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林清源从宣室殿回来的时候,刘元已经把窦漪房送回了昭阳殿,晚间于寝殿中休息时,夫妻两个也开始了信息交换。
“盈儿今天跟我说,有意让嫣儿嫁给他未来的儿子,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吗?”林清源一边为坐在梳妆台前的她拆卸钗环,一边询问她的意见。
“……”,刘元闻言,拿梳子梳理头发的手都顿了一下。
“倘若真是如此,那嫣儿就不用远嫁,甚至还会成为未来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很好啊。”
她微微侧身看向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排斥这个建议,甚至十分赞同。
“你真的觉得当皇后好吗?”林清源却不置可否,“母后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位皇后,你觉得母后过得幸福吗?父皇又爱她吗?”
“这……”,刘元犹豫了,吕雉当皇后的时候,处境如何,她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过的,那自然是不好受。
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有一点她也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她的父皇应该是不爱她的母后的,甚至于她和弟弟,在父皇活着的时候,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这么一想,也难怪她犹豫了。
“先生,尽管我父皇和母后的婚姻很不幸,但这也并不代表以后我的侄儿不会好好待我们的女儿啊。”
“我觉得也许我们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刘元斟酌再三,还是觉得刘盈的建议值得考虑。
“你的意思我明白,无非是讲时移世易,此一时,彼一时嘛。”
“但元儿,你似乎忘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算你未来的侄子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他也一定不会是我们女儿的丈夫。”
“你难道就没想过,如果现在我们答应下来,但漪房这一胎却生了个女孩,我们会如何为难吗?”
“哪怕她不顾身子亏损,再一次怀孕,并顺利生下男孩,也就是你的侄子。”
“那两个孩子之间,最少也要差上八九岁,如此巨大的年龄差距又该如何抹去?”
“特别是女孩比男孩大的时候,届时我们的女儿又将被置于何等的尴尬境地?”林清源把其中最可能发生的情况一一陈列在她面前。
而刘元也不会说反驳这种可能,这么多年了,她多少也知道一些,他说过的话,没有不成真的,也就是说,窦漪房这一胎应该就是个女孩。
按这个逻辑,那她的女儿想要嫁入皇室,也确实不妥,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可要是嫣儿不嫁给我弟弟的儿子,那她又该如何解除身上那个和匈奴王子的婚约呢?”
“我可不觉得匈奴人会轻易放弃嫣儿,你看他们年年都派使臣前来送礼物,并探问嫣儿的近况就知道了。”
“虽然嫣儿距离出嫁还有差不多十年,可我真的不敢想,万一到了那一天,我们又该怎么办?跟匈奴开战吗?这未免也太不切实际了吧。”刘元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这当然切合实际,事实上这么多年,我和盈儿一直在谋求大汉实力增长,除了为国之外,便是为了我们的小家,我绝不会让女儿远走草原荒漠的!”
“而大汉和匈奴,也必将迎来一次空前规模的战争,以决定东亚地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霸主!”
林清源的态度很坚决,且按他的说法,国家未来的战略目标已然确定,并正朝着那里狂奔而去,那她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先生,你能保证我们的女儿不会成为开战的原因吗?”
“我不愿任何闲言碎语沾染她周身半分,哪怕是一片衣角我都不愿!”
“她是我的骨血,我的唯一,我不想后世之人提起她时,留在史书上的是‘红颜祸水’四个字。”
“这种名声,她担不起的,也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担得起,你明白吗?”
刘元转身过来,与他面对面,竭力表达女儿对自己的重要性,以及她对未来的担忧,并希望他能给出承诺和保护。
“我当然明白,可在我看来,这四个字,不过是男人们为自己的无能和怯懦找的理由罢了。”
“倘若男人持身以正,又何惧女子诱惑?”
“而如果一介女子真有能力倾覆一国,那这世上也不必有什么战争了。”
“想要灭了敌国,只需生个女儿嫁过去祸祸对方不就行了吗?又何必如此费心费力的准备呢?”
“归根结底,也不过是男人们在大厦将倾,又无力回天之际,寻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好像只要把责任都推给女子,他们就依然是那个忧国忧民,光风霁月的君子。”
“殊不知,在看透了本质的人眼里,他们的行为是多么的令人作呕和厌恶。”
“对于这样的男人,在我这儿,都有同一个名字,我称呼他们为,‘礼义廉’。”
林清源毫不掩饰对这种现象的嫌恶,剖析透彻的同时,还给他们定了性质。
“礼义廉?不应该是礼义廉耻吗?”而刘元重复了一遍后,突然反应过来了。
“原来如此,《管子》一书曾载,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先生,原来你是在说这些人无耻啊。”刚才气氛太过沉重,难得她被这话逗笑了。
“不然呢?难不成我还要赞他们有才吗?”林清源也摊开手,打趣了一句。
“当然不,这样的行径无论何时都称得上无耻,”刘元摇了摇头。
“可是先生,有一点你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道对男人,远比对女人宽容。”她提醒他。
“是,我知道,所以世道无法给予你和女儿的,我都会想方设法令你们拥有,并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只为你们笑颜常在。”
说到这儿,林清源伸出了手,刘元看了他一眼后,下一秒,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掌心,然后,两人十指相扣。
“我相信你。”她如是说,但随即话头一转。
“所以,先生这么抬举周亚夫,是属意他做我们未来的女婿吗?”
不得不说,开窍了的刘元在女儿的事情上,简直聪明的可怕。
“我只是暂时有这个想法而已。”林清源被她说中心思,也稍微感觉有点心虚,毕竟,这事儿他没跟她商量过。
“他很聪明,这点我能看出来,或许将来也会很有作为,可是先生,你有没有想过别的问题。”刘元挑了挑眉。
“什么问题?”林清源是真的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当然是他的身份的问题,他只是周勃的次子,这也就意味着,将来不仅爵位没他的份儿,就连家产他都分不到多少,那他将来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你再看看我们嫣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又宠她宠的没边了,将来她要真嫁给周亚夫那个破落户,你还不得心疼死啊。”
刘元想的更实际一些,然而林清源的注意力却被前半句所吸引。
“次子,分不到爵位和多少家产,次子,分不到爵位和多少家产。”他重复了两遍,这让他联想到了早先刘盈跟他抱怨的地方诸侯国势力太大,不好分割的问题。
他当时隐约想到了什么,但后来涉及到了女儿的婚事,也就没再往深了想,这会儿妻子一句话,瞬间点醒了他。
“有了,有法子了,用推恩令啊。”他突然茅塞顿开,还开心的打了个响指。
虽然不知道他在傻乐什么呢,但总归和她说的不是一个话题。
“先生,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刘元直接伸手掐了他一下。
“哎呦”,林清源的注意力瞬间就拉了回来,并脱口而出一句,“听着呢,听着呢,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刘元简直无语。
“我说女儿还小呢,先不谈她的婚事好不好?”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后,果断选择结束这个话题。
“也……也行吧,那什么,天色不早了,那我们早些休息吧。”
林清源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神了,一时有点尴尬,听她没发火反而给递了台阶,他也就顺势接了下去。
看他这迷糊的小模样,刘元突然觉得没由来的很可爱,这心一软,也就没得说他什么,半推半就的起身,随他一起看过女儿后,便就寝休息了。
他们这边暂时达成了一致,可另一头昭阳殿里,却没这么和谐,太后为难窦漪房的事,到底还是传到了刘盈耳朵里,惹得他生了好大的气,甚至想闯到长信宫去问个清楚。
偏这会儿又听太医讲,窦漪房似乎胎象不稳,需要静养,*又有她劝着,说什么家和万事兴,还是不要生事为好。
听她这话,刘盈不禁想起了母后抚养自己和姐姐的不容易,最后也只得作罢,将这气性压在心里,但他止不住的心疼窦漪房和孩子,也是真真的。
接下来的数日,更是除了处理朝政,便陪在她身边,几乎寸步不离,他以为这样就能保护她和孩子,殊不知他越是如此,吕雉对窦漪房的恶感就越大。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又有前朝臣子上书,言后宫只有一个妃嫔实在不合规矩,需要按礼制选良家女儿入宫伴驾。
换句话说,就是要刘盈再纳妃,甚至立后,然而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窦漪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哪里听得进这些话?
不止听不进去,甚至还厌烦的很,根本不理会这等言语,他以为自己冷处理就可以消停,然而事情却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容易。
第142章
这次我们要用软刀子割肉,我叫它‘推恩令’。
朝堂上嚷嚷着让刘盈再纳妃甚至立后的声音很高,有些是出于礼制,比如以叔孙通为代表的儒家子弟,还有些是太后吕雉示意的,比如北军统领吕禄。
吕禄本来和这件事毫无关系的,但架不住他是吕家的当家人,太后姑母发了话,他也不得不配合,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有一个女儿,很快就要及笄了。
虽然他自己和刘盈是表兄弟,他的女儿按理说该是刘盈的表侄女,不该有超出血脉的其他联系的。
可架不住他心里有那个奢望,盼着太后姑母能支持吕家再出一位皇后,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这个位置舍他的女儿其谁呢?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血脉联系,伦理道德,反而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倘若真能达成他想要的结果,那吕家至少能再辉煌两三代人,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别人的谩骂唾弃算什么?
他选择性的忽视了小嫣儿的存在,或许他觉得,小嫣儿到底是刘盈的亲外甥女,再如何,他的太后姑母也不会将血缘如此相近的两人凑在一起的。
还有就是,吕禄不认为小嫣儿的婚事能绕得过林清源,而后者绝不会同意这样荒唐的建议,相比之下,他就好说话多了。
……
前朝众人都有自己的算盘,他们的谏言堆满了刘盈的案台,让他头疼且烦躁,他想找人倾诉,但窦漪房显然不适宜,因为这个事很可能会刺激到她和孩子。
至于向母后和姐姐倾诉,刘盈不是没想过,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看到了吕禄的上书,毫无疑问,这家伙肯定是受了自己母后的指使,不然他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
而姐姐刘元,刘盈只要想到她还被母后牢牢的蒙在鼓里,不知针对她女儿和自己的那个堪称恶毒的主意,他就不忍心再给姐姐增添任何烦恼了。
而关于他的婚姻和家庭,甚至是未来,这都属于私事,他没兴趣找一个朝臣来跟对方推心置腹,那么最后他倾诉的目标,就只有一个了,他的先生,他的姐夫,林清源。
宣室殿和鸿台,显然都不是谈话的好地点,刘盈也觉得心烦,干脆约了林清源,去上林苑的园子里跑马。
撇开众多护卫,两人纵马奔袭,快速掠过草地和周围的树木,直到胸中闷气全部在这快速的移动散去,他们才拉紧了马缰绳,令其慢下来,随后悠闲的骑马并行。
“先生,你不知道,前朝那些大臣现在吵的有多激烈,好像比他们自己娶妻纳妾都上心。”
“我就不明白了,有这功夫操心操心自家的事不好吗?怎么就非盯着我的后宫不放了?”
现下没外人,刘盈也不端着什么皇帝的架子,直接用了更亲近的‘我’来自称,并毫不客气的吐槽着最近的一切。
“他们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到底你的身份不同于旁人,乃是一国之君,你未来的后妃人选,孩子生母,当然也备受瞩目了。”林清源不偏不倚,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可我根本没有纳妃的打算,我只想和漪房好好过日子,就像先生和姐姐那样,一夫一妻,相伴到老。”
这是刘盈的真心话,他确实是想立窦漪房为后的,也没打算纳什么莺莺燕燕,当然,很难说他这不是受了林清源的影响。
而是他不仅这么想,他还打算这么做,可谓是把知行合一贯彻到底了,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就在他根据自己的计划按部就班进行的时候,还没走几步,就跳出来这么多拦路虎,那他当然是又郁闷又懊恼了。
“但我和元儿的情况,跟你和漪房是不同的。”林清源斟酌着跟他分析,或者,是说出现状。
“她是公主,我是驸马,我们的婚后状况如何,跟国家社稷关系不大,但你和漪房不一样,尤其是你。”
“你是皇帝,是君主,你的婚姻是和江山存续联系在一起的,而能给你带来子嗣的后妃人选,自然也就备受关注。”
“从这个角度来看,朝臣们并无过错,因为这是公事,是关系到将来整个天下承继的公事。”
林清源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那就是,有些事上,或者很多事上,他这个做皇帝的,身不由己的。
“可我除了是皇帝,还是刘盈啊,他们怎么能只用我的身份就决定了我人生的所有呢?”
但刘盈根本接受不了,他皱紧眉头,强调着自己作为普通人的一面,同时毫不迟疑的控诉那些,只看到了他身份的肤浅家伙。
“原因很简单,因为皇帝能给他们带来的东西,刘盈给不了。”
“所以皇帝的一切都和他们息息相关,但刘盈的喜怒哀乐却又和他们无关。”
“换句话说,他们分的很清楚。”
“唯一痛苦的人,只有你自己,因为你分不清,或者说,就算分清楚了,也没用。”
“就如同溺水却不会游泳的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挣扎,却无力自救。”
他用最简单的话语就说清楚了眼下这个迷雾一般的局势的来历。
然而刘盈更觉愤怒!
“难道我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凭他们摆布吗?那我还当皇帝做什么?只做刘盈不好吗?!”
“其实做皇帝,有难处,当然也有好处,你若想改变自身的处境,那就必须利用好这个身份,使它成为你手中的利刃,而不是被人掣肘的刀鞘。”
“你之前不是在为如何削弱诸侯国势力的事烦恼吗?我现下倒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话题跳跃太快,刘盈差点没反应过来。
“先生,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他有些迟疑的看了他一眼。
“前朝后宫,中央地方,从来都是不可分割利益纠葛的一体,你想解决个人的问题,当然要想办法把大家的目光从现有状态上移开。”林清源挑了挑眉。
“先生的意思是,拿诸侯国开刀吗?”刘盈看向他。
“是也不是,因为这次我们要用的是软刀子,我叫它,‘推恩令’。”林清源摇了摇头,正色道。
“如果操作的好的话,说不定能一举三得。”他神秘的笑了笑,正当刘盈好奇的想要知道下文时,他却不说了,还驱马向前,快跑起来。
“先生,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走了?等等我啊。”刘盈见状,一边喊他,一边也驱马追赶。
……
也不知他们在上林苑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只说回宫之后,刘盈突然下了一道诏令,派人去齐国,把先齐王刘肥的次子刘章接来长安。
理由也找的冠冕堂皇,言说是他想念逝去的长兄,所以想要见见侄儿们,可刘襄作为现任齐王,显然不能随意离开封国,那就只好接刘章过来聊表思念了。
本来这事儿朝臣们根本不关心的,直到刘章被接来长安,住了一阵子后,刘盈突然表示,这大侄子聪明伶俐,实在得他喜欢,可惜是个次子,没有爵位,也分不到多少家产,甚为可怜。
所以啊,他这做叔叔的,也该为他的将来着想。
朝臣们本以为刘盈是想着给刘章安排个职位,谋个前程就好,岂料大朝会上,他却突然放了个大雷。
“自即日起,朕正式颁布推恩诏令,布告天下,诸侯各王除以嫡长子继承王位者外,凡意欲推恩分封其余诸子之国,许其将名单上呈中央,朕将一一赐予名号领地,以彰天恩,钦此。”
有侍者拿着圣旨在宣室殿高声朗读,底下的朝臣们闻言,纷纷跟相熟之人打眼色,通消息,不知为何陛下突然下此诏令。
但这目的聪明人肯定都猜出来了,只是他们想不明白,陛下怎么会这么大胆的直接颁布这种堪称肢解诸侯国力量的阳谋的?
直到有一人先众人出列进言。
“陛下不忘手足情深,特许推恩分封,诸侯子嗣皆有封地可领,俸禄可食,真可谓是仁义无双,周全不已,臣,附议!”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朝臣们都有些惊讶,他们惊讶的不是这拍马屁的腔调和言辞,而是出列说话的人,居然是北军统领吕禄。
这家伙可是无利不起早的啊,更重要的是,朝堂内外都默认,他代表的,就是太后娘娘的态度。
如此说来,陛下敢于直接用这种阳谋来削弱诸侯国的势力,也必然是得到了太后娘娘的支持的。
而要是这样的话,那他们接下来说话,可就得谨慎了。
毕竟,陛下是年轻人不懂事,他们还可以倚老卖老,可要是对上太后娘娘,那真得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有这个牙口去啃肉骨头了。
别到头来,肉没吃着,再崩了牙,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这次朝会上,出言反对的寥寥无几,大部分朝臣都是模棱两可的态度,表示需要考虑考虑,改天再议。
到底这事儿涉及到了诸侯国,甚至很可能会大幅度调整中央和地方的关系,也由不得大家不慎重。
而刘盈呢,本也没指望一次就把这事儿定下来,所以也就大方的随他们去了。
只是大朝会一结束,他立刻就派人散布了一个消息,是关于一桩婚约的,原是吕禄的女儿已经和刘盈的侄子刘章定了亲,刘吕两家要再一次联姻了。
其他朝臣们一听这个,再联想一下刘章次子的身份,以及陛下才颁布的,明显有利于除嫡长子外的其余诸子的所谓推恩令,还有吕禄在朝堂上附议的场景,这种种联系在一起,只能让他们得出一个结论。
好家伙,原来这事儿是你个老小子整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未来的女婿捞好处。
这下子,无论是中央朝臣们的目光,还是地方诸侯王们的关注,全都落到了吕禄身上。
他们甚至怀疑,这事儿背后还有太后娘娘吕雉的指使,目的就是削弱别人,壮大自己,加强皇室对地方的掌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猜测不算错,但找错了方向,这个局从来都是林清源和刘盈设下的,而无论是太后吕雉,还是北军统领吕禄,都是这个局的一环而已。
可妙就妙在,他们明知道自己被利用了,还不得不配合。
一时之间,整个朝堂都颇有些暗流涌动的意思。
第143章
不管是谁跳出来,其结果就只有一个死字。
一道推恩令,搅得前朝众臣都不得安生,那后宫妃嫔的事也就不值一提了,只一样,太后娘娘那儿,怎么也绕不过去。
时值五月中旬,天气早已热了起来,不过长信宫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凉爽宜人。
原是刘盈孝顺,也是太后尊贵,亏了谁也亏不了她,厅堂里的冰鉴足足的,奉上的茶点也是最好的。
只是房间里的气氛却并没有那么痛快,反而带着些压抑,屏退左右之后,便只剩吕雉和审食其在,两人谈论的话题,自然是推恩令。
“食其,你觉得这道诏令是谁的手笔?”吕雉端起茶盏送到唇边抿了一口,随后问道。
“满朝文武都觉得是吕禄的手笔,或者说,是你的手笔,至于我的想法嘛,”审食其顿了一下。
“除了清源,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提出这种杀人还要诛心的法子。”他知道瞒不过她,干脆选择说实话。
“是啊,杀人诛心,这明摆着是要肢解诸侯国的势力,可却偏偏用了恩典的名头,又叫底下人主动上报名单,这还真是……”,吕雉都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妙。”审食其用一个字便总结了所有。
“对,妙,妙极了。”吕雉合掌赞同道。
“只是手段虽妙,但实行起来效果如何还未可知,我们都能看出其中隐含的缘由,没理由诸侯王们就是傻子,万一他们不配合怎么办?”审食其提出了质疑。
“不配合?他们就算不配合,那他们的妻妾子孙可愿意吗?”
“本来按嫡长子继承制,庶子别说爵位,家产也没有几分,过不了多久就会沦为平民,甚至更惨。”
“可现在中央出了推恩令,虽说是在父亲的诸侯国内部分封,面积不会太大,税收也未必特别多。”
“可一旦成了,这些庶子们大小也是个诸侯了,好歹还能富贵几代人,至于被割肉的嫡长子愿不愿意,那谁还管的了这么多啊。”
吕雉看的很清楚,说白了,这就是个阳谋,让你明知道后果,还得按这个走。
“那要是现任诸侯王不生那么多子嗣呢?那这个推恩令,不就失去效用了吗?”审食其又提出一个疑问。
“食其,你是男人,你应该清楚啊,男人们怎么会有担忧将来分薄了家业,而不让现在的妻妾生育的想法呢?”吕雉揶揄的看了他一眼。
“就算他们真的有,恐怕也来不及了吧,现在的诸侯王们,除了先帝的儿子还比较小,可以人为控制一下局面。”
“其他的可都是和先帝同一辈的叔伯兄弟们,他们的子嗣有多少,难道还要我提醒你吗?”这才是吕雉根本不担心的原因。
“可同样的,这些老诸侯王的势力和眼界也远非先帝的庶子们可比,要是他们有二心……”,审食其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要是他们有二心那就更好了,杀起来没负担啊,谋反这种罪名,就算是刘姓诸侯王也扛不住。”吕雉却笑了笑,甚至颇有些跃跃欲试。
除了想替自己儿子扫清障碍外,她也在想,或许死上几个姓刘的诸侯王,他们吕家说不定有机会捞点好处。
就算到最后不能裂土封王,但这军功怎么也能摸到一部分,到时候吕家未来的前程也就不愁了,她也算对得起二哥,对得起娘家了。
“那你是打算替清源担了这个名头吗?”审食其的关注点却在其他地方。
“不然呢?盈儿早先把刘章接过来,又提了要替对方求娶吕禄的女儿的时候,我就隐约觉得有哪儿不对劲,眼下这推恩令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就是打着把这事儿推到吕禄身上吗?而吕禄又是武将,怕也想不了这么周全,自然而然的,朝臣们就会猜测是不是我想的法子。”
“也就是说,他们心里定然已经认定了所谓的事实,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去跟他们解释什么呢?”
“更何况,我也没有把自己的女婿架到火上烤的恶趣味,万一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那元儿和小嫣儿不得怨我一辈子啊。”
前面的那些,都是政治考量和利益之争,而最后这句,却体现出了她的慈母之心,可见对于自己人,她还是很护短的。
当然了,推恩令要是顺利进行的话,那这功劳自然也是她和吕家的,没林清源什么事了,毕竟,替他担了这个危险,那拿他点好处,不过分吧。
“所以,你确实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吗?”然而,审食其却直接点破了她的小心思。
“我,我……”,果不其然,被人直接发问,吕雉也有点不好意思。
“有又怎样?没有又怎样?这么大的功劳,我就是都给了原主,他也未必吞得下。”
“再说了,清源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说好听的,那叫淡泊名利,那说的直白点,他不就是懒吗?”
“既然他懒的掺和这些是是非非,那我替他解决后续的一切麻烦,这分点功劳也没什么吧。”她为自己辩解道。
“那你就不怕那些诸侯王们的怨气都冲你来?”审食其提醒她还是小心为妙。
“怕?哼,我巴不得他们有人跳出来,这样就可以杀鸡儆猴,看他们还有谁敢炸刺儿?!”吕雉抬了抬下巴,冷笑一声道。
“我不过平白说一句,你心中有数就好。”
见她杀心已起,主意已定,他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而且他也觉得杀几个诸侯王更有利于中央对地方的掌控,便放开手,表示认可。
“你放心吧,我什么时候打过无准备的仗。”吕雉也对他的态度很满意。
“那你觉得谁会最先跳出来呢?”审食其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有些好奇的问道。
“不管是谁跳出来,其结果就是一个死字,我担心的,反而是那些躲在暗处的家伙,”话到此处,她看了他一眼,“比如,代国。”
“你是说代王刘恒吗?”审食其皱了皱眉,“他能有这个野心?”他有点不相信。
“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有没有的,且走着瞧吧,”吕雉却未明言,而是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
这头他们谈妥了,这推恩令的事,也就落到了吕禄和太后身上,可他们两个也奇怪,也没主动承认,可也没澄清,那文武百官,自然也就认定了是吕家在后面操作的。
殊不知,无论是吕禄还是太后,都被套路了进去,只不过前者是被迫,后者是自愿。
太后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却选择主动入局,而吕禄,完全就是当初贪心不足,这才被套进来的。
原是林清源和刘盈接了刘章来后,隔三差五就当着吕禄的面提及此时无主的赵国,并夸赞刘章聪慧伶俐,将来必成大器。
久而久之,也就给吕禄造成了一个错觉,刘盈有意把赵国封给这个大侄子,他又显得极为热心的询问过吕禄女儿的婚事。
也正因如此,吕禄才会改了主意,意图把女儿嫁给刘章,谋的自然是赵国王后的位子。
他以为自己领会了刘盈的意思,便主动提议嫁女,并在朝堂上为刘盈的推恩令摇旗呐喊。
谁知道后续回府后,却越想越不对劲,于是仔细回忆了一下推恩令的内容,顿时感觉自己上当了。
但现在已经容不得他反悔了,他想进宫找太后姑母商量一下,然而他的行动早已被吕雉猜到,并提前派人来拦住了他。
也不知吕雉给他传了什么话,总之长信宫里的人走了之后,吕禄就安静下来,不在有其他举动。
也正因为他们没有举动,反而让朝臣们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大家的根基都在中央,纵然有封地也不要紧。
因为他们都打量着,这推恩令,头一个针对的,乃是那些诸侯国,他们反而是捎带脚的。
这事儿又是太后起的头,说到底,她是先帝的皇后,新帝的生母,身份尊贵的同时,执政手腕也不俗,或者说,够狠辣,跟她对着干,实在有点得不偿失。
退一万步,就算推恩令要实行,这第一刀也落不到他们身上,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冲在前头,替别人开口进言呢?
朝臣们最后还是达成了一致,将此道政令发往各诸侯国,看看反应。
远在北方边境的代国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彼时,代王后已经快要生第二胎了,代王刘恒正陪着她。
故而,这推恩令传来时,是代国丞相张苍先得了信,他带着圣旨去见了王太后薄姬,后者当时没说什么,打发走张苍后,便找来了自己的弟弟薄昭,与其一起商量起来。
“姐姐,太后娘娘这招可真毒,若真按这所谓的推恩令来,那我们代国岂不是要原地裂开?”
薄昭有些冲动,并素来对吕雉忌惮非常,当即就指出了这道诏令背后的阴险之处。
“这倒也未必,只要恒儿将来没有那么多子嗣,那倒也……”,她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姐姐,时下都信奉多子多福,我们又是一妻多妾制,别说诸侯王们了,就是普通的家庭,但凡有些家私的,也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和孩子啊。”
“更别提,恒儿是代王,之前为了笼络嫁过来的吕家女,他虽然没有纳妾,可眼看着代王后马上就要生第二个了。”
“那这样一来,无论如何,代国将来都会陷入分裂之中的。”
“子生孙,孙再生子,子再生孙……长此以往,恐怕就没有代国了啊。”薄昭这点倒是看的很清楚,而也正因如此,他也焦急的很。
“可我们现在又有什么法子呢?”薄姬也叹了一口气,“太后娘娘的脾性你我都清楚,她既然让人颁布了这等诏令,那就是等着有人跳出来,而一旦当了出头鸟,那结果如何,还用我提醒你吗?”
“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恒儿还没有那么多子嗣,也许我们可以试着控制一下。”她当然不情愿自己的孙子变少,可她也想不到什么主意来应对,只能消极对抗。
“可要是将来孩子们有个万一,又没有备用的,那将来代国不就绝后了吗?”薄昭又提出了一点。
“孩子多了不行,孩子少了也不行,那你说该怎么办?”薄姬也是无奈了。
“我们代国地处边疆,与匈奴接壤,本来就外患不断,眼下又添内忧,这将来可怎么好啊。”她也是一筹莫展。
“匈奴?”岂料薄昭听到这儿,却突然眼前一亮,“姐姐,不如我们和匈奴人合作吧,她吕雉既然要把我们往死里逼,那我们又何必……”
“住口!”不等他说完,薄姬便厉声呵斥!
“你这是说什么胡话呢?不要脑袋了吗?就是守不住代国的家业,那也不能和匈奴人合作,不然你让我和恒儿怎么对得起先帝?!”
许是意识到了话题的敏感性,薄姬压低声音教训他,眼里的坚定,也让他看的分明。
“那我们这不是走投无路了吗?”薄昭弱弱的为自己辩解。
“那也不行!和谁合作都可以,唯独匈奴人不行!”
“他们都是恨我大汉不灭的豺狼,难道你想引狼入室吗?!”
薄姬的态度很坚决,不管窝里怎么折腾,那也是自家的江山,自家的地盘,可要是通敌卖国,那这罪过可就大了!
“……知道了,我不提了就是。”薄昭有些不以为然,可看姐姐这么坚决,他也不敢犟嘴,只能不情不愿的回了一句。
“那这事儿我们怎么处理?”兜兜转转,事情又回到了最初。
“先静观其变吧,到底这事儿也不止我们代国发愁。”薄姬想了想后,决定按兵不动。
“那好吧。”薄昭觉得这纯属消极对待,奈何他也没别的法子,只能点头应下。
就这样,推恩令的风很快吹遍了大汉。
第144章
难道在她心里,我不值得她给出全部的信任吗?
一道推恩令下去,整个大汉的诸侯国都乱糟糟的,有的是被爱妃幼子裹挟,哭哭啼啼之下,半推半就应了朝廷的诏令的。
也有的是畏惧太后吕雉的狠辣手段,举棋不定之间,保持沉默的。
当然了,有服软的,有中立的,那就肯定有头铁不服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样米养百种人嘛,就算都姓刘,那也不一定就一条心,比如代王刘恒,亦或者吴王刘濞。
代王刘恒还好,他娶的是吕家女做王后,现下又无妃妾庶子,推恩令便是要影响代国,那也是过些年的事了。
可吴王刘濞就不同的,他是先帝刘邦的侄子,也就是新帝刘盈的堂兄弟,年纪比刘盈还要大上六岁,今年已经二十有七,膝下有名有姓的子嗣当然不在少数。
而吴国国都又是当初先帝起事的沛县所在,龙兴之地,自是非凡,投效之人不在少数。
加之吴国地处江南,内部不仅有矿山,边境还有海岸线,这几年靠着煮盐炼铁,可着实是富裕的很,虽还比不上第一大诸侯国齐国,可也不差什么了。
有家底,儿子多,那这推恩令一下,妥妥的影响大啊。
可刘濞正值壮年,对权势握的很紧,哪里肯就此分封家业?更别提还是给那些他不喜欢的庶子们了。
没错,庶子们虽然也是他的亲儿子,可要是想分他的东西,那就不行。
说起来,他还挺爱自己的王后和刚出生不久的嫡子的,至于为什么前头会有这么多庶子嘛,刘濞表示,这睡妃子和生儿子那不是一回事。
真可谓是把身心分离这四个字玩明白了。
总之一句话,刘濞为了将来能给嫡长子留一份厚厚的家业,并不打算按朝廷说的办,可他也没有到敢举兵造反的地步,到底太后吕雉的手段,他也是畏惧的。
所以在思量之后,他狡猾的钻了空子。
推恩令上写的是,如有意愿分封,可上报名单,中央将会给予封号和封地,那反过来说,只要他不上报,那吴国不就不用分裂了吗?
至于说将来王后不止生一个嫡子给他该怎么办?刘濞表示,到时候再说就是了。
他的行为说白了就是耍无赖,奈何在明面上又挑不出错。
而刘濞的这种行为,自然传到了中央,传进了宫里,到了吕雉的耳朵里,但她却依旧悠闲的逗着外孙女,并不为之所动。
因为作为从后宫女人堆里厮杀出来的唯一胜利者,她清楚的知道,刘濞的这种行为,绝对在玩火,将来后宅不稳是肯定的。
他轻视妃妾和庶子,那么后者自然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设法铲除前方的障碍,比如,王后和嫡子。
但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诸侯国越乱,对中央就越好。
反正不是一条心,既然如此,那就干脆等他们互相残杀到了尾声,然后中央再秉承雷霆之势而下,彻底结束游戏,收割最大的战果。
至于这场杀戮中吴王刘濞会有多少子嗣死去,吕雉表示,她并不关心,反正不是她的血脉。
说起这个,她不自觉的就想起了现在她儿子唯一的妃子,窦漪房,对方现在也正怀着身孕。
“外祖母,嫣儿画的好不好?”小嫣然拿着一张帛书兴冲冲的跑到吕雉身边给她看。
“好,好着呢,”吕雉回神,“这画的是什么故事啊?”她伸手拿过了那张较为幼稚的图画。
“是爹爹曾给我讲过的,叫,‘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外祖母,嫣儿要当渔人,这样鸟儿和大蚌就都是我的了。”五岁半的小女娃指着帛书上的图,奶声奶气的宣称着。
“好,鸟儿与河蚌都是我们嫣儿的,谁也抢不走,外祖母说的!”吕雉闻言,顺手把这娃娃搂在怀里亲了亲,随即一语双关道。
“外祖母真好,外祖母最最好,嫣儿最喜欢外祖母了”,小嫣然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但愿望得到满足就足够让她高兴了,她在对方怀里撒娇。
吕雉抱着小嫣然哄着,但头却转向了昭阳殿的方向,只眼神里显出来的,大多是不屑和鄙夷,即便有微末的怜悯,也被其他两种情绪所冲散。
可见她依旧对窦漪房有偏见,连带着对方肚子里的孩子,庶出的孩子,也不得她的喜欢。
也就是说,她依旧没放弃自己那个念头,尤其是,怀里的小嫣儿一天比一天大的时候。
吕雉不着急,可窦漪房却不能不急,肚子越来越大,可情绪却越来越不稳定。
太医总说这是正常的,只要多休息就好,可她仍是放心不下,特别是刘盈答应过给她晋位的事,也没有下文的时候。
其实对于这件事,刘盈有跟她认真解释过的,让她晋位,这是肯定的,毋庸置疑,但就是要延后,毕竟,这个节骨眼上,他也不想她太招自己母后和朝臣们的眼。
理智上窦漪房可以理解他,可情感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由来的一阵失望,也许是处在孕期的缘故,她的患得患失感远比平常要大很多。
尽管刘盈除了处理朝政,其他时间都陪在她身边,也无法填补她心里的空洞,仍然时不时的神情恍惚。
刘盈私下询问了太医们,可也没个准信儿,都是说一些不痛不痒,模棱两可的话语,惹得他都有些郁闷了。
可他又不能对着窦漪房倾诉,以免刺激到她的情绪,没办法,他也就只能和林清源说一说。
宣室殿的书房,看完各地的奏报后,他便派人找来了对方,两人相对而坐,饮了一爵酒后,刘盈这才起了头,倾吐自己的不解。
“先生,我是真的不明白,漪房这是怎么了,虽然太医们都讲这是正常现象,可我总觉得有哪儿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来。”刘盈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
“你为什么觉得怪怪的?”林清源也有些好奇,给他倒酒的同时,便问了出来,“难道是漪房有哪里做的不好,惹到你了吗?”
“不,当然不,她已经做的不能再好了,她爱我,也爱孩子,甚至为了孩子,可以舍弃自己的性命,这足以证明她爱我。”
“可我还是觉得,有哪儿不对劲,或许是她偶尔的恍惚,亦或者是她无声的愁容。”
“先生,你知道吗?我在乎她,我好在乎她的,所以她的喜怒哀乐,我都关注的很,也正因如此,我才能从细微处觉得有些不对的。”
话到此处,他举起酒爵一仰而尽,然而这却不能疏解他紧皱的眉头。
“……也许是因为她年纪还小,又怀*着孩子,你又迟迟没有兑现当初的承诺,所以她才会如此的吧。”
林清源心里明镜似的,窦漪房为何会如此,然而他却没有意愿告诉他实话,只因这其中缘由绝不能揭开。
否则定然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也因此,他选择了和稀泥,说出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语,试图转移注意力。
然而这一次,刘盈也不知道怎么了,直觉准的可怕。
“不,不是这些,虽然这也是她的诉求,但却不是她最渴望的。”他摇了摇头。
“我猜不到她心底最深处的思绪是什么,可我想知道,我想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只要她高兴,我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可她为什么不直说呢?”
“难道在她心里,我不值得她给出全部的信任吗?我可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啊。”
……
话到此处,刘盈隐隐带上了些控诉,可见是觉得委屈了。
“没错,你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但她却不是你的妻子,她的孩子,也不是你的嫡子。”
“她们母子的将来如何,还未可知,她忧心忡忡,神情恍惚,难道不该吗?”
“她和孩子的一切都来自你,你高兴时,自然是千好万好,可你生气了,也可能什么都没有。”
“如此不确定的未来,你让她如何能够安心呢?加之如今她又怀有身孕,倘若不多思多虑,患得患失,那才叫奇怪吧。”
“你既然自诩心里有她和孩子,那又为何不能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问题,选择体谅她,安慰她呢?”
林清源方才听他那话,心里猛的一跳,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着。
“也许真的是我不够体贴吧,总想着自己在前朝的艰辛,却忘了她在后宫的难处。”
“也是,母后不喜欢她,我又不能给她绝对的安全感,那又凭什么要她全心全意的依靠我呢?”
“若有一天,我真得了她全部的信任,那我又有能力在任何情况下,都护住她和孩子吗?”
刘盈似乎是在说给他听,也仿佛是在扪心自问,可无论是哪个,他似乎都得不到绝对的肯定答案,这也让他显得很是挫败。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结果就是这样,他没法对抗自己的母后,有时候还搞不定朝臣,就连心里委屈,也只能找自己的先生兼姐夫倾诉。
幸亏他不知道窦漪房心里装着的人是谁,否则他非得原地爆炸不可。
好在他听进去了这些开解,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更显体贴,林清源也让刘元去宽慰过窦漪房,总算这日子还能过下去。
这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十二月,眼看着窦漪房就要生了。
第145章
谁敢说朕的女儿不金贵?这可是朕的头生女,大汉的长公主!
窦漪房生产那天,赶得时辰太过不巧,刘盈刚去上朝没多久,她就发动了,底下人慌了神,想去宣室殿禀报,却被执勤的侍卫拦在了门外。
没法子,昭阳殿的宫人只得去了鸿台先通知刘元,刘元安顿好女儿后,立刻派人去长信宫通知自己母后,两人在半路汇合后,便一起往昭阳殿而去。
等刘盈下了朝才得知消息,急匆匆的便赶了过来,远远的便听着一声又一声的惨叫,更是心急如焚。
“母后,姐姐,漪房还好吗?她怎么哭的这么惨啊?”刘盈慌了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们面前,急慌慌的便问道。
“生孩子嘛,哪有不疼的?你姐姐当初不也是如此吗?”吕雉却淡定的很。
“是啊,盈儿,女子生产都这样,母后已经派了经验最老道的接生婆进去伺候了,不会有事,你放心吧。”刘元也上来安抚他。
“她这么难受,我怎么放的下心啊,不行,我得进去看看她。”
刘盈却丝毫没有被安慰到,甚至感觉自己的心都随着心上人的叫喊在起伏,说着话呢,他就要推门往里去。
“不行!”这下子吕雉急了,当即就拉住了他。
“盈儿,你昏头了吗?”
“老祖宗的规矩,血房不详,女子生产之时,男子不得入内。”
“就算你不顾着自己,那也得顾着我大汉的国运啊!”
还得是吕雉,三言两语就治住了刘盈,他不在用力去推门,可眼里的关切和担忧却怎么也止不住。
“那当初姐姐生产,如何先生就能……”,他还是有些不死心。
“清源是等你姐姐生完了才进去探望的,可你看看现在,是这样吗?”吕雉只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
“漪房,漪房,你听见了吗?我在这儿呢,我就在这儿呢。”
“你别怕,也别慌,我守着你和孩子。”
“朕,守着你们呢!”
……
前者的‘我’,是他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支持,而后者的‘朕’,则代表他以皇帝的身份庇护她们,惟愿一切都平平安安的。
这份担当和殷切盼望,也实在让刘元动容的很,她又上前去安抚弟弟。
而一旁的吕雉眼里除了动容,还有忌惮,对窦漪房的忌惮,这一刻,她清醒的认识到,对方在自己儿子心里的分量,实在是太重了。
可偏偏这个窦漪房,不是自己心目中的皇后人选,现在对方还没生就已经如此了,倘若生了孩子,又是男孩,恐怕真的会毁掉自己的谋算的。
吕雉这会儿实在有些担忧,她甚至已经有点后悔没对窦漪房动手了,虽然这后悔只有一瞬间,但她也确实是动了杀心了。
奈何刘盈的注意力都在内室,根本顾不上她,也就没有发现。
而刘元呢,也忙着宽慰刘盈,更是不曾注意自己母后的神色,不然说不定能察觉到什么端倪。
不过现在是没可能了,到底吕雉的眼神也是转瞬即逝。
可谁成想啊,她才压下心里的念头,紧接着就听儿子来了一句。
“传朕的旨意,即刻晋窦美人为夫人!”
“来人,快去告诉她,快去,让她安心生产,其他的什么也不要操心,朕只要她和孩子平安,只要她们母子平安!”
刘盈抓住一个端水的宫女便要她进去,后者自是听谕旨行事,都来不及行礼,便脚步匆匆的进了内室。
“盈儿,这不符……”,吕雉见状,刚要阻拦,刘元却拽住了她。
“母后,盈儿也是头一次当爹,难免忧心,再者,现在离窦美人生子也差不了多长时间了,不算如何违背宫规,您又何必在这节骨眼上提这个呢?”
见刘盈的注意力一直在内室,刘元忙把吕雉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劝着。
这头正火急火燎的,另一头,林清源也刚从宫外回来。
昨晚他去寻张良谈心,太晚了也就宿在了张府,不想才一回来就得了窦漪房生产的消息,紧赶慢赶的就往昭阳殿这边而来。
此时距离窦漪房开始生产,已经有两个时辰了。
可也赶巧了,林清源刚到没多久,还来不及询问一下具体情况,一声婴孩的啼哭便从内室响起。
“哇!哇!!哇!!!”
伴随着孩子的哭声,在场的众人莫不是欣喜万分。
“生了,生了,母后,姐姐,先生,我当爹了,我当爹了!”刘盈都高兴的手足无措了。
可话才说完,他就突然想起了什么。
“漪房,漪房,你怎么样了?”他忧心对方,推门就要进去看看,可却被开门出来的宫女阻住。
“里面情况怎么样了?”刘盈来不及管其他,忙问她道。
而吕雉,刘元,林清源等,也都看着这宫女,等着结果。
“启禀陛下,夫人生了个小公主,母女均安。”
那宫女被这么多人看着,难免有些紧张,这下意识的就看向了刘盈,并说了实况,因为她知道,陛下是绝对偏向主子的。
“均安就好,均安就好,”听到大人孩子都没事,刘盈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这时候正有宫女抱着襁褓出来,刘盈看了一眼孩子后,便迈步进了内室,他要去看心上人。
这次吕雉还想阻止他来着,奈何刘元拉着她直接凑到跟前去看那襁褓中的女娃娃。
“母后,快来看看您的孙女,”尽管孩子不是自己的女儿,可刘元也欢喜的很,到底是自己弟弟的第一个孩子,她替他高兴着呢。
“好,我看看”,吕雉低头看了一眼孩子。
见她红彤彤,皱巴巴的模样,一点都不似自己外孙女出生时那般白嫩漂亮,这心里的嫌弃就先出来几分,又兼是窦漪房生的,难免就更不待见。
不过好在她还知道分寸,没有当下说出什么不喜的话语,而是摸了摸孩子的小脸。
“母后,我听人说,孩子出生时皮肤越红,将来就生的越白,瞧我们的小公主,打眼一看就知道必是个美人胚子。”刘元的好听话不要钱的往外撒,可见对于孩子是喜欢的。
“她父母都生的俊,她自然是错不了的。”林清源也凑过去看了看,笑着附和了一句。
“她还这么小,将来的事哪儿说的准啊,行了,看过了也就抱进去吧,刚出生的孩子,不好着了风。”
吕雉听他们两个这般说辞,也没说赞同,也没说反对,只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后,便示意一旁的宫女把孩子抱走。
紧接着,吕雉又说担心外孙女,要女儿和女婿先回去看看,刘元和林清源拗不过她,只得先行离开。
接下来的事是吕雉料理的,无论是窦漪房的晋位,还是小公主需要配备的种种物品和奴婢,她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孩子是个女孩,碍不到她的计划,那她也乐的做个合格的皇祖母。
但更多的偏爱,那就别想了,除却她的私心外,她的一腔疼宠全都给了小嫣然,已经容不下别人了,哪怕是跟她血脉相连的亲孙女。
毕竟,只要她的儿子立后纳妃,她就永远也不会缺孙子和孙女,可外孙女,却只有一个,而且还是有着皇室血脉,生有异象,且其父亲身上还有诸多利益可图的特殊女孩。
其实这也难怪,亲情和利益的结合体,完全足以让吕雉的心彻底偏向外孙女,而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孙女。
但很显然,刘盈不这么想,他沉浸在当爹的喜悦中不能自拔,除去必要的处理朝政的时间,他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窦漪房和自己的女儿。
昭阳殿的内室床榻间,刘盈和窦漪房一左一右的靠在上面,中间放着的,则是他们刚出生不久,还在襁褓里的女娃娃。
“漪房,你瞧瞧我们的女儿,生的多好看啊,以后一定是一位大美人,将来指不定有多少青年才俊排着队的追求呢。”
刘盈伸手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脸上是止不住的宠溺和笑意。
“陛下,你可别太疼她了,到底是个小女儿家,比不得儿子金贵。”
“再有,为了她的诞生,宫里已经大宴宾客好几回了,再这样下去,臣妾担心外头有人议论,说不定现在就有人说嘴呢。”窦漪房轻轻拍着襁褓,劝说道。
“谁敢说朕的女儿不金贵?这可是朕的头生女,是你给朕生的,哪里容得别人多嘴多舌?”刘盈却不以为然,不仅没听进去,还起了反作用。
“总之,总之陛下还是不要太疼她了,说到底我不是皇后娘娘,这孩子也不是嫡出,陛下现在这么疼她,我怕女儿命小福薄,禁不住啊。”
窦漪房表达自己真切担忧的时候,也不忘了明里暗里的提醒对方,当初对她许下的承诺。
“这是什么话?谁敢说朕最心爱的女儿人小福薄?”
“漪房,你且看着,朕就要疼她,朕不止要给她取一个好名字,还要给她封地食邑,让她做朕最宠爱的长公主!”
刘盈听懂了她隐含的意思,但他并不生气,因为这本就是他当初成婚时,亲口答应她的,那么无论是皇后之位,还是女儿的嫡出身份,他自然要给她和孩子挣来。
眼下碍于种种情况,他还不能实现自己的诺言,但再一次给予她绝对的肯定和支持也是非常有必要的,所以他才会借着女儿之事安抚她。
“陛下,什么封地食邑,我和女儿都不在乎的,只要你心里有我们,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听他如此的看重自己和孩子,丝毫不嫌弃自己生的是个女儿,窦漪房的心里自然很是动容,说出的话不自觉的便带出了几分真心,眼里不知何时也已经泛起盈盈水光。
“你和女儿是我的心头肉,骨中血,我哪有不疼的?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绝不让你们受一点委屈。”
“好了,莫哭了,我听人家说,刚生了孩子不久,可不兴流泪的,免得将来落下病根,届时你又让我和女儿如何是好啊。”刘盈见状,伸手抚去她眼角的泪痕,爱怜万分道。
“嗯,我都听陛下的。”窦漪房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怀里则抱着孩子,一家三口,显得温馨至极。
第146章
我的女儿,永远属于高峰和白日。
窦漪房给刘盈生了个女儿,他待这个女娃如珠如宝,光是名字就取了不少,最终选中了一个‘嫖’字。
嫖之一字,从女从票,票者,轻也,顾名思义,为身轻便貌之意,又有勇健迅捷之感。
刘盈取此字为女儿名,意在盼她将来永远骄傲,勇往直前,不必为外界种种所困。
名字既然定下,身份自然也要明确,这是刘盈的头生女,自然是大汉的公主。
其实他本想册封女儿为长公主的,可在朝堂上只提了一下,便被九卿之一的,负责掌管国家礼制的奉常叔孙通,叔大人,以不符合国法家规的由头给拦下了。
说到底,秦汉时期的长公主可不是随便封的,更不是按年龄来衡量,而是要看是否是皇后嫡出,又或是皇帝的姊妹,再不然就是有大功于社稷。
此三者至少占据其一,才能得封长公主。
比如刘盈的亲姐姐刘元,她的正式称呼便是鲁元长公主。
刘元既是皇后嫡出,又为新帝亲姊,丈夫有功于社稷,自然也恩泽到她,等于说她三种情况全都占住,齐全至极,这长公主的称号自然是名副其实。
可刘嫖想有这个荣耀的名号的话,除非她的母亲窦漪房从夫人晋位皇后,要不然就是她未来的弟弟登基为帝,亦或者,她自己有很大的功绩才行。
但很可惜的是,她哪个都没有,至少现在没有,所以她是公主,她也只能是公主。
不过刘盈为了弥补女儿,破例在她刚出生不久,就为她赐下了封地,因其封地正好在邯郸馆陶,故而刘嫖又号,‘馆陶公主’。
而听闻弟弟给侄女赐了封地的刘元,却有些愣神。
下午消息传到吕雉那儿,又免不得听后者说一些窦漪房母女两个不知分寸,恃宠而骄什么的话语。
除此之外,吕雉还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言辞间涉及到了小嫣然在宫里的地位。
若是前者也就罢了,刘元也不是不能理解自己母后和窦漪房之间的种种。
这无非就是婆媳矛盾罢了,她这个已经嫁出去的女儿,对此也不好多说什么。
所以平日里直面两人的冲突矛盾时,她也多是顺着吕雉,但偶尔间想起林清源的嘱托和自己弟弟的为难时,她也会帮窦漪房缓和局面。
她自觉做到此处,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到底她和窦漪房之间的那点主仆情分也比不得她和吕雉的母女情深。
不管怎么样,总算这日子还能过下去,对她的影响近乎于无,但现在吕雉提到了新出生的刘嫖很可能会影响到小嫣然在宫里的地位时,那就不得不让她上心了。
晚间哄睡了女儿,去书房陪着林清源的时候,她就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句。
“按理说,盈儿作为皇帝,他想宠着漪房,并爱屋及乌之下恩待她生的孩子,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我这侄女到底刚出生不久,盈儿这般大张旗鼓的庆祝册封这孩子,万一折了福也未可知啊。”刘元没提女儿的事,反而从另一个角度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这有什么?我们嫣儿不也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吗?盈儿新得了女儿,一时喜不自胜,大肆封赏也属正常。”
林清源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手里的书简都没放下,只随口回了一句。
“这虽说是喜事,可做的也实在太过了些吧,我们嫣儿受尽宠爱,也没封地和封号啊。”刘元见状,酸溜溜道。
“那我作为盈儿亲封的关内侯,不也没有封地吗?可这也碍不着什么啊。”
林清源听出些意味来,可却没有接话茬儿,反而云淡风轻的来了一句这个。
“那怎么能一样?先生是我大汉的肱股之臣,凭你的能力和功绩,迟早都会被盈儿晋为有封地的彻侯。”
“倘若不是父皇生前立下的白马之盟,那你做诸侯王也是使得的。”
“我从来都觉得,身为男儿身,这点是最好的,只要有出息,有本事,将来就什么都不愁。”
“可女儿家不一样啊,我们想要尊贵荣耀,那就只能依靠父亲的宠爱,丈夫的爱护,亦或者儿子的孝顺。”
“也就等于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寄托在别人身上的。”
“眼下我这小侄女能在襁褓之中就得到封号和封地,不就正合此理吗?”刘元越说越觉得委屈,心里也没由来的涌起阵阵无力之感。
“得了,元儿,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听到这儿,林清源总算回过味儿来了。
“你是担心馆陶公主会威胁到咱们嫣儿在宫里的地位吧?”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我只是,我只是……”,刘元有些不自在。
“让我来告诉你,这个担忧根本没有必要,或者说,对嫣儿有威胁的人,从来也不是你弟弟的女儿。”林清源摇了摇头,正色道。
“这是怎么个说头?”刘元不明白。
“诚然如你所言,在这个时代,女子获得的尊荣富贵,甚至身家性命,全系父兄子孙之身。”
“从兄弟这一层看,你和盈儿一母同胞,再亲近不过,如果你向他开口为嫣儿索要封地和封号,我相信,他不会吝啬,甚至会十分大方。”
“之所以会如此,除去你和他的姐弟情分之外,他这个做舅舅的,也是很爱护我们嫣儿的。”
“这点,你应该没有异议吧。”他先为她分析了一种情况,然后又去问她的想法。
“这倒是没有,盈儿是我带大的,我心里清楚,他对亲人是没的说的。”刘元摇了摇头,算做认可他说的话。
“好,说完了这个,咱们再来看下一层,父兄子侄,这一层里,嫣儿能依靠的,应该就只有我。”
“而我,现在也只有她一个骨肉,那么我的一切自然都归属于她,难道你还担心我这当爹爹的,亏待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吗?”
“退一万步,就算你我将来给她添了兄弟姊妹,我也绝不会有偏心的说法,在我这儿,所有的孩子也必然会得到同样的待遇。”
“无论男女,都一样。”最后这一句,他加重语气强调。
“那怎么行?要是将来我们真有了儿子,那……”
刘元还是受这个时代的观念影响比较大,对方的话音还未落时,她便已经开始反驳了。
“那你有问过母后吗?她如此宠爱嫣儿,怎么会想不到给她封号和封地呢?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而林清源也不欲跟她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而是直接转换了赛道,问起了其他。
“我,我没问过母后啊,对啊,我虽然没问过,但她怎么也从来没提呢?这说不通啊。”刘元一愣,越想越觉得不对,眉头也皱的更紧了。
“让我告诉你吧,因为母后从来都认为这大汉的万里江山,理应有嫣儿一半,所以她自然不会给嫣儿赐什么狭小的郡县做封地的。”林清源语气沉重的跟她道。
“什么叫大汉的万里江山,理应有嫣儿一半?难不成,母后也想亲上加亲,让嫣儿嫁给盈儿的儿子吗?”刘元只能想到这个。
“母后想亲上加亲是不错,可不是跟盈儿的儿子。”林清源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那是跟谁?除了嫁给皇帝,成为皇后之外,哪还有别的办法让我们女儿占住一半江山呢?”刘元还是想不明白。
“是啊,除了嫁给皇帝,没有别的办法,而现在皇室唯一适合的人选只有一个。”林清源以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可怕的可能。
“这……这不可能,盈儿,他,他是我的亲弟弟,怎么能,怎么能和嫣儿……”
刘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母后竟然有这么疯狂的想法,她呼吸急促,情绪不稳,脸色也是苍白的很,可见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这件事,我和盈儿都知道,之所以一直瞒着你,也是怕你担忧,可眼下,我不得不告诉你了。”
“因为我们嫣儿一天比一天大,而盈儿却还没有儿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林清源握住她的手,在安慰的同时,也在提醒她应该采取措施了。
“先生是说,只要盈儿没有儿子,母后就不会打消那个可怕的念头吗?”刘元咬了咬下唇。
“事实上,就算他有儿子,恐怕也很难打消母后的念头,除非……”,话到此处,他顿了顿。
“除非什么?先生你快说啊。”刘元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除非盈儿的儿子是嫡出,也就是说,必须得有人占住皇后的位子,我们的女儿才会安全。”他在向她暗示着,必须扶持人为后,才能破局。
“若要皇子是嫡出,又要占住皇后的位子,那我们只能支持漪房了,是吗?”刘元也不傻,很快就想到了独得圣宠的窦夫人。
“没错。”林清源点了点头。
“可是太医不是说,她的身子不太适宜生育吗?眼下又才诞下公主不久,若盼着她生皇子,那还得等不少日子吧。”但刘元却提出了质疑。
“而嫣儿,嫣儿和我弟弟只差十五岁,如果严格按照周礼的成婚年纪,当盈儿三十岁的时候,嫣儿正好及笄。”
“先生,我怕,我怕母后真的会不顾一切的促成这场错误的婚事。”
她的焦虑和担忧简直溢于言表,慌乱和恐惧在她脸上蔓延,这不是为了她自己,而完全是出自一个母亲对女儿最真挚的疼爱。
因为爱着女儿,所以不忍她遭受任何低谷和黑夜,只愿她属于高峰和白日。
也是因为爱着女儿,所以她几乎没有犹豫,就选择和丈夫站在一起来对抗自己的母后。
哪怕她清楚的知道,母后的强大,或者说可怕,但为着女儿的未来,她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退缩。
“所以我们才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设法打破僵局,我们一起为嫣儿撑起一片天。”而林清源显然对此很满意,他伸手将妻子揽在怀里,温柔又坚定的说着话。
“嗯,我们要为嫣儿撑起一片天,一定要!”刘元亦是连连点头。
涉及到自己的掌上明珠,宝贝女儿,他们没理由不统一战线,即便知道对手难缠,也不会退缩半步,这正是来自父母的支持和爱护。
第147章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馆陶公主出生以来,刘盈大肆庆祝,朝野上下虽觉得有些铺张,但碍于这是陛下的长女,又是家事,也不便多说什么。
直到正月二十七那日,有下属郡县奏报传到中央,言说位于西北边疆的羌道和武都道附近发生了地动,进而导致了山体滑坡,百姓受难。
虽然已经有当地政府官员开始救助,但仍是杯水车薪,来信是希望中央能做出回应,以解困局。
又有从南方吴国传来的消息,提及南越国似乎有些蠢蠢欲动。
还有朝臣们提及的要修缮长安城的事宜……
数不清的国事就像雪片一样朝着未央宫的宣室殿飞来,搞的刘盈不说焦头烂额,那也差不多了,最近他的情绪都肉眼可见的暴躁起来。
若是春夏之季,还可以出去散散心,奈何这会儿正是冬天,寒风刺骨,冰霜遍地,他可没那个童心去雪地里打滚玩耍。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继续处理政务了,不过他越看越头疼,深刻觉得需要有人帮自己出谋划策。
他头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林清源,可这一时大雪纷飞的,也不好折腾对方,所以他有点犹豫。
不过好在这个时候,林清源正好来看他,还带了红梅和食盒来,总算让刘盈的心情好上不少。
“这外面大雪的天,路也不好走,先生怎么来了?”他上前去接他,脚步都轻快不少。
“这不是惦记着你吗?你姐姐今天特地做了当归羊肉汤,想着你爱喝,特地让我送来。”
“出门前,我见鸿台花园里的红梅开的正好,便让人折了几支,一同带来给你。”
林清源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又解下披着的狐裘,顺便递给一旁的侍者。
“还是姐姐和先生想着朕。”刘盈闻言,心里顿觉暖暖的。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随即他挥了挥手,房间里的侍者和宫女行了一礼后,识趣的退下了。
刘盈邀林清源入坐,等寒暄过了,又用了羊肉汤,又让人收拾了食盒下去,他才算觉得缓过来了,情绪也平稳不少。
可偶尔还是会皱眉,看向林清源的时候,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盈儿,这是又有什么事难住你了?瞧这眉头皱的,都快能夹住筷子了。”
林清源只一瞬就猜到了什么,但没有贸然开口,而是半是玩笑,半是调侃的说了一句。
“还不是那些数不清的朝政,我都快要烦死了。”
没有外人在,他的自称很快就转变成了更亲近的‘我’,而不是更具身份象征的‘朕’,并毫不隐瞒的把今天收到的最棘手的几件拿出来说给他听。
“羌道和武都道的地动是天灾,南越国的不安分是人祸,开春修筑长安城又是迫在眉睫……”
“这一桩桩,一件件,说白了,就是两个字,要钱。”
“先生,你也知道,这些年休养生息,虽说缓过来不少,可哪来这么多钱啊。”刘盈也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这才叫应了那句老话呢,‘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林清源闻言,却依旧淡定。
“先生,你怎么……”,刘盈有些着急了。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了,这几件事,说难办也难办,可说好办吧,也好办。”眼看他有些急了,林清源又赶忙安抚道。
“那有什么法子?”刘盈迫不及待的询问道。
“我们先说羌道和武都道的事”,林清源说着,便起身拉着他走到了有地图的那面墙前。
“这两个区域位于我大汉的西北边疆,与匈奴和西羌接壤,地形也较为复杂,地动又事关重大,想来情况不会有假。”
“我们也必须派人去救助,并重修被毁的营寨和堡垒,以防外敌入侵。”
“但同时,我们不能资助太多钱财,一来确实中央缺钱,二来,直接给钱倒不如调拨粮食物资送去来的实在。”
“然后再派中央特使监督,和各种物资一同前去,有特使的震慑,想来也无人敢明目张胆的贪污,以求能救助更多的灾民,并快速恢复生产。”
林清源手指点在地图上,其位置相当于现代的甘肃区域,有理有据的给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
“说的很好,那物资从哪来呢?”刘盈提出了关键问题,“从中央运吗?”
“那成本多高啊,你从长安运一担粮食过去,路上至少消耗五担,不上算啊。”
“依我看,赵国和代国都靠近这两个地方,不然就下一道命令,要他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吧。”林清源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的给他出主意。
“先生,你说赵国离得近,这我没的说,可代国,说真的,有点牵强吧。”
刘盈看了一眼地图的方位,有些委婉的提醒他,代国的位置在东北,而受灾的区域在西北,这太扯了吧。
“赵国现在还没主君,你这个皇帝就是最大的头头,你下命令,赵国不会反抗,也不敢反抗。”
“但代国不同,听闻代王不仅扩建了驯马场,还在市场上高价购买良马,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林清源告知他一个消息后,又把问题抛了回去。
“大概是为了……防备匈奴吧。”刘盈看了一眼与匈奴接壤的代国,有些迟疑道。
“先生,我这个四弟自小就敦厚老实,他应该不至于有不臣之心的。”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以加强自己推测的可信度。
“那你这是愿意把自己未来的命运交给别人的良心了吗?”林清源没做任何评价,只挑了挑眉道。
“盈儿,你可莫要忘了,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他又提醒了他一句。
“那就下令让代国出马匹,而赵国出粮食,朝廷派人去监督。”刘盈想了一会儿后,最终还是听了进去。
“很好,两个问题都解决了,我们说长安城的事吧。”林清源打了个响指,宣布进行下一步。
“等会儿,先生,吴国和南越国的事还没解决呢,吴王刘濞说他快撑不住,需要朝廷给他派拨钱粮……”,刘盈在他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中,声音也越来越小。
“盈儿,你真的觉得吴国缺钱粮吗?”林清源把手指点在了吴国的位置上。
“吴国地处江南,几乎没有冬天,种稻米一年两季,如果风调雨顺,三季也没什么大问题,这儿还有矿产,并临海,可煮盐。”
“现在你还觉得吴王需要支援吗?”他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
“当然不,我看他是需要削一顿了!”刘盈听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刘濞这个堂兄分明就是想把自己当成冤大头,当下他这脾气就上来了。
“没错,但不是现在,人家既然送了求援信,说是不敢拿主意,那你就鼓励他一下,让他守好边疆吧。”林清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万一他守不住怎么办?”刘盈有点担心。
“他会守住的,不用担心,他连中央之前下达的推恩令都敢阳奉阴违,就为了守住吴国的家业,又怎么可能会愿意将其拱手让给别人呢?”
“退一万步,他要是真守不住,临阵脱逃了,那我们正好有机会治他的罪,就像当年父皇处置代王刘喜一样,”林清源给他分析的同时,又给他举了个例子。
“当然,你也可以加重一点处罚,毕竟,代国穷山恶水没什么好东西,可吴国不一样啊,这可是有钱又有粮的好地方。”他在朝他暗示着什么。
“先生的意思是?”刘盈若有所思。
“嗯,我相信堂兄绝对不会是临阵脱逃的懦夫,他一定愿意为国捐躯,奋战到底的。”
“如果他阵亡了,那我也肯定会好好照顾他的妻子儿女的,最好接到长安来,这样才能彰显我们是血脉至亲,先生,你说这样好不好?”
他很快就想出了更好的主意,虽然在林清源听来,这无疑是个缺德之法。
但没关系,又不是坑自己,他才不在乎,甚至为他这么快就能想到更完美的说辞而感觉很是欣慰。
就这样,两人愉快的达成了一致,就算这次坑不到吴王,迟早有一天,也要找个合适的理由把吴国废成郡县,令其直接隶属于中央。
之后,他们又围绕长安城的修建,以及其他种种朝政商量了不短的时间,虽然性质不同,内容不同,但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要钱。
可偏偏现在朝廷还就不那么富裕,尤其是一连遇上好些事都同时要办的时候。
而这说起来钱最快的,那无疑就是盐铁两项,再不然,就是改革现有的金融体系,设法将黄金白银黄铜等金属大量回收,可一旦开启这个,又不得不涉及到铸币权的问题。
是的,自刘邦建国到刘盈登位执政以来,铸币权居然不是中央独有,而是允许诸侯王私自开矿铸造钱币,这个问题要是不早点解决,迟早会出大问题。
林清源知道,史书上记载的七国之乱,诸侯造反,很大程度就归根于此。
因为准许私人铸币,所以币制很混乱,轻重大小不一,这都是常事,不利于加强中央集权不说,也不利于全国商业流通。
所以铸币权必须收归中央,废止诸侯王的特权,如有可能,将盐铁两个行业收归国营就更好了。
若是按历史发展,想要达成这个目标,汉朝至少还要几十年的努力,可现在不同,有林清源在,他可以直接把最佳解决办法提出来。
但同样的,动了这么大的利益,他们恐怕弹压不住,那么就必须请教太后吕雉了。
这一刻,两人不约而同的认为,只有母后能兵不血刃的达成这个目标。
但为难的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让吕雉帮忙,他们相信,对方肯定不会拒绝,这到底是她亲儿子的江山,怎么也得出手帮衬。
可万一对方再一次得了前朝的权势,而因此不愿意撒手,那乐子可就大了。
所以他们觉得,这件事必须谨慎处置,最好先敲敲边鼓,看看对方的态度如何再做打算。
就在他们想着让吕雉帮忙,却又不至于触动前朝的权力时,她的注意力却根本不在这上面,因为她发现了刘元的不对劲。
最近为着林清源告知自己的真相,刘元的情绪有些不对,在吕雉的长信宫时,又一反常态,频频为窦漪房说话,尽管她自己觉得次数并不多,可吕雉就是看出来了。
到底刘元是吕雉亲生的女儿,她哪有不了解的道理?
这心里一起疑,自然就会派人去查,女儿的事还没查出来呢,倒从安插在昭阳殿里的线人那儿得了一个消息。
言说窦漪房于午睡间曾唤过好几次‘先生’,陛下不在的时候,也会时不时的望向长乐宫所在的方向。
这些消息一出,吕雉瞬间就起了杀心!
第148章
窦漪房曾经心悦于你,是也不是?
吕雉得了窦漪房可能对别的男人有心思,那人还是自己女婿的时候,气的当即就起了杀心!
但她极为聪慧,很快就冷静下来,明白自己没有证据,只凭几句梦话是治不了罪的。
更何况,这件事最麻烦的地方,在于牵扯到了林清源。
他不止是自己女儿的丈夫,外孙女的父亲,还是大汉的中流砥柱,不像窦漪房,虽然是嫔妃,但却无权无势,只能凭着一张脸和肚子在宫里立足。
若要整治窦漪房,那随时都可以,但想处置林清源,却棘手的很。
最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有确定这到底是窦漪房的一厢情愿,还是他们两个的暗通款曲。
倘若是前者,那自然好说,可要是后面的,那才叫真的难办。
考虑到情况比较复杂,而林清源的来历又很是奇特,最后吕雉思量再三,还是决定直接点,于是乎,她就选了个时辰,单独召见了对方。
夕阳的余晖映照着宫廷内外,为其渡上一层柔和的金色,长信宫的书房里,吕雉和林清源相对而坐,中间的案台上摆着一局围棋,两人正在对弈着。
“我记得母后不是更喜欢六博棋吗?如何今日来了兴致,要下围棋呢?”林清源到现在还没意识到危险,只如平常一般,与其说着话。
“六博棋的规则相对简单,只以彻底吞并对方的势力为快,这纵然够刺激,可也带着赌运气的成分,哀家年纪大了,经不得这般大起大落。”
“围棋就不一样了,它虽然黑白分明,有输有赢,但重点却落在一个‘弈’字,不像六博棋,只剩‘博’了。”
吕雉再次落下一枚黑子,棋子与棋盘接触时,发出清脆的玉石碰撞之声。
“博弈,博弈,我倒觉得,无论是哪个,都有其趣味在。”林清源紧随其后,落下一枚白子。
“那倒是,可博比弈,也确实多了几分不确定,而不确定,在这宫廷之中,就意味着危险,清源,你明白吗?”吕雉捏着一枚黑子敲了敲棋盘边缘,一语双关道。
“自然是明白的。”林清源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只能点了点头,顺着他道。
“既然如此,那哀家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和窦漪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吕雉看着棋盘,貌似在思考棋局,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着实让林清源吓了一跳!
“……”,他愣在当场,但好在反应很快。
“什么怎么回事啊。”他一副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但心里的弦儿却绷紧了。
“偶然间听昭阳殿伺候的宫女跟哀家禀报,说是窦漪房似乎对你……”
吕雉依旧不看他,可这话却像尖刀插进胸膛一样,顿时就引起了林清源的应激反应。
“母后,那人说什么了?”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就是一句。
“瞧你,这是想到什么了,怎么如此紧张?”
吕雉终于舍得把眼神从棋盘上挪开,转而撇了他一眼,也正是这一眼,让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
“……”,可这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出什么说辞应对,只得沉默下来,以免多说多错。
“当然了,哀家知道,她自小伺候你和元儿,你又是个好脾气的,难免双方熟络一些,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吕雉又把目光落到棋盘上。
“是啊,说起来,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其实也不算什么。”林清源避重就轻道。
“那这么说,哀家得到的消息就是真的了?窦漪房曾经心悦于你,对不对?”虽然是反问句,但确实肯定的语气。
“……”,林清源闻言,实在不知如何回答。
而在他绞尽脑汁思考破局之法时,吕雉却突然一把掀翻了棋盘,黑白棋子滚落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也给林清源吓得一激灵!
“看来你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她曾心悦于你,好啊,真好,你瞒的可真紧啊。”吕雉现在简直是怒火直冲天灵盖!
而这话也向林清源传递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她在开口问他之前,手里并没有实证,所以才来诈他,而他因为信息的不对等,导致自己把真实情况给交代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林清源现在总算是深有体会了。
“母后,我不是存心要欺瞒谁的,只是我不想无事生非,就算曾经漪房对我有过不寻常的情感,可如今男婚女嫁,也早就时过境迁了。”
“而我也只是把那当成一个小女孩对长辈的崇拜和尊敬,除了拒绝之外,也从未给予过任何别的回应。”
“我忠于我的婚姻和家庭,从不曾做过对不起我妻儿的事,这点,我可以对天起誓!”他起身站起,并举起右手,坚定万分道。
吕雉盯着他的眼睛,而他也毫不畏惧的和她对视,这让她心里有了判断,冷笑一声。
“你或许是忠诚的,可她却未必。”吕雉起身走到他后面,眼神凌厉的看向他。
“怎么会呢?她现在已经嫁了盈儿,盈儿又待她那么好,两人还有了孩子,她又怎么会还有别的想头呢?”
林清源知道现在最该撇清关系,可他却没办法不为窦漪房说话,因为这事到底是涉及到他们两个,于是他只好转过身,跟她讲了这番话。
“是啊,盈儿待她这么好,可她却贪得无厌,吃的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何其无耻?!”吕雉毫不客气的贬低窦漪房。
“不过,虽然她的行为令人厌恶,但她的眼光倒是很好,清源,你确实有吸引女人的资本,无论是出色的能力,还是俊郎的外表。”
话到此处,她甚至抬手想摸摸他的眉眼,他的容颜与自己十多年前初见他时,并无太大的变化,甚至因为岁月的沉淀,在俊美之上又增添了成熟的气质,时间就仿佛在他身上停滞了一般。
总而言之,确实就像她说的那样,他足够吸引人。
在吕雉看来,这并不是什么过错,甚至是一种象征与恩赐,是上天赐给大汉的幸运。
而唯一有错的,就是某些得不到他,却又觊觎他的那些贱婢的肮脏心思罢了。
而在她出神的一瞬间,林清源已经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而这也唤回了吕雉的注意力。
按理说,他敢闪躲,已然是不敬,可吕雉也心知,自己刚才也有些魔怔了,怎么能随随便便摸他的脸呢?难道真是羡慕这青春不老的容颜吗?
现下被无声拒绝,虽然有些尴尬,但也不至于如何,于是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放下了手。
“既然你说这件事和你无关,那哀家接下来要做什么,你也不许插手,更不许……”,随即开始给他下命令。
“母后,并非我与漪房有何私情,只是她确实动不得,上天的旨意,她合该是我大汉的皇后啊。”林清源一听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了,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出言阻止道。
“上天的旨意?哼,难不成就像最开始你预测了楚汉争霸的结果那样,你又知道了?”
吕雉闻言,有些惊讶他竟会说出这等理由来,但却并不十分相信,哪怕她自己知道,他说的,十有八九为真。
“是天命和史书如此记载,不然的话,我也不敢妄言啊。”林清源再一次认真对她道。
“好,你既然说窦漪房是天命所归的皇后,那哀家就和你打个赌,看看她是不是能顺顺利利的当上这个皇后。”
“在结果出来之前,你必须在哀家的掌控之下,什么都不许做,只管看着,看着到底是哀家胜过天命,还是所谓的天命压倒哀家的意志!”
吕雉看他神态言语不似作假,只怕这窦漪房真如他所说,有那般造化。
可吕雉又岂是畏惧什么天命的人?
或者换句话说,天命顺她,她就认,天命不顺,那就不认。
一切以利己为目标,就像当初的楚汉争霸一样,在派人去套他的话之前,她就做了两手准备,现在亦然。
她不喜窦漪房,自然不愿她做皇后,给她使绊子,下黑手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而现在,她毫不掩饰自己要对窦漪房下手的意思,也是想看看,林清源到底说的有几分真。
“母后,你这又是何必呢?”而林清源也没想到,他都几乎跟她明言了,她还是想下手。
“漪房她,确确实实是我大汉未来的皇后啊。”他再一次重复了一遍。
“你口口声声说她是大汉的皇后,却只字不提盈儿,哀家是不是可以猜测一下,她未必,是我儿的皇后吧。”可吕雉却突然冷不丁的来了一句这个。
“母后,你……”,林清源简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看来哀家猜对了,史书和现实已经出现了一定的偏差,原因也很明确,就是因为你的存在,对不对?”吕雉的眼神亮的吓人。
“……”,这话林清源不能接,也不敢接。
“行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就像哀家说的那样,你回去后,该如何过日子,还是如何过日子,但别想着帮她怎的了。”
“如若天命真的属她,那想来无论什么坎儿也迈的过去了,你说是不是啊。”
吕雉现在没兴趣陪他周旋了,只草草了事,准备结束这场谈话了,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不过在此之前,需要警告一番自己这个来历非凡的女婿,故而有此一言。
“母后说的是”,事到如今,林清源也不敢再提别的什么了。
而且观吕雉的神色,她现在恐怕不止盯上了窦漪房,就连其他的刘姓诸侯王们,只怕都要不得安宁了。
不为别的,就为她猜到的那一句,窦漪房恐怕不是刘盈的皇后。
这一刻,林清源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感受,总之五味杂陈的。
就这样,两人暂时达成了一致,或者说,是吕雉单方面对此事盖章定论,并将接下来的走向一并定下。
而他,在这个过程中,不得不当一个旁观者,而且也只能当一个旁观者。
只是现在尚且年少的窦漪房,是否真的能应对吕雉呢?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这是两个在汉书上都堪称传奇的女子,但现在较量起来,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现在他唯一能指望的,也许真的只有那缥缈无期的天命了。
可若真要顺应天命,那他之前竭尽全力的阻止女儿走上史书的老路,又是在做什么呢?不也是逆流而上吗?
‘不行,我不能作壁上观,我得帮她,我得帮窦漪房!’
这不止是为了对方,也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说到底,林清源对待天命的态度和吕雉是一样的,倘若有利,那自然遵从,如果不可,那就逆天而行!
第149章
人言可畏这四个字,可不是说说而已。
林清源知道,吕雉既然直言不讳跟他讲了要对窦漪房下手,那这事儿就绝没有转圜的余地。
但当时形势比人强,他也不得不答应吕雉要旁观,可心里却想着如何帮窦漪房渡过难关。
这事儿太棘手,他一不能求助刘盈,二更不能让刘元知道,不然就算他再怎么清白,也没有人相信了。
人言可畏四个字,可不是说说而已。
他有想过让张良亦或者审食其帮忙,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到底是宫闱之事,把他们牵扯进来,也委实有些不地道。
况且他现在也不知道吕雉打算用什么招数对付窦漪房,还是谨慎为上。
可任他如何观察,还是没觉出有哪儿不对,一连过了数月,日子都平静如初,仿佛那日长信宫的大发雷霆和定下的赌约只是一场虚无的幻梦。
再加上近来朝政繁多,刘盈留宿宣室殿,深夜都还在处理奏折的情况频频出现,他也不得不帮他一起去解决。
这人一忙起来,就容易忘事,他那紧绷的弦儿也越来越松。
而吕雉等的就是这一刻,在用朝政和授课拖住对方后,她便开始布局。
因着刘盈后宫现在只有窦漪房一个嫔妃,又刚生了孩子没多久,吕雉又不喜欢对方,所以这宫里不论是吃穿住行,还是人事调动……等等权力都握在她手里。
如此一来,她想做什么手脚,那自然就方便多了。
她在等,等一个时机,等一个能一击即中,把窦漪房彻底打落尘埃,却又不会伤到自己儿子和女婿的时机。
不止要等时机,还得寻一个替罪羊,而碍于之前她猜到的那句话,再没有比刘姓诸侯王们更合适的替罪羊了。
如今唯一的为难之处就在于,到底选择哪位诸侯王做这个冤大头。
或者说,她想知道的是,按正常轨迹,史书工笔,到底是谁取代了自己的儿子,得了皇位,又立了窦漪房为后的。
吕雉不是一般的女人,自然有非凡的洞察能力,特别是她已经摸到了模糊的脉络的时候。
所以很快她就缩小了狩猎范围,将选项基本固定在了先帝那些接近成年,甚至已经成年的子侄辈中。
若要做局,需得将他们全都集中于长安,理由也好找,大可以用年节祭祖的名义,将其召回,无非是多费点时日布置罢了。
而且这个理由也挑不出任何问题,特别是明面上挑不出问题,这就足够了。
至于会不会引起自己女婿的警惕和怀疑,吕雉表示,她要的就是这个,因为这样才会更精准的确定取代他儿子的那个诸侯王是谁。
果不其然,当她宣布要进行年节祭祖,并召回所有的诸侯王们的时候,林清源那暂时松弛的弦又不得不绷紧了。
特别是这次大型年节宴会上,还有代王刘恒的时候。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按史书记载,取代了刘盈的就是刘恒。
现在自己的丈母娘来这一套,无疑是在筛选正确选项,并准备先下手为强,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她找不到结果,恼羞成怒之下,玩一把全体消消乐。
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但林清源心里真觉得,按吕雉的脾气,没准她真干的出来。
他有心想帮忙,可又碍于形势,不敢轻举妄动,这一犹豫,时间就很快来到了十月,汉朝的新年庆典之上。
宣室殿里觥筹交错,诸多皇亲国戚列席在侧,上首坐着太后吕雉和皇帝刘盈,刘元挨着吕雉左手边,林清源又与刘元同席。
至于窦漪房,则是在刘盈下首处,单独开了一桌席面,她虽然是如今后宫唯一的妃子,又给皇帝生了长女,但到底只是夫人,不是皇后,自然没资格与皇帝同席而坐。
刘盈一开始其实有意让她坐在自己旁边的,奈何吕雉拉了他一把,又是在这等大场合,他也不好不给母后面子,只得按规矩来。
可偏偏吕雉又把小嫣然拘在身边,要她和自己一起坐,小嫣然年幼,又与吕雉亲近,自然愿意陪着她。
单看这场面,倒觉得祖孙和乐,温情脉脉的很。
只是对比另一头孤零零单开一桌的窦漪房,还有站在她身侧,由宫女抱着的馆陶公主,这就显得有些讽刺起来。
当然,在场的众人也没谁敢说什么,反正太后娘娘更喜欢外孙女,又碍不着他们什么。
反倒是刘盈看到了窦漪房的尴尬,主动伸手把女儿接了过来,宫女赶紧上前,把襁褓中的馆陶公主抱过去。
皇帝表态了,大家也就不得不出言夸赞公主,虽然连正脸都没见着,但这不妨碍他们说好听的,直到馆陶公主哭了起来。
虽说婴儿哭泣实属正常,可在这等场合,也确实有些不太好,刘盈也不想让女儿一直哭,更别提,可能还会扫了大家的兴致了。
于是他很快唤来宫女,让她把公主抱下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窦漪房不放心,也想跟着去,刘盈本不想让她走的,可淮南王刘长已经跑到他跟前要酒喝了。
淮南王刘长是刘盈的七弟,现在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又是由吕雉一手抚养长大,比起其他兄弟,刘盈显然和他关系更近,也就不得不应酬着。
而窦漪房的离席,也难免引起了林清源的注意,或者说,他在注意她有没有掉进别人的陷阱里,当然,这个别人特指吕雉。
“先生,你这是看什么呢?这么入迷?”就在他思考之时,刘元却突然唤了他一声。
“没什么,只是难得这么多诸侯王相聚长安,我却一时认不全,怕待会儿敬酒的时候错了规矩,这才多看看的。”林清源回神,若无其事的回了一句。
而刚才窦漪房走的时候,正好经过诸侯王们所在的席位,他要这么说,也不算错。
“这个容易,你问我不就得了吗?”刘元闻言,也没有怀疑什么,一边给他斟酒,一边介绍起来。
说了一些林清源不知道的老辈诸侯王们后,便来到了先帝的子侄辈。
“先生你瞧,和王后碰杯敬酒的那个,是我四弟,代王刘恒。”
“他的生母是薄夫人,当初不得父皇宠爱,但人倒是本分,连带着我这个弟弟啊,脾气也是温和的很。”
“听闻自成婚以来,他待王后也是极好的,夫妻恩爱,琴瑟和谐,现下已有两子,端的是有福呢。”话到此处,刘元脸上难掩羡慕,眼里也闪过一丝失落。
“何必羡慕别人?我们不也有亲骨肉在身边吗?”林清源察觉到她情绪不稳,握了握她的手,轻声安慰道。
“是了,我们有嫣儿呢。”刘元闻言心下暖了不少,又见女儿在自己母后身边玩的开心,脸上也有了些笑模样。
“那个是……”,她正想着继续给他介绍呢,却听上首处自己弟弟突然开口了。
“四弟,朕敬你和弟妹一杯。”
原是刘盈刚才和亲戚们喝酒,正好现在轮到代王刘恒了,这才有此一言。
“臣弟和王后多谢陛下。”刘恒与妻子对视一眼后,同时起身,举杯遥遥示意,接下了皇帝的敬酒。
双方一仰而尽后,算作礼成。
接下来刘盈又给其他兄弟敬酒,岂料这时候吴王刘濞却突然起身。
“陛下,为兄敬陛下一杯。”他举起酒杯遥遥示意。
“好,朕与堂兄喝一杯。”
刘盈本意是想跟亲兄弟们喝完了,再来和堂兄弟叙旧,岂料吴王这么不识趣,可这大喜的日子,也不好给他难堪,刘盈也就应下了。
可他们这酒才喝到一半,却听一旁干呕之声传来。
顿时,吴王刘濞就皱了皱眉,停下了敬酒,看向了声音来处,竟是代王刘恒那一桌。
彼时,代王后似乎不太舒服,而代王刘恒正扶着她,关切的询问着什么。
“代王,本王正和陛下喝酒呢,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吴王刘濞被打断进程,本来就不爽,又见‘罪魁祸首’一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这脾气自然一下就上来了。
这话一出,厅堂里众人的目光都纷纷投了过去,便是屋里的丝竹管弦之乐都停了下来。
“启禀陛下,臣弟的王后似乎有些不适,并非有意冒犯,还望陛下恕罪。”代王刘恒见状,赶忙起身对着刘盈行了一礼,告罪道。
“这有什么?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弟妹若是不舒服,那就先回去休息就是了。”刘盈也很大度,并不欲追究什么。
“谢陛下。”代王刘恒又行了一礼。
“生病也不知道挑时候啊。”只吴王刘濞心里不爽的很,阴阳怪气了一声。
听到这话,代王刘恒还没说什么呢,代王后倒是先炸了!
她是吕家女出身,又是太后娘娘吕雉亲自挑选的,模样漂亮,但却不聪明的那种女子,眼下被人指桑骂槐,心下自然不服,当即就要回怼过去。
“那吴王你又……”
可话才起了个头,她就忍不住又干呕了好几声,这下不止吴王刘濞,就连其他人也开始小声议论。
说实话,这是宴会,这事儿确实影响心情。
还不等吴王刘濞再说些什么,吕雉就主动开口镇场子了。
“行了,亏的你们在座的当爹当娘的不少,竟没看出是怎么回事吗?这哪里是病,分明是喜啊。”
这句才算是画龙点睛呢,一下子就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果真吗?”代王刘恒也是又惊又喜,赶忙去问自己的王后。
“臣妾也不太清楚,但感觉着,跟怀前两个孩子的时候,反应差不多呢。”在丈夫面前,代王后也收起了泼辣,带着些羞涩道。
“这才叫大喜呢,如何?代王啊,哀家给你选的王后不错吧。”吕雉听到了这话,也忍不住出言道。
“太后娘娘的眼光自是极好的,儿臣感激不尽。”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明面上,代王刘恒是高兴的很。
添丁进口嘛,在古人看来,总归是喜事,其他人也纷纷举杯恭喜他们夫妻,吴王刘濞心里就算再怎么不爽,奈何太后发了话,也不得不祝贺。
林清源和刘元也祝贺了他们,只是刘元的情绪似乎有些失落,也许是想到代王后已经有两个儿子,而自己膝下却只有一女,难免觉得凄凉吧。
特别是丝竹之声又起的时候,没由来的突然感觉很孤独,就好像,这样热闹的场面不属于自己一样。
林清源就在她身旁,自然觉出了什么,看着厅堂里门庭若市的场面,也觉得有些烦躁,干脆拉起妻子的手,凑到她耳边。
“要不要出去走走?”他压低声音邀请道。
“这样不好吧,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刘元心中意动,但却还有顾虑。
“没事的,我们待一会儿就回来,出去透透气也好啊,你觉得怎么样?”林清源握了握她的手,再次邀请道。
“那我跟嫣儿说一声吧,让她告诉母后,省的一会儿找不着我们。”刘元到底还是没能抵住诱惑,点头答应了,但要提前做准备。
“好。”林清源自是同意。
随后两人把女儿叫来,并交代了任务,小丫头连连点头,表示绝对会完成任务,夫妻两人这才放心的从侧门溜出了宣室殿。
第150章
她正想躲开,岂料却和刘恒撞了个正着。
十月的天,已经飘起了雪,从宣室殿出来时,还能看到廊下的冰柱,扑面而来的寒冬气息,也让人冷的直打颤。
不过刘元却不在乎,她只觉得外面比里面好多了,心情也舒畅不少。
林清源与她并肩而行,两人穿梭在走廊之中,观看着两旁的雪景。
不时有宫人穿梭于庭院之内及时清扫,不仅是地面上的,还有枝丫上的,稍微一用力,簌簌白雪便落了一身。
刘元觉得有趣,有些跃跃欲试,林清源见状,拉住她往宫廷一角而去,不多时,两人站在一片红梅林中,并选了一棵枝繁叶茂,开的格外灿烂的梅树。
“元儿,怕不怕?”林清源率先伸手抓住了她头上的一枝红梅,并将其压低。
“我怕什么?倒是先生,你头上的梅花雪可是更多呢。”说着话,她就双手并用抓住了他两侧的梅枝,反而‘威胁’道。
“那就看我们谁的手更快吧。”林清源不以为意,甚至挑了挑眉,颇有些挑衅的味道。
“嗯。”刘元点了点头,“那我们数一二三,一起松手,好不好?”
“好……”,林清源的话音未落,她就已然松了手,结果那簌簌白雪直接落了他一身。
“哈哈,先生,你上当了!”她乐不可支,笑的腰都弯了,可林清源却只是笑而不语,这倒让她觉得奇怪。
“先生,我又没跑,你怎么不松手啊。”她有些好奇的问道。
“我要是松手了,那雪不都落你身上了?这一冷一热的,万一生病怎么办?我可舍不得。”
“先生”,难得听他在外面说这样的话,惹得刘元脸颊都有些发烫。
“你光想着我了,怎么不想想自己啊,快过来,我给你掸掸。”她拉住他,离开了梅树底下,又踮起脚尖,试图上手给他抚去发丝肩头的雪花,岂料却被他挡开了。
“先生?”刘元歪了歪头,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还是别掸了,此情此景,倒让我想起了一句诗来。”他如此道。
“是什么?”刘元问他。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林清源低声念了一遍,颇有些感慨在其中。
“这听着像是一对恋人没能相扶到老,所以才盼着霜雪满头,以期白首,先生,这寓意似乎不太好吧,我不喜欢。”刘元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如实说出了心里话。
“那你喜欢什么?”林清源问她道。
“我喜欢执子之手,与之偕老。”刘元双手并用搂住他的脖颈,笑着说道。
“可太多人盼望‘执子之手,与之偕老’,不免落了俗套吧。”林清源挑了挑眉。
“先生怎的忘了?大俗即大雅嘛,虽说悲剧更容易让人念念不忘,可过日子,大家还不是想求和和美美?”
“这就叫‘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她开始说歪理,掉书袋了。
“说的也是,再美的梦也比不得真实,与其追寻根本得不到的,倒不如珍惜自己拥有的。”林清源却若有所思。
他甚至转头伸手摘了一朵半开不开的红梅,为她戴在了发髻边。
“先生,这是?”刘元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头上的花儿,有些好奇的看向他。
“常言道,宝剑佩英雄,鲜花赠美人,今儿个我也算是行一回风雅之事吧。”林清源闻言,笑着回了一句。
“那先生是自诩英雄吗?依我看,倒不像的很。”她却摇了摇头。
“那不像英雄,像*什么呢?”林清源也顺着她问道。
“像君子,光风霁月的君子,如这凌霜而开的红梅一般,最是高洁傲岸。”
“当然了,这不是我最喜欢的一点,我最喜欢的是……”,话到此处,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并朝他招了招手。
“最喜欢什么呢?”林清源下意识的身子前倾去听她的话。
“最喜欢这君子是属于我的。”她如此说着话。
与此同时,她突然猛的朝他扑了过去,也亏得林清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她,好在他够稳当,不然两人非得都摔了不可。
“元儿,你当心些啊。”站稳后,他嗔怪了一句。
“先生,这儿没人,我们多折几支梅花做花冠吧,我喜欢你送花给我,”她却笑的眉眼弯弯的提议道。
“红梅傲雪,是有风骨之花,送一朵是风雅,折一堆就难免落了下乘。”
“更何况,这片梅林靠近宣室殿,是盈儿下令特地种的,原是讨他心上人欢心的,我们怎好大摘特摘啊。”林清源却劝她不要如此。
“是了,这里离昭阳殿不远,说是种给漪房的,也说的过去。”话虽如此,但刘元却抿了抿嘴唇,可见兴致不那么高了。
“你若喜欢用花做冠子,等回了鸿台,我们让嫣儿笑一笑,给你生出千百种花来,届时我定然亲手为你编织头冠。”
“这百花齐放,难道不比一枝独秀更好吗?”林清源见状,软下语气哄她道。
“说的对,我就喜欢花团锦簇,深觉做人也该如此,轰轰烈烈才好。”刘元一听这话,瞬间转忧为喜。
“时辰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不然一会儿母后该找了。”林清源顺势拉住了她的手。
“好。”刘元点了点头。
夫妻两个随即朝着宣室殿的方向联袂而去,而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走后,窦漪房正从另一侧走出来。
等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不见了,她这才回神,紧了紧身上的狐裘,神情有些落寞。
她本来吩咐人哄睡了女儿,打算出来透透气的,不想就撞上了这等场面。
同样是枕边人,刘元就有人陪,可她却只有一个人独来独往。
可她没法怪别人,到底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啊。
平复下心情后,她正准备回到宣室殿去,却见似乎又有人过来,言辞间好像提到了自己。
她本不欲偷听,可奈何对方似乎就是朝这边而来的,现下出去,铁定会撞上。
为免尴尬,她当机立断,躲进了梅林深处,亏得她身上穿的是狐裘,又是半黑不黑的雪夜,便是有反光和一旁的灯笼在,也难以看真切,要藏个人倒也不难。
她刚躲好,就听着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了,似乎也进了梅林。
“你不是说不舒服吗?如何还要来看梅花?”一个男声先起的头。
“我是有些害喜,又不是真的有病,只是姑母和陛下体恤,这才让我们先去休息,我本来也想回宫睡会儿的,可刚才遇上鲁元公主和昭侯,倒不觉得困了。”又有一个女子声音回道。
“代王,你方才看到鲁元公主头上戴的花儿了吗?臣妾打赌,那肯定是昭侯亲自给她摘的。”
“所以你也想要和鲁元公主一样的花吗?”
“臣妾哪是想要花,分明是想要那份体贴。”
……
听到这儿,窦漪房心下对来人是谁就清楚了,如无意外,该是代王刘恒与代王后。
她离开宣室殿的时候比较早,还不知道代王后在宴席上爆出了有孕的事。
窦漪房又隐约记得代王后和代王已有两个儿子,眼下腹中又有一个,不免让她觉得有些羡慕,并思考着,改日送点什么恭贺一下,也顺便让自己沾沾光才好。
就在她思绪万千的时候,又听他们夫妻说起别的来。
“代王,人人都说昭侯有功于社稷,太后姑母为了笼络对方,这才有了他和鲁元公主的婚事。”
“臣妾本以为两人该是貌合神离,不成想却是神仙眷侣,倒是让人好生羡慕呢。”
话到此处,代王后倒是真心实意,方才见林清源和刘元俪影成双的模样,当真是般配的紧,不过言辞间有些不妥也是真的。
“这话你与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莫要对外讲,万一传到鲁元公主和昭侯耳朵里,只怕会生出些事来。”代王刘恒素来知道妻子有貌无才,也难免要多提醒着些。
“能有什么事?臣妾这不是夸他们婚姻美满吗?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又如何会怪罪?”代王后却不以为然的很。
“他们或许是婚姻美满,可膝下子嗣不丰也是真的,我们还是谨慎些,莫要涉及这方面的话题吧。”刘恒见她不放在心上,不得不再次提醒。
他本以为这次多少她得留点口德了吧,谁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只听代王后就开始了。
“代王,你这么谨慎做什么?鲁元公主再如何,也是你的亲姐姐,臣妾的表姐,都是亲戚,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些许言辞,应该不打紧的。”
“再者,臣妾也是有分寸的,就算要嘲讽,也没得冲着太后姑母的心头肉,臣妾的亲表姐去。”
“这满宫里若真要找一个子嗣不丰,却又得意忘形的,那除了那位宠冠六宫的窦夫人,也找不出别的来了。”
“陛下也是,怎么就看上了一个宫女?还封为夫人?”
“封就封吧,她要是下个好蛋,大家捧着也就算了,谁知道折腾了半天,也不过得了个女儿。”
“这女人的肚子要是不争气,那多少宠爱不都是虚的吗?”
……
代王后越说越来劲,从自己身有依仗,竟然直接说到了窦漪房身上,而且越说越不像话,惹得刘恒都听不下去了。
“你少说两句吧,窦夫人毕竟是陛下的宠妃,况且你今日也不过是初见她,连话都没说上呢,如何就惹得你生出这许多言辞来?”
刘恒倒不是想为窦漪房说话,只是觉得实在有些奇怪,还有就是,如今他们在宫里,这一言一行说不准就有人看着,他一个诸侯王,哪能不谨慎些呢?
“自然是她敢做,那臣妾就敢说喽,至于说陛下的宠妃,有什么了不起的。”
“代王你没看到吗?今日宴会上,太后姑母摆明了就是不喜欢这个窦漪房的,连带着她生的女儿不都遭了冷落吗?”
“既然太后姑母不喜欢,那我们又何必跟她示好?再者,宠妃,宠妃,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妾,哪有资格在我等正妻面前摆架子?”
“再说了,她就是个宫女出身,就算得了陛下的恩宠,也掩盖不了这骨子里的穷酸,不然太后姑母怎么会宁愿去疼爱小翁主,也不看她的女儿一眼?”
“焉知不是她自己人贱福浅连累了孩子?”
代王后自诩身后是吕家,有太后姑母撑腰,这底气足足的,嘴里的话,自然也就越发不客气了。
“好了,你是代王后,不要开口贱,闭口贱的,没得失了体统。”刘恒实在听不下去了,出言制止道。
“王后,你要记住,人的尊贵不止是出于身份,更是自身的品格。”他在委婉的讽刺她的粗鲁和无知。
可惜只有美貌的代王后根本听不出来,她还以为他在说窦漪房。
“品格?那我们的这位窦夫人又有什么品格?”
“谁不知道她先前是鲁元公主的侍女,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勾引了陛下这才上位的,她难道就有什么可称道的品格了吗?”
代王后对此嗤之以鼻,可见她有多讨厌这种事。
“行了,天色不早了,你还要不要梅花?我去给你摘吧。”刘恒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干脆转移了话题。
“当然要,多折几支,这冬日里也就这梅花能看了,”代王后听他这话,瞬间注意力就转移了,还以为他是体贴自己,忙指着不远处的梅林道。
“那你在这儿等会儿吧。”刘恒说着话,便朝她指的地方走去,好巧不巧的,正是窦漪房躲藏的那个方向。
方才的种种话语实在太过刺耳,窦漪房一时失神,竟没注意到刘恒在朝她这边靠近。
等对方已经折了一些梅花后,她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正想躲开,岂料才一动,就和突然转弯的刘恒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间,一时无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