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夫人不必介怀,本王也是偶然到此。
说人长短,却一转弯便遇到了正主,纵然不是自己讲的,代王刘恒也是尴尬的紧。
但窦漪房似乎并没有要将此事闹大的意思,只抬手示意了一下。
代王刘恒也是瞬间意会,默契的朝她点了一下头,便装作没看到她的样子,随意折了几支梅花,便顺原路返回,并哄着代王后与其一同离去。
只对方没注意的时候,代王刘恒回头看了一眼,但天色已晚,灯光又暗,连隐约的身影都看不清,如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知道这梅林中还有人呢?
这一刻,他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但为了自己的安全,也是谨慎起见,还是收回了思绪,陪着妻子回到了长安的府邸。
接下来一切按部就班,进行祭祖活动,参加宫廷宴会,除了今年雪下的特别大,诸侯王们逗留长安的时间比较长外,一切都和往年并无什么大的区别。
然而代王刘恒却一直想着那夜的场景,久久不能忘怀。
即便他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为了心里那点愧疚和尴尬,想跟人当面道个歉,根本没别的想头,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觉得,好像不止是这样。
冥冥之中,似乎这个窦漪房身上有什么在吸引着他,以至于他后来每次进宫都不自觉的在寻找着对方的身影。
但可惜的是,虽然两人不是没有碰面的时候,但身边总也跟着别人,不能独处。
直到又一次夜宴,代王刘恒因着代王后害喜比较重,来的晚了些,而窦漪房又出去透气,不知不觉间,两人竟然又一次在梅林相遇了。
好在他们都没带随侍之人,不然这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
“不知代王在此赏花,多有叨扰,本宫这就告辞了。”
窦漪房见到他就想起上次不经意间听他们夫妻背后说的那些不好听的话,心下不舒服的同时,也急于避嫌,所以匆匆见了礼,转身就要走。
“窦夫人不必介怀,本王也是偶然到此,听闻这梅林乃是皇兄为夫人所植,倒是一桩风雅之事。”
代王刘恒也不知怎么了,竟是想留住她,还特地拿这地方的来历做了理由。
“风雅?踏雪寻梅,确实风雅,只可惜没了代王可献殷勤之人,不免有些美中不足吧。”
窦漪房听他这话,似乎带着点旖旎的意味,心下不禁恼怒,便也转身回来,暗讽上次他妻子不修口德,背后说人是非。
“夫人说笑了,便是本王的妻子在,她也欣赏不来梅花的风骨,只看的到它的珍贵,想要占为己有罢了,殊不知这梅花自己,也并不想要这样的主人呢。”
代王刘恒听她这话,也不生气,反而以花喻己,表达出代王后的肤浅和他对这桩婚事的无奈。
“再怎么不想要,最后代王不还是摘了许多吗?”窦漪房闻言,却扯了扯嘴角,依旧没个好态度,甚至转身想走。
代王刘恒看到这儿,甚至下意识的想伸手拉住她,然而到底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只嘴上却没停,继续以言辞试图留下她。
“本王自知上次之事冒犯了夫人,只是实非本王所愿,但说到底,本王与王后是夫妻,她之过错,我也有失察之过。”
“为着此事,这些时日我也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只盼夫人宽心,莫要被流言蜚语所扰。”
这些话倒是带着真诚,窦漪房听到这儿,脸色和缓了许多,再次转身面对他。
“算了,总归代王上次也说了些公道话,我也不欲和代王后纠缠,就像她说的那样,我与她身份不同,根本不是一路人。”
“既如此,又何必硬要融在一起呢?面上过得去也就是了,到底这宫里的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过日子的。”
她看他态度诚恳,心下的怒火也消了不少,到后来,竟然生出一种索然无味的惆怅来,最后甚至忍不住感叹了一下。
“怎么听起来,夫人似乎过得不怎么如意呢?”刘恒也顺势询问道。
“代王没听过一句话吗?你觉得你一个人过得很好,那多半是不了解的缘故。”窦漪房似乎觉得他越界了,皱了皱眉,又刺了他一句。
“这话听着倒是很有哲理,是夫人自己想的吗?”岂料他却不生气,还饶有兴致的追问来历。
“是先生曾教导过的。”窦漪房也不隐瞒。
“先生?”刘恒先愣了一下,“夫人说的是太傅吗?”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代王何必装不知道?上次代王后不是直言不讳的说了我的出身吗?”
“没错,我以前就是伺候鲁元公主的侍女,自小跟着先生他们一起长大,耳濡目染之下,学些东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这一刻,窦漪房没由来的觉得他有些虚伪,所以她毫不避讳的挑明真相,想看他还能说什么。
“那看来夫人还是个才女,不然也不能感同身受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刘恒既没有跟她道歉,也不曾反驳,而是赞她思维敏捷,有很高的悟性。
“如何就感同身受了?”窦漪房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引起了兴趣。
“就好比这梅花吧,”刘恒却不谈真人真事,而是抬手折了一枝红梅。
“世人皆道它凌寒而开,不与百花相同,虽有风骨,但不免也有孤傲,故而喜爱它者,比不得其他。”
“但梅花本身是不在乎这些的,风雪就是它的归途。”
“它也不必在意旁人的感受,因为冰霜永远会理解它,包容它,任它在一片素白中尽情绽放属于自己的那一抹红。”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又何必在乎那些俗人的偏见与口舌呢?”刘恒捏着红梅,发表了一番自己的言论,末了,竟把这花递到了窦漪房面前。
“……”,窦漪房听到这儿,自是明白了他再次表达歉意和开导的意思。
她见他态度诚恳,说的也在情在理,也就没刚才那么反感了,只是她也并未伸手接他递过来的梅花。
“那日代王能中肯的说两句话,而不似人云亦云,本宫已经很感激了,至于旁的什么,那是再也没有的,也不能有,还望代王见谅。”
窦漪房以言语委婉的拒绝了他的好意,哪怕知道这花也许只是道歉用的,她也没有收。
到底他们身处宫廷,如今又是雪夜,倘若再有什么暧昧的举动,让人察觉了什么,只怕就真的说不清了。
“夫人说的是,原是本王有些唐突了。”刘恒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出格,但被人当面拒绝到底尴尬,所以他转而将红梅捏在手里,背在了身后。
“如今这个时辰,正是宫中夜宴,代王怎会在此呢?”窦漪房也是识趣的另起了一个话头。
“原是王后害喜的厉害,本王这才晚到了一会儿。”刘恒如实道。
“代王后虽不修口德,但于子嗣上,本宫也不得不羡慕。”
窦漪房不想他竟然直接提了这个,这刚转好的心情,瞬间就低落下来,嘴上也不疼不痒的刺了一句。
“人人都说延绵子嗣,为人生之大事,但本王却不以为然,为何大家不能重视缔结婚姻的双方呢?”
“在本王看来,若是成就一对怨侣,那无论有多少子嗣,也是来受罪,而非享福的,这又何必呢?”刘恒感慨了一句,这既是说自己,也似乎在暗指她。
“代王说笑了,这皇家的婚事,哪个不是身不由己的?”
“倘若人人都像代王所言,只凭情爱心意结合,那叔孙通大人说不定要跳起来大骂,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
窦漪房其实很诧异,甚至隐隐赞同他的观点,但嘴上却不肯附和。
可她心里也对现存的情况不满,这才会一边反驳,一边又拉叔孙通出来背书,哪怕是以调侃玩笑的方式,也掩盖不住她内心深处的真实的想法。
“儒家的人,向来如此,视礼法如命,于安定秩序上确实不错,但却有些违背人性,因为他们是用规矩来束缚人,而非依照人的本真去制订规矩。”刘恒也很是有些感同身受。
“代王说笑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况且叔大人是我大汉的奉常,掌管各种礼制,且颇得陛下看重,想来也必有其存在的道理,这实在不是我等可以置喙的。”
这一瞬间,窦漪房也从刘恒清俊温和的面容之下,窥探到了对方那不安分的心。
这让她在惊讶的同时,也升起了警惕,再一次用言语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暗示他说话要有分寸,免得祸从口出,悔之晚矣。
“夫人的善意提醒,本王铭记在心,只手头除了这支梅花,也无旁的物品可以答谢,这样吧,改日若有幸再与夫人攀谈,本王必定送上礼物,以致感谢。”
刘恒把背着的右手放到了身前,不过这次却没有把手里的花递过去了,而是诚恳的邀请她下次再聚。
“代王说笑了。”
窦漪房一方面有些惊讶,另一方面也有些羞怯,还带着些恼怒,因为他的不知进退,也为自己心底那隐隐的期待。
所以她既没说赞同,也没说拒绝,只以模棱两可的一句话结束了这场谈话。
“时辰不早了,本宫该回宣室殿去了。”话音未落时,她已然转身要走。
“夫人慢走,本王就不送了,今日夜宴,已然迟了,那本王也就不着急了。”
刘恒也没再纠缠,甚至体贴的决定等她离开后,自己再走,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窦漪房没说话,但脚步明显顿了一下,唇角也有细不可见的笑意,但很快,她就离开了这里,消失在夜色中。
只剩刘恒一人捏着那支梅花站在原地,久久凝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第152章
不要再和刘恒有来往,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相处!
代王刘恒和窦漪房私下见面的事,因着未央宫内部的诸多殿宇的人事安排曾进行过调整,所以暂时还没被吕雉安插的线人知道。
而窦漪房虽然对再次相见有那么一点点期待,但到底还是犹豫更多些,一直没有正面回应,也就没人发现他们两个之间的种种。
所有人似乎都不清楚他们的私交,然而这事儿却瞒不过林清源。
尽管他没有证据,但通过这些日子对两人的观察,总也瞧出些苗头。
至于为何回到长安的诸侯王那么多,他就单单盯住了代王刘恒,怀疑他和窦漪房有联系嘛,这原因也简单的很。
无非就是在原来的时空轨迹中,他们才是史书上记载的大汉帝后,名正言顺的一对。
然而现在时移世易,事情的走向已然出现了偏差,林清源本以为他们不会再有交集,不想还是出了这等事。
哪怕只是他的猜测,他都不允许,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事哪怕只有一个疑影儿让人猜到了什么,恐怕也会引起如同海啸一般的严重后果。
有鉴于此,林清源还是打算冒着风险单独见窦漪房一面,而见面地点嘛,他选了一个绝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又挑了一个特殊的时日,他约了对方。
他的邀请,窦漪房当然不会拒绝,何况这是难得的两人可以单独见面的机会,她欢欢喜喜来赴约,却不想竟先被见面地点引起了好奇心。
“这宫室花园,看着装饰布局都挺奢华的,可怎么这么荒凉啊。”窦漪房进了门,四处看了看后,很是有些疑惑。
更奇怪的是,这里根本没有牌匾显示是何处宫殿,而在今天之前,她好像也从来没对这里有印象。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有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因为这里是冷宫。”
窦漪房听到这儿,立刻转身看去,便见林清源正现在她不远处。
“先生!”她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前去迎他。
“你看起来还挺高兴的,难道没听到我刚才的回答吗?”林清源也走到她跟前。
“这不是看见先生了嘛,”窦漪房的好心情依旧。
“不过先生刚才说什么来着?好像是冷宫,这座宫殿的名字怎么这么奇怪?而且连个匾额都没有呢?”
她再次看了看正殿上面,那里依旧空空如也,不由得再一次发出了疑问。
“因为冷宫不是什么宫殿的名字,而是幽禁失宠嫔妃场所的代称。”林清源平静的解释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幽禁失宠嫔妃的场所?”窦漪房皱了皱眉,“可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汉宫里还有这种地方?”
她自诩也是在宫里长大的,生活了好久的,可却对此一无所知而感到非常震惊,还有更关键的一点。
“先生,你约我在这儿见面是什么意思?”
“这里原来是先帝的宠妃戚夫人的住处,当年的她可谓是风光无限,甚至一度仗着先帝的恩宠把当时的母后和盈儿压的喘不过气来,皇后之位和太子宝座都差点丢了。”林清源跟她说起这座宫殿的来历。
“那后来呢?”窦漪房追问道。
“后来?后来先帝改立太子遭满朝文武阻拦,又有留侯张良亲自劝说,总之没能成型。”
“为了补偿戚夫人,先帝便将她所出的三皇子刘如意封在了富庶繁华的赵国,又令当时的御史大夫周昌辅佐对方,以期护爱妃幼子平安。”
“奈何先帝走的太早,母后又深恨戚夫人,别说让她去赵国安享晚年了,就连宫门都没能出去,先帝还未下葬,她便被打入永巷舂米。”
“谁知她又编造歌谣,日夜哼唱,期盼儿子刘如意能救她出苦海。”
“奈何这事儿先传到了母后耳中,令其大为恼火,干脆直接下令拔了戚夫人的舌头,并剃光头发,加重刑罚惩处的同时,又意图杀害刘如意。”
“就算周昌再三阻拦也无济于事,说到底他不过是个臣子,直面母后的权势和手段,他也是无法,最终刘如意死在了长安。”
“心腹大患一除,母后自然就想起了戚夫人,而且这次她再也没了顾及,直接下令将其制成了人彘。”
“你知道什么是人彘吗?”
“就是削去手足,挖掉双眼,再灌了哑药,熏聋耳朵,彻底将其变成一个废人后,又扔到如厕之地生活,就好比养猪一般,所以称之为‘人彘’。”
林清源跟她讲起昔年的宫廷旧事,眼看着她流露出恐惧的眼神这才停了下来。
“那,那后来呢?”
窦漪房先前不是没听过戚夫人的事,但绝没有这般详细,以致于她对吕雉的可怕之处认识的根本不到位,现在这么一听,自然是心惊不已。
“后来?后来还是盈儿不忍心,在我的建议下,直接赐死了戚夫人,这才结束这场酷刑。”
“而这座宫殿因为太过奢华,又是戚夫人住过的,母后既嫌弃,又怨恨,迁怒之下,这里渐渐就荒废了,无人打扫,冷清至极。”林清源讲完了故事的后续。
而根据史书记载,这里这确实是历朝历代冷宫的起源,所以他并没有虚构,反而是据实告知。
“先生,你约我来这里,又说了这些话,到底意欲何为?”窦漪房咬了咬下唇,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后,终于问到了重点。
“自然是提醒你要谨言慎行,千万不可被母后抓住把柄,否则她是绝不会手软的!”林清源正色道。
“我有什么把柄给她抓?难道我还不够顺从她吗?”窦漪房这一瞬间突然想起了什么,莫名的有些心虚,但依旧嘴硬。
“是吗?那你和代王刘恒是怎么回事?你们私下见过面,对不对?”林清源见她不承认,干脆直接挑破了窗户纸。
“先生怎么知道的?”她在惊讶之下,脱口而出就说出了实话,话音未落就捂住了嘴,但已经晚了。
“是代王跟你说的吗?”她讪讪的放下了手,但心里却恼怒不已。
这当然不是对林清源,而是对刘恒,她自觉两人相见之事只有彼此知晓,她没说漏嘴,那自然就只能是对方了。
“自从代王回到了长安,最初你见他时,行的都是大礼,但近来各种场合,行的却是常礼,且言语间缺少了应有的疏离,虽然不明显,但只要有心,也未必察觉不到。”
“所以,你否认吗?你们私下有来往?”他分析了一番,末了,又去问她。
“……”,证据确凿,又是他亲自开口,窦漪房就是再怎么不情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否认,但我不觉得我错了。”她认了,但犟嘴。
“你现在是盈儿的妃子,跟他的兄弟来往过密,你竟然不觉得有错吗?”林清源简直不能理解她的脑回路。
“我和代王私下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年节宫廷夜宴时,碰巧在梅林撞见的。”
“代王当时陪着代王后,那女人不修口德,背后嚼舌根,我当时气的都快失神了,以至于代王在给代王后摘花的时候来不及躲开,这才见到的。”
“那次我们并没交谈,至于第二次,还是碰巧遇见的,尽管说了一会儿话,可那也只是代王想为上次代王后失言之事道歉罢了。”
“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既然如此,那我有什么错?”
她简单讲述了和代王刘恒的相遇场面,并强调自己并没有把柄给人抓。
“真的吗?他真的只是跟你道歉,而没有涉及一丝一毫旁的交谈吗?”但林清源却不相信,因为他是男人他知道,代王刘恒现在的状态一看就不太对劲。
“……”,窦漪房更心虚了。
“先生这是在盘问我吗?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但她仍是嘴硬的很。
“没有就最好,有就大难临头!”林清源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将其拉到身前,郑重提醒,或者说警告。
“漪房,你听着,代王刘恒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温文尔雅。”
“诚然他治国理政的能力很强,也很受百姓爱戴,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感性之人,恰恰相反,他做事的目的性是很强的,甚至很危险!”
林清源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真真切切的在给她预警。
历史上的代王刘恒,也就是后来的汉文帝,确实对老百姓很好,减免赋税,轻徭薄赋,可他对权力的掌控和欲望也同样很强。
不然也不能初登大宝,就立刻解除了扶他上位的周勃的职务,还把人下了大狱,就连亲舅舅薄昭犯了罪,他也一样没有任何优待,直接下令处置。
如果说前两件事还可以用皇帝和诸侯王考虑事情角度不同来为他辩解的话,那么他上位前,离奇死亡,且同时暴毙的代王后和四位小王子,就是怎么也洗不白的污点。
史书上并未记载窦漪房之前的代王后是谁,更没有提及对方和代王刘恒的四个儿子的姓名,只以春秋笔法草草记述一句,言代王刘恒登基前,母子俱亡。
可根据当时刘恒的其他兄弟都迎娶的吕氏女为王后,以及代王后和四个小王子偏偏在代王刘恒登基前全数暴毙这点,其实不难推测出,历史上的代王刘恒,恐怕迎娶的也是吕氏女。
之所以代王后和小王子们会死在他当皇帝前,恐怕这也是当时朝臣们提出的支持他的条件,众人都不愿再见到吕家成为外戚,更不愿流着吕家血脉的孩子成为储君。
由此完全可以推测,代王刘恒之所以能上位,恐怕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甚至极大可能,代王后和小王子们就是他亲手下令处置的。
当然了,这些事只是猜测,林清源也没证据,但他从不认为刘恒就真的和史书上一样好说话,如果对方真的软弱无能的话,那么又怎么可能坐的稳皇位?
再加上他和刘恒近距离的几次交谈和接触,都无一不在加深心里的警惕,哪怕刘恒表现的温文尔雅,毫无威胁,可林清源就是看出不对。
所以才会冒着被吕雉发现的危险,也要和窦漪房单独见一面,提醒对方。
可惜这些话他不能直说,以至于窦漪房听了之后,也只是持将信将疑的态度。
“好了,先生,我知道你担心我,大不了我不和他接触了就是。”
但碍于是林清源说的,又这么郑重,所以到最后,她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最好如此,总之,不要再做出对不起盈儿的事了,他待你……”,林清源总算松了一口气,正想再劝两句。
结果窦漪房听到这儿,也不知怎么了,突然猛的甩开了他的手!
第153章
他重女色,轻手足,以至吴王生了怨怼之心。
“对不起他?我何曾对不起他?”
“就因为他是皇帝,而我是宫女,所以哪怕我不喜欢,不愿意,我也得嫁给他!”
“我给他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我得到了什么?”
“是他母后的磋磨和针对,是皇室女眷的鄙夷与唾弃!”
“可他呢?他除了给我锦衣玉食和那些无能为力的安慰之外,他还给我什么了?连个妻子的名分都没有!”
“这样的他,我哪里对不起了?!”
……
窦漪房似乎被林清源那一句对不起给彻底整破防了,近乎歇斯底里的朝他怨怼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安静下来,整个人似乎都有些脱力,但眼里的委屈,却连泪水都掩不住。
她的状态不太对劲,或者说,很不对劲,有点像产后抑郁。
林清源记得有一段时间,刘元也是如此,情绪特别不稳定,也没什么胃口,瘦的有些厉害,但因*为当时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陪伴,最后刘元过了那个劲儿,恢复了正常。
然而现在,看着许久未曾认真打量过的窦漪房,他却觉得,自己是不是忽视她的感受太多了?
这小姑娘身不由己,他从一开始就清楚,后来她遭受的种种为难,他纵然不能全都知晓,心里也多少有些底,可他为了避嫌,并未如何帮她解围。
还有自从她生女之后朝野上下的议论,宫廷内部的压力……
这么一想,林清源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有些过分,对其苛责了些。
“是我错了,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一味的站在旁人的角度来看这件事,确实有失公允。”他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软下语气道歉道。
“……”,窦漪房没说话,但显然情绪有所改善,默默的接过手帕擦拭眼泪。
等她平复些了,林清源邀她一起进到宫殿内,与她开诚布公说起了别的。
“漪房,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受,可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盈儿他,是真心喜欢你的。”这话他说的半分不掺假。
“虽然碍于种种原因,他还不能让你当皇后,但你确实是他唯一心爱之人。”
“他甚至不止一次的向我说起,如果自己是个普通人就好了,那样就不用受制于许多礼仪规矩,只和你共度一生。”
林清源耐心的开解她,希望她能放开心结,真正的接受刘盈。
“……可他并没有做到,这世上也没有如果,先生应该更清楚这点,不是吗?”
窦漪房眼眸微动,显然是被说动了,但她很快就清醒过来,直接用残酷的现实来破解这美好的幻梦。
“但他的心意是赤诚且炽热的,你不该如此伤他,更别提,代王刘恒接近你,目的不纯,根本不值得你为此而辜负盈儿和孩子的。”
林清源再一次提醒她不要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那我呢?”窦漪房没有接他的话茬儿,而是转头看向了他。
“什么?”林清源一愣,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他待我好,心里有我,可我心里那个人,是……”她话还未说完,林清源就打断了她。
“是谁都不重要,总之都是不能宣至于口的。”
他别开了眼眸,不去看她,或者说不敢看她,他实在没想到,都到这个地步了,这姑娘心里竟然还有自己。
“是啊,既然不能宣至于口,那也就只能心里想想了,我的人已经由不得自己,那我的心,总该属于自己了吧。”
见他回避至此,窦漪房说不失望是假的,可她偏偏又没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他,最后也只得自嘲了一句。
“可心口不一是会带来隐患的,要命的隐患。”林清源无法将吕雉知晓她心悦自己的事告诉她,只能从侧面提醒她需要谨慎。
“我看的出来,你心里并不是一点都没有盈儿,他喜欢你,他爱着你,你也能感受到的,对不对?”
“与其守着一份无望的感情,何不接受他的真心呢?放过自己,也放过他,这样对你,对他,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他耐着性子,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期盼她能从根源上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那你呢?你怎么唯独不提自己的感受呢?是不敢提,还是不能提?”窦漪房愣了一会儿后,抓住了最后一句,反问他道。
“……”,林清源一时无言。
“你既是不敢,也是不能,因为你心里清楚,如果我妥协了,那么所有人都会得到幸福,除了我自己,所以你绝口不提,唯恐我意识到这点。”
“先生,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一直记得你教我追求自我,坚持本心,可现在你怎么了?”
“被这生活折磨的失去了棱角不说,连自己的心也不能自主了吗?”
“……”,窦漪房的声声质问就像铁锤一般,重重砸在他的心上。
“也许我只是,长大了。”沉默良久后,林清源只轻轻说了一句话。
“长大了就要压抑自己的感受而进行不断的妥协,那这样的长大要来何用?”窦漪房却无法感同身受。
“……你以后就会明白的。”林清源也只能用这话来回应。
这场谈话到最后,竟然把自己给套进去了,这简直是始料未及的,甚至让他颇有些感慨,或许是想起了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吧。
但他并没忘了自己这次约她见面的缘由。
“总之,你要小心,母后已经盯上你和诸侯王们了。”
他提示到如此地步,窦漪房也不是傻的,怎么可能意识不到危险?
到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答应自己会小心的。
然而,俗话说的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况且还是被人家早就惦记上的,就是没有证据,也能变出证据来。
更别提,吕雉玩的这么大,把诸侯王们都召集到长安,那怎么也要得到些什么才行。
于是乎,最容易惹出事的吴王刘濞就被当了靶子。
可能是喝多了,亦或者那天他的王后和窦漪房穿的衣服颜色差不多,以至于他昏头了,竟然上手调戏对方。
此时正好又被代王刘恒撞见,念及上次的事,主动上前解围,推推搡搡间就倒在了一起,伺候的宫女侍者们赶紧上前搀扶……总归现场乱成一团。
这本来只是一场闹剧,可经不住吕雉拿这个做文章,窃窃私语开始在宫里流传,尤其是在刘盈耳边流传。
刘盈不高兴是肯定的,但他的第一反应是封锁消息,下令不许再议论,到底涉及自己的兄弟们和妃子,他就是再怎么信里面没猫腻,到底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更何况,他也确实生气,特别是单独召见了吴王刘濞之后。
这惹事的罪魁祸首竟然轻飘飘一句酒醉误事就想糊弄过去,与当时解围,事后又来见他亲自请罪的代王刘恒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刘盈却又不由自主的怀疑上了刘恒,原因也很简单,太过完美的解释反而让人觉得不安。
以至于他单独约见了一下刘恒,想要试探一下。
几日后的一个晴天,刘盈派人去宣刘恒入宫,并于宣室殿见驾。
刘恒心知该是为了不久前的事,也没有拒绝,径直前往赴约。
他被人引到了宣室殿的书房,入了内室就看到刘盈正伏在案头看书简,不时批阅着什么。
“臣弟拜见皇兄。”
刘恒见状,只得走到近前,躬身下跪,行了大礼。
“起来吧,坐。”见他态度恭敬,刘盈的心情也好了点,抬了抬手,示意道。
“谢皇兄。”刘恒却没有放松警惕,依旧行了全礼,这才起身坐到了他右侧下首处。
“来人,上茶。”刘盈又唤了一声,随即便有侍者端着茶盏放到了刘恒面前的案台上。
“这是淮南国出产的茶叶,长儿特地带了来孝敬朕和母后的,又用了新法冲泡的,你也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刘盈放下手中的笔,端起自己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又关切的对他说着话。
“谢皇兄。”刘恒再次拱手行了一礼,“皇兄如此厚爱,臣弟就却之不恭了。”话到此处,他也端起茶盏送到唇边抿了一口。
“淮南国的贡茶,自然错不了。”他毫不吝啬的夸了一句,但很快放下了茶盏。
刘盈也不在意,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只不过是说正事前的例行寒暄,毫无营养可言,但有时候该说还得说。
“皇兄,之前吴王醉酒,行为狂悖,乱了宫规,臣弟偶然撞见,不得已上手拦阻,以至起了冲突,推搡间出了意外,还请皇兄恕罪。”刘恒定了定神,主动放低姿态道。
“你已说了是不得已,朕又怎么会怪你呢?”刘盈嘴上这么说,但却并未抬头看他,而是继续拿起一旁的笔批阅着。
“皇兄珍爱窦夫人,朝野尽知,且吴王当日也是太过无礼,臣弟为维护皇兄颜面,这才跟他动手的,并非有意挑衅,还望皇兄明查。”刘恒见状就知道没过关,于是他继续道。
“你的脾气如何,朕心中有数,至于吴王,他确实是不知分寸,竟然失礼至此,想来也是朕之前念着兄弟情谊,对他太过宽宥,以至纵得他无法无天了!”
话到此处,刘盈也算是动了真火,把笔直接摔在了桌上。
“皇兄宽仁,善待子侄兄弟们,臣弟等自是感激不尽。”刘恒更是低眉顺眼。
“可惜有人不这么想,只拿着朕的宽容当成了应该,却忘了朕除了是他们的亲戚外,更是他们的君主。”
“倘若只论亲戚,这些事也不过是家事,算不得什么,可要是以君臣论之,放到朝堂之上,那可就是大不敬!”
“四弟,你觉得呢?”末了,刘盈又去问他。
“皇兄乃是万民之主,社稷之福,很多事情,无法兼顾也是有的,如若真到了这等地步,那自然是先论君臣,后论亲戚的。”刘恒察觉到了危险,自然是顺着他。
“话是这么说不错了,可朕也着实为难,宫里的流言蜚语不断,倘若不严惩吴王,只怕堵不住悠悠众口,也无法给朕的爱妃一个交代。”
“可要是真的严惩吧,吴王又是酒醉之后才如此的,以此定罪,恐也难以让他信服。”
“如此这般,朕也是左右为难啊,”刘盈摊开手,一脸无奈道。
“四弟,倘若是你坐在朕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呢?”冷不丁的,他话头一转,突然来了一句这个。
“臣弟……”,刘恒下意识的就想回答。
可他才起了个头,突然就意识到这是个明晃晃的陷阱,当即闭上了嘴,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他咬了咬舌尖,任由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这才让自己勉强镇定下来。
“古人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皇兄也是知道的,臣弟素来面和心软,处理代国境内琐事已是勉力为之,更不必提这些朝中要事了。”
“皇兄还是不要在为难臣弟了吧。”刘恒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回应着。
“你啊,真是的,”刘盈听到这儿,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意,“行了,你不愿说国事,一味躲懒,朕也不说什么了,只你的家眷,也该管束管束了。”
“你的王后,虽说是朕的表妹,可到底没有我们兄弟亲近。”
“况且你是她丈夫,这有时候也不能总是宠着哄着,不然会纵得她越发矫情,将来祸从口出也未可知啊。”刘盈敲打了几句。
“皇兄教训的是,臣弟谨记于心,定会提点王后。”刘恒听到这儿,心下一沉,但面上却依旧恭敬。
“只是她如今身怀有孕,臣弟也不好太过苛责,皇兄,你看这……”,他欲言又止。
“罢了,她能生养,也是你的福气,还是先紧着孩子吧,至于以后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就是。”提起子嗣,刘盈也不得不羡慕他。
而且刘盈见刘恒对王后的关怀不似做伪,心下的猜忌也消了不少,甚至心下产生了不少愧疚,觉得自己不该人云亦云,听见风言风语就怀疑兄弟和心上人。
有鉴于此,所以他很快就放刘恒离开了,但吴王刘濞就没那么容易逃脱罪责了,刘盈下令以大不敬处罚了他。
这也导致吴王刘濞极度不忿,觉得他重女色,轻手足,心里也多有怨怼,由此双方结下了梁子。
第154章
万一把控不住,很可能会把整个家都毁掉的。
刘盈的毫无反应让吕雉意识到不下点猛药不能让他狠下心来,她在考虑,是不是需要把窦漪房心悦林清源的事告诉他,才能使得他被迫采取行动。
可吕雉也清楚,此事一旦让儿子知晓,后果也无法预料就是了,万一把控不住,那很可能会把整个家都毁掉的。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有没有什么办法,既能激的他动手,又必须留有余地呢?
正在吕雉思考的时候,审食其来了。
“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见她沉默不语,面色也不太好,他不禁有些担忧,于是出言询问。
也就是这‘太医’二字,让吕雉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突然找到了折中的法子。
就在她高兴之余,看到了审食其有些疑惑的眼神,连忙恢复成刚才的样子。
“晨起确实不太舒服,”她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做出一副难受的模样。
“那还等什么,来人,快去宣太医来长信宫!”审食其见状,自然是着急的很,招呼宫女吩咐道。
“等等”,可吕雉却喊住了他。
“这太医们的水平你还不知道吗?不管我觉得哪儿不爽利,他们都选择开些苦药汁子,配上各种大补之物,喝的人满面红光,健康无余。”
“看着是不错,可却治标不治本,还是算了吧。”她摆了摆手。
“他们虽说不中用,可到底还得看看啊,讳疾忌医可不行啊。”审食其是真的关心她。
“不如这样吧,我派人去请公乘阳庆来,他是当初曹参举荐的,这些年也算尽心尽力,医术也比寻常太医要好,正巧鸿台又离得近,让他来一趟也方便。”
“你觉得怎么样?”审食其想到了一个医者,出言建议到最后,又去问她的想法。
“罢了罢了,反正就算我不听,你也一定会找他来的,那就让他来吧,太医中总算还有他这么个医术尚可的。”吕雉半推半就的应了。
“那好,我这就让人去找他来,”审食其闻言,忙招呼宫女去寻。
就在他担忧的时候,余光却突然看到她唇角的一抹笑意,这让他心里顿时就咯噔一声,两人相伴差不多快一辈子,他怎么可能分辨不出她的笑是什么意思呢?
刚刚这个,代表的分明就是计谋得逞的一种窃喜,而非被他关怀而发自内心的欢喜。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审食其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只是召唤一个太医看诊,怎么就让她这么高兴了?还是说,这个太医身上,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在。
其实这种感觉并不是今天才有的,这几个月他都觉得有哪儿不太对劲,但又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所以也没有在意,现在却不能不查查了。
吕雉没有跟他商量,说明这事儿不在他知情的范围内,可到底是什么情况,连他都不能知道呢?
这一刻,审食其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而如果不能在她这儿取得答案的话,那么就只能设法从太医那儿寻求突破口了。
所以现在,他按兵不动,而吕雉也没有发现什么,公乘阳庆过来给她诊治的时候,也毫无破绽可言,只是待的时辰有点长。
甚至直到他回去办公前,对方还未离开,这也更加坐实了他的猜测。
回到治粟内史府邸的审食其心神不宁,一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考着其中可能隐藏的秘密。
到底是什么,或者是谁,能让她瞒着自己谋划,其中还牵扯到了元儿的专职太医,还有近来宫里不同寻常的气氛,以及吕雉从未放弃过的那个想法……
思及此处,他突然面色一变,到底是朝堂上的肱骨之臣,就算他没有张良的急智,但该有的警惕和推理还是有的。
“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审食其低声喃喃着。
心里的祈祷并不能让他安心,只有行动才可以,于是他开始计划怎么从公乘阳庆那儿套点情报出来。
而同一时间,吕雉也在吩咐公乘阳庆,要他不经意间,把刘元的脉案给刘盈看看。
刘元的身体状况,公乘阳庆自然是再清楚不过,无非就是伤了底子,再难孕子。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太后娘娘一向要他对此守口如瓶,如何现在又要他主动泄露给陛下呢?
他虽不解,但却不敢多问,只能依照吩咐做事。
而吕雉又在一次家宴上表达了其他皇室女眷的多产和丰饶,并宣布要再给剩下的未成婚的诸侯王们介绍吕家的女儿。
不提其他诸侯王如何在心里抱怨,面上迎合,只说窦漪房一听这个,就心里发苦的很,她自认为吕雉这是在点自己呢。
刘盈也担心母后趁机往自己宫里塞人,于是急忙找理由岔开了话题,只晚间陪她回了昭阳殿,也免不了一顿安慰,但效果却不佳。
“陛下,说实话,我没能给你生个儿子,你是不是很失望?”
窦漪房甚至感觉非常窒息,就好像无数人都在怨她一样,以至于她竟然问出了这句有些冒犯的话语。
“没有的事,女儿也很好啊,就像先生和姐姐,他们至今为止,只有小嫣儿,可日子一样过得很好啊。”刘盈看出她的情绪不稳,不想刺激她,于是避重就轻道。
“我不想听这些虚头巴脑的言辞,我只想问你是怎么想的?!”窦漪房摇了摇头,皱紧眉头盯着他,势要逼出一句实话来。
“……”,刘盈抿了抿嘴唇,没有当下回应。
“陛下,你说啊,你回答我,回答我,”窦漪房上前去抓住他的手,催促着。
既是没办法,也是不想骗她,刘盈叹了一口气,还是艰难的开口了。
“如果你问的是刘盈,那儿子和女儿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可如果,你问的是皇帝,那朕就不得不告诉你,这江山社稷,需要继承人。”
……
“原是臣妾没用,无法为陛下诞下皇儿,”窦漪房听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能替她挡一时,却不能替她挡一世,要是她真的迟迟不能生下儿子,这后宫进人也是迟早的事。
她从来自诩不爱他,只是为了皇后的位置和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不知道怎么的,这一刻,心里却酸涩的很,眼睛也是如此,仿佛下一秒,就要委屈的落下泪来。
“漪房,你也莫要太过忧心了,太医们不是说了,你只是身子不太爽利,没说不能再生。”
“等你调养好了,我们再要一个就是了。”刘盈见状,自然是心疼的什么似的,忙把她揽入怀中宽慰着。
“要不这样,我从姐姐那儿调公乘阳庆过来,你是知道的,之前你怀嫖儿,就是他给你调养的,想来现在也不难,你觉得如何?”他提出了一个安她心的法子。
“嗯。”窦漪房闻言,也只能点了点头,虽然她也没抱什么希望吧,毕竟,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她自己也清楚,总归不是太好,想要再次有孕,只怕是难。
可也就是这一瞬间,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因为情绪波动太大,来不及思考,也就没有再想下去。
而另一头,公乘阳庆自从接到太后娘娘的命令后,一直也不知道如何行动。
毕竟,太医不经宣召,是不能随意去见陛下的,更别提,他这会儿是专属给鲁元公主夫妻看诊的太医了。
就在他发愁该怎么完成任务时,宣室殿来人,说是陛下的命令,要他明日去昭阳殿给窦夫人看诊。
公乘阳庆一听这句就意识到机会来了,窦夫人能看什么诊,无非是调养身子,其最终目的,自然还是为了再孕子。
而这传令的又是陛下,那毫无疑问,对方必然会陪着窦夫人,就算没有,那日后过问也是肯定的,届时他只要从中取便,自然能完成太后娘娘交代的事。
然而,他没有等到次日,当天晚上就被人劫走了,而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居然是治粟内史审食其。
“审大人?你这是……”,他不清楚他的意图,但很明显,自己的处境有点危险。
“我有点事想请你帮个忙,只是时辰太赶,来不及请客,只能以这种方式和你见面了。”比起他的如临大敌,审食其显得游刃有余。
只是公乘阳庆很明显能感觉到他与平常是不同的。
其实他的感觉一点没错,在吕雉的权势和光环下,其实很少有人注意到审食其的锋芒。
不知有多少人被他外表的温和与内敛所迷惑,可倘若真的如此,他又怎么可能陪在吕雉身边这么多年呢?
没点能耐和脾气,别说吕雉这种奇女子了,就连一般的姑娘也未必看得上。
也正因为平常他太低调,以至于大家都忽略了他的能力,能把一个太医悄无声息劫到他府邸的能力。
“审大人,那不知……你想让我做什么呢?”现在公乘阳庆成了见证这一幕的局外人,然而却一点也不感到荣幸,心下只有恐惧和警惕。
“很简单,和你探讨一下职责和荣誉孰轻孰重的问题。”审食其语气轻松的对他说着话,甚至给他端了一杯茶放到了面前。
“深夜会面,招待不周,还望见谅。”他甚至彬彬有礼的跟他致歉。
“这已经很好了。”公乘阳庆没说别的,只点了点头道。
尽管作为医者,他清楚的知道晚间喝茶会睡不着,要想睡得舒服,其实不宜饮用的,然而他却识趣并没有提及这些,亦或者他在猜测,对方也没想让他睡觉。
“大人方才提到职责和荣誉孰轻孰重,请恕在下愚钝。”公乘阳庆小心翼翼的开口。
“以在下之浅见,这两者应该是一体的,不能分开以论之吧。”他试探了一句。
“一般情况下,它们确实应该是一体的,但涉及外力的时候,那就不一样了。”审食其笑了笑。
“比如说太医这个职位,身为医者,自然是救死扶伤为己任,与此同时,也能赢得他人的尊重和荣誉。”
“只是凡事都有正反两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是药三分毒,药尚且如此,况用药之人乎?能救人,自然也能害人,不是吗?”他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
“在下不明白大人的意思。”公乘阳庆强装镇定。
“不明白这个是吧,那好,我们说说其他的,”出乎意料,审食其没有揪着不放,反而话头一转。
“我听说你收了不少弟子,传道受业,期盼能培养出更多的医者,将来也好为国家出力,只是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呢?”他眯了眯眼。
“审大人不要误会,在下绝没有贪墨什么,那些跟我学医的孩子,都是太傅找来的,就连要开设医馆的事,也是太傅资助的,并无一丝一毫的不妥。”
公乘阳庆怕他以为自己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受贿,赶忙跟他解释,急得头上的汗都出来了。
“我又没说什么,瞧你紧张的,”审食其却不以为意,笑了笑道。
“清源资助你的事,我都知道,而且也是捐了一部分钱财且出了力的,不然你以为推广医术,招收学生,会这么容易吗?”
他适当的透露了自己对他的帮助,当然,这听在公乘阳庆耳朵里,还带着另外一层意思。
看了一辈子的病,又作为神医扁鹊的传人,他自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举棋不定的。
一面是臣子对君主的忠诚,而另一面则是自己作为医者的道德,他简直难以抉择。
而他的动摇和挣扎,也全然被审食其看在了眼里,意识到是时候了,所以他果断开口再次问道。
“还记得我最开始提的问题吗?职责和荣誉,孰轻孰重?”
“或者更直接点,你隐瞒了些什么,对你的恩人们?”
他死死的盯着对方,期盼能得到答案,然而公乘阳庆仍然没有回答,只咬住了下唇,为难之情溢于言表。
“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个消息。”
“我听说清源为了感谢你这么多年对他家人的照顾,不止打算增加对你和弟子们的资助,还准备亲自为你写一副字,以向世人展示你医术高超,品德高尚。”
“我依稀记得,那副字是‘大医精诚’,就是不知道你这个扁鹊的在世传人,能不能担得起这个称呼了。”
“可要是让人知道,身为本该救死扶伤的医者,却对自己的患者兼恩人下手,那这一辈子行医得来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就连神医扁鹊,指不定也要被人戳脊梁骨,言说后人不堪呢。”
……
审食其轻声细语的说着话,其中的威胁和安抚也是极为明显的。
“是要名副其实,做个人人敬仰的神医,还是要身败名裂,当个人人喊打的庸医,我想,这个选择并不难做,不是吗?”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循循善诱着。
“……”,公乘阳庆听到这儿,眼里的挣扎很快被坚定所取代。
“审大人,在下有话要说。”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后,如此道。
‘成了。’审食其心下暗道,并挑了挑眉,示意他可以讲了。
公乘阳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没有直言,而是凑到对方耳边,这才快速的说了内情。
包括但不限于吕雉给他的任务,就连林清源和刘元为何至今只有一女的原因也吐露出来了,原因自然不在林清源,而是刘元身子弱,再难有子嗣。
审食其不是不知道后面的情况,只是不清楚刘元的身体都调养了这么久,居然还没起色,但眼下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吕雉为什么要太医把刘元的真实身体情况透给刘盈,这才是现在的重点。
按照正常逻辑,刘盈倘若知道了这个真相,第一反应肯定是心疼姐姐,并对林清源产生愧疚。
但最后刘盈也一定会选择隐瞒对方,因为只有如此,才能保住他姐姐的幸福,可这样也无疑会放大刘盈对林清源的愧疚。
那么什么情况下,林清源会需要皇帝的愧疚呢?或者说,吕雉打算怎么设计对方,又试图从中得到些什么呢?
突然间,他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就变得不好看了。
‘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他心下忐忑,但面上却依旧镇定,嘱咐公乘阳庆一切照旧后,便派人将他偷偷送走。
至于他自己,则是快速回到书房案台前,提笔写着什么东西。
第155章
她知道娘家人蠢,但没想到能这么蠢。
审食其预感到时间紧迫,吕雉随时可能会把后手拿出来,所以他也必须采取措施。
无论现在她想做什么,一定会牵扯到林清源,而如果要转移她的注意力,那么除了她的儿女之外,就只能在她娘家的亲戚们身上下手了。
很快,审食其就选中了吕媭的儿子,樊伉。
这小子本来就不学无术,眼下正好又犯了一项非常要命的事,竟敢倒卖战马,以换取金银珠宝,虽然其中有被人忽悠的成分吧,但到底也是自己贪心作祟。
之前审食其碍于种种缘由没有插手,现在倒是一个极好的靶子,几乎没有犹豫,他就派人给九卿之一的廷尉张恢送了个信。
张恢何许人也,那是现任法家的巨头,又身居掌管国家法律的廷尉一职,他眼里哪能揉得了沙子?
别说樊伉的父亲樊哙已经死了,就是活着,张恢也没在怕的,更别提这次樊伉是真的犯了国法,再没有说不参他一本的!
为防夜长梦多,他连夜派人去找了夏侯婴确认此事,对方现在是九卿之一的太仆,掌管大汉的舆马和马政,有战马被倒卖,他那儿肯定知道些什么。
夏侯婴本来就为樊伉时不时朝自己索要战马,却又不说用做何处而为难不已,眼下见有人想出头,那自是赶紧就把实情说了出来。
张恢在对方那儿得了确切证据后,几乎没有犹豫,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就单独进宫求见了刘盈。
刘盈今天本来是要陪着窦漪房看诊的,但听说廷尉有要事禀报,也只能安抚了她几句后,匆匆赶回宣室殿的书房处理国事。
也因为他的暂时离开,让给窦漪房来看诊的公乘阳庆一时没办法完成太后娘娘交代的任务,不过这也让他隐隐松了一口气,干脆暂时不想这个,而是专注于给窦漪房看诊。
“本宫的身子怎么样?”窦漪房也不疑有他,只一心盼着答案。
“夫人诞下小公主已差不多一年了,平时保养也算尽心,倒是没什么大碍了。”公乘阳庆号了号脉后,低眉顺眼道。
“那本宫怎么还没有身孕?”窦漪房皱紧了眉头,显然不太满意这个回答。
“夫人容禀,这怀胎一事,除去母体康健,恩宠不断,也还需要机缘啊。”
“请恕微臣多嘴,夫人近来是否郁郁寡欢,心情不畅?”公乘阳庆小心的询问着。
“你是说,这也影响孩子的到来?”窦漪房听到这儿,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是自然,母亲高兴,且放宽了心,这孩儿啊,指不定一下子就来了。”他如此回答道。
“可我也能高兴的起来才行啊。”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身体的问题,窦漪房有一瞬的放松,可又听他说这话,也难免叹了一口气。
她不是自愿进宫,又受到太后针对,加之生了孩子,却是女儿,宫廷夜宴还要遭人口舌,贬低出身……
这一切的一切,是真的让她觉得自己日子难过,心情不好也属正常。
可在公乘阳庆看来,这完全是莫名其妙的,皇帝的宠爱,崇高的位份,华丽的宫殿,金贵的吃食……简直是要什么有什么,真想不通她发什么愁?
但这也不是他一个太医能多嘴的,更何况他也不了解情况,也不敢多说什么。
最多也只能从医学角度劝她看开些,心情愉快,才好怀第二胎。
“承你吉言,但愿如此吧。”窦漪房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开,但也知道人家说的是为她好,也就点了点头。
诊脉结束,对方要告退,可眼看对方要走,这冷不丁的,窦漪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我记得你是专门为鲁元公主调养身子的吧,那她和……”,差点她就把‘先生’这等称呼吐露出来了,好在及时反应过来。
“本宫是说,你的医术这般高明,又为鲁元公主调养这么多年,如何公*主还未再次有孕?”窦漪房这话真是问到点儿上了。
不过她也是歪打正着,本想着是不是鲁元公主过得也有哪儿不舒坦,心情不渝才会如此的。
岂料却听太医依旧说了些什么机缘之类的话,却只字不提对方的身体情况,并急匆匆的告辞离去。
此等说辞看起来没有破绽,可要是连上刚才他给窦漪房的诊断,那就不得不让她联想到别的了,尤其是此事还涉及到了林清源。
旁的也就罢了,偏偏他的事,她关心的不得了,以至于只凭这点蛛丝马迹,就猜到了什么。
不过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对,也不能很清晰的看出这些线索背后的真相,但没关系,她觉得自己可以去探寻。
也不知道怎么了,在得知刘元过的可能没她想的那么顺遂后,她心里突然升起了丝丝难以抑制的窃喜,与此同时,还夹杂着道德的谴责。
理智告诉她,不该这么想,这是忘恩负义,可在感情上,她却盼着这事是真的,仿佛只要对方没有那么完美,她就可以安慰自己,现在的日子也不算太难过一样。
就在她想着如何挖掘一下里面的秘密时,刘盈正在大发雷霆!
原因自然不是因为她,而是为着廷尉张恢禀报的樊伉私自倒卖战马的事,又有夏侯婴的手书证词,这罪责显然是板上钉钉。
刘盈本来就对不学无术的樊伉没什么好感,加之最近被宫里的事弄的心情很不好,结果这小子就撞枪口上了,连罪名都找好了。
当即刘盈就决定要把樊伉抓起来处置。
好在最后时刻,刘盈想起如今是年节期间,诸侯王们都在长安,不欲让人看笑话,便让张恢低调点行事,先把人抓住关起来再说。
张恢本想杀鸡儆猴,可看皇帝似乎有留情的意思,又想起樊伉怎么也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心下虽不愿意,但面上到底还是遵从了。
派人在樊伉出门的时候,将其带走,可也不知道谁把这事捅到了樊府,告诉了樊伉的母亲吕媭。
吕媭就这么一个儿子,听说他被抓了起来,心里哪能不着急,哭哭啼啼的就进宫去找吕雉求情。
谁知正赶上当时吕雉在招待其他诸侯王的女眷,这事儿也就彻底瞒不住了,宴会匆匆结束,客人们也纷纷离开,樊伉倒卖战马被抓的事,也随之传开。
女眷们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事算不得什么,到底樊伉是她们吕家的亲戚,太后娘娘和陛下怎么也会高抬贵手。
然而刘姓诸侯王们却不这么想,他们暗中推动,把这事闹得更大,想要看看皇帝到底会怎么处置,以此来试探刘盈到底有几分能耐。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吕媭却顾不上这些,只哭哭啼啼的在吕雉的长信宫闹着要放她儿子出来。
吕雉被弄得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见妹妹如此痴缠不休,除了恨铁不成钢,还是恨铁不成钢。
“二姐,二姐,你可不能不管这事儿啊,自从樊哙走了,女儿也远嫁,我身边可就只有樊伉一个指望了。”
“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让我可怎么活啊。”吕媭站在厅堂里声泪俱下的哭诉着。
“事到如今你怨谁啊,樊伉贩卖战马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每次把马牵出去换那么多金银珠宝回来,你难道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吗?!”吕雉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我,我实在是太相信那混小子的话了,以为他只是做点小生意,谁知道能牵扯到什么南越国的探子啊。”
“说到底,这不是让人给骗了吗?哪儿能都怪到我们家樊伉身上啊。”吕媭委委屈屈的给儿子狡辩。
“他要是不贪,人家怎么会一骗一个准儿?还有你,也是一样的,明明早就能发觉不对,可偏偏被那些金银珠宝迷花了眼,装作视而不见!”
“现在出了事了,你倒是着急了,那还有什么用?!”吕雉毫不客气的斥责道。
“眼下事情闹得这么大,所有人都瞪着眼睛看着呢,倘若不严惩樊伉,又怎么堵的住悠悠众口?”她眉头紧皱。
“是是是,二姐说的是,我也知道轻重,没想着立刻就能让他出来。”吕媭自知理亏,也放低姿态附和。
“要不这样,二姐,你就关他几天吓唬吓唬,让别人说不出话来就是了,至于别的什么刑罚罪责之类的,还是算了吧。”
但求情还是免不了的,为了平息此次事件,她竟然给吕雉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只是吕雉还没接话呢,就有一个男声在房间里响起。
“三姨母说的也太轻巧了吧。”
话音未落时,刘盈进了门,看他的表情,明显心情非常不好。
“南越国在父皇掌权时,就一直蠢蠢欲动,只是因为缺少良种战马,这才没敢造反。”
“樊伉如今主动倒卖战马进南越,行为如同资敌,当以叛国罪论处!”
“倘若朕轻易就饶了他,那国法何在?皇室的威严何在?!”
……
刘盈的态度也很明确了,要他放了樊伉,没门儿!
“盈儿,你表哥他不是有意的啊,他,他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了啊。”
吕媭见刘盈如此强硬,当下也慌了神,只能转而向吕雉求饶。
“二姐,二姐啊,我那樊伉是什么人,你是清楚的啊,他最多贪财好赌,要说叛国,那是万万不敢的啊。”
“盈儿,不然……”,眼看着妹妹哭的这般凄惨,事情又实在有内情在,吕雉也禁不住想说说情。
“母后,各大诸侯王如今可都在长安呢,朕的叔伯兄弟们也都看着呢。”
“倘若朕这次不严惩樊伉,那将来他们若是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是否也会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逃脱罪责,甚至肆无忌惮呢?!”
刘盈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并列出了轻纵对方的后果。
“……”,吕雉听到这儿,也是不在说话了,到底她是知道轻重的,有些事的口子,不能开,就算能开,也绝不能放到明面上。
“既然如此,那就把樊伉交给廷尉府严处吧。”她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平息此事,至于日后如何,再徐徐图之,指不定能把樊伉捞出来。
“母后说的是,朕这就去处理。”刘盈听到这儿,总算松了一口气,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就走,打算去处理此事。
谁知道吕媭一听这个,哪里还绷得住啊,也顾不上刘盈了,当即就哭喊着扑到了吕雉身边,拽着她不放。
“二姐,二姐,不能啊,我就樊伉这么一个儿子啊,不能严处啊,要是没了他,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啊。”
“那些诸侯王们算什么?他们早该滚回封地去的,这京城的事哪里轮得到他们说话?!”
“二姐,让他们走,让他们走,他们走了,我儿就有活路了啊。”
……
没脑子的吕媭病急乱投医,口不择言间,竟是说出了这些话。
而此时刘盈还没走到门口,可也无心在与她争辩什么了,只一甩衣袖,冷哼一声离开了这里。
看到儿子拂袖而去,心道不好的吕雉,正准备起身去追,可又被吕媭缠住,哭哭啼啼,一直要她给做主,吕雉简直恨不得给她一巴掌醒醒神。
她知道自己的娘家人蠢,可没想到能这么蠢,更别提,吕媭还提出要她把诸侯王们赶紧弄回封地的提议了。
她废了这么大劲儿把人聚拢起来,还什么都没干呢,就要散了,这主意还是自己亲妹妹出的,吕雉这心里不堵得慌就怪了。
长信宫里乱成一团,京城里也是议论纷纷,唯有审食其稳坐钓鱼台,冷静的观看着事态的发展,并趁着这个间隙,将林清源约了出来。
第156章
倘若你日后无子,你还会一如既往的待她好吗?
自年节以来,这雪下的越发大了,难得有个晴天,偏生因着樊伉的事,吕媭闹得长信宫里乱糟糟的,吕雉应对起来也觉得头疼的很。
刘元听说了此事,本想过去宽慰两句,可却被林清源阻止。
他言说此事涉及到了前朝政务,刘盈必定会去长信宫商议,若她现在也前去,只怕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还是暂时避开为妙。
听到丈夫这般分析,刘元自然也有些迟疑,恰逢小嫣然缠着她要去院中玩会儿,一旁长大了许多的小狼崽也围着她转圈圈,可见是在屋里憋坏了。
刘元见状,干脆也就把那些事撂开,准备带着女儿玩一会儿,而林清源也正想陪着,可此时却突然接到了审食其的传信,以为有要事相商的他也只能先行离开。
岂料他前脚刚走,窦漪房就带着女儿来到了鸿台,当然了,馆陶公主还小,只能被宫女抱着。
得知她带着小侄女,刘元便是暂时不想见外人,也不得不开了门,将她请进来。
可窦漪房才一进门,就被花红柳绿给迷了眼。
她定睛一瞧,原是小翁主正在院中玩耍,雪白的小狼跟着打转。
伴随着小孩子的欢笑声和脚步声,地上的雪就会融化,有嫩生生的草叶冒出芽来,不多时就又开出朵朵小花。
但更远些却又是白雪枯枝,冷寂一片,春与冬竟是同处于一片天地,如何不让人感到惊奇呢?
但想起小翁主出生那时的异象,似乎又不算什么了,窦漪房定了定神,迈步走了过去,宫女抱着馆陶公主也是紧随其后。
眼看家里来了客人,小嫣然也乖了许多,带着小狼跟在母亲身后迎接对方。
刘元见女儿不太自在,忙跟窦漪房寒暄了两句后,就让人把小嫣然带回房间去玩,而她自己,则是引着窦漪房进了厅堂入座。
“这时节霜寒遍地,馆陶年纪又小,如何把她也带来了?”
吩咐人上了茶点后,刘元的注意力就不由自主落到了宫女抱着的小公主身上,话里话外,也有责怪的意思。
“好叫殿下知道,原是太医今日来给臣妾诊脉,言说要心情愉悦对身体才好,又听宫女禀报说馆陶没什么精神。”
“臣妾想起小翁主是有福之人,出生时又生有异象,指不定能在鸿台看到非一般的景色,这才想着带她来殿下这儿转转的。”窦漪房不紧不慢的回答道。
“原来如此,”刘元听她说这话,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倒是难为你想着了。”
“臣妾如今只有馆陶一女,自然是要为她打算的。”窦漪房笑着接了一句。
“是啊,为人母的,哪里能不心疼孩子的呢?”刘元也感叹道。
“何止是当母亲的疼孩子,小翁主不也十分孝顺殿下吗?瞧这满屋子的鲜花,就是夏季都见不了这么全吧。”
窦漪房环顾四周,这厅堂里满是各色花朵绿植,不用想就知道是小嫣然的手笔,除了她也没谁能在冬天催出这许多花来。
“她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想的了这么多?还不是先生找来的,年节夜宴那晚出去醒神,我一时有感而发,言说红梅单调,他便许诺要给我编个花冠。”
“等回来后,就告诉了嫣儿,这孩子一听就来劲儿了,吵着要做一个最好看最全的花冠给我,先生竟也由着她胡闹,从少府要来了许多沉眠的花儿。”
“可做一个花冠又能用的了多少?可它们都开了,再送回去也不像样子,干脆就留在了家里,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了。”
“若是夏日也就罢了,偏现在是冬天,看起来是有些奢侈呢。”
刘元嘴上说着不妥,但表情却并非如此,显得十分欢喜的模样,可见她是很享受丈夫和女儿对她的爱的。
“凭它再怎么奢侈,只要殿下想要,那也算不得什么。”
窦漪房说着讨巧的话,但垂在袖中的右手却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头,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半圆形的印记,可见她心里并不如面上这般为她高兴。
“对了,臣妾此来,还有一事要求殿下呢。”话头一转,窦漪房就来了一句这个。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事就说吧。”刘元虽不明所以,但也抬了抬手,示意她继续。
“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窦漪房点头致意后,便开口了。
“今早太医来给臣妾看诊,言说臣妾的身子已无大碍,只需心情愉悦,静待佳音即可。”
“可殿下也知道,这四四方方的天,寒冬腊月的日,哪儿也去不得,只憋在宫里,也是无趣的紧。”
“所以便想着闲暇时候能来这鸿台陪陪殿下,也有个解闷的地方,想来心情会好上不少,就是不知道殿下会不会嫌弃臣妾打扰?”窦漪房把姿态放的很低,然而这话却怎么听都不太顺耳。
刘元也觉得她好像话里有话,影射什么,但是抬眼看去,又见她脸上挂着极其真诚的笑容,一时间也收了疑心,暗道自己想多了。
“怎么会呢?这两日我身子不爽,也出不得门,正想着有人说说话,解解闷儿呢,你愿意带着馆陶过来,我只有高兴的。”刘元定了定神,顺势把话接了过来。
“殿下这么说,臣妾就放心了,到底陛下那儿总也盼着皇儿,臣妾也不得不想些法子啊。”窦漪房说着说着,话就拐到孩子身上来了。
“说起来今日给臣妾诊脉的太医,正是随侍在殿下宫里的,也不知何时能再听到殿下的喜信儿呢。”她口中说着盼望,心里却不无恶意的想要对方难受。
“……孩子都是缘分,想来也强求不得,你我也只看上天安排就是了。”
果不其然,听到这儿,刘元脸上的笑都淡了些,但她到底端庄持重,没说什么不得体的话,但内心确实不好受。
刘元被保护的太好,便是刻意掩饰,也逃不过窦漪房的眼睛,知道她难受,自己也就高兴了。
但窦漪房也不敢做的太过,毕竟现在还没有证据表明是刘元不能生了,也为了自己的形象和对方可能给到的帮助,所以忍住了内心更多的恶意。
就在窦漪房拿着孩子的事暗戳戳挤兑刘元的时候,另一头的治粟内史府上,林清源也正在和审食其谈话。
林清源本以为对方找自己来是为了解决樊伉贩卖战马,处置起来特别棘手的案件的,岂料寒暄了几句后,却突然转换到了一个十分意外的话题。
“清源,你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得太后不悦了?”审食其看向他,认真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林清源一愣,不答反问道。
“所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以至于太后开始设计针对你了吗?”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可我并没有感觉到她针对我啊,”话到此处,林清源突然反应过来。
“审大人,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他试探的问了一句。
“……”,审食其有点犹豫。
“是有为难的地方,不能告诉我吗?”见他如此,林清源更确认了心里的猜测。
“那你呢?你还没回答我,你和太后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以至于她开始行动了呢?”审食其看了他一眼后,反问道。
“她做了什么?”林清源心里一紧,“她对漪房下手了是不是?”脱口而出间,竟是露了底细。
“就凭你这句话,我是不是可以猜测,你和窦夫人之间……”,审食其何其敏锐,几乎是转瞬就猜到了些许真相。
“没有,我和她没私情,母后之所以针对她,是因为,因为……”,林清源说不出口对方单恋自己的事,可眼下不讲实话,绝对搪塞不过去。
“因为什么?”审食其皱紧眉头催他。
“……是因为我告诉母后,漪房会是我大汉的皇后,她不愿相信,所以跟我对赌,看是她胜过天命,还是天命压过她的意志。”林清源没法子,只得吐露了一半的事实。
“你的意思是,窦漪房命中注定会是大汉的皇后,而太后却不中意她当儿媳,反而更看好小翁主,所以你和她才会产生矛盾的吗?”审食其居然把逻辑给圆过来了。
“大概是吧。”林清源现在也不确定,“审大人,到底母后做了什么,你还没告诉我呢。”他非常想知道这个。
“……”,审食其想起吕雉的安排,心下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对方。
“清源,我问你,倘若你日后无子,你还会待元儿和小嫣儿一如既往的好吗?”思虑再三后,他决定先试探一下。
“这是什么话?我既然娶了元儿,和她又有了嫣儿,那就是她们的依靠,如何会因为没有儿子就不管她们了呢?”
“无论日后我有没有儿子,我待她们,自是一如既往,绝不变心的。”
话题跳跃有点快,林清源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他也是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那好,我举荐一个人给你,等见了他,你自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审食其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决定委婉的提醒他一下,于是从袖中取出早就写好的帛书递给了他,并嘱咐他回去后找个没人的地方看。
林清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接了帛书,点头答应会按他说的做。
“那樊伉贩卖战马的事……”,他还想问问这个。
“这件事你不要管,也该让我们的陛下展示一下自己的胆魄和能力了。”但审食其却摇了摇头,要他不要插手。
“那好吧。”林清源见他如此坚持,也只得作罢。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后,他便告辞离去。
‘但愿我没有看错人。’审食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暗暗道。
第157章
如果有朝一日,她执意要一个结果,那你就告诉她,是我不能生好了。
林清源回到鸿台后,趁自己独处的功夫,打开了那封审食其给自己的帛书,上面写了他要举荐的人,好巧不巧的,这人林清源竟然也认识。
这个认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双方相识,而是林清源于史书中曾见过对方的名姓,知晓他的故事。
淳于意,公乘阳庆的弟子,神医扁鹊的嫡脉,种种光环加于其身。
然而令他青史留名的,除了他的医术外,还有就是他碰上的医闹。
史书记载,淳于意因医术精湛而被诸多王侯征召,想要留他当私人医师,奈何他不愿依附权贵,屡屡找理由拒绝,也因此遭人嫉恨,最后因故而被判了肉刑。
好在有个孝顺女儿淳于缇萦,千里迢迢告御状,这才得以救了他。
也因此衍生出一个著名典故,名为‘缇萦救父’。
当然了,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如今的淳于意还年轻,距离他青史留名,还差很长时间,再加上现在产生的蝴蝶效应,以后的事会如何,还都不确定呢。
唯一可以确定的大概就是,他现在仍是公乘阳庆的徒弟,只不过比历史上早了许多罢了。
但无论怎么变,淳于意的身份都没变,一个医者。
而审食其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推荐了一个新的医者给自己,这也不得不让林清源联想到了什么。
思虑再三,他决定见见对方,挑了一个妻子女儿都不在家的时候,他派人找来了淳于意。
此时的淳于意还不到三十岁,容貌不那么俊逸,但也算的上端正,周身的气息也很平和,看得出来是个持中稳重的人。
但秉承着人不可貌相的古语,林清源觉得,还是先交谈一下为妙。
“淳于大人不必拘谨,坐吧。”于是乎,他定了定神,示意他放松点。
“谢太傅。”淳于意行了一礼后,这才坐在了他对面特地准备的席位上。
“听闻大人早些年是在齐国任太仓令的,如何又到长安做了太医呢?”林清源真的有些好奇。
毕竟,这太仓令管的可是一国的粮食,哪怕只是诸侯国,那也不小的地方官了,不说权势滔天,但怎么也比一个太医来的强,对方这般取舍,也难怪他要问问了。
“不怕太傅笑话,微臣年少时酷爱医术,只是闭门造车,不得章法,虽想出许多药方却奈何没有效果,后来经人举荐,这才先做了官。”
“只是微臣志不在此,于职务之外,继续钻研医术,后拜医家学者公孙光为师。”
“也是对方不嫌弃,言微臣虽尽是纸上谈兵,但却不乏高明的见解,故而收微臣为徒,传道受业。”
“又过了几年,他又将微臣推荐给了现在的师父,恰逢曹丞相举荐对方,微臣也就辞官跟来了长安。”
淳于意把自己学医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林清源听着,和史书上记载的除了年纪不太对之外,其他的也都差不多,便也点了点头。
“富贵荣华抵不过救死扶伤,如此说来,你也称的上一句高士了。”他夸了一句。
“太傅缪赞了,微臣不过是成全自己心意的同时,也想为他人解除病痛罢了,此乃小道尔,难登大雅之堂。”淳于意倒是谦虚的很。
“大人何必自谦至此?医者仁心,亦是国家不可或缺的人才啊。”这是实话,林清源是真的觉得医生这行很重要。
“说起人才,还没谢过太傅每年那么多的资助,微臣和师父才能教出更多的医者为国尽忠啊。”话到此处,淳于意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
“那不知这传道受业比起在宫中任职,你更喜欢哪个呢?”林清源看了他一眼,一语双关道。
“为人师和为人臣,自然是各有各有的好处,也各有各的责任。”淳于意听到这儿,正襟危坐,有些谨慎的回答道。
“这话说的不错,你师父想必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的年纪越来越大了,有些事恐怕也不能兼顾。”
“特别是这会儿陛下还要了他去给窦夫人调理身子,一时顾不过来也是有的。”
“审大人说你的医术也足以独当一面了,便向我举荐了你,不知你意下如何?”林清源三言两语就向他递出了橄榄枝。
“蒙太傅不弃,微臣自当尽心竭力。”淳于意闻言,当即就起身走到厅堂正中,轻提前方衣摆跪了下去。
他可是个聪明人,不然当初也不能做官就做到了太仓令的位子上。
眼下太傅这摆明了是要招揽自己,而且在宫里有个不倒的靠山也是保全性命的关键,那他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你心中有数就好,我素来是不会亏待自己人的,想必你也清楚这点。”
“等过两日,你来给元儿诊脉,其中的轻重你自己掂量着,回头单独报给我。”
林清源的意思也很明确了,他现在怀疑妻子的真实身体情况并不像公乘阳庆说的那样没有大碍。
“微臣晓得了,太傅放心就是。”淳于意也听出了言外之意,顿时心下一惊,但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低眉顺眼的答应着。
“若无其他安排,那微臣告退了。”
“嗯,去吧。”林清源也没留他,示意可以走了。
“诺。”淳于意行了一礼后,很快离开了这里。
为了过两日的太医诊脉换人不引起刘元的注意,所以当天晚上,林清源就率先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好端端的,如何就换了太医呢?”刘元身子的调养,一直由公乘阳庆负责的,眼下听他说要换,自然是要问的。
“是我提的,前些日子盈儿不是要了公乘阳庆去给漪房诊脉吗?他年纪大了,两头跑着,也难免有个不周全的地方,母后那儿又急着抱皇孙,盈儿他们的压力也不小。”
“而淳于意呢,又是公乘阳庆的嫡传弟子,虽然还年轻些,但医术却也是一等一的好,我想着总归也没差的。”林清源斟酌着回答了她。
“是吗?”刘元却不置可否,“也罢,总是我自己不争气,调养到现在肚子也没个消息,倒平白占着顶好的医师。”她摸了摸肚腹处,神情有些失落。
“怎么讲这样伤心的话?”林清源为她拢了拢外衣。
“我不是说过吗?孩子的事都是缘分,只顺其自然也就是了,如何能怪到你身上呢?”他出言宽慰道。
“可到底是我除了嫣儿外再也无所出,旁人见了,哪有不说嘴的道理?”
“近来母后为着樊伉的事头疼,许久没开宴会,又不能冷场,便叫我和诸位表姐妹们走动,听她们兴高采烈的说起谁有了身孕,谁又该生第二个,乃至第三个儿子。”
“我虽为她们高兴,可这心里也难免不痛快,觉得戳自己痛处。”刘元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更想说是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就是窦漪房这几天老是过来有意无意的说一些孩子的事,让她更不痛快。
但到底她没直接证据表明对方有恶意,加之对方是自己的弟媳兼自己女儿的挡箭牌,所以她也就没有提。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若天命眷顾,那我们必会有一子,如若没有,只你和嫣儿,那我也心满意足。”
林清源不知内情,但现在说着安慰的话肯定没错,并顺势把妻子搂进怀里,给予她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支持。
“先生”,刘元听了这话,心里自然是很慰贴的,可也因此愧疚感更重。
她闭上眼睛靠在他肩上,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可不自觉间抓紧他衣服一角的动作,却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和忐忑,直到他握住她的手,再次轻声安抚。
“没事的,放心吧。”
“嗯。”听他不住的重复着安慰的话,她也点了点头,总算不再提这件事。
等到两日后,淳于意来给她看诊,其说辞自然是和他师父公乘阳庆所说一样,需要继续调养着。
虽然刘元心里大概率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但心里也难免有些气闷,林清源顺势让小嫣儿带她出去散散心,也就支开了母女两个。
等只剩下他们两人后,林清源没有直接问他结果如何,而是要他跟自己到书房,并为自己也诊脉。
本来鸿台已经没有外人了才是,可谁承想这些天窦漪房来惯了,竟是未曾拦住她,守门的宫女告诉她公主带着小翁主出去了,现在并不在,只驸马在家。
宫女的本意是让她回去就好,可窦漪房一听林清源自己在家,自然就更不肯走了。
她最近来了鸿台好多次都不曾和对方有独处的机会,现下难得碰上这么一次,说什么都要见一面才是。
那宫女本想通报一声,可却被她阻止,言说不必麻烦,她自己进去就是了,走到院中一半时,为防宫女打扰,便道自己要去更衣,还让自己的随侍宫女抱着女儿带上那人一起去伺候。
那宫女也不敢得罪皇帝唯一的宠妃,只能听吩咐做事,窦漪房也支开了所有人,自己则是单独朝着书房走去。
她年少时曾跟着林清源长大,对他的习惯也了解的很,这个时辰多半在书房,所以也就直奔那里去了。
而彼时的书房里,淳于意正给林清源诊脉,片刻后,对方收回了手。
“如何?”林清源问他。
“太傅自然是康健无虞。”淳于意收回脉枕,如实回答道。
“那元儿的身子呢?和你师父诊出来的一样吗?”
林清源问出这个问题,窦漪房正巧走到书房门口,她听见这句话时,下意识的就屏住了呼吸,偷偷贴近门缝,想听仔细些。
“如果太傅相信师父的诊断结果,今日也不会来问微臣了。”淳于意跪在地上,虽面上依旧恭敬,可说出来的话却大胆的很。
“……”,林清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罢了,你既然猜到了我的疑虑,说实情就是。”他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起身了。
“诺。”淳于意行了一礼后,起身开始禀报。
“自从太傅吩咐微臣给公主诊脉后,微臣便去翻看了之前师父给公主诊断的脉案和用药。”
“脉案记载倒是没什么问题,都是温补的方子,选用的药材也多是调养身子的,但微臣细细查看后,却发现其中当归,黄精,川芎等药材的用量极大。”
“这几味药材虽说都有补血益气的效果,但更多的,却是配合其他药材一起服用,用于治疗孕子艰难的病症的。”
话到此处,淳于意的声音都放轻了些,可见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林清源没说话,这个结果再加上审食其的提醒,以及之前自己和吕雉的赌约,他大概已经猜出来对方想干什么了。
无非就是打算把窦漪房倾慕自己的事透露给刘盈,但又怕玩的太过火收不住,这才会指使公乘阳庆把刘元生育艰难的事告诉刘盈,以获取对方的愧疚乃至冷静。
如此一圈下来,最后刘盈的怒火大部分都会落到窦漪房身上。
只要他厌弃了对方,那么吕雉自然有一万种方法让窦漪房永远无法坐上皇后的位置,进而继续谋划让嫣儿嫁给刘盈的事。
好一个吕太后,到底是进入了帝王本纪的存在,这等心思缜密的谋划,就连他这个现代人也遭不住,倘若不是审食其提醒,只怕尘埃落定了,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林清源想通其中的关窍后,自然是忌惮又惊叹,并思考着该如何破局。
但他长久的沉默却给了淳于意错觉,就连外面偷听的窦漪房也以为他是为了公主不能再生孩子,自己后继无人而担忧。
然而良久后,却只听他说道。
“这件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绝不可让元儿知道,明白吗?”
“微臣明白,”淳于意点了点头。
“只是”,他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开口了。
“容微臣提醒太傅一句,公主调养的时日着实不短了,倘若她非要询问,那微臣又该如何回答呢?到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的啊。”他在婉转的表达万一漏了馅,这责任算谁的。
“是啊,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林清源叹了一口气。
“这样,如果有朝一日,她真的问起,且一定要一个结果*,那你就告诉她,是我不能生好了。”
他说的轻松,可话里的意思却让屋里屋外的人都震惊不已。
“太傅,这,这如何使得……”,淳于意是真的惊到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我说使得就使得,你照吩咐办事就是了。”他还想再劝,林清源却抬手制止了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
“……诺。”见他坚持如此,淳于意也只得应下,但心里却有些复杂。
他一个太医都觉得这事儿做的太过,更别提外面偷听的窦漪房了。
都涉及到延绵子嗣,后继无人的大事了,偏他还这样宠着护着刘元。
甚至不惜把对男子来说,堪称奇耻大辱的缘由揽在自己身上,就只为了要让刘元安心,这一切的一切,如何不让窦漪房嫉妒的发狂呢?
但她到底没声张,而是悄悄的离开了书房门口,去往自己女儿所在的房间。
第158章
与其在意旁人的口舌,不如先把事情了了才是正经。
林清源嘱咐淳于意守口如瓶后,便让人退下了,只没多久就听到宫女过来禀报,言说窦夫人带着馆陶公主来了鸿台,现下正在厅堂等候。
思及方才在做的事,林清源不禁心里一紧,去厅堂的路上状似无意问了一下她们的行程,有无到书房附近。
那宫女之前被窦漪房糊弄,又不敢得罪陛下唯一的宠妃,自然是说没有。
林清源听到这话,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便来到了厅堂,里面各处都是鲜花绿植,且温暖如春,不与外界冬日相同。
他看到窦漪房正抱着馆陶公主哄,一旁的宫女摘了些花儿在跟前逗趣,没有什么不对,这才彻底放了心。
“外头天寒地冻,如何来的这么早?”他迈步进来的同时,开口问她。
“先生来了?”窦漪房抱着女儿站起来。
“这还不是想着鸿台这儿的鲜花绿草嘛,又有公主和小翁主说话,在这冬日里不知有多么惬意。”
“既有如此美事,我焉有不早早登门的道理啊?”她笑着回答,神情泰然自若。
“你是惯会讨懒的,罢了罢了,”林清源闻言也笑了笑,“来,让我抱抱小公主,看看重了没?”他走到近前,朝她伸出了手。
“这丫头见天的不是吃就是睡,不重才怪呢,”窦漪房嘴上说着嫌弃,可把女儿递过去时,还是小心的,可见她并非不疼孩子。
“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多吃多睡才好快快长大啊,”林清源把襁褓里的小婴孩接过来,抱在怀里哄了哄。
许是他抱孩子的手法让馆陶公主这娃娃很舒服,竟是朝他笑了起来,还伸出小手‘咿呀咿呀’的。
一个连牙都没长几颗的小女娃这般可爱朝自己笑,林清源自是不会让她不高兴,再者,馆陶公主这样子,也让他想起了自己女儿小时候,这心里自然就更柔软了。
“瞧先生这样子,倒比自己得了孩儿还高兴了。”窦漪房见他如此,又想起刚才偷听到的话,心里又嫉又妒。
但她心知不能表现出来,至少现在不能,所以也就维持住了面上的温柔。
她顺手从一旁的贴身侍女的手中取过一朵花儿凑到他近前想一起与他逗孩子,岂料林清源却抱着小女娃躲开了她。
“先生?”窦漪房一愣。
“小孩子喜欢色彩鲜艳的东西这很正常,可这花虽好,却有花粉在其中,若是不慎落入眼睛里,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他似乎是怕她误会,耐着性子解释道。
“原来如此,到底还是先生有经验,总也比我这个刚做人娘亲的知道的多。”窦漪房拿着花儿的手放了下来,有些讪讪道。
“无妨,一回生,二回熟,谁也不是生来就知道这些,以后多问问太医,注意些就行了。”林清源抱着小女娃哄着,又软下语气安抚。
“这屋里的花香太浓郁了,对你和孩子也不好,我们到别的房间去吧。”他这话倒是说的真心实意。
窦漪房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便答应了,众人便去了侧殿,里面依旧暖和,但花草绿植却没那么多了,属于正常范畴。
陪着她们待了一会儿后,刘元就带着小嫣然回来了,林清源也就把空间留给了女眷们,自己则是回到了书房,趁着现在没人,他要好好思量一下如何破局。
眼下吕雉的目标不止是窦漪房,还有诸侯王们,这两样至少要先解决一个,他才好腾出手来去处理另一个。
窦漪房这儿肯定是死结,暂时无法打开,但诸侯王们倒是可以先设法让他们离开长安,但开这个口的人,绝不能是自己。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能劝动吕雉的也只有审食其了,就算事后她有所怀疑,也不得不这么做了。
更何况林清源相信,以审食其的能力,他足以处理好这件事的同时,又把自己摘干净。
如若所料不差,樊伉贩卖战马,便是对方抛出来的引子,意在混淆视听,助自己脱身,那么,关键时刻,他自然不能掉链子,也得给人家出个两全的主意才是。
思及此处,林清源定了定神,提笔写了一封帛书,并设法送去了审食其那儿,后者看过信后,心里也大致有个底了。
那么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和吕雉商议了,审食其知道,自己必须主动送上门,毕竟,蓝颜知己的存在,除了排解寂寞外,最大的价值就是为对方解决潜在麻烦了。
于是乎,没几天他就到了长信宫,吕雉见他来,也是一股脑的把近来的事抱怨给他听,末了,气的把茶盏重重搁在桌上!
“这娘家人虽说是血脉至亲,可也真不让我省心啊。”
“那樊伉混账,关你何事,犯不上生这么大的气。”审食其宽慰了一句。
“但话又说回来了,他到底是我的外甥,我三妹唯一的儿子。”
“现在犯了这等要命的罪责,我要是撒手不管吧,这铁定得判他个死罪,就是有内情在里头,也抹不去是他自己自愿上套的,最差,也得流放加肉刑。”
“这无论哪个,我估计我那妹子都是不能接受的。”
“可要是放了他吧,这诸侯王们又都看着,事情实在难办啊。”吕雉捏了捏眉心,是相当无奈且头疼。
“现在不止这个难办了,”审食其却从袖中拿出了一封帛书,“陆贾那儿得来的消息,南越国正蠢蠢欲动,而北方边境的代国和燕国,也不甚稳当。”
“今年的雪下的比往年要大的多,那些北边的蛮子也开始不安分了。”趁着她查看内容的时候,他又解释了一番。
“南越国也就罢了,那赵陀本就是秦朝的降将,他有二心,简直在正常不过,可这北边的匈奴人怎么也开始闹腾?自从签了汉匈联姻的合约,我们可是有几年没发生什么摩擦了。”吕雉皱紧了眉头。
“匈奴人不会,不代表其他蛮子不会,代国和燕国地处边疆,除了匈奴人,还有鲜卑,乌桓等部族存在。”
“尤其是燕国所在的位置,距离这两个部族非常近,如今大雪封山,粮草俱绝,他们铤而走险,也不是没有可能。”
审食其说的是实情,但同样的,他也在诱导她做出边境不稳的判断,当然,现在确实不太安稳就是了。
“或许,我们该考虑一下,是否勒令各诸侯王返回封地,以稳住局势。”他斟酌着建议道。
“你也说今年下的雪比较大了,现在年节才过没多久就让他们离开长安,这也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吧。”吕雉不想这么轻易放走自己的猎物们,于是开始找理由。
“再多的人情,又怎么比得上江山社稷的安危?”审食其却站在更高的角度委婉的质疑了这点。
“……那,那这才出了樊伉这事儿,我就让他们走,焉知他们背地里不会说三道四啊。”吕雉再次反驳道。
“难道不让他们走,这风言风语就能停了吗?”审食其却不置可否。
“与其在意旁人的口舌,不若赶紧设法把这事了结了才是正经。”他提醒道。
“纵然让诸侯王们回到封地,能给我们可操作的机会,可盈儿那儿,恐怕也不会轻易松口啊。”吕雉不甘心这么轻易放虎归山,又找由头搪塞。
“这些天我冷眼瞧着,陛下虽然生气,但也没有说非要樊伉的命不可,加之贩卖战马之事确有内情,应该没有大碍。”
“至于说要吃苦受罪,这也难免,如有可能,我们甚至可以拿这个做做文章,只要陛下心软了,这事儿也就好办了。”
“关键是我们这边得先递个台阶,不然陛下就是有意维护,只怕也力不从心。”审食其据实分析道。
“好,樊伉的事我们先放在一边,那你说说,这些诸侯王们该如何处置呢?”
“先帝的叔伯兄弟们自不必说,倚老卖老的事也不少了,而先帝的子侄们,也是一天天长大,各诸侯国的实力也有增长。”
“眼瞅着有好几个都羽翼丰满,开始龇牙咧嘴了,你说,我能放心把他们都放回去吗?”这才是吕雉死活不松口的真实原因。
“先帝打下这江山不容易啊,盈儿现在又年轻,我也不得不未雨绸缪啊。”
“食其,你明白吗?”她开始诉说自己的苦衷和为难,末了,还问他道。
“我如何不明白?可眼下时机不对,你也没有理由对诸侯王们下手。”审食其摇了摇头,一脸正色道。
“……”,吕雉脸上有点挂不住,但心里清楚他说的是对的。
“那你说怎么办?总归我容不下觊觎我儿皇位的豺狼!”她的底线很明确。
“等解决了樊伉的事后,也许我们可以建议陛下调整一下各诸侯王的封地。”审食其思考了一会儿后,这样提议道。
“他们都扎下根了,哪里愿意挪地方?再说了,这天下数得着的肥沃富庶之地不都被……”话到此处,吕雉突然反应过来了。
“你的意思是,赵国?”她有些不确定的看向了他。
“不然呢?邯郸可是一等一的大都市,赵国又久无封君,只要抛出这个诱饵,我想,大部分的诸侯王都没法不心动吧。”
“一旦他们离开了经营多年的地方,那么要揉圆搓扁,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审食其挑了挑眉。
“这倒是个好主意。”吕雉果然被说动了,“不过会不会有点草率啊。”但是又有一点点顾虑。
因为让她就这么轻轻放走诸侯王们,她又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虽然现在还没人知道她打算在年节期间干什么,但她自己清楚啊,这样一想,心里自然不太情愿。
而审食其确实不知道她还打算在年节期间搞诸侯王们,但这不妨碍他看出她现在的状态,说白了一句话,就是要脸,需要梯子才能下来。
既然如此,那他没理由不顺着她。
于是乎,“不草率,这不正好有陆贾给的消息吗?把这事报给陛下,他那儿一开口,哪个诸侯王敢赖在长安而不回封地呢?”他给出了一个合适的说辞。
“也是,那就这么办吧,至于其他的,咱们来日方长。”吕雉最后还是松了口。
但审食其听她这句就知道,这还没死心呢,或者说,诸侯王们不清除干净了,她就死不了心。
对于这点,审食其心知肚明,但他并不打算插手,甚至有些乐见其成,至于原因嘛,不足为外人道也。
就这样,他们暂时达成了一致,至于诸侯王们到底想不想冒着大雪赶回封地,心里有没有怨气,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第159章
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太后下令,命各诸侯王择日返回封地处理内务,又是在要处置樊伉的这个节骨眼上,其他人的议论和怨气暂不必提。
只代王刘恒也是不愿走的,不止是为了代王后如今身怀有孕,不宜远行,只说还有一人得他牵挂,且莫名惦记,就足以让他觉得奇怪,并试图进一步探究。
确实,他一个成过亲的诸侯王却整天想着陛下的爱妃,且陛下还是他亲哥的时候,好像是不太对劲。
但没办法,刘恒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为什么,尽管他和窦漪房相见不过两次,可就是怎么也忘不了她,眼看着就要离开长安了,他心里就有些克制不住的想再见她一面。
一日天气晴朗,他陪代王后入宫,后者遇上了其他表姐妹,在那儿说个没完,刘恒自觉无趣,便随便寻了个理由出来,走着走着,竟是来到了那片梅林附近。
白雪红梅,掩映成辉,自是一番美景,但更吸引他的不是这些,而是不远处正在摘花的窦漪房,她看起来心情不错,还没带着宫女,而是自己在那儿玩的开心。
理智告诉刘恒,他不该上前去,到底他们身份不同,贸然接触,难免会被人说道,可他又忍不住为自己开脱。
没事的,这是大白天,他们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还有,就是因为碍着身份,才不能这么轻易就走开,不然传出去了,还以为是故意避着,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刘恒拼命给自己找理由,这脚也不自觉的拐进了梅林,他自觉磊落,做寻常样子迈步,自然很快就惊动了窦漪房。
梅林里的道上都有宫人打扫过,但还是有些残雪留着,踩在上面,有‘沙沙’之声,刘恒又不曾特地躲藏,那她发现他的存在,也不过是一转头的事。
况且刘恒就是冲她来的,根本没打算躲,见她看过来,也不怯场,而是主动起了个话头。
“前两次只在夜间看了梅花,虽香气依旧,但未免有些看不真切,今日一见,才真道是白雪红梅,惹人心生怜爱呢。”
“代王如何在此?”窦漪房见到是他,心下有些惊讶,但却没失了礼数,只与其见礼时,也没忘了问一句。
“本王……”,他刚想说是陪代王后一起来的,可话才起了个头,不知何故却突然改口道,“是皇兄召见,为了不久后离京的事。”
“那想来代王是刚从宣室殿出来了?”看他脚步的方向,窦漪房就知道没说实话,但她也无意拆穿,只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不知陛下现在心情如何?如若不快活,本宫正好过去送些梅花给他。”
“这……”,刘恒一时语塞,好在反应够快。
“皇兄他现在正召见其他兄弟,只怕没有空闲接待夫人。”他很快就找了个理由,委婉的劝她先别走。
“既如此,那本宫就等会儿再过去好了。”窦漪房见他撒谎不打草稿,心下暗道果真人不可貌相,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和,以礼相待。
“夫人摘了这许多梅花,莫不是都要送去给皇兄?”刘恒见她抱着许多梅花,不禁开口问道。
“可本王记得,皇兄小时候似乎更偏爱松竹一些,言说青翠挺拔,坚韧不屈,是为君子之风。”他是在找话题,也是真的好奇。
“代王也说是小时候,如今陛下已然成人且大权在握,更不与幼时相同了。”窦漪房抬了抬下巴。
“况且陛下也并非真的如何喜爱松竹,只不过是先帝当年盼着陛下的性子如松如竹,坚韧刚强,至于陛下自己,还是凌霜而开的红梅,更得他的心。”
她的这番话直接就把刘恒的说法全部推翻,但又有理有据,让人反驳不得。
“听闻这梅林乃是皇兄特地为夫人所植,现在看来,你们二人倒是意气相投的很。”他一时无言,只得另辟蹊径,赞这梅林的来历和他们的感情。
“因为世人多爱梅花的风骨,而本宫和陛下爱的则是那份孤傲。”窦漪房却不以为意。
“代王不也这么觉得吗?”她说的是上次他们见面时他的观点与之类似。
“确实,有时候熙熙攘攘,倒不觉热闹,反而让人厌烦,还不如寻一知己,便是看似孤独,心里也满足了。”刘恒点了点头。
“代王何出此言呢?世人皆道代王和代王后伉俪情深,自成亲以来不纳二色,又怎么会感到孤独呢?”窦漪房反问道。
“……”,刘恒但笑不语,很显然,他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甚至有些避之唯恐不及,下意识的,他握住了挂在腰间的香囊。
许是用的力气大了些,里面装着的东西气味也浓郁起来。
“仿佛是芍药的味道。”窦漪房嗅了嗅,“可这个季节,哪儿来的芍药呢?”
她当然知道鸿台有很多花草,但那都不是代王刘恒能弄到的,也不曾听闻对方去过那里,故而有此一问。
“夫人好生敏锐,芍药确实不是这个季节的花,但本王倒是喜欢的紧,故而制了些香丸佩戴。”刘恒放开了腰间的香囊,如实告知。
“芍药是定情的花,代王娇妻爱子俱全,何以……”,窦漪房欲言又止。
“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刘恒本不想回答这话,更不想暴露自己婚姻的真实状态,以破坏自己营造出来的人设。
但是,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不希望窦漪房误会,最后竟是模棱两可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虽未直言对自己婚事的不满,可这暗示也着实耐人寻味。
窦漪房聪慧,自然也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而她所嫁非人与被他迫成婚,好像也没什么差别,一时间,竟然有了同病相怜之感。
“本王方才失言,还望夫人莫怪。”刘恒似乎理智刚回笼,便立刻开始描补。
“你若所言为真,我又为何见怪?”窦漪房看了他一眼,“就算我真的要怪,也只会怪这世道无情,自己无能。”她自嘲了一句。
“这与息夫人所言,似乎有些类似。”刘恒愣了一下。
“如果不是知道代王的本意,说不定我就要恼了。”窦漪房没好气的怼了一句。
“哦?夫人竟然明白我的意思吗?”刘恒有些惊讶。
“所谓息夫人,不就是和西施齐名的春秋四大美人之一吗?她境遇之坎坷,我可比不得,但你夸我和她一样生的美,倒也不算说错。”窦漪房抬了抬下巴,有点小骄傲。
“……”,刘恒会心一笑,没有接话,不过眼里的欣赏却让人看的分明。
这次不止是为她的容貌了,还有她的博学,以及这有点特别的性格,怎么说呢,不仅不让人觉得傲慢,反而带着些俏皮。
“夫人倒是……坦诚的很。”他难得用这样的言辞形容一个女子。
“代王不也一样?”窦漪房却反将一军,意在告诉他,刚才他也暴露了些小秘密,如果不想被威胁的话,那就最好守口如瓶。
“夫人说的是,本王必定铭记于心。”刘恒也是聪明人,只一瞬就明了她的意思,知道是合则两利,故而没怎么犹豫就点头应下了。
“上次的事,本王一直未曾来得及告罪,如今遇见夫人,纯属巧合,身上也并无什么珍贵之物可送。”
“只这芍药香丸,乃是往日亲手所制,虽算不得什么,但到底是一番心意,还望夫人莫要嫌弃。”
他说着话,便解开挂在腰间的香囊,从中倒了两颗香丸出来,想要赠送给她。
“既是代王的心意,又是亲手所制,那自然是珍爱不已,本宫不欲夺人所好,代王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这一刻,不论他是有心,还是无心,拿这东西送人,还是一女子,本身就带上了一种暧昧。
更别提窦漪房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又有林清源的提醒在前,她当然是要拒绝的。
说到底她现在可是刘盈的妃子,是刘恒的嫂嫂,贸然接了这种东西,怕不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诚然这会儿她确实有二心,但是那人也绝不可能是刘恒。
而她现在的拒绝和前面的态度不说完全相反吧,那也差不多了。
由此也成功引起了刘恒更大的好奇心,好在他还是比较克制的,没有直接上去问,甚至收回了递出去的香丸。
“那本王下次再与夫人赔罪吧。”他直接一句话预定了见面。
“代国地处边疆,代王回一趟长安不易,还是珍重自身为好。”
“至于上次代王后不修口德之事,你已经替她赔过罪了,礼品什么的,就免了吧。”窦漪房摇了摇头,婉拒了他的邀约,并示意到此为止了。
“代国虽是苦寒之地,但人民倒也淳朴好客,若有来日,本王请夫人到代国来,欣赏一番不同于长安的风土人情。”但刘恒却好似越挫越勇一般,竟然对她这般道。
“倘若真有那一日,本宫也必然会和陛下一起。”他如此不识趣,窦漪房也有些懊恼,直接怼了回去,意在告诉他别胡思乱想了,要注意身份。
“时辰不早了,想来陛下那儿也快结束了,本宫就不打扰代王赏花的雅兴,先行一步了。”她点头示意后,便越过他往宣室殿的方向而去。
而刘恒依旧站在原地,眼里的神情有些复杂莫名,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他才折了一枝梅花离开这里。
第160章
除了那种令人情动的药,还需要迷药。
诸侯王们陆陆续续离开了长安,宫里再度平静下来,但代王刘恒却多留了数日,原因无他,只是代王后有孕不久,需要再调养一阵。
为着这个,林清源那悬着的心就没放下过,好不容易等到代王他们要走了,偏刘盈要亲自去送,窦漪房也陪在身旁,刘元和他也一起去了。
当时那场面说是兄弟情深,依依惜别,可林清源在旁边看着,代王刘恒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离开前,他甚至还对刘盈发出了邀约,可眼睛的余光望着的却是窦漪房,最关键的是,后者竟然还笑了笑,态度并无多少疏离。
由此可见,他们绝对不止单独见过两次面,肯定还有别的接触。
这女子根本没把自己的提醒放在心上,但看在麻烦已经离开的份上,林清源也就松了一口气。
可安生日子还没过几天,朝堂上竟然出现了改立赵王的声音。
赵国一直没有封君,本来就是林清源和刘盈商量好,要将其废为郡县的存在,如何能封赏出去呢?
可偏偏这开口的人是审食其手下的官员,那这背后是谁在指使,就是显而易见的了。
也为着这个,其他大臣都不敢贸然开口阻止,只观望着形势。
这给刘盈气的啊,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母后势力大,可自己都亲政两年多了,怎么还要受如此多的掣肘?
说实在的,他也不是没有朝臣投诚,比如奉常叔孙通,亦或者太仆夏侯婴,甚至廷尉张恢,太尉周勃,左右丞相王陵陈平……等等,都是对他忠心耿耿的老臣。
但问题在于,这件事它不完全是公事,还是他们老刘家自己的私事,又涉及到太后吕雉,那也由不得大家不谨慎啊。
站队,站什么队,上次当赵王的人都已经噶了,更不用说之前支持对方,还跟太后对着干的家伙们了。
总之一句话,现在不下场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事儿一直扯皮,刘盈是心力交瘁,回到后宫也不得安生,原因无他,吕雉正变着法的折腾窦漪房,偏生又没直接动手,只用些琐碎的小事折磨她。
任谁都清楚,精神上的痛苦有时候不比身体的疼痛好多少。
他们两个都颇有些筋疲力尽,刘盈就是想安慰她,很多时候也没时间,以至于窦漪房心里苦闷的很。
尽管明白他也不容易,可只要一想自己现在的处境都来自他母后的压力,顿时这心态就有点绷不住了。
特别是,她还会不间断的在吕雉那儿看到刘元,对方的生活简直和她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个不止是情感需求比不过,就连物质待遇她都没有刘元好。
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此大的差距,还几乎天天在她眼前晃悠,她能心情好就怪了。
她想找人倾诉,但林清源为了避嫌,没有必要根本不会单独见她,而自己的哥哥窦长君也绝对共情不了她。
以至于在如今的情况下,她竟然想起了代王刘恒,怀念起了仅有的几次见面中对方的善解人意。
如此一来,她的心情就会好些,然后继续想起自己的糟糕现状,再次心情低落,接着再想……一来二去,几乎成了恶性循环。
多数情况下,她的情绪不佳,不是她不想林清源的好,只是她越想到他的好,就越对现状不满,而承载了他全部体贴和情爱的刘元,就成了她心里难以拔除的一根刺。
几次三番的这么折腾,便是公乘阳庆特地为她调养身子,可也不见有身孕,而她没有儿子,这压力自然就更大。
好在还有刘元不时为她周旋,刘盈又护着,这日子才算过得下去。
然而窦漪房并无多少感激,甚至内心深处不无怨恨的想着,如果不是他们,自己现在也不用这样煎熬。
强大的精神压力和心里藏着的秘密,让她竟然萌生了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
既然刘盈给不了她绝对的庇护,让她短时间内有个儿子傍身,那她为什么不能另辟蹊径呢?
太医不是说心情愉快就能很快怀胎吗?
反正刘元现在也不能生了,而她心悦林清源,她来生不就行了吗?
她心悦林清源,如果是对方的话,那她肯定心情愉快,那皇子当然也来的很快,还能给林家留后,一举三得,有什么不好?
但她也清楚,以林清源的道德底线,他是绝对不会配合她的,说不定还要骂她不知廉耻,此事若要功成,除非他脑子不清醒了。
‘等等’,窦漪房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清醒了,不清醒了’,这几个字在她脑中不断的重复,并顺利发散开来,开始演变成了一个解决最终难题的办法。
但众所周知,难题是会衍生的,如果需要对方不清醒才能达成目的的话,那么顺着想就会得到一个如何让他不清醒的问题。
‘下药’,窦漪房首先想到的是这个,然后问题又来了,药从哪儿来,问太医要吗?分分钟暴露不对劲的好吧,她又不是傻子。
当然了,就算她得到了药,怎么给林清源喂进去,以及在哪儿办事,结束了又如何善后……等等,一系列的问题接踵而来。
这么庞大的计划,她一个人绝对搞不定,需要帮手,必须找帮手。
还有要用的药,或许不止需要迷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有些特殊功效的药也可以先准备着,可以不用,但万一要用,不能没有。
似乎不涉及感情的时候,窦漪房的思路就异常清晰,而是逻辑缜密,特别是眼下有了奋斗目标后,连日来的疲惫和痛苦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抛开道德约束,只从利益得失出发,她突然感觉,林清源好像离她也不那么远。
前提是,她能成功。
但不管如何,她现在提起斗志来了是真的。
这事太大了,不能急,必须准备万全了才行。
那种令人情动的药还好,麻烦的是迷药,这玩意儿才是最不好糊弄过去的,她一时想不到什么解决办法,只能把另一种先拿到手了。
思及此处,她便趁着刘盈去上朝,而吕雉也为着改立赵王,暂时无暇顾及自己这边的时候,派人把窦长君找了过来。
而他过来时,正好公乘阳庆刚给窦漪房号过脉,又开了药,从昭阳殿出来。
双方见礼后便分开了,窦长君往内室而去,却见窦漪房正坐在梳妆台前,正面摆放着一面镜子。
“妹妹”,窦长君走到她身边唤了一声。
“哥哥,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窦漪房没有看他,而是盯着镜中的自己打量个不停。
“怎么会呢?你只是有些憔悴,太医不是说过,这是气血不足的表现吗?补一补就好了。”窦长君宽慰了一句。
“可再多的补药吃下去,我肚子没动静也是真的啊。”窦漪房转身面对他。
“哥哥,我真的好怕,好怕陛下有一天会厌弃我,再也不来昭阳殿了。”她拽住了他的衣袖,忧心忡忡道。
“不会的,陛下是个长情之人,就算日后你容颜不在,他也不会如此的。”
窦长君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惶恐不安,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他哪有不疼的道理?
“最不济,你还有小公主呢,就算陛下真的不看往日的情分,有孩子在,他多少也会顾念些的。”他软下语气劝慰着。
“可公主到底比不得皇子,没个儿子傍身,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的,就连太后和那些皇室女眷们也多有言辞,我听了,怪不好受的。”窦漪房继续诉苦。
女儿比不上儿子,这个窦长君自然清楚,平民百姓家尚且如此,况皇室乎?
他还在思考的时候,窦漪房就继续了。
“哥哥,我需要你帮我,不止是为了争一口气,也是为了我们窦家的未来,我必须有个儿子。”
“可陛下这些日子忙的不可开交,到我宫里,疲惫的时候居多,我就是想要儿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她的暗示,窦长君作为男人,哪有听不懂的?
“那,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但他到底还是被她刚才的言语说动了。
“我想让你帮我找点东西来,最好是见效快,却又不容易被察觉到的那种。”她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嗯?”窦长君听到这儿,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我这不是着急吗?至于说不易察觉,到底这事儿不光彩,能不让陛下知道,还是别让他知道了吧。”
“不然的话,他脸上也挂不住啊。”窦漪房见他有疑虑,立刻又描补了几句。
“这倒也是,”窦长君听到这个解释,理解的点了点头,倘若是他在那事儿上心有余而力不足,那肯定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
“行,我答应了,你还需要别的什么吗?”他还贴心的多问了一句。
“……没了,眼下就这个事儿最要紧了。”窦漪房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压制住了自己还想开口要迷药的愿望。
“那好,我尽量找些温和又不伤身的药来,让你为陛下早日诞下皇子。”窦长君许诺道。
“那就多谢哥哥了。”窦漪房道谢着。
“都是一家子骨肉,说什么谢不谢的。”窦长君表示这不算什么。
“妹妹,我知道你心急,可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子,要多多休息才是啊。”他关切道。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窦漪房没在说别的什么,只如此回应道。
就这样,兄妹两人达成了一致,窦长君很快离开了,心里还美滋滋的想着妹妹终于彻底回心转意,准备为他们窦家的未来奉献自己了。
殊不知,窦漪房想的却是,拿整个窦家所有人的命去换她能够得偿所愿。
这就叫各有各的打算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