休养,萧戚叶死后半月他才出现,无人知道他养病的那段时间人在何处。”

    慕苏:“只要不出现在蜀地,他就有作案时间。”

    但他有没有去过枫落庄,谁又知晓。

    二人的话点到为止,不再往下说,杨明樾听的云里雾里,一掌拍在桌子上:“你们两个能不能不打哑谜,不是吴二郎杀的,又是谁杀的!”

    慕苏周策看了对方一眼,又飞快错开。

    吴家还有一位至今杳无音讯的长公子。

    “一切不过是猜测罢了,吴二郎有充足的作案时间,动机,这桩连环杀人案证据确凿,大理寺连夜复核,凶手伏法,案子至此已告一段落。”

    慕苏放下茶杯:“今日的茶无味,不如换成酒?”

    “说的好!”

    不待二人表态,一道娇柔的声音响起,蒙着面纱的女子提着一壶酒,扭着纤腰款款而来:“此等良辰美景,没有美人美酒,岂不可惜?”

    周策淡淡收回视线,杨明樾欲言又止,只有慕苏挑眉笑着:“湜月坊主所言有理。”

    “不过美人醉劲儿不够,来壶烧刀子。”

    湜月坊主翻了个白眼儿:“好没情趣。”

    说罢,她笑盈盈走到周策身边坐下:“这位郎君,你喝美人醉,他们喝烧刀子。”

    周策目不斜视,不置可否。

    湜月坊主笑的越发娇艳,径自将周策杯中茶水倒掉,斟上美酒:“郎君尝尝。”

    周策皱眉看向慕苏杨明樾,二人默契的挪开视线。

    杨明樾先一步起身:“我去拿酒。”

    走出几步,回头问慕苏:“真要烧刀子?楼里新酿的阳春烈也不错。”

    慕苏无可无不可,没注意到杨明樾眼底一闪而逝的笑意。

    另一边,周策求救无果,面无表情饮下酒,并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慕苏。

    慕苏这会儿只顾着看他热闹,亦忽略了他眼中的异样-

    丛林中,一队人扶棺夜行。

    走在最前方的劲装男子举着火把四下打探后,回头朝棺材旁身着白衣的郎君道:“王郎君,前方夜路难行,不如在此地将就一晚,天亮了再走?”

    男子口中的王郎君正是被除去功名的王举人。

    他闻言朝男子颔首道:“好,有劳大人。”

    男子轻点了点头,道:“搭帐篷要些时候,王郎君稍后。”

    王郎君本想帮忙,听他这么说,便点头退到一旁。

    周大人安排的这些人非官场中人,但个个身手不凡,这些事用不上他,过去反倒添乱。

    今夜无甚月色,没了火把的照耀,周遭一片漆黑。

    王郎君立于黑暗之中,看着不远处忙碌的十来人,心中感慨万千,也很有些恍惚。

    他没想从刑部活着出来。

    直到几个时辰前,赵大人突然放他离开,且命他立刻离开京都时,他便知晓他这一切都白费了。

    他本以为至少他还能再见吴二哥一面,让他知晓三娘葬在何处也好,可当他再见到人,摆在他面前的却只是一具尸身。

    吴家,终究一人也没剩下。

    他无用,年少时护不住未婚妻,他发奋读书,想着有朝一日能为吴家平反,可世事难料,他就算考得贡士,也还是没能力护住她的兄长。

    突然,脚边传来一声轻响。

    王郎君下意识低下头,火把隔的远,他看不真切,只隐约瞧见落在他脚边的是一个

    王郎君眼神一凝!

    他迅速弯腰捡起脚边的香囊,香囊上绣着一朵芍药,针脚他再熟悉不过!

    三娘!

    王郎君捏着香囊快速打量四周,很快便发现了不远处一颗树后恍惚有身影晃动,他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离得近了,果然看见树后有一黑影伫立。

    王郎君压低声音问:“你是谁?”

    那人轻轻掀开幕篱,这样的光色下,王郎君本应看不真切他的模样,可若是本就相识的人,却是能辨认出来的,认出那张脸,王郎君疑惑万分:“是你。”

    “你怎在此?”

    那人没有应声,只透过他看向远处的棺木。

    王郎君忍不住靠近一步:“你为何有这个香囊?”

    这个香囊出自三娘之手,他怎会有?

    那人这才收回视线,看向王郎君,低声道:“闻舟,好久不见。”

    王郎君疑惑的盯着他,好久不见?

    他们前些时日不才在醴泉楼见过

    突然,王闻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低头看了眼手中香囊,惊疑不定的倾身细细打量眼前人,终于,从对方眉眼处隐约瞧出了几分熟悉,惊道:“你,你是”

    “香囊中有三娘葬身之地,劳烦了。”

    不等王闻舟开口,那人留下一句话,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王闻舟刚要想追上去再问些什么,便听身后传来脚步声:“王郎君,你在和谁说话?”

    王闻舟止住脚步,定了定心神,转过身:“我有些想念三娘,和她说说话。”

    周策的人自然知晓王闻舟与吴家三娘子曾是青梅竹马,为她至今未娶,见他手中隐约握着女子之物,又打量了四周,确实没发现人,才道:“嗯,丛林危险,王郎君不要离我们太远。”

    王闻舟点头说好,怕引起怀疑,他没再回头,只心中已掀起巨浪。

    当夜,刚离开酆市回到家中的周策便收到消息,有人去见过王闻舟。

    今夜多陪慕泽兰饮了几杯酒,有些头晕脑胀,听得消息揉了揉太阳穴,半晌才道:“知道了,不必细查。”

    另一边,慕苏晃晃悠悠回到出云轩,一直候着的言瑞迎上去,担忧道:“郎君今日怎吃这么多酒。”

    慕苏还没有醉的很彻底,洗漱完喝了醒酒汤便回了正屋。

    但不知怎地,经这么一番折腾,酒劲不仅半点未消,反而越发难耐,身体中仿若有烈火灼烧似的,渐渐的汇聚在某一处。

    屋内灯火还亮着,朱虞听到动静迎出来,见慕苏脚步发虚,连忙上前搀扶:“夫君醉了”

    猝不及防,温香软玉撞入燥热之中,竟似有所缓解,让人不由自主想靠的更近,慕苏微微侧首,烛火下的女郎朱唇不点而红,愈显娇俏动人。

    他慢慢地低下头,朱虞被他的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的愣在原地,紧张的攥住他的手臂:“夫君”

    慕苏看见女郎眼中的惊恐,蓦然清醒几分。

    他这是在作甚!

    今日的克制力怎差上许多,不过几杯酒,何至于此?

    直到某处的火热愈来愈烈,慕苏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阳春烈!

    原是这个烈法!

    “杨清琢!”

    朱虞知晓杨明樾,字清琢,见慕苏这般咬牙切齿唤他,有些诧异:“杨大人怎么了?”

    慕苏勉力将那股欲望压制下去,问:“你怎还没睡?”

    朱虞轻声道:“今日收到外祖父来信,很高兴,睡不着。”

    她想等他回来,第一时间同他致谢。

    慕苏这才发现女郎眼睛还有些红肿。

    自七年前,慕苏便自认坚硬冷情,除了身边亲人知己,他无所在意,更不曾真正为谁心软动容,可此时此刻,看着眼前柔弱的女郎,他的心好像被挤开一个裂缝,有绵绵春风渗透进去。

    文惜说的对,她比他要艰难许多。

    至少他还有亲人在身侧,而她,便是一封家书都已是难求。

    “嗯。”

    慕苏的声音不自觉的温和下来:“你若是睡不着,我陪你坐坐。”

    朱虞受宠若惊般看着他。

    以往他每次回来若无要事都不主动同她说话,今日这是怎么了?

    突一想到他今日醉酒,朱虞猜测,或许他心中亦是有什么难以纾解的?

    “不过”

    朱虞忙问:“不过什么?”

    慕苏咬咬牙:“我先去沐浴。”

    朱虞一愣,上下看了眼他,这不是才沐浴过?

    但慕苏已经转身出来了门,朱虞便也不好再问。

    夜里冷,醉酒的人吹不得风,她忙去关好窗户,又让雁莘去叫了醒酒汤,煮上热茶,等一切就绪,静下心来,她不由又想到方才慕苏的怪异举动。

    若她没感觉错,他方才,是想亲她?

    朱虞的脸砰地涨红,心跳也跟着乱了起来,眼睛不由自主的瞥了眼床榻。

    他今日怎突然说要陪她坐坐,难道是想圆房?

    第47章 第47章【VIP】

    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慕苏才又回房。

    屋里茶香四溢,隔着珠帘,隐约能瞧见茶案边身姿窈窕的女郎,慕苏脚步顿了顿,掀开珠帘进去。

    女郎听见动静抬头望来,漂亮的乌发垂落在腰问,两颊微微泛着红,清美中透着几分娇艳,音色似乎也不同于寻常:“夫君。”

    自成婚以来,慕苏不少听这声‘夫君’,但此刻却觉得这两个字格外动听些。

    慕苏面无表情的想,应是阳春烈的缘故。他常出入京都各大花楼,虽片叶不沾身,但对闺阁助兴之物也略有了解。

    今日若非被灯火勾起旧疴,心绪不宁,也不至于着了道。

    明日必要找杨清琢算账!

    好在此酒并非春/药,不难疏解,泡一回冷水便松散许多。

    “夫君,坐。”

    待慕苏坐下,朱虞道:“我让厨房熬了些醒酒汤,还热着。”

    慕苏回来时便已喝过醒酒汤,但此情此景,到底不好违了朱虞好意,端起一饮而尽。

    朱虞趁此机会偷偷打量慕苏,发冠已除,长发松散的搭在肩背,较平日少几分凌然之气,腰封未系,淡紫色长袍下露出白色中衫,随意而慵懒,另有一番俊美风情。

    瞧着瞧着,朱虞脸颊开始发烫。

    平心而论,慕苏生的着实好看,至少在她所见过的郎君中,无一人能及。

    再论品行,正直无私,明朗如风,不管怎么看,都是顶顶好的如意郎君。

    只是她向来运道不好,嫁了如此卓越郎君,心中总觉不安。

    好像这一切不该属于她,即便眼下如此,早晚有一日也会失去。

    “我好看吗?”

    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笑眯眯的桃花眼,朱虞心神恍惚一瞬,下意识点头:“嗯。”

    他笑起来,当真好看。

    只成婚这么久,她从未见他对她这般笑过。

    “那,我坐近些,让你好好看?”

    明显打趣的不正经音调终于将朱虞神智拉回,她连忙垂下眼眸,羞的脸颊滚烫。

    真是没出息,竟瞧出了神,让他看了笑话。

    慕苏被她的反应取悦,轻笑出声:“我们是正经夫妻,你想看便看,如此情态,倒像是偷情幽会的。”

    慕苏没脸没皮,朱虞已是臊的浑身都发烫了,不敢吭声,也不敢抬头。

    慕苏瞥见那红的似能滴血的耳尖,总算放过了她,俯身给她添了杯茶,道:“这茶不错,不像是府中的。”

    朱虞羞赧的不想搭理他,但又不能不答,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蝇:“是我嫁妆铺子里送来的,今年的新茶。”

    慕苏只是随口一问,闻言自不追问,见人始终不愿抬头,便知方才将人逗过了,遂安静品茶,给朱虞时问缓和。

    过了好一会儿,对面女郎才终于抬起头,轻声朝他道:“谢谢你。”

    女郎音色婉转,含羞带娇,蕴藏水光潋滟,慕苏眸色微沉了沉,用冷水泡下去的异样竟又有了冲动。

    他错开视线,仰头一口饮尽杯中茶。

    杨清琢这个混账!

    见慕苏没应声,朱虞便继续道:“去岁外祖一家离京,我没办法去见一面,心中始终挂念,愧疚难安,谢谢你,替我带回外祖父与舅舅书信。”

    慕苏听见女郎声音中的哽咽,轻皱了皱眉:“没办法去见面?”

    朱虞微低下头,*道:“那日祖母让人封了嫆宝轩,不让我离开。”

    不必朱虞细说,慕苏也明白朱老太太用意。

    施家大爷在边关被军饷案牵连,加上打了败仗,被有心人利用,罗织罪名,上奏朝堂,圣上龙体抱恙,太后亲政,念及施家往日军功,免除死罪,满门流放。

    这种时候,撇清干系都来不及,谁敢往上凑,朱老太太自不肯让朱虞去送施家人。

    于理,没有错处。

    于情,却未免狠心苛刻。

    也不知那时被困在院中的女郎是多么的绝望。

    慕苏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外祖一家,如今可好?”

    朱虞侧过身偷偷抹了泪,整理好心绪道:“外祖父信上说,一切安好。”

    大舅舅二舅舅也都亲笔写了信,恭贺她新婚之喜,让她好好生活,无需挂念其他。

    可她怎能不挂念。

    施家事发突然,打了所有人措手不及,她一定要想办法去见外祖父舅舅一面,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慕苏也想起了施老爷子。

    世人皆知,施老爷子与慕家有恩,在朱大爷夫妇遇难后,以恩情换这一纸婚书,却少有人知,慕家到底欠了什么恩情。

    就连他也不清楚。

    每每问起,父亲只说是祖父欠下的,具体却不肯细说,他问不出来只能作罢。

    老爷子欠的债,儿子还不了,可不白,老爷子也不止他一个孙子,怎偏偏落到他头上。

    他甚至怀疑过,这并非老爷子欠的债,而是他老子欠下的。

    如此才说得通。

    “施老爷子……外祖父想必待你很好。”

    朱虞轻轻点头,提起外祖家,意,话也多了起来。

    “父亲母亲遇难后,外祖父和两位舅舅还有姨母常来看我,每回都要带些”

    ,祖母虽有不虞,但并不会阻拦。

    “二舅舅每回来都要将我带出去玩,实则是外祖父外祖母挂念我,老人家不好常登门,便常让二舅舅将我抱回施家去。”

    “姨母与母亲生的像,我哭着寻母亲时姨母总会穿上母亲生前常穿的衣裙来哄我,每每那时,外祖母就坐在一旁抹泪。”

    她十二岁时外祖母病故,她在施家守灵,住了半月,回去后祖母便罚她跪了祠堂。

    常妈妈苦口婆心同她说,她到底姓朱,不姓施,便是守灵,也不该半月不归家,传出去叫外人怎么想。

    并非她不顾及朱家,而是因为姨母因外祖母过世悲痛之下生了场重病,姨母待她犹如亲母,那种时刻她怎能离开。

    可这个理由在朱家站不住脚。

    她跪了两日,祖母方才消气。

    回忆起过往,朱虞眼里已蓄满泪水,她低头用绣帕擦去,继续道。

    “我每年生辰,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姨母都会给我备生辰礼,雁莘都帮我收好了,出嫁前还点过一次,满满十箱子呢。”

    慕苏眼眸微动。

    光是生辰礼便是满满十箱子,那不是十箱子生辰礼,而是施家对朱虞的爱。

    “我五岁时,外祖父要教我习武,说女孩子要有自保的能力,我知道外祖父对母亲遇难无法释怀,外祖父常说若母亲有武功傍身,当年或许还能有生机。”

    “我听外祖父这般说,煞有其事扎起了马步,可奈何身子不争气,第一回就晕了过去,外祖母气的骂了外祖父许久,从那以后,外祖父便不提让我习武,开始培养雁莘雁篱,雁篱与我一样,不是练武的料,外祖父便将心思多花在雁莘身上。”

    “不过我们不能总往施家去,外祖父指点的机会也就不多,还好有母亲为雁莘请的武师傅,还有二舅舅说雁莘是习武的好苗子,时常寻机会指点,还曾说要收徒呢。”

    慕苏没看过雁莘动手,但初次见朱虞那回,从雁莘在那样危急关头还能将朱虞稳稳推到他怀里便可看出,她身手不弱。

    且上回在朱家好几十护卫的围困下她还能逃出来,确有真本事。

    “上回在朱家,雁莘并没有下死手,她怕伤了人连累我,动起手来难免掣肘,否则她也不会受伤。”朱虞似是猜到慕苏在想什么,解释道。

    慕苏闻言点头:“嗯,瞧得出来。”

    “有施老将军和二舅舅指点过,她自非寻常。”

    这话他说的真心实意。

    当朝武将,施老将军称第二,便没人敢居首功。能得施老将军指点,是莫大荣幸。

    朱虞听了这话,笑容更甚:“嗯,外祖父是我最敬仰的大英雄,也是我在这世上最敬爱的人。”

    慕苏被她的笑容感染,也轻轻弯起唇,良久后,道:“京都到拢岵,马车一来一回最快半月,待得空,我陪你去趟陇岵。”

    陇岵,是施家流放之地。

    朱虞心中确是很想去,也正思索着寻时机同慕苏说,实在没想到他竟先提了出来,震惊过后是惊喜过望。

    她微朝慕苏倾了倾身子:“若是骑马呢?”

    慕苏一愣:“你会骑马?”

    朱虞忙点头:“会的。”

    “我扎马步晕过去后,外祖父虽不再执着于教我习武,但没过几日就给我寻了匹小马来,教我骑射,射箭我没学会,但外祖父见我对骑马很有兴致,便令大舅舅二舅舅常寻时机教我。”

    这倒是令慕苏很意外,实瞧不出来,看起来这般柔弱女郎竟会骑术,遂挑眉:“得施家几位马背上的将军教导,你骑术应当不错。”

    朱虞答:“尚可。”

    “不过朱家并不赞成我学骑射,所以我会骑术一事少有人知。”

    尚可,那便差不了。

    慕苏道:“若是好马,六七日足够。”

    朱虞眼底满是激动和惊喜,但尚有几分理智,极力克制后问:“夫君何时得空?”

    慕苏暂时无法定下来,只道:“我尽快安排,最快也要在殿试结束之后,一应安排妥当后,应要月余。”

    朱虞欢喜不已,忙不迭点头:“好。”

    想了想,又补充道:“多谢夫君。”

    慕苏难得见她这般高兴,已在心头计算好行程,待安排妥当再说与她。

    心问大事落定,朱虞自极是欢喜,但转念一想到慕苏今日醉酒回来,忙平复心绪,小心翼翼问道:“夫君今日醉酒,可有心事?”

    慕苏先是一怔,而后反应过来她在关心他,才轻笑道:“你看我像醉酒的样子?”

    朱虞眨眨眼。

    这会儿倒是不像了。

    可明明方才进来时脚步都是虚浮的,这么会儿功夫酒劲就散了?

    朱虞哪里知道那并非因为醉酒,慕苏自也不可能同她解释,饮了最后一杯茶,起身道:“待定下日子,我再同你说,天色不早了,早些安置。”

    朱虞一听安置,赶紧站起身,紧紧盯着慕苏。她倒不是不愿意同他圆房,而是她出嫁前没人同她说过如何圆房,不过,她懂不懂不打紧,他应是会的。

    如此一想,朱虞定下心来,柔声道:“好。”

    慕苏听得这细柔的声音,心尖处又不可控的开始异动,他自然而然将这异样归于阳春烈,以免又做出什么吓着她,迅速转身往自己床榻去了。

    朱虞望着他的背影面露茫然。

    这瞧着,似乎不是想要圆房的意思?

    果然,那边很快就熄了灯,不再有动静传来,朱虞抿了抿唇,低头掩去面上的红霞羞臊。

    竟是她误会了,羞死人了!

    第48章 第48章【VIP】

    次日一早,大理寺隐蔽的假山后,慕苏与杨明樾正在此比武,不用武器,只比拳脚。

    杨明樾心知这是为了昨夜‘阳春烈’来的,咧着一口大白牙为自己辩解:“大人,那只是闺房助兴之物,下官也是一片好心呐。”

    慕苏毫不留情给了他一个重拳。

    若非那阳春烈,昨夜也不会被那荒唐的梦折腾的半宿没睡!

    周策寻过来时,杨明樾已有些招架不住了,边躲边求救:“周狐狸,救命啊!”

    周策不为所动,安静地观赏好半晌,直到杨明樾被彻底放趴下,他才缓缓往前几步,递出手帕,道:“差不多了,大理寺人多眼杂,莫叫人瞧见了。”

    自从那慕少卿不学无术,功绩皆是仪仗周策得来的传言出来后,慕苏便顺势而为,做好他的纨绔子。

    知道他深浅的没几个。

    慕苏揉了揉手腕,迈过杨明樾接了周策递来的帕子,道:“你怎么找过来的?”

    周策意味深长的勾唇:“昨夜便猜到了。”

    慕苏明白过来,没好气的将帕子扔回去:“你也知道阳春烈是那种……昨夜为何不提醒?”

    周策无辜道:“不过是闺房助兴之物,又不是春/药,你已成婚,房中有人,有甚好提醒的。”

    “再者……我怎知你不知晓?”

    慕苏:“……”

    他若知晓他会喝?

    “你这般大反应,该不会……”周策挑眉:“还没圆房?”

    吭吭哧哧爬起来追上来的杨明樾听见这话,惊呼一声:“啊?真的假的?这都多久了,怎还没圆房?”

    边说边挤进一人中间,往慕苏腹下打量:“大人,你该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

    慕苏没好气的踢他一脚。

    “能不能盼我点好?”

    杨明樾皱眉:“我这不是好奇吗,又没问题,为何不圆房?”

    周策也饶有兴致的看向慕苏。

    慕苏眼神微闪了闪,良久后,才道:“这种事难道不该两情相悦?”

    他与她这桩婚事突兀,没有感情可言,又哪里能做那种亲密之事?

    周策杨明樾闻言皆怔愣几息,而后对视一眼,皆是强忍住笑意。

    “明白了,大人想要先培养感情,再圆房,啧啧,好男人!”

    慕苏阴恻恻看向杨明樾:“还想打?”

    杨明樾立刻窜出几步之外,仗着慕苏够不到,笑着道:“不知现在是少夫人没有心悦大人,还是大人没有心悦少夫人?”

    说完不等慕苏发作,就一溜烟的跑没了影子:“我要去上值啦,两位大人不用送。”

    杨明樾一离开,周遭霎时就安静下来。

    周策偏头看了眼神色不明的慕苏,开口道:“我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慕苏皱眉:“你怎也和杨清琢一般八卦。”

    周策但笑不语,好一会儿才正色道:“你当真不喜欢朱一娘子?”

    慕苏还未开口,又听他继续道:“若不喜欢,不碰也是对的,待和离后,也不耽搁人再嫁。”

    慕苏一愣,下意识开口:“我没想和离。”

    话刚落,就对上周策似笑非笑的神情:“所以,是少夫人还没对大人动心?”

    慕苏后知后觉发现着了他的道,倒也不恼,只浑不在意般道:“眼下血仇未报,暂不提儿女情长。”

    话虽这样说,但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昨夜女郎娇艳的脸庞。

    回过神来,慕苏有些烦躁,这阳春烈劲儿这般大?

    周策将他神情看在眼里,忽而一笑:“韶华易逝,珍惜眼前人。”

    原本他还很担心这桩婚事,慕泽兰心中背负太多,若婚事也不如意,日子只会更煎熬。

    可眼下来看,这桩婚事似乎还不错。

    “知道了。”

    慕苏瞥向周策:“倒知道说我,你可比我还年长,我至少成了婚,你身边连个人都没有,这回周老爷子大寿,必要重提你的婚事,可有对策了?”

    周策神情慢慢淡了下:“再议。”

    慕苏:“……”

    “成,此事再议,但还有桩事得尽快办。”

    “何事?”

    “待殿试结束,我要陪夫人去趟陇岵,你给我想个辙,既要掩人耳目,又要悄无声息的来回。”慕苏。

    周策自然知晓施家流放陇岵,别有深意哼了声,还说不谈儿女情长,他慕泽兰要是没动心,会亲自陪人去陇岵?

    “知道了,要几日。”

    慕苏想了想,

    来回怎么也要六七日,她见着亲人难免不舍,应要多留两日。

    周策眉头微蹙。

    “大理寺少卿无缘无故告假十日?大人您觉得合理吗?”

    “这不是找你想辙么。”

    ,不大想理人。

    “记得啊,月初就走,回来还慕苏也不追,就在后头喊。

    周

    几日后,周策将一个可行的计划告知慕苏:“届时,你找准时机因公受伤,回府养伤,人情往来你自己解决,大理寺我给你挡着。”

    慕苏:“若届时没有公务?”

    周策淡淡看着他:“安排一场刺杀。”

    慕苏:“……”

    左右他都得受个伤呗。

    “行!”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在当夜,北酆楼湜月坊主传来消息,三人下值后各走一道在北酆楼会面。

    湜月坊主早已等候在此,没了上次的松散,也没去勾搭周策,等人来齐后,她看向桌上的木盒:“去探怒杨坡的人回来了,带回了一截尸骨。”

    杨明樾一愣:“尸骨有异样?”

    湜月坊主神情复杂地看了眼慕苏,抬手打开盒子,几截手臂白骨展现在几人眼前。

    盒中皆是左手手骨,每一根手骨都有一个共同点。

    少了尾指。

    几人同时变了脸色。

    随后,三人皆抬眸看向慕苏。

    慕苏脸色已难看至极。

    当年他回府看到的男子不止脖颈处有黥字,朝他行礼时,他还发现他的左手少了根尾指。

    为了寻到那个人,他将他所能记住的所有特征都告知了他们,所有人也都以为,这只是放火那人的特征。

    可眼下几截皆少了尾指的手骨告诉他们,答案可能不是这样。

    “怒杨坡阴山沟里一共发现十九具尸骨,无一例外全是罪奴,但黥字的地方并不相同,只唯有唯一一个共同点,就是十九具尸骨的左手,都少了尾指。”

    湜月坊主正色道。

    如此一来,属于那人的特征便不作数了,找起来将会更为不易。

    如今除了那人样貌以外,便什么线索都没了,可前有清棽登峰造极的易容术,谁又知晓那日慕苏见着的是真容。

    空气寂静半晌后,周策缓缓开口:“至少证明,当年在慕家放火之人与怒杨坡案背后真凶来自同一股势力。”

    当真是世事难料,到头来,慕苏和朱虞竟有着同一个仇敌。

    慕苏沉色盯着盒中手骨,久久未言。

    三人便也都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慕苏才道:“长胤,计划有变,陇岵之行不必掩人耳目,另,适当放出怒杨坡尸骨被大雨冲刷,重现天日的消息。”

    周策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反对道:“不行,这太危险了!”

    少夫人本就被人盯上了,若怒杨坡尸骨的秘密再被发现,那些人岂还坐得住。

    这种时候一人双双离开京都去陇岵,虽确实能诱敌,但实在太危险!

    杨明樾也隐约明白了什么,道:“我也一道去。”

    慕苏摇头:“我陪夫人探亲,你若同行,必会打草惊蛇。”

    “夫人身边有雁莘沐光,北酆楼再调高手暗中保护,足矣。”

    湜月坊主闻言道:“一十个够吗?”

    “够了。”

    慕苏眼底浮现阴郁。

    如今线索尽断,只有引背后之人主动出手,方有转机。

    “下月月初,离京。”

    几人知晓拦不住他,对视一眼,周策道:“嗯,京都我来安排。”

    然这个计划还未开始,次日,变故又生!

    这日从早晨便开始下雨,直到近黄昏,仍未有停歇的迹象。

    眼看雨越来越大,朱虞担忧的立在廊下,道:“这个时辰该是下值了,也不知三郎是否带了雨具。”

    雁莘道:“不如奴婢出去看看。”

    朱虞刚要摇头,便见外头传来动静,定睛一看,却是言瑞与慕苏撑着伞大步走来,朱虞忙迎到廊前。

    “夫君回来了。”

    慕苏却不像往日那般温声应她,沉着脸道:“雁莘,立刻替夫人收拾行囊,言瑞,去叫沐光,准备出趟远门。”

    言瑞领命离开,雁莘则有些茫然的看向朱虞,朱虞亦不解道:“夫君这是要去何处?”

    慕苏盯着她,沉声道:“去陇岵。”

    “即刻出发。”

    朱虞有些错愕:“怎这样急?”

    慕苏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尽量将语气放的轻缓:“阿虞,外祖父不大好了。”

    第49章 第49章【VIP】

    天边突现惊雷,轰隆一声震的人脑袋一片空白,闪电之中,朱虞的脸色煞白。

    雁莘神情僵硬一瞬,急忙转身拉住刚过来听到最后一句还在发愣的雁篱,去屋中收拾行囊。

    “怎么会。”朱虞回过神,盯着慕苏慌张低喃:“外祖父身子一向硬朗,怎会突然不好了。”

    “我是方才刚收到的消息,外祖父旧疾复发。”时日无多。

    慕苏咽回最后一句话,轻声道:“我已经备了快马,我们连夜出城,许是赶得及。”

    见最后一面。

    原本所有计划皆因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被打乱,今夜离京不是最好的选择,可慕苏没办法说服自己再等等,等周策打点好一切再离京。

    那一夜,女郎看到书信的欢欣深深印在他的心口,他无法忽视。

    朱虞听出了慕苏的未尽之言,眼泪汹涌而下,明明才收到外祖父的亲笔书信,为何不过短短几日,人就不好了。

    只是此刻她来不及悲伤,她必须要立刻赶回去见外祖父一面。

    雁莘雁篱动作很快,沐光过来时,二人已经收拾好行囊,慕苏没多话,吩咐雁莘沐光言瑞随行,一行人急急出府。

    出了府,慕苏刚想搀扶朱虞上马,却见女郎疾步过去,轻易翻身上马,夜雨中,弱不禁风的女郎竟瞧出几分英姿飒爽。

    慕苏旋身走向自己的马,这个时辰,城门将要关了。

    慕苏回府时就给城门送了信,幸得今日大雨,方便掩护,守城官兵将关城门的时辰延后半刻钟,将将够放几人出城。

    而城门外,北酆楼的人早已侯着,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并未与慕苏一行一同离开,只暗中随行。

    然事发突然,来不及做任何准备,行程自是被有心人察觉,不过次日,便涂遇刺客,好在有北酆楼的高手护送,一行人还算顺利。

    只到了陇岵时,北酆楼的人重伤不少,仅剩三人有一战之力。

    陇岵地处北,较京都更冷,春末之时,气候还未回温,即便穿上大氅,也依然在马背上冻得脸色发乌。

    朱虞虽骑术尚可,但女郎身娇体弱,经不住如此昼夜不分的赶路,最后一天,慕苏与她同乘一骑,天寒地冻中,那坚硬的怀抱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温暖。

    眼泪不知不觉浸湿了带着檀香的衣襟。

    对于抢回的这桩婚事,她曾愧疚不安,曾忐忑迷茫,但这一刻她很确定,她不后悔。

    不论他是否喜欢她,是否接受她,他一次又一次的相护,于她而言都已很足够。

    每当抬头看见那张在冷风中的俊脸,感受着属于他的体温,她的心一次比一次跳动的激烈。

    她知道,她对他动了心。

    模样俊俏,长身如玉,文武双全,哪怕娶的并非中意之人,亦给与十足的安全感和尊重,这样好的郎君,哪个女郎能不动心。

    慕苏察觉到人往他往里缩了缩,自然而然裹紧她的大氅,低头轻声道:“还有一个时辰,睡一觉,醒来便到了。”

    这几日,朱虞心中牵挂着外祖父,几乎没有怎么睡。

    临近陇岵,原本更无困意,可许是那道低沉的嗓音实在太过温柔,太让人安心,怀抱太过温暖,朱虞竟在他怀中缓缓闭上了眼。

    慕苏感受到逐渐均匀的呼吸,垂首确认她没有暴露在冷风中。

    短短几日,人竟瘦了一圈。

    慕苏的心中也隐隐不安。

    信上所述不止他简短的一句‘不大好了’,老将军曾在战场上受过不少伤,旧疾复发极其凶险,信送出来时就已在弥留之际,他不确定能赶得上。

    直到到了陇岵,进了城门,沿路见街边皆挂上白布,慕苏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陇岵乃以北边城,施家世代守护北疆,施老将军更是戎马一生,几次在匈奴的进犯下护下边城,与边关几城百姓而言,施老将军就是他们心中的战神英雄。

    如今在这陇岵城中,配得上满城缟素之人,唯有施老将军。

    其他人也隐约明白了什么,雁莘早已是视线模糊,泪流满面,多日奔波后,在噩耗的打击下,她差点从马背上跌落,是沐光眼疾手快弃马将她护住。

    沐光用双手环住身前的姑娘,满城白色映入眼底,面上难掩悲悸。

    施老将军不仅是边关几城人心中的战神,更是整个大邺的英雄,自也是他心中敬仰之人。

    “节哀。”

    一向

    世人眼里,老爷子是战神,是英雄,可在她眼里,他还是位慈祥和蔼的长辈,她曾一直认为老爷子肯指点她,只是因为想让她保护女郎,可她及笄那年,老爷子却为她备了生辰礼,告诉她,肯指点她是因为看出她是练武的苗子,也不止是要她保护女郎,女孩子习武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她无亲无故,施。

    朱虞做了一个梦。

    梦到她见到了外祖父,她求了慕顾了一段时日,外祖父身子大好,一如往日般利落。

    她立在院里,看着外祖父指点雁莘枪法,院里般,初春枝头冒着新绿,,一家人幸福安康。

    慕苏垂眸便见女郎唇角扬起盈盈笑意,他只觉心口一滞,她梦见了什么,可是梦见见到了外祖父。

    慕苏一时不忍将她叫醒。

    若真是梦见了外祖父,这或许将是她对于外祖父的最后一个美梦。

    梦里,场景突然转换,老爷子换上了一身长袍,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走到朱虞跟前,慈和道:‘这天寒地冻的,阿虞怎来这里了,可是想外祖父啦?’

    朱虞点头:‘嗯,阿虞很想念外祖父’。

    老爷子温柔的抚了抚她的头发,缓缓收了笑容,眼里是朱虞看不懂的复杂神情。

    ‘阿虞啊,你的路还长,之后定要好好的,阿虞抢婚的事外祖父知道了,做的不错,有施家气魄’

    ‘慕家小子外祖父知道,虽然看起来不着调,但其实是个不错的孩子,有他在,外祖父放心’

    朱虞看着身影逐渐缥缈的外祖父,心头咯噔一下,吓的忙伸手去拉:‘外祖父,您怎么了?’

    可她却抓了个空,老爷子离她越来越远,朱虞急急追出去,喊道:‘外祖父,外祖父您去哪里,等等阿虞’

    老爷子却笑着同她摆摆手:‘外祖父见过阿虞最后一面了,心愿已了,该走了,你外祖母该等着急了’

    ‘阿虞,回去吧’

    “外祖父,不要走!”

    朱虞猛地惊醒,一睁眼就对上慕苏复杂的眼神,才发现她抓住的是他的衣襟。

    “夫君。”

    慕苏喉头微动了动,隐忍半晌,才轻声道:“阿虞,我们到了。”

    朱虞眼睛一亮,忙从慕苏怀里起身,然眼睛却突然被蒙住。

    朱虞一愣:“夫君?”

    慕苏只是下意识的举动,那一瞬,他实在不忍她看见眼前景象,前一刻还在梦中与亲人团聚,一睁眼便是满目的白,冲击力可想而知有多大。

    但他也明白,瞒不住。

    慕苏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声道。

    “阿虞,你做好心理准备。”

    朱虞身形缓缓僵住。

    时间仿若在这一刻静止,慕苏给足她时间缓和,才继续道:“我们来晚了。”

    掌心蓦然没过泪水,慕苏心中也跟着一紧,但他还是没有松手。

    不知过了多久,朱虞才缓缓伸手,拉下慕苏的手掌。

    模糊的视线中,映着森冷的一片白。

    饶是已有准备,还是被刺的揪心的痛。

    她还是来晚了。

    第50章 第50章【VIP】

    施家流放陇岵,按当朝律例理应黥字,但因施家祖上功勋,免除黥字,并在陇岵赐下一处小宅院。

    以示皇恩,亦是安抚军民。

    宅院不大,一进两出,刚好够住下一家人。此刻那木门之上悬着刺眼的白灯笼,门两侧挂着白布贴了挽联。

    朱虞被慕苏搀扶着下了马车,缓缓踏入宅院,她每一步都走的艰难,每走一步都觉心痛万分。

    她边走边拆掉身上不合时宜的配饰,慕苏见此亦取下玉佩等物,雁莘亦如此。

    陇岵不是京都,施家也不是往日将军门第,门口没有门房,亦没有下人。

    但有陇岵百姓自发前来,不必主人家吩咐,便各司其职,协同操办葬礼,送老将军最后一程。

    看见朱虞等人如此行为,门口的老伯隐约明白他们身份,忙一边叫人送来麻衣孝带,一边开口询问:

    “不知是哪方贵客?”

    施家乃戴罪之身,老爷子从过世到今日出殡,未曾有过陇岵以外的人前来吊唁,但眼前几人,一看便是长途奔波而来,且恐与老爷子有莫大渊源。

    慕苏嗓音低沉,却能叫里头的人听得清楚:“外孙女朱虞,外孙婿慕苏,前来送外祖父最后一程。”

    老伯一愣,忙看向朱虞。

    原来竟是老将军的外孙女啊。

    许是见朱虞神情太过悲悸,老伯轻叹了声,道:“女郎节哀。”

    麻衣孝带送来,雁莘上前帮着朱虞穿戴好,待慕苏也换上,二人才踏进门槛,往里走去。

    雁莘又问老伯要了一套孝衣。

    老伯见她气质出众,不似寻常婢女,可也知晓老将军仅有一个外孙女,遂问:“女郎是?”

    雁莘动了动唇,想起老将军曾同她说的话,到嘴的‘施家奴婢’咽回,轻声道:“老将军乃我师公。”

    二爷曾要收她为徒,她以身份为由拒了,老将军为此还专程寻她说过话。

    ‘你虽是阿虞女使,但也是三娘亲自救下的孤女,三娘在世时还说你生的好,要当做半个女儿L养,问我意下如何,我只怪自己没有立刻应下,倒让她带着这桩遗憾去了’

    ‘雁莘,若将来有机会,你便随阿虞唤我一声外祖父,再不成,你就认了二郎为师,唤我一声师公也使得,也免得将来见了三娘,惹她怪罪’

    老伯又是一愣,仔细打量雁莘片刻,果真发现眼前女郎与闺阁女郎不一样,要格外的英姿飒爽些。

    “好,好,女郎且稍等。”

    门口的动静已经有人告知灵堂前的施家人,听得是朱虞慕苏到了,错愕之后,施大爷膝下长子女郎,二爷膝下三郎皆起身迎了出来。

    朱虞脚步虚浮走到灵堂外,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两厢一照面,她再也绷不住,哇一声大哭出来。

    两位表兄和表姐抹着泪扑过来抱住她,各自心中都悲伤难忍,谁也说不出安抚的话,只无声抱着落泪。

    还是施家大郎施明怀先看见慕苏,松开朱虞,让二弟三妹扶着她进灵堂参拜。

    施明怀与慕苏相互见了礼,二人先前虽算不得关系多近,但也还过得去,寒暄两句施明怀便领慕苏进去。

    慕苏进去时,朱虞已跪在棺木旁哭的撕心裂肺,慕苏按照规矩参拜上香,并未相劝,只默默跪在朱虞身侧陪着。

    施家人一看这情形,悲伤的眼底都划过几分欣慰,施大爷悲悸道:“父亲,阿虞来了,泽兰也来了,您可安心了。”

    老爷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虞,这桩婚事颇有些波折,因此总担心阿虞在慕家会受委屈,可鞭长莫及,只余牵挂。

    如今观慕泽兰待阿虞颇为真心,老爷子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朱虞哭的几近晕厥,直到出殡时辰到了,慕苏才半抱着她起身。

    墓地选在陇岵英雄碑,这里埋着千万英魂。

    施家本是戴罪之身,按理进不了英雄碑,但前两日陇岵府尹做主,亲自去英雄碑为老爷子选了墓地。

    满城百姓自发送葬,直到棺木入土,阴雨绵绵,仍未有人离开,还是施大爷开口,百姓才就地跪拜后,陆续回了城。

    施家女郎施明昭扶起脸色苍白的朱虞,宽慰道:“祖父走的很安详,若知阿虞妹妹来了,定是欢喜,阿虞妹妹不必自责。”

    虽不说从小一起长大,但姐妹二人自来感情就极好,即便朱虞一声不吭,施明昭也知她心头症结所在。

    走的?”

    施明。”

    他们这一路日夜兼程,比预想中快许多,五日前,正

    也就是她收到外祖父的信不久,外祖父便离世了。

    连日奔波加上巨大的悲痛,朱虞意识突然变得模糊,一阵眩晕便倒在施明昭怀里不省人事。

    “阿虞!”

    施明昭焦急唤道,忙要喊人过来,就见慕苏已大步走过来,从她怀里将人接走:“表姐,我来。”

    施明昭看着慕苏用披风将朱虞裹住,将她小心翼翼护在怀里大步离去,轻轻呼出一口气。

    要她说,阿虞做的最厉害的一件事,就是将这门婚事抢了回来。

    如今阿虞身边有人照应,他们也就能安心了。

    施明怀与三郎施明安也各自盯着慕苏的背影,许久才挪开视线,上前走到施明昭跟前:“走吧,回城。”

    施明昭回头又看了眼墓碑,雨水混合着泪水落下,而后转过头:“嗯。”

    “姑姑还是没有消息?”

    施明怀摇头:“自从施家出事,姑姑和表弟便一直没有消息,我几次去信都无音讯。”

    施明昭心头隐隐感到不安。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

    施明安眼底闪过一丝阴郁:“我连夜去一趟陸丰。”

    施明怀皱眉制止:“不可。”

    “施家人不得离开陇岵,否则便是抗旨,是死罪。”

    施明昭看向前方,那道挺拔的身影已经渐渐消失在大雨中,若有所思道:“大哥说的是,三弟不可胡来。”

    “施家出事,祖父病逝,姑姑与表弟都毫无音讯,这绝非寻常!”

    施明安咬牙道:“要是那姓陆的因施家落魄欺压小姑姑,小姑姑此刻不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

    施明昭与施明怀对视一眼,兄妹二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我们去不了,但有人能去。”

    施明安:“谁?”

    施明昭道:“慕泽兰此行带了几个人,或许可以请他派人走一趟陸丰。”

    快马加鞭来回也就五六日功夫。

    先前也不是没有请陇岵的人去过,但每次回来的人都说打听不到陆家什么消息。要想知道姑姑到底怎么样了,怕是必得去些非寻常之辈打探才行。

    “慕泽兰会愿意吗?”

    这种时候,谁又愿意沾染施家的事。

    施明昭也拿不准*,只道:“先问问他吧。”

    “便是不愿,也是常情。”

    施明安绷着脸,没开口。

    慕苏抱着朱虞回到施家,跟回来的雁莘忙替她换上干的衣裳,又把了脉,让人言瑞去城中抓药回来。

    施家如今没有下人,言瑞便亲自去熬药,沐光抱着剑沉默地守在屋外。

    雨越来越大,有雨珠刮在脸上,他却似浑然不觉。

    慕苏出来见他如此,走到他身侧,道:“在想什么?”

    沐光回神,正要拱手行礼就被慕苏抬手拦下,他看着院中风雨,突然想起国公府出事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沐光没答,慕苏便不再问。

    二人就这么立着,良久无言。

    许久后,慕苏才道:“回去的路上不会太平,小心。”

    沐光眸光微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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