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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我没糊涂,我喜欢的人就是你啊。

    林清源在房间里皱着眉头来回踱步,到底也没想出法子,急得团团转。

    “林先生,你若是实在想不出也无妨,我再回去跟元儿的母亲商量商量,看怎么办吧,”审食其见状,不禁出言宽慰道。

    “也只能如此了,”林清源闻言,停下了脚步,无奈的点了点头。

    “但还有一事麻烦林先生,请你明日去探望一下元儿吧,我也是怕这孩子想不开。”

    “你是她的先生,相差年岁又不大,我想着你说的话,总比我和她母亲这样的长辈说的要更听一些。”

    “你们年轻人也谈得来,更劝得住,便是不成,开解开解她也好啊,你看,这事儿行吗?”审食其趁机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这有什么不行的?她的我的学生,我理应关心她的,只是,”林清源有点为难,“我怎么去探望她呢?”

    “这个容易,你扮成侍者的模样不就行了?先生怎么忘了,你上次……”

    审食其说到这儿,差点脱口而出将不久前对方乔装打扮去天禄阁的事拿出来举例子,好在他反应快,及时止住了到嘴边的话,不然差点就露馅了。

    “我上次什么?”可即便如此,林清源还是听到了那个话尾,下意识的追问着。

    “你上次……上次给元儿过生辰,我记得盈儿跟我说过,不就扮了一个少侠的模样吗?所以我想着明日去探望元儿,假扮一个侍者,应该也不成问题的。”审食其的大脑快速运转,终究是把话圆了过来。

    “嗯,”听他说起那日生辰宴,林清源也就没多想什么。

    两人就此达成一致,约好明日带林清源去椒房殿探望刘元后,审食其便要离开,只是在他转身要走之时,林清源却突然喊住了他。

    “林先生?怎么了?”审食其回头望去。

    “审大人,我,我其实现下倒也有个折中的法子能让元儿不去和亲,但我并不赞同,因为那也只能救元儿一人而已。”

    “此举不仅如同饮鸩止渴,还会牵连到无辜之人,所以我才一直没说,大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林清源犹豫了很久,还是斟酌着跟他开了口。

    “……我明白,”审食其只略一思索,就知道他这什么意思了,无非是移花接木,李代桃僵之法,和亲继续,新娘换人,也只有这样,才能达到他说的效果。

    “既然审大人你明白,那我希望你暂时保密,我总觉得事情还没坏到要伤害别人来保全自己的地步。”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我们只是缺少时间找到它,所以拜托你,先别说出去。”林清源郑重的请求道。

    “……”,审食其看了他一眼,良久后,“我只能告诉你,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反过来听就是一旦被逼到份上,没别的招儿的时候,那就是缺德,他也得用这个李代桃僵的法子了。

    林清源自然是听出来了,当下这脸色就不太好,但也没什么理由去阻止,最后也就只能让他多给争取点儿时间,看看自己能否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审食其自是答应不提,可转头他回了椒房殿就把这办法说给了吕雉,不过好在他并不是要她按这个做,而是另有打算。

    “我的眼光不会错的,林先生有极高的道德素养,并富有同情心,这样的人素来都是端方君子,表里如一。”

    “他们无一例外都拥有崇高且令人钦佩的品质,但同样的,也非常容易被责任所束缚,被真挚所裹挟,一旦遇到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们也往往会选择牺牲自我而保护他人。”

    “而这,恰恰就是我们破局的机会。”审食其把林清源性格中的坚韧和弱点几乎说透了,并决定对症下药。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鼓动元儿跟他表明心意?”吕雉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可这会不会太突然了?万一他们谈不拢,发生冲突怎么办?”她有点儿担心。

    “就是要他们发生冲突才好,元儿的感情越是炽热而激烈,林先生就越是退无可退,届时他就只能选择妥协。”

    “即便一时半会儿他对元儿产生不了男女之情,但为了救元儿,他也定然会答应定下婚约。”

    “如此一来,陛下也就不会再提什么和亲之事,我们一直以来所期盼的,也就落到了实处。”审食其甚至连后续都想好了。

    “可万一呢?万一他就是不妥协呢?届时我们又该如何?”吕雉还是不放心。

    “如果他不妥协,那我们就只好用那李代桃僵之法了。”审食其抿了抿嘴唇,神情也变得很是无奈,算是做好最坏的打算。

    “那我去跟元儿说一说吧,”吕雉也只能答应。

    “其实这样也好,喜欢就早该说出来,别管什么结果,至少不后悔,哪像我们现在……唉,”审食其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是啊,有些人一旦错过了,那就是一辈子,你我当年是没得选,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吕雉也有感而发,苦笑一声后,抬眼去看他,恰好此时审食其也正望过来。

    四目相对时,时空仿佛瞬间倒流,让他们不约而同的回到了年少时的那个春日,曾几何时,他们也是明媚鲜艳,生机勃勃,并儿女情长着,可最后的最后也只能是个错过。

    如今纵为知己,但到底不成夫妻,岁月荏苒,光阴似箭,他们也各自有了家庭,而那曾经的青涩和懵懂也只得全部埋藏在心里,留存下的,也只剩长久的陪伴。

    不是说陪伴不好,只是总也有遗憾。

    所以吕雉推己及人之下,便决定了。

    “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元儿不同,她既喜欢林清源,那我这个做母亲的,总该圆了她的愿才是。”她说这话时,语气坚定的很,可见是铁了心要促成此事。

    “……”,审食其想起林清源的人才品貌,一时又有点不忍,不忍强迫对方,可很快他就掩去了这丝情绪,因为他清楚自己的立场。

    所以今天晚上,吕雉便去跟女儿说了些什么,而刘元也显然被她说动了。

    但这一切,林清源都还不知道,他如常给小刘盈上了课,又让人送他回去,而自己则是待在房间里想着明日带点什么东西开解一下自己的学生。

    也不知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总之马上吩咐人给他找来了刻刀和几段巴掌大的木料,然后就热火朝天的自己动手做起东西来。

    第二日,审食其如约而至,让他换上侍者的衣服,带他偷偷到了椒房殿去探望刘元,彼时刘元正醒着,房间里飘着淡淡的药味,她气色还好,只情绪不佳。

    当然了,林清源能理解,毕竟,无论是谁遇到这种事,也总会接受不了的,他走到近前安慰她。

    而看到他真的来了,刘元的眼神瞬间就亮了,她挪了挪身子,用手拍了拍空位想让他坐下,可却忘了自己手上的伤还没好,还缠着纱布,这一拍床,瞬间就疼的她痛呼出声。

    “嘶!”

    “别动,别动,你现在伤着呢,可要多加小心,”林清源忙安抚她。

    “那我不动了,先生你快坐吧,”刘元见他关心自己,便是手上的疼也顾不上了,招呼他坐在床榻边缘。

    “好,”林清源顺势就坐在了她旁边,“对了,元儿,我给你带了个礼物来,”他识趣的没有直接戳她的伤疤,而是转而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

    “你瞧,这是竹蜻蜓,只要你用手一撮这个杆儿,它就会飞起来了,好玩儿吧,”林清源把手里的玩具给她。

    “可它长得也不像蜻蜓啊,”刘元接过去打量着。

    “呃,没错,确实不像,可若是做的特别像了,只怕它也飞不起来了,”林清源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

    “我知道你喜欢蜻蜓,可这寒冬腊月的,也没处找去,昨日忽的忆起儿时姥姥哄我的时候,就给我玩这个,一玩我就不哭了,所以这才做了来。”他解释道。

    “那先生为何喜欢竹蜻蜓?”刘元捏着手上略显简陋的玩具,看向他问道。

    “因为好玩啊,因为,它能飞,我去不了,做不到的,它能,我看着它做到了,我心里也就高兴。”林清源回答道。

    “那先生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蜻蜓吗?”刘元又问他。

    “知道啊,你说过的嘛,你喜欢我讲的那首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你当时说这意境很美,我想多半就是因为这个了吧。”林清源猜测道。

    “不止是这样,”岂料刘元却摇了摇头。

    “那还有什么?”林清源问道。

    “还有情,因为蜻蜓的‘蜻’,也可通‘情’,是情投意合,心之所向的意思,所以我喜欢,”刘元紧张的都握紧了自己手里的竹蜻蜓。

    “心之所向?你有喜欢的人了?是谁啊,”林清源突然意识到这是个解决和亲问题的关键啊。

    “你快说,我给你把把关,也让你母后相看相看,如果合适的话,那就赶紧定下婚约,这样你父皇就不能随便把你许给匈奴人了。”他是一心为她着想。

    “我喜欢的人,”刘元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看向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东张西望的找呢,直到他再次重复了一遍。

    “近在眼前,近……”,他突然愣住了,都不敢回头去看她。

    “元儿,你肯定是今天还没喝药,有点糊涂了,我改日再来看你啊,”他语无伦次的说了一句话后,便急慌慌的起身要走。

    “我没糊涂,我就是那个意思。”

    “我喜欢的人,就是你啊。”

    “我喜欢你,先生!”

    可身后却传来了女孩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坚定。

    而这,也彻底打破了林清源刚才的自欺欺人,这姑娘真的走上歪路了,他有必要纠正她的想法,绝对!

    是的,几乎不用怎么思考,林清源就下了定义,这是错误,错误必须纠正,这是他身为老师的责任,也是他的义务。

    第32章

    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能错位,也不容错位,你明白吗?

    “元儿,听着,我能理解你的意思,因为十五六岁的孩子正值青春期,他们大概率都会萌生这种朦胧的情感,但我不可能放任你继续下去!”

    “这不是你这个年龄段该做的事,你的三观还未成型,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如果你过早的陷入这所谓的感情之中,那只会毁了你的未来。”

    “就好比一颗正在成长的苹果,尽管它暂时还是青涩的,但却有着甜蜜的未来,可若是你强迫它在不正确的季节成熟,那么最后的结果就只能是成了一枚坏果子。”

    “它会掉在地上腐烂发霉,直至彻底消失,届时你的心里,除了可惜后悔之外什么都不会有,你明白吗?”

    林清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尽量以通俗易懂的语言规劝对方,他自认站在他的角度上没有一句话说错,也兼顾了女孩的面子,不至于使她太过难堪,可以说是做到仁至义尽了。

    然而刘元并没有感受到他的关怀,只听到了他的否认和拒绝。

    “不正确的季节?怎么不正确?有多少姑娘都是在我这个年纪就有如意郎君的?怎么到了我这儿,就不行了?就是不该做的事了?”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而这一刻,林清源也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那就是历史是不能脱离时空概念去看待的,否则得出的结论就会变得荒谬无比。

    “……是,在汉朝,十五岁是及笄之年,是可以议亲了,如果你决定遵从自家的风俗,那我没什么可指摘的,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喜欢谁都好,想嫁谁也好,那个人,唯独不能是我!”

    林清源深吸一口气后,算是一定程度上认可了她的说法,但又十分坚决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为什么不能是你?如果我一定要嫁人,为什么不能嫁我喜欢的人?”刘元的情绪更激动了。

    她握紧了手里的竹蜻蜓,丝毫想不起手上还有伤,过于用力之下造成的结果就是才愈合没多久的伤口再次崩裂。

    有红色的血迹从白色的纱布下透了出来,疼痛感也随之而来,但她就好像什么都没感受到一样,只固执的看着他想要一个答案。

    “因为我是你的老师!”

    “我还比你大七岁!”

    “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甚至连喜欢大概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更何况是爱和婚姻?!”

    ……

    林清源也生气了,一股脑的怼了回去,但看着她眼含热泪,紧握玩具的模样,他又有点不忍心。

    以至于这话越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就越缓和,不似最开始的激烈和指责,转而带上了安抚和引导。

    “元儿,听话,别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语了,你只是太累了,一时想不通而已,好好睡一觉,也许明天你就会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是冲动而任性的,你……”

    他试图说服她,并暂时结束这个话题,然而小姑娘显然不肯答应。

    “我不!我就不!”她踉跄着从床上下来,想要跑向他,可之前因摔倒而磕伤的膝盖却不足以支撑她做如此剧烈的运动。

    也因此她的双脚落地没多久,便再一次摔在了地上,她下意识的用手去撑地,结果毫不意外,伤口崩裂的更大了。

    “元儿!”林清源见状,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这种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他抱她回床榻,想看看她的手如何了,可却不料这姑娘忍着疼还要抓住他的胳膊不放。

    “元儿,别在胡闹了,你的伤口流血了,我去找太医来给你看看。”林清源去掰她的手,可这姑娘怎么也不松开,他只能软下语气哄她。

    “我没有胡闹,我也不看太医,我就要你一句话,就要你答应我!”她固执的看着他。

    “不可能!”林清源却依旧是毫不犹豫的拒绝。

    “为什么?!”她不明白,不理解,更不能接受。

    “你不是教过我的吗?只要我想,我就可以按自己的意愿行事,不必太过在意别人的眼光。”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想嫁给你,我有什么错?这难道不都是你教我的吗?”她流着泪望着他,并拿他的话来堵他的嘴。

    “……我教你的,是人要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自由的勇气,我并没让你跨越道德的界限,突破……突破底线。”他有些语塞,但还是坚定的拒绝,并与她讲道理。

    “我是你的老师,你是我的学生,这是长辈和晚辈之间的关系,不能错位,也不容错位,你明白吗?”他自认说的很清楚了,但对于这姑娘来说,这只是借口。

    因为,“你不是我的长辈,你也不是我真正的老师,我们没有行师徒之礼,这段关系根本就不完全成立,它不足以成为阻碍我们成亲的理由。”

    刘元难得聪明了一回,可这个时候的聪明,却让林清源倍感无奈。

    “即便这段关系没有完全成立,那你也是我的学生,就算流程不圆满,世人无从指责,但我的心里依旧过不去。”

    “你才十五岁,如果换成是我家乡那边,就只是读高中的年纪,别说是谈情说爱,只要露出一个苗头被抓住了,那妥妥的就是早恋。”

    “早恋是要记大过处分,并回家反省的,是学生绝对不能触碰的高压线。”

    “还有,元儿,就算这些你都不在意,可你也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而强迫我接纳一段错误的感情啊,这是逼迫。”

    “而逼迫得来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不可能感到快乐的,更何况我还比你大这么多。”

    “好了,你休息吧,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出了这个门,我会忘掉你今天说的一切,你也要忘掉,睡一觉,忘得干干净净,就只当做了一个噩梦就是。”

    他不能再留在这儿了,再纠缠下去事情只会更加失控,所以他再一次安抚她之后,毫不留恋的起身站起朝着门口走去。

    他本以为女孩会继续歇斯底里,或者激动的喊住他,然而都没有,只是身后传来的‘窸窸窣窣’,又实在不能忽略,尤其是有什么掉在地上的声音。

    出于担心,他到底还是回了头,可看到的却只是落在他脚步不远处的竹蜻蜓,以及靠在床榻上半坐着的她。

    “你是个骗子,你说玩了竹蜻蜓,就不会哭了,也不会伤心,可为什么我的眼泪止不住?我的心又这么疼?”

    “你骗了我!”

    “你骗了我!”

    ……

    她不住的控诉着,指责着,而林清源除了沉默,什么也回应不了,他弯下腰把那已经沾染了些许血红的竹蜻蜓捡了起来,放回她床榻边缘。

    “……你好好休息吧,我去找太医来给你看看,”末了,他也只能说一句这个,然后便转身离开,只是等他出去并关上房门刚要走的时候,却一抬眼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审食其。

    对方手里还拎着食盒,脸上的神情也非常复杂,尤其是看自己的眼神,可见刚才房间里的种种,他都是听到了的,不管听到多少吧,总归都是有够尴尬的。

    莫名的,林清源还有点心虚,尽管这事不是他的错,但到底是自己引起的,如今面对刘元的长辈,又怎么能理直气壮的起来呢?

    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事是不能拖的,林清源想着,还不如快刀斩乱麻,跟人家长辈解释清楚呢。

    于是乎,他开诚布公,直接讲,想跟审食其单独谈谈,但说真的,他也知道这事其实最应该和刘元的父母谈。

    因为孩子的情况不对,第一时间通知的应该是法定监护人,可现在的情况很特殊,恐怕还不能这样。

    而审食其又是他唯一知道且能接触到的刘元的长辈,那么他选择和对方谈,也就无可厚非了。

    不过在谈之前,他还是先提了找太医的事,审食其自是答应,让他在门口等一会儿,而他则是去安排一下,来回的时间很短,林清源也没多想。

    但等他们走后,端着药和吃食来到刘元门口的,却是吕雉,那么刚才审食其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但这一切,林清源都不知道,他已经和审食其回了自己所住的宫室,并跟他谈论着。

    “任教这一年多来,我自认勤勤恳恳,并无半分不妥之处,便是有些许意外,也都当下道歉了,我尊重她的选择,倾听她的想法,许她畅所欲言。”

    “我还给她过生辰,送礼物,时刻顾及她的感受,并开导她,教育她,鼓励她追求独立的人格和自由的意志……我做了一个老师能做的一切。”

    “可我实在想不通元儿怎么会……怎么会对我产生这种感情,难道是我那如同长辈一般的亲近和纵容,使得她产生了错觉吗?”

    林清源跟审食其说着话,一丝一毫都没有藏私,他是真的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也让他又无奈又心急。

    “可在她心里,并没有把你当成长辈看待,她喜欢你。”审食其却一针见血指出了重点。

    “那是她的错觉而已,她只是把对师长的依恋看成了所谓的喜欢,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是她的老师,她是我的学生,我们还相差七岁,她怎么可能,又怎么可以对我产生那种感情?”事到如今,林清源依旧不愿意相信。

    “她为什么不能,又如何不可以?就像她说的,你和她确实不是真正的师徒啊,至于说相差七岁,这也不是很大的差距嘛。”审食其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这不只是身份的问题,也不只是年龄的问题,是阅历,是三观,是所受教育的不同……是好多好多不可能组成的障碍。”

    “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根本没办法以这种方式靠近的事。”林清源皱紧眉头。

    “无论人们如何盛赞爱情的伟大,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些事靠着这个越不过去,也不能逾越。”

    “她才十五岁,或许对你们这里来说是可以嫁人的大姑娘了,可在我的观念里,她就只是个孩子,一个对世界还处在探索期的小女孩,我不能害她。”他坚持自己的想法。

    “可你比她大不了多少啊,只是七岁而已,是可以商量的嘛,”审食其不死心,继续试探。

    “或许以后可以商量,但现在没可能,十五岁的孩子懂什么?别说她了,连我都不知道爱情是个什么东西。”

    “但我知道一点,如果放任这种错误的感情继续下去,那对她,对我,都是一种伤害,必须制止,毫不犹豫的制止!”在这点上,林清源是铁了心不让步的。

    “审大人,你是元儿的长辈,我没法劝服她,现在就只能靠你了,你去劝劝她吧,”他请求道。

    “可我不觉得这是错啊,你刚才不也说了,我们这儿的风俗就是这样啊。”但审食其却看了他一眼后,半是为难,半是犹豫的说了实话。

    “……什,什么?”林清源突然愣住了。

    “其实,我觉得你也确实是个做女婿的好人选。”审食其斟酌着回答,并给予他高度的评价。

    “元儿的眼光,不错啊。”

    “……”,这一刻,林清源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这里只有他认为这样是不对的。

    第33章

    我上书一封言明和亲的弊端和匈奴的风俗,再附上一个法子。

    “审大人,我真的暂时没有成亲的打算,而且这,这我和元儿,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不成,真不成,”林清源连连摆手。

    “说实话,审大人,如果我执意不答应,你们不会强人所难吧,”他有点不放心,看向他的眼神里也带着怀疑和警惕。

    他以为他掩饰的很好,可哪儿逃得过审食其这家伙的法眼,当即便看出了他的抵触和防备,这心下一转就知道不能逼的太紧,于是定了定神后,开口了。

    “怎么可能呢?林先生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我与元儿的母亲确实十分欣赏先生的人才品貌,但也知道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而非结仇怨之理。”

    “你若执意不愿,我们虽觉可惜,但也不会逼迫。”

    “我记得儒家的先贤孔子有一句话说的很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们盼着元儿好,可也不会因此而伤害你,这点你尽管放心就是。”审食其心里打着欲擒故纵的主意,但说出的话却是给足了安全感。

    “审大人能这样想就最好了,”林清源闻言,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可眼下和亲的事,要怎么解决才好啊,若是实在不成,那就真的只能用李代桃僵之法了。”

    “我依稀记得陛下的二哥刚刚获罪,被削去了王爵,他家倒是有个女儿,也不知对方愿不愿意替元儿去和亲。”审食其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的看向林清源。

    “审大人,你刚才不是还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吗?怎么现在就……”,林清源皱了皱眉。

    “如果可以找到更好的的办法解决和亲的事,那我当然也不愿意伤害任何人,可要是做不到的话,那我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保护好我在乎的人了。”审食其毫不避讳跟他道。

    “……”,林清源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这就是现实。

    可突然的,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审大人,你说,如果我跟元儿的父皇说清楚,和亲是不可能达成他想要的结果的,那他会不会放弃这个策略?”他问对方。

    “你说说看,”审食其有些诧异,他竟然会在和亲方式上打主意,但还是想听听他的看法,于是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不是我说说看,而是我要先问问看,当今陛下打算通过这个和亲得到什么,”林清源却纠正了他的说法。

    “……陛下是想稳住冒顿单于,好为我们大汉争取更多休养生息的时日。”

    审食其自然不会傻到把吕雉告诉他的刘邦想图谋那些新装备的事说出来,那么也就只能拿刘邦的借口说事了。

    “那要是他知道这个法子稳不住冒顿呢?”林清源见他所说与自己所想差不多,不禁更有信心了。

    “如何稳不住冒顿?”审食其觉得更有意思了。

    “自然是冒顿此人乃枭雄一类,其弑父杀妻,以绝对的血腥手段统一了草原,所有不服从的部落首领全都被做成了人骨酒杯。”

    “试问这种人怎么可能被一女子所牵绊,因为所谓的和亲之策,不在犯我边境呢?”

    “更何况,和亲本就是两个势力一强一弱之下,为妥协才行的权宜之计,根本没有长久安稳之说,既如此,又何必牺牲一无辜女儿的未来呢?”林清源说的入情入理。

    “普通的女儿家自然稳不住冒顿,但有人跟陛下进言,如若把元儿这个长公主嫁过去,两人再育有子嗣,这事也就成了。”可审食其又告诉他一个消息。

    “陛下想的是他们的孩子会继承冒顿的单于之位吧,那样的话,匈奴人的首领就成了大汉皇帝的外孙。”

    “而依我们华夏的礼节规矩,哪有外孙敢跟外公打仗翻脸的,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不是?”林清源只略一思索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错。”审食其也点头肯定了。

    “没用,根本就没用,”林清源却毫不客气的否定这计策的效果。

    “因为匈奴人选择首领的方式和我们汉人毫不相同。”他摇了摇头。

    “我们汉人重规矩,重秩序,可匈奴人是草原上的引弓之民,凶狠和掠夺从来就刻在了骨子里,就好比狼群一样,谁最厉害,谁最有能耐,谁就是首领,谁就是单于。”

    “不用说其他的,你只看冒顿单于是怎么上位的就知道了,他们不仅不看重继位顺序,而且也没有伦理概念。”

    “在匈奴人的体系中,父亲死后,新的单于可以理所应当的继承老爹的一切,不止是头衔和权力,还包括自己的那些后母们。”

    “而这些可能伺候过父子两代,甚至三代的女子生下的孩子们,也不会在乎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他们无一例外都会跟随营帐内最强的那个男人,喊他做父亲。”

    “而当头狼老去,新生的小狼们也长大,那么他们也不会顾念什么父子之情,只会用杀戮和鲜血夺得属于自己的草场和权力。”

    “试问在这样的匈奴帝国中,谁又能保证我们汉人公主所出的孩子就一定会继位呢?这里面有太多太多的不确定了,所以我才说这和亲的计策根本达不到想*要的结果。”

    “顶多是拖延一点时间罢了。”

    “也就是说,这根本就是得不偿失的买卖,既如此,何必呢?”林清源跟他简单讲述了双方内部结构的不同,试图以此打消和亲的念头。

    “……”,审食其得承认,如果刘邦知道这些,他确实不会干赔本生意,可也不代表他会打消和亲的念头,因为这会儿刘邦的目标是那些新装备。

    如果没有新装备,和亲又只能争取一点儿时间的话,那刘邦八成不会干,就是干也不会嫁亲女儿。

    可现在不一样,那些新装备的存在已经让刘邦意识到了危险,特别是还没掌握在他手中,那么依旧用此方法劝他打消这个念头,恐怕就有点悬了。

    因为比起女儿的幸福和未来,他更在乎自己的皇位和权力。

    可这实情能告诉林清源吗?那铁定不行啊,因为一说他就会知道他们之前藏私了,拿他给的装备图却只壮大了自己的势力。

    这种行径放在一般人身上那自然是无可厚非,可对于林清源这样的君子来说,只怕是难以接受的。

    更别说审食其清楚的知道当初对方肯拿出那装备图是知恩图报,也是为了国家的未来着想的。

    倘若让其知晓他们在其中谋了私利,还因此被陛下设局才弄成了现在这个局面,只是就不好收场了。

    所以审食其想了又想,也只能说,“恐怕就算你上书告知陛下,他最多也就是不让元儿去和亲罢了。”

    “如今我大汉百废待兴,确实需要时间休养生息,哪怕只是争取三五年,恐陛下也不会舍不得一位宗室女的。”这是事实。

    “如果能换来一二十年的和平,即便是元儿,陛下也是舍得的。”审食其所说虽有转移视线的意思,但也确实是刘邦所想,可见他多了解自己的君主。

    而林清源想起史书上的记载,从西汉初年到汉武帝前期,这和亲政策都不曾停止就知道审食其所言非虚。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啊。”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谁不知道这和亲是屈辱的?可又有什么法子呢?谁让我们没有绝对的实力打败匈奴人啊,不然就不是我们嫁公主去草原,而该他们向长安朝贡了。”

    “时间,我们需要发展壮大的时间啊。”审食其也是无奈的很,他并非只知谋私利,也是为国着想,从大局来看,嫁一个女子出去换来积蓄实力的几年,那还是合算的啊。

    “好了,这些情况我都知道,理智上可以理解,但情感上无法赞同。”

    林清源还是挺抵触这种拿弱女子换和平的法子的,哪怕他心里清楚这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和平的法子,但他就是没法共情。

    “那林先生可有两全之策?”审食其也不废话,直接问计。

    “……倒也有一个,”林清源想了想后,还是下定决心。

    “除了之前说的,上书一封给当今陛下,言明和亲的弊端和匈奴人的习俗之外,我可再附上一个法子,一个更快更好制造兵器的法子。”

    “能大大提升士兵的战力吗?”审食其一听,瞬间眼神就亮了。

    “嗯,”林清源点了点头,“钢自然比铁坚硬,做兵器使用的效果也更好。”他说的是灌钢法。

    “但我这个法子必须配合煤炭使用,煤矿的开发,以及工具的冶炼,这些都需要时间。”

    “所以我即便给了法子,具体怎么说服陛下,还得审大人你亲自来了。”林清源抬了抬手,示意这个他得自己干。

    “我?我未必能说服陛下,”可审食其却摇了摇头。

    “实话跟你说了吧,林先生,我们这个陛下,可是个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主儿,我就怕他得了好处,也不肯放过元儿。”他提醒他这点筹码只怕不够。

    “那我就先给他一半的方法,并要他下一道圣旨,许元儿婚姻自主,并不在提及和亲之事,那么,我再给他另一半。”林清源也不怕,直接就道。

    “……”,审食其闻言,看他的眼神真是有些惊异,这么多的好处给出去,却只是为了换别人的自由,这种精神固然令人敬佩,可也太过单纯不设防了吧。

    其实这并非是林清源善良的没有底线,而是在他眼里这些真的算不得什么,就好比如果你拥有一座金矿,还会舍不得指甲盖大小的金子吗?林清源现在就是这种心态。

    “那你呢?你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吗?比如说,你的婚姻自主?亦或者让陛下许你自由活动,正大光明的待在宫里,封你个官儿当当?”

    但审食其盖不到他的想法,又实在好奇,便半是玩笑,半是试探的问了一句。

    “得了吧,当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事等着,我才不去讨那个嫌。”

    “至于自由活动,我当然想,但我现在不是在给盈儿他们上课吗?就是给了我自由,我也去不了哪儿,更何况我本人还挺宅的,轻易不愿挪地方。”

    “而我的婚姻自主权嘛,审大人,你说过不会强人所难的,对吧,”话到此处,他眼里露出了一丝狡黠。

    “……林先生放心,此行一去,我必定向陛下为先生也求来和元儿一样的待遇,婚姻自主,如何?”审食其见他如此,何尝不知这是带点试探的意思,但他也爽快,当即便许诺道。

    “那就多谢审大人了,”林清源听到这儿,总算露出了笑容,心里想着自己还是运气不错的,遇到的都是好人,虽然不是没察觉到他们的小心思,但到底没故意坏他,这就行了。

    其实他也知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的道理,只要不影响自己开心生活,那朋友有点小秘密也正常。

    他不会去苛求人家必须怎么怎么给他个交代,毕竟,他现在的吃穿住行都是靠人家得来的。

    有时候,人真的得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是没有平静日子可过的,这是姥姥教给林清源的道理。

    正所谓,‘不痴不聋,不做家翁’,若没有这个肚量,迟早会被一些琐事缠死,何必呢?还不如豁达一些,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也就是了。

    就这样,双方达成了一致,不久后,审食其带着林清源亲手所写的帛书以及一半的灌钢法走了。

    而林清源自己,则是高兴了没多久后,又开始发愁怎么解决刘元早恋的问题,尤其是她恋的还是自己,这难度系数简直成倍增长。

    就在他忧心忡忡的时候,出乎意料的,事情竟然迎来的转机。

    第34章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椒房殿里,审食其正在跟吕雉说着林清源提出的办法以及条件,这本来是个双赢的打算,但吕雉却拒绝了。

    “元儿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她不认可帛书上写的什么‘婚姻自主权’,觉得那只是林清源拒绝她女儿的借口。

    “还有,你为什么要答应对方,也为他争取到和元儿一样的待遇?”吕雉有点不满,其原因自然是审食其给林清源的许诺。

    “因为他才是关键。”审食其一针见血,“没有他的支持,我们的很多事业都无法开展,所以必须给予对方尊重。”

    “我可以强迫他支持我们!”吕雉却更强硬。

    “但不情不愿,总没有心甘情愿来的更好,如果你还想把元儿嫁给他的话,那么就必须给予对方一定的信任。”

    “他将是我们的家人,我们战队中的一员,你不能以上下级的关系去命令和考虑事情的发展,那样得不到真心的帮助。”审食其提醒她,现在最好还是打感情牌为妙。

    “……”,吕雉咬了咬下唇,她其实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难道你不担心他会逐渐脱离我们的掌控吗?”

    “你今天给他这个所谓的‘婚姻自主’,那么明天他就有可能拒绝娶我的女儿,你说,你说这样的话,我怎么能接受呢?”她不甘心,非常不甘心。

    “不用等到明天,他拒绝元儿的事,你我都清楚,”但审食其却不以为然,“但这只是暂时的,依我看,他只是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儿罢了。”

    “只要元儿依旧是他的学生,依旧待在他身边,等到时机成熟了,那一切也就水到渠成,若是做不到一见钟情,那我们就只好日久生情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烈女怕缠郎’,反过来也一样,他又跑不了,只要这么一天天的让元儿陪着他,到最后,便是百炼钢也化为绕指柔了,你还怕这到嘴的鸭子飞了不成?”

    审食其看的很清楚,不能对林清源逼的太紧,否则双方撕破脸的话,那才会得不偿失呢。

    尤其是对方又拿出了极具战略价值的情报和兵器制造方法,那但凡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人就该知道,不能得罪这个活的宝藏。

    现在适当的配合对方,给点儿甜头,那也是为他们的未来着想。

    “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我一看元儿伤心成那样,我这心里就难受,”吕雉是心疼女儿才会这样的。

    “你这是关心则乱,”审食其一眼就看出是怎么回事,“元儿的情绪是很重要,但现在更重要的是,你得教她想办法获得自己想要的,而不是自怨自艾。”

    “行动不一定会成功,但停留在原地就只有失败!”

    “你得让她知道,解决问题的办法在前面,而不在身后,她必须往前走才行。”审食其对着吕雉说教起来。

    如果换个人跟吕雉说这话,她肯定听不进去,奈何是审食其在说,而且她也知道是为自己着想,所以尽管心里依旧有点不自在,但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那这份帛书怎么办?真的要全部交给陛下吗?”撇开暂时失控的母爱后,吕雉还是非常清醒的,她当即就意识到了这份情报的价值。

    “当然,这是我们的筹码,但不用担心,就算陛下因此得到了灌钢法,可没有大量的煤炭,他也做不了什么的,而煤矿的地点这里面可没言明也要上交给陛下啊。”

    审食其举起手中的帛书晃了晃,显得十分气定神闲,可见他早就看出了里面的文字游戏。

    “也许他并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不然也不能现在也没说出任何一个大型煤矿的所在地了。”

    审食其第一次直面了林清源的聪慧,虽然手段还有点稚嫩,但不得不说,很有效。

    “看来还真是不能小瞧了他,”吕雉拿过他手上的帛书又看了一遍,也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不想当官,不耐烦当官,可不代表看不懂里面的弯弯绕,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审食其赞了一句。

    “你最好庆幸他的聪明没有用到我们身上,”吕雉却还是不那么放心。

    可审食其却认为没什么。

    “林先生是个重感情又念旧的人,只要盈儿和元儿还在他身边,我们又不遗余力的保护他,帮助他,那么他就算有再多的聪明,也不可能用来对付我们的。”

    虽然觉得见到了对方新的一面,但他也没因此否认自己之前的眼光,因为他相信人是多面的,但品德却是长久且稳定的,所以他笃定对方没有恶意。

    当然,林清源也确实没有恶意,他只是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罢了。

    但一旦触犯到了底线,那还真说不准他会干什么,毕竟,新时代培养出来的青年和封建社会下的产物到底有本质的不同。

    就好比林清源之前说过的那句话,‘某种意义上,他们从身体到灵魂,都格格不入。’

    而这也意味着,双方想要愉快的一起生活,真的需要不短的磨合期。

    索性审食其说服了吕雉,让她教刘元示弱,而小姑娘为了自己的爱情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母女两个于是开始了一场新的教学,而审食其则是亲自去见了刘邦。

    他把林清源塑造成了一个无所不知的世外高人的形象,并表示之前那些新装备也是对方提供的,并以对方愿为国效力为由,呈上了那封帛书,让刘邦好好考虑一下其中的条件。

    刘邦看了匈奴的风俗,又看到了一半的灌钢法,再加上还有之前那些新装备的事,他自然对这个神秘的世外高人的存在不再有任何怀疑。

    但里面的‘婚姻自主权’,还是让刘邦有点不解,尤其是这个权利还是对方替自己女儿刘元争取的,他就更不解了。

    于是当即询问起了审食其这是怎么回事。

    而审食其则是模棱两可的表示他也不太清楚,但他的话里却在暗示刘邦,可能是对方看上了刘元也说不定。

    这也符合刘邦的思维模式,在他的想法里,一个男的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帮一个女的,除非他们有什么关系,刘邦甚至没在乎对方很可能是对自己女儿有企图,甚至还有点巴不得如此的感觉。

    一句话,还是利益使然。

    新式装备已经足够让他威逼妻子,现在再加上灌钢法的存在,完全足以让刘邦舍出亲生女儿。

    他甚至想的更长远,也许对方成了他的女婿,他还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思及此处,刘邦迫不及待的向审食其询问了对方在哪儿,并表示想见一面。

    而审食其也面不改色的拒绝了他,继续营造林清源那世外高人,不愿与人接触的人设。

    以至于刘邦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解决这个问题,最后只能放审食其离去,言说自己要好好考虑考虑。

    审食其自是点头应下,随即行礼后离开了宣室殿,只是他才一走,刘邦就立刻派人去把留侯张良请来,这么大的事,他觉得自己绝对有必要请教一下自己的专业智囊。

    张良,表字子房,与韩信,萧何,并称汉初三杰。

    历史上著名的那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就是因他而诞生的。

    他也确实担得起顶级谋士的名头,这还是刘邦亲自盖章认定的,而且大汉的建立,张良的功劳也确实卓著的很,绝对算得上是名副其实。

    有大功却不自傲,还很谦逊,那刘邦自然喜欢的很,对张良的信任倚重程度也远胜韩信,就是如今的右丞相萧何在刘邦心里,也没有张良重要。

    由此可见,刘邦是何等的看重对方。

    所以一遇到大事,他就忍不住想问张良,哪怕这其中可能涉及到了女儿的婚事,已经算作家事,不太好说给外人听,刘邦也不在乎,也或者在他心里,根本就没把张良当外人。

    刘邦知道张良身体不好,现在又赶上寒冬腊月的,自是担忧不已,再三嘱咐去接人的侍者们要小心侍候,千万保暖,那态度,比对他自己都好。

    也因此,张良见到宫里来人后,也只能跟着过来见刘邦,但他的心里其实已经有急流勇退的念头了。

    尤其是看到如今韩信的下场后,他觉得自己也该明哲保身,谨慎行事了,便想在这次谈话之后,就跟刘邦提一提自己退隐的事。

    谁料刘邦一跟他说这个事情,张良就来了兴趣,不由得感叹何时天下竟出了这么个厉害人物呢。

    “子房,你自己就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厉害人物,怎么如今还夸起别人来了?”刘邦见状忍不住打趣他。

    “得陛下赞誉,是臣之荣幸,可这夸赞别人,也与我之名声无碍啊。”

    “正所谓,‘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嘛,如今我大汉初立,便有这等高人来投效,说明离天下大治不远了,这正是托陛下的福气啊。”

    张良今年是四十八岁的人了,但却丝毫不见沧桑,眉目间依稀能看出年少时的俊秀,如今上了年纪,不仅无损他的容貌,周身的儒雅为他更添三分气质,只看着便赏心悦目,更不用提他还极会说话了。

    “什么高人来投效啊,依我看,也是个有图谋的小年轻,打朕女儿的主意罢了。”刘邦是看着也舒坦,听的也受用,但嘴上却不饶人,并把那个帛书递给他看。

    “诶,陛下此言差矣,依臣看,此人却是个端方君子呢。”张良接过去看了之后,却笑了笑,给出了不同的评价。

    “怎么说?”刘邦好奇的追问。

    “鲁元公主自是金枝玉叶,受人敬仰,年轻人追求心仪的女子也无可厚非,只是若真是如此,何不直接请陛下赐婚,却要求什么婚姻自主呢?”

    “依臣看,这正是对方尊重公主意愿的体现,而非单纯的恋慕之情,单是这点,就已经难能可贵了。”张良不愧是张良,只看了几眼就猜出了写这帛书之人的心态。

    “所以你也和朕一样,觉得这是个年轻人写的?”刘邦挑了挑眉。

    “自然,而且是个道德感很强的年轻人,且不计得失。”张良进一步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话到此处时,他点过帛书上的匈奴风俗,以及附在后面的一半的灌钢法,意思是这些要都是真的,那对方可是亏大了。

    “朕就喜欢这样的年轻人,”刘邦显然也懂他的意思,不过他倒是很高兴,因为怎么看这事都是他占便宜。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不愿意来见朕啊,这让后面的事,怎么谈呢?”刘邦皱了皱眉。

    “陛下有非要见对方的理由吗?”张良却反问了一句。

    “什么?”刘邦一愣。

    “若是不用见对方也能达成目标,那又何必非要见一面呢?”

    “再者,依这帛书中所透露的线索,对方许是认识公主,若他们真能成就一桩好姻缘,陛下还愁见不到对方吗?”张良循循善诱,只几句话就解开了如今的困境。

    “着啊,可不是这么回事儿吗?”刘邦瞬间茅塞顿开。

    “可元儿的婚事怎么办?就这么拖着吗?”想起这个,他又皱了皱眉。

    “陛下,这姻缘之事皆为天定,对方又已表态,不若就顺其自然吧。”这事张良不太好开口,所以也只能不偏不倚的劝了一句。

    “也罢,当务之急还是先要把另一半法子拿到手,再好生实验一番,看是否真有那个效果才是,”听他这么说,刘邦也就不再纠结,而是转到这灌钢法上来了。

    “子房,你说这上头说的这么玄乎,能成吗?”他又去问张良。

    “这,也只能试一试了。”张良知道钢是什么,可对于这灌钢法,却并不了解,不敢打包票,只能如此道。

    眼看着刘邦还想再问那些新装备的事,甚至因此扯到了吕雉这个皇后不听话的事,张良自觉不能再继续听下去,于是咳嗽了两声,示意自己身体撑不住了。

    刘邦见状,自是先顾着他,也就不说了,忙派人给他送回家,还赐下了不少的药材补品什么的。

    张良这退隐的心思,到底也没能说出来,他也只能想着下次再找机会了。

    不过这次出来也不算全然没收获。

    “有意思的年轻人,”张良坐在马车上,微微掀开一侧的窗帘朝着椒房殿的方向看去,低声喃喃着,可见他已经猜出这个神秘的青年如今在谁手中了。

    其实这也不难,听刘邦说起那帛书是审食其送来的时候,张良就想到人应该不在吕家手中了,再加上对方可能与鲁元公主相识,那除了在宫中之外,根本不可能在别处。

    可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张良竟没把自己的推测告诉刘邦,就这样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回了家。

    第35章

    红豆是很苦的,就像相思一样。

    在刘邦写下许诺婚姻自主的圣旨后,审食其也把从林清源那儿得来的另一半的灌钢法交给了对方,至此,三方暂时达成了一致。

    可得到这份婚姻自主圣旨的刘元,却是唯一不高兴的人。

    她不在跟母亲学什么手段心术,亦不想再欺骗下去,她满心满眼就想亲自再见林清源一面,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林清源对此,却始终保持沉默,他不在来看她,哪怕她如何期盼请求也不来,而她则是因为伤势未愈,也不被允许离开椒房殿。

    她拜托弟弟给他传话,但得到的却只是让她好好养伤的安慰话语,至于其他的,便什么都没了。

    她开始自暴自弃,整日情绪低落,吃不下,也睡不着,没多久,人就憔悴的不成样子,但她不让吕雉知道,也不让审食其知道,因为她心里清楚,他们会为了她去逼迫他。

    她不想那样,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如今的局面,只好以难受为由,一天天的躺在房间里,昏昏沉沉,仿若一株快要枯萎的花。

    唯有小刘盈清楚她真实的身体情况,也真切的为姐姐担忧,所以,他还是向林清源开了口。

    “先生,你去看看我姐姐吧,她现在真的很不好,一整天也吃不下多少东西,好不容易睡一会儿,不多时就会惊醒,仿佛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似的。”

    “可她一直瞒着我母后和审伯父,不让他们知道,只要他们一来,她就自己给自己梳妆,用那些脂粉掩盖病容,他们问起,她就只说自己好多了。”

    “可我知道,她不好,一点都不好。”

    “先生,你去看看她吧,你一去,她保准就高兴了,说不定这病也就好的快了,”小刘盈拽了拽林清源的衣袖,再三请求道。

    “她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若她自己想不开,便是我去了,也是无法的。”林清源却缓缓摇了摇头。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只要先生去了,就肯定有办法的。”

    “求你了,先生,你去看看我姐姐吧,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受不住的。”小刘盈不死心,继续晃着他的衣袖恳求。

    “……罢了,左右此事也是因我而起,若要了结,也该当是我亲去,”良久,林清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到底点头了。

    “这么说先生你答应了?”小刘盈喜出望外,“那我们快走吧。”急的他拉着人就要去椒房殿。

    “现在不行,我要去见她的话,还需一些必备条件,而这个,就得靠你了。”林清源却反手拉住他,并低头跟他道。

    “我?”小刘盈抬起左手指了指自己,一脸疑惑的看向他,“我能干什么?”

    “帮我和你姐姐引开别人,”林清源也直接了当的跟他说了要求,“我要和她单独见面,明白吗?”

    “……明白了,”小刘盈眨了眨眼,没多久就回过味儿了,“先生的想法和姐姐一样,都不想让母后他们知道,是不是?”

    “对,不过你没关系,我和你姐姐,都相信你,”说着,他摸了摸小刘盈的头。

    “先生放心吧,我肯定不会辜负你和姐姐的期望的。”小刘盈闻言,也深感自己责任重大,郑重的许诺道。

    “好孩子”,林清源赞了一句,“对了,你刚才说你姐姐胃口不好是不是?”

    “先生要做好吃的给姐姐吗?”小刘盈一听眼神立刻就亮了,“那我可不可以替她尝一尝?就尝一下?”他还抬手比划着,生怕不让他吃。

    “你怎么连姐姐的病号饭也要抢啊”,林清源点了一下他的眉心,开口打趣着。

    “我是替姐姐尝尝,不算抢,而且先生你还托我办事呢,那办事总得给点好处吧。”小刘盈得意的朝他挑了挑眉。

    “……行,给好处,每样都多做一份让你品尝,这样总行了吧。”林清源简直忍俊不禁,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便笑着答应下来。

    “那要做几样新菜啊,”小刘盈一听迫不及待的追问。

    “就一两样吧,你姐姐还病着,不宜用的过多,而且这菜不是重点,我要给她熬的粥才是关键。”林清源心里有个初步打算。

    “那粥也有我的份儿吗?”小刘盈还问。

    “……”,林清源见状十分无语,“你就不能……哎呀,真是的,妥妥一小吃货,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他真是恨铁不成钢啊。

    “那不证明先生做的菜好吃吗?”小刘盈讨好的笑了笑。

    “这样下去自然是能吃到更多美食啊,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先生,我用的这句诗对吧。”他还乐呵呵的抬头问呢。

    “那下半句是什么?”林清源简直被他气笑了,随即就反问道。

    “下……下半句,我,我……”,小刘盈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

    “背不出是吧,简单,罚抄五遍,明天继续检查,你有什么意见吗?”林清源笑着问他。

    “我……”,小刘盈刚起了个头就被打断了。

    “有意见就憋着,我现在不想听。”

    “很好,没有意见,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林清源单方面宣布此话题结束。

    “……”,此话一出,小刘盈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只讪讪的低下头,腮帮子也鼓鼓的,但他的手不老实,还是去拽对方的衣袖。

    “咳,”见他这幅可怜巴巴的小模样,林清源又有点不忍,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后,又道。

    “如果你明天背的好,那我就多准备一些菜肴给你品尝,不过要是还背不过,那原来答应你的,也没得吃了。”

    “先生你真好,先生你最最好,”话音刚落,小刘盈瞬间就高兴的什么似的,似乎是怕他反悔,他赶忙一连串的夸赞出口,惹得林清源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行了,差不多就行了”,他赶紧制止这孩子,但看表情,听的还挺开心的。

    可见他还并不成熟,有着和孩童一样的天真,这只能说他没接受过社会的毒打就来了这里,不然铁定不是这幅蠢萌的样子。

    但好歹他还有一点保护自己的防范意识存在,不碍到他好好过日子的前提下,他还是愿意从好的方面去推测看待人和事的。

    而刘元的情况,他也确实负有责任,不能袖手旁观,之前那道圣旨已经解决了现实问题,现在他需要要解开的,就是对方的心结了。

    不久后,趁着后宫又有妃嫔怀孕生子,吕雉前去看顾,一时无暇顾及椒房殿,而审食其也暂时被公务困住的间隙,小刘盈把装扮成侍者的林清源带来见了刘元。

    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窗户和门缝撒在房间里,也为这里带来了许多明亮,刘元手上和膝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又知道他要来,所以眼里也带着光彩。

    两人见面后,谁也没有贸然开口提起之前的事,而是寒暄了几句,询问了各自的近况。

    当然了,一开始,她是没有说实话的,直到林清源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把里面的东西摆在了一一案台上。

    一小盘切好的冬笋丝,用热水焯过,去除涩味,又用盐,糖,醋等调料拌好,清脆爽口又下饭,是开胃的好菜。

    又有一道白斩鸡,只见切成小块的鸡肉整齐的码在盘中,其色泽金黄,皮脆肉嫩,虽是冷菜,但只看一看便觉美味,旁边又放着两个小碗,里面是酱油,虾油等蘸料。

    知道她大病初愈,林清源特地没选那些葱姜蒜之类的刺激性调料。

    索性白斩鸡只要做得好,配什么蘸料都是一绝,亦是开胃的冷盘。

    但这道菜的量并不大,也是考虑到刘元的身体情况,林清源只选了肉多口感好的鸡腿肉切了端上来给她,至于其他部分的去向,那就要问小刘盈了。

    一荤一素,量不大,但都是菜,还需要一样重要的东西,于是林清源端出来一碗红豆粥。

    为了不让它凉了,来之前他还特地密封好,并在粥的四处放上灌好的热水袋,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天气暖和,路也好走,没多久就到了。

    这粥端出来时,还冒着热气,软糯香甜的味道散发出来,不禁让人食指大动。

    然而当事人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刘元只想问他是怎么回事。

    “盈儿说你没什么胃口,我特地做了这些菜来,都是开胃的,多少吃一点吧,”但林清源却没有开口谈正事的意思,只给她拿了筷子和勺子递过去。

    “尤其是这红豆粥,补血益气的,吃了对你身体好,”他说着话,又把那碗粥往前推了推。

    “以往先生做菜,总有说不完的往事和典故,如今怎的却只专注于一碗粥,而忘了菜肴呢?”刘元没有接勺子,也没有端碗,只低头看了一眼饭菜,随即发出了疑问。

    “因为我知道,无论菜再怎么好吃也不过是佐粥用的,谁为主,谁为辅,心里有数。”林清源平静的回答。

    “就像我之前见母后,脂粉恨不能遮掩全部,可今天见先生,却不染一丝铅华,我也是希望以真实代替假象的吧。”

    “两者似有异曲同工之妙,”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先生既然着重提这粥,那就请赐教吧。”她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看来这些日子,你确实有长进,”听她说起以‘真实代假象’,到底他还是有所动容。

    “不过是稍有感悟罢了。”面对他的夸奖,刘元却没有喜色,只觉更悲,“对于这粥,先生要说什么,请吧。”她再一次让他继续。

    “重要的不是粥,而是红豆。”林清源却摇了摇头。

    “红豆?”刘元一愣。

    “先秦诗经中有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以蒹葭寓意恋慕之情。”

    “后人也有诗文诵之,曰,‘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自此,红豆也就如蒹葭一般,成了倾心爱慕之意象,多被人引用,以寄相思之情。”林清源娓娓道来。

    “那先生做了红豆粥给我,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心里升起一丝期盼。

    “意味着我要告诉你,相思的味道是什么。”说着,他端起那碗红豆粥,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

    刘元的心还在犹豫,可身体却很诚实,不由自主的张开嘴吃了那勺粥。

    “甜的。”她如实*回答。

    “那是因为我加了糖,单纯煮红豆,是很苦的味道,就像相思一样,”林清源却告诉她,“你我如今之境况,就好比不加糖的红豆粥,除了苦,没有别的滋味。”

    “为什么?”刘元抿了抿嘴唇。

    “我之前便跟你说过,错误的时间结出的果实是不会甜的,相思也一样,最后吃苦受罪的,也只有你自己而已。”他指了指她。

    “可我愿意等,等你接受我。”刘元却执意继续。

    “元儿,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林清源却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说你喜欢我,想嫁给我,然后呢?你想过吗?”他问她。

    “什么然后?”她一愣。

    “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吗?我爱雨天,还是晴天?我愿意踏雪,还是采荷?我习惯喝茶,还是白水?”他一连数问。

    “我,我可以学。”刘元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但她想到了这个,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表态着。

    “为了我吗?为了一个别人学习吗?我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吗?你学什么,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你自己!”

    “读书识字是为了让你自己有更多,更好的选择,而不是困于方寸之间,只围着锅铲和男人打转!”他真是恨铁不成钢啊。

    “……可,可是,我母后就是这样教我的啊。”她委屈极了,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瞧,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我们没办法沟通,因为思想不一样。”

    “我实话告诉你,这要是换成别人,我早不管了,因为别人喜欢我,我就要接受吗?那简直太可笑了吧。”

    “我是为自己而活,又不是为了别人的喜欢而活,所以我根本就不在乎。”

    “而我之所以现在还站在这里,那是因为你是我的学生,我是你的老师,我对你负有责任!”

    “所以这件事必须解决。”他深吸一口气,“我们来约法三章吧。”

    第36章

    就决定是你了,张良,张子房!

    “约法三章?”刘元被他快说哭了,好容易觉得有转机,可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就和你父皇当年进咸阳之时,和百姓约法三章后,得到了拥护和爱戴,以至于顺利先项羽一步进入了关中,由此最后才夺得了天下一样。”

    “所以,我们也来约法三章吧。”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接受,那么我们的师生关系自动解除,你不用来听我的课,我也不会再教你什么,但同样的,我也不可能答应你的任性要求。”

    林清源的态度依旧坚决,现在人身自由已经没了大半,他绝不可以再放弃精神上的自由。

    “那这约法三章,具体是什么?”而刘元是想也没想就选了前一种。

    “第一,你必须答应,在完成学业之前,不得再起任何乱七八糟的心思,也不许胡说八道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直到你18岁之前,都不许再说那些!”

    “那我18岁之后呢?”刘元是会抓重点的。

    “在我们那里,18岁就算成年,你届时怎么想,我无权干涉。”林清源摇了摇头。

    “所以只要等到18岁,你就能接受我了吗?”她迫不及待的追问。

    “要是那个时候,我对你还是没有那种感觉,我为什么要接受你?你可以喜欢我,那我也可以拒绝你,我和你都是自由的!”林清源明确这一点。

    “……那我也要提要求,”刘元咬了咬下唇。

    “届时如若你未婚,我未嫁,你不能阻止我追求你!”这点她很坚决。

    “但如果我在那之前遇到了心悦之人,你也不得阻挠破坏!”林清源也毫不示弱。

    “……好,”诚然被他防备至此,刘元很伤心,但经过这么多日子的相处,她也清楚,不到万不得已,她这个先生不会如此,可见近来是被逼到份儿上了。

    出于愧疚,也是想向他证明自己和母亲他们不一样,所以她明知这是往自己脖子上套枷锁,还是点头答应了。

    “那第三条呢?第三条是什么?”她定了定神后接着问他。

    “第三条闲置,等我想起来了再添上,”林清源沉思了一会儿后,这样回答她。

    他没有把事做的太绝,既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也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因为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有怎么样的突发事件降临到自己头上,未雨绸缪还是很有必要的。

    而刘元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他是顾全她的脸面,便也答应下来。

    刘元为了向他证明自己的决心和意志,没有选择蘸朱砂,而是咬破了手指,以鲜血染红帛书。

    林清源见状,虽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颇为动容,转而随她一起,亦是以血绘就两人的约定。

    就这样,两人达成一致,写下这闲置了一条的‘约法三章’,且一式两份,各自持有一张帛书,并按下手印以做凭证。

    而这个约定,他们谁也没有告诉别人,当真做到了只有他们两个清楚,哪怕吕雉回到椒房殿后得了消息,也只是知道林清源来了一趟,但更具体的,却不知晓。

    吕雉后来去问小刘盈,这孩子也算仗义,自认答应过先生和姐姐,便一个字也不说,只道是自己央求先生来宽慰姐姐的。

    好在刘元也在这次见面后,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并积极配合治疗,也吃得下,睡得着,一天天好起来。

    吕雉见状,便也信了儿子的说辞,不管怎样,到底这事是告一段落了。

    而刘邦那儿得了灌钢法,也是喜不自胜,为了让他不来找自己的麻烦,林清源当时也附上了煤炭的描述,并大致给了方向,只是具体位置未曾道明。

    刘邦派人去探查,也只是找到了一些浅层的小型煤矿,不过这也足以让他高兴了,有了这个方法,他便握住了军队的战斗力。

    而之前装备在骑兵身上的新装备,他也从少府令那里拿到了图纸,并开始给自己的嫡系军队换装,虽然由于钱财不足,换不了全部,但只要能先换一部分,他就有筹码了。

    这下他总算是有了底气,再加上从边境回来的这几个月,戚夫人一直服侍在他身侧,让他十分受用,儿子如意也是活泼可爱,和自己颇为亲近,行为举止也越来越像自己。

    刘邦这心里不由自主的就偏向了宠妃和爱子,生出了想改立太子的心思。

    戚夫人也惯会察言观色,觉出刘邦的心思后,便更加用心的服侍他,又让儿子如意时常与刘邦一起玩耍,好赢得更多的父爱。

    刘邦就更加偏向他们母子,与此同时,他也对吕雉母子更加不满。

    尤其是上次女儿刘元公开顶撞于他,拒不出嫁匈奴的事着实让他下不来台,恼怒万分,而小刘盈呢,依旧是整天不见人影,刘邦也就越发生气。

    他只觉得吕雉把儿女都教坏了,丝毫没有反省自己,不是孩子不想亲近他,而是他从来不给机会,也不给好脸色,刘元和小刘盈能主动来见他就怪了。

    也因此,他们两个在刘邦心中的印象越发不好。

    加之第二年春日,吕雉联合审食其提出了小麦的好处,想要在百姓中大肆推广种植,以解决温饱问题。

    有之前数个月的饺子,馒头,大饼等麦粉所做食物的普及,又有冬日里火炕的推广带来的名声信誉加持,所以这一提议很快就得到了中下层人民的支持和拥护。

    朝堂上的萧何陈平等人也看出这是利国利民的举动,所以哪怕他们知道这会再一次加强吕家的势力,也选择了支持。

    由此,皇后一系的声势越发壮大,也让刘邦更加忌惮。

    而与专权弄政的吕雉和不听话的儿女相比,时刻陪伴在刘邦身边,且温柔体贴,视他为全部的戚夫人和儿子如意就显得可爱多了。

    这此消彼长之下,刘邦心里废太子的念头也就越来越强烈。

    好在刘邦想归想,但他也没昏头,知道如今大汉初立,根基不稳,不宜大动,所以并没有立刻将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不过这个念头确实是有了。

    而种子一旦埋下,也就会慢慢生长,思想牵动行为,这也让刘邦生了心思,想要找到那个神秘人。

    是的,刘邦到底是猜出来了,吕家近来这一切的变化肯定是跟自己做交易的那个神秘青年带来的,他想找到他,把人握在手里。

    如有可能,刘邦甚至想利用对方,给戚夫人生的小如意加码,也好为将来改换太子之事打下基础。

    他想的挺好,可吕雉他们难道就不知道林清源是关键吗?那肯定知道啊,而且捂得更严实了,严防死守,就为了不让刘邦知道人在哪儿。

    而刘邦呢,探查多日毫无结果,再加上政务繁多,也就越发烦躁,最近南方也不安稳,又正值春夏之交,刘邦便去了洛阳。

    当然了,他最宠爱的妃子戚夫人自是随行,就连小如意也被他带上。

    至于长安这一摊子事,就顺理成章的扔给了吕后和朝臣们。

    而他临去洛阳前下的两道命令,也着实让吕后和朝臣们忙个不停。

    一是重申重农抑商政策,继续降低商人的各种待遇,并提高农民的地位,以确保百姓可以休养生息。

    二是他听了大臣刘敬的进言,将地方上的豪强大户和兴旺发达的大家族们强制迁徙到关中地区。

    这也是想着加强中央的实力,并削弱地方,一旦地方有变,这些人不止可以出钱出力,还能做人质使用。

    这本是一举数得的好办法,奈何迁徙人数实在庞大,多达十余万之众,又拖家带口,产生的事宜和摩擦数不胜数,安置起来也麻烦的很。

    刘邦实在不耐烦处置,这才以镇压南方诸侯国为由,带上宠妃爱子去了洛阳,把这些事情都扔给了吕后和朝臣们。

    而吕后和众大臣也果然忙的不可开交,一时顾不上其他。

    林清源也就难得过了几个月的安生日子,小刘盈在他的教导下也越发自信,也许是知识给他带来底气,总之他活泼开朗了许多,总算有了这个年龄段孩子该有的朝气。

    而刘元呢,经过这些日子的锤炼,以及林清源特别教授的一些课程,也变得越来越沉稳,凡事也知道分析利弊,而非一股脑的情绪上头就不管不顾了。

    这让林清源很欣慰,但他也不是没有危机感,在教导学生的时候,他自己也有感悟,亦有成长。

    上次与审食其关于自己婚姻自主之事的交锋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如今就像是湖中浮萍,莫说没有根基了,便是连个靠山都没有。

    所以这些时日他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寻个支持,至少要在小刘盈长大有能力护住自己之前,他该有人在他不愿意的时候,站出来替他说话。

    刘元当然很乐意帮他,可林清源却不愿欠这姑娘太多,更不想她为了自己夹在亲人之间左右为难,所以他就必须另外找人支持自己。

    而且这个人,还必须让刘邦和吕雉都不能轻动,否则自己接近对方就毫无意义。

    最好这个人还淡泊名利,和自己意趣相投,且能被自己所信任,也能看懂自己的暗示。

    综合上述所有条件,林清源又在脑海里把西汉初年的著名人物们想了又想,思虑再三后,下了决心。

    ‘就决定是你了,张良,张子房!’

    林清源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对方绝对符合自己的所有要求。

    那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搭上这个智多近妖的老祖宗的线,并请他给自己当一会儿挡箭牌……呃,不是,是避风港。

    他正在冥思苦想的时候,却不知道张良也在琢磨着怎么与他见一面。

    本来张良是不愿意掺和进来的,奈何刘邦去洛阳前,特地给了他一道密旨,要他暗中寻访神秘人,而且再三嘱咐,这事只信他,也只能他去办。

    再加上他也确实对那个神秘的青年感兴趣,这才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也因此,他这会儿在想着怎么能避过吕后的视线而与之见面。

    无独有偶,林清源也是这个思路。

    如若要避开监视,或者说最大限度的规避风险,那么这见面的地点就不能是宫里。

    ‘宫外!’

    两人不约而同的确定了策略方向,那么现在就是找谁牵线搭桥了,他们又同时排除了刘元,这样合适的人选就只有小刘盈了。

    第37章

    我希望你不要考虑太久,毕竟,春光易老,韶华易逝。

    小刘盈是不能轻易出宫的,传递消息的地方就必然要在宫里,好在张良虽称病多时,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也还是有的,尤其是他每月必来一次天禄阁借阅书籍。

    而他的这个习惯,也就为林清源的计划添上了最后一笔,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小刘盈和张良同一天去往天禄阁,那么遇见就是必然的。

    小刘盈也很愿意帮自己先生的忙,可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见了面又怎么说呢?

    林清源告诉他不用说太多,只用几句关键就行。

    小刘盈半信半疑凑过去听他耳语,可听完后,顿时觉得极不靠谱,但见他那信誓旦旦的模样,也没得反对,于是只能点头答应了。

    正巧张良也是打算用这个定期进宫借书的习惯来敲敲边鼓,看太子殿下那儿能不能露出点线索来。

    双方简直是不谋而合。

    于是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小刘盈和张良就在天禄阁碰面了,张良本想着还得费点劲儿跟太子殿下搭话,于是开始夸赞他好学,结果这孩子就给他来了一句。

    “留侯,你是不是也想夸我,‘孺子可教也’啊。”最后这几个字,小刘盈还特地加重语气强调。

    “……”,张良瞬间就愣住了。

    因为这句‘孺子可教也’,可不是什么烂大街的夸奖,而是当初他张良落魄之际,幸得一老人传授兵法书籍时,人家对他的赞许。

    他一直非常感激那位老者,视其为自己的师长尊敬,而且出于谨慎,也从未宣扬过此事,认为此事只有自己知道,谁承想会在小太子这儿听到了相同的话语呢。

    “敢问殿下,是何人还曾与殿下说起过这话?”张良定了定神,压低声音询问道,他没有忽略小太子话中的那个‘也’字,说明背后另有其人。

    “自然是我的先生啊,”小刘盈见他真的上套,不由得有些惊讶,但还是挺敬业的按剧本说了下一句。

    “你的先生?”张良皱了皱眉,刚想说他不是没有太傅吗?可下一秒就突然反应过来了。

    “那你的先生,还说别的什么了吗?”张良问他。

    “我的先生说,他十分乐意与留侯重现当年的桥上相会之景,还望您不吝赏光。”小刘盈一五一十的转述。

    “对了,他还说,既然当初是不期而遇,如今也就凭着缘分就是,您不必特地如何寻找的。”话到此处,他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别的吗?比如,你先生贵姓啊?”张良还想进一步问问。

    但小刘盈只一个劲儿的摇头,怎么也不肯说了,而且快速挑了两册书简,很快离开了天禄阁。

    张良没有追上去,而是若有所思的琢磨着刚才的对话,推断着见面的可能。

    已知地点是桥上,而且要重现当年之景,时间就得是清晨,不必特地去寻的话根本不可能碰面,那这个线索就得反着理解,也就是需要特别关注。

    不会在宫里,一定是宫外。

    总的整合一下就是,对方要在清晨,和他在宫外的一座桥上相见。

    可长安城外那么多桥梁,又如何知道是哪一座呢?还有清晨这个时间也不明确,因为没有具体的日期。

    ‘等等’,张良突然想起了当年那个老人临别前给自己留下的那句话。

    ‘十三年后,在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公即我矣。’

    若是不看前后意思,只单从这一句中找出方位和时间,却也不难。

    ‘济北’本是地点,但若看方位,只取一个‘北’字即可。

    ‘十三年’是不可能,就是他张良能等,对方只怕也等不得,可要是换成十三日,那就差不多了,双方也有个准备的时候。

    那么答案也就明了,十三日后的清晨,于长安城北的桥上,他们会面。

    至于是哪座桥,这也不难,只要派人关注着宫里的动静就行了,张良笃定,对方若要出宫,必定要有人相陪,既是找了小刘盈来做中间人,那么十有八九牵线的还是他。

    如此一来,一切也就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不过张良好奇的是,对方怎么能让太子和他一起出宫呢?这不可能避的过吕后的眼线,除非得到后者的允许。

    ‘得到吕后的允许?他能吗?’张良觉得有些意外,但细想又觉得只有如此才能合乎情理。

    ‘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我真想早点儿跟这个年轻人见面啊。’一时之间,张良算是彻底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这边期待着,而另一边,林清源也果真是打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他趁着刘元和小刘盈都在书房写作业,而审食其来接他们的时候,特地跟他单独提起了‘实践’一说。

    怂恿审食其应该放太子出去见识见识民间景象,当然了,他这个老师也得从旁指导,好不时以实例来教育小刘盈达到理论与实践相互验证的效果。

    “恐怕不止是这样吧,”审食其也不傻,“莫非先生也是想出去看看了?”他半是玩笑,半是试探的问道。

    “那肯定想啊,”岂料林清源竟然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我虽然比较宅,但也不能一年到头都待在一个地方吧,就算是坐牢也有放风的时候呢,总不至于我连犯人也比不上,审大人,你说是也不是?”他还极其坦然的反问了。

    “……”,审食其愣了一下,“那自然不是。”就算他心里想说是,嘴上也不能承认。

    “林先生若想出宫也不难,只是近来长安城内多有迁徙进来的家族,不免有些杂乱,我是担心你和盈儿的安全,并无阻拦先生教学之意。”

    他这话看似全然是为林清源着想,可话里话外,还是委婉的点出此事的不合适,试图打消对方的念头。

    “安全这方面我觉得用不着担心,因为我相信审大人你会安排好的,对吧,要是审大人你实在不放心的话,跟我们一起去也行啊。”

    “如今这春夏之交,枝繁叶茂,姹紫嫣红的,也正是游览观光的好时候,趁此机会歇一歇,也是一番享受啊,”林清源却抬手朝他发出了邀请,并重点描绘了一下这趟旅程的美好。

    “……”,听到这儿,审食其就知道对方是打定主意了,“能容我考虑一下吗?”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而是如此道。

    “当然,考虑吧,这是你的自由,”林清源十分大方道,但在说到‘自由’二字时,却故意加重了语气提醒。

    “只是我希望不要太久,毕竟,春光易老,韶华易逝啊,”但随即他又说了一句俏皮话,仿佛刚才的刻意提醒并不存在一样。

    “那是自然,”审食其自是听懂了的,但他也没点破,只觉得对方自那次谈话之后,便越发的有锐气了,不过这样反倒让他欣赏的很。

    就这样,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审食其接了小刘盈和刘元回转椒房殿,并单独跟吕雉提了这件事。

    吕雉果然不同意,“如今长安乱的很,瞎跑什么啊,万一出事怎么办?”她考虑的也很现实。

    “人家不是说,我可以跟着吗?”审食其看了她一眼。

    “那更担心了好吧,你要是跟着,那不就等于告诉别人,车里坐着的人非同一般吗?不行,我不答应,”她连连摇头。

    “可依我看,你真得答应不可,”但审食其此时却改口了。

    “为什么?”吕雉不明白,“你之前不是也反对的吗?怎么现在……”,她欲言又止。

    “还是你刚才的话提醒了我啊,人家大大方方说让我跟着,那就是表明没打算出什么幺蛾子,若是我们执意不许,反倒落了下乘。”

    “这事虽也算不得什么,但也正因为不算什么,而因此积怨的话,也很是不值当。”

    “退一万步,如今陛下又不在长安,放他们出去走走转转倒也无妨,只要好生看顾,且不要离宫中太远,那就没什么大碍的。”

    “况且林先生说的,倒也很有几分道理,眼下朝野之上皆是布衣卿相,陛下和我等又是从微末起家。”

    “既如此,那就断没有让国之储君远离底层百姓而养于深宫闭目塞听之说。”

    “你也知道,这朝廷上的魑魅魍魉,多的是想要欺上瞒下的,若要培养出能安邦定国的太子,那就得让他知道民间疾苦啊。”

    “否则一个锦衣玉食,只知享受的上位者,如何能成为一代明君呢?”

    审食其与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试图说服她答应。

    “我不过是担忧你和盈儿他们的安危罢了,这还没说上两句,你倒有这些个大道理等着我,好生没意思。”

    “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不知变通,只知道认死理的一根筋不成?”吕雉心里清楚这事的利弊,也听进去了,只是嘴上不饶他。

    “岂会如此?”审食其也知她这是犯了左性,耍脾气呢,便轻车熟路的伏低做小开始哄她,“在我心里,你可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的。”

    “别以为这么说你就没事了,你若真想成全他们出宫走这一遭,还不如早些出个主意,想想怎么掩住他们的身份才是正经。”吕雉心里很受用,只嘴上依旧不饶人。

    “这倒也是啊,”审食其深以为然,既然他不能亲自跟着去,那这安保问题和掩饰身份的问题就是关键了。

    他们两个一时半会儿也没个决定,想着明天再商量,审食其也就出宫回家去了,吕雉哄睡了小刘盈后,又去见女儿,询问起她是否和弟弟一样,也想跟着出宫去游玩。

    可刘元却根本不知道这事,当下有些震惊,只是旋即她就替林清源掩下了此事,言说自己也想去看看,尤其想和先生一起去。

    吕雉以为她这是少女情怀,想与对方多接触,倒也不反对,毕竟,这桩婚事本就是她支持的,只是现在为难的是,如何解决掩盖身份的问题。

    岂料刘元听到这里,却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她偷偷凑过去告诉母亲,吕雉听了直笑着说她是个小机灵鬼,真是什么都敢想,这主意虽偏,但吕雉却认可了。

    因为不走寻常路,也就意味着寻常人看不出真相,而这,正是吕雉想要的结果。

    只是让她担心的是,这主意确实有点过分,不知道林清源和小刘盈是否能接受。

    刘元却宽慰她说并不要紧,自己会说服他们的。

    吕雉虽觉得把握不大,但也愿意让她试试,总归现在也没别的法子,只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刘元说通了母亲,但心情却并没有那么好,因为她发现这么大的事自己之前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可见林清源是故意瞒着自己的,这让她很不高兴,也很委屈。

    所以第二日去上课的时候,她设法支开了小刘盈,想单独跟林清源谈谈。

    第38章

    铅粉,朱砂,石黛……都是矿物质成分,且都有毒性。

    “元儿?我记得现在是晨读时间,你有事吗?”见她单独进来,还特地把门关紧的行为,林清源的右眼皮不由得跳了跳,但他强装镇定的看向她。

    “我有没有事无所谓,只是先生,你和盈儿要做的事,倒是好的很,只瞒着我一个,你觉得很好玩是不是?”刘元也不拖泥带水,直接质问道。

    “你……你都知道了?”不祥的预感成真了,林清源也有点心虚。

    “是,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昨晚母后问起,我是否也想和你们一起去宫外游玩的时候,我就都知道了。”

    “我真该把自己知道的,也让我母后知道知道!不过我到底是嘴下留情了,还为你描补了两句。”

    “那么现在,你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先生?!”刘元把事情摊开说。

    “……元儿,对不住,我……”,林清源自知理亏,当下就要道歉。

    “我不要你对不住!我要你给我解释!”刘元却根本不想听这些,她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前拽住了他的胳膊。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防着我?”

    “就因为我说过喜欢你,你便避我如蛇蝎吗?!”

    “还是你以为我会去告密,会伤害你?”

    “难道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坏吗?!”

    ……

    她一句句的质问着,是问他,也是问自己,既愤怒,又委屈。

    “……没有,你很好,只是我……不值得你这样,”林清源抿了抿嘴唇,极其艰难的回答着。

    “我知你的顾虑,无非是怕我逼你成亲,又念着师徒身份不得越矩。”刘元闻言,却嗤笑一声,直接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就连你和我签的那‘约法三章’,其实也不过是哄我知难而退的手段罢了。”

    “可你忘了吗?先生,值不值得的,我自己心里有数,我有脑子,我会思考,我不需要别人替我评判!”

    她难得如此强硬,言辞激烈万分的同时,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的加大。

    “元儿,我这都是为了你好,我是怕你将来会后悔。”她情绪激动,林清源不敢刺激她,只能语气更缓和的安抚。

    “为了我好?你们都说是为了我好!可又有谁问过我的意见了?!”结果适得其反,她更激动了,手上用的劲儿也更大了。

    “元儿,你先放手,”林清源咬了咬牙,试图跟她讲道理。

    “我不放!我就是不放!”可刘元根本不听。

    “我拜托你放吧,你掐的我好疼啊!”他没办法了,只能道出了实情。

    ……

    事实证明,女子的手劲儿大小,与她们的年岁以及个头关系不大,毕竟,只掐一块肉的话,那怎么也能对付的了了。

    于是乎,这场剑拔弩张的质问就以十分尴尬的境况收场了。

    片刻后,两人坐下来,面前的案台上还摆着打开的药膏,林清源衣袖掀起,胳膊上青紫一片,可见刚才遭受了何等对待。

    这也让刘元显得理亏不少,她坚持给他上药包扎,林清源拗不过,也只能随她去了。

    “刚才……”

    “其实……”

    两人都犹豫着开口,可话一起头,声音又撞在了一起,一时间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先生,对不住,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刘元抿了抿嘴唇,还是先道歉了。

    “其实这也不全怪你,也是我自己没说清楚,这才让你产生了误会,该当我给你道歉才是。”林清源也忙把责任揽过来。

    “那先生错哪儿了?”刘元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但随即就继续给他上药。

    “错在没跟你沟通,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是我这个做先生的失职,但是,”林清源觉得很为难,可最后还是说了。

    “但是元儿,我是有苦衷的,我不告诉你,是不想把你扯进来,也不愿你夹在长辈和我之间左右为难。”

    “我觉得吧,其实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毕竟,我们只是普通的授课和被授课的关系。”

    他斟酌着言辞,努力想给出一个完美的答案安抚对方,然而似乎却适得其反。

    在他话音未落之时,刘元正好给他系上纱布,这最后一绑的力道可不小,也成功让他皱紧了眉头,不是气的,而是疼的。

    “说白了,就是先生没那么信任我,对吧。”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我自己。”林清源的胳膊疼的很,但还是尽量微笑着回应她。

    “不信你自己能够骗过我母后和审伯父吧,”刘元再一次猜出了真相,“这次出行,你之所以选择盈儿,就是觉得他更值得信任,而我,则更容易被长辈们拉拢,是不是?”

    “……”,林清源没说话,只默默的低下了头。

    “你果然是别有心思的,”刘元突然凑过去问他,“先生,你想逃跑?”

    “……这不叫逃跑,这是我的……人身自由,我有权利决定自己去哪儿,”林清源被她说破了心思,顿时吓了一跳,但还是梗着脖子狡辩道。

    “那我也有权利举报你,这是你教我的,‘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对长辈不应该撒谎,要诚实,对吧。”她挑了挑眉,用平静如水的口气说着让人胆战心惊的话。

    “……对,但善意的谎言是可以得到谅解的,而且我也没想逃跑,顶多是有点小心思罢了。”

    “元儿,你也不想看到我和你母后他们鱼死网破吧。”

    林清源苦笑一下后,艰难的把话圆了回来,并暗示她保密一下,否则一切都完了。

    “所以,你真的没想逃跑?”刘元的关注点只在这儿。

    “当然没有了,我人生地不熟,又手无缚鸡之力的,能去哪儿啊,”话到此处,他还示意她看自己被包扎的跟粽子似的胳膊。

    “……”,想起他被自己轻轻松松就掐的青紫一片,看来确实说的是实话,刘元也就相信了他,而且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更多的愧疚。

    “原来是我误会你了,对不住,先生,虽然你一点儿也不坦诚,但我可以理解,只是,”她顿了顿。

    “只是什么?”林清源看了她一眼。

    “只是我能不能也提个要求,如果你做不到事事与我坦言,那至少先把我当个普通朋友好吗?”

    “人们不是也说,亦师亦友吗?你我年岁相差不大,也勉强算得上吧。”

    “我们可以慢慢加深与对方的信任和了解,以‘亦师亦友’的方式,可以吗?”这姑*娘退了一步,而且很明显。

    “哪怕这种亦师亦友可能会让你违背长辈的意思?”林清源愣了一会儿后,就问了她一句话。

    “你说过的,人要有自主思考能力,那样才算真正的长大,我会自己判断应不应该做什么,而不是成为谁的提线木偶,为其达成目的而一味的牺牲自我。”刘元也坚定的回复了他。

    “相信我一次吧,好吗?”她眼里满是诚恳。

    “……看你表现喽,”林清源到底妥协了。

    “你一定还没想到这次出行时,怎么遮掩身份吧,我有办法,”她立刻举手,开始投诚。

    “那敢情好,我还不用想了呢。”林清源觉得不错。

    然而等这姑娘找来一堆女式深衣并各种钗环首饰,摆的房间一侧都没地儿下脚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她所谓的办法是什么。

    虽然男扮女装不是那么容易接受,但非常时刻,当用非常手段。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这样劝自己,勉强算作接受。

    直到刘元又拿来了一个双层妆奁。

    妆奁,顾名思义,是古代女子梳妆用的镜匣,可以简单理解为现代女生的化妆包。

    只是汉代的妆奁不似现代那般材质众多,可软可硬,此时的妆奁多为漆木所做。

    而刘元拿来的这个也不例外,且有两层器身,互相套合,黑褐色与朱漆相间,并饰以银箔,并用金,白,红三色油彩描绘花纹图案,可见其精致品级。

    打开盖子,便见第一层里有数个凹槽,槽内放置与其形状相同的椭圆形,圆形,马蹄形,长方形的小盒,共计九个位置,所以这一层又叫九子奁。

    什么梳头的,描眉的,画眼的,敷脸的,点唇的,护肤的……等等,一应俱全。

    这还不算什么,第二层才更让人大开眼界呢,除了一面梳妆镜之外,还有各种假发以及一应所需的丝带和各种辅助小工具。

    这简直让林清源开了眼了,他还兴致勃勃的上手摆弄呢。

    “这盒白色的粉末是什么?”他拿起第一层的一个椭圆形的小盒打开,然后去问刘元。

    “敷脸的粉啊。”她告诉他。

    “奥,那就类似粉底了,不过它怎么这么白啊?”他觉得有点奇怪,伸手沾了一点查看。

    “这是铅粉,当然白了,涂在脸上,显得格外光彩照人,而且轻易不掉,是现下女子们都爱的妆粉呢,”刘元给他介绍。

    “铅粉?!”林清源惊呆了,再没化学常识他也知道铅有毒啊,用它做的粉涂在脸上,那能好吗?

    “那这个呢?”他放下手里的东西,随即又拿起一个类似的椭圆形小盒,打开后是红色的一片,他继续问。

    “朱砂啊,涂在嘴上的。”她如实告知。

    “这个呢?”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又动作迅速的拿起一个长方体的小盒子,打开后是小一圈的青色固体长条。

    “石黛啊,画眉用的。”刘元又道。

    “这又是什么?”他再次打开一盒,却见里面是黄色粉末。

    “额黄,敷粉之后,上妆用的。”她不明白怎么自己越说,他抖的越厉害了呢。

    “先生,你没事吧。”刘元关切的问了一句。

    “我没事,你还好吗?”林清源是真担心她啊。

    这又是铅粉,又是朱砂,还是石黛的……都是矿物质成分,且几乎都有毒性,又听她说,好像大家还挺爱用的,你说他能不担心吗?

    “我很好啊,怎么了?”刘元却不明所以。

    “所以,你之前口中的那句‘不染铅华’,不是形容词,而是名词吗?”林清源简直不敢相信。

    “什么?”刘元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你真的拿它们往脸上涂了?”林清源再一次询问道。

    “对啊,虽然我平时不怎么用这些东西,但前些日子为了瞒过我母后他们,还是用了好多回的。”刘元点点头。

    “这会儿也算驾轻就熟,先生,我给你也试试妆吧,看效果怎么……”她还殷勤的建议道。

    “不不不!”林清源不等她说完,就连连摇头。

    “先生,别害羞啊,你不是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吗?既然如此,你就委屈一下吧。”

    “女装你都答应了,上个妆也没什么吧。”刘元却以为他是过不去那个坎儿,于是劝他道。

    “这不是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问题,这是要命的问题,我不干,坚决不干!”林清源不可能同意,那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难得见他这么失态,刘元反而来了兴致,拉着他非要画一个妆容不可,而他呢,则是坚决不肯,两人便在房间里追逐打闹起来。

    直到都累的气喘吁吁跑不动了,这才算停下。

    第39章

    你不曾知晓事情的前因后果,如何敢随意下定论?

    这场追逐以林清源告知刘元铅粉有毒,涂多了脸色会发青发黄,朱砂和石黛亦是有毒且对身体有害而告终。

    刘元本是半信半疑,奈何林清源描述的那种不正常的脸色太过骇人,好像她也是见过的,这只要起了怀疑,那便由不得她不信了。

    妆粉,点唇,画眉所用物品一应皆有弊端,这对一个爱美的少女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这也就罢了,最难的是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不让她们再用这有毒的化妆品。

    “我觉得就算大家知道了,也还是会用,因为铅粉和朱砂的上妆效果太好了,”让刘元更为难的是这个。

    “这还不简单?找东西替了不就成了?要是有新的妆粉可用,又不伤身体,大家自然而然就会不用那旧的了啊。”林清源却觉得这不是事儿。

    “我记得铅粉出现前,我华夏也是有妆粉存在的,《说文解字》中曾言,‘粉者,敷面者也,从米分声。’这意思说得很明白了,粉就是用米做的,用以敷面。”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大可以重启古法制造妆粉,慢慢替代掉铅粉。”林清源如是说。

    “古法哪是那么容易复原的?且铅粉已经盛行好些年了,这就更难了啊,”刘元却皱了皱眉。

    “便是我们可以暂时不用铅粉敷面,那画眉与点唇又该如何是好?女子对后两者的喜爱可远远胜过第一个啊。”她又提出了新的疑问。

    “画眉所用的石黛分量不多,毒性也微乎其微,这个倒是可以保留,但点唇是万万不能再用朱砂了。”他摇摇头。

    “朱砂含汞,本身就有毒,而若遇水,毒性更是会增强,偏它还是涂在嘴上的,平日喝茶饮水的,难免就从口入,隐患太大,必须停止使用。”林清源正色道。

    “我觉得还是很难,不画眉可以,但若说不点唇,这……”,刘元很清楚这两者哪个更得女子们喜爱。

    “我是说,不能用朱砂点唇,又没说不让点唇,难道你们没有胭脂吗?”林清源反问道。

    “胭脂?那是什么?”刘元疑惑的看向他。

    “就是如朱砂一般鲜红,涂在嘴上和面颊上的东西啊,没有吗?不可能啊,我记得胭脂是在这个时候就有了啊。”林清源觉得很奇怪。

    “先生,你说说看它的来历,或许真的有,只是不叫这个名字?”刘元不确定的猜测道。

    “怎么会不叫这个名字?”林清源觉得更奇怪了。

    “罢了,那我就跟你说说胭脂的来历吧,一般情况下,有两种说法,”他举起右手比划了一下。

    “一种是说燕地女子采红蓝花汁凝结为脂而成,因为是燕国所产,故名‘胭脂’”,他先说了第一种。

    “我并没听过燕地有什么红蓝花所做的胭脂。”刘元摇了摇头。

    “那可能就是第二种说法了,”林清源接了下去。

    “胭脂,又通‘阏氏’,后者是匈奴单于的妻子的称呼,其地位等同于我们汉人的皇后。”

    “据说,她们所用的化妆品,是采摘生长在西北焉支山的红蓝花,澄出汁液,使其凝结为脂,涂在唇瓣和面颊之上,显得红润有光泽。”

    “又因是植物所做,既可以增容添色,又对身体无害,所以在匈奴贵族女子中特别受欢迎,后来……”

    话到此处,林清源突然想起来了,这玩意儿好像是张骞通西域后才传进来的。

    因为涉及到了汉武帝时期的人物,林清源不得不暂停了一下,并斟酌着把话圆过去。

    “后来……我们与匈奴通商,此物便也流传进来了。”他这样解释着。

    “这个我倒是听审伯父说过,好像匈奴那边是想和我们通商的,双方也正在洽谈此事。”

    “似乎是打算在边境开放几个商市,但更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刘元告诉他一个消息。

    “就是边境互市呗,想不到这么早就有了。”林清源感叹了一声。

    如若是民间交往他还不会好奇,关键是双方政府竟然把这事摆在了明面上,这就与历史有些出入了。

    可见之前他设法阻断了和亲之路,确实起了蝴蝶效应,以至于汉人和匈奴人开始换了交往方式了,当然,他不会因此就天真的相信双方不在打仗。

    如果真的要他总结一下现在的情况的话,那么此时汉人和匈奴人的交流应该就是战争为主,交易为辅。

    是的,通商和战争,都是文明交往的手段和方式。

    说远了,话题再度回到最初。

    “那我们现在,也就是没有所谓的胭脂可用了吧。”

    “可是先生,你若是不上妆的话,恐怕英气更多一些,我担心骗不过去。”她提醒道。

    “谁说没有?我们只是暂时没有匈奴特产的红蓝花做的胭脂,大不了用别的花做就是了,我记得有一种山榴花汁,凝结成脂后的效果也很好的。”林清源却不担心。

    “山榴花?那又是什么?”刘元问他。

    “其实就是杜鹃花,我记得这花正是三四月份开放,正当季啊。”他解释道。

    “原来是杜鹃花啊,我小时候常在山野之地见到,漫山遍野的,开的十分热烈,当时除了觉得漂亮,也只倒是寻常,再没想过它还能做胭脂呢。”刘元觉得挺稀罕的。

    “所以这就叫‘天生我材必有用’啊,”林清源笑着道。

    “那先生你会用它做胭脂吗?”刘元问到了关键。

    “……呃,这个嘛,”他摸了摸鼻子,“大概,也许,可能,会吧。”他有些不确定。

    ‘如果只是把杜鹃花汁凝结成脂,应该不难吧,’他这么安慰自己。

    “那我立刻派人去摘杜鹃花来,”刘元一听,眼睛瞬间就亮了,迫不及待道。

    “对了,先生,要什么颜色的杜鹃花啊?”她抬脚要走,可突然想起此事,又回头去问。

    “按理说该是粉白,橙红,绛紫,丹朱……等等红色系的比较合适,但也不排除其他颜色的花瓣儿做出来的胭脂效果更好的可能。”

    “不如什么颜色的都摘些吧,我们试试哪个更好。”为了保险起见,他想了想后,如此回答道。

    “好,”刘元点了点头。

    “先生,那我们在院子里也种些杜鹃花吧,那样也省的到处去找了,而且如果我们自己种的话,还可以挑选颜色和品种。”

    “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她甚至进一步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和意见。

    “好啊,我们先试着做一做胭脂,看哪个效果更好,我们就种哪种颜色的杜鹃花。”林清源也赞同道。

    两人暂时达成一致后,刘元便吩咐人去寻各种各样的杜鹃花,因为此时这花多开在野外,并没有因其价值和观赏意味而进入庭院之中,所以命令一经下达后,便受阻了。

    原因在于,宫里的宫女和侍者没有令牌是不能随意出入的,可底下人又不能说不干活,所以这事就反应到了皇后吕雉那儿,恰好审食其也在。

    听到是刘元要杜鹃花,还是那么多的杜鹃花,两人也是觉得奇怪,不过为了维护孩子的面子和公主的身份,他们并未阻止。

    吕雉还特地吩咐给了出入宫门的令牌,并规定了多少人出去找,几时回来等细节,负责此事的人也就听话的去办了。

    “好端端的,元儿要这野花做什么?”审食其还是好奇。

    “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不过昨晚元儿倒是跟我说了个主意,我觉得可能跟这个有关,事情是这样的……”话到此处,吕雉便把刘元的法子讲给他听。

    “‘男扮女装’?也真难为元儿了,竟然能想出此等不寻常的路子,”审食其听完后忍不住感叹。

    “依我看,难为的是别人吧,”吕雉也跟着打趣了一句。

    “可不得不说,这主意是真有一手啊,连你我都想不到这点,更不用说别人了,”审食其给予高度肯定。

    “这倒也是,”吕雉也赞同的点了点头,“自从元儿跟着林清源念书,她是真的越发聪慧了。”她亦是感慨道。

    “不过我还是好奇,男扮女装跟杜鹃花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往头上插吗?”审食其指了指自己的发髻,开了个玩笑。

    “那还真说不准,”吕雉却摇了摇头,“你想啊,这花儿啊,朵儿的,它不就是图个好看吗?不然还能做什么?”

    “可怎么就非得是杜鹃花呢?宫里那么多奇珍花木,就是真往头上戴花,那也不能是这野花吧,”审食其提出了质疑。

    “我看这八成不是元儿的主意,应该是林先生出的法子。”尽管不知前因后果,但他却猜到了主使人。

    “不会吧,他一个少年郎君,还能主动提议往自己头上插花不成?”吕雉却觉得不靠谱。

    “如果不是他主动,那就是这杜鹃花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妙处在,你几时见林先生做过无用功的?”审食其挑了挑眉。

    “……那等元儿回来我细问问吧,”吕雉一想也是这么回事,思虑一瞬后,便如此道。

    这边他们两个好奇这是怎么回事,另一头,被派出宫去寻找杜鹃花的宫人们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此人正是张良。

    却说自从那日在天禄阁与小刘盈碰面,得了后者的先生想会见自己的消息后,张良便行动起来。

    他日日都去长安北边三里处的渭桥,而且笃定对方会把地点设在这里,当然了,他这么做不是无用功,更不是闲得慌,而是在为约定之日见面打基础。

    他若贸然提出要前往渭桥,只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可若是提前有了缘由,那当日再去,也就顺理成章了。

    张良要找理由也是容易的很,他只跟长子张不疑道,自己见春光甚好,想要出游观赏,并在桥上垂钓,但又不想让太多人看到,意在图一个清净雅致。

    张不疑呢,听到父亲这样的要求,表现的也很贴心,派人去把长安城四周带桥梁的观赏地点都打探清楚。

    然后就顺利的规避了春游的热门地点,长安城东面的灞桥,而选定了北面的渭桥。

    渭桥,建于渭水之上,岸边又设有凉亭以供路人歇脚送别使用,如今正值春末夏初,一切都欣欣向荣的很。

    渭桥两岸有垂柳掩映,树下又点缀无数野花,以杜鹃为主,开的热烈而奔放,着实是一个春游的好去处。

    可这里毕竟离长安城比较远,杜鹃又是野花,在当下的文人雅士看来,它是没有观赏价值的。

    而普通人若要春游,则更喜欢选择灞桥附近,那里遍植此时比较受欢迎的花木不说,还十分热闹。

    两相一对比,渭桥这里也就没什么人会来了。

    张不疑起先还担心是否太过冷清,可张良却道这份冷清才更是难得,此言一出,张不疑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日日陪着父亲前来渭桥旁的凉亭垂钓。

    也就那么巧,宫里派出采花的人恰好到了渭桥附近摘杜鹃,这也就让他们父子看见了。

    尽管出宫者皆换了衣着打扮,但张良是何等人物,又岂会不清楚宫里的人和普通百姓的区别?这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一旁的张不疑见父亲频频望向采摘那些杜鹃花的人们,也不禁心生好奇。

    “父亲,你瞧那些人,干嘛摘那些不值钱的野花呢?”

    张不疑如今才二十出头,虽然按汉代的习俗,他已经算成年,但行事到底还是带着些稚气,身为年轻人的探索和求知也正是旺盛的时候,能问出这话也不算奇怪。

    “那你看这渭水,是它清澈,还是泾水清澈?”张良不答反问。

    “自然是泾水清澈啊,诗经中有言,‘泾以渭浊,湜湜其沚’,还有我们眼前看到的,渭水分明就是一片黄色,那它自然比不上泾水清澈啊。”

    张不疑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但还是按自己所想说了。

    “可若是不跟泾水对比,只看渭水呢?它平静时,起波涛时,又是怎么样的光景呢?”张良继续问他。

    “那自然是平静的时候比起波涛的时候要清澈啊。”张不疑不假思索道。

    “所以啊,在你眼中是野花,是不值钱的东西,或许在别人手里,就有意想不到的用处和效果了,”兜兜转转,张良终于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可是也不排除是有人觉得好玩儿才摘的啊,”张不疑不服气道。

    “如果是出于好玩儿,又怎么会特地把花瓣儿分门别类的放置呢?”张良平静的反问道。

    “这……”,张不疑有些语塞。

    “我观你平日里多读老庄的著作,那可曾记得其中那句,‘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

    “你不曾知晓事物的前因后果,如何敢随意下定论呢?也不过是根据你眼睛看到的罢了,可眼睛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的。”张良语重心长的教导儿子。

    “孩儿……不是很明白,”张不疑似懂非懂,很显然他的悟性远不如他父亲。

    “不明白就多听,多看,少发表意见,”张良有些失望,但还是提点他。

    “诺,”张不疑忙点头答应着。

    见他如此,张良心下更是担忧,虽说他想退隐不再过问朝堂政事是为了保全自身和家族,可儿子如今这样,他又很是不放心。

    ‘或许这次见面会是个契机,’张良心下暗暗道。

    第40章

    女子的穿衣打扮,走路说话,都需要他进行练习。

    宫人们采来了数量众多的杜鹃花瓣,且分颜色大小放置在不同的器皿之中,原材料已准备好,那么接下来就要动手了。

    林清源努力回忆着自己以前曾因感兴趣而读过的《天工开物》中胭脂的记载,开始试着处理这些花瓣儿。

    虽然具体的细节部分他已经记不清了,但基本的流程还是知道的。

    首先,把花上锅蒸,等它们熟透后取出捣碎,并用清水淘洗,这是为了去除花瓣中的一部分黄色素。

    但这种处理十分粗糙,并不能全然消除,这就需要进一步处理。

    在捣碎的花瓣儿中加入酸浆水,再一次进行淘洗,利用有机酸使更多的黄色素分解出来,并将其除去。

    这其中的原理也很简单,无非就是黄色素溶解于酸溶液,而红色素不溶,所以经此一法后,就可以轻松得到只剩红色素的花瓣儿。

    而胭脂的红就来自花瓣儿中的红色素,那么接下来,就要想办法将红色素提取出来。

    红色素虽然不溶于酸,但它溶于碱,只要将除去黄色素的花瓣儿晒干后,再将其放置在碱水中即可。

    这一步看似容易,实则不然,因为碱带有极强的腐蚀性,哪怕是碱水也不例外。

    更重要的是,用红色素做出的胭脂是要涂在唇瓣和面颊上的,这两处比起身上的肌肤则更加娇嫩。

    故而制作时,加入干花瓣中的碱性溶液的浓度和分量就需要严格控制。

    本来林清源是一边动手,一边给刘元科普一点化学小知识的,可说到需要这个碱性溶液的时候,他就有点犯难了。

    碱不比酸好找,而且还是浓度适中的碱性溶液,这难度自然就加大了。

    不过好在他知道肥皂香皂之类是碱性物质,便问刘元她们女子的洗漱用品中,可有没有什么特地用来洁面,而且能溶于水的东西。

    小姑娘想了想后,给他拿来了一小盒粉状成团的澡豆。

    据说这东西是用豆粉和药物制成的,林清源不确定是不是和香皂肥皂一样,便取了一些放入水中看效果,片刻后有泡沫从中浮起。

    他又试着自己用手感受了一下,觉得两者的效果是差不多的,便决定就用这个了。

    只是浓度还需要调节,看看澡豆和水的配比是多少才更合适。

    他们在调配碱性溶液的时候,宫人们已经帮忙将之前去除黄色素的花瓣儿们放在太阳底下晾晒了。

    幸而如今是春末夏初,日头很好,干的也快,等他们调配的差不多了,有一些花瓣儿也就沥尽了水分,变成了干花,正好可以使用。

    林清源将那些干花取了一些放置在器皿中,倒入调配好的碱水,充分揉搓混合,再加以压榨,花瓣儿中的红色素溶解于碱水,又被澄出得到红色的汁液。

    然后再度加入酸浆水进行酸碱平衡,这一步是为了让红色更容易上妆,能够较长时间的留在皮肤上。

    这样便得到了想要的红色汁液,接着添加白米磨成的细粉,用干净的竹筷长时间的使劲儿搅拌,使红汁充分地吸附于细粉之上。

    然后盖上盖子让其彻底沉淀,再倒掉上面的清汁,只取下面的红浆放入绢布袋中悬挂起来沥干水分。

    再捻成一个个小饼状,放置在阴凉处阴干,这样等几天后,粉状的胭脂饼就做成了。

    当然,这几天林清源他们也不是干等,也该练习一下了。

    至于练习什么,自然是男扮女装啊。

    小刘盈还好,他年纪小,脸上还有婴儿肥,穿男装和女装对他来说影响不大,外人看不出来的。

    可林清源毕竟是成年男子了,他若要完美的骗过别人,那就得从穿衣打扮到身姿姿态全方位的进行训练才行。

    不求他几天之内就能成为一位亭亭玉立的汉家小娘子,那至少也得能让人一看就觉得他是女子才行,否则定会穿帮。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刘元都在教导他如何做一个淑女。

    首先就是换衣服,女式深衣和男式深衣略有不同,而且颜色选择上也有限制,不是穿不起,而且身份不同,衣饰也不相同。

    有鉴于此,刘元取了一件浅蓝色的外穿右衽曲裾深衣给林清源。

    只见这衣服的领口和袖口处都有拼接布料装饰,这是衣缘,其上绣着布局匀称,华丽精美的乘云纹,又取一条深蓝色的腰带系于腰间并自然垂下。

    别的都能接受,唯有一点让林清源很是为难。

    “元儿,我们能不能找一件后摆没那么长的深衣来穿?这一不留神还不得绊倒了啊?”

    换好衣服后,林清源瞧着自己身后那拖地的衣摆,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于是开始跟她打商量。

    “不能,这就是规矩,”刘元为他整理衣襟,“我们女子的衣裙曳地,是为了行不露足,亦是显示身份的。”

    “可这一点儿也不方便啊,而且也很浪费布料吧,”林清源吐槽了一句。

    “没办法,本来之前还不是这样的,奈何前些日子叔大人奉父皇之命定下我朝各种礼仪,这衣饰的规矩,也就改了。”刘元也很无奈。

    “是叔孙通吗?”林清源问道。

    “嗯,就是他,现在他已经升官了,如今是九卿之一的奉常,所以大家也就不得不遵守他制定的这些规则了。”刘元点了点头,又去为他整理腰带和衣袖。

    “这不就是先敬罗衣,后敬人吗?懂,我懂,人情世故嘛,”林清源配合的伸开胳膊让其整理。

    “可我们是出去郊游啊,有必要穿的这么华丽吗?”他觉得太夸张了。

    “华丽?这已经很素了好吗?一般的贵族女子都这样打扮,我们总不能扮成普通百姓吧,那样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刘元弄好之后,后退两步打量着他。

    “怎么说?”林清源来了兴趣。

    “不提别的,你只看我们的手,这般细嫩,普通百姓家哪里养得起?”她伸出手给他看。

    “还有,母后告诉我最近长安有些乱,我们还是扮成有身份的女子好,这样一旦发生了什么意外,对方也不敢轻易冲撞的。”她说的头头是道。

    “那好吧。”林清源听到这儿,也只能点了点头。

    他以为这就完了,谁知刘元却又拿来一件素纱禅衣给他穿在深衣外面,同样用腰带束好。

    而林清源在听到这是素纱禅衣的时候,瞬间就想到了历史书上列举的那套出土文物,顿时就惊讶的什么似的。

    “我只听说素纱禅衣薄如蝉翼,轻若烟雾,不想竟真是如此,”林清源稀罕的很,抬起胳膊一个劲儿的打量,“还这么精美,比我身上穿的深衣贵多了吧。”

    “怎么可能?素纱禅衣只是常服的一种,比不了罗绣锦缎的深衣的。”刘元却纠正他的错误。

    “啊?这是常服啊?”林清源摸了摸身上的素纱禅衣,实在有些好奇,“那它是干什么用的?这么薄,这么轻,不能挡风,也没办法遮住里面的衣物啊。”

    “它的存在是为了增添一种朦胧的美感,就和戴在头上的轻纱帷帽一样,”刘元告诉他其中的奥秘,“若隐若现,才更吸引人啊。”

    “奥,这就是所谓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吧,”林清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先生,什么是琵琶?”这下换刘元问他了。

    “是一种乐器,还记得我给你们弹过的那首‘十面埋伏’吗?虽然用古筝亦能奏乐,但若要听更正宗的,还是得用琵琶弹才好。”林清源跟她解释。

    “那等这次我们出游回来后,先生可不可以做一把琵琶教我弹?”刘元请求道。

    “好啊,就当是你这些日子帮忙的报酬吧,”林清源答应着,还打趣了一句。

    “先生,你非要什么都和我算的这么清吗?”他只是随口一说,岂料这姑娘却想多了。

    “……”,林清源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眼眸,“元儿,我们还是继续吧,不是说,还要梳头发,戴首饰的吗?”他不接话,有些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是要梳头发,戴首饰,”知道他是故意避开,刘元也不拆穿,毕竟,他们有那个约法三章在,她也不能如何,便也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

    然后两人挪到了梳妆台前,林清源跪坐下来,刘元开始给他梳头。

    她将头发正面进行中分,将前侧垫上假发,再将真发往后梳遮住,形成两侧鼓起的效果,后侧的头发与梳到后面的发丝一起用丝带收拢盘起,并完整束系,好似锥形,故名锥髻。

    锥髻是汉代女子们的家常打扮,刘元之所以给他梳这个发型,也是为了增添亲和力,毕竟,他们这次出去郊游是为了体察民情,也该体现出来才是。

    这样头发梳好后,接着便是戴头饰,刘元选了一支玉簪插在身后的锥髻之上,而前侧正面左右鼓起的部分,则用两支相同款式的垂珠流苏金钗装饰。

    届时起身行走,便会达到一步一摇的效果。

    当然了,要想保持姿态优美,那就需要练习才行,而且是必须练习,否则肯定穿帮,毕竟,男子与女子的行走坐卧还是很不同的。

    知道她说的有理,所以林清源再怎么别扭,还是听她的话学习这‘莲步轻移’,好能早点成为一个合格的‘汉家女娘’。

    除此之外,还有说话的声音,用词……等等,也都得紧急突击。

    好在林清源经历过现代应试教育的洗礼,本人又聪慧非常,这才能在几天之内就出成效。

    待他练的像模像样了,之前阴干的胭脂粉饼也能用了,一切差不多准备就绪,出游的日子也越发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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