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十二日一晃而过,张良依旧日日都去渭桥边垂钓,而且一天比一天早,而他的长子张不疑的不解,也越来越深。
终于,到了十三日这天清晨,张不疑实在忍不住好奇了。
“父亲,天色还早,便是要垂钓,要图清净,也不必急在一时啊,”他跪坐在张良身旁,轻声说着话,“更何况这些天,你这鱼……”他欲言又止。
“我这鱼,一条也没钓上来,根本就是在做无用功,你想说这个,是也不是?”张良巍然不动,连头也没回,就把话接了下去。
“孩儿愚钝,”张不疑赶紧低头认错,可见对方是说中了的。
“你以为于渭水垂钓却毫无所获者,只为父一人吗?”张良理了理手中的钓线,“昔年的姜太公如何?”他提醒他。
“姜太公是用直钩,自然钓不上鱼,可父亲你用的是弯钩啊,”张不疑小声质疑道。
“……”,张良简直气笑了,“那你觉得姜太公和我钓的真是鱼吗?”
“不然呢?不是父亲你说要钓鱼观景的吗?”张不疑闻言,抬头看向他,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清澈的愚蠢。
“我告诉过你的,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张良忍了又忍,再一次重申表象和本质的不同。
“奥,我知道了,父亲你是在钓人!”张不疑仔细想了想后,突然恍然大悟。
“昔年姜太公钓鱼,并无一条鱼上钩,但却遇到了周文王,并与之一起开创周朝八百年基业,父亲拿这个做比,难道你等的人是陛下吗?”他还挺会联想的。
“不对啊,陛下不是去了洛阳吗?”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再次陷入了疑惑之中。
“父亲,那你到底是在等……”,他想不出来,第一反应就是去问。 :
“你太吵了。”但张良是一点都不想在听他的嘀咕了,直接打断道。
“……”,张不疑听到这儿,只好讪讪的闭了嘴,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干了蠢事,还惹恼了老爹,导致人家都不愿意搭理他了。
张不疑素来把父亲张良当做敬仰崇拜的对象,并立志要做一番事业,也让父亲为自己骄傲,可奈何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他总是慢半拍不说,也没有自己父亲那样的高瞻远睹,只好在其他方面下功夫,做一个孝悌君子。
但他心里还是很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的,如今被嫌弃,这心情自然也就低落了不少,不过他仍是守在张良身旁侍候着,这份坚持和谦虚倒是让后者暗暗肯定。
张良不怕儿子笨,就怕他笨还不听话,那样就真没救了。
一时想不通无妨,但一直想不通,那就有碍了,还是大碍。
索性儿子还没到那个地步,这也是唯一让张良欣慰的地方。
眼看父亲轻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张不疑就知道这是放自己一马了,顿时喜笑颜开,乐的什么似的,服侍起来也更加周到,捶背,递茶……等等做的一应俱全。
张良也不管,只随他去,但看神色还是很受用的。
张不疑的心情也就多云转晴了,待父亲也更加殷勤,只是已经过了清晨,还不见人来,他就有点着急了。
因为最近张良都是钓一会儿鱼后,和他一起回家吃早饭然后再歇会儿的,所以张不疑也就不会特地带吃的。
可今日他如往常一样,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喊父亲回家,对方却巍然不动,看样子是不等到人不罢休了。
张不疑没法子,只能派人回去弄些早膳来,自己仍是守在张良身旁,但也不知道这仆人是怎么搞的,迟迟不归,他又怕饿着父亲,便想自己去路上寻寻,张良也让他去。
就这样,张不疑离开了渭桥旁的凉亭,朝着长安的方向骑马而去,路上正好与两辆马车相对而过。
第一辆车比较精美,里面载着的,正是装扮成女子模样的林清源和小刘盈,当然了,刘元也在。
而第二辆车较为朴素,里面是伺候的宫人们以及郊游的一些吃食物品什么的。
到底是‘贵女’出行,不带人侍候也不好,驾车的则是护卫,他们一律穿着常服,这样既能保护主人家,也不至于引起特别大的注意。
就这样,众人便乘坐马车,慢悠悠的往渭桥的方向而去,这边风景别具一格,但却较为冷清,平日里少有人在,如今天色还早,行人就更少了。
以至于他们才到渭桥附近,便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凉亭中垂钓的张良,对方着一席青色袍服,显得十分儒雅。
“是留侯,先生,留侯果然在此,”小刘盈憋不住话,当即就道。
而这句一出,刘元也就明了林清源这些日子的谋划是什么了。
“我当先生所为何事,才如此大费周章,原是为了结交留侯啊,”刘元看向他。
“……元儿,我,我也是仰慕留侯的风采与智谋,这才,这才……”,林清源有些语塞。
“罢了,我既选择帮了你,便也不再过问缘由了,”刘元也不欲为难他,只摇了摇头,算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
“元儿,你放心,等回去后,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的。”林清源明白她这是放自己一马,微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小声许诺着。
他到底是听出来了,对方这是心里憋着气呢,还是说开了的好,故而有此一言。
“哼,谁要听你的解释,”刘元嘴上不饶他,但到底心里舒坦不少。
“如今还是想想办法,如何跟留侯搭话吧,不然忙活了这些天,岂不是都白费了?”话虽如此,她还是向着他的。
“这个容易,你且瞧好吧,”林清源成竹在胸,低声跟小刘盈耳语几句,这孩子便叫停了马车,吩咐人靠边停下,言说他们要在凉亭边观景用早膳。
至于凉亭中的垂钓的人,也不必驱赶,只命人去拜见,问问对方愿不愿意分出一席之地与人方便,作为回报,他们邀请他一起用些吃食就是。
得了吩咐的侍者便去往凉亭中与张良交涉,并一字不落的转述了主人家的话。
按理说这并没有什么,简直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理由了,但张良就是知道自己要等的人来了。
只因对方口中所言的主人家,是吕家的两位小姐并一位黄姓的表小姐。
天下姓吕者何其多也,但长安的贵族吕姓,那不出意外,必是皇后一系的。
至于这个黄姓,张良猜测,应该就是那位暗地里教导太子的神秘人了,而且必是假名。
至于这个假姓氏的来历嘛,不出意外,该是化用的他年轻时遇到了那位‘黄石公’的名讳。
这还没打照面,张良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他想着这次总该十拿九稳了,谁知等林清源他们一下马车,看到来人的时候,张良还是微微失态了。
刚才那几位小姐的说法,他本以为只是说辞,谁承想来到凉亭的,还真是三个女子呢?而且都带着轻纱帷帽,若隐若现间,更显动人。
可这也不能蒙蔽张良的眼睛,因为他是见过鲁元公主和太子的,况且今日刘元除了换了衣服,也并未大改什么,那她身旁的是谁,也就显而易见了。
‘果真是个有趣之人,自己穿女装也就罢了,居然让太子也……’,张良心下实在有些佩服,不止是对方的出其不意,更是胆大包天。
不过他转念一想,能说服太子配合至此,也能反应出对方和太子的亲近程度非同一般,那么这次的会面,看来他真的需要慎重一些了。
既然对方邀请他一起于凉亭中赏景用膳,那他也就答应就是,至于待会儿节奏以谁为主导,那可就各凭本事了。
而林清源那边呢,也是提着一颗心,想着等下怎么能自然的与张良搭上话。
案台带的不多,凉亭也不大,正好他们四个两两分开。
刘元和小刘盈呢,这趟就是来陪跑打酱油的,所以两人在跟着林清源一起用假身份与张良见礼后,便识趣的坐到了一起,而任由其他两人相对而坐。
而这,也正合张良的心意,他还贴心的配合了他们,没有戳穿对方的假身份。
四人心照不宣的跪坐于凉亭之中,随后有伺候的宫人上前开始放置菜肴和酒具并碗筷等物,待一切准备就绪后,其他人也就行了一礼退下,站在离凉亭不远不近的地方等候。
这是为了不打扰主人家兴致,但又不至于听不到吩咐,可谓是一举两得,说起如何侍奉主家,再没有比这些宫人更精通的了。
与此同时,张不疑也正带着自家的下人并准备好的早膳一路朝着这边而来,并不时抱怨着对方的速度太慢,以至于他都快赶不上侍候父亲了。
那下人自是不敢反驳自家长公子的,也只能听着受着,就这样,他们一路行来,可才到渭桥附近,远远的便见凉亭中有其他人在。
他们想要近前,却反而被人拦住,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而张良呢,他也看到了自家的笨儿子,但为了让对方不要妨碍自己发挥,便也不去管他。
这一来二去的,张不疑心里自然犯嘀咕啊,虽然看不清楚,但很明显和自家父亲坐在一起的是女娘啊,而且看拦他们的下人和这马车的配置,很显然对方和他们家一样,都是贵族。
外出赏景,特地等候,同席而坐,还是和女娘一起,这些信息加在一起,那张不疑真的很难不多想啊。
幸亏张良不知道好大儿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否则定要狠狠给他几下子,让其醒醒脑不可。
第42章
明哲保身是好,但也只是保全自己,难道就不曾考虑后人吗?
用过早膳后,刘元呼唤宫人们收拾好碗碟,并将其屏退,自己又以观景采花为由,隔开宫人们与凉亭的距离,只让他们远远的站着,而这也是为了不让人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
她清楚,这些人中定有自己母后的耳目,所以她才会如此作为的。
刘元性情虽和顺,但绝对不笨,只是差个点拨之人,如今她知道了林清源来此便是为了结交留侯,自然要设法为其遮掩。
纵然明白此行回去后,他们和留侯张良见面的事瞒不住,但只要没有只言片语传出,那就并无大碍。
林清源也是这个意思,以相逢即是有缘为由,和张良一起沿着渭水河畔缓缓同行,离那些宫人的距离也越发远了,双方也算是配合默契。
“方才惊扰阁下垂钓雅兴,实在罪过,也只能以些许简单吃食聊表心意,不知刚才的早膳可合阁下胃口?”林清源与其拉家常。
“吃食存在的目的,无非是填饱肚肠,况那凉亭本也不是我一家之物,人人都可歇脚休息,张良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夫人很是不必介怀。”
“今日早膳虽简单,但味道很是不错,尤其是其中一道洒落青葱的白色块状菜品,虽不知是什么,但倒是很合我的胃口,正要请夫人不吝赐教呢。”张良与之同行,回应的同时,也在发问。
“赐教谈不上,本也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食物,不过是豆腐罢了,”说着,林清源便跟他科普了一下豆腐的来历。
“原来是样新鲜吃食,怪不得我不曾听闻。”张良看了他一眼。
“此物并未流传出去吗?”林清源一愣,他明明记得自己做出豆腐和豆花已经有段时间了啊。
“也许在夫人看来这豆腐不过是一道寻常吃食,可若是放在别人手里,说不得就有极大的用处了。”
“就好比夫人,外界不也从未听闻过你的消息吗?”张良一语双关道。
“听不听闻的,我不都在这儿了吗?就如同刚才那道菜,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林清源知道他这是猜到了自己的存在,思虑一瞬后,便大方承认了。
“好一个一清二白,只寥寥几字便道尽了世间精髓,人活一世,不就图这个吗?”张良闻言,眼中异彩连连。
“可这红尘滚滚,谁又能真的置身事外,清清白白呢?”但随即他又缓缓摇了摇头,言语间满是惋惜与感慨,“最后能够明哲保身,便已是不易了。”
“急流勇退,明哲保身固然是好,可这也不过是保全了自己,阁下就不曾想想后人吗?”
话到此处,林清源示意他看向远方,彼时,刘元和小刘盈正和张不疑搭话,只是离得远,他们这边听不见罢了。
“我唯有两子,皆名声不显,既有天姿愚钝之过,亦是我愿他们守成之理。”张良也坦然,直言相告自己对儿子们的定位和未来的打算。
“凡事量力而行,倒也无可厚非,”林清源先是点头赞同,但随即话头一转,提出了新的见解。
“可在我看来,守成之道贵在守住,守住一家尚且艰难,况一国乎?若国之不存,焉有守家之理?”他一连数次反问。
“这话说的可有些大胆了,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但也要当心,过刚易折啊,”张良好心提醒道。
“比之当年,阁下冒天下之大不韪,于博浪沙刺杀秦始皇如何?”岂料林清源却反问道。
“……”张良一愣,一时无言,毕竟,这是事实,他无从反驳。
“这位小友,看来我之过往,你知道的很清楚啊,既如此,那就明人不说暗话了。”
“你费尽心思以黄石公之事引我与你见面,到底意欲何为,不妨直言吧。”他不曾回应,却转而问起了其他。
听他换了称呼,且正色与自己说话,可见不打算再绕圈子了,林清源亦是如此。
“这天下智者何其多也,但却无人能出留侯之右,小子佩服,”他抬手取下了头上的轻纱帷帽,称呼间已然道明了男儿身,坦然与之相对。
他如此痛快,倒让张良有些猝不及防,不过想起他的言行举止,倒也让人觉得是意料之中。
“那你与黄石公,到底有何渊源?”张良很关心这个,“莫非如我一般,亦是他的学生不成?”
“……并非如此”,这一瞬间,林清源想了很多,他之前也想过骗对方,但临到头了,到底还是没做。
因为他没绝对的把握骗过张良,也是打心里不想骗他。
曾几何时,只看史书上的记载,他便对张良此人多有推崇,恨不能与之相交,如今亲眼见了这位老祖宗,又真的亲自与之交谈过,心里的敬佩之情自是越发高昂。
这也导致他最终选择与之坦诚相待,他实在不想和张良的交往,是以欺骗开头,后续又编无数谎言去圆。
如果真的那么做了,不止是对这位大智者的不尊重,亦会侮辱他自己这么多年对其的赤诚敬意。
所以他最终选择与之坦言。
“那你为何会知道的如此清楚呢?”张良疑惑的看向他。
“此事说来话长,颇有些匪夷所思,其中种种,实在不便对人言,但我可以保证,绝对没有伤害留侯之意。”林清源言辞诚恳道。
“当然,我也知道口说无凭,所以特地做了准备,”说着,他便将插在自己发髻上的簪子取下递了过去。
今日他除了戴着之前刘元为他选好的玉簪外,还额外多插了一支乌色云纹的木簪,而递出去的,也恰好是这支木簪。
当听到他那句‘口说无凭’的时候,张良就猜到这簪子可能暗藏玄机。
等他接过来时,感受到手里的分量不对,又见他有意无意的拿着帷帽遮挡的时候,就更加笃定里面不止有东西,而且还很重要。
“你把它给了我,就不怕我到别处出首你吗?”这一瞬间,张良心里百转千回,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很自然的将其揣进了袖中,但他还是好奇对方怎敢留下物证,于是出言试探道。
“别人可能会,但我相信,张良不会。”林清源回答的也很干脆,且十分坚定。
“哦?为什么?”他更好奇了。
“因为你是真正的君子。”林清源正色道,“而且现在你我的处境类似,皆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又同时为将来忧心,所以我相信你。”
“……真是难得啊,”张良听他这般言说,眼里闪过些许笑意。
不止是因为对方相信自己,更多的是,他居然看出了自己这鲜花着锦背后的危机,但张良也不可能当即就回应什么,毕竟,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那么,重新介绍一下吧,在下姓林,名唤清源,见过留侯。”林清源也知道他不太可能立刻信任自己,所以果断的迈出了第二步,互通姓名。
“清源,是‘轶迅风于清源兮,从颛顼乎增冰’中的清源吗?”张良重复一遍后,转而问起他姓名的来历。
“留侯容禀,屈原的楚辞寓意高远,且此句中的‘清源’二字,意为风神所居,神仙府邸,小子不才,名讳并无此等含义。”
“父母为我取名,想的不过是‘正本清源’,愿我一如活水源头一般,永远保持清澈本心,并能扫清生活中的污浊之意罢了。”林清源与其解释道。
“后者虽比不得前者,但你父母的这份拳拳爱子之心却更难得啊。”张良听到这儿,不禁感慨道。
“那是自然,岂不闻‘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乎?”林清源赞同的点点头。
“是啊,‘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啊。”张良听到这句,也颇有感触。
到底这话是说到他心里了,所以他的态度也很是和缓,但出于谨慎,也并未表态什么,只说自己会好好考虑,待下次相见时,再给出答复。
这也在预料之中,所以林清源也没在如何逼迫,只答应下来。
就这样,两人暂时达成了一致,又并肩而行,游览了一会儿岸边景色,并于渭桥之上寒暄几句后,这才相互见礼,与之告辞。
他们看似谈了很多,但其实并未耗费太多时间,刘元和小刘盈见他回来,且又戴上了帷帽,便知事情了了,也就与张不疑话别。
后者自然不敢阻拦,三人随即乘车而去,那些宫人也上了后面的马车,随行离开。
张不疑见众人离去,忙朝张良而去,先是认错,言说自己来迟,怠慢父亲,请恕其罪,接着便是询问刚才是怎么回事了。
张良既不怪罪,也不曾回答,只道自己累了,要回家休息。
张不疑闻言,只能压下心中的无限好奇,赶紧派人把自家的车马赶过来,父子两人随即乘车打道回府。
到家后,张良并未着急的查看簪子里的秘密,而且一如既往的按自己的节奏渡过一天,直到晚上如常挑灯夜读时,才借着昏黄的烛火拿出了藏在木簪中一小卷帛书。
都不必去看内容,只看了一眼开头,他就忍不住笑了,心里暗道这年轻人的聪慧。
只因林清源为这篇东西取的题目名为‘庄周梦蝶’。
这是什么意思呢?在张良看来,无非是对方撇清关系的一种取巧方式罢了。
看来对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届时就算真的被出卖,那这张帛书也做不了什么证据。
只因‘庄周梦蝶’四字,本身就代表了不知真假,模棱两可之意,那其中所写内容到底可信与否,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而事实也果然如此,帛书之中以一梦千年为由,写了许多匪夷所思之事,偏偏每一条还附上了解析,说的有理有据,张良是越看脸色越沉重。
也不知他到底读到了什么,总之看完之后,他便沉默不语,一直静坐,直到第二日,天快蒙蒙亮,他这才起身。
然后便毫不犹豫的将这封帛书点燃,亲眼见它化为灰烬才罢休。
但他脸上的凝重神色却并未因此得到缓解,反而眼里闪过无数挣扎,良久后,又化为了坚定,心里也暗自有了思量。
第43章
她眼里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与狠厉,却很快被掩饰起来。
林清源他们此次出行遇到了张良的消息果然传到了吕雉耳朵里,她有些担忧张良会向刘邦告密,于是找来审食其商量。
听她说了自己的担心,审食其却平静的很。
“张良乃是光风霁月的君子,而非急功近利的小人,即便他知道了,大概也只会选择沉默,而不是揭破此事。”
“即便不提张良的品行,只以利益论之,他也不会出卖我们,因为显而易见的,出言告密得到的好处与其带来的危害并不等同。”
“纵然他可以因此更加得宠于陛下,可同样的,也会得罪我们。”
“即便没有此事,他也已是封无可封的大功臣了,加上这桩功劳,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可要是因此而彻底得罪了我们,那对他和张家的影响可比那点子功劳大多了,张良绝不会做出此等因小失大的蠢事来的。”
审食其与她仔细分析着其中的缘由与可能性,并给出了极其中肯的评价和推断。
“……就算一切如你所说,可你难道就不担心林清源会借张良的势而脱离我们的掌控吗?”这才是吕雉最担心的。
“不会的,就算他们两个真的搭上了,对我们来说,那也是利大于弊。”审食其摇了摇头,冷静道。
“张良是陛下倚重非常的大功臣,又以智谋无双闻名于朝堂上下,如若他肯站到我们这一边,那大多数人都会知道该怎么做了。”
“届时盈儿的太子之位才是真正的固若金汤。”他看的很清楚。
“……所以,我不仅不能阻止他们见面,还得为他们遮掩,并提供方便吗?”吕雉有点不甘心。
“我知道你的顾虑,自从他拒婚之后,你就一直放不下对他的防备,是吧。”审食其闻言,直接点出了症结点。
“难道我不该防备他吗?论身份,论相貌,论品行,我元儿哪里配不上他,竟让他如此推三阻四?”
“而且如果没有这桩婚事作为纽带,我又如何能放心?”
“他真的会拿出全部的本事来教导帮助我盈儿吗?”吕雉不住的抱怨着。
虽然这里面她的私心不少,可也确实反映出了一些问题。
比如说,林清源现在跟他们并无实质的链接关系,无论是血脉还是婚姻,乃至利益都是他们求他的时候多,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安与怀疑也是正常的。
“眼下婚事肯定是不能提的,不然陛下绝对会得到消息,届时,是福是祸,那可就由不得我们了。”
“既如此,不若先把师徒名分定下吧,你再手书一份懿旨,算作凭证,以补如今不能公开之遗憾。”
“来日等盈儿位及至尊,再加封林先生为太傅,如此一来,便可万无一失了。”审食其提了一个折中的主意。
“也只能如此了,但愿这‘天地君亲师’的规矩,能够暂时束缚住对方那不羁的心吧。”吕雉叹了一口气,只好妥协。
“可也不能让他一点紧迫感也没有,倒像是我们上赶着他似的,那样对我们可不利的很。”但她心里并不甘心。
“那就还用叔孙通刺激他一下好了,等陛下从洛阳回来后,你便对其进言,请陛下为盈儿指下教导之人。”
“倒不必提太傅的名分,只说找个先生为盈儿开蒙就是,这样陛下不会太忌惮,而叔孙通背后的儒家势力也能为我们所用。”审食其思虑再三后,跟她建议道。
“那好吧,”虽然吕雉并不认为现在的儒家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大的好处,不过只要能以此让林清源感受到紧迫,她就比较满意了。
就这样,两人暂时达成了一致,那么接下来就是等着刘邦从洛阳回来后,再行处置了。
本以为怎么都还要几个月才能等到时机,谁承想太上皇突然病危,吕雉只好紧急给刘邦去信,要他回来,刘邦得了消息,也日夜兼程从洛阳赶回长安,守在父亲身旁。
太上皇临终之际,除了嘱咐刘邦一些话之外,再有就是为刘邦大嫂的儿子讨要一个爵位,理由也很正当,刘姓的子侄们各个都有了封地爵位,唯有刘邦大嫂的儿子什么也没有。
这些年他们母子过得很苦,太上皇希望刘邦能看在他死去大哥的份上,给他大嫂生的儿子一个爵位。
刘邦第一反应还是反对,因为他认为自己大嫂太不厚道了。
在一旁听着的吕雉却对此嗤之以鼻,她知道刘邦说的是什么。
原来年轻的时候,刘邦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常常带着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到大嫂家中蹭饭。
这自然惹得他大嫂很不高兴,有一次便故意提前吃饭,等刘邦带人来的时候,她便用力的用勺子刮着锅底,意在告诉刘邦,家里没饭了,让他带着狐朋狗友赶紧走。
就这么一次,刘邦就记恨上了,这也是为什么他当上皇帝,功成名就后,给所有的子侄都封爵赏赐,却唯独不管大嫂生的儿子的原因。
毫无疑问,他这是在报复。
吕雉知道刘邦在报复,太上皇自然也知道刘邦在报复,所以这么多年,他这个老头子也并不敢说什么,可这临终了,到底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毕竟,刘邦大嫂的儿子,也是他这个太上皇的孙子,他不能不管啊。
所以他这才无论如何,都要见刘邦一面,就是为了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为孙儿讨要爵位,想要他们母子过的好一点,日后也有些生活保障。
刘邦心里还是记恨大嫂,但念在老父亲都要咽气了,也实在不好违逆,便点头答应了,不过他却突发奇想,给大嫂的儿子,取了一个‘刮羹侯’的名号。
这个称号自然带有侮辱性,而且是赤裸裸的直白侮辱。
但刘邦给老父亲的解释却说的冠冕堂皇的很,言说他这么做,既能圆了老爹临终前的愿望,又能提醒大嫂,做人要厚道,可谓一举两得。
太上皇年级大了,又没什么文化,只听刘邦愿意给侄子封侯,他就心满意足了,至于称号什么的,他觉得不重要。
刘邦也为自己能糊弄住老父亲而暗自窃喜,却没注意到一旁的妻子吕雉眼中那不屑的神情,她可看不上刘邦这种小心眼的行为。
但因为此事涉及不到她的利益,所以她也就没有开口,只低眉顺眼的听着他们父子的交谈,直到他们提到了如今代国的归属。
“你二哥因为不会打仗,临阵脱逃,让你削了爵位,下了大狱,这我没什么好说的,到底他犯了国法,如今受罪也是应该的。”
“可代国不可一日无主,你看,让你二哥的儿子刘濞去做代王如何?”操心完大儿子一家,太上皇又提起了二儿子一家。
“父皇,陛下,依臣妾看,不如让三皇子刘如意去做这个代王吧,不管怎么说,这儿子也比侄子亲不是?”刘邦还在犹豫,吕雉却动了心思,于是立刻开口建议道。
“你胡说什么呢!”太上皇还没表态呢,刘邦就先恼了。
“代国那么偏远,穷山恶水的,还时常遭受匈奴的骚扰,如意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就算如意不是你亲生的,可他也是朕的儿子,也喊你一声母后,你还有没有一点慈母之心?!”
他劈头盖脸的对着吕雉就是一顿责骂,也丝毫不在乎这是在父亲病床之前,可见对这个提议有多不满,又对刘如意有多偏袒。
吕雉却不慌不忙,只见她先行了一礼后,这才开口为自己辩解。
“陛下容禀,臣妾也是为陛下和三皇子着想啊,如今国中除去中央直辖的郡县之外,其他地方大抵都分封出去,有人镇守。”
“而陛下的皇子中,齐王刘肥已有封地,太子呢,作为储君,势必要留在长安,除去他们两人,那么眼下宫中年岁最大且无封地王爵的,便是三皇子刘如意了。”
“现在代国王位空缺,机会十分难得,臣妾也是一时情急,念着三皇子的未来,这才进言的,如若有哪里考虑不周,万望陛下恕罪。”
吕雉的姿态摆的极低,可口中的这些话却有理有据,并把她自己的私心撇的干干净净,全然一副为刘如意打算的模样,这让刘邦立时便气的心肝肺都疼,可偏偏还没法反驳。
“够了!如意的未来自有朕这个父皇给他做主!轮不到你越俎代庖!”
说不过对方,刘邦恼羞成怒,提高嗓门斥责她越界,并暗含警告,不许她再插手如意的事。
“……臣妾遵命,”,而吕雉听到这儿,恨不能心里滴出血来,但面上却依旧恭敬,低眉顺眼的行了一礼。
“只是代王之位一直空缺,也对国内治理不力,不如让臣妾的侄子吕强当代王吧,他现在是代国的廷尉,也算熟悉代国的情况,若是上手料理国政,安抚百姓,想必也是可行的。”
没能把碍眼的刘如意扔到边疆,吕雉确实不高兴,但刘邦态度坚决,她也无法与之对抗,可她不死心,于是趁机又提出了另一个人选,试图为他们吕家争取点好处。
“吕强是个什么东西?他无才无德,一身的毛病,哪配做王?”刘邦根本不用思考,就知道她想干什么,自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言辞还十分刻薄。
“既然陛下看不上吕强,那不如让吕禄去吧,臣妾听二哥说,这孩子懂事的很。”
吕雉听刘邦如此贬低娘家人,气的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但她还是强忍着怒火,再次提出了新的人选,并抬出了娘家二哥吕释之压阵。
“你……”,刘邦一听,更觉得她这是威胁自己,当即就要发火,岂料太上皇直接插了进来,打断了他。
“好了,如意不去代国就不去吧,那你想好让谁去了吗?是你二哥的儿子刘濞好呢,还是你的另一个远方侄子刘泽好呢?”太上皇根本没理吕雉的话茬儿,直接就着之前和刘邦的谈话继续道。
“刘泽到底是远方亲戚,比不得二哥的儿子跟我们亲,既然如此,那还是让刘濞去做代王吧。”
刘邦本来也看不上刘濞这个侄子,可现在吕雉一提她的娘家子侄,刘邦瞬间又觉得,到底还是自家的侄子好。
不管怎么说,都跟他一样姓刘啊,所以刘邦也就痛快的答应了老父亲。
“好,好啊,你把他们都安排好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就放心了,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太上皇是彻底满意了。
因着病情加重,所以他身体也快撑不住了,今日说了这许多话,早就困倦了,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刘邦和吕雉虽说要尽孝,但他们毕竟是皇帝和皇后,也不能一刻不停的守在床前,待了一会儿后,便双双离开了,但心里都清楚,老父亲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吕雉想着今天一无所获不说,还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心里自是憋着气,又担心太上皇不日驾崩,刘邦会以此为由,更不重视自己的儿子,所以才出了宫殿,便追上了刘邦。
随即向刘邦提起了,希望能让叔孙通做盈儿开蒙先生的事,并照审食其教她的那样,重点强调不必有什么太傅名分,只求能给盈儿教书就好。
刘邦心里本就烦躁,听她说要九卿之一的叔孙通做太子的先生,本想继续责骂,可却又听到不要太傅名分,这到嘴边的斥责硬生生的憋住了。
这给他气的啊,直接不耐烦的扔下一句,让她处理就行,然后一甩袖子大踏步走了。
他觉得自己今天简直糟心透了,急需爱妃戚夫人抚慰一下,所以头也不回的朝着对方的宫殿去了。
也因此,他没有看到吕雉眼里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与狠厉,只是这种情绪很快被掩饰起来。
第44章
聪明人要懂得积蓄实力,厚积薄发才是。
不几日后,太上皇驾崩,举国上下皆按礼制守国丧,*不得饮酒作乐,不许娶亲说媒,一片素白笼罩着长安城。
一应葬礼的各种事宜都有皇后吕雉亲手操持,即便忙的脚打后脑勺,她也没忘了儿子念书的事,特地让审食其去通知叔孙通,他可以做太子的启蒙先生了。
尽管如今是国丧期间,喜悦欢笑很不应该,可叔孙通在得到消息后,还是十分高兴,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来。
虽然没有太傅的名分他很是遗憾,但他觉得,只要迈出了第一步,那后面的可以慢慢谋划嘛。
他有这个信心,也有这个实力,能够用自家的学说折服太子殿下,让其成为儒家的忠实拥护者,进而将来随着殿下登基,使得儒家思想成为治国的主流。
畅享着美好的未来,叔孙通觉得,自己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又回来了,以至于他这个发须斑白的老头子都看着神采奕奕的。
审食其何等人物,一瞅这状况就知道对方这是高兴了,甚至很可能现在就在心里描绘起他们儒家将来的美好蓝图了。
但他也识趣的没泼冷水,不仅没有告知对方就是个棋子,是用来刺激盈儿真正的先生的,还反过来勉励了几句,言语中暗示如果做的好,他可以继续向皇后进言,说不定太傅的名分就落定了。
虽然他是实打实的画大饼,奈何叔孙通没看出来啊,又有两人在天禄阁的交谈在先,叔孙通只以为是审食其出了大力,对他是感激涕零。
又听他说还要帮忙说情,好为自己定下太傅的名分,叔孙通自然就更加感激了,当即就表态会倾尽全力教导太子。
当然,这话不能只听面上的,审食其知道,这是对方在暗示,如果有需要的话,儒家的人愿意在朝堂上为太子出力。
至于出多少力,怎么出力,叔孙通却并未明确,而且这种事也没法明确,大家都是暗地里意会即可,不必说的太明白,不然很多事就没法操作了。
双方都清楚这种潜规则,所以十分愉快的达成了一致,在太上皇驾崩不久后,叔孙通便走马上任,开始给小刘盈开蒙上课。
然而这第一课,却完全出乎叔孙通的意料,不是学生太笨,而是学生太聪明。
作为先生,叔孙通本该高兴,可这个孩子不仅是他的学生,还是太子,是他们儒家复兴的希望,那他就对这份聪明,半是喜悦,半是忧愁了。
结束了第一课的教学后,叔孙通回到自己的府邸,并立刻派人去找自己的好友陆贾,对方不仅与他私交甚笃,更是在朝堂上力推儒家的大臣,叔孙通遇事,第一时间想到的,当然是这位天然的盟友。
而陆贾在得到邀请后,也欣然赴约,叔孙通在自家的书房里接待了他,两人相对而坐,寒暄几句后,便来到了正题。
“……明明只是开蒙的第一课,但太子却口齿清晰的说出了自己的见解,还写的一手好字,虽说稍显稚嫩,火候不够,但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相当不错了。”叔孙通与好友说着上课的情况。
“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太子聪慧,那未来社稷就有望,你我也能得遇明主,施展才华,应该高兴啊,何故愁眉不展呢?”陆贾不明白他为何忧心忡忡。
“正是因为太子早慧,我才担心,尤其是他的一些见解,根本不似年幼孩童所言,反倒像是一位自成一派的智者在与我交谈似的。”
“他甚至还对我们儒家的思想核心提出了质疑,问我是否所有人,所有事,都应秉承儒家的‘仁’之一字进行决断,你说,这孩子年纪不大,怎么问题如此刁钻呢?”叔孙通摊开手,无奈的很。
“那你是怎么答的呢?”陆贾来了兴趣,追问后续。
“我当然不能否认啊,否则跟在自己脸上扇巴掌有什么区别?但我也不能完全肯定啊,因为很明显这个问题就有陷阱。”
“没办法,我也只好含糊过去,言说让他自己先思考,下节课我再解释。”叔孙通更无奈了。
“真是稀罕啊,太子殿下那么小的孩子竟然把你这个儒家大贤问住了,叔兄,你这可不行啊,”陆贾听了之后,却很不厚道的笑着调侃。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而是直指我们儒家思想核心的问题,这话绝不是太子能说出来的,”这才是叔孙通找他来商量的目的。
“而且太子的表现也不像是不识诗书,不懂分寸的幼稚孩童,很明显,在我之前,一定有人教导过太子,”他猜测道,“且那人对我儒家的态度,并不十分友好。”
“……”,陆贾闻言,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叔兄,你可否再将今日太子殿下之言说的更详细些?”
他这么问了,那就是打算替自己分析,并寻些蛛丝马迹了,叔孙通自然无有不应的,又细细道来,不落一字的转述。
“叔兄,依我看,对方的态度也不一定是不友好,更有可能是持中,”陆贾思量再三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并期盼我们儒家的思想在处事中更灵活些的意思。”
“难道我还不够灵活吗?我又不是鲁儒那种老顽固。”叔孙通表明自己态度的同时,还不忘了踩一脚一直和他不对付的儒家分支。
“昔年我侍奉秦朝那个残暴的二世皇帝,不惜名声,用谎言哄骗对方,好保全大家的性命,当今陛下即位后,我又审时度势,努力迎合对方的喜好,更改编制礼仪,以彰显皇家威严。”
“我自觉已经灵活的不能再灵活了啊,”他还举出实例验证自己的说法,并再次表态言明自己并无那种墨守成规,不知变通的臭毛病。
“我觉得,对方应该不是说你不知变通,而是说我们儒家的思想,是否也该随着时代变化而变化?”陆贾斟酌着提醒道。
“……”,叔孙通看了他一眼,犹豫了好久后,压低声音跟他道,“其实我猜出来了,就是不敢相信,再者,这也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啊。”
“若是一些佐证说法什么的也就罢了,但这思想核心是能改的吗?莫不是要让我死后也无言去见儒家的先贤不成?”他说了一堆,但核心思想就一个,太难,不能干。
“诶,这就是你杞人忧天了,”但陆贾却摇了摇头,“岂不闻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对方既然持中,就不可能让我们大改,应该是想让我们朝着他期待的模样改动。”
“依我看,你不如在下次授课时,套套太子殿下的话,倘若背后之人真有这个意图,那必定还会有言语借太子殿下之口传达给我们。”他冷静的分析并建议道。
“也只能如此了,”太子后背的人到底是敌是友还未可知,他们也只能谨慎行事。
“对了,陛下派我出使南越,估计有几个月见不到叔兄了,期间若有什么事,你我可书信往来,但还请切记,宁可藏拙,莫要冒进啊。”陆贾郑重的提醒道。
“你放心,我心中有数。”叔孙通点头答应着。
而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小刘盈也正在林清源那里,跟他说着自己听叔孙通的课的感受,这也是林清源的要求。
倒不是说要争什么太傅的名分,而是他不想看到小刘盈再被教的仁慈宽厚但软弱可欺,以至将来无力对抗强势的母亲吕雉,更不能掌控朝政。
那样的刘盈是做不好皇帝的,所以林清源才会特地要求对方,从现在开始就转述叔孙通上课的内容。
他还重点让小刘盈说说自己的感受和看法,以便自己能及时为他分析并纠正,而小刘盈也没有辜负他的教导,只用一句话就总结了叔孙通的图谋。
“他想让我听他的,并按他说的做,所以才会第一课就跟我强调儒家思想的核心是为人处世的重中之重。”
“其实儒家思想核心中的‘仁’,单独拿出来的话,倒也没什么错处,甚至还是我们华夏的优秀传统文化的内涵之一,比如‘仁者爱人’,‘以人为本’什么的,都是积极向上的东西。”
“但再好的思想,若用在不同的人身上,那显示出的效果自然也就不同。”
“若真心实意辅佐投效之人,那你施以仁慈善意,便能收获一位忠心耿耿的下属,可若是一个本就心怀叵测的家伙,那你可就要小心了。”林清源语重心长的教导他。
“可我该如何分辨他们呢?”小刘盈沉思一会儿后,继续问道。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这本无可厚非,但若是对方的野心威胁到国家乃至你自身的安危,那么即便不忍,你也要硬起心肠,做出正确的决断!”
“哪怕那人是你的先生,朋友,甚至是亲人,你也必须取舍,这就是身为统治者的无可奈何,以及不得已而为之!”林清源一语双关道。
“那你呢?先生,你教导我,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吗?”小刘盈似懂非懂,但他愣了一会儿后,冷不丁的突然问道。
“我吗?”林清源有些惊讶的指了指自己,“那当然了,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啊。”他痛快的点头承认了。
“那你想要什么呢?”小刘盈问他。
“我想吃自己爱吃的食物,想有自己的房子可住,想教导学生,学以致用,想心情不好的时候呢,希望能够听听音乐放松。”
“还有,还有,我想睡觉睡到自然醒,还想出去旅游,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我想的可太多了。”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般说着自己的想法。
“可这些跟功名利禄比起来,全都不算什么,”小刘盈摇摇头,“你教给我的知识,任何一样拿出去,都足以让你过上这样的生活,这不算你图谋我什么。”
“这当然算了,因为我只相信你。”
“纵然我的知识拿出去可以换取我想要的一切,可别人不会像你这样以真心待我。”
“而是会像豺狼一般,不把我连皮带骨的吞下去,他们的贪欲是不会得到满足的,我不愿意这样。”林清源摇摇头,正色道。
“我一定会保护好先生的!”小刘盈心里很是触动,郑重其事的许诺道。
“那也要在你有能力之后,所以,好好学习吧,聪明的孩子要懂得积蓄实力,厚积薄发才是。”林清源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鼓励道。
“嗯,我会的!”小刘盈重重的点头答应着。
“那我们就这样约好了,拉钩吧,”林清源伸出右手小指,小刘盈也笑了笑,同时也伸出了右手小指,将其勾在一起,并用大拇指盖章,用这种堪称幼稚的方式定下了一生的承诺。
第45章
我现在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别人?
却说太上皇驾崩前的一番惦念儿孙的言语,让刘邦想要改立太子的念头也变得越发强烈。
既然老父亲都可以偏袒心爱的儿孙,为他们要爵位,要封地,那他把天下传给最喜欢的儿子怎么了?
刘邦觉得这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反正天下都是他的,那将来要交给谁,自然也该由他说了算,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便准备把这事付诸实践。
好在他还记得老父亲刚去世不久,一应丧事什么的都是皇后吕雉在操持,如果现在改立太子,说不定会影响到老父亲的身后事,所以也就暂时按下不提。
奈何他心里存了主意不能说,到底就有些烦躁,偏偏这个时候他派人去通知各诸侯王和亲戚乃至众大臣们进京吊丧时,阳夏侯陈豨竟敢不奉旨。
而且这家伙也不知道是疯魔了,还是怎么了,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起兵造反,还趁着此时代国无王爵镇守,出兵强占代国,并自立为代王,还扬言要杀到长安。
这代国本是刘邦的老父亲临终前给自家儿孙求来的封地,刘邦也答应了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安排的人还没上任呢,代国就落到别人手里了。
这还不算,对方还打算造反,可不就直接戳了刘邦的肺管子了吗?
本来他就气儿不顺,偏偏还有人给他添堵,还是在老父亲刚死没几天的时候,刘邦简直怒不可遏!
他立刻就决定御驾亲征,把那个反贼抓起来斩首示众,朝臣们眼看阳夏侯陈豨如此胆大包天,刘邦又这般震怒,自然不会劝阻,一个个义愤填膺声援支持刘邦出兵平叛。
刘邦虽怒火上头,但临走之前,还没忘了明里暗里的警告吕雉,让她别打戚夫人母子的主意,一如他每次出征前那样。
可也不知是刘邦太担心,以至露了什么企图,还是吕雉太敏感,察觉到了对方的险恶用心,总之这一次,吕雉明显感觉到刘邦对戚夫人母子的回护力道更大。
尤其是她得知刘邦还特地通知了戚夫人的父兄等人多多进宫探望时,就越发觉得事情不寻常,而这也让她对戚夫人母子的杀心更加强烈。
但碍于刘邦还在,到底她也不能做什么,否则太明显,可等刘邦带着兵马一出长安,吕雉就立刻派人把审食其找来,再次跟他提起了要杀韩信来邀功的事。
吕雉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对戚夫人母子下手,否则刘邦回来了肯定饶不了自己,而且戚夫人母子暂时有戚家庇护,她想动手也得费一番功夫。
这事若是成功了也会有后患,而失败的话,那就更麻烦了,还不如另辟蹊径,直接选择加强自己和儿子刘盈的地位来的更好。
而且现在也有现成的理由,如今造反的那个阳夏侯陈豨,恰好做过韩信的手下,等吕雉跟审食其一提这个联系,后者就知道她想怎么做了。
但现在他还有一个问题。
“那么韩信到底有没有和陈豨勾结密谋叛乱呢?”审食其是担心会冤枉了韩信。
“韩信有没有勾结对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认为他有,那他就有,”吕雉却摇了摇头,悠悠道。
“而陛下之所以不亲自动手,除了眼下镇压叛乱,无暇顾及之外,再有就是碍着韩信有大功在身,他不愿杀了对方,而自己落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罢了,实际陛下想杀韩信想的不得了呢。”
“既然如此,我就替他代劳好了。”吕雉是打定主意,不管韩信干没干,都要以此为由处死他,并向刘邦邀功了。
“可这长安城中,一定还有人不想看到韩信死,”审食其提醒她,“萧何丞相还在呢。”
“……”,吕雉咬了咬下唇,也顿觉为难,因为当年韩信是萧何举荐的,她豪不怀疑对方会设法帮助韩信,那么他们又该怎样让萧何不插手呢?
“食其,你有什么好法子吗?”她一时想不出办法,转而去问对方。
“既然你打定主意要杀韩信,又不想萧何帮他,那我们就只有设法把萧何也拉到我们这边,一起参与这场擒杀反贼的计划中了。”审食其思虑再三后,这般建议道。
吕雉听他以‘反贼’二字称呼韩信,就知道他这是给此事定了性,便是萧何不愿,亦或者来日有人说嘴,他们也不怕了。
“这个我来办,你且放心就是,”对待萧何这种八面玲珑的人,阴谋是不行的,那就只能是阳谋,让对方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那么最快的法子当然是以权势逼迫,这事审食其不能做,得她亲自来。
“对了,我还有一事要跟你说,早些时候盈儿跟我讲,林先生他,还想再出宫一趟,”见她胸有成竹,审食其也就不再操心,转而提起了其他。
“还是去见留侯吧,”吕雉都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回事。
“让他去,但元儿必须跟着他,你之前那话我也听进去了,若能拉拢住留侯,便是他们搭上了,对我们也是利大于弊,依我看,这言辞对着呢。”
“如今陛下恐怕是真的动了改立太子的心思了,为着以后着想,我们也确实该留一手了。”
不是吕雉转了念头愿意放林清源这张王牌随意出门去接触张良了,而是她看出了现在形势的紧张,不得不提前做准备,以待来日。
一旦刘邦真把改立太子的事放到明面上,吕雉知道,能真正劝得住刘邦的,就只有张良。
所以这次她才这么痛快的答应了林清源出宫的请求,但她又不全然放心,故而才会让女儿寸步不离的跟着,一来是照料看顾之意,二来也是给他们两个创造机会。
吕雉始终坚信,只有促成这桩婚事,才能把林清源彻底绑在他们的战车上,所以对此从来都不遗余力,恨不能见缝插针了。
“那盈儿那儿?”审食其顺势问了一句。
“盈儿不能出宫,眼下是多事之秋,我必须保证他的安全。”吕雉摇了摇头,坚决道。
“至于元儿他们,出宫那日,你派人多看顾着些吧。”她抿了抿嘴唇,拜托对方道。
“你放心吧,”审食其也知道接下来对方必然要集中精力设法让萧何入局,并杀死韩信,这些事他不能直接帮忙,那么免除她的后顾之忧就是他该做的了。
“有你这句话,我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吕雉闻言笑着回道。
两人相视而笑,算作定下此事。
一日后,出宫的事就已经安排妥当了,林清源依旧故技重施扮做女子和刘元再次到渭桥附近的凉亭中相见,而这次传递消息的人依旧是小刘盈。
吕雉和审食其也都知道这点,但他们并未阻止,因为很简单,他们也需要张良多多念着小刘盈,哪怕这次不能相见,但这传递消息的功劳还是要的。
就这样,出宫相见之事便定了下来,到了渭桥凉亭中,刘元依旧识趣的去周围摘花观景,而留张良和林清源独处。
这次他们并没用什么膳食,反而在案台上摆了一局六博棋,你一手,我一手的对弈起来。
说起六博棋,顾名思义,每人有六枚棋子,唤做‘一枭五散’,相互配合在棋盘上布局行进,有点类似象棋。
林清源是会下棋,但更多的却是围棋,而对着六博棋,自然手生的很,好在张良也不嫌弃他生疏,耐心的与他讲解着。
也亏得林清源聪慧,没几局就弄清楚了规则,与之对弈起来,也算有模有样,见他这么快领悟,张良也很是欣赏。
不过他们这次见面,可不是为了下什么棋的,又指点了几处后,张良便开口了。
“小友,不知小友最近可听说过淮阴侯韩信的消息?”
“嗯?”林清源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韩信怎么了?总不会快要被杀了吧。”他半是玩笑的回了一句。
“……”,张良没说话,只眼神很惊讶。
“不会吧,他真的要被杀了?可怎么是你来跟我说呢?”林清源本是随口一说,不想还真是此事,但更让他奇怪的是张良跟他开口。
“小友认为,如果不是我,那该是谁呢?”张良不答反问道。
“当然是萧何啊,他对韩信有知遇之恩,便是要救人,怎么也不会是你开口啊。”林清源也不忸怩,直接说出了心中所想。
“为何不会是我呢?”张良问他。
“因为这事跟你没关系,除非,”话到此处,林清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除非什么?”张良看了他一眼。
“除非萧何丞相求到了你这里,碍于情面,你才不得不如此,可你清楚自己是劝不动韩信低头的,更阻止不了对他有杀意的人,所以你来找我。”林清源分析道。
“现下我倒觉得你在帛书中那一梦千年的故事,很是有几分真了,”自己还没怎么提具体情况,他就猜了个七七八八,想起之前看到的书信,便是张良也不免感慨道。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小友,你可有法子救韩信吗?”他言归正传,来到了正题。
“我现在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别人?”林清源嗤笑一声,自嘲道。
“更何况,我可不信留侯你不知道韩信要被杀的真正缘由是什么,如果上面不肯放过他,那么无论我们怎么出主意想办法也是没用的,韩信的结局,早就注定了。”
“想必留侯也不愿意在自己即将退隐的关头,为了一个外人而引来什么不必要的注目吧。”话到此处,林清源抬手指了指天,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我只是受人之托,随口问一句,有没有解决办法的,对方比我更清楚,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张良面不改色的回答道。
这话就是说他只是替萧何问问,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反正他问过了,也算对得起萧何,至于后者想救韩信而不得该怎么办,那跟他没关系。
“我就知道留侯是深谙明哲保身之道的。”林清源闻言,一语双关道。
“不过难得留侯开了口,我也不好什么都不讲,直说吧,韩信是非死不可的,但他也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帅才,一身才华随他一起没入黄土倒也可惜的很。”
“不如留侯向萧何丞相提议,让他仿效当年李斯与韩非之事吧。”林清源给出了个主意。
“你是说,只留下韩信的才华,而非他的性命吗?”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张良博览群书,又岂会不知韩非死前是李斯送了他一程,因此《韩非子》此书才得以出世,并流传后世的。
尽管知道是李斯在利用自己,但当年的韩非不也是不甘心让自己的一切都化为腐草吗?不然也不会在牢狱中忍受着师弟的逼迫与羞辱,也要写下凝聚一生心血的著作了。
可见青史留名,还是很吸引人的。
“既如此,那我就多谢小友了。”张良也知道这点,所以也承林清源的情。
“谢倒不必,焉知日后我没有求留侯的时候呢?”林清源摆了摆手。
“也罢,此事就算作自家人的闲聊吧,”张良笑了笑,随即表态道。
“能得留侯这一句自家人,在下可是荣幸之至啊。”林清源闻言,脸上笑意更甚,因为他知道,对方这是表态愿意帮他了。
“能结识小友,对我而言,亦是意外之喜。”张良也点头笑道。
“那不知留侯有何教我?”林清源看了他一眼。
“忍”,张良只吐露了一个字,因为,“时机不对。”
他这话是在暗示林清源的存在还是个秘密,现在一旦揭开,恐怕立刻就会成为众人争夺的对象,尤其是刘邦和吕雉这一对至尊夫妻。
为了林清源带来的利益,他们肯定都不会放手,与其被双方撕碎,还不如暂时托庇于一方羽翼之下,徐徐图之,以待来日。
林清源闻言,也深以为然,其实也是没办法,至于将来如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46章
到底形势比人强,若到万不得已,还是保全自己和家人为上啊。
张良从林清源那儿得了个折中的主意,趁着吕雉还没对韩信下手,赶紧将萧何约了出来。
或许是在乎隔墙有耳,亦或者有别的考量,总之这次他们两个见面的地方并不是家里,而是渭桥边的凉亭,两人相对而坐,寒暄几句后就进入了正题。
张良如约告知他解决的办法,但萧何听了之后,脸上却不见任何喜色。
“留侯,就再没有别的法子了吗?韩信他,就非死不可吗?”
萧何比张良小几岁,可常年操劳政事,忧国忧民,让他看着却与对方相差无几,两鬓的白发夹在黑发之中,如今又眉头紧皱,更显几分愁苦。
“丞相可知悬崖勒马之理?”张良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举起了例子,“所谓马到悬崖,若冲力不足,则不能登顶,但登顶之后,不能及时撤力,便有粉身碎骨之危险啊。”
“我自是知道其中道理,可有人不懂啊,而且是该懂的人,他不懂,你说,我能不发愁吗?”萧何简直无奈至极。
“韩信是你举荐的,你对他有知遇之恩,如今这般忧心,也属正常。”张良表示理解。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何以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呢?当真全然是狡兔死,走狗烹吗?他自己,难道就半分错处都无?”但他话头一转。
“他自然也有错,他最错的就是他的秉性,说是像脱缰的野马都是夸了他,简直就是头倔驴!”萧何也曾多次劝过对方,但收效甚微,心里自然也有怨气。
“若真只是头倔驴,倒还不足为惧,可偏偏他有千里马的资质,却有倔驴的性子,两相一叠加,执意往上冲,那就是仙神一流在世,恐也劝不动他。”张良摇了摇头。
“我只是觉得有些心寒,”萧何听到这儿就知道对方是不愿再帮他去劝韩信了,但他也没有再次请求。
或许他已经猜到,就算张良亲自去劝,韩信也不会低头的吧,可一想到连韩信这样的大功臣都难逃一死,萧何心中不免有些戚戚然,所以才有这句感慨。
“心寒,说明你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可若是等到身寒再反应过来的话,那可就什么都晚了。”已经救不了韩信了,但张良觉得,萧何还是能救一救的,便顺着他话说了下去。
“子房兄这是何意?”萧何一愣。
“没什么,只是最近闲来无事,常来这渭桥边垂钓,路上时常听到百姓赞你清廉,爱民如子,又见你穿的简朴,住的也不甚气派,不免感叹一句罢了。”张良没有立刻点出关键,而是引着他继续往下。
“什么气派不气派的,说到底不就是住人的房子吗?”
“至于吃穿简朴,我倒觉得无所谓,只要能为百姓做事,为朝廷尽心,得些俸禄养活一家人,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别的荣华富贵,穿金戴银的,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我最是不在乎的。”
萧何听他说百姓赞颂自己,脸上也带上些笑意,也与他说着心里话。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你不放在眼里,在我看来是品德高洁之表现,可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那就未必如此了。”张良意味深长道。
“就好比韩信,如今他被削了王爵,囚禁在长安,即便什么都没有做,也做不了,但还是有人要他的命一样。”他意有所指道。
“子房,你这是什么意思?”萧何心中一紧。
“一个被百姓争相赞颂,毫无缺点的人,若只是普通的民间大贤也就罢了,崇高的名声并不会要了他的命。”
“可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要是有了这种洁白无瑕的风评,那么你说,陛下会怎么想呢?”张良点出了正题。
“……”,萧何闻言,想通其中关窍后,瞬间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总以为自己看的足够清楚,可没想到我现在也是一匹临近悬崖的马了,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他苦笑一声。
“子房,今日多谢你的提点,不然我还不知道要迷糊到什么时候呢。”惊讶后怕过了,便是感激,萧何当即拱手行了一礼,郑重其事的谢过。
“倒也不必全然谢我,”张良却摆了摆手,“说来这还是一位小友吟诵了一首诗文,我觉得极富哲理,细细品味,又推己及人,这才想到了的。”
“哦?不知是何诗文?”萧何好奇的追问道。
“那诗文是这样讲的,”张良也不吝啬,清了清嗓子就开始吟诵复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如何?是不是精妙非常?”他背完了,就开始问萧何的感受。
“初听时,只觉朗朗上口,可再细想,确实精妙非常啊。”
“此诗明着是言说这山,可实际却在讲人,言说要开阔眼界,站在全局角度分析事物,而非拘泥于一点。”
“于含蓄中又含蕴藉,思致里带着渺远,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啊。”萧何细细分析,并给予高度的评价。
“不知具体是何人所作呢?”他很是好奇,有这般才华之人,又被张良称为‘小友’,不该籍籍无名才对啊。
“一个,向往自由,但却不得挣脱束缚的少年人罢了。”张良并未道出真相,而是给出了自己现在对林清源的定位。
而且他也并未告诉萧何,这首诗是林清源转述的后世学者之作,那一梦千年的故事,还是永远做个故事,埋藏在他和小友心中的好。
“一少年人所作?那他还真是才华似锦,前途无量啊,”他不直说,萧何也识趣的不在追问,但得张良如此维护,想必是个不可多得的英才,他也就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或许以后前途无量,可眼下他的处境不比你我好上多少,与其操心别人,不如先管好自己吧。”张良不想透露太多,便将话题拉回最初。
“我素来体弱多病,若是急流勇退,也属正常,可你将来如何,那就要看接下来怎么筹谋了,如我所料不错,皇后也快派人去找你了。”他提醒道。
“她找我干什么?她……”,萧何才说完就反应过来了,“她不会想借我的手杀韩信吧。”他眉头紧皱着,“陛下御驾亲征还未归来,皇后敢这么大胆吗?”
“有没有的,很快就会知道了,倒是你,还是快想想配不配合,怎么配合吧,”张良挑了挑眉。
“到底形势比人强,若到万不得已,你还是要多多顾念自己和家人才是。”这是他对老朋友的良言忠告,也是知道对方听得进去他才说的。
“……唉,也只能如此了”,萧何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他就是再怎么可惜韩信的才华,也不得不先顾着自己了。
两人就此达成一致,又寒暄了两句,萧何便回去了,张良没走,他再次于河边垂钓起来,而一直守着马车未曾过来的张不疑见萧何走了,也赶忙过来侍候张良。
“父亲,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张不疑*跪坐在张良身旁,这些日子的疑惑一直萦绕着他,今日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开口询问。
“什么怎么想的?”他突然没头没脑的来这一句,张良也猜不到他想说什么,只能反问。
“父亲最近在这渭桥边只见了两人,还如此大费周章,是否,是否……”,张不疑吞吞吐吐,就是说不明白。
“是否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就说,支支吾吾的做甚?”张良皱了皱眉。
“父亲一连两次见了同一位少妇,今日又特地在此约了萧丞相,孩儿大胆猜测,父亲是否有续弦之意?那位少妇,可是萧丞相家的亲戚?”张不疑听他这么一说,也就鼓起勇气,讲了自己这些日子的猜测。
“你说什么?!”张良简直以为自己幻听了,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不聪明,可谁承想竟能苯到如此程度。
“在你眼里,为父就是这等贪色之人吗?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身体又不好,就是有心也无力啊。”他一点都不理解自己儿子的脑回路是怎么回事,竟然跟他说出这种话来了。
“孩儿知错,其实这都是弟弟瞎猜的,他说父亲自母亲去后,一向不近女色,近来种种,要么就是有续弦之意,要么就是要给我们兄弟俩说亲,儿子拿不准是哪个,所以这才前来询问,还望父亲息怒。”
张不疑赶紧甩锅给弟弟张辟疆,顺便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奥,是你弟弟说的,可我怎么觉得,你是想问为父,是否是跟那位夫人探讨对方同行的女娘的婚事呢?”张良何许人也,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把戏,并直接戳破他的意图。
“父亲,孩儿确实……”,张不疑刚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好感,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我告诉你,死心吧,那不是你高攀的起的。”张良直接斩断了他的幻想。
“再者,你也驾驭不住对方。”这句是大实话。
张良心里清楚,和林清源一起来的是鲁元公主,不提后者的高贵身份,单看刘元望着林清源的眼神,他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事。
而且他也猜到了皇后的打算,所以无论如何,鲁元公主都不可能下嫁到他们张家。
当然了,他也不想儿子娶对方就是了,既然打定主意急流勇退,那就不要和皇家扯上什么直接关系的好。
眼下风声日紧,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谨慎如张良,又怎么会在这个关头去提这种风险极大的婚事呢?
眼看自己刚萌芽的好感就被老爹毫不犹豫的掐断,张不疑也不敢表达什么不满,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但父亲肯定不会害自己就是了,所以他还是乖乖的点头听话了。
张良这才松了一口气,并为自己决定帮林清源一把,积攒点儿情义,也好为张家的未来留个保障的筹谋,感到无比庆幸,不然就凭他儿子这个脑子,单打独斗的话,迟早让人一锅端。
第47章
身为统治者,你在乎的,不应是对与错,而该是治与乱。
不提张良怎么庆幸自己的未雨绸缪,只提萧何回家后不久,果真迎来了皇后吕雉的特使,言说要他写一封书信给韩信,邀请对方到宫中赴宴。
萧何知道,这赴宴是假,杀人才是真,就好比当年项羽摆下的那场鸿门宴,不怀好意的很,只是这次不同的是,对方要杀的,是他一直看好的帅才。
萧何既心痛,又担忧,可他到底听进了张良的话,最终还是决定以自家为重。
不过现在他还没有让韩信写下他排兵布阵的精髓,所以如今必须设法拖一拖此事,哪怕一晚也好。
有鉴于此,他先是以言语拖住来使,又用取笔墨为由进了内室,见到房间里用来温水的小炉子,略一思索后,便将其打翻在地。
他又毫不犹豫的把右手放置在烧红的炭火上,造成不小心烫伤的样子,并故意大声呼救,引起外面的注意,果不其然,他自家的仆从和那宫中来使纷纷进来查看情况。
见他烫伤了右手,表情也十分痛苦,众人顾不上其他,只得赶紧施救,待到请了医师,包扎完毕后,天已经黑了。
萧何赶紧找来特使,言说天色已晚,等过两日他好些了,必定亲自去宫中拜见,给皇后娘娘一个满意的答复,如此这般,才打发走了那人,然后他便带上笔墨,马不停蹄的去往了韩信的府邸。
韩信如今是被软禁在府中的,而负责看守他的恰好是吕雉二哥吕释之的部下,萧何夜访此处的消息,自然瞒不住吕雉。
又有回来的特使跟吕雉禀报今天的一切,两个消息一叠加,她只略想想就知道,定是萧何舍不得韩信死,这才拿烫伤的借口来推诿。
不过对方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去往韩信的府邸,又让特使给她一个明确的回应时间,倒也不像是要一力回护韩信到底的样子,也许只是想跟韩信道个别什么的也说不定。
吕雉不愿把人逼的太紧,到底萧何还是丞相,彻底撕破脸对她也没什么好处,还不如卖对方一个面子。
不管如何,她料定韩信这次是插翅难飞,所以只派人去嘱咐自己的二哥吕释之,让他再加派人手监视韩信就是,至于其他的,不要插手。
而萧何那里,她也留了一手,特别派人又去给他送了宫里特制的烫伤药,明面上是慰问关切,实则是暗示他必须配合。
萧何在韩信府邸最后一次相劝,但还是不曾奏效,失望至极,也并未多待,只把笔墨留下,并告诉他张良给出的主意,但也只说了一半。
韩信便信以为真,只以为自己可以用才华换取自由,解除软禁,虽不十分情愿,但最后到底答应下来,开始整理默写自己排兵布阵的心得体会并一众方法。
而萧何在回到府邸后,迎来了吕雉派来送伤药的人,那一刻他就明白,一切再无回旋的余地,不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几日后,萧何亲自去了宫中拜见吕雉,之后又按她的法子邀请韩信进宫,韩信也高兴的把自己所写兵法交给对方,并与他一同去往长乐宫的厅堂。
可里面迎接他的,不是宴饮和赦免,而是早已埋伏好的士兵们,韩信虽勇武,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被俘虏,吕雉下令,将其压到长乐宫的钟室斩首。
韩信此时才明白之前萧何多次规劝自己的好意,可现在一切都晚了,后悔也没用,唯一让他感到慰藉的可能就是最后写下的兵书吧,但这对于一个死人来说,也是感受不到的。
更有甚者,杀了韩信之后,吕雉又以谋反罪下令对韩家‘夷三族’处置,将其直系血亲斩杀殆尽,以防不测。
韩信和他的家族自此彻底从长安乃至汉朝大地上被抹去,声名威望也毁于一旦,而他最后留下的那份兵书手稿,却被萧何献给了吕雉,而吕雉又派审食其把这个东西送到了林清源那里。
如此作为,一来是希望他教导小刘盈一些兵法,二来,也是有震慑之意,为此她甚至特意让审食其跟林清源说了韩信之死。
林清源面上没什么变化,只接下了兵书,言说自己会好好教导小刘盈,可心里怎么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审食其见一时也探不出什么不对,便也没有多留,寒暄几句后,便回转椒房殿去给吕雉复命。
在他走后,一直躲在屏风后听着他们两个说话的小刘盈也走了出来。
“先生,我虽不曾亲自与淮阴侯交谈过,但也知道他为我大汉的创建立下了汗马功劳。”
“如今父皇未在长安,母后却以谋反之罪杀了对方,此举是否太过仓促?”
“亦或者,其中可能有没查清楚的地方呢?万一冤枉了他怎么办?”他不是很理解,不免也就问了出来。
“盈儿,你是不是想说,韩信是大功臣,不该这么草率的处置,很可能会给我们带来负面影响?比如民间的议论?”林清源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
“我只是觉得对待臣子要分辨出忠奸,若真是祸国殃民的奸佞,那自是死不足惜,可要是一个有大功的忠臣,那我们也不该把事做绝。”小刘盈思虑再三后,说出了自己的所思所想。
“这不就是先生曾教我的,使用‘仁’之一字时,首先需要做的吗?”末了,他又提起了不久前两人探讨过的儒家思想核心。
“那在你看来,韩信是忠臣呢,还是奸臣呢?”林清源继续反问。
“他立过大功,算的上我汉室的功臣,可这谋反之事,我不曾了解真实情况,故而不敢随意下定论。”
“但我母后既然用了这个由头杀他,即便没有十成十,想必也定有些疑影儿在其中。”
“不然怎么这罪名不找别人,偏偏落在他身上呢?”小刘盈认真思考一番后,给出了自己的见解。
“你说的都对,那么如果是你,该如何处置此事呢?”林清源问他。
“我会派人查清事实,如若韩信真有谋反之举,那么自然要杀,可要是冤枉了他,那我也该承认错误,放了他。”小刘盈回答道。
“不对。”他以为自己说的公正无比了,但林清源却摇了摇头。
“先生,哪里不对?”小刘盈不解的看向了他。
“哪里都不对,”林清源看了他一眼,“正确的做法是,无论韩信有没有谋反,你都必须杀了他!”
“为什么?”小刘盈更不明白了。
“因为他功高盖主且不知进退,被软禁在府中还满腹怨言,一旦你低头认错,那么迎来的一定不是君臣和解的欢喜局面,而是对方反咬一口的痛苦不堪。”
“此等做法无异于养虎为患,那么为了不让你自己落到来日那等境地,你就必须先下手为强,除掉对方,永绝后患!”林清源严肃道。
“可万一韩信是冤枉的呢?那我们岂不是错杀忠臣?先生,你以前不是这么教我的啊,”小刘盈不死心,继续追问。
“那我今天就再教你一句,不管他是不是冤枉的,只要沾上这谋反的罪名,他就是不死也得死!”
“一旦你赦免他,那么就等于告诉其他的异姓王们,谋反没有任何成本,到时候,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呢?”林清源挑了挑眉。
“可这毕竟是还没有发生的事啊,都是先生你的推测,若只因一个推测就错杀忠臣良将,那将来的我依此而行,不就成了一个昏君了吗?”小刘盈还是不赞同。
“无论是昏君,还是明君,首要前提你必须是君!”林清源加重语气强调。
“盈儿,我今日也不吝告诉你一句实话,韩信之死,看似是你母后动的手,但这背后的授意者,一定是你父皇,是他这个国君容不下韩信了!”
“你若要为韩信说话,那就是跟你父皇对抗!”
“你有这个胆量吗?”林清源提高声音质问道。
“……”,小刘盈咬了咬下唇,良久后,鼓起勇气重重点了点头,“我有!”
“诚然我现在不是国君,也对抗不了父皇,但我心里也该有杆秤。”
“如若韩信的确是奸臣,那他就是死有余辜,但若父皇真的冤了他,待我上位之后,自然也该为他平反,以慰忠魂!”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直白的表达出自己的政治理念,尽管其中还有欠妥的地方,但林清源已经非常欣慰了。
因为他看到了自己这些日子的教导成果,眼前的小刘盈已经和史书上那个性格柔弱的汉惠帝渐行渐远了。
但他也知道,这个程度还不够,真的不够,做皇帝,还要更加心狠。
“盈儿,今日先生再告诉你一个道理,听不懂也无妨,但我要你牢牢记住!”思及此处,林清源定了定神,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与其平视。
“身为统治者,你在乎的,不应是对与错,而是治与乱。”
“世界也不是非黑即白的,更多的时候,是介于两者之间的灰色。”
“若是换到处事方法上,就是指必须把握好这个度,至于怎么把握,把握到什么地步,就需要你亲自体会了。”他语重心长的教导着。
“别急着反驳,好好琢磨琢磨,”看他似乎想要说话,林清源却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
“你要有点儿耐心,那样才不至于被激动的情绪冲昏头脑,以至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决定,这点非常重要。”他强调道。
“……”,小刘盈似懂非懂,但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意在表达自己知道了。
“乖,去书房背会儿文章吧,等下我去检查,”林清源摸了摸他的头,将其打发走了。
待他刚一出门,林清源就说了一句。
“出来吧。”
话音未落时,便见那虚掩着的侧殿小门打开了,刘元从中走了出来。
第48章
这场权力的游戏,即将进入更残酷的厮杀阶段。
“刚才的事你都听到了,有什么看法吗?”林清源看向刘元,轻声问道。
“没什么,只觉得你们说的都对,”刘元摇了摇头。
“都对?怎么可能都对?我们是站在不同立场上来看一件事,又怎么可能都是正确的?”
“不提审大人和盈儿,即便是我自己,刚才也只是权衡利弊之下说出的结论,并不能算作全然意义上的正确。”林清源却嗤笑一声,给出了不同的回答。
“能够权衡利弊将损失降到最小,这已经足已称道了,也不是人人都有算无遗策的本事,保住更重要的也就是了。”
“就好比先生曾经给我和盈儿讲过的那句儒家先贤的言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既然先贤也说这取舍之道,那么我们依此行事,也就无可厚非了。”刘元以为他这是起了不忍之心,便出言劝慰道。
“那你呢?你也觉得你母后做的对吗?”林清源闻言,不答反问道。
“什么?”刘元一愣。
“先生是说杀韩信的事吧,如果单看这个的话,那我确实赞同母后的做法,因为这样能让利益最大化,就和先生刚才说的权衡利弊一样。”她还附和了一句。
“利益最大化?确实是利益最大化,”林清源念叨了两遍后,随即话头一转,“那她一心撮合我们,你觉得又是为了什么呢?”
“先生?”刘元是真的愣住了。
“或者换一种问法,在我们的这段关系中,你母后起了什么作用?你我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在约法三章后,他第一次这般直白的与她探讨两人之间的关系。
“我母后她只是爱女心切,她……”,刘元隐约察觉了他这话背后定有深意,但还是下意识的想为母亲说几句好话。
“她要你我定下婚约,真的只是出于珍爱你这个女儿的慈母之心吗?”
“难道就不是因为,她在权衡利弊之下,发现联姻能让她得到最多的利益吗?”
“如果我只是一个脸蛋好看,但一无是处的男人,那么你母后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撮合我们吗?”
“不管你承不承认,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是有所图谋的。”
在连续数次的反问之后,林清源直接戳破了窗户纸,把这温情脉脉背后的种种纠葛撕扯开来,摆在了明面上,试图以此打消她的某种念头。
然而岂料她听了之后,却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先生,婚姻本来就是结两姓之好,如若双方两情相悦又能结为夫妻那就最好,若是不能,但家族需要的话,还是可以缔结婚姻的。”
“难道先生家乡不是这样吗?”刘元反问道。
“当然不是,在我们那儿都是自由恋爱的,我们喜欢谁,爱谁,就可以和谁结婚,才不是你说的什么为了家族而结婚。”林清源摇了摇头。
“仅凭个人意愿吗?”刘元看了他一眼,“除了感情,难道就没有任何图谋吗?比如说,女方图男方家境优越,才华横溢?而男方则看女方生的貌美,便于持家?”
“你说的不就是郎才女貌吗?”林清源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可话音未落他就愣住了。
“郎才女貌,郎才女貌,这个词用的真好,简直道尽了这世间大半的情爱姻缘,可不就是这样吗?”刘元把这个词念叨了两遍,越说越觉得精妙。
“便是感情立于婚姻之前,你首先看到的也未必是对方赤诚的心,而是如花似玉般的容颜吧,既然如此,又怎么能说你们家乡的婚姻全然是因感情而结合呢?”
这姑娘今天似乎格外的聪明,寥寥几句就把林清源说的哑口无言。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是不会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的,”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壮着胆子表态。
“所以啊,我可以等,等我们那个‘约法三章’到期,届时你我再来谈婚论嫁,哦不,应该是先‘自由恋爱’,是这个词吧,先生?”刘元笑的眉眼弯弯的问他。
“咳咳咳,”劝退不成还被反将一军,林清源有点尴尬,拿起一旁的水杯想掩饰一下,结果还被呛到了,一直咳嗽个不停。
“先生,你没事吧,”刘元见他真的呛到了,也赶紧上来帮忙拍拍后背,好一会儿才算止住了。
“我没事,没事,”再多的劝退言辞如今也被卡在了嘴里,眼看没效果,他又岂会再做无用功呢,摆了摆手后,就打算赶紧岔开话题。
“元儿,要是有一天,我为了你弟弟,站在了你母后的对立面,那你,届时将如何自处呢?”他这句带着试探,又带着玩笑,仿佛只是不经意的随口一问。
但刘元前脚刚听了韩信之死,后脚又被他和弟弟的对话吸引,再加上方才那番言语,她要是再猜不出他这是探问自己的立场,那就真的要笨死了。
可是若有一日她真的夹在母后和弟弟之间,非要做一个选择的话,那她又该怎么做呢?刘元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突然间,她反应过来为何对方先与自己提及婚事,然后才问她的立场了,这绝不是偶然。
如若真如她所想,那他现在真正要问的,就不是她在自己母后和弟弟之间选择谁,而是在问,她在亲人和他之间选择谁,这样的话,岂不是他已经在考虑他们未来成亲的可能性了?
小姑娘想到这儿,选择性的忽略了什么选择,专注于他也许能够接受自己,而变得高兴起来。
天地良心,林清源真没这个意思,纯粹是她想多了,他无非是想借此事让对方知难而退,并试探一下她到底可不可以全然被他信任。
毕竟,他是已经决定要好好培养小刘盈,让其成为一位明君,那么以吕后为首的外戚势力,届时定会成为被剪除的对象。
倘若刘元不能在两方剑拔弩张,针锋相对之前站队他们这一方,那么林清源是铁定不能相信她的。
别说那虚无缥缈的爱情了,就是骨肉相连的亲情,只要一旦沾上权力二字,恐也会染上洗不净的血腥。
有鉴于此,林清源才会这般试探的,他并不认为自己在刘元心中能重过她的亲人,更不用提权力了。
也许对方现在还年幼,意识不到这背后的贪婪和欲望,但他不得不未雨绸缪,因为除了小刘盈和自己的知识之外,他什么都没有。
在这个时空里,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一切都依托于别人存在,这让他有强烈的不安全感,他需要确定身边有可信之人,他真的需要有人来支持他。
不管他再怎么表现的博学而坚强,他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而已,也是家里亲人的宝贝。
可现在,他却不得不什么都替自己打算着,走一步前,要小心翼翼的试探十步,早早就开始布局。
因为他知道,如今没人会像家人那样包容他,替他兜底,就算行差踏错,也有人无条件的爱他护他了。
这样的情况有时候让林清源感觉非常窒息,甚至偶尔午夜还会惊醒,不为其他,只为太过孤独,他没有归属感。
思及此处,他不禁有些落寞,神情也忧伤起来。
刘元见状,虽不知内情,但也明白这会儿不是开口询问的好时机,最后也只得把自己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吕雉杀了韩信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向刘邦邀功。
本来她只是想书信一封通知对方的,可在几天后,于御花园里发生的一件事,却改变了她的想法,决定亲自去一趟刘邦现在暂时驻扎的洛阳。
犹记得那日风和日丽,林清源难得放小刘盈一天假,让他松快松快,可这孩子这些天一直没有想通韩信之死的缘由,不免就有些纠结。
当时林清源显然已经表明了态度,给出了答案,所以他不能再去问,但以他如今的年纪也透析不了言语事件背后的种种纠葛,两相叠加之下,他便找来了叔孙通,决定问问这个新先生的看法。
因着韩信之死涉及到了朝堂争斗,又是皇后吕雉亲自下令处置,而又有丞相萧何从中策应,说不定其中还有当今陛下的授意,叔孙通自然不便多言,也不敢多言。
但太子难得问他一个问题,还是治国理政方面的,他又不好不答,否则岂不是显不出自己的学识,也无法让其折服,甚至看轻了他们儒家吗?
叔孙通自然不肯在太子心里落得这般评价,哪怕仅仅是有可能,他也不允许。
原因很简单,见微知著,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回答不了,那还谈什么将来让儒家思想成为主流呢?
可这个问题也确实不好回答,不过没关系,叔孙通自有办法,既然不能直接就韩信之死进行回应,那么就只好转换一下,借古喻今了。
“殿下可知新筑人仲叔于奚救孙桓子的故事吗?”所以叔孙通定了定神后,跟小刘盈开口了。
“并不曾听闻,还请先生赐教,”小刘盈摇了摇头,并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这是《左传》中记载的一则故事,据说当时卫国有一个名为孙桓子的大臣,不仅身具卫国血脉,而且深受先王重托,前后曾辅佐三位卫国国君,几位国君也十分敬重对方,可谓是位高权重。”
“有一次,孙桓子率军出战遭遇劫难,幸得一个名为仲叔于奚的新筑人相救,免于一死,孙桓子很感激对方,言说一定要报答,此事传回国内,卫国国君也许诺会给予土地给对方做赏赐。”
“但这个仲叔于奚却谢绝了封地,转而要求自己朝见国君时可以使用曲悬,繁缨之礼,而卫国国君竟然也答应了对方。”
“此事传到我儒家先贤孔子的耳朵里,不禁感慨道,与其答应对方的要求,还不如多给一些封地酬谢呢。”
“殿下,你可知为何先贤孔子有这般感慨吗?”叔孙通讲述了故事,转而去询问对方。
“听这意思,孔子似乎并不赞同卫国国君应许仲叔于奚使用那些礼节,也许是他认为礼节比土地还重?”小刘盈略一思考后,这般猜测道。
“正是如此,当时孔子说了一句,‘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
“也就是说,这个仲叔于奚提出的要求,根本就不是他一个臣子该染指的东西。”
“而他竟敢提出来,无疑是有恃无恐,挟恩图报,也说明僭越之心已生,应当提防才是,但奈何卫国国君未曾识破对方,还应许了他,这便是错上加错。”
“土地并非不重要,但比起将授予爵位和服器的权力分出去来说,前者显然没有后者重要,而且这开了一个很坏的头,殿下知道是什么吗?”叔孙通问他。
“知道,”这让小刘盈想起了林清源教导自己的话,略一思索后点了点头。
“这无非是说今日这个仲叔于奚挟恩图报,卫国国君答应了他使用僭越礼节的无理要求,那么来日其他人也会有样学样,进一步挑衅王权,蚕食卫国王室的实力。”
“而为了不让事情坏到那等地步,最好的法子就是一开始制止,如若不成,那也该及时止损,授予了对方权力后,再找机会处置掉,解决隐患的同时,也震慑其他人,以保护王权。”
“叔先生,你是这个意思吧。”小刘盈将林清源的教导和自己的想法结合起来,给出了一个结论,末了,他还去问叔孙通的意见。
“……”,他说的一套一套的,叔孙通也听的一愣一愣的。
但实际上,叔孙通还真不是这意思,他特地拿这个故事举例,其实就是想显摆一下学识以及儒家的底蕴……哦不,他是想给太子解释‘器与名,不可假手于人’的道理的。
顺带着宣传一波他们儒家先贤孔子的高瞻远睹而已,他是绝对没有特地引导太子崇拜他们儒家的。
好吧,其实也有那么一点儿,但反正不管怎么样,就是跟太子说的这个不一样。
尤其是后面太子说的什么永绝后患之类的做法,这倒是有点像法家的心狠手辣了,总之和他想表达的不是同类的东西。
这让叔孙通不禁就想起了自己和好友陆贾的推测,太子背后另有教导之人。
“殿下,这是殿下自己所想吗?”思及此处,他到底按捺不住好奇,试探着询问道。
“叔先生何出此言呢?”小刘盈也察觉到了什么,不答反问道。
“臣只是觉得殿下见解不凡,”叔孙通问了就后悔了,因为太过仓促,好在他反应够快,斟酌着把话圆上了。
“只是觉得非凡,而非认同,想来是因为这番言论并不十分符合儒家的‘仁’之一字吧。”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其实我挺好奇的,难道我不按照你们儒家的思想考虑问题,你就不效忠,不赞同我了吗?”小刘盈是真的好奇,而且也有些生气了。
叔孙通何等人物,那是能在残暴的秦二世手里安然逃脱还升官的人,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一流,当即就意识到自己惹了对方不高兴。
但他也识时务的很,立刻拱手行了一礼,又跪下郑重请罪。
“殿下言重了,臣惶恐。”
“你惶恐就对了,因为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身为臣子,固然有劝谏的职责,但也必须认清自己的地位,就好比刚才你故事中的那个仲叔于奚。”
“国君给他的,他才能要,若是不给,而主动提出,那就是僭越。”
“我记得你们儒家不是最讲究这个吗?上下尊卑不可乱,否则国家就会埋下祸患,不是吗?叔先生?”小刘盈没有第一时间扶他起来,而是板起脸教训了对方一顿。
“殿下英明,”叔孙通还能说什么,只得再次行礼附和。
“叔先生,说实话,我很看好你,也很看好儒家,因为你们不那么死板,足够灵活,知道变通,但我也希望,你们儒家的变通能与现在的政治经济相配合。”
“只有做出符合当下的改动,才能使儒家思想长盛不衰,而非像墨家那般,得一个‘墨守成规’的贬义描述,你懂我的意思吗?”
这番话亦是小刘盈从林清源那儿听来的,当然,他也十分赞同就是了,所以今天才拿出来敲打叔孙通。
实在是刚才对方讲述的那个故事,太有指向性和诱导性了,让他有点生气。
不管怎么说,小刘盈还是个孩子,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生气之下发泄出来也属正常,甚至他并无特别疾言厉色,自认已经给双方留了面子,做的比较宽厚了。
而叔孙通也能意识到这点,故而并不觉得被如何冒犯,何况今天还有意外之喜,得到了太子背后那人的意图。
果真与当初他和好友猜测的差不离,对方真的希望他们儒家做出些改变。
大方向正如太子转述的那样,他们儒家的思想,必须配合政治经济存在,适时而变,实事求是,而非高坐楼阁,端着架子不放,却摸不到实权,那样看似体面,实则最蠢不过。
面子和里子,如果不能同时都得到,那么哪个重要,叔孙通还是非常明白的。
“臣聆听殿下教诲,”所以他很快就表态了,再次行了一礼,恭恭敬敬。
“先生起来吧,”小刘盈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心中的怒气也去了许多,主动俯下身子去扶对方。
“谢殿下。”叔孙通也把手搭在了小刘盈手上,顺着力道起身站起。
他们两个又寒暄了几句有的没的,便一起离开了所在的这座凉亭,朝着御花园的另一处走去,只是半路上小刘盈却发现自己挂在腰间的玉佩不见了。
想起可能是落在凉亭里,便转身回去找,叔孙通自然要陪着,岂料还不等他们回转那里,就在半路遇上了刘如意,他手里还拿着小刘盈的那枚玉佩。
因为是储君所佩的龙形,且玉佩上的丝络还是小刘盈的姐姐刘元亲自做出来给他戴上的,根本不存在看错的可能,所以他一眼就认出刘如意拿着的正是自己的,便上前去讨要。
可刘如意坚持自己捡的就是自己的,就是不肯还他,不论小刘盈怎么说都不行。
他们的争执也恰好被来御花园的吕雉看到,眼瞅着刘如意这个混账敢跟自己的儿子争东西,吕雉当下就气坏了,当即就打算过去处置对方。
但此时陪在她身边的审食其却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示意她稍安勿躁,看看小刘盈怎么处理此事,还有叔孙通的态度如何。
正好吕雉也想知道儿子有没有进步,便半推半就的答应了这个提议,她和审食其便站在高处看着下方走廊里的争执。
虽然听不太清说什么,不过他们做了什么,还是看得*清的。
小刘盈如何讲道理也说不通刘如意,也不知是这孩子本身就蛮不讲理,还是他母亲戚夫人溺爱太过,以至于刘如意表现出来的就是占有欲非常,且十分霸道,就是不肯归还龙佩。
“不给!我就不给!”他攥着玉佩,怎么也不肯拿出来。
叔孙通见状,也出言规劝,可刘如意不仅不听,还反过来教训叔孙通。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管我?有什么事自有我父皇母妃做主,轮不到你来说教!”刘如意学了刘邦十成十,这无赖的模样亦是如此。
小刘盈见他辱及朝廷重臣,又是这等的嚣张,自己也恼了。
“如意,给叔先生道歉!”小刘盈皱紧眉头沉声道。
“凭什么给他道歉?他配吗?”刘如意根本不理他这话茬儿,还翻了个白眼,看起来颇为不屑。
“我让你道歉,你听到没有?!”小刘盈见状更是恼怒非常,再次加重语气命令道,见他不动,便转头吩咐一旁的侍者,“来人,压着三皇子道歉!”
一旁的侍者不敢不从太子的命令,只能上手抓住刘如意,但也不愿得罪三皇子,这力道上就没有多大,再加上刘如意又不配合,挣扎着要脱身,双方便僵持着。
刘如意见这侍者不放开自己,他也恼了,大骂对方狗奴才,并嚷嚷着要让父皇母妃治他的罪!
那侍者左右为难,手上的力道就更小,刘如意趁机挣脱,可这小子不仅没跑,还故意把龙佩重重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过后,只见那玉佩已然四分五裂,上面挂着的丝络也染上了灰尘。
“这下好了,谁也别想要了!”偏他不觉得有什么,还抬高下巴幸灾乐祸道。
此等恶劣行径彻底惹怒了小刘盈,当即就让侍者压着他跪下,并下令掌嘴三十以儆效尤。
既是为他不敬身为太子的自己,也是为他不明事理,肆意妄为,以做惩处,可这巴掌才打了十个,小刘盈就让侍者停了下来。
理由也很正当,刚才教训对方,是以太子的身份,现在宽恕对方,是用兄长的名头,恩威并施,宽严相济,小刘盈算是用的比较顺手了。
但刘如意可不觉得对方是手下留情,他的右侧脸颊都被打肿了,自从出生以来就没受过罪,眼下吃了这么大的亏,他自然受不了,等侍者一放开他,他便哭着朝着戚夫人的宫殿跑走了。
小刘盈也担心对方,便让侍者追上去看顾着些,至于他自己,则是蹲下来把那玉佩的碎片一块块捡起,试图拼好,但却是无用功,不禁有些失望。
叔孙通见状,本想安慰两句,但小刘盈现在却什么都不想听,推脱自己累了要回去休息,请他自便就是。
叔孙通也知道他心情不好,便也识趣的没在多留,行了一礼后,便离开了。
而小刘盈则是捧着那些玉佩的碎片朝着林清源住的地方去了,他要去找先生和姐姐,跟他们说说话。
等他走的看不见了,站在高处的审食其这才转头去问吕雉。
“如何?我就说盈儿很有长进吧。”
“嗯,是比以前有进步多了,”吕雉也很满意儿子刚才的表现,但还觉得有点美中不足。
“要是刚才他让人打完剩下的巴掌,那就更好了。”听不到,不代表她猜不到,显然刚才那惩罚就没做到底。
“饭要一口一口吃,这性格也该慢慢改嘛,我看应该多给盈儿些时间,”审食其不对刚才刘如意挨打的事做评价,而是关注小刘盈的成长。
“还有,我有点儿担心戚夫人知道了今天的事,会向陛下去信告状。”他提醒了一句。
“那我就亲自去见陛下一趟,难得我为他铲除了心腹大患,他若是敢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责难我的盈儿,我正好趁势发作,扳回一局。”也就是这一刻,吕雉决定要亲去洛阳见刘邦。
“那他要是不发火呢?”审食其却反问道。
“那就说明,比起我和盈儿,他果然更在乎戚夫人和刘如意,竟然为了他们可以暂时隐忍。”
“这传递给我们的信息只能得到一个回答,那就是,他们母子,一定不能留!”吕雉压低声音,斩钉截铁道。
“你此去洛阳,行程不短,路上小心,至于盈儿和元儿,我会照看好的,你放心就是。”审食其没有阻止她的出行,而是主动替她解决后顾之忧。
“有你在,我自然放心。”吕雉闻言,顿觉十分慰贴。
这才是她认可的男人,无论何时,不管对错,对方都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她身边支持自己,也难怪审食其并不十分英俊,也能全然得到她的信任和欢心了。
就此事达成一致后,吕雉便交代了一番话语给儿女,然后便坐马车从长安出发了。
她本以为一路顺风,岂料半道上却碰上了被刘邦废为庶人的梁王彭越。
原来刘邦此次出兵征讨叛贼陈豨,不止自己带了兵马,还要求其他诸侯王出兵策应,这梁王彭越是异姓王,也不知是想着坐收渔翁之利,还是想袖手旁观保存实力,总之没搭理刘邦。
也因此,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他的行为都戳了刘邦的肺管子,惹得对方怒不可遏,让人把彭越压到洛阳审问。
正巧彭越手下有人想投效刘邦,也就趁机绑了彭越,送到了刘邦跟前,彭越这才怕了,连忙求饶,本以为这次最多就是削去王爵,怎么着还能当个侯爵,就好比当年的韩信一样。
可谁知刘邦怒火上头,直接下令把他废为庶人,并流放蜀地。
当然了,一方面有生气的缘故,另一方面,也是刘邦在借此试探其他的异姓王是否有反叛之心。
彭越自然觉得冤枉,在押送途中一个劲儿的抱怨,正巧碰到前来洛阳的吕雉,赶紧上前哭诉自己的不幸,并希望吕雉能给说说情。
吕雉看到他,就想起了韩信,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假意答应对方跟她一起去洛阳,说要为他求情,实则快到洛阳时,却给了护送自己的兵将一个眼神,示意对方将彭越杀了了事。
这还不算,她还让人只留下彭越的头颅,吊在洛阳城门示众,至于躯体,则是剁成肉酱,分成几块给其他异姓王送去。
做完这一切,她没事人一样,坐着马车去见刘邦。
因为没有事先通知,而刘邦还先一步接到了戚夫人告状哭诉的书信,自然对前来见自己的吕雉没个好脸色。
可吕雉也不在意这些,屏退其他人后,只说一句话,就把刘邦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她说,“陛下,韩信死了。”那语气平常的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如何。
“你说什么?韩信死了?怎么死的?”刘邦听到这里,顿时惊讶非常,立刻询问道,即便他极力掩饰,吕雉还是能听出里面的窃喜。
“陛下离开长安不久,韩信的仆人突然告发对方要挖地道到长乐宫,言说想要杀死臣妾和太子,对方又道韩信曾与陛下此时征讨的叛贼陈豨有过书信来往。”
“臣妾想,此等不忠不义之人,岂能留下?便是陛下在长安,也定然会处置了对方,就找来了萧何,让他写了封信,将韩信带到了长乐宫,派人将他杀了。”
“为了防止后患,臣妾下令将韩家满门抄斩,夷灭三族,陛下尽可以放心了。”吕雉将来龙去脉告知对方。
“有谁看到地道了吗?那地道其实并没有挖吧,天下人也可以说,是你捏造罪名诬陷韩信的,”刘邦闻言,翘起的唇角都放不下,但他还是不想让妻子这么得意,便对其所用理由提出了质疑。
“即便前者不曾实行,但韩信确实说过这等话语就是了,毕竟,告发他的,可是他的贴身仆人,那还能有假吗?”
“就算前者有水分,那他韩信和陈豨勾结之事总无可抵赖了吧,他们两个昔日就有交情,后续又有书信往来,谁能保证不是沆瀣一气,图谋我大汉江山呢?”
吕雉就知道他会责难自己,所以早就做了准备,用两个理由来应对。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无用了。”刘邦果然说不过她,只能摆了摆手。
“那萧何呢?他……”,刚要问问情况,刘邦便咳嗽起来。
吕雉也极其自然的起身坐到了刘邦身后,为他捶打着后背,刘邦因她立了大功,除掉了心头之患,所以态度也有所缓和。
“萧何原不肯写信,但后来还是写了,”吕雉一边给他捶背,一边回答着。
听到此处,刘邦就放了心,这就证明在萧何心里,还是自己和大汉江山重于韩信。
“皇后,朕对韩信的感情,实在是很复杂啊。”此时韩信已死,刘邦是既喜且怜,人活着的时候,他忌惮不已,巴不得对方死,可真死了,他又觉得有点可惜,可叹,可怜。
“臣妾知道,陛下对韩信,那是七分不忍,三分不敢,”吕雉闻言,凑近他轻声道。
“哼,你倒是敢的很,”刘邦这话看似是责备,实则带着些赞许,可见他是赞同此举的。
“那是自然,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臣妾也是为陛下着想,”吕雉本就是为邀功而来,这份称赞,自然当仁不让。
趁此机会,她又把自己杀了彭越的事告诉了他,岂料刘邦瞬间变脸!
“彭越可是开国元勋,你怎么把他也给杀了?”他简直不敢相信。
“不是陛下说彭越谋反吗?臣妾怕放虎归山,这才动手的,怎么?难道冤枉了他不成?”吕雉淡定的反将一军。
“……他,他,虽说有人告他谋反,但毕竟没有证据,朕生气至极,也只能废他为庶人,可你怎么把他给杀了呢?”
刘邦当然不会否认,因为那就是打自己的脸,所以他快速略过此事,而专注责难吕雉的所作所为。
“臣妾不止杀了他,还让人把他的尸体剁成了肉酱,分给英布,卢绾以及其他的诸侯王们了,”但吕雉丝毫不怕,继续告诉他。
“什么?!”这下刘邦是真的惊到了,自己都站起来了。
“彭越再怎么说也是我大汉的功臣啊,你要杀就杀吧,至少也该给他留个全尸,也算朕与他君臣一场。”
“你怎么还……还给剁成肉酱了?”刘邦是真的难以接受,“如此残忍,与蛇蝎何异?”
“臣妾可是一片苦心,那彭越乃是一员虎将,陛下无证据而废他王位,他焉能不怀恨在心?一旦入了蜀地,借助天险与我大汉对峙,岂不成了当年项羽逼迫陛下之势吗?”
“臣妾可都是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啊。”夫妻一场,吕雉再明白不过眼前人是个什么性格,所以她早就做好了应对,面对质问,一脸冤枉,但却口齿清晰的驳斥。
“……”,刘邦说不过她,气的胸口不住的起伏,只得揭过这个话题,继续问罪。
“就算你把他剁成肉酱是为了朕,是为了江山,那你又为何将其分成几份,送给别的诸侯王,你这不是逼他们起来造反吗?”他再次质问道。
“臣妾只是替陛下试探他们一下而已,如若他们没有反心,得到这份‘礼物’后,自然会战战兢兢,做好分内之事,不敢再生异心。”
“可要是他们早就有不臣之心,那这份‘礼物’也恰好可以让他们提前暴露,类似这等脓包疮口之流,还是早早除去的好,陛下以为呢?”面对这个,吕雉也有话说。
“好好好,你都有理行了吧,”刘邦简直要气死,可又说不过,只能一甩袖子。
“如今事情也禀报完了,你快回去吧!”他丝毫不顾吕雉刚到洛阳,连歇一歇都没有,就要赶人走。
“陛下,这国事是说完了,你不打算问问家事吗?”吕雉却没有动,而是看着他问了一句。
“什么家事?”刘邦听到这儿,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朕曾说过,若朕不在长安,国事你做主,家事,朕做主。皇后,你该不是忘了吧!”他加重语气提醒,并警惕非常。
因为他想起了爱妃戚夫人给自己来的书信,言说太子刘盈为了一块不值钱的玉佩就不由分说让侍者殴打小如意。
当然,戚夫人在里面添油加醋是肯定的,奈何刘邦不知道,他还特别偏心,得知刘盈竟敢打如意,他本就生气的很。
而刚才不发火,不过是碍着吕雉刚替自己杀了韩信,再有就是如今在打仗,没法直接护着心爱的儿子和妃子,他才暂时隐忍的。
可吕雉执意要提,那他也不惧表态,所以才有这等说辞。
“臣妾自然记得,如果没什么事,那臣妾就告退了。”而吕雉通过他的这个反应,也试探出了结果,自然不在跟他废话,直接行礼离开。
刘邦也不曾挽留,只眼里的神情颇为忌惮,心里也更想废太子了,他知道,只有废了太子,才能绝了吕雉和吕家专权的可能,也能把天下传给最心爱的儿子。
要么说他们不愧是夫妻呢,吕雉这会儿心里也在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除掉戚夫人母子,保住她和儿子的地位。
否则,一个被废的太子和皇后会有什么下场,她再清楚不过。
这场权力的游戏,也即将进入更加残酷的厮杀阶段。
第49章
他想废太子,以绝将来皇后专权之可能?!
等到刘邦彻底平定叛乱返回长安时,已经是11月了,再一次错过了年节不说,这次征战又引发了他的旧伤。
两相叠加之下,刘邦就是再怎么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上了年纪,恢复力别说比不上年轻人,就是与自己几年前的身体情况相比,也有所不如。
此等境况之下,也让他加紧谋划废太子之事,他一人之力定然不成,哪怕他是皇帝也不行,于是便想拉拢丞相与他一起。
左丞相樊哙虽是刘邦的肱骨之臣,但同时也是吕家的女婿,所以刘邦不能信任他,至少在废太子这件事上,不能信任他。
而右丞相萧何就不一样了,此人对自己忠心耿耿,不久前又因韩信之事才被吕雉逼迫过,刘邦相信,对方应该愿意和自己站在统一战线上的。
其实刘邦想废太子的念头一起,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的智囊张良的。
可惜如今寒冬腊月,后者又病了,甚至还上了乞骸骨的折子,言说想要辞去官位,告老还乡。
刘邦知道张良的身体一直不好,年岁也不饶人,倒也没说什么,只让人送了很多补品去慰问。
张良指望不上,刘邦只能退而求其次,这才找上了萧何。
为了避开吕雉的耳目,刘邦竟然深夜偷偷出宫,到萧何府邸去见对方,彼时萧何也并未休息,而是披着衣物在批奏折。
此等情景,正如当日他与张良所言那般,兢兢业业,不曾有丝毫懈怠,可见他确实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
他正聚精会神的做着政务,岂料突然有下人来报,言说陛下轻车简从来了府上,当即就惊的打了一个激灵,立时就起身站起,身上披着的衣物掉落在地都顾不得,鞋子也未来得及穿,便急匆匆的出门去迎接。
可刘邦哪里是会在大门口冷呵呵站着的人呢?早就自己进来了,萧何刚走出书房门,就看到刘邦穿着狐裘,披着大氅往这边来了。
“陛下,臣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萧何马上拱手行了一礼,恭敬的下跪请罪。
“诶,这怎么能怪丞相呢?也是朕一时兴起,想找你喝酒说话,这才突然到这儿来的,俗话说,不知者不为罪嘛。”
“来,起来。”
刘邦见他只着单衣还未穿鞋,便知这是一得消息就来迎接,心里满意的很,也就愿意礼贤下士。
不仅亲自上手扶起对方,语气也温和的很,甚至还解下自己的大氅,与萧何披上。
“陛下如此厚爱,臣怎么当的起呢,”萧何身上披着刘邦的大氅,真是感动非常,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现在面上他是热泪盈眶。
“朕说你当的起就当的起,好了,快起来吧,这外边天寒地冻的,我们还是快屋里说话吧,”刘邦见状,语气更软了几分,态度也好的不可思议,携萧何一起回转书房。
昏黄的灯光照着案台,上面满是各种竹简奏折,刘邦的神色有一瞬的不对,但很快掩饰过去,如果是以前的萧何,肯定不会注意这些,可张良提点他后,他就知道自己该谨慎些了。
尤其是刚才刘邦的那个眼神,萧何是真的切实感受到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的含义了。
虽然被忌惮,但他并不如何惶恐,因为他早就有谋划了,有鉴于此,他装作自己毫无所知的模样,迎刘邦坐在案台上首,故意让他能看到书简的内容。
刘邦就是心里忌惮萧何,可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极有能力的,又想起自己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这态度自然而然就缓和下来,看着奏折上的批语,顺势夸了两句。
萧何自是连称不敢当,并不动声色的拍马屁,言说都是托刘邦的福。
不管言语间有多少水分吧,总归听起来悦耳的很,刘邦的心情就好多了。
察觉到这点,萧何赶紧让人把这些奏折竹简搬下去,又借着刘邦之前说找他喝酒的由头,吩咐下人置办酒菜来。
片刻后,两人相对而坐,推杯换盏,刘邦还主动给萧何倒酒。
萧何自是受宠若惊,双手并用去接酒盏,等刘邦喝了之后,他这才敢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之后,刘邦便开口说起了正事。
“丞相,朕出征前,将国事交于你和皇后,那当时召韩信入宫的那封信,可是你写的吗?”
“……”,听到这儿,萧何心里不禁一紧,“正,正是微臣所写。”他撒谎了,但与此同时,却也有意无意的把自己烫伤后留疤的右手放到了案台上,刘邦自然也看到了。
“你的手怎么了?能写吗?”他看了萧何一眼,“那封信上的字迹,朕也看了,可不像是你的手笔啊。”
“丞相,跟朕说实话,是不是皇后伪造了信件,又逼你用印,韩信这才被骗入宫的?”
这话才是刘邦的真实意图,他就是要勾起萧何对吕雉的不满,也好为之后废太子的事打基础。
“陛下明鉴啊,”而萧何听到这儿,虽不十分洞悉他的言外之意,但到底也觉得当初的事委屈非常,可又碍于种种而不敢多说,只得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哽咽着拱手行了一礼。
“诶,朕就知道是这样,爱卿,真是苦了你了,”刘邦拍了拍他的肩膀。
“……”,萧何泣不成声,但却连连点头。
“韩信死了,彭越也死了,皇后的手段越来越狠辣了,”刘邦叹了一声,“朕对他们落到如此地步,实在是不忍啊。”
“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朕也无法,只是担心将来皇后行事会越来越心狠,一旦朕走在前头,太子又辖制不住她,届时你们这些肱股之臣,恐怕会凶多吉少啊。”
“尤其是你,丞相,朕实在是担心你的安危啊。”
他苦口婆心,看似全然是为萧何着想,可后者心里却警惕非常,因为他盖到了对方的隐含心思。
‘他想废太子,以绝皇后专权之可能!’
思及此处,萧何瞬间就是一个激灵,背后也涌起一股止不住的寒意。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刘邦深夜过来找他的真实目的了。
可他能表示赞同吗?不能啊。
那能反对吗?也不能啊。
因为这事儿就不是他这个做丞相的能做主的,刘邦这会儿来找他,无非是想借他的势去对抗吕雉。
这就跟当初吕雉逼他欺骗韩信一样。
刘邦现在就是打算用他和吕雉打擂台,届时不管谁输谁赢,他这个中间人都讨不了好!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参与,萧何这边绞尽脑汁想着刘邦开口后他该怎么回答才能两不得罪,可不管如何推演,似乎都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心下越来越急,面上也带出些难色。
刘邦还以为是自己说动对方了,心下大喜,但也觉得不能逼迫太过,接下来竟是没有直接戳破来意,只与萧何推杯换盏,说着所谓的‘掏心窝子的话’。
萧何一边诚惶诚恐的应对,一边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当下让他表态就行,至于以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就算一时没什么好法子,那他至少也有点儿时间去找外援,总比这会儿被直接架在火刑架上强。
刘邦出宫的消息自以为瞒的很好,但哪里逃得过吕雉的眼线,这宫里的一草一木都在她的掌握之内,何况是皇帝深夜出宫这样的大事。
在听到有人来报,刘邦是去了萧何的府邸的时候,吕雉就意识到不对了,以至于天才蒙蒙亮,她便派人把审食其找来,跟他商量了一通,一起用了早饭,审食其又亲自送刘元和小刘盈去林清源那儿上课。
到了地方,小刘盈照旧先去书房晨读,而刘元则是被留下练曲,之前林清源答应过她的,要做出一把琵琶来,并教她弹奏的。
前几个月一直没空,如今冬日寒冷,不能出门,也没什么景色可观赏,弹弹琵琶,听听曲子倒也算个乐趣。
再加上少府那边也按图做出了几个林清源觉得很不错的琵琶,两相叠加之下,便有了这么一项新课程。
外面寒风凛冽,房间里却暖意融融,今早刘元练习的这首曲子,又正好是‘春江花月夜’。
这首曲子的旋律委婉而质朴,节拍流畅且多变,将月下春江的迷人景色,江南水乡的温婉风光描绘的淋漓尽致,仿若亲眼所见一般,如果不是外面还飘着雪花,真以为现在还是盛夏。
“彩,真是彩,元儿,你这琵琶弹的越发好了”,一曲终了,审食其忍不住合掌赞叹。
“伯父缪赞了,这首‘春江花月夜’,元儿也是才学不久,当不得夸的,”刘元抱着琵琶谦虚道。
“是吗?林先生,你以为如何?”审食其转头去问林清源。
“是该接着练练,但也确实好多了,”林清源给出了中肯的评价,“至少比我教你弹奏‘十面埋伏’时更加熟练了。”
“说起‘十面埋伏’,我记得先生也好久没有亲自弹过了吧,”审食其听到这儿,立刻接话道。
“也还好吧,怎么?审大人今天来,是想听听‘十面埋伏’呢,还是真的十面埋伏了呢?”林清源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才半是玩笑,半是试探的反问道。
“两者都有吧,就是不知道林先生愿不愿意让我聆听一下了。”审食其听到这话,就知道对方大概猜出什么了,可他非但不恼,脸上的笑意还更胜了。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拒绝吗?”林清源也笑着回了一句,顺势朝刘元伸了伸手。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刘元还是十分配合的起身,并把手里的琵琶递给了林清源,后者接过去后调了调音,随即便开始了弹奏。
虽然都是琵琶曲,但‘十面埋伏’远比‘春江花月夜’要激昂的多,房间里的气氛也开始由原来的闲适温和转为刀光剑影,不过却意外的与窗外的肃杀寒冬相匹配的很。
这一刻,才是真正的融景入乐呢,就是不知道弹奏的人和听曲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思了。
第50章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却说审食其得了吕雉的示意,去林清源那儿旁侧敲击,看看能不能探得未来凶险以及破局之法。
而林清源一听刘邦夜访萧何之事,就知道距离对方想废太子不远了,审食其今天来的真实目的,也是为了这个。
但林清源并没有直接给他想要的答案,而是要求他再安排一次见面,是的,他要再见张良一次。
审食其听到这个要求时,也就基本确定自己和吕雉所想成真了,他也知道张良在刘邦心中的地位,所以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林清源设法想见张良时,还有一个人,正火急火燎的寻到了张良的府邸,正是右丞相萧何。
当然,萧何也是偷偷摸摸去见张良的,实在是刘邦那晚夜访的暗示,令他太过为难,思虑良久也找不到两全之策,没办法,他只好寻求外援。
出乎意料,当他上门之时,张不疑却早已等在门口,言说是父亲张良让自己来迎接他的,萧何惊讶至极,但还是随张不疑一同入府。
张不疑引着萧何去了书房,推开门的一瞬间,融融暖意扑面而来,萧何当即就打了个冷颤,而张不疑则并未进去,只替他关上了房门。
如此一来,房间里便只剩张良和萧何了。
“丞相,你可真是让我好等啊。”张良跪坐在案台后,一旁的小炉子上温着酒,桌上则摆着酒具。
“子房,你可真是越来越神机妙算了,”萧何一边脱下身上的大氅,一边跟他搭话。
“哪有你说的那般玄乎?不过是一些猜测罢了,外面那么冷,你一路过来冻着了吧,快过来喝盏酒暖暖身子。”张良亦是一边与他说话,一边提起小炉子上的酒具给他倒酒。
“子房,还是你念着我这个老朋友啊,”萧何见状,心里顿觉慰贴不少,把衣服放好,快步走过来跪坐在他对面,又接过他递来的酒盏,一仰而尽。
“既然你知道我要来,那想必我的来意也明了了吧,”一盏温酒下肚,又坐在屋里,萧何才慢慢缓过来,他也不忸怩,直接进入正题。
“猜到了,”张良慢条斯理的又倒了一盏酒给他,正要再次递过去,萧何却抬手挡了。
“这酒虽好,但还是小酌为妙,尤其是谈正事的时候,”萧何正色道。
“我懂,酒不醉人,人自醉嘛,”他不想喝,张良也不强求,随即放下酒具。
“既如此,那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陛下想改立太子,不知对此,你有何看法呢?”萧何直接问道。
“那陛下为何要改立太子呢?”张良不答反问。
“陛下是担心他驾崩后,皇后会专权乱政,”萧何也如实告知。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呢?”张良问他。
“不瞒你说,我对太子没什么恶感,只是对他的母亲,当今的皇后娘娘,也确实如陛下所言那般担忧啊。”
“远的不提,就看韩信和彭越的下场,我实在是心惊胆战,皇后的手段如此狠辣,那将来别说我们了,就是大汉江山恐怕也凶多吉少啊。”萧何忧心忡忡。
“那么,你是赞同陛下改立太子了吗?”张良看了他一眼,平静的问道。
“……至少戚夫人比皇后要仁义,”萧何犹豫着回答道,“依我看,立刘如意为太子会更稳妥些。”
“丞相,此言差矣啊,”张良却摇了摇头。
“子房,难道你赞同皇后专权吗?”萧何皱紧了眉头。
“并非如此”,张良再次摇了摇头。
“丞相,以你之睿智,难道还看不出如今的局势吗?其实无论将来是太子继位,还是三皇子继位,其结果都必然是幼主当政。”
“那么,到那个时候,我们要看的,就不是两位皇子,而是他们背后站着的人了。”
“皇后不仁,但有大智,胸襟气魄也绝非一般女子可比。”
“而反观戚姬,她虽仁慈,但缺智慧,更无筹谋与手段,不过一寻常妇人而已。”
“眼下大汉初立,根基未稳,若将来辅政之人无法仁智兼备,那么恐怕还是智者比仁者更胜一筹,也更能使得江山稳定,社稷安宁啊。”张良与他细细分说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话虽如此,可你就不担心,将来皇后辅政久了,太子又无法辖制住她,吕家会专权乱政吗?”萧何心知他说的有道理,但还是担心。
“你所考虑的,无非是将来君权和外戚冲突的问题,其实也好解决,只要太子成为一个强硬且英明的君主,那么吕家专权之事,便不会发生。”张良依旧淡定的很。
“可太子那个样子,他怎么可能强硬的起来?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的性格如何,你我也清楚的很,他怎么有胆子对抗他母后呢?”萧何更担心了。
“丞相,你多久没见太子了?”张良不答,却反问道。
“这……”,萧何有些语塞,“我近来政务繁忙,确实好久没见太子了。”
“既然你没见他,就更谈不上交谈,那你又怎么知道现在的他,还是以前的他呢?况且太子如今也有了新的先生,你又怎么能拿过去的评价来看待他呢?”张良提点道。
“可他的先生是叔孙通,对方是儒家的人,儒家的行事风格是什么样的,你我都清楚的很,难道还能指望对方把太子教的更加强硬吗?”
“我只怕到时候强硬没有不说,太子的性子还会更加仁厚软和,届时别提对抗皇后了,恐怕一些难缠的大臣都搞不定。”萧何一点儿也不看好叔孙通的教导。
“你怎么知道只有叔孙通在教他呢?如若真是如此,那怎么不见叔孙通得到太傅的名分呢?”张良却反问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萧何一愣,“太子背后另有高人教导?”他疑惑道。
“……”,张良笑而不语。
“子房,那高人该不会是你吧”,萧何见状,不禁猜测道。
“我乃是即将从风波中抽身之人,又怎会再主动踏入漩涡里呢?”张良却摇了摇头。
“……”,萧何闻言,皱眉皱的更紧了,他倒不是不信,只是若不是张良,那怎么对方这么笃定将来太子能被教导的强硬且英明呢?
‘莫非他认识太子背后之人?’突然间,萧何福至心灵,猜到了几分,下意识的看*向张良。
而张良似乎也看出了什么,但却依旧没有开口,只微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没有得知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但对方这个反应也让萧何微微松了一口气。
如果真如张良所说,太子果然得遇良师,确实能够掰正性子,成为杀伐果决的一代英主,那么支持他继位,并让吕雉专权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且于国于民有利,萧何觉得,就算自己受点罪,那也是值得的。
就这样,两人达成了一致,既然都决定支持太子了,那么刘邦那儿就得想法子糊弄过去了,张良可以称病退隐,但萧何就得找个别的理由,否则肯定会引起怀疑,他们便就这个问题商量起来。
与此同时,审食其从林清源那儿得了消息就回了椒房殿,跟吕雉提了对方要见张良的事。
“所以,这一天终于要来了是吗?他真的要废了盈儿,废了我吗?”尽管已经猜到了刘邦的意图,但真的确定了,吕雉还是止不住的悲切。
“雉儿,现在可不是自暴自弃的时候,”审食其难得再次唤了年少时的称呼。
“根据我们掌握的消息来看,陛下就是真的要废太子,也不会是现在,他肯定还没准备好,需要拉拢更多的朝臣才行。”
“又因废长立幼阻力颇大,故而他一定不会明说,那么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必须先他一步让更多的人站到我们这边来,哪怕为此抛出一些好处也无所谓,眼下最重要的,是力保盈儿和你地位不失才行!”他冷静的分析情况。
“那你可有什么主意吗?”吕雉闻言,也振作起来。
“拉拢朝臣方面,我不建议动作太大,因为那会让陛下有所防备,再者,其他人就是加在一起,也没有张良一个人说话管用,所以,只要林先生此行能够说服张良,那么基本就稳了。”
“可也不能不以防万一,我们不如把豆腐这项好处抛出去,由少府牵头,在西市和东市都开设一些豆腐工坊。”
“派专人负责售卖的同时,也规定好物价,给老百姓冬日的饭桌上添点儿新鲜又便宜的吃食,这就跟去年的火炕一样,只要人民得了实惠,那他们自然就会称颂你和盈儿。”
“名声这东西,看似虚无缥缈,但关键时刻真的能起大作用,而且民心,也是治国理政的根本。”
“届时只要百姓们认定了盈儿,就算日后陛下执意要改立刘如意,也要好好掂量一下,看自己能否堵的住悠悠众口。”审食其如此建议道。
“这个主意好,”吕雉赞同的点了点头,她没什么意见。
“有火炕的推广在前,这开豆腐作坊的事也就不难,只是陛下如今正在长安,又四处拉拢朝臣,这个时候林清源想见张良,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她担心的是这个。
“那就密切关注陛下的行踪,等他再次出门去找别人的时候,我们就送林先生去见张良。”审食其思虑一瞬后,这般回答道。
“也只能如此了,”吕雉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们本可以选择让张良进宫来见林清源的,但到底还是没有全然信任张良,再者,宫里人多眼杂,万一出了事,让林清源暴露在了刘邦眼前,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也是为何他们宁肯冒险送他出宫去见张良,也不愿让张良入宫与之会面的原因。
两人商议好后,便依计行事,吕雉去操持豆腐工坊和收拢民心的事,而审食其则是负责设法送林清源出宫。
在刘邦又一次出宫去见夏侯婴的时候,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也随之出宫,朝着张良的府邸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