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晋封后妃的学问,和犒赏功臣一样。
正值春末,天气也渐渐热起来,林清源难得清闲,陪刘元一起守在女儿摇篮旁。
有俗语道,春困秋乏,这孩子年岁又小,平素多觉,如今被父母这么守着哄着,不多时就又睡熟了。
“瞧瞧这小丫头,她倒睡得安稳,好孩子,爹爹疼你,快快长大啊,”林清源见她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心里软的什么似的。
“好了,先生,知道你疼嫣儿,可也不能太过了,不然宠成个娇纵性子,将来不好嫁出去了。”刘元一边做针线,一边跟他轻声说着话。
“不好嫁那就不嫁,在家一辈子就是了,反正我养得起,”林清源却不以为然。
“先生又胡说了,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传出去了,还不让人笑话?”刘元只当他是开玩笑,不由得嗔怪了一句。
“行了行了,我不说了就是,”心知妻子因为生活环境的缘故,婚恋观和自己的不一样,他也不欲跟她掰扯,干脆直接止住了这个话题。
“不过提起这婚嫁二字,我这儿还真有桩事儿要跟你商量一下,”不过顺势,*他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别处。
“那我们外头屋里说去吧,省的一会儿吵醒了这丫头,再哭起来,可不容易哄住呢,”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刘元就猜到多半是正经事,思虑一瞬后建议道。
“也好”,林清源又摸了摸女儿的小手,随即与她一起去了外间,守在门口的奶娘和宫女行了礼后,便进去守着小翁主睡午觉。
这里屋静悄悄的,外间也没多大动静,左不过是他们夫妻说话,也没什么要吵嚷的。
直到林清源跟刘元说了小刘盈的心思,以及窦长君那边的态度,刘元才显出些惊讶来。
“盈儿喜欢漪房吗?这么长的日子,我竟没瞧出来,真是的,”她觉得挺稀罕的。
“这情爱来的本来就没准儿,更何况,他们还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小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这两年,一个个的都懂了些人事,少年慕艾,也是常有的,只你我一时不察罢了。”林清源打了个圆场。
“也是,盈儿也快加冠了,动心也正常。”刘元附和的点了点头。
“那漪房是怎么想的?你问过了吗?刚才光听先生你说盈儿和漪房哥哥的想法了,人家自己呢?”她挑了挑眉。
“这事儿我怎么好开口啊,至于盈儿,他就更不能直接去问了,万一被拒了,那脸上哪儿挂的住啊。”
“也正是考虑到这点,我这不才跟你商量的嘛。”林清源摊开手,如实把情况告知对方。
“敢情先生是接了个烫手山芋,自己搞不定,便打量着来为难我啊。”刘元挑了挑眉。
“这怎么能是为难呢?这是委以重任啊,盈儿是皇帝,他有心上人,那很可能就是未来的皇后,如此大事,难道还不值得你这个姐姐为他上上心吗?”
林清源直接把事情提升到了战略高度,这本来是想引起她的重视,进而更好的去解决问题,岂料她听了以后,却脱口而出就是一句。
“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林清源一愣。
“自然是她不可能做皇后啊。”刘元摇了摇头。
“先生,我说几句实话,你莫要生气。”
“尽管在你我看来,漪房无一处不好,盈儿也喜欢她,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能做皇后,别的不提,母后那一关就过不去。”
“说到底,漪房现在只是个宫女,就算她哥哥受盈儿看重,将来保不齐会封候拜将,可到底如今没什么建树。”
“家族的男子不能作为助力,而她自己又是这么个身份,倘若真的立她为后,只怕满朝文武都不能答应。”刘元细细跟他说着此举不可行的原因。
“是我心急了,总念着成人之美,不想却忽略了这些。”林清源听到这儿,神色也变得有些沉重,但却并无责怪之意,反倒感激她的提醒。
“那依你看,倘若漪房进了盈儿的后宫,能得个什么位份,以后又能否晋封呢?”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到底要怎么样做,才能使窦漪房坐上皇后的位子。
可刚才刘元的话里提到了吕雉,这也让他不得不顾及,便也不曾直白的说透其中的关窍,而是委婉的探寻着。
“按规矩,宫女成为后妃,应该从少使做起,不过我想着,盈儿喜欢她,封个美人也无妨,至于以后能否晋封嘛,这就得论功行赏了。”刘元笑了笑。
“怎么个论功行赏法?”林清源想细问问。
“难得还有先生不知道的啊。”刘元调侃了一句。
“谁也不敢说自己是全知全能的,我亦是如此,不过,我好学啊,不耻下问嘛,还望公主千万要教我一教,”他还一本正经的行了一礼。
“成,那今儿就让我来做先生,你来当学生,给你好好讲讲吧。”刘元被他哄的很受用,也就乐的跟他解答。
“请”,林清源也配合的抬了抬手,示意她继续。
“其实这晋封后妃的学问,一点也不比前朝犒赏功臣差。”
“至于原因嘛,也很现实,后宫妃嫔的尊卑位份,除了考虑到陛下的喜好宠爱之外,还需要顾及她们背后的势力。”
“可漪房她……”,话到此处,刘元抿了抿嘴唇。
“先生,我还是那句话,就是盈儿再怎么喜欢,她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成为皇后的。”这是现实因素,一点不掺假。
“不过若是将来她的兄弟们争气,娘家也给力,她自己又能为盈儿诞下一子半女的,这位份自然不会低。”她又补充了一句。
“那倘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她就能当皇后了吗?”林清源的关注点是这个。
“这也未必,后宫之中,到底是母后最大,倘若她不认可这个儿媳妇,那凭谁说也是没用的,有孝道在那儿压着,别说我们了,就是盈儿亦是违逆不得。”
刘元摇了摇头,显然是不看好窦漪房能成为自己弟弟的正宫皇后的。
这倒不是说她嫉恨窦漪房什么,而是事实就是如此,以她对自己母后的了解,只怕对方并不属意这样的女子做儿媳,更何况未来的国母了。
“那母后可有属意的女子做盈儿的皇后吗?”林清源听到这儿,心里更是一沉,思虑一瞬后,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这倒也没有,我本以为母后会找一个吕家的姑娘做儿媳,可前些日子三姨母进宫来跟母后提了一嘴,母后却当下就给拒了,我正好在那儿,也就听了一耳朵。”
“看母后这态度,应该是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可我又实在猜不着,先生,你觉得呢?”刘元是真的有些疑惑。
“母后说不得有自己的考量,你这个亲女儿都猜不着,更何况我这个女婿了。”林清源闻言,眸色暗了暗,随即避重就轻道。
“也罢,左右是盈儿的终身大事,母后肯定会慎重选择的,我们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听他这么讲,刘元也就不纠结了。
“那依你看,倘若日后漪房有子有女,她最高能坐到什么位份呢?”林清源这是变相在问,吕雉的底线在哪儿。
“依我看,最多也就是夫人了,我大汉后宫的嫔妃等级中,夫人是仅次于皇后的存在了。”
“只是这夫人,也有受宠和不受宠之说,你只看我父皇的戚夫人和薄夫人就是了。”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位份也不是那么重要,只要有皇帝的宠爱,其他的,也就都有了。”
刘元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和母亲弟弟受戚夫人欺压的日子,一时有些感慨。
“是啊,皇帝的宠爱,我想,她是会明白的。”林清源若有所思道。
“明白什么?”刘元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明白盈儿喜欢她,明白她应该怎么做。”林清源笑了笑。
“说到底,心里明白和真正行动,有时候还是有些相悖的。”他一语双关道。
“先生何出此言?难不成,漪房她不中意盈儿吗?”刘元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她怎么想,我也不清楚,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性子有多执拗,我倒是知道的很。”
“比如说你,当年也差不多是她这个年纪,那可当真是弄得我焦头烂额,手足无措啊。”林清源指了指她,半是调侃,半是玩笑了一句。
“好啊,先生,敢情你在这儿等着我呢,”见他提起自己年少时对他的执着追求,刘元听着,这脸上也就有些发烫。
那时候做的种种事,她到现在也没后悔过,但是这会儿一想,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又被他当面点出来,当即就又羞又气,伸手就掐住了他胳膊上的一块肉肉。
“我错了,我不说了,”林清源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之前被她掐紫胳膊的经历,当机立断道。
“认错这么快?先生,你是不是太怂了些?”刘元掐着他胳膊不放,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这怎么叫怂呢,这分明是从心而行,不忍你伤着手啊。”林清源一边轻声细语的哄她,一边小心的把自己的胳膊上从她的手中解救出来。
“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原谅你。”刘元心里很受用,嘴上却不饶他,但他去拉自己的手,也没阻止,可见不是真的生气。
“那我就多说几句,元儿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这样好不好?”林清源见状,放下心的同时,嘴也更甜了。
说到底,他还得求她去办窦漪房的事,一来是撇清关系,二来也是为女儿筹谋。
现在刘元还不知道吕雉起过怎样可怕的心思,但林清源却清楚的很,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定要人先占住小刘盈的皇后之位的原因了。
至于为什么选择窦漪房,除了他知道她在历史上就是大汉的皇后之外,也带着点亏欠补偿的意思。
但不管如何,他这个主意是不会变的。
第122章
至少他把我当个人看,把我当个真正的人看待!
林清源这边说通了刘元,让她去做中间人劝说窦漪房,但其实并不放心。
所以他提前把这事告诉了窦长君,希望对方这个做哥哥的,能在她们两个见面前,安抚住窦漪房的情绪,不要使得事情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窦长君也知道情况的严重性,自是答应不提,一连几天,他都哄着自己的妹妹,终于等到她心情不错时,小心翼翼的与她提起了小刘盈对她有好感的事。
“妹妹,陛下喜欢你,这做不得假,你何不……”,他试图说服她,然而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一直悬着一颗心,想着你什么时候跟我摊牌,如今真到了图穷匕见这一天,我反而不那么忐忑了,或者说,已经彻底寒心了。”窦漪房冷哼一声。
“我的好哥哥,让我猜猜看,是不是陛下许诺你什么了,才让你如此迫不及待的打算把我卖个好价钱?”
“还是说,你指望着我跟了陛下,你就能顺着我的裙带爬的更高,走的更远?”她对这桩婚事的抵触,让她不惜站在最阴暗的角度揣测他的目的。
“你!”
窦长君闻言简直气极,当即就扬起了手想要教训她,不过最后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怎么?哥哥还想打我耳光吗?上一次你说我是痴心妄想,不知所谓,那么这次呢?是因为我说中了你的心思,你无法接受这样卑鄙的自己,所以恼羞成怒了吧。”
窦漪房见状,不仅没有任何感激,反而言辞更加尖锐,其中的讽刺也是毫不掩饰。
“你……你又何必说的这么难听呢?”窦长君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心疼,总之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就是一个劝啊。
“纵然我有些小心思,但我的初衷何尝不是为了你好呢?”
“妹妹,你明年就及笄了,不管如何,总是要嫁人的,以我们家现在的情况,我就是拼尽全力也不能为你谋得太好的亲事。”
“反之,你要是嫁给陛下,那就大有不同了。”
“一来你和陛下是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不说,离家也近,陛下又生的如此俊朗,还是由林先生一手教养出来的,学识容貌都不差。”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陛下虽为九五至尊,天下之主,却不曾行那逼迫之举,而是由我来跟你商量,这就代表,他心悦于你是真,尊重于你,也是真啊。”
“这么好的婚事,打着灯笼都难找,怎么偏偏你就想不通呢?”窦长君简直不能理解。
“无论你再怎么说的天花乱坠,也掩盖不了你想通过我的婚事,获得荣华富贵,进而风流快活的心思!”
窦漪房却直接透过他的描述,直指问题的最核心部分。
“风流快活怎么了?荣华富贵哪个不想?婚姻本就是结两姓之好,强强联合的!”
“妹妹啊妹妹,你要不是还没开窍,那就是被林先生教坏了!”
窦长君脸上彻底挂不住了,也开始厉声指责。
“你就是被他教坏了,满脑子都是什么平等自由,追求自我,可你没有想过,连他自己都是身不由己,又如何能给你自由!”
“你错了,你从根上就错了,大错特错!”
他提高了声音怒斥对方,好像这样就可以压过妹妹,占据道德高地似的。
“那你呢?你说的就都是对的吗?”
“你说让我嫁给陛下,缔结婚姻,结两姓之好,可我是真的嫁给他吗?我是给他做妻子吗?”
“不是,根本就不是,我只能给他做妾!”
“什么是妾?妾者,立女也!”
“‘女为人妾,妾不娉也’,连正经下聘都不配的身份,这样也算是你给我找的好姻缘吗?!”
他把责任都怪到自己头上,窦漪房也彻底破防了,几乎是哭喊着怼了回去。
“你跟了陛下,虽然是做妾,可那也是皇妃啊,以我们这样的家世,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难不成你还想当皇后吗?”窦长君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好,就算你不愿给陛下做妾,那你一门心思的巴着林先生,难道最后的结果就能好过现在吗?”
“到头来,不还是只能做妾,有什么区别?”
他实在想不通她怎么就这么执拗,明明情况并无什么不同的。
“当然有区别!”
“至少他把我当个人看,把我当个真真正正的人看!”
窦漪房说不出来,但是就是能感觉到不同,林清源给予她的,就是别人给不了的。
如果让林清源来下定义的话,他应该知道窦漪房想要的是什么,无他,就是平等二字。
并且他不是嘴上说说,而是真的觉得,他和这个时代的其他人,没什么尊卑之分。
上到皇帝太后,下至宫女侍卫,他都平等的对待,并不因身份地位不同,就变得谄媚或鄙夷。
这是他从骨子里就带出来的不卑不亢和发自内心的对人尊重。
也许这点,才是窦漪房一直对他移不开眼的原因。
诚然小刘盈和刘元都受过林清源的教导,待人接物的态度有所转变,但他们的观念不可能超越自身存在的阶级。
也就是说,像他们这种生来就金尊玉贵的人物,便是给予宽容和柔和,也总是带着无法抹去的,一种上层对下层的怜悯和俯视。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林清源一听到小刘盈喜欢窦漪房,第一时间想到就是她会做皇后,除了历史因素外,还有就是他打心里就认为双方是平等的。
这种平等的观念,是自小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最正常不过的想法。
可却与这个时代显得格格不入。
也难怪他说出想让窦漪房当皇后,刘元那么惊讶了,因为后者根本不认为以她这样的身份配得上自己的皇帝弟弟的正妻之位,并且对自己的观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然了,从刘元的角度和成长环境来看,她得出这样的结论也确实并没什么不对,只是不能和林清源共情罢了。
可窦漪房不同,她本就出身底层,林清源又是自小带她长大,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更倾向于他的思想。
是现代的平等观念和林清源数十年如一日待她的好,让她舍不得放弃,也不能放弃。
隐隐约约的,这小姑娘能感觉到,一旦自己屈服了,她的生活必将产生极大的波澜和动荡,会和以前截然不同。
也难怪不管哥哥怎么劝,她都不同意了。
然而,窦长君却理解不了她的坚持和执拗,更不能与她共情,他只觉得她简直就是不识抬举,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机会。
“窦漪房,你给我听着,你可以糊涂,但我不能!”
“无论是为了我们窦家的未来,还是皇室内部的稳定,你都一定要嫁给陛下,而且绝无可能与林先生有什么关联!”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
眼看实在说不通,窦长君也撂下了狠话,干脆不和她商量了,直接下了最后通牒,让她没有想清楚之前,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他说得出,也做得到,直接找了几把锁,将房门窗户都关闭,誓要逼她就范不可。
“是啊,为了窦家的未来,为了皇室的稳定,说的多好听啊,就唯独不用考虑我的想法。”
“我哪里是他的妹妹,是陛下心悦的姑娘?”
“我在他们这些男人眼中,甚至不算个真正的人,不过是他们的筹码和想要得到的猎物而已。”
“我算个什么呢?到底算什么呢?”
……
窦漪房伏在地上,发髻凌乱,满脸泪痕,又哭又笑的说着话,仿佛是在嘲讽对方,又或是说给自己听,但不管如何,言辞间的悲凉和无奈是那么的明显。
她的心伤和悲痛,窦长君理解不了,但这不妨碍他意识到事情办砸了。
如果让这种状态的窦漪房和公主刘元见面,那结果别说皆大欢喜,不捅出大篓子,让他窦家满门抄斩就是好的了。
窦长君思来想去没主意,最后也只能求到了林清源那儿,瞒着所有人与其单独见面,并说了现在的棘手情况,盼望着他能施以援手。
“太傅,我这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您就行行好,和我妹妹见一面,开解开解她吧。”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她老是这样和我们杠着也不是回事儿啊。”
“还有,万一她情绪稳不住,和公主殿下见面的时候,胡言乱语起来,那我们不是更难控制局面了吗?”窦长君面露难色,劝他帮忙。
“心病还须心药医,心病还须心药医,唉,”林清源把这话重复了两遍,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我倒是没想到,自己竟然再一次成了别人的心病,这到底是哪儿不对呢?”他也想不明白。
上一次这种情况是刘元对他示爱,如今兜兜转转,居然又在差不多的年纪惹得一个小姑娘患了心病。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了。
“太傅,您先别管什么对不对了,还是先解决眼下的问题要紧啊,”窦长君看他长吁短叹,还以为他不愿帮忙,急得赶紧催促道。
“也罢,子欲避之,反促遇之,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行了,我应了你了。”林清源思虑再三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那一切,就拜托太傅了。”窦长君简直大喜过望。
就这样,两人暂时达成了一致。
第123章
嫁一个自己爱的人,还是一个爱自己的人,其中的得失,我相信,你能想明白的。
劝和窦漪房这个小姑娘,看似简单,实则棘手,林清源也不得不谨慎些。
因为此事牵扯颇多,他也不敢随便行动,故而求到了张良那儿,希望他能给安排个隐秘的地点,让两人见面。
张良何等睿智,只一个照面就猜出了七七八八,又听他是受人之托,前来劝慰这个小姑娘嫁给陛下的,那事实到底如何,也就基本还原出来了。
但他识趣的什么都没有问,而是只说自己家在长安边上有个不起眼的跑马场,可让他们到里面玩去。
不起眼,也就代表着隐蔽,林清源心领神会对方这是在帮自己,当即谢过不提。
没过几天,他就找到了一个空档,让窦长君把窦漪房送来了这里,小姑娘穿了一身蓝色的衣衫,看着清雅的很,只眼眶红红的,表情也倔强。
林清源见状,也没冒然问询什么,只说自己有点想喝酒,窦长君自是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表示家里有好酒,为表敬意,决定亲自去拿。
等他一走,林清源就带着窦漪房进了跑马场,带她挑了一匹温驯的马儿,并教她骑乘。
窦漪房心里其实很紧张,可看他并没有刁难问罪自己的意思,反而耐心的教导自己,她也就慢慢的放松下来。
林清源又陪她跑了几圈,待到胸中气闷尽去,眼看着她有了笑脸,林清源这才稍稍放了心。
片刻后,两人牵着缰绳在马场中慢慢溜达,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先生的骑术看起来不怎么好呢,”窦漪房调侃了一句。
“这也正常,当初这骑马啊,我本来也没学多久,能不掉下来,已经很难得了,你就别笑话我了。”林清源笑着回道。
“我哪里敢笑话先生?若非先生的教导,我还骑不得马,上不得鞍呢,”窦漪房也语气轻松的回了一句。
“你记得我的教导,这让我挺欣慰的,那不知道,你今日有没有想到我这教导的含义呢?”看她心情不错,林清源试探了一句。
“我若说不知道,估计先生也不会信,”窦漪房苦笑一声,“不过哥哥居然能说动先生来做说客,也着实让我惊讶又惊喜。”
“哦?这是为何?”林清源不解的看了她一眼。
“惊讶的缘由,先生想必清楚的很,至于这惊喜嘛,自然是我虽然不会答应,但能看到先生前来,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说这话时,她没有看他,而是用手抚摸着马头,牵着缰绳继续往前走。
“先生,我有个主意,只要我不松口,那哥哥就会请你一直来劝我,这样我就能常常见到你了,你说好不好?”
“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这话音未落,林清源已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了,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这个,既是主动回避,也是委婉拒绝。
“先生如何定义我说的是真心话,还是胡话?”她问着他。
“你不知道,但我自己知道。”但不等他回答,就给出了答案,“我的心清楚的知道我在做什么。”话到此处时,她扭头过来看向他。
“可这世上多的是事与愿违,你又何必纠结于一时的心动呢?”这次反倒是他不敢看她了,开解的话语虽然在口,但却有意无意的别开了眼眸。
“漪房,我看的出来,盈儿是真心喜欢你,倘若你跟了他,我相信,他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当然了,如果你觉得此事来的太快太急,一时接受不了的话,我也可以为你争取一点时间,让你适应适应。”
“这样你觉得怎么样?”为了缓解尴尬,他直接生硬的把话题拉到了别处,末了,还贴心的去问她的想法。
“凭他喜欢谁,要对谁好吧,反正我不会答应的,跟我也没什么关系。”窦漪房依旧坚持。
“话别说的这么满,依我看,你和盈儿的事,没这么简单,”林清源并不气馁。
“什么意思?”窦漪房看了他一眼。
“以我对盈儿的了解,他亲自来跟我讲这件事,又通知你的哥哥,询问你的想法,除了对你的喜欢之外,也有想重用你哥哥的意思。”林清源回了一句。
“他要重用我哥哥,那就重用好了,跟我嫁不嫁他,有什么关系?”窦漪房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却根本不认同,以至于说出口的,依旧是抵触抗拒和撇清关系。
“也许他觉得,这是给你们窦家的恩宠,也是圆他自己青涩的梦。”林清源解释道。
“所以,我只是他们交易的棋子,对不对?”窦漪房冷笑一声,直接戳破了这温和描述背后的残酷。
“如若你哥哥不疼你,盈儿也不喜欢你,却又促成了此事,那时,你才是真正的棋子,可如今情况不同,你也清楚的,不是吗?”林清源耐着性子安抚她。
“先生,其实你和哥哥心里都清楚,我根本不是嫁给陛下,而是被他纳为妃妾,我不愿做妾,我不愿,你知道吗?”窦漪房停住了脚步,直接拦在他面前。
“原来你纠结的是这个啊,这容易,以后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当上皇后的。”林清源一听,却反而松了一口气,并立刻许诺道。
“你也一定会当上皇后的,我保证!”他信誓旦旦道。
这不是他的迷之自信,而是历史给予他的预知,虽然与如今的境况稍有差别,但林清源相信,如果历史上的窦漪房能历经三朝不倒,那现在的她,也一定可以做到。
“先生,我在乎的是这个吗?我在乎的是,我……”,窦漪房见他这幅模样,简直气笑了。
“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个,别的,不行,也不能。”林清源沉默了一会儿后,轻声回应道。
“先生,你一定要和哥哥一样,推我进火坑吗?”
“皇帝三宫六院,多少妃嫔,你不是不知,即便现在他心悦于我,将来也难免会见异思迁。”
“还有,当今太后是何等脾性,你更不是不知,先帝的戚夫人和儿子是什么下场,还用我再提醒你一遍吗?”
“你明明全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为什么啊?”窦漪房简直心痛的无以复加。
“……”,她几乎字字泣血,直指将来,而林清源也不敢说她的猜测就一定不会成真,一时之间,竟是难以回答。
“……漪房,我可以发誓,我是出于好心才来劝你的。”良久后,他也只能艰难的试图澄清自己的来意。
“是,你是好心人,那你行行好,给我出个主意,回了这桩婚事吧,先生,我求求你了。”话到此处,她似乎有些情不自禁,伸手就挽住了他的胳膊。
“漪房,你快及笄了,是个大姑娘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跟长辈撒娇了,这若是传出去,难免会惹人误会,损你清誉,还是注意些吧。”
林清源却当即就拂开了她的手,并后退两步与她保持距离,与此同时,委婉的提醒她需要避嫌。
“长辈?”窦漪房听到这儿,却嗤笑一声。
“原来你是以这样的身份来见我的啊。”她眼里受伤的情绪是那么明显。
“是,就是这样,我和你,只是长辈和晚辈的关系,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更是如此。”
“如果你能答应嫁给盈儿,那将来我们就是亲人,我会一如既往的待你好的。”
深知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林清源硬起心肠与其分说明白,期盼她能清醒过来,不要再执迷不悟。
“那公主呢?她不也比你小吗?还做过你的学生,你最后不还是娶了她吗?难道这就是你眼中的长辈和晚辈的关系吗?”
他的话让窦漪房彻底破防,口不择言下直接攻击起对方的经历来了!
“……”,林清源无言以对,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我当初,是身不由己。”
等了好久,她终于听到他说这句话了,瞬间就是眼前一亮。
“那我们……”,她迫不及待的想要鼓动他一起反抗,可才起了个话头,就听他接着说道。
“但我现在,很爱我的妻子,我不能,也不会对不起她。”
“你认为我卑劣也好,善变也罢,总而言之,我绝不会抛弃她和女儿的。”
这两句话,他说的很慢,但却很坚定,眼眸里闪过的,也满是责任和担当。
“女儿,女儿,归根结底,公主也不过是胜在有个孩子,这才把你栓的牢牢的。”
“就跟这上了缰绳的骏马一样,她往哪儿拉,你就往哪儿走,是不是?”窦漪房伸手拽了一把缰绳,再一次出言刺激他。
“是,不过不是她在拉,而是我自愿的。”出乎意料的,林清源竟然点头附和了一句。
“或许这桩婚事一开始并非我所愿,但后来,我却慢慢知道了她的好。”
“我可以非常准确的告诉你,现在是我离不开她,当然,她也离不开我。”
“所以漪房你看,先婚后爱也未必不幸福啊,更何况,盈儿跟你有青梅竹马之谊,又有少年心悦之意,你更该期待未来的生活不是吗?”
“嫁一个自己爱的人,还是一个爱自己的人,其中的得失,我不做评价,因为我不是当事人,但我相信,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想清楚的。”
这是他的真心话,也是最诚恳不过的劝慰,窦漪房不是不明白他在为自己着想,可情感上就是接受不了,她努力忍着,可眼眶里的泪还是忍不住掉下来。
两人也陷入了非一般的沉默,直到窦长君拎着食盒赶回来。
第124章
这人啊,就是不该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窦长君回来后,见他们都不说话,便猜到事情陷入了僵局。
为了避免尴尬,他主动开口,言说日头起来了,不若他们一起到阴凉处歇会儿,他还带了酒菜来,正好喝一盅。
人家给了台阶,林清源也就顺势下了,窦漪房虽然没表态,但也是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们。
三人寻了棵茂盛的树,众人席地而坐,把酒菜摆上。
“刚才来得急,也没带什么小巧的酒爵酒壶,怕喝的不痛快,我便直接拿了一坛子并几个碗碟,林先生,今儿个实在仓促,您别嫌弃。”
窦长君一边说着话,一边把食盒打开,从中拎出一坛酒,又端了几个冷盘菜,并几个碗筷。
“于风和日丽的天气出外郊游,又有三两好友相伴,还有酒有菜,简直是再令我向往不过的逍遥日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呢?”林清源语气轻松的安抚道。
“那就好,来,林先生,我先敬您一碗。”听到这儿,窦长君顺势倒了一碗酒,双手并用端给他。
“同敬,同敬,今儿个是出来玩儿,别那么拘礼了,一起来吧。”林清源接过酒碗后,也招呼了他们一句。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窦长君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碗,又给窦漪房倒。
岂料她却突然夺过了酒坛,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接着就一仰而尽。
“妹妹,你这是……”,这等行为实在有些失礼,窦长君刚想说她两句,林清源却抬手制止了对方。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漪房今日心情不佳,喝点酒儿也能舒缓一二。”
“你这个当哥哥的,就体谅体谅她吧。”他还找了个妥帖的理由,算是圆了这事。
“先生考虑的周到,瞧我,倒是光顾着这些虚的了,我自罚一碗,算作赔罪。”窦长君闻言,也端起自己的酒,分别朝他们两个举了举,随后也是一仰而尽。
“那你们倒是说说,我有什么忧,又需别人赔哪门子罪*呢?”窦漪房见状,却冷笑一声道。
“妹妹,你怎么刚开始喝就醉了,说什么胡话?”她如此不配合,窦长君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但又碍于林清源刚给他们找补了一圈,他也不好太不给面子,只能借着酒说事儿,暗示她别太过分了。
“胡话?我这怎么是胡话呢?人们不都说酒后吐真言吗?既如此,我说的,应该是再真不过的心里话啊。”
窦漪房却根本不理他,直接自顾自的又倒了一碗,随即就要接着灌。
窦长君想阻止,林清源却再一次挡开了他的手,直到窦漪房又喝了一碗,这才看着她开了口。
“所谓酒后吐真言,或许确有其事吧,但大多数心有成算的人,都不会如此。”
“而他们之所以选择在酒桌上谈事,也只是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此事是必成的。”
“不然即便双方再怎么喝酒诉苦,言说真心,也是无用的。”他一语双关,意有所指道。
“……那你说,倘若真到了此等地步,又该如何越过眼前的天堑呢?”窦漪房咬了咬下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问话。
窦长君听到这儿,隐约察觉到她有松口的意思,心下激动不已,但又不敢贸然开口,只和妹妹一样,也看向了林清源。
“你觉得眼前的事是天堑,那只是因为你还没有迈开脚步。”
“而等你鼓起勇气往前之后,再回头看时就会发现,原来的天堑,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沟壑而已。”他引导她思考。
“可那时的我,还是今日的我吗?”窦漪房皱紧眉头问询。
“只要一直保持本心,无论何时,你都是自己,人们常说,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便是这个意思了。”林清源耐着性子开解对方。
“那先生此时的心态,也和彼时一样吗?”窦漪房眼眸微动,不死心的再一次问道。
“自然是有些不同的,毕竟,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年龄和阅历也在增长,心胸与眼界也更加开阔。”
“或许现在你们还无法理解,但等将来到了我这个岁数,也就能琢磨出味儿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任凭岁月流转,我自初心不改,如此方能历久弥新,就好比这碗中的美酒,时辰越长,酒香越浓,越有味道。”说着话,他端起酒碗抿了一口。
“……”,听到这儿,窦漪房和窦长君全都若有所思。
林清源见状,知道这是说到他们心坎儿了,也就不准备再如何深入了,有些话,还是点到为止,把握住分寸才行。
思及此处,他定了定神,开口了。
“行了,天色不早了,我也就不多留了,至于你们兄妹,好好在这儿玩一会儿吧,有什么话,也尽可以讲讲。”
“到底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哪里就有隔夜仇?还是说开了为好。”
“至于旁的什么,大可以先撂开手,到底还有一年多,这期间有什么想不通,道不明的,总还有缓和的余地,你们好好想想吧。”
话音刚落,他便将碗中美酒一仰而尽,随即放下手中器皿,翻身上马离开了这里。
兄妹两个虽然都在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但心里想的却截然不同。
今日过后,林清源没再单独见窦漪房,而窦长君也未曾再来找他劝慰自家小妹。
他还以为此次开解失败了,说不定他们兄妹又杠上了。
正在想着要不要问询一下时,窦长君却传来消息,言说窦漪房答应了此事,但提了个要求,她希望能见鲁元公主一面。
而林清源听到这个条件时,怎么说呢,心里颇有点意外,他当初确实是想让刘元去劝她的,可到头来,却是自己去劝。
如今对方主动想见刘元,他反而有些拿不准她是怎么想的了,更担心这姑娘口不择言,将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要是他不答应,万一窦漪房因此反悔,那岂不是更加得不偿失吗?
思来想去,林清源最后还是答应了,不过他却想着让两人在自己家见面,这样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他也能及时出来补救。
然后他便将窦漪房答应的事,告诉给了刘元,请她教导些事情给这小姑娘,到底人家是要跟她弟弟的,她这个做姐姐的,也该上上心,至于其他的,他没多说,也不能多说。
刘元不觉有他,便痛快的答应下来,准备找个空闲的日子,差人把窦漪房唤来自己寝殿嘱咐些事情。
岂料她们这边还没见面,吕雉那儿就得到消息了,派人来请刘元过去,说是想问问怎么回事。
“先生,母后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刘元很惊讶。
“如我所料不错,应该是盈儿告诉她的,我本来叮嘱了盈儿,让他等事情落定了再通知母后,现在看来,他一定是没听我的话。”林清源眉头一皱,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母后现在找我过去,想来,也定是盈儿没和她谈拢的缘故。”刘元抿了抿嘴唇。
“先生,要不这样吧,你去宣室殿看看盈儿,至于我,去椒房殿瞧瞧母后,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她想了想后,提议道。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林清源一时也没别的法子,最后只得点了点头。
就这样,他们分头行动。
不多时,刘元便到了椒房殿,这打量着气氛就不怎么好,她心里也就谨慎了不少,只面上仍笑意妍妍的。
“这是怎么了?谁惹母后不高兴了,告诉元儿,我替您去教训他。”她走上前去,跪坐在吕雉身旁,亲亲热热的说着话。
“除了盈儿那个不省心的,还能有谁?”吕雉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母后息怒,盈儿离加冠还有一段时间呢,一时小孩子脾气上来,也是有的,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计较。”刘元一边上手为她捏着肩膀,一边给弟弟找补。
“他是没长大,可却已经知道要找媳妇了,你说找就找吧,偏生就看上一个宫女,还跑过来跟我说,要册立对方为皇后。”
“这孩子,真是不知道轻重,这一国之母的位置是那么随便就能给人的吗?”
“对了,我听他说,那宫女还是你身边伺候的,好像叫什么,窦漪房的。”吕雉话到此处,有意无意的试探了一句,“元儿,你和驸马不会也想着让对方当你弟弟的皇后吧。”
“这怎么可能呢?”刘元面不改色,“母后也说了,对方不过是个宫女,便是弟弟再怎么喜欢,我和先生也不会失了分寸,放任他如此胡闹的。”
“不过这事儿,盈儿确实是跟我们提了,我和先生也商量过,一来盈儿喜欢她,二来呢,她哥哥又在盈儿身边做事,这有个姻亲关系在,也更稳当些,我们也就没反对。”
“有鉴于此,我们当时就商量着,给对方一个美人的位份就不错,至于旁的什么,那是再也没有的。”
她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有些内情不清楚,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这脸上才坦荡如砥,让人觉得真实。
“那就好,这人啊,就是不该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然最后,也只能落个贪心不足的下场。”眼看女儿神色不似作伪,吕雉也稍稍放下了心。
之所以如此警惕,还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放下心里那个打算。
“对了,嫣儿呢,怎么没把她带来?”这说着说着,就提起来了。
“母后容禀,这小丫头啊,最近睡的早,眼下正迷糊着呢,我怕弄醒了她,再哭起来,也就没带她过来。”刘元不知母亲再打什么主意,如实告知道。
“小孩子能吃能睡是好事,这样才能快快长大呢,平日里,你也多上上心,”吕雉闻言,嘱咐道。
“女儿省的,母后就放心吧。”刘元笑着回了一句。
这头母女两个其乐融融,而另一头的宣室殿却全然是另一副场景。
第125章
旁人可以教你怎么做,但却不能替你做决定。
宣室殿里一片狼藉,小刘盈气愤难当,眼看林清源来了,他却又支支吾吾,讲不出具体缘由,只翻来覆去的说母后太过分了,根本就不尊重自己。
其实他不说,林清源也能猜到些许真相,但他可不打算主动戳破这层窗户纸,不然女儿的婚事就真的避不开了。
却说小刘盈为何如此气愤呢?时间回到两个时辰前。
小刘盈自从得了窦漪房愿意嫁他的消息后,就高兴的很,他满心满眼希望以最好的回馈自己喜欢的姑娘,还有就是想借此机会打消母后的那个可怕的想法。
于是乎,他第一次没有听林清源的劝告,主动去椒房殿找到了吕雉,跟她言说了此事,盼着她能恩准,并为自己的幸福着想。
“母后,漪房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姑娘,如果她做了皇后,就可以和朕一起孝顺母后,她哥哥窦长君又是朕的肱骨之臣,这君臣相得,又为姻亲,那岂不是……”
小刘盈一个劲儿的说好话,但他还未说完,吕雉就打断了他。
“盈儿,你马上就要加冠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这皇后是什么?是国母,那是能随便什么人就担当的起的吗?”她上来就是一顿说教。
“可朕就是喜欢漪房,如果连喜欢的女子都不能娶为妻子,那朕这个皇帝做的还有什么趣儿?”小刘盈反驳道。
“你看你,又说气话不是?这喜欢又不能当饭吃,更别说拿出去做礼物送人了。”
“你是皇帝,皇帝本就不是一般的男人,自然这娶妻之事,也该不同寻常。”吕雉一副全然为他好的模样。
“母后,你该不是还没打消那个可怕的念头吧,”小刘盈一听这话,突然就警醒起来了。
“什么可怕的念头?”吕雉却不答反问道。
“……没什么,”她搁那儿装傻,小刘盈也不会主动去戳破,只摇了摇头。
“总之一句话,朕就是想和漪房在一起,还请母后同意。”他拱手行了一礼,把话题再度拉回了最初。
“谁不让你和她在一起了?你纳她为妃不就得了,她哥哥就是再怎么能耐,也没到我们皇家需要舍出后位去拉拢的地步吧。”
“我还是那句话,你想要她,可以,但想立她为后,绝无可能!”吕雉直接就把底线给他说清楚了。
“母后,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她就是不肯成全自己,小刘盈的情绪也焦躁起来。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江山永固,社稷存续,他们窦家能起到辅佐你的作用吗?”
“不能,根本就不能。”
“一个凭着你的喜欢而起来的家族,也只有依附你的份儿,根本不可能给你以助力,甚至还会成为你的拖累。”
“母后自始至终都觉得,小嫣儿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吕雉话赶话说到这儿,也就直言了,想要再次给他施压。
“可小嫣儿是朕的外甥女,是姐姐和先生唯一的孩子,母后,你怎么忍心夺走她?”小刘盈却根本不吃这一套,直接反驳道。
“就算母后不为我和先生着想,也该为姐姐想想吧。”
“当初父皇和项羽争夺天下,为了逃出生天,便拿姐姐做了筹码,许诺将其嫁给项羽叔父的儿子,待到项羽兵败被杀,这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我大汉初立,根基不稳,父皇又想把姐姐嫁给匈奴的冒顿老单于以换取和平。”
“还是先生献出了那些新式的骑兵装备,这才使得我们在白登之围中与匈奴打成平手,双方议和,姐姐方才得以留在长安,而不是远走草原荒漠。”
“姐姐几经周折,这才好不容易嫁了先生这么个人才一流,琴瑟和谐的夫君,他们二人情投意合,又为朕的骨肉至亲,在给朕的江山添砖加瓦的过程中,也从未懈怠过。”
“小嫣儿是他们唯一的骨血,平素疼爱非常,母后你怎么能忍心呢?”小刘盈大打感情牌,试图让吕雉打消那个念头。
“正是因为小嫣儿是你姐姐他们唯一的孩子,你只有把她握在手里,才能更好的拉拢你姐夫,不然你以为人家凭什么这么帮你呢?”
“别说什么骨肉相连,理应如此,盈儿,你当皇帝也有不短的时日了,我就不信,你没见过为了权力和利益而自相残杀的手足至亲。”
“你姐夫是能人,是大才,等着和他攀上关系的不知道有多少,你现在不未雨绸缪,难道还要等着别人翘了你的墙角才后知后觉的补救吗?”
吕雉第一次这么直白的将这温情脉脉的表象撕开,把那血淋淋的残酷事实摆在他面前。
“别说了!别说了!”
“母后不要忘了,朕已经和匈奴达成了联姻的协定,小嫣儿将来是要嫁去草原做大阏氏的!”
“倘若母后一意孤行,非要朕娶小嫣儿,那就等能解决匈奴人的问题了,你再来跟朕分说此事吧!”
……
小刘盈彻底破防了,扔下这个理由阻挡对方,便甩袖离开,速度快的仿佛后面有狼在追他。
他自以为已经搪塞过去了,殊不知也正是这个理由,让吕雉怀疑起了当初汉匈联姻的目的。
以至于他才一走,她就立刻派人去找女儿刘元过来问询,这才有了不久前那一幕。
好在刘元已经哄住了吕雉,暂时平安无事,只是小刘盈这边,依旧是气愤难当,可偏偏这其中的缘由,他不能告知给林清源。
“母后也真是的,怎么就不肯成全朕和漪房呢?怎么?就许她有蓝颜知己,就不让朕得个知心人吗?这也太过分了吧。”
可他心里着实生气,这嘴上也就没个把门的,一时口不择言,编排起自己母亲的是非来了。
“盈儿,慎言!”他横冲直撞,只顾自己舒服,可林清源却不能不提醒,“母后到底是母后,哪容得你我说道什么?你莫不是忘了孝道不成?”
“……朕,朕刚才也是气急了,一时失了分寸,先生莫要生气,朕不说了就是。”经他一提醒,小刘盈也反应过来,顿觉有些讪讪的。
“盈儿,不是我说你,你确实该好好磨炼自己的性子了。”
“再过段时间,你就要加冠亲政了,一旦你把心里想的全都摆在脸上,那就不要怪前朝那些老臣们牵着你的鼻子走了。”林清源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先生,不知道怎么的,我突然觉得好累啊,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在我的掌控之内。”
小刘盈听到这儿,不由得换了自称,神情也很失落,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正在涌上心头,冲击着他年轻的灵魂和思绪。
“正因为现在没有掌控住,所以我们才需要克制肆意的欲望,以规范自己的行为,使得在日后的待人处事中占据优势。”
“盈儿,别灰心,俗话说,看者易,学者难,我们只要沉住气,总有一天会把想要的都握在手心里的。”
“不然你想想秦始皇嬴政,他一开始也不是什么都能自己做主啊,还不是要受制于丞相吕不韦他们?”
“他难道就不痛苦,不愤恨吗?他当然也痛苦,也愤恨。”
“但他并没有轻易表露出来,而是隐忍多年,精密部局,最后一击即中,彻底翻盘,这才成就了一统天下于秦的伟业。”
“没有付出,就没有得到,凡事想求好结果,那就要拿出些本钱来。”
“本钱是什么?也许是阅历,也许是能力,亦或者是权谋……但不管具体是什么,总归需要你自己进行学习和积累。”
“旁人可以教你怎么做,但却不能替你做决定,有时候,或者说很多时候,你必须向内寻求答案,明白吗?”
林清源抬起右手食指,点在他的心口处,语重心长的引导他思考。
“……先生,我会好好考虑的。”小刘盈当下并不能全都明悟,但这不妨碍他知道对方是为自己着想,所以他郑重的点了点头,答应会朝这方面努力的。
“很好。”他的态度让林清源很满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那一会儿我们就……”,林清源刚想说点什么,岂料外面却突然传来了喧哗之音,惹得他们两个同时皱起了眉头。
“到底发生何事,也值得这般慌乱?成何体统!”眼看着有一宫女急匆匆的进来跪下见礼,小刘盈当即就发火了!
“启禀陛下,原是太后娘娘那儿出了大事,特意派遣奴婢来寻陛下,奴婢一时着急,这才御前失仪,万望陛下恕罪。”那宫女跪在地上连连叩首,求饶道。
“你便是再如何着急也不能……”,小刘盈对这个理由不买账,刚想继续斥责,林清源却抬手制止了他。
“好了,到底是母后派来的人,想来确有要事通知呢,与其在这儿痴缠这细枝末节,不若快问问清楚吧。”林清源打了个圆场。
“那你快说,到底出什么事了?”自己先生兼姐夫亲自开口了,小刘盈也不好揪着不放,转而催促道。
“启禀陛下,原是太后娘娘的三妹进宫哭诉,言说樊大将军不好了!”那宫女叩首后,立刻说出了消息。
“什么?”
“什么?”
他们两个异口同声发出了惊呼,对视一眼后,瞬间意识到真的出事了,也来不及顾别的,赶紧结伴前往了椒房殿。
第126章
朕这不是偏心,是给他机会,让他历练啊。
樊哙去世的突然,就吕媭进宫这一会儿的功夫,人就没了,他的儿子樊伉又实在不争气,这后事还是吕雉亲自帮着操办的,刘元也去搭了把手。
小刘盈和林清源也亲自去吊唁了,皇帝和太后都表态了,其他朝臣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况且这满朝文武多数都是跟着先帝打天下的沛县老臣,跟樊哙也多有交情,老伙计走了,再没有说不去送一程的道理。
樊府上下白绫满挂,哭声一片,可在这悲切之中,还夹杂着些许不和谐的声音。
原是吕媭哭着嚷着想让姐姐吕雉给安排一下自己的儿子的将来,话里话外就是想父死子继,令其承袭樊哙的爵位和官职。
樊哙生前被册封为舞阳侯,这爵位本就是世袭,给了樊伉也无所谓,只是这官职就有点麻烦了。
原是樊哙曾任大将军,并南方禁卫军统领,负责京畿安危,掌控军权,为皇帝亲信,这个位置也不是说什么讲交情,论关系就能随便给人的。
吕雉也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所以只许诺让樊伉继承舞阳侯的爵位,至于官位的事,却含糊过去了。
刘元在一旁看着,便也就把这事记在了心里,并转头就告诉了林清源,后者思虑后,又去找小刘盈商议。
“这南军统领的位子事关重大,决计不可交给樊伉那个败家子,就是母后同意,朕也不可能同意!”而小刘盈的态度也很明确。
“母后没你想的那么肤浅,樊伉是个什么东西,她比你我更清楚,我现在担心的不是樊伉,而是吕禄。”林清源却摇了摇头,一针见血,挑破如今真正的危险所在。
“先生的意思是,吕禄有意南军统领的职位吗?”小刘盈眉头一皱。
“恐怕不止是他有意,母后只怕也会偏向于由他接任南军统领,这些年我们用各种理由来压吕禄的官职,防止吕家权势过重,对方心里定然也很着急。”
“倘若他打定主意游说母后,言说想为国尽忠,也想保全吕家,那么母后多半会同意他掌南军的军权。”
“如此一来,既可以弥补樊哙去世后,吕家姻亲在军权上的缺失,二来也能以此为由来试探我们对外戚的态度。”林清源站在局外者的角度上,很快便将此事分析的明白。
“那我们该怎么应对呢?这要是一个处理不好,不仅军权旁落不说,还会引起母后的不悦,朕实在是不想再和母后起冲突了。”
但话虽如此,小刘盈却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只得向林清源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林清源见状就明白,这段日子,为着和窦漪房的婚事,他是被吕雉给弄得实在是心烦气躁,以至于一遇事就想回避,但现实又不许他回避,这才会如此的。
可理解归理解,该劝还得劝,于是乎,林清源定了定神,继续开解。
“盈儿,我知道你的心情,母后的气势和脾性也确实给人以压迫,可她越是如此,你我越不能退缩啊。”
“但我们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和她对着干,这样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激化彼此的矛盾。”
“倘若此时再有什么奸佞趁机进言挑拨母子关系,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啊。”
……
林清源是情真意切,为他分析这局势,当然,其中也少不得夹带私货,要他防备吕家做大。
“那不然,朕先去找母后陈情,朕就不信了,难不成亲儿子还比不过一个侄子?”小刘盈想了想后,试图打感情牌。
“不行,一旦你现在过去,倘若吕禄也在的话,那么母后一定会要你给个交代。”
“哪怕最后南军统领的位子落不到吕禄手里,你也必然要付出等价的东西来交换。”
“未免落到进退两难的境地,你最好还是不要主动去见母后。”林清源却摇了摇头,并不赞同这个想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吧。”小刘盈沉不住气了。
“这一时半会儿,我也无计可施,但我想着,我们想要达成的结果,无非是既让母后满意,又不至于真的让吕禄彻底掌控南军的军权。”
“如果按这个思路反着推的话,那就……”,林清源恰到好处的停住,引导他自己去思考。
“那就清晰明了了,我们大可以和之前一样,升任吕禄官职的同时,派人到他身边监督,这样万一有个什么好歹,也能及时反应过来。”
“而母后那边,得到了想要的,也就不会多说什么了。”
“先生,朕的这个主意怎么样?”小刘盈越说越有自信,眼神都闪着光。
“自然是想的再周全不过了,”林清源也乐的夸他两句,“只是,这辖制吕禄的人选,你可想好了吗?”
“让郅都去如何?他是上次科举的第二名,朕之前为了平衡朝堂局势,不得已,只能委任他做个郎官,现下正好找机会提拔。”
“朕相信,以他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性子,定能好好监督吕禄,让其不敢生事。”
小刘盈思量着一会儿后,提出了一个人选,并讲述了理由。
“我还以为,你会选择提拔长君去辖制吕禄。”林清源听到这儿,却感到有些意外。
“朕自然是想提拔他的,可是朕和漪房的喜事也将近,此时若是让她哥哥升职,难免外头会有些议论,朕不想让漪房担心。”
“再者,长君虽是朕的亲信,也跟朕的时日不短,可他毕竟没什么根基,一旦要是真的和吕禄对峙起来,只怕朕也护不住他。”
“但郅都就不同了,他既是有才忠心之人,又是法家学派的学子,法家巨头张恢是他的老师,又是九卿之一。”
“万一真有个什么冲突,他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朕从中调节起来也方便。”
小刘盈说的头头是道,但中心思想就一个,不想窦长君去冒险,尤其是在吕雉反对他和窦漪房的婚事的前提下,为保万全,还是避开些好。
“你考虑的不无道理,只是要辛苦郅都那孩子了,”林清源听到这儿,点头赞同的同时,也有些可怜对方。
原因无他,不管小刘盈怎么找理由,这都是要把郅都扔出去当挡箭牌的,也难怪他有此感慨了。
“先生,你不是说过,玉不琢,不成器嘛,朕也是给他历练的机会啊。”
小刘盈自然听出对方的潜台词,意在指责自己偏私,一时之间,他这脸上也有些热,但他的自尊让他放不下面子,只好梗着脖子继续狡辩。
“随你怎么说吧,总之你心中有数就好,”林清源自是看透了他行此举的缘由,但也不欲戳破,左右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对了,还有一个人,只怕你还需要提前安抚一下。”他话头一转。
“谁啊?”小刘盈有些疑惑。
“自然是三姨母啊,她的脾气你也知道,那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存在,要是她豁出脸面,一直去闹母后,而母后又一个心软,那你就等着和樊伉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子朝夕相处吧。”
林清源提醒他还是注意一下樊哙的妻子,自家这个混不吝的姨母吧,不然什么时候被坑了,恐怕都不知道呢。
“先生,你都想到这个问题了,那也一定有解决的办法吧。”
想起难缠的三姨母,小刘盈也是头痛的很,但他打眼一瞧,看林清源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一动,不由得出言询问道。
“我倒是有个法子,只是要你下道旨意,至于其他的,交给你姐姐去交涉就行。”林清源笑了笑,坦然道。
“那是要朕下一道什么旨意呢?”小刘盈敏感的觉得不会是小事。
“你附耳过来。”而事实也果然如此,等他凑过去听林清源说了之后,脸色有点不好看,不过碍于眼下的境况,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先生,朕这次可是都听你的了,你可千万要跟姐姐说说,让她把我和漪房的事放在心上。”
“就算朕现在不能娶漪房为妻,给不了大婚的排场,那也不能委屈了她的。”
片刻后,小刘盈写好圣旨,并在上面用了玉玺,将这东西交给林清源后,又有些不放心的嘱咐了几句。
“知道,你的事,我和你姐姐怎么会不上心呢?”林清源接过圣旨,确定无误后,便将其合拢,并点头应下对方的要求。
“瞧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左右你离加冠还有一段时间,漪房距及笄也还差不短的时日,我和你姐姐绝对来得及操办你们的事的。”
“你啊,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他又笑着打趣安抚了一句。
“那朕就先谢过先生和姐姐了。”小刘盈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头。
就这样,他们两个暂时达成了一致,而林清源则是带着这道圣旨去见了刘元。
林清源要刘元拿上圣旨去游说三姨母,用上面许诺的好处让其消停下来,并引导对方在母后那儿美言,也好为接下来他们准备在前朝进行官职调动的事打下基础。
而他们的三姨母也果然被圣旨上的爵位赏赐迷花了眼,要知道给女子封爵,那可是大汉开国头一份啊,这样的荣耀如何不让她乐的合不拢嘴呢?
再加上,又有刘元在一旁循循善诱,得了好处的三姨母当即就保证,一定会去自己姐姐吕雉那儿说好话,让他们也得偿所愿。
如此,事情的进展自然是一切顺利。
第127章
一介妾妃的枕头风尚且如此厉害,况一国之母乎?
吕媭亲自来游说自己,话里话外都是盈儿对她这个姨母多么优待,又说盼着他们母子和谐,吕雉见她这样子就明白,这绝对是被当枪使了,还不自知。
索性吕雉对这个妹妹的智商从来都不抱希望,见她蠢成这样,也就没多失望,敷衍了几句,将她打发走后,便派人去寻审食其,要他下朝后赶紧过来。
不多时,椒房殿内,两人相对而坐,且皆是一身素色衣衫,眼下樊哙刚去世没多久,虽然不用替他守孝,但最基本的哀思还是要表达的。
又缅怀了樊哙几句后,吕雉定了定神,便将今日之事说给他听。
“食其,你觉得盈儿突然下旨给我妹妹封了临光侯的爵位,是为了什么呢?”末了,她又问他的看法。
“能为了什么?自然是安抚樊家了,你也知道,樊哙虽一世英雄,偏生了个不成器的儿子,便是想要加恩都无处可加。”
“既然无法提拔樊家的男丁,那也就只好在女眷上下功夫了。”
“吕媭是樊哙的遗孀,又是你的亲妹妹,陛下的亲姨母,他哪里有不偏着的道理呢?”
审食其三言两语就把这背后的利益之争化成了明面上的温情脉脉,意在打消吕雉的疑心。
“可我总觉得有哪儿不太对劲儿,尤其是盈儿前些日子为了个宫女的事,和我闹得很不愉快,这猛的转了性儿,我这心里也难免犯嘀咕啊。”
吕雉听到这儿,那紧皱的眉头却并未如何舒展,依旧提出了自己疑惑的地方。
“依我看,你就是想的太多了,盈儿说到底是你的亲骨肉,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呢?他又素来是个孝顺孩子,为你着想那不是很正常吗?”
“对了,还有件事我还没跟你说呢,方才上朝的时候,陛下提起,南军统领的职位事关重大,不可长久空缺,他有意让吕禄接掌南军统领的职位。”
“这吕禄的父亲吕释之,乃是你的亲二哥,生前也是掌管南军的存在,早些年,吕禄是因为要守孝和历练不得接任,这才由樊哙代掌军权,如今兜兜转转,不还是子承父业了吗?”
“可见盈儿心里有多念着母族,想着给你的家人恩荫呢。”
审食其极其自然的把前朝的官职调动说了出来,且只挑了好听的讲,至于小刘盈还提议让郅都这个法家学子任吕禄副手的事,他是提都没提。
“那是啊,到底是我的亲儿子,哪有不想着我的呢?”吕雉也对这话很受用。
“只是,他之前为了那个窦漪房那么跟我犟,我总觉得……”她想到这儿,又皱了皱眉。
“你不是说,对方只是个宫女吗?盈儿看上她,说不得只是一时兴起,这少年慕艾也是常有之事,可又怎么能抵得过骨肉至亲呢?”审食其劝慰了一句。
“这还真没准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娶了媳妇忘了娘,这种事儿还少啊。”岂料吕雉却不买账,反而更担心了。*
“现在还是个宫女就能勾得盈儿为她顶撞我了,倘若真让她当了皇后,那还不得天天给我气受啊。”她越想越觉得严重。
“怎么可能呢?哪有立一介宫女为后的?便是盈儿胡闹,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的,至于说给你气受,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你想多了。”
审食其觉得她有点杞人忧天,但考虑到婆媳关系的复杂性,他还是明智的决定点到为止,以免误伤自己。
“我没想多,食其,今日我也不吝跟你说句心里话,这后宫的纷争,女人间的厮杀,不比前朝男人们对权力的争夺差。”
“我总得未雨绸缪着。”吕雉摇了摇头,一脸正色道。
“那你……想怎么做呢?”审食其停顿了一下后,看向她问道。
“当然是给盈儿选一个既能帮助他稳固江山社稷,又符合我心意的皇后了。”兜兜转转,吕雉又来到了这个话题。
“倘若不是……”,她想说要不是嫣儿太小,她又哪里会如此烦恼,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因为顾虑而止住了。
“算了,不提了,总之没我的允许,这皇后的位子绝不能让盈儿轻易给人!”
不能说出所思所想,这让吕雉感觉憋屈的很,只得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算作结束这个话题。
“可是,这皇后,毕竟是皇帝的发妻,我们是否也该考虑考虑盈儿的想法?到底他们是要过一辈子的,万一促成一对怨侣,这孩子将来不得怨我们吗?”
审食其见她这神色就知道事情肯定有异,但又不敢多问,只能小心的旁敲侧击着。
“我何尝不知这点?可是天家婚事,又岂能只考虑情爱与心意?”
“我和先帝确实是怨侣,这无可辩驳,可这不妨碍我们是治理天下的搭档,很多时候,是能互相配合的。”
“我从来都觉得,只有忍受常人不能忍的痛苦,才能享得起这极致的尊贵与荣誉。”
“皇帝,皇后,不止是夫妻,更是百姓的天和地,身上担着的,是万民的期望和未来,断没有说光凭心意行事的道理。”
“再者,退一万步,盈儿到底是我的亲骨肉,便是我为他做主选皇后,那又怎么会一点都不考虑他的想法呢?”
“只是倘若他的想法于江山社稷无益,又一意孤行,执意要娶一个辖制他,拖累他的皇后,我便是拼着母子反目,也绝不能答应的!”
“远的不提,只说先帝的戚夫人就是了,当初我还是皇后,盈儿还是太子,偏生被这贱妇蛊惑先帝,差点废了我和盈儿,动摇国本。”
“一介妾妃的枕头风尚且如此厉害,况一国之母,皇帝发妻乎?”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心酸苦楚,旁人不知,难道食其你还不知吗?”
吕雉说到此处,也着实悲切,恍惚间,竟是想起了那段难熬的日子。
“知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当初的祸事不在重演,是为了江山社稷的永固,也是为了盈儿着想,我都知道。”
难得见她露出此等悲切脆弱的样子,审食其也很是心疼,叹了一口气后,出言安抚着。
“真是苦了你了。”
他这话虽简单,但却着实说到了她心坎儿里。
“食其,还好有你在,不然我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了。”吕雉情不自禁的靠在了他怀里。
“你放心,无论何时,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审食其的身形一颤,但很快稳住,缓缓抬手抱住了她,并许诺道。
“嗯,”听到这儿,吕雉才算安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吕雉说服了审食其的同时,林清源也正和刘元说着话,言语间谈到的,也是窦漪房的事。
原是之前林清源已经答应窦漪房,让刘元去见她一面,只是突然出了樊哙的事,这才拖到了现在。
“元儿,过几天你找个日子召见一下漪房,问问她有什么要求没有。”
“虽说还有段时间她才及笄,盈儿也加冠,但到底这事儿得提前预备,也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林清源如此嘱咐道。
“先生放心吧,虽然她只是做妃子,可到底她是在我身边伺候的,又知根知底,盈儿也喜欢,我也乐的为他们操办一下的。”刘元不疑有他,笑着答应了。
“这话说的很是,”林清源也点了点头。
“只是我想着,漪房到底年岁小,对这婚姻生活也不甚了解,万一言语间有什么说的不妥当了,还得你多担待些。”他到底还是不放心,这才拐弯抹角的提前打预防针。
“先生这话是怎么说的?我都多大了,还能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不成?你且放心吧,我只有包容,没有为难的。”刘元先是有些诧异,随后就释然了,出言安抚道。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到底漪房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虽有些小脾气,但心眼却不坏,只嘴上有时候厉害些。”
“这要是个少年,我说教一通也就是了,偏她又是个小姑娘,我纵然学识再如何丰富,可与她说什么事情,也总是多有不便。”
“这次你能答应亲自去跟她讲,可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呢,我先提前谢过了啊。”话到此处,林清源拱手行了一礼,情真意切道。
“先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这是干什么呢?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刘元伸手扶了他一把,嘴上嗔怪道。
“我们自然是一家人,可我也不能就心安理得的享受你的付出,而不知感恩。”
“一个家想要和和美美,就得夫妻双方互相尊重,互相理解,有什么事商量着来,这才算个真正的家呢,你说是不是?”林清源顺势起身坐好,软下语气道。
“你总是有理,我说不过你行了吧。”虽然心里很受用,但她嘴上却不饶他,只翘起的唇角,却泄露了她的好心情。
“那不全仗着公主眼光好吗?不然我这么个有理的人才,怎的就落到你家了呢?”林清源见状,也笑着调侃了一句。
“好啊,先生,你在打趣我!”刘元闻言,顿时又羞又恼,上手就去挠他的痒痒肉,“看我不给你个厉害的?!”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公主殿下,你就饶了我这回吧。”
“不行!”
……
她挠他,他就躲,你来我往,两人嬉闹起来,一起享受着难得的欢快时光。
第128章
你就这么不想嫁给盈儿吗?
没多久,刘元就挑好了日子,把窦漪房召来了自己宫里,准备跟她好好聊聊。
只是去见窦漪房之前,她又去问林清源,要不要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吧,你们女儿家说体己话,我一个大男人在那儿算怎么回事啊?”林清源有心去见,但又心知不能去见,所以找了个合适的理由婉拒了。
“那行吧,我就自己去见她好了。”刘元也觉得是这样,便点了点头,自己去了前殿。
林清源思虑再三,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便偷偷跟上,并悄悄从侧门出去,躲在外面走廊的角落里,听着殿中的谈话。
却说房间里,刘元和窦漪房寒暄了几句后,便请她坐下,刘元是主家,又是公主,自然是坐在上首主位处,而窦漪房,则坐下了她左手下侧第二桌的位置。
古人以左为尊,到底窦漪房也只是要被自己弟弟纳为妃子,而非娶做皇后,刘元自觉如此安排,已经很给对方面子了。
然而,窦漪房并不这么想,不提她只是坐在左下第二的位置上,只说刘元这高高在上的样子,就让她觉得很是不爽。
明明以前做宫女的时候,她也给刘元行过礼,跪拜过的,有时候甚至连个座位都没有,可她当时都不觉得委屈,但现在却有一股子莫名的心火正涌上来。
她的脸色有些不对,刘元却不觉其他,只以为是小姑娘脸皮薄,谈到婚事有些紧张,便更是放缓了语气。
“漪房,你和盈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到底比旁人熟络些,将来有你在他身边照顾,我和先生也能放心。”
“虽说日后身份不同了,但我和先生都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心里也疼你。”
“倘若日后盈儿欺负了你,你尽可以跟我们讲,总归有个说理的地儿,不至于叫你求救无门。”刘元和颜悦色的跟她许诺,言辞恳切的很。
“只是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在前头。”随即她话头一转,正色道。
“这成了婚,那就是大人了,再不能像以前一样,一不如意,就使小性子,甚至口不择言的跟丈夫顶撞了。”
“男人嘛,到底要面子,我们做女子的,也只好多包容一些了,尤其是在外头。”她好心提醒道。
“公主,男人要面子,那我们女儿家就不要了吗?前面你说,遇事要讲理,可现在你又说,要给男人面子,要包容。”
“可若是他没理,那我为何还要包容吗?这公平吗?”窦漪房却提出了质疑。
“……”,刘元听到这儿,有些诧异,但却不至于觉得惊世骇俗。
原因无他,自和林清源成婚以来,她自己也受到了不少有关男女平等的言论的熏陶。
虽因为生活环境的缘故,心里并不能百分百共情,但也能分得清是非对错,明白这话是有道理的。
只是,“话虽如此,但这世道就是这样,我们女子的地位就是不如男子,且这夫唱妇随,也是自古传下来的老规矩。”
“漪房,你愿为我们女儿家发声,敢和男儿争这公平二字,我十分敬佩你这份勇气,可今日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一句。”
“你这话在我这儿说说也就罢了,到底我们是知根知底的,又即将成为一家人,不会觉得如何,可要是传出去了,难免要受世道的责难。”
“届时流言蜚语一起,你这女儿身可能承受的住吗?更有甚者,万一祸及母族甚至是皇室,你又该如何呢?”
“我也觉得不公平,觉得这世道不好,对我们女子多有苛求。”
“可我不能只为了自己活着,更不会为了一时的痛快而将亲人爱人置于险境,你明白吗?”刘元这番话真可谓是金玉良言了。
“殿下能说出这种话,那只是因为你已经得到了公平,就算世道无法给予你,先生也给了你了,不是吗?”窦漪房听到这儿,眸色暗了暗,突然一语双关道。
“……”,刘元先是一愣,随后就笑了。
“你说的不错,先生他,确实十分尊重我。”她以为对方是在羡慕自己,一时与有荣焉,十分高兴。
“可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他一样。”但她随即又摇了摇头。
这句是最真不过的大实话,可听在窦漪房耳朵里,却是一种另类的炫耀和嘲笑。
‘怎么?你得了好夫君就可以提公平,说尊重,约束不了自己的弟弟,那就得让我忍受,要我包容是吗?’
就差那么一点,她就把这怨怼的话说出来了。
而打断她的,正是一阵敲门声,两人皆朝外看去,却见林清源走了进来,手中还拎着食盒。
这是他之前特地让人去厨房拿的,为的就是在事态不妙的情况下能有个理由进去制止,本是预防万一,岂料真的派上了用场。
虽然现在有点突兀,但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好在他进来后,气氛立刻有所缓和,又道是念着她们,这才准备了茶点,还让窦漪房一会儿留下来用午膳,他亲自下厨,也算让他尽尽地主之谊。
刘元其实有一点疑惑,但对他的信任让她没有多想,至于窦漪房,她心里倒是明白他为何突然进来,但也没有说穿,算做替他隐瞒。
也因此,这场谈话也就不了了之。
本以为事态暂时平息,偏生这时候有旁的宫女来报,言说小嫣儿醒了,吵着要娘亲,这日头这么大,奶娘那边走不开,又不敢贸然抱小翁主出来,这才赶紧派人来通知一声。
刘元一听就要过去,只是这儿还有客人,她又难免犹豫,好在林清源主动出言接了这活儿,只让她快去看看女儿就是。
等刘元走后,房间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先生,我方才……”,明明他没有发火,可不知怎么的,窦漪房就是忐忑,可她才起了个话头,就被打断了。
“你当真这么不想嫁给盈儿吗?”
“如果我说是,你会怎样?”窦漪房一愣,抬头看向他,鼓起勇气问道。
“……”,林清源闻言,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但他定了定神。
“漪房,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坚持。”
“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尊重你的意愿,后续因此事而产生的所有麻烦,我也都可以想尽办法为你摆平。”
“可等事情平息后,你必须出宫,日后也不能再和我有任何牵扯。”
“你尽可以恨我,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无权干涉。”
“但我也有必要提醒你,我是不可能为了别人一厢情愿的倾慕,而毁掉自己现有的家庭和生活的。”
他的态度很坚决,也很明确,仿佛冰雪般清透冷厉,可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人觉得是何等的不近人情,难以接受。
至少从窦漪房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
“先生,你就这般不留情面吗?”她咬了咬下唇。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个道理我明白,你也明白。”
“眼下你一直不肯松口,在你看来,或许是追求自由,可于我而言,却是另一种束缚纠缠。”
“与其这般痛苦,倒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漪房,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林清源再次表明自己的底线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越过她朝外面走去。
窦漪房下意识的想伸手抓住他的手,可最后却连他的衣袖都没有碰到。
也许是他的刻意躲避,亦或者是他刚才的话扰乱了她的心绪,以至于她慢了半拍,最后反应过来转身时,也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了。
不多时,她的哥哥窦长君便来接她,因为比约定时间提前不少,他也难免疑惑,可妹妹一脸失魂落魄,大受打击的样子,他又不敢随意开口问了。
好在窦漪房也不想在留在这儿,甚至颇有些想要逃离的意思,窦长君也只能让人转告一下林清源他们,妹妹不舒服,他先带她回去了。
收到这消息时,林清源正在陪着妻子和女儿,听他们不留下来用膳就知道,自己那话应该是扎下根了,窦漪房需要时间冷静和思考,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刘元虽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天气太热了,女儿有些恹恹的,胃口也不好,她正操心着呢。
而林清源的心情也有些沉重,于是乎,他干脆提议,等傍晚时分,太阳落下去些,他们夫妻两个带上孩子一起去上林苑纳凉戏水,解暑的同时,也算个消遣,散散心什么的。
刘元自是没什么不愿意的,就连小嫣儿听见可以去玩水也高兴的直拍巴掌,奶声奶气的说着爹爹最好了的话语。
这也让林清源心里的忧虑去了一些,抱着女儿便是一顿亲香,不住的夸她是个好孩子,自己的心肝宝贝。
刘元这个当娘的都听的不好意思了,偏生这父女两个一个夸的起劲儿,一个听的起劲儿,兴致勃勃,眉眼弯弯的样子,也着实不忍让人打断,也只得随他们去了。
这天傍晚,有人欢声笑语,身旁有妻有女,尽享天伦之乐,也有人把自己关在房间,任凭哥哥在门外如何担心,也不予相见。
世事无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外乎是了。
第129章
只有把权力牢牢握在手里,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窦漪房在自己房间里待了很久,窦长君也怕出事,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她门口。
直到第二日天微微亮,随着‘吱呀’一声,靠在一旁廊柱上,有些迷瞪的他突然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妹妹,我……”,他快速起身,可窦漪房却平静的看着他。
“你去告诉陛下吧,我答应了,只盼他不要辜负我就是。”她如此道。
“你答应了?”他先是一愣,随即就是大喜过望,“你真的答应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凑到她身旁。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妹妹你素来是最聪慧的,一定能想通该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他高兴的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一个劲儿的围着她说好话。
“是啊,最正确的,而非最幸福的。”可窦漪房脸上却毫无喜色,只低声喃喃道。
“妹妹,你说什么?”她声音太小,窦长君没听清。
“没什么,”窦漪房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的其他神色。
“只是有一点,我希望你能为我,也为我们窦家的未来争取。”她定了定神,再抬头时,眼中已经都是坚定。
“你说。”听她提到家族,窦长君也严肃起来。
“我此番跟了陛下,纵然得不到皇后的位置,只能为妃妾,但我也不希望从最低等的妃嫔做起,哥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几乎是明示了。
“这个你放心,陛下那么喜欢你,我又是他的亲信,他一定不会亏待你,亏待我们窦家的。”关于这点,窦长君还是挺有自信的。
“还有,我要再见先生一面。”然后,窦漪房就提出了自己的另一个要求。
“妹妹,你不是答应要……”,窦长君有些不解。
“我是答应跟陛下了,但这不代表一切就万事大吉,恰恰相反,这意味着,我们将会踏上新的征途。”
“前路漫漫,潜藏着无数危险,你我又势单力薄,除了陛下的宠爱和偏袒什么都没有。”
“但无论是宠爱,还是偏袒,都不过是情绪的一种,谁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这东西能一直存在,哪怕是我们自己都不能,更不用提是别人了。”
“而如果一旦失去了这两者,恐怕我们在将来的风暴中不仅难以取得上风,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所以我认为,我们需要盟友,需要可靠且有能力的盟友。”
她不在拘泥于自我感情的追求,反而从利益角度出发,冷静的分析他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而她的话也让窦长君又惊又喜。
他本想问她为何突然这么睿智了,可转念一想,不管是因为什么,这都对他们窦家有利。
而这,就足够了,背后的缘由根本不重要,所以也就没在多问,而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当然,我也这样认为。”他如是说。
就这样,两兄妹暂时达成了一致,窦长君按照答应妹妹的约定去找了林清源,后者思虑再三后,还是应允了这次见面。
依旧是在上次谈话的跑马场,两人骑了几圈后,便下来牵着马散步,一切的一切都和那天别无二致,只是谈话的内容早已改变。
“我听你哥哥说,你答应了这桩婚事,我很高兴你想通了,而且我相信,等你嫁给盈儿,他也一定会对你很好的。”她迟迟不肯道明来意,林清源只得先开口试探了一句。
“他是会对我很好,但我担心的是,这种好不会持续太久。”
“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像先生你一样专情的,不是吗?”窦漪房很自然的把话接了下去,但言语间透出的意思,却让他感觉有点不自在。
“盈儿是皇帝,他也是身不由己,有时候婚姻也是巩固皇权的一种方式。”他只能这般为其辩解,当然,听起来特别苍白无力,难以取信于人就是了。
“是啊,一种巩固皇权的方式,连亲姐姐的婚事都可以拿来交易,更何况是自己的了?”窦漪房果然对此并不买账,并立刻出言讽刺了一句。
“……”,而对此,林清源无言以对,因为她说的是实话。
“你既然看透了这点,又为何还要见我呢?我以为你已经清楚的知道其中的缘由了。”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会令自己想起不妙往事的话题,干脆开门见山,直接问她的目的。
“正是因为清楚的知道里面是怎么回事,所以我才要再确认一下。”话到此处,她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了他。
“先生,你上次在这儿对我的许诺,还作数吗?”她很认真的问他,“我是说,你的那个保证?”
“当然,我答应过的,绝不反悔。”林清源一愣,随即就意识到她说的是自己许诺要帮她成为皇后的事,几乎没有犹豫,他就再一次点了点头。
“不过我想你也不用这么悲观,盈儿是个很长情的人,只要你肯付出,我相信,定然会有收获的。”他听出了她话里的不安,又从感性的角度安抚了一下。
“或许刘盈是长情的,但皇帝的宠爱却是短暂的,就像天上的流云,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偏离原有的位置甚至消失不见。”
“我不能,也不敢,把自己身家性命乃至我孩子的未来全都寄托在这虚无缥缈的情感上,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末了,她再一次问他。
“我想,我是明白的。”林清源何等聪慧,自然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这是想要寻求他的帮助,不止是因为之前的许诺,更是在为将来做准备。
换句话说,她想和他结盟。
“那你答应吗?”她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话,所以再一次询问他的意愿。
“我没理由不答应,不是吗?无论是因为名誉,还是利益。”她开门见山,那他自然不会拖泥带水,很干脆的回应了她。
“很好,这正是我想听到的。”窦漪房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笑颜。
“只是恕我冒昧,先生,我还想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他们再次牵着马儿一起散步起来,走了大约半圈的时候,她斟酌着开口了。
“你说。”林清源抬了抬手,示意她继续。
“虽然我直到今天都还无法确定,我对先生你到底是什么感觉,但一定是有感觉的。”
“而且我可以肯定,这绝不是那种小女孩对长辈撒娇似的感觉,或许以前是,但如今肯定不是。”
“这点我的心可以作证,而它是不可能蒙骗我的。”
“所以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有没有那么一段时间,或者说一刻,甚至是一瞬间,你对我,是有同样的感觉的?”
她的语速很快,似乎是怕他回避或打断,或者自己的羞耻会主动令她住口,但不管怎么样,最后,她还是问出来了。
当话音落地的时候,她也顺势停住了脚步,只是没敢去看他,只抬手抚摸着马儿的头,看起来镇定极了,但他们两个都知道,这不过是假象罢了。
“……”,而这个问题,也让林清源觉得非常冒犯且尴尬。
他本想脱口而出一句没有,但又害怕伤害这姑娘的自尊心,进而使得刚刚达成一致的联盟崩溃,更有甚者,连她答应嫁给小刘盈的事也会变卦。
未免事情走向不可控的方向,所以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
而他的犹豫,却给了她错觉,甚至让她心里升起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先生,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她放缓语气再一次询问。
“……我不知道。”最后,他只给出了这四个字。
“那如果,我比公主先遇到你,你会像待她那样,待我吗?”她又提出了进一步的假设。
“漪房,人生没有如果,更没有后悔药,我们只能往前看,回不了头的。”林清源抿了抿嘴唇,答非所问道。
“也就是说,是有可能的,对吧。”她不死心。
“这是你问的第三个问题了。”他委婉的提醒了一句,她的问话真的过界了。
“好,我不问了就是。”而她听到这儿,虽难掩失望,但也确实没在追问了。
因为现在的她已经意识到了,如果对方想说,那不用她问,他就会主动告诉她的。
就算如今他们之间还没有这种默契,但以后也一定会有。
纵然她只是平民出身,还做过伺候人的宫女,但这不妨碍她把那最高的位置作为自己奋斗的目标。
这一刻的她,简直无比清醒,只有把权力牢牢握在手里,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无论是地位还是尊荣,甚至是情感的慰藉,都可以通过权力来获得。
就像当今的太后娘娘和审食其大人一样。
人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暧昧,但却偏偏无人敢说。
窦漪房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她也一定要像吕太后一样,权倾朝野,说一不二,届时,她一定会得到现在无法企及的人。
虽然她并没有显示自己对权力的极度渴望以及觊觎之心,但林清源隐隐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而这也让他暗自下了一个决定,并在此次谈话结束后,回家就跟妻子刘元商量起来。
第130章
瓜田李下,规避嫌疑。
“什么?你想搬出去住?”
当林清源说完自己的打算后,刘元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不是我想搬出去住,而是我们一家都搬出宫去。”林清源耐着性子又把自己的想法认真重复了一遍。
“先生,这好端端的,你怎么想着搬出去住了呢?”刘元不解的很。
“这不是盈儿也快加冠了吗?等这个仪式结束了,他和漪房的婚事也就该操办起来了,届时他后宫进了妃嫔,到底有些不方便。”
“你和嫣儿是女儿家,倘若住在宫里,言说守着母后尽孝倒也没什么,只我一个外男住在这儿,怕是确有不妥。”
“当然了,咱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人的脾性,是断断不会有什么首尾的,可架不住这事儿确实于理不合,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啊。”
“再者,古人言,‘瓜下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为的不就是规避嫌疑吗?你讲是不是这个理?”林清源与她细细分说其中的缘由。
“这话倒也没错,”刘元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犹豫。
“只是我有些放心不下母后,她又习惯了我和嫣儿在她身边,这猛的离得远了,见面也就少了,怕是母后会觉得孤独啊。”她也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这个容易解决啊,左右我和盈儿也需要时常见面商讨国家大事,等我去宣室殿寻他,你就带着嫣儿去椒房殿陪陪母后。”
“你还可以建议母后,将那些繁琐的宫务慢慢交接给盈儿未来的妃嫔们,这样母后和你都不用那么辛苦了。”
“如此一来,母后不会太孤独,我们一家也可以过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你觉得如何?”林清源提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并委婉的游说妻子让她去向吕雉进言,把后宫的权力分散出去。
之所以在这没直接提窦漪房的名字,也是他担心会引起妻子甚至是吕雉的怀疑,这才会笼统的用了‘交接给小刘盈未来的妃嫔’的说辞。
“我自然也想啊。”听他说起一家人过小日子,刘元也有些意动。
“可是母后那儿怕是不会轻易同意的。”这是她觉得为难的点,至于原因嘛,除了舍不得自己这个女儿外,再有就是舍不得小嫣儿了。
刘元可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母后是有多爱小嫣儿这个外孙女的,那可真是恨不得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这等毫不掩饰的喜欢,连她这个做女儿的,有时候都忍不住吃味呢。
这也是她觉得此事最难办的缘由所在了。
“母后那儿你可以慢慢游说她嘛,左右还有一段时间才到盈儿的加冠礼,你就下下功夫嘛。”
“就算到时候无法动之以情让母后同意,那前朝也总会有大臣晓之以理的提出此事的,届时你再去劝,母后就应该会松口了。”
林清源闻言却一点都不气馁,反而让她有点耐心,用水磨功夫一点一滴的去让吕雉心软,就算不行,他也提出了替代方案。
“好吧,你且容我想想该怎么跟母后开口。”刘元听到这儿,总算稍稍放下了心,并点了点头。
虽然她没直接松口答应,不过林清源观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已经动摇了,此事功成,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
暂时说服了妻子,他也可以撂开手,去跟张良商议来年小刘盈加冠的事。
虽说从表面上看,这只是个少年的成人礼,可小刘盈是皇帝,其中又涉及到朝政权力彻底交接的问题,所以也就成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提前一些时间准备,简直再正常不过。
所谓加冠礼,乃是指古代少年到了二十岁,就可以束发戴帽,表示成年的礼仪。
加冠礼必须在本族的宗庙内进行,一般情况下,由父亲主持,若父亲早亡,依据长兄如父的规矩,由兄长进行主持,并指定贵宾为少年加冠。
小刘盈为先帝刘邦的第二子,他的兄长只有一个,那就是齐王刘肥,这加冠礼的主持者,必定是他,没有异议。
林清源来找张良,想与其商量的,当然不是这个,而是剩下的这个指定的贵宾人选。
一个盛夏的傍晚,太阳已然西下,只是距离彻底消失,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就在这停留下落的时候,天边已经被它染出一片彩霞。
留侯府邸,正对后花园的房间里,张良正在和林清源饮酒,待到寒暄过后,后者便道明了来意。
“留侯,我希望你能担任盈儿的赞冠贵宾,并且我愿意想尽一切办法来达成这个目标。”
“只是我现在唯一不确定的,就是您是否愿意,所以我来了。”他放下酒杯,十分诚恳的向他叙说着。
“小友,我知你是好意,想为我增光添彩,也为我们张家的将来做准备。”张良闻言笑了笑。
“只是我不能答应你。”他摇了摇头。
“为什么?”林清源大感意外,并且疑惑。
“小友请看。”张良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拿起酒壶往杯中倾倒,酒液渐渐灌满其中,眼看就要溢出来了,他却还不曾停止*。
“留侯,这杯子已经够满了,再倒就过了,”林清源见状,下意识的上手阻止。
“是啊,过了,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这个道理,良明白,想必小友也是明白的。”张良闻言,顺势放下了酒壶,一语双关道。
“留侯的意思是?”林清源一愣。
“说句不谦虚的话,良自己,在先帝时,已经是封无可封的功臣元老,如今又蒙当今圣上恩典,得以忝居少傅之位,与小友一起位列帝师,已然是皇恩浩荡了。”
“倘若再求恩赏,恐过犹不及啊。”他缓缓摇了摇头。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其势越旺,不仅没有好处,还有反伤自身之可能。”林清源听到这儿也就明白过来了。
“留侯,我也是失了分寸了,实在不是有心的,万望您海涵。”他又气又恼,怪自己没有早点想到这点,更怪自己差点连累了对方。
“你的初衷是好的,我怎会不知呢?只是你到底年轻些,一路走来又顺遂的很,也难免被安稳日子眯了眼,忘了这伴君如伴虎的危险。”
“我能理解,但却不得不提醒。”张良毫无芥蒂,反而言辞恳切的提点教导他。
“留侯金玉良言,我自是明白的。”林清源也是虚心受教。
“只是这给陛下做加冠贵宾的事,我虽去不得,可却想向小友讨这个人情,不知可否?”张良把桌上的酒杯推向了对方。
“留侯是为谁讨呢?”林清源接了过去,并问道。
“是曹参,”张良也不隐瞒,直接告知。
“自从前些日子樊哙走了,他便常常来我这里说说话,聊聊天,观其神色也是不太好,想来也是上了年纪的缘故。”
“我知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家里的孩子们,偏生我们这老一辈啊,都是当爹的英雄,做儿的平庸,这子孙里横看竖看,也没有特别出类拔萃的。”
“家族未来堪忧,他又年纪大了,也难免担心,我是想把这个喜庆事交给他去做,让他宽宽心。”张良说的入情入理。
“应该的,倒是我,竟混忘了老丞相的安危,真是该打。”林清源闻言,也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并有些自责未能考虑周全。
“小友,也不必过于苛责自己,到底谁也不能说就全知全能,什么都想的妥妥当当。”
“还有,有些事,哪怕事先想的再周到,也难免会出什么意外,这都是我等预测不来的,既如此,又何必自寻烦恼呢?”张良开解了他几句。
“那留侯当年于博浪沙刺杀秦始皇,可也是凭着一腔孤勇吗?”林清源闻言,心里轻松了些,嘴上还有兴趣调侃对方呢。
“虽不全是,那也差不离了,不过现在真是不服老不行啊,”张良想起当年自己的壮举,也有些感慨。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留侯可不能泄气,将来我和盈儿都还要指望着您呢。”
林清源这话并非奉承,而是出于真心,毕竟,无论是他还是小刘盈,都不如张良懂前朝的弯弯绕,更别提,他还对他们掏心掏肺了。
“你和陛下信重,我哪有不尽心的道理?只是对于我们学派的传承,小友,你也该上上心了。”张良叹了一口气。
“就算我再怎么不服老,可毕竟这生老病死乃是天意,时候到了,任谁也无法回转,为将来计,是时候挑选一些好苗子收在门下了。”
他这是建议对方收几个弟子,传承他们道家学派的同时,也能继续为国家做贡献。
“留侯容禀,其实我也有这个考虑,正好不疑管着当年收养在皇庄上的那些孤儿。”
“等来年盈儿加冠后,我们一家搬出宫来住,我和不疑一起去皇庄挑几个资质好的孩子教导,这样可好?”林清源斟酌着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你心中有数就好。”张良对此安排很满意,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就此达成一致,时间如水一般快速流逝,很快就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