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家不怎么出门的岳知语发现这几天来家里的客人多了起来, 态度也比以前恭敬了不少。
别看他学问不行,察言观色的能力可不一般。这就是从小练就的本事,长辈脸色一变, 见势不妙, 拔腿就跑。他察觉到这种态度的转变,聊天的时候就不着边际的打听,哦,原来是他小儿子在书院里又折腾出花儿来了。
他状似不经意,实际支起耳朵认真听,啥?他用左手开了四石弓?还射中了一只金雕?莫不是前天他让人用牛车拉回来的那只大鸟, 那是金雕?
说实话,他压根就没见过儿子在家里练过那玩意儿, 只以为是书院安排的课程, 学着消遣的,以前知道他右手能开四石弓还是偶然听说, 他自诩文人不太关注这个, 但也知道能开四石弓那也是凤毛麟角般的人物,因而虽然面上不在意,心里也着实得意, 瞧, 这就是他岳知语的儿子!后来儿子右臂受伤的时候, 他也可惜的不行。
可现在又听人说他小儿子左手也能开四石弓?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那来做客的客人见岳知语跟个没骨头似的在太师椅上软坐一团,心里就冒酸水, 谁能想到就这么一个人, 生了个能文能武能吃苦,还越挫越勇的儿子。人家还天生神力,都说龙生龙, 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从岳知语这懒倒是能继承,其他的可是毛都沾不着,这么南辕北辙的两个人竟然是父子,说出去谁信呀。唉,只能眼馋人家命好呦!
岳知语权当没看到对方艳羡的目光,心里却美的冒泡。送走客人以后,他就迫不及待的来到后院暂放金雕的地方。运来这大鸟的时候他不甚在意,以为儿子一时兴致搜罗来的,还担心他别玩物丧志,如今知道是儿子的猎物,他不得来好好欣赏一番。
不过他到的时候,竟然发现外孙子小满早就来了。这大鸟虽然受了伤,但是野性难驯,小满就离他那么近,得亏现在受了重伤,不然鸟喙无比坚硬,一下就能被击伤。
此时小满正满心满眼里都是这只大鸟,哪里注意到身后有人来了。金雕倒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不过它现在是俘虏,又受了重伤,没法反抗,就索性当岳知语是空气了,撇了一眼就不再看他,脑袋都没离地。
只听小满一脸稚气,满是崇拜的说道,“鸟大哥,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呐,我外祖母的拿手菜,红烧狮子头。”他一边说,一边捧出一个大海碗。里面赫然放着一个比成人拳头还大的狮子头。
岳知语心下了然,他就说嘛,中午的狮子头他没吃几筷子就没了,厨房里也没有剩余。原来是让这小子偷拿了来讨好这大畜生。
“呐,你吃了这红烧狮子头,咱们今天就结为异性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教我飞,我教你跑。”听得岳知语险些笑出猪叫声。这什么跟什么嘛,五六岁的孩子,正是猫嫌狗烦的年纪,猜不透他们的奇思妙想。
只见小满一放下大海碗,那金雕似是闻着味儿了,原本耷拉着的头立时挺起来,鸟喙一张,一整个红烧狮子头就被它一口填进去了。
见它吃了,小满满意的点点头,“鸟大哥,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大哥了,以后咱们一人一鸟行走江湖去,杀他个片甲不留。”得,茶馆说书先生的故事没少听,学历这浑话。他心里盘算着,是该送他去读书了。
此时的小满不知道因为自己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刨白,外祖父听了就要送自己去读书了,从此“皈依”私塾了。若是知道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岳知语这会功夫也没少打量那金雕,见那金雕左翼上一处缠着白绷带,分外明显,也因为有伤,双翼展开着,他粗粗一看,这一展开比他还长呢。这么一只大金雕,说射就射下来了,还得是他儿子呀!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端详完他也没忘将小满训一通。现在这金雕是受伤了,等它伤好了离它这么近可是很危险的,临走也将嘟着嘴一脸不愿离开鸟兄的小满带离了这里。
等将外孙安置妥当,他又马不停蹄的将他儿射金雕的事情跟他爹分享去了。要不是岳展前脚刚返回书院了,他肯定先逮住他让他分享分享自己的射箭心得,虽然他不会射,但他会听啊!
岳展可不知道他爹已经化身迷弟,将他射金雕的事情如亲临般演绎给他祖父看了。左臂舒服了一些他就回书院了。如今他因为习左手书耗费了大量的精力,还要兼顾学业,不得不拼尽十二分的努力。
若不是他不想让人看出他左臂也受伤了,他是不会请假的。人天性里喜欢欺软怕硬,只有自己表面上强大到令人望而却步,才能将这些骚扰扼杀在萌芽里。事实证明,他的做法非常正确,往后的日子,清净无比,让他心无杂念,读书当真是“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再无一点尘。”
韶华如驶,时光如掷,转眼又是一年,夏虫声渐消,秋风渐扬起,乡试的日子也慢慢临近了。
对于这次考试,岳展没有多大把握,但是去是必然选择,错过这一次,再考就是三年以后了。
乡试不同于之前几次考试,它的时间更长,一共考三场,每场考试三天两晚,共需考九天六晚。
一场考试就三天两晚,别人关注的都是卷子若是出的太偏,回答不出来怎么办,岳展关注的却是的是这几天的饭怎么准备。考试期间饭全是自备的。
他粗粗算了一下当天的早上吃完早食去考试,早食是不用准备了,即便第三天晚饭也不用备下,也需要吃九顿饭。
他能填山填海的肚子,吃什么饭才能既吃得饱,占空间又少呢,而且若是赶上秋老虎,温度太高,备的饭一天就馊了,为此他在出发前好多天就让薛婶子开始准备。
怕薛婶子出什么纰漏,还天天去厨房好几趟,看看准备的怎么样了。
作为旁观者的老父亲岳知语,很惆怅啊!这眼瞅着乡试就近了,别人准备考试都准备到废寝忘食啊,这“寝”和“食”他是一样也没落下呀?
虽说,家里对乡试也没报多大希望,毕竟这才习左手书两年,这两年光练字就占了儿子精力的大头,哪儿还能期望他一举拿下乡试?若乡试这么好考,大家都成举人老爷了。
但是对你要求低,你也得有个好好考试的态度不是。这天便巧,正逮着儿子又往厨房跑,他可憋不住了,吹胡子瞪眼道,
“这眼瞅着要乡试了,你天天不琢磨着文章,咋还净想着吃呢,你这是去考举人还是考厨子啊?
事有轻重缓急,等你考完举人再好好犒劳犒劳不行?还非得急于一时?”
见爹不理解自己,他认真解释道,“爹呀,这就是我最重要的事,你不知道我一场考试要在里面待三天呀!要考三场呢!要考九天!九天什么概念,我不准备的充足点怎么办?”
“你莫不是担心在里面能把你饿死?”
“~呃~差不多吧!”岳展抓抓脑袋,是这么个意思,考试太过严苛,就算他饿晕了,也不会有人递给他一块饼子,只要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岳知语没想到,一时气话真戳中了儿子的心事,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以前只听说有的书生爱俏,哪怕在科举考场里也要一天编三回辫子。如今听了儿子这个,也不遑多让了。你不让他去厨房吧,看他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你,让他去厨房吧,总觉得他不是去考乡试的,感觉像是备战厨子的。
啊,他头疼,像被人用锤子锤了下后脑勺一样,真是拿儿子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们的关注点压根儿就不在一个地方。他不由扶额,摆摆手,
“快去吧,多准备点,别在里面饿瘦了。”好歹养得这么大了,十岁开始一顿饭就比三个长工吃得都多,养这么大,刨费了多少粮食呀!
“哎~那我去了,还是爹你疼我。”他唇角绽开,笑意浮上眉眼,轻快的走去了厨房。
徒留岳知语望着他的背影出神,不知道那乡试的考官姓甚名谁,可得坐稳了,千万别被儿子的饭量惊得从太师椅上掉下来呀!
希望考官能跟他这个老父亲一样,觉得能吃是福,能吃是福啊!唉~
这样精心的准备下,待到他们出发,包袱里吃食占了大半。
他们带了牛肉干和火腿,这火腿还是多年前经他指点,薛婶子做成功的,因为好吃又方便,这些年深受家人喜爱。而且大姐夫中午在都县城吃饭,作为疼爱女婿的丈母娘,林氏隔一段时间就让薛婶子做一些,就怕她省钱的女婿在城里不好好吃饭。所以这些年历练下来,薛婶子的做的火腿堪称一绝,只是岳展口味喜欢偏麻一点,让薛婶子多放了些花椒油,做出来的更合他口味。
牛肉干也不好做,主要是原料难得。大魏朝跟其他朝代一样,也是禁止宰牛的,除非那牛死于非命。为这点牛肉,家里到处打听哪里有牛摔死了。同村的开始还以为什么事儿呢,一打听,原来是因为岳展要考乡试,家里给备口粮呢!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不,又有人窃窃私语上了。
“不是,他左手练字还没两年吧,就又要去考乡试了?”
“这要是能考上,那边不止冒青烟,得冒红莲业火才行。”他指了指岳勇毅那一支祖坟的方向,语气里满是揶揄。
“若是时运这么好,岳勇毅自己就位列三公了,还用等着他孙子考?”
“哈哈,是极,是极!”
第142章 紧锣密鼓 “确实有点自不量力……
“确实有点自不量力。”
“就是的, 估计练的字儿还没我私塾里读书的孙子好嘞,估计考官一见他的字,就黜落了。若是他能中举, 我孙子也差不离。”
“怕不是去打酱油的吧?”
“这酱油也不是谁想打就能打的, 还得先是个秀才公不是?”也有那为岳展打抱不平的,但是质疑声音多过肯定。
每一个前行的人,身后都会有阴影,实力不济的时候质疑总会多过肯定,当你足够强大的时候,质疑的声音自然销声匿迹……
岳展可是不知道大家私下议论的正热乎呢。他临走前最后一次清点行李, 确保没有落下一件东西。他将薛婶子做的几瓶香菇猪肉酱,贡菜酱, 萝卜干辣酱认真的包好, 这可是他的下饭宝,科举这九天就指着它们救命了。除了这些他还备下了锅铲, 小炉子, 油盐酱醋等佐料,方便给自己做饭。
岳知语本来因为儿子要走,心里还多少有点舍不得, 可见人家儿子科考都看看有没有落下哪本书, 他儿子倒好, 一遍遍检查带的吃食够不够。那点难过顿时烟消云散,这父爱已经完全透支了, 发誓等儿子一走, 立刻去找朋友吃酒去,将儿子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乡试的考场设在省会,也就是舟山府, 这么远的距离必然又要经历一场车马劳顿。这次陪考的是他大姐夫沈朗,外加洪涛。按着家里的意思,让洪涛跟着去打打下手,顺便见见世面,以后才好给岳展支应。
就这样,在家人的殷切的眼神中(当然不包括岳知语),他们跟着同考的同窗踏上了去舟山府的马车。
在路上还碰到了一个小插曲,去舟山府的路上会经过桐江府,到桐江府的时候正赶上官府押解犯人。岳展从马上瞥了一眼囚车。没想到那押着的还是个熟人:族叔岳同禄。
只见他头发乱糟糟的还夹着几根稻草,紧闭双眼,脸色蜡黄,穿着的囚服脏得也看不出原来是什么色的了,跟当年富态的官老爷形象判若两人。路过街市的时候,围观的人有扔菜叶子的,扔石头的,扔臭鸡蛋的,一边扔一边还口里大骂道,“呸呸呸~狗贪官~”“狗贪官~”
前段时间听说他挪用库银被发现后一直羁押在刑部大牢,后来被判了斩监候。听着围观人群的谈论,这是要去菜市口行刑了。
多亏山长壮士断腕,族长又将其除族,不然真要连累族里了。族里之前还有人说族长不近人情。如今他被问斩,看来,得亏除了族啊,这就是害群之马,立身不正,终是害人害己……
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乡试前七八天赶到了舟山府。
跟上次一样,这次依然是住在大哥家。其实他也想跟同窗们一起住客栈,一来相互之间有个照应,二来,大嫂又怀孕了,家里又是孩子又是孕妇的,他大哥已经够忙了,他们去了要添不少忙活。
可大哥性子使然,算着岳展到桐江府的日子,就在码头等着,他们一下船,大哥不由分说就让他们坐上了提前安排好的马车。
等马车停下,他们掀开帘子一看,到了大哥家了。门前早有个梳着羊角辫,穿着一身火红小裙子的小丫头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看着跟大哥有三分像,长得更像嫂嫂一些,应该是囡囡了。
她此刻满脸好奇的打量着马车里下来的几个人。直到看到她爹,脸上立马挂上盈盈笑意,兴冲冲的跑过去,一把环抱住岳嘉年的腿就摇,一边摇一边控诉,
“爹,你又偷偷去哪儿玩了,也不带着我出去,还不让我缠着娘,我在家里闷的要发霉了。”
后面跟着的婆子,赶紧跟上来道,“小姐,老爷是去干正事去了,这不刚回来,咱先让客人进家门吧。”
囡囡对奶娘的话充耳不闻,就挂她爹腿上,跟个腿部挂件一样。岳嘉年无奈的摇摇头,将宝贝闺女抱在怀里,掂了掂,笑道,
“下次一定带你去行了吧,小祖宗,这是你大姑丈和你叔叔,还不叫人?”
囡囡双手圈着他爹的脖子,看了看他爹身后的两个比他爹还高大的男人,后面还跟着个小尾巴。她趁着父亲不注意悄悄做了个鬼脸,又缩到岳嘉年脖子里去了。
岳嘉年无奈的拍了拍她的小屁股,满眼都是宠溺的道,“这丫头让我惯坏了。”
“才没有,我是不知道哪个是大姑丈,哪一个是叔叔,他们都长得好威武。”
一句话逗的岳展跟沈朗脸上乐开了花,好个机灵的小丫头,不知道随了谁。
“哦,原来是我的不是,呐这位是你大姑丈,这位是你叔叔。”他认真的对女儿介绍,囡囡听后就乖乖的叫了人,好似刚刚做鬼脸的那个人不是她。
等认完人,他们这才一起进了家门,今天李芳舒刚好有事去镖局了,她也没想到昨儿个,前儿个都没出门,今天有事出门,结果客人到家了。现在她已经怀了三个月了,这一胎也坐稳了,她是个闲不住的人,镖局里有事的时候她会过去拿主意。
说起来,当初李芳舒因为前头掉了一个孩子,怀囡囡就不容易,生孩子又多少伤了身,压根没想到会这么快怀孕,结果她就是怀上了,而且她还是岳家这几个兄弟姊妹家里最早怀上二胎的。所以很多事情就是个缘分法,什么都说不准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们住下以后,岳展将包袱规整了下,发现有一瓶药洒了,他又将药收好。这些药还是景川先生送的。
众所周知,乡试过程中,哪怕生病也不能离开考场。当年景川先生就是在会试的九天六晚的考试中发了高烧,才导致与状元失之交臂,终生都要与轮椅相伴。
因而岳展要去考乡试前,他那几天状态一直不好,生怕岳展再跟自己一样生病了可怎么办?
这两年的朝夕相处,两人也处出了真感情,若是开始是景川先生为了报恩而来,可后来却是他是真心喜欢岳展这个孩子。不为别的,就为他身上有一种冲破一切,努力向上的力量,试问跟这样的人相处谁不喜欢?
岳展临行前被景川先生强行塞了一堆瓶瓶罐罐,这是他千辛万苦弄来的好药,治疗各种病症的都有。岳展真觉得先生太过小心了,当年先生考会试是二月里,春寒料峭时。如今自己只不过考个乡试,而且乡试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天气和暖,哪里那么容易生病。但先生不听,直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毕竟是先生的一番心意,盛情难却下,岳展就将这些药都带上了。
还有几天才去考试,在大哥家里的这几天,他们受到了热情的接待。上一次岳展来时,李氏快生产了,挺着个大肚子,哪里能好好招待。这次来虽然也怀孕了,但因为日子浅,又过了孕反期,厨房里也有干活的婆子帮衬,顿顿做的有鱼有肉,菜色搭配也好看,当真是色香味俱全。
为了给岳展科添个好兆头,临考前一天晚上除了平时他们爱吃的几个菜,李氏又做了个甲鱼汤,红烧猪蹄。
甲鱼汤,一甲状元的意思,极有彩头。熟蹄音同熟题,寓意考试遇到的都是熟题。
终于到了初九这一日,一大早,家里就做了枣粽跟状元糕还有其他的早食。状元糕自不必说,取步步高升的意思。枣粽音似“早中”,都是极好的寓意,也可见大嫂用心良苦。
贡院离着大哥家不远,坐马车不到一刻钟就到了。他们自觉去的早,等到了才发现,别看他们去的早,更有早行人。贡院外面早已经人山人海了。
这里可是江南最大的贡院,容纳的考生也最多,来参加科考的秀才不知凡几,江南又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的地方,竞争有多激烈可想而知。
看着这乌压压的人群,沈朗面上轻松,心里也替岳展捏了一把汗,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呀!这有胜算吗?他只是个陪考的,看了都感觉压力山大,更不用说考生了。他摇摇头,不让自己多想,只将岳展的东西从马车里扛下来。
他的考篮可不轻,文具,吃食,炊具,衣被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得一百多斤重了。
眼看着时间到了,大家按照要求排队进场,要依次检查搜身,到岳展的时候,官差开始一一查看他所带的东西,即便见惯了世面的官差,看到岳展的考篮,脸上的表情也有点皲裂。
这是带了多少饭,多少药啊!
这是饭不能停,药也不能停的节奏?抬头又看了看岳展的高大的块头,饭带的多可以理解,这药~看着也不像个药罐子呀。
还有这炊具、时蔬跟各色佐料,别人都是带着炊饼,馒头,糕点等干粮,真的就是“干粮”,几时见过这样的,齐全的像要去野炊。
扯了扯嘴角,终是什么也没有说。说什么呀,又没夹带小抄,也没有带违禁品,还能拦着不让进不成。
见检查完毕,岳展将东西挎上,大步流星就往里走,一百多斤的东西,提在手里,脚步轻快的不行,看得身后排队的书生都艳羡不已,低头看看自己的考篮,看着装得比人家少多了,怎么人家提起来就跟轻如鸿毛一样,自己的提起来反而重于泰山呢?
岳展进场按照座号找到了自己的号子,灰扑扑的瓦檐下,刚刚能转动身体的空间,三面青砖墙,两块褪色的破木板,是科举考试的基本配置,经历了上次院试考试,他对这里接受良好,只是这次运气委实不好,分到了“臭号,”离着茅厕不远。
他抬头看了看天,天上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芬芳”气息似乎已经在路上了……
第143章 闻者伤心 凡考过的举人就有了……
凡考过的举人就有了选官的资格。所以乡试是普通人由“民”到“官”进阶的最重要一步。
这么重要的考试, 主考官自然由皇帝钦点,负责这次科考的主考官是朝廷二品大员,文渊阁大学士, 孔璋。
只听他宣读完考场规则后, 命令发卷,随着官差将一份份试卷发到考生手中,乡试正式开始了。
第一场考试考八股文七篇。岳展拿到卷子后,习惯性的先浏览一遍卷子,做到心中有数。前五篇难度一般,后头两篇, 问得有些刁钻,需要好好构思构思再作答。
他开始在草稿纸上先写下来, 写完一道题就将答案誊抄上去。他笔下不停, 一气儿答了三道题。
他就是要趁着脑子清醒的时候赶紧高效率的作答,不然等大家吃饱了, 去如厕, 那气味搞不好能把自己熏迷糊了。
等肚子唱空城计的时候,他放下笔,才惊觉午饭的点都让自己错过了。
吃饭可不能凑合, 吃得好, 文思如尿崩, 吃得不好,文思就尿竭了。
好在自己带的食材齐全。他认真将卷子收好, 放在一边, 这才拿出带来的食材,开始用心准备午饭。
孔璋打从岳展一进场就注意到了这个青年,他在一群书生里, 皮肤黝黑,肩宽背阔,身形与其他人迥异。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听他呼吸身法,应该是个练家子。他怎么知道的呢,作为世家出身,从小读圣贤书的同时,也有专门的武师傅悉心教导,文武兼修。所以他光从对方走路姿势和呼吸身法就断定对方武功底子不错。
若是这是武举的考试,他不会觉得多惊讶,但这是文举的考试,这青年就与周遭有点格格不入了,由不得他多看两眼。
见他一发下卷子就作答,心下就给他打上了个“毛躁”的评价,不过尔尔。
不过见他左手拿笔,有些好奇,这人竟然是个左撇子?左撇子常见,这科考的左撇子还真不常见。一般小童的时候,那天生的左撇子都被先生训练的自小右手拿笔,自然而然就改过来了,这人莫不是个漏网之鱼?
等他巡视完一圈儿,再瞅到他的时候,他竟然在~切葱花~~?他没看错吧,揉揉眼,定睛一看,确实没眼花,在切葱花。
只见他将自带的小案板铺在桌上,一手拿着小刀,一手拿着葱段,切完葱花,又切了胡萝卜丁和黄瓜丁,最后还切了一根火腿。
他熟门熟路的将带的炉子点着,起锅烧油,将食材依次放入锅中翻炒,加佐料,最后拿出两个大米饭团放入锅中,一起翻炒,随着一股霸道的香味从锅里飘出,岳氏炒饭就做好了,光闻这味,就馋的旁边考棚里几个考生流哈喇子。
满满的一锅炒饭,岳展就着锅就风卷残云般吃起来,没一会儿锅就见底了。吃完他砸吧砸吧嘴,还是差点意思,可惜生鸡蛋不好带,不然高低放几个,那样做出来肯定更软糯。
他吃完正打算收拾了,就见视野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双官靴,顺着那靴子往上看,竟然是穿着二品朝服的主考官,正一眼不错的盯着自己看。
对待主考官态度一定要好,他礼貌朝对方一笑,对方仿佛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恢复如常后背着手走过去了。
刚吃完饭,大脑还在消化食儿,脑子不清醒,休息了一会儿,他才又执笔继续答题。答着答着,一股似有似无的臭味就飘了过来,时间越往后,那股味儿越大,到晚间的时候茅厕飘来的味道就变得更浓郁了些,不过还都在承受范围内。
到了饭点,除了岳展,也有那自备锅铲的开始做饭了。不过对方应该是个生手,弄得烟熏火燎的,呛得主考官孔璋都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么一对比,不觉对岳展印象好上许多。
这个印象也得是全凭同行衬托呀!
吃了晚饭,岳展不准备做题了,今天他已经做了四道题了,再说晚上烛光昏暗,之前还有一个不小心引燃卷子的先例在前头,他索性就躺下早早睡觉。别人都所在木板上辗转反侧,长夜漫漫,静夜难眠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规律的打开呼噜了。
鼾声时而像雷鸣声,时而像惊涛拍浪,时而像潮落时细密的哗哗流水声,此起彼伏,忽高忽低,绵延不绝。
那睡不着的听到他的呼噜声,跟躺在烙铁上似的,翻来覆去更无睡意,不由心里暗恨,这人怎么能在乡试考场里睡得这么熟?为什么他就睡不着?
为什么能睡得这么熟?从岳展跟系统绑定,这十几年,岳展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哪怕是院试的时候,白天考完,晚上一样要在系统里挥汗如雨。
如今考乡试,系统破天荒的允许考试期间,不用晚上在系统里训练了。知道这个消息,他比过年还高兴。躺下就睡,都不待耽误一刻的,立刻就跟周公约会去了。
期间鼾声大作的时候,有考生反映,官差也上去提醒一二,奈何叫不醒呀,摇都摇不醒。
以前听说有人睡得跟死猪一样沉,原还是不信,如今见了这位,真是应景。
差吏们无可奈何,只能禀明主考大人。主考大人在岳展号子前驻足良久,最后还是走了。
他觉得总不能把人家泼醒吧,考试也没规定不允许打呼噜。管天管地,管不着人家打呼噜放屁。
科举考试考学识是一方面,也是比拼心理素质,心理素质好自然能睡着,看,这位不就是个例子。列位有那功夫抱怨,不如让自己静下心来,心静自然凉,自然就睡着了。
不过这位考生,本官记住你了。
不知道睡到今夕何夕,岳展是被一阵耀眼的光亮刺醒的。他睁开惺忪的双眼,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这得是辰时了吧。他睡了多久了这是,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他坐起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舒服!
心里正感慨着,那主考大人也是巧了,正巡到这里,就见那壮硕的青年,顶着个鸡窝头,双眼的眼屎还没擦,眯着眼看太阳,懒散的坐在那儿,伸着懒腰,脚上趿拉着一只鞋子,另一只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真是活久见,这个形象,真是颠覆了他的认知,尤其这里是乡试考场里,一众学子正在埋头提笔作答。
就在这其间,乍然看到了这一位,这鲜明的对比真伤眼呀!让他仿佛看一眼,就有一种看到自家不肖子孙的错觉,有种想上去扇一耳光,让对方清醒清醒的冲动。
身后背着的双手,攥成拳,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忍了好几忍,快步走开了。
岳展觉得今儿个考官走路带风啊,一阵风带过,啊,空气中弥漫的发酵的屎尿味儿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了。
他发现今天上茅厕蹲大号的人变多了。这去蹲大号卷子上可要盖屎戳子,都这么忍不住吗?
要知道盖上屎戳子,考官阅卷的时候,就会觉得这人对圣人不敬,这么文雅的考试,被搞的又脏又臭,有的考官阅卷会直接将其黜落。
未及深想,他肚子就咕咕叫起来,这是睡得太久,又在唱空城计了。
他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下了一锅面,面熟了盛出来,给自己做了个香菇肉酱拌面,热乎乎的吃了个肚儿圆。
吃完饭,他又开始做卷子。答题答到一半,有些口渴,想要喝点水,却发现自己带的竹筒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了。
一般大家带的水也都是刚够一天的,剩下的两天都要喝贡院里的水。只要跟官差示意,自有人将竹筒给他们倒满。
岳展比较谨慎,贡院的水井三年才用一次,平时也没人打理,水质可想而知,再加上现在是秋老虎著称的八月,这水质只能更差,所以他喝水前都烧开了再喝。
谨慎如他,喝完水以后,答着答着题,肚子就开始抽抽的疼,这是闹肚子了?
一股屎意上涌,不好,要窜稀,从小到大,他自认他身体比牛都结实,怎么会突然就肚子疼?他一想就猜出来了,肯定是水有问题,这水脏到什么程度了,煮开了喝都能窜稀?
他这身体要是能窜稀,那周围,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蹿老稀了。
果然,他抬眼就见一个个的都翻了前面出恭的牌子,接着就有差吏将人带出去出恭。人有三急,即便戳上屎戳子也得出恭啊!
他的肚子也疼得厉害,一阵一阵的,都快顶不住了,想起带的药,他赶紧扒拉景川先生给自己的那些瓶瓶罐罐,果然有治窜稀的药丸子,他立时打开吃了两粒。
还别说,这药的效果当真是药到病除,刚吃下去,岳展就觉得腹内暖暖的,像有一团小火炉在燃烧,那股疼痛似乎缓解了不少,又缓了一会儿,当真是不疼了。
没想到啊,关键时刻,还是这药丸救了他。他这才认真的将这些瓶瓶罐罐翻了一遍,发现里面竟然还有提神醒脑的熏香,现在他这个位置,臭气熏天,可不就需要这个吗?
第144章 听者流泪 得亏他觉得不能辜负……
得亏他觉得不能辜负了先生一片心意, 虽嫌麻烦,依然将药带进来了,简直就是江湖救急呀!他打开瓶塞, 只放在鼻尖吸了两下, 就顿觉神清气爽了不少。
肚子不疼了,头脑也清醒了,他趁着舒服赶紧埋头答题。而不远处的茅厕已经供不应求了,不止臭号附近,整个考场都弥漫着一股窜稀的酸腐味儿。
其他考生就没带止泻药吗?有的还真带了,但是这效果嘛, 就只能说一般了,聊胜于无吧。毕竟这可是积了三年的陈酿水, 后劲儿老大了, 普通的止泻药可是拦它不住。
作为主考官的孔璋,他和副考官们倒是自备的水, 因而没有闹肚子, 但是面对空气人人平等,哪怕坐在上首位置,也没避开, 被这股霸道的味道yue的几欲作呕, 更谈不上吃饭了。
到晚间掌灯的时候, 岳展已经答完了六道大题。
自知道是水有问题以后,他尽量少喝水, 可是这样热的天, 一直出汗,他后背都湿透了好几回了,不补水也会出大问题。
他就抓了一把带来的盐, 撒进烧开的水里,只要喝水就吃一次药丸。还别说,效果还挺好,肚子再没痛过。
其他考生就没岳展这么好命了,拉稀拉的□□儿疼,卷面上留下一溜儿屎戳子,真是欲哭无泪。
食不下咽,精神萎靡的某考生,抬眼正看到斜对面那肤黑伟岸的考生,正在守着锅子煎菜饼子。菜饼子的味儿飘了很远,闻着香臭香臭的~~~
煎出来的菜饼子并不直接吃,而是刷上了一层肉酱,再放上香辣萝卜干,卷好以后,才大口大口的炫起来,碗口大小的菜饼子,连着炫了八个才停下。
怎么就能吃下去呢?这铺天盖地的臭气中,不仅没熏过去,还吃嘛嘛香。
真是佩服,佩服他鼻孔不闻窜稀味儿,一心只食手中餐。更佩服的是,人家吃完就躺,躺下就睡。睡得那个叫酣畅淋漓,哈喇子都淌出来了,还打着小呼~
寂静的夜里,这呼噜声格外显眼儿,不用看,孔璋都知道是谁。这位绝对是个人才,什么环境都不耽误睡觉啊!
他不知道,一个人连续十几年没睡一个囫囵觉,现在就是扒个狗窝,只要让他睡,他都能睡得昏天暗地,美的冒泡。
等到了第三天下午,日头西斜的时候,岳展将卷子上最后一个字写完收笔。
“呼~~~,”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终于答完了,最后两题不太好答,他斟酌了许久才下笔,因而耽误了些功夫,好在交卷前答完了。
等出考场的时候,一个个的都跟染了鸡瘟似的,脚步虚浮,踉踉跄跄。有的相互搀扶着往前走……
在一众顶着深深的黑眼圈,蓬头垢面的考生中,岳展精神饱满的夹在其中,本就魁梧奇伟,此刻更显得与众不同,大姐夫跟大哥可不就一眼就锁定目标了。
看到岳展,他们赶紧朝他挥手,让他往自家马车这走。岳展本就比同考的人身形更高,因而家人朝他挥手的时候他立马走过去了。
见他过来了,沈朗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立时要上去帮他挎考篮,结果刚一靠近,就让他熏了一个趔趄。
“你这是泡到屎坛子里了?都腌入味儿了。”他捏着鼻子苦笑道。
“也差不多了。”全场考生,有一个算一个,除了他,卷面上基本都盖了屎戳子。
茅厕天天排长龙,哪儿有时间打扫,一直有人占着茅坑呢。
为这沤了三天的人工肥,除了岳展,大家都做出来巨大的贡献。能留下的都留下了,最后只带了一身浊气出来。
不过这味道着实霸道,岳展回去换了两回水,泡了一个时辰的澡,出来吃饭的时候,他大嫂一照面就吐了,这都怀孕满三个月了,孕期反应早结束了,被岳展内味儿一勾,那股恶心劲儿就排山倒海的来了……
这让岳展觉得着实对不起大嫂,本来住进来已经添了不少忙活,怀孕本就辛苦,对气味儿又敏感,他现在身上这股味儿一时半会儿也消散不了,只好委屈大嫂,退避三舍了。
虽然不碰面,但是大嫂对岳展吃的饭菜还是尽心尽力,毕竟这乡试太重要了,她跟夫君一样,比谁都希望他能考上举人。
休整完一晚上,第二天外面天还黑得如同被墨染了一样,岳展就被大姐夫叫醒了。
洗漱完,一顿风卷残云,吃了三笼水晶虾饺,六笼屉小笼包,两个枣粽,又喝了两碗八宝粥才停下。
等他走后厨房帮佣的陈大妈才出来,刚她在里面看得心惊肉跳,怪不得娘子让多准备哩~
她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自言自语地感叹,“苍天哟,这是什么肚子哩,俺家耕地的牛都没他能吃,这个吃法儿,地主家也没余粮了呦~”
不提她如何长吁短叹,第二场为期三天的考试已然拉开了序幕。
这一次大家有了前面的教训,显然有备而来,进场搜身的时候,个个带了一堆药罐儿,外加好几个竹筒水,以备必然之需。
岳展这次带的水也比上次多得多,他也不想再体验喝一口水,吃一粒药的苦逼日子了。这一场考试比上一场顺利许多,再没有出现大批学子闹肚子的情况,空气也变得清新了不少。
岳展不管别人的速度如何,依然按部就班的答题,吃饭,睡觉。总体来说,答得顺畅,吃嘛嘛香,睡得酣畅。
等到十五号这日就是最后一场考试了,这次考试的内容是经史时务策论,一共五道大题。其他的题目还好说,最后一题策论,竟是围绕水患展开。
大意是今年黄河决堤,连年治水,连年水患,到底是什么原因,有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能真正杜绝水患。
这个题目可不好答,这个题目太大了。水患从古至今都有,哪怕后世,水患依然猛于虎也。答得不好就成了假大空,而且有的地方比较有敏感,这豆腐渣工程里若是没有官员贪腐,他反正是不会信的。可这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他反复思量,觉得可以从小而巧的切入点着眼。他提出黄河的根本问题在于泥沙,治水不能仅仅停留在治水,更重要的是治沙,并提出筑堤束水,以水冲沙。
又写上具体而完善的措施:沿河堤的地方将水减速,河堤自然加高,而远离河堤的地方,形成合流,以水冲沙。总之阻水不如疏通。同时要注重上游植被保护,做好封山育林,减少源头泥沙形成,毕竟古代可没有什么环保意识……
通篇写下来,一句废话没有,都是具体而详实的措施。就看主考官是不是个实干家了,若是只会向上逢迎的主,或许不喜欢他这种朴实无华的文风。
管他呢,反正都写完了,想太多只会自寻烦恼。等他答完检查一遍,确定准确无误就交上了卷子。交卷子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他感觉主考官一直在盯着自己。
他五感比常人敏锐,能捕捉到窥视的目光并不意外。他感觉应该不是恶意,是好奇?是探究?
这人还想探究他?他像一本书,厚着呢,他只看了个封皮,仅仅一个封皮,就能让他研究半天,更何况他内涵丰富着呢,想看明白他,且有得看呢!
孔璋看着这考生交完试卷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这个考生当真让他印象深刻,开始觉得他答题太快,太毛躁,后来他渐渐明白了,他这是被分到了臭号,越早作答思路越清晰。没看到后面答题那些考生都“香”迷糊了吗?这人刚进场就分析出形势,立马就做了应对执行,可见是个会审时度势,雷厉风行的。
发现他左手书,以为他是左撇子,后来据他观察,他的右手似乎不太灵活。第二场差吏搜身的时候他刚巧也在。夏日衣裳穿得单薄,他双手举过头顶被搜身的时候,衣袖滑落,他看到了他右臂上有一处可怖的贯穿伤口。果不其然,这样看,左手书应该是后习的。只看字体,写出来的字迹工整美观,舒展大方,不知练了多少年的成果,但能看出这个人不轻易放弃,而且能吃苦。
看他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吃得好,睡得香,这人抗压能力和适应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强。
既然来参加乡试,也是有秀才功名了,还习武有成。一般文武兼修的才俊,都是世家底蕴供养出的。看他打扮普通,烧火做饭样样在行,应是普通人家出身。真不知道家里怎么培养的。
总之,他确实如岳展猜的一样,对他充满了好奇。
作为本尊的岳展,历时九天,他终于考完了这磨人的乡试,这九天的经历,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此刻他如同笼中鸟飞到了天空,高兴的不能自已。
岳欣儿怕他考完九天累到伤了身,提前就雇好了大夫,早早的带到大哥家等着岳展一回来就给把把脉,赶紧调养调养,可别落下病根儿。
大夫想着左不过又是累到肾虚,气血不足,心里还在琢磨着一会儿开个什么方子,温补又不伤身,是药材方子还是食疗更合适一些。
结果左等右等,等回来一个一蹦三跳,满脸红扑扑的壮小伙子。没跟他开玩笑吧,他反复跟主家确认,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可心里依然不信。
这~这是刚考完乡试的学子吗?没见过考完这么生龙活虎的。
这~这还用把脉吗?这一看就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
莫不是戏耍他老人家?可一靠近就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味道,这是属于科考学子特有的大味儿,做不得假,这才收起旁的心思,专心把脉。
一把脉,果然,脉搏强劲有力,精血旺盛。这要是补,一准儿得流鼻血。就没见过比这个还健康的脉象。
得,觉都不用补了。
虽然弟弟看着没事,但直到听到大夫的回答,家里人才真正放下心来。接下来,就只等着乡试出结果了。
第145章 平地一声惊雷 乡试结果需要二……
乡试结果需要二十多天才出。等待的每一天都感觉时间格外漫长。
李氏现在怀孕了, 精力有限,自然管不了孩子许多。而大哥生意也越来越忙,尤其最近他科考, 大哥分出精力来陪考, 考完又去将之前丢开手的活儿又捡起来,比平时都忙上不少。
大姐夫好容易来府城一趟,他做着南北生意,来了府城,自然要去市场上看看,最近什么货品好卖, 来回倒手的生意,府城就是风向标。他见洪涛机灵又爱学, 出门就让他跟着一起见见世面。
岳展这段时间也没闲着, 天天带着囡囡走街串巷的疯玩,将整个桐江府都快踏遍了。
岳展以前带的都是皮小子, 作为家里第一个女孩儿, 他着实没有什么经验,索性怎么带皮小子就怎么带囡囡。这可真是投了囡囡的喜好。
别看她是个女儿身,那就是个拔了毛儿的猴儿, 比个男孩子都跳脱, 叔侄两个该逛的, 该玩儿的,该吃的一样不落, 就差没逛青楼, 没进丐帮了。
这日叔侄两人又趁着家人午间歇息的时候出来撒欢了,见巷口有个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山楂个个红彤彤的跟个小红灯笼一样, 挂着莹莹的糖霜,一看就很好吃,他掏了六文钱,給那卖冰糖葫芦的老伯。
拿到两串冰糖葫芦,先填到自己嘴里一粒,酸甜可口,味道真是好极了。等回身想把手里的另一串儿给囡囡递过去的时候,发现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他顿时大脑一片空白,人在特别着急的情况下会有短暂的的断片儿,等反应过来,他急得心急火燎的要跳脚。“囡囡,囡囡,你在哪里?”
回答他的只有巷子里传来他的回声,他强迫自己静下来,他们是从巷子那边走来的,若是孩子自己走丢,肯定不会走回头路,那就只可能去前面大街上,只是不知道往东走还是往西走了。
“小哥儿,你找的是那个穿黄裙子的小丫头吧!”
卖糖葫芦的大爷看他找不到人,急了一头汗,先开了口。岳展赶紧应是,还给他比了个个子。
“你刚掏钱的时候我看到她朝那边去了。”他指了指前面大街的向东位置。
“多谢老伯”。他一边往他指的方向拔腿就跑,一边谢道。
岳展飞快的往前冲刺,他只听到自己心脏突突的跳动声,跳得无比快,像是下一瞬要蹦出来一样,紧张得要死了。
跑到前面一处,有一群人在围观杂技班子表演,他一眼就锁定了那抹鹅黄,小小的人儿正在最前面看得专心致志。她可不知道这一会儿功夫把她叔叔折腾得死去又活来,乡试都不带这么紧张的。
他长长的嘘了口气,他都不敢想真丢了囡囡该怎么办,别的不说,他大嫂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若是真丢了,就她疼得如珠似宝的样子,肚子里的那个恐怕也不稳当了,他后怕的不行。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心情。
打算上前给那丧良心的小娃娃糖葫芦吃时,才发现手里的冰糖葫芦早不知道掉哪儿了,只双手一左一右各拿着一根短棍儿,应该是刚刚着急,撒丫子跑的时候掉了。
以后吃一堑长一智,再不敢让她离了自己视线。他扔了棍子,上前揪了揪她头上的小揪揪,在她回头的一刻,一只大蒲扇一样的手将她拦腰抱起。
“叔叔,有杂耍,好看呢!”她指指前面表演着杂技的人,此刻前面有个成年汉子在表演胸口碎大石。
囡囡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视线,拍拍岳展示意将她举高高,岳展闻言将她驾到脖子上。两只手抓着囡囡的双手,囡囡一下子视野无比开阔,高兴的坐在岳展肩头还颠了颠。
接着又表演吞火,又是表演吐火龙,把囡囡看得一个劲儿的叫好。有人拿着簸箕收钱的时候,她也催促叔叔赶紧给钱,给多多的钱。岳展掏出了一块碎银子扔到班主的簸箕里,喜得他一个劲儿的拱手作揖。说待会儿还有好看的,保证精彩。
一句话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终于等到了班主说的好看的表演。原以为是什么,等来等去,竟然看到一个男童在爬高高的梯子。梯子下面是个四十岁左右佝偻着背的汉子在举着。只见他单手举着梯子,将梯子左右手倒换,这过程中还催促男童继续往上爬。
看年纪,比囡囡还小,约莫两岁左右,粗布葛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更显得瘦小无比。只见他浑身哆嗦着使劲攥着梯子,走到离着最高处还有几步梯子的时候,竟是一动也不敢动了。任凭下面那汉子怎么喊也无济于事,气得他抡起手中的鞭子就朝他打了两下。又惊又痛之下,男童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就是哭也不敢放声大哭。
岳展想管,可班主提前说了,说这是那汉子的亲子,他们就是凭着从小练胆儿,练本事,要靠这个吃饭的。
可这是什么杂技,这不是折磨人嘛!真是亲生的吗?看着两人摸样也不相像。若是亲生的,哪个父母舍得孩子受这个罪。
正思索着,就觉得天上突然掉下两滴雨点落到岳展脸上。这大太阳下不像下雨的样子,定睛一看,原来是肩上的囡囡哭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跟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叔叔,他好可怜。”囡囡低头,用一双兔儿般红的眼睛看着他。“我们帮帮他,让他下来吧!别爬了!”
“好!”他是对囡囡说,仿佛又是对自己说的。
当佝偻男再次抡起鞭子来打时,他发现自己怎么也挥舞不下去,他的手被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钳住了,半点动弹不得,而且随着那男人力道加重,他感觉他的右手要被捏碎了。
“哎,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有话好好说。”
“有话好好说,作甚要打人呢!”岳展语气平静。若不是他此时右手牵着囡囡,他直接飞身就将小童抱起了,何须跟他纠缠。
“放下梯子。”他语气里带着威压,那汉子吓得赶紧将左手举着的梯子放下。在他放下的瞬间,岳展松开钳住那汉子的手,一把抱住了梯子上的小童。
入手第一感觉是骨瘦如柴。小童本来趴在梯子上,在那鞭子又要落下时,吓得紧闭双眼,使劲蜷缩着身体。可预想的疼痛没有来,他被一个温暖而结实的怀抱紧紧包围。
他睁眼一看,是刚刚他在梯子上看到的那个叔叔,他温柔的将那姐姐举高高,他眼馋得紧,不由多看了两眼,没想到他会来抱自己。他看着岳展,眼里蓄满莹莹的泪光。
班主见岳展这样,面上多了不善解,“这位壮士,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缘何来砸我们的场子。”
“这孩子,真是你的儿子?”岳展没有接班主的话,而是对着那佝偻的汉子语气不善的问道。
那汉子捂着被捏伤的手,小声的说着是,眼神却在躲闪,不敢看他。
这表现,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指定是不明来路的孩子。
岳展想着刚刚囡囡差点走丢,自己就慌的不行,这孩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心肝儿宝贝。
若是父母知道受了这样的罪,岂不是要疼死了。
他想了想,孩子在这里待着终归不大妥当,“既是你的孩子,你出个价,我买了。”
那汉子不敢做主,拿眼儿看着班主,等着他拿主意。班主见他这幅丢鸡贼的样子就恨铁不成钢。
这种事上,在别人面前露怯,就是亲手将把柄递给对方了,看对方的样子已经了然于心。
他们也不是桐江府当地的,是坐船沿途经过这里,卖艺嘛,就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他也摸不准岳展的路数。但不妨碍他会看。这人一看就是练家子。光看这一身的腱子肉,可比他们这一群花架子能打。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再说一个不听话的小童,挣不来钱,留着还吃他的喝他的。卖出去正好搂回点银子,他也真心想卖。所以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五两银子成交。
岳展将银子给班主,班主也爽快的将男童的身份文书给了他。他打开扫了一眼姓名,于行,籍贯在乾州的一个乡。姓于吗?虽然身份文书应该是班主买通衙门造了假,但是这个名字他直觉是真的。
在大魏朝,地里刨食的老百姓名字,王小五,宋小七等等这些名字都属于比较正式的名字了。更何况于行?
等岳展到家的时候,怀里多了一个小娃娃。小小的人儿就藏在岳展怀里,双手紧紧抓着他胸前的布料。因为用力,胸前的衣服多了很多褶皱。他偶尔抬头看一眼,又飞快的将脸埋下去。
岳嘉年今天回来的早,岳展回来的时候他刚好也到家,他们就在正门口就打了一个照面。
囡囡一看到她爹回来了,就屁颠颠的追着她爹去了。追上以后就往她爹身上爬,岳嘉年一脸慈爱的将她抱起来。
见弟弟怀里怎么还有个奶娃娃,随口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呀!”
“呃~”该怎么说呢!岳展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没等岳展回答出个所以然来,囡囡双手圈住爹爹的脖子,就撒娇道,“爹,这个弟弟好可怜的。以后就住我们家吧。”
小童见姐姐这样,也学着她的样子,双手圈住岳展的脖子,对着岳展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爹。”
爹~爹~爹~~~
一声爹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把众人炸了个外焦里嫩。
第146章 考上举人 惊得岳嘉年身体……
惊得岳嘉年身体都晃了晃, 他抱着闺女好悬没摔倒,扶了一把门框才稳住定身形,视线惊疑的在岳展和那小童扫间来扫去。这么认真看看, 眉眼之间还确实有些相像之处。
岳展也被怀里这小孩一声爹雷的焦黑。天了个娘嘞, 夭寿哟,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
看着他满脸稚嫩,濡慕的望着自己,这样的生存环境下,两岁的孩子懂什么是爹吗?见人人都有爹,爹就是给自己撑腰的吧!他可不就是爹了吗?
他终是没舍得责备一句, 而是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岳嘉年一看他弟的反应,这~这是应下了吧, 还真是他儿子?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瞒得他好苦呀!
他面露逐渐严肃,厉声问道, “今儿这个事, 你必须得说明白,你跟谁生了个这么大的儿?”
怎么越绕越远了,为什么带了个孩子回来还没来得及解释, 现在反倒得先解释这孩子并非自己的?
没奈何, 他只好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见岳展说得坦诚, 闺女也一个劲儿的点头认证,他才信了这不是弟弟的亲儿。
可要怎么安置却成了难题。还没想好怎么安置呢, 大姐夫沈朗就带着洪涛就回来了。
因着那小童见桌上有糕点, 腹内又空空,他想吃糕点又不敢拿,于是又叫了一声爹, 惊沈朗呆立当场,久久缓不过神来~岳展挠挠头,得~又得解释一通……
那小童唤名于行的,暂时还住在家里。
大嫂将囡囡穿小了的衣服找了出来,要给于行穿。他身上这一身太脏了也不合身。
因为从小非打即骂,所以做什么事都畏畏缩缩,只黏着岳展。最后衣服也是岳展给换的。
一脱衣服,身上瘦的跟排骨一样,肋骨根根分明,新伤叠着旧伤,这么小的孩子,身上竟没一块好皮,大嫂在旁边看着,惹得她一边骂人,不知道哪个丧了良心的,这么小就下这么狠的手,一边又掉泪,心疼得不行了。
岳展也恨的不行,早知道他就该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套个麻袋,将那班主狠狠揍一顿,以泄心中之愤。现在嘛,说什么都晚了,那杂技班子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轻手轻脚的抱起光溜溜的小于行,先泡了澡,上完药才换上衣服。
别说,这收拾完一看,好一个俊秀的小童呦。剑眉星眼,鼻梁高挺,这长相就是在钟灵毓秀的岳家庄,至少也是前三名没跑了。这走南闯北的班主眼光还是毒辣,要不是孩子太小,不听话,估计他还真舍不得卖了。毕竟俊秀的小郎以后养好了可以卖个高价。
洗完澡,岳展就给他喂了一碗皮蛋瘦肉疙瘩汤。可能是饿得狠了,就着他的手吃得狼吞虎咽,险些把勺子都吞下去,没一会儿功夫就将一碗疙瘩汤下肚。见他吃了这许多也不敢再喂了,生怕将他吃撑了。
可怜岳展两世没成婚,竟先体验了一把当爹的感觉。
这孩子又是这么个情况,任何事情他都亲力亲为,全身陪伴。好在他考完乡试了,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洗澡,喂饭,晚上头枕着他的胳膊打着小呼噜睡得香甜,亲生的也就这样照顾了。
因为看孩子,白天忙得脚不沾地,日子过得飞快。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十二,张榜这一日。
这天岳展早早就起床,他一动,于行也醒了。孩子似乎生怕一睁眼就看不到爹了,所以睡觉有些警觉。
好在除了这一点还没怎么改,这几天肉眼可见的开朗了不少,也爱笑了,虽然还有些瑟缩,但是有在大家的关爱下,也恢复了一些天性。他给他穿好衣服,就将他送到大嫂那儿了,看他跟囡囡玩得开心,又有大嫂从旁看着,他这才放心出门看榜。
他去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人群从张榜处排到后面,一直绵延到很远。看样子官差已经放榜了,因为前面看榜的人有尖的叫,有的恸哭,还有骂娘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哥和大姐夫来的比他早,他俩等不及,一早就来了,现在应该排在前面,不知道有没有看到结果。
他现在想挤也挤不进去,这里用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来形容毫不夸张。未免踩踏,他只能在外围等着。一边等,一边看着陆续有人从人潮中出来,他们面上有兴奋的,有沮丧的,也有泰然自若的。不过沮丧的更多。
不过也可以理解,一场乡试,中举者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陪太子读书了。为什么这样说,乡试三年一考,每个省从一万多名参加乡试的秀才中,只录取一百人左右。也就是要考进全省前一百名才能考中举人。这可比现代的高考竞争激烈多了。
他这次也指不定是陪跑的了,这两年发生了太多事,他大多数精力都花在练字上,还要做右臂复健,再加上没有系统加持,学问也是多亏景川先生从旁指点,才有了些进益。
就在他想的出神的时候,一声熟悉而兴奋的叫声传来,“展哥儿,展哥儿,你中了,你中举了。”
岳展循声望去,是大姐夫沈朗,只见他头上的帽子都跑歪了。原来他看完榜兴奋的要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结果目光一扫就扫到了岳展。这人目标太大,想不注意都难。
被他这么一吆喝,周围立时投来无数道惊疑的目光,对着岳展就是上上下下一顿扫射:
这彪形大汉,又高又壮,古铜色的皮肤,跟个小山一样在那杵着,还以为谁家的护卫来了呢,原来也是来参加此次科举比试的,竟然还考过了?众人的目光羡慕有之,妒忌有之,质疑有之,总之,深恨不能以身替之。
“我中了?不会看错了吧!”岳展用手指无措的指着自己,面上似是不信。姐夫说的话每个字他都听清了,但是组成一句话,这意思他一时半会儿还消化不了。
“错不了,错不了,他能看错,难道我也看错了?”大哥从后面跟上来,喜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一边给他竖大拇指,一边夸他太厉害了,这么难考的乡试竟然一次就过了。岳展又一番细问才知道,承霄跟高览也都榜上有名,而且名次都比较靠前,岳承霄得了第2名,亚元。高览考了第23名。他考了第92名!
好险,倒数第八,只差一点儿,差一点儿他就与举人失之交臂了。
就在这当场,有几位名落孙山的秀才不服,要申请复核试卷。那官差也见多了这样的事儿,再一看这几位落榜的秀才,毕竟共处了九天六晚,还是有些印象的,于是颇为不客气的说道,
“列位有那功夫申请复核,不如先想想自己卷面上有几个屎戳子吧!这位秀才公,”他指了指那位穿着褐色长衫,四十岁上下,续着短须,表情最为激愤的,
“若是我记得没错,您第一场考试,卷面上就留下了一排,整整九个屎戳子吧!”
“还有您,您上面也得了七个屎戳子了吧。”他又指了指他身边那位面色狰狞的。
他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他那天什么都没干,净陪着这两位祖宗遛茅房了。
恁大的味儿,一趟趟的,来来回回,进进出出,那几天可把他忙活坏了。跟着巡考了这么多届乡试,这一届是他最忙活的。
他俩在里面拉了多久,他就在里面陪了多久。某一刻,他感觉自己都要窒息了,想立时昏厥过去算了。可是哪有那好事儿呀,那蝇虫的嗡嗡声,酸腐的臭味,顶的愣是清醒的不行。不想看这黄汤也不行,还要全程瞪大眼睛看,看得仔仔细细的,防备有人在这当口偷偷在茅房里作弊……
唉~说出来都是泪,如今这两位还要跳出来复核自己的试卷,就光凭这一溜儿的屎戳子,他要是考官,这么有味道的一张卷子,岂容它通过?
其他差吏也深有同感,这头一场考试的酸爽比战场都有过之无不及了。战场上的刀剑还能防备,大不了给人个痛快。
这个可就厉害了,简直是无差别的攻击,躲都没地儿躲。又是钝刀子割肉,直把人臭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对于产出这种“臭弹”的罪魁祸首,差吏们个个面露不善。
原还在叫嚣着的几个秀才,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官差,想想自己卷面上的屎戳子,到底偃旗息鼓了。
在旁边围观的岳展突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能考上,他这次能考上,全凭同考衬托呀。
这一万多人里,没出恭的统共没几个人,光凭他这一手“干净”的卷面,就从一众让人浮想联翩的卷子里脱颖而出了,成为非常亮眼的存在。
真实的情况与岳展猜测的也差不了多少。
头一场考试,考官们倒是因为备足了喝的水,没有临幸贡院里的“神仙水”,躲过“两股战战”的一劫。但是因为同样被关进贡院里出不去,大家共享同一片天空,考官们也被这臭气熏的吐了个干净,最后吐空了,只能吐黄水,真是苦不堪言。
身心俱疲之下,还要熬着夜看卷子,尤其是看到盖着屎戳子的这些卷子,对于这些始作俑者,他能有什么好印象?自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相比之下,岳展的卷子就可爱多了。
这手下一松一紧,成绩上就能体现出来了。
第147章 鹿鸣宴 不过岳展不知道的是那……
不过岳展不知道的是那篇治水的时务题, 答得也相当亮眼,至少投了孔璋的喜好,也是加分不少。
尤其是他那句筑堤束水, 以水冲沙的法子, 让人眼前一亮,细细想想当真是精妙绝伦。但是这法子的效果还要试验一下才知道。他的师弟裴谨言就圣上钦点的专门负责防治此次黄河水患的钦差大臣,他估计现在已经焦头烂额了,不知道这个法子能不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展哥儿,咱们快家去吧,报喜的官差估计快到家了。家里还什么都没预备呢!”岳嘉年拉着岳展就急急的往家赶。
谁能寻思到弟弟能一举拿下了举人呢!他本来也要预备喜钱什么的, 奈何考试前弟弟说别准备那些了,他没什么把握。他脑袋被驴踢了, 竟然真信了他的鬼话。现在急的他屁股都要着大火, 冒黑烟儿了。
虽然着急,遇到那相熟的或是街坊四邻, 还不忘宣扬宣扬, 满脸都是与荣有焉的上前搭上一句讪,“这是我弟弟岳展,他考上举人了。”大家瞧着岳展的年纪也不大, 竟是举人老爷了, 自然收获的都是羡慕的眼光和满满的赞誉。
等到了家, 岳嘉年忙安排人去买鞭炮,让妻子准备喜钱, 给要来的官差包红封~~~
李氏也没想到小叔子竟然还考上了举人, 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忙不迭的去准备喜钱去了。
等官差敲锣打鼓的来报喜,自然又是一番热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于行一见到岳展,就跟小炮仗一样冲到岳展面前,抓着他的衣衫叫爹,一声爹直接劝退了人群里有想给自己女儿相看的人家。看儿子都这样大了,指定是成婚了呀!也没听他家提过,怎么半点风声都没有。
不提他们心里的疑问,岳嘉年他们这些大老爷们也不知道后宅里的官司,也粗心,压根儿没当回事儿,只有李氏也头疼不已,这样下去可不行。
虽然自己家知道不是真的,但是谣言传着传着就成真的了,等你再想拨乱反正的时候,就会发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人信。到时候还有哪个好人家的姑娘肯嫁呀!
晚上等醉醺醺的丈夫回来,她就说了她的担忧。但岳嘉年却浑不在意的一摆手,“夫人,你这可有点危言耸听了,我看你是怀孕了有点多思多虑了,放宽心啊,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
只一个劲儿的说,“娘子,你打我一下,我这么感觉今天跟做梦似的。”
李氏见他当自己的话当耳旁风,气得拧了一把他的耳朵。
“哎~哎~哎,疼疼疼~”
他摸着把刚被妻子拧过的耳朵,脸上不见丁点生气,还乐呵呵的又继续道,
“你不知道,往日见了我眼高于顶的宋掌柜,今儿个都跟我称兄道弟了~哈哈~”
“那说明他识时务,举人是什么?考中举人就是候补的官儿了,既能免除徭役赋税,每个月还有俸禄可以拿,就连他去参加三年后的会试,朝廷都会拨给一笔银子作为盘缠。
而且若是遇到官司,可以不下跪,不用刑,免除死刑。这是一二般人能享受到的人待遇吗?这还只是举人,若是展哥儿中了进士,那他说不得都想跟咱结儿女亲家了。”
“结亲家?他儿子?”
岳嘉年想着宋掌柜面如圆盘,腰如圆桶,脑补了一下他儿子的摸样,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头立时摆得跟拨浪鼓一样,“不成,不成,凭他家就是富可敌国,想娶咱囡囡,也是门儿也没有。”
李氏见丈夫反应如此大,不禁捂着手绢失笑,“我只是说说而已,瞧把你吓的,就你那宝贝闺女,被你惯得跟个土霸王似的,就等着砸手里吧!”
“哎~砸手里好啊!我可不想我闺女嫁给到旁人家去,做小伏低的。我女儿,要活得恣意,方不负平生。”
两人本来说着于行的事,说着说着绕远了,绕到自家闺女身上去了,李氏本来怀孕,晚上就精神不济,说着说着也困了,两人熄灯睡下,这于行的事就暂时搁置了。
张榜的第二天,按照俗礼,会举办谢师宴,考官们和新科举人一起聚餐,在宴席上大家一起唱诵《鹿鸣》,因此谢师宴又名鹿鸣宴。
这次也不能免俗,头一天岳展就早早收到了请帖。为了这次宴会,他嫂嫂特意花重金让人赶制了一身玄色长衫,袖口处绣着金色祥云。
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虽然皮肤黑点,但穿上这一身,也显得气宇轩昂,风姿不俗。
岳展本来要早走的,奈何“儿子”抱着他的腿央着要跟着,也是最近这段时间“父子”俩一起出门习惯了,可今天这种场合不适合带着孩子去。好一阵安抚,才将这小儿安抚好,吃着饴糖由着囡囡牵着手去后院看刚产的小羊去了。
这一耽搁,等岳展到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到齐了,连主考官孔璋大人也坐在了上首位置。他赶忙找了个不起眼儿的位置坐下来,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他一露脸那孔大人就注意到了自己,直到自己落座,那股视线才离开。
“你怎么才来?”高览看到岳展姗姗来迟,落座的位置刚好跟自己隔着一个人,他赶紧问道。
“有些事情耽搁了。”他不好解释,孩子挂在自己身上不让走。一解释,还要解释哪里来的孩子,总之,后面还要跟着一串儿解释,他最近解释的够多了,有点不耐,索性一言以蔽之。
“这种时候,什么事情还有谢师宴重要?你当真糊涂啊。”大家来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都想着牟足了劲儿好好表现,以图在座师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可他倒好,来的这样晚,倒是留下印象了,不过应该是个好坏的印象。
高览扶额,真是拿他没办法,关键时刻掉链子。不过来不及再说他几句,随着孔大人端起酒杯开口,宴席开始了。
这种宴席上当然少不了吟诗作对。这不,本次乡试的前十名就依次赋诗一首。作为乡试的头名,牧净远做的诗不仅贴切而且意境深远,赢得了最多的肯定,解元实至名归,就连孔璋大人听了都一边缕胡须一边点头。
亚元岳承霄也不遑多让,后面几位作的诗也是各有千秋,能从上万人里脱颖而出的,必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吟完诗,大家还行了酒令,不过这些都没轮到岳展。在座的一百个举子里,他名次最末,又在个不起眼儿的角落里窝着,也没几个人注意到他,他也乐得轻松。
虽然他学了这么多年的学问,但是对于吟诗作对这些,一来不热衷,二来没有一点儿这方面的慧根,做出的诗景川先生评价:匠气有余,灵气不足。
所以他现在乐得自在。
不过他也没闲着,见旁人都不怎么吃这可不就便宜他了,他筷子夹个不停。
品尝着舟山府的特色菜,毕竟是鹿鸣宴,请来的厨子手艺高超,做出来的饭菜自然是外面的饭馆比不了的,吃得他满嘴流油,不亦乐乎。吃尽兴了,还给自己斟满酒,吃一口菜,呷一口酒。
来参加鹿鸣宴的举子们,有几个是真吃的?都是在家垫吧得差不多,来这儿拜会座师的。吃饭哪有结识二品大员重要。因此饭桌上大家也都是虚虚的动动筷子,这可便宜了岳展。一桌子的好酒好菜都被他划拉到肚子里去了,引得其他学子频频侧目。
这一打量不要紧,有几个还真把岳展认出来了。
呦,他当是谁呢,原来是科考的时候离着自己不远的仁兄。他为什么记忆这么深刻。
大家都是被分到臭号,在一片直冲天灵盖儿的臭气中,他干呕的不行,抬眼就见这位仁兄丝毫不受影响,抱着比他脸还大的锅子“呲溜呲溜”的吸着面条子,真乃神人也。
别人来可能抱有别的想法,这位倒是真来吃饭的。
岳展此刻边吃,边听着前面新科举人们精妙绝伦的酒令,确实个个有大才!当然偶尔也有让他身体不适的声音传来,还能有谁,想不到岳承周也考上了举人,位次应该比较靠前,不然不会有幸参加行酒令。大姐夫跟哥哥也没跟他提,估计是怕他倒胃。确实倒胃,本来还想再吃两口的,听到他的声音,筷子都放下了。
酒过三巡,宴会进行到一半。孔大人清了清嗓子道,
“舟山府岳展举子何在啊!”
此时岳展吃饱了,正在消化食儿,有点上头,处于懵懵的状态,哪里想到主考官大人会点他的名字,所以没注意那边的动静,高览赶紧拽拽岳展的衣服,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说,“发什么呆呀,没听到座师正在喊你的名字吗?”
“喊我?”岳展指了指自己,似是不太相信。
可能觉得这边没有动静,孔大人又重复了一遍,“舟山府岳展举子何在啊?”
岳展一听,果然是在叫自己,赶紧站起来,整理了一下仪容,庄重行礼,“学生岳展在此,见过大人。”
“听闻你极通音律,若是引吭高歌,余音会绕梁三日不止,能引来百鸟朝贺。今天不如就由你来领唱《小雅.鹿鸣》吧!”
鹿鸣宴有个不成文的传统,歌《鹿鸣》,以寄对未来的美好期许。
让他唱?他不擅唱啊!旁边的高览抬头给他投来一记惊讶的目光,岳展立刻读懂了对方的含义:握草,认识了这么久我竟不知原来你还会唱歌,你,你藏的好深,好深!
岳展苦笑,他喜欢听歌,但是唱的真不好听。来不及解释,他对着大人连连赔罪,“学生真的不擅音律,那都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的。”
苍天呜鸣,大地含悲,这是个让人心碎的日子,他杵在那儿,内心流泪~~明明他最是五音不全,怎么就传出了他擅长音律的传闻,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
第148章 引吭高歌 孔璋心里不信,打量……
孔璋心里不信, 打量他不知道他的底细吗?他对他有些好奇,随口一问,不出几日, 自有人将岳展的事事无巨细的查好, 放在自己的案头。
别说,别人的经历也就两三页,他的经历写下来足有二三十页之多,看得他津津有味。不错,不错,有勇有谋, 也知道了右臂是为了救人而伤。不过他救的是谁?景川!说起来他们也是有些渊源的。
他们同年科考,会试时景川是会元, 他的成绩位列第二, 而那一届景川中状元的呼声最高,可惜后来景川因为会试落下残疾, 没参加殿试, 他没了劲敌,这才将状元收入囊中。事后祖父分析,若是景川不出事, 皇上应该会钦点他当状元。因为皇上不想世家垄断科举, 他们两个如果二选一, 会更倾向于出身普通一些的景川,而且对方也确实足够优秀。
他当时听了心里颇为不服气, 后来官场浸淫这些年也看明白了, 祖父还是了解圣上的。后来他也拜读过景川其他大作,人家确实有大才。
一个人成熟的标志就是承认别人比自己优秀,允许自己不如别人。年轻时, 觉得老子天下第一,年纪大了也会开始欣赏别人的长处。比如面前这位小友。
据他得来的可靠消息,对方擅长射箭,丹青和音律。射箭,今日这种场合不适合,丹青嘛就不比了吧,人家右臂受伤了,现在换了左手才两年,技艺肯定要从头练起。可音律嘛,刚好鹿鸣宴自然得有人来领唱《小雅.鹿鸣》,这件事刚好是岳展所长,他也该给年轻人创造点机会,让他们大放光彩。
见他还谦虚上了,他也不生气,依然脸色和悦的道,“莫要谦虚,放心大胆的唱就行。”
“我怕污了大人和列位的耳朵。”
一听是这个理由,孔璋笑得更和煦了,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太有礼,太自谦了,这样可不好,不由坐直身体,
“有本官为你撑腰,谁敢置喙你?”话是在对岳展说,但那威严的目光扫视了全场。全场立刻噤若寒蝉,这就是上位者的威压。
大家心里都默念:不敢不敢。
既然座师一再相邀,而且大家也没意见,他就咳了一下嗓子,拱手道,
“咳咳,那学生就斗胆,献丑了。”
副考官袁大人用筷子夹了一口小菜,放入嘴中,又端起酒杯呷酒,这边吃边喝边听着歌儿才是人间至乐也,只听岳展浑厚的嗓音在他耳边炸裂,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一声嘶吼,吓得他酒杯险些端不住,喝进去的一口酒闷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又怕扫了孔大人的雅兴,用帕子捂着嘴辣得他上气不接下气,憋得满脸通红。
多少年了,他都没听过后劲儿这么大的歌儿。这是鹿鸣宴吗?他一唱出来,鹿都吓跑了,这是驱鹿宴呀!
果然没有自谦,当真是献丑了!
不过他脑子突然反应过来,难怪,难怪!听说以前每回有人送大人歌姬,都会被打发回来。原来大人喜欢这一款儿的嗓音呀!
至于孔璋本人呢,他坐在那里,面上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模样,看不出喜悲,一脸宠辱不惊的样子。
没人知道他此刻内心正在万马奔腾,呼啸而过,草~被踏麻了~~
这是要来考验他多年修身养性的功底?还是表情控制的本领?
他此刻如坐针毡,具体的感觉就是屁股上似乎有上万根小针扎着,扎呀扎,扎得他要暴走了,这曲儿真是一刻都听不得。
什么余音绕梁,分明是魔音入耳。余音绕梁,引来的百鸟,估计也都是被他从林子里震出来的。来了也甭想走,估计都会被他的声音震晕了~
但是他要绷住了,谁让人是他钦点的。哭着也要听完。
岳展呢,虽然他是个五音不全的,但是在现代,大家去KTV的时候,他也是麦霸呀!麦霸,顾名思义,就是霸占着麦的人。唱歌又不是为了逢迎别人,是为了取悦自己。所以他要嘛不唱歌,一唱就得唱完整首,唱得尽兴,有始有终才对得起自己。
此刻他正沉浸在优美的歌词里。丝毫不知道,孔璋大人搭在太师椅上的手,正死命的攥着扶手,手背上已经青筋毕露。
好不容易听到“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这最后这一句,孔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结果气儿还没吐完,那边又开始唱起第一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这是要二重唱?抓在扶手上的手又紧了紧。
这可不能怨岳展,在他的认知里,现代的那些短小精悍的歌曲,都是三重唱。这篇《小雅·鹿鸣》全诗只有127个字,十二个短句,相当于一共就三个长句,可不就是要复唱嘛!
于是他二重唱以后,又三重唱。
整个唱歌的过程,全场秩序良好,一百多号人,愣是寂静的雅雀无声,只有岳展歌声传的很远很远……
后街离得很远的一处铺子,老孙头正打算落锁归家,听到远处传来时断时续的嘶吼,伴着萧瑟的秋风刮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大晚上的,谁在鬼哭狼嚎,这个时间,这么没有武德,跟哭坟一样,渗死个人哟~
等岳展三重唱毕,他环顾大厅,大家都没个反应。也不说不好,也不说好,他杵在那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好在袁大人先开口了,他扯唇一笑,抚掌道,“唱得好,唱得好呀。”他袁易之为什么能爬到四品官差,靠的就是察言观色,溜须拍马的本事。既然上峰对音律有这么独特的癖好,他此时不双手支持,更待何时。
许是他起了个头,厅堂里坐着的新科举人们也都鼓起掌来,纷纷夸赞。毕竟座师都推荐的人,谁敢置喙就是跟大人对着干呀,大家心里流泪,面上也要笑得跟一朵菊花似的。
岳展挠挠头,他在现代真的不擅长音律呀!他自觉唱得也不好呀,但是看着大家的表情这么真诚,又不似作假。难道大魏朝的人均欣赏品味都很低吗?所以觉得他清唱也好听?
可他心里也有疑问,既然是让他领唱,为什么全程只有他一个人在唱,他们怎么不跟着唱呀!若是大家能听到他的心声,肯定会吐槽,您这起调这么高,谁跟得上呀!谁能跟得上呀!不被您这一嗓子嚎得晕过去就不错了,还跟着唱?现在还要睁眼说瞎话,这顿饭吃得真累啊!简直比考试都累!
这人叫什么,岳展是吧,记住了!
印象深刻到就算忘了这一届的解元是谁,也忘不了这一位。
自岳展唱完以后,就没几个人动筷子了,听都听饱了,还吃个什么劲。不过上首的孔大人倒是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点评。
他不是不想点评,是岳展刚唱完时自己脑子里一片霹雳吧啦声,还被他震得回不过神儿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看到大家都说唱的好,鼓掌鼓得热烈,他突然就怀疑莫不是自己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品味了?
莫非最近的年轻人喜欢这种真男人嘶吼唱法?
想不通索性他也不计较了,因为现在有一件比较棘手的事需要岳展帮忙,于是他让人将岳展请上前来。
座师大人叫自己什么事儿,岳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跟上前去。
孔璋也没绕弯子,直接就问起了他乡试考试的时务题,如何治理黄河水患,他对岳展的答案比较感兴趣。想问问他更多的见解。
原来是问这个,他的答案还是基于前世看到的一篇关于黄河治理历史沿革的文章。以后世的眼光看,筑堤束水,以水冲沙,这个方法肯定是行之有效的。
若是真有人用这个办法,治理黄河水患,那当真是利国利民的一件大事。对于这样的事他非常愿意贡献自己的力量。
于是他将自己知道的,以及自己的理解都一股脑儿的告诉了孔大人。
孔璋听着他娓娓道来,陷入深思中。良久以后才道,“我师弟裴谨言,现为工部郎中,如今被圣上派去治理黄河水患,你也知道最近黄河下游洪水肆虐,我朝百姓流离失所。
若是~若是你这法子可行,将能救黎民百姓于洪水之中。只是这个法子若是施行,由你来提出,必然没有人采纳,所以我打算给师弟去信一封,将你的法子告诉他,由他决定用不用。
若是他用了若是效果适得其反,我可以保证以后绝不会牵连于你。可若是有效,这功劳簿上我不敢保证有你的名字,至少圆满之前前不会有你的名字。”原来是怕这个办法成功了以后,自己没捞着名利,会吃味。
他明白,他现在只是个无名小卒,人微言轻,若是大家知道是他这样的人提出来的,自不会重视。而工部郎中则不同,虽只是五品官员,但是有实权,在负责的业务范围内掌握了话语权,也因为未来发展的潜力和空间非常大,官场上猴精的人都会给对方卖个面子,轻易不会得罪,所以由他提出,大概率会畅通无阻,令行必达。
想通了这一点,他拱手道,
“这是功在社稷,利在春秋的大事,若是我的办法合用,我荣幸之至。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真正能把这个事情做成的人才是居功至伟。至于功劳,我觉得处事不必邀功,无过便是功。”
“好好好,”孔璋朗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一个处事不必邀功,无过便是功。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当真没有你活得通透啊!”
“大人过誉了。”对于这种褒奖,岳展立刻谦虚的回应。一时宾主尽欢。
第149章 各方反应 副考官袁易之大人在……
副考官袁易之大人在不远处看着两人你来我往, 笑语晏晏的说得热乎,虽听不到他们说的什么,但是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孔大人对这个后生满意的不行。
看来他又又又押对宝了, 原来孔大人真喜欢这样式的。怪不得他老师以前跟他说, 这官儿做的越大的人,癖好越与众不同,还让人发现不了。果然口味独特,若不是他火眼金睛,谁能想到还有这癖好。
赶明儿他去河边挑几个喊号子的纤夫,培养几天就送去孔大人府上, 让他们唱一首,助助兴。这小伙子皮条子跟那些人有像处, 唱起来他听着跟那些喊号子的也差不离。啧啧, 他可真是个大聪明!
等到宴饮结束,大家都陆续归家, 高览跟岳展结伴而归, 路上他几次对着岳展欲言又止,说什么呢,怎么说, 说你怎么唱得这样难听, 有辱斯文?至少他听着是浑身颤栗, 几欲先走。
可看他心情很好的样子,作为朋友, 怎么能在这当口扫他的兴呢?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就如眼前的黑夜一样,既然未来什么都看不清,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至于唱歌,无伤大雅之事,人家自己都不放在心上,他又何必计较!
林府内
“小姐,我打听的千真万确,那高公子真的中了举人,而且位次靠前,是第23名。比岳二少爷名次高出不少呢!”
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绿色坎肩的小丫鬟站在一个穿着杏色撒花烟罗裙的少女面前。那少女听后低着头,搅着自己的帕子。
“还有呢?还打听到什么?就没打听到他最近的行踪?”
“打听是打听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做什么吞吞吐吐的,赶紧说。”林芷兰脸上本就冷了三分的面容,又刻薄了许多,厉声说道。
“奴婢让人盯了高公子许多天,见他没私会别的女子,只是在平安坊岳三姑娘那总有逗留。”
她一说岳三姑娘,林芷兰立即对上号了,那不就是自己姑姑家那位没出嫁就去当接生婆的三表姐吗?
原来是她?她就说嘛,在她眼皮子底下怎么接触到了别的女子。又一想,肯定是她给表姨接生的时候,看着这书生有前途,这才勾搭上了。
她还当他喜欢哪家的千金呢,闹了半天,原来是她三表姐?不过是个接生婆子,他喜欢接生婆子也不喜欢自己?他眼睛瞎了不成,她论出身,论长相,论德言荣功,她给她提鞋都不配。这分明就是羞辱她。
你们想有情人终成眷属?休想。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她要跟母亲好好合计合计,凭什么她们先看中的,表姐一声不吭就要摘桃,天底下怎么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她挥退丫鬟,也不让人跟着,自己就去找母亲了。
唐氏正在后院主卧里歪躺着,整个人厌厌的,提不起精神。这两天相公可是高兴坏了,他的好外甥考上举人了,倒比自己儿子考上还高兴。天天出去喝的醉醺醺的,夜深了才归家。
她倒不是不想外甥考上,多一个亲戚出息自是好的,只她要给二女儿定下的徐秀才没考中,她家的没考中,人家的考中了,她能痛快吗?
她那长得跟头熊一样的外甥都考上了,那徐秀才品貌怎么就考不上,莫非考官眼睛是瞎的不成?一想到这里,她觉得头又疼了,躺在床上揉着太阳穴,唉声叹气。
就在这时,见外间帘子微动,抬眼一看原来是二女儿芷兰进来了。她强打起精神,坐起来,嘴角扯出一丝笑,
“乖女儿,怎么这时候想着过来了?”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女儿的眼泪就跟掉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的往下掉,
“还不是我姑姑家的三表姐,坏了我的好事,娘你要替我做主呀!”说着就将丫鬟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跟她娘说了个干净。
唐氏不听则以,一听立刻火冒三丈,冒的天灵盖儿都快收不住了。又一听那高览也考上举人了,而且位次这么好。气得她拍桌子拍的啪啪响,新续的指甲都给折断了。
“还当是谁呢?原来是这死丫头在背后使坏,她坏了你的姻缘,娘绝不会轻易饶了这一对狗男女。你且等着,娘给你出气。必不会叫他们如意了。”
原还以为那欣儿是个傻的,不要名声去当个稳婆,没想到这是个蔫坏的,趁着自己干这个的便利,偷摸着寻觅如意郎君。
想想女儿婚事上受到的磋磨,想踏着她女儿找个好夫婿,那就让她尝尝她的手段了。
不提唐氏如何运作。既然成绩已经张榜,大家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舟山府了,鹿鸣宴后都收拾好行李,准备回乡了。
李氏为着小叔子的名声着想,跟丈夫商量把于行留下,也不亏待他,当个养子养大。
可岳展没有答应,一来嫂嫂又怀了身子,照顾囡囡一个都顾不过来,别看囡囡一个小姑娘家,比个男娃娃都调皮,他带的这段时间可是知道了,怎么能再给他们添麻烦,更何况孩子是他带回来的。
二来于行也离不得自己,以前的经历不提,这次若是强行分开,他觉得一定会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的。这么小的孩子,还叫了自己这么多天爹,他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做不出扔下他的事。于是岳展收拾行李的时候,一起将“爷俩”的行李都收拾了。
启程回乡要上船时,岳展竟然碰到了高览,前儿个见面的时候不是还说要在舟山府待一段时间再回去吗?看着他带着的行李,怎么,今儿个也启程了?
高览也无奈啊,他也想留在舟山府,佳人还在这儿呢,可家里突然来信说有急事,让速回。他这才不情不愿的登上回桐江府的船只。
简单说了一下家里来信有急事,这才突然启程,没想到巧了,他们竟然坐上了同一条船。还好,有好友相伴,回程也不寂寞了……
舟山府刘府内
府里上下近日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原因无他,姑爷考上举人老爷了,位列还是第39名。这可把刘老爷高兴坏了。他以前空有银子,赚得再多,在那官老爷面前也矮半截。孝敬得再多,人家还是嫌他一身铜臭味。
所以他发了狠,一定要给闺女说个有前途的后生,这不,真是皇天有眼啊,真让他家寻到了。这麒麟儿可不就落到他家来了。他的好女婿一举就考中了。举人是什么,那是一只脚迈进官场的官老爷了,照这个位次,未来进士也指日可待了。
他为此大摆了三天的宴席,给府里下人也多发了三个月的例钱。平时那么抠搜的一个人,大方起来跟变了个人一样,天天红光满面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绪太激动还是连日酒肉食的太多的缘故,某天一大清早,见老爷迟迟不叫人伺候,下人推门一看竟然发现老爷歪躺在地上,竟是动弹不了了,嘴角还流着口水。吓得下人赶紧叫人。
等叫来大夫一番察看,把脉,最后确诊竟是中风了。家里顿时乱作一团。没生病之前,刘老爷就是刘家的一根擎天柱,是一言堂,是刘家的天。
对刘七巧来说,真是天塌了。不过还好,有丈夫在一旁宽慰,日子还能过得去。就是爹爹得需要悉心伺候。大夫说了,若是好好照料,五年的寿命是可期的。
因为从小没娘,他们父女俩感情很深,爹爹这样,刘七巧无心打理营生,再说她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学过那些,刚好丈夫说考完乡试,会试三年以后呢,不着急,他先将家里的活计接过来,让她安心照顾父亲。但是他也说了,明面上还是她做主,毕竟他还是要走科举之路的,不宜沾染商贾之事。沾染的多了,怕被那起子小人告发他,让他参加不了会试。他的担心也不是多余的,在大魏朝,商人是不能参加科举考试的。
她心下感动不已,相公为了她,为了这个家冒这么大的风险。但是她没办法,她也怕下人伺候不精心,虽然她不亲身伺候,但是有她从旁盯着,别人也不敢怠慢不是。
所以打从这天起,夫妻两个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日子倒也相安无事。生意依然红火,岳承周毕竟新鲜出炉的举人老爷,一般人也都得卖他家个面子,不敢这当口落井下石。
不仅如此,岳承周得空了,还亲自照料岳丈,让妻子去休息休息。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对姑爷竖大拇指。
往常人家没考中举人对小姐都那般好,如今人家考中举人了,不仅没有怠慢小姐,对老爷更是亲身照顾,这亲生的儿子最多也就这样了,一时间,岳承周孝子贤孙的形象树立起来了,并且声名远播。
在大魏朝,也有举孝廉入仕的先例,但是名额实在有限,还要好好运作一番。不然就凭岳承周现在的名声,可以直接荐官了。
岳承周的名声传的实在响亮,就连同在舟山府的岳欣儿都听说了。她听说其实也不难,她天天不是去东家就是去西家接生,走街串巷的,听到的家长里短也尤其多。
她初时听到,就轻蔑一笑,还照顾?他能装几天孝子贤孙?以她对他的了解,狗改不了吃屎,这刘老爷恐是命不久矣了。
但是说出去谁会信她?肯定以为她是因爱生恨,失心疯了,本来也是他家自己抢的乘龙快婿,既种其因,就受果报。只要别来惹她,她吃饱了撑的去人家家里多管闲事。她甩甩头,将这事儿抛脑后了。
第150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等再听到刘老……
等再听到刘老爷信儿的时候, 已经是三个月后了。
再说岳展一行一路到了桐江府城才跟高览分开,又继续马不停蹄的往济阳县赶。
高览看着岳展他们消失的身影,真想跟他们回济阳县呀, 回方山书院读书, 对于这个家,不是真有急事他是不会回来的。就是不知道家里到底有什么事儿,为什么催的这样急。
夜幕下,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不紧不慢的往回走,到了高府的大门,他敲了敲门。
“谁啊?”守门的语气不善的嚷道, 心里暗骂,是哪个王八犊子这个时间敲门, 扰了老子的美梦。
他不情不愿的推门一看, 竟是大公子。他不敢置信的揉揉眼,还真是大公子。
他忙不迭的将门打开, 笑得一脸谄媚, “大公子,您可回来了!老爷都念叨您好几次了。”
“他会念叨我?你凭空想的吧!”他嘴角扯出一丝讥笑,大步往里走去。
门房尴尬的讪讪一笑, 这确实是他加上的, 瞧他这张嘴哟, 拍马屁,拍马蹄子上了。
他一边关门一边寻思, 这大公子脾气好, 对他们下人也不错,就是跟老爷的关系不太好。能考上举人应该是非常聪明的,怎么这么想不开, 得罪老爷这尊财神爷,对他有什么好处,府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丁。
二少爷,三少爷也在慢慢长大。家里的万贯家财当真不稀罕吗?这是跟钱有仇吗?
不提下人心里怎么吐槽,作为本尊的高览回来就径直去了他爹的后院找他。
这一院子莺莺燕燕的,还真不好找,不过他有经验,直接找到了管家。他是他们高家的世仆,赐了高姓,名曰高付。从小跟着他爹,虽是仆人,在家里也是半个主子的存在了。
果然,没一会儿,他爹就出现在他面前了。不过他爹此刻脸色铁青。能不生气吗?将他从美人被窝里拉出来,能给个好脸色才怪,哪怕他考中了举人,给他赚足了脸面。
这个不孝子,阖府就没第二个人敢这么对他!但又不好发作,他们父子关系本来就比较紧张,更何况孩子大了,翅膀也硬了,他不想再雪上加霜了。
于是压住火气,瓮声瓮气的问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找我所谓何事呀!”
“这我得问您呀!千里修书,急吼吼的将我招来,所谓何事呀?既然您这么着急,我少不得一来就让付伯知会您我回来了!”他语气谈不上好。
将他半夜薅起来,他还有意见了?高父气得没脾气了,索性直说道,“你如今考上举人了,也该成家了。为父给你定下了太常寺少卿孙大人家的嫡次女。”
高览一听,如晴天霹雳,脸刷的一下子就白了,“你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给我定下婚事?”
“笑话,给你定婚还需要你同意?这是哪家的规矩?自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告知你一声,你没资格置喙。”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太常寺少卿是正三品的京官,确实是一门好亲。
他父亲可真是野心不小,不知道怎么够上的这等人物。不过太常寺少卿主管祭祀、礼乐等,并不是权力的中心,还不值得他放饵。
“若我猜的没错,孙大人应该有位了不得的亲戚。”
高父听后脸上竟然罕见了流露出一丝赞许之色,面上不无得意,“孙大人的妹婿是文渊阁大学士孔璋,他颇得圣上赏识,我若是没看错,不出三年,六部尚书里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那你拿我当什么?你拉拢同党的工具?还是你往上爬的垫脚石?”高父被他问得,立时眼珠子瞪得要轱辘出来了,“
“你可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三品大员的闺女配你,还委屈你了?你出去打听打听,多少人梦寐以求,求之不得的婚事,到你这儿,还拿你垫脚石?”
“那是他们,不是我。”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你是没摸过女人,所以拿那稳婆子当宝贝。等哪天你开了荤就好了。”
高览一听他这样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怪不得他在府城那几天总感觉有人跟着他,原来真有人暗中窥伺。他暗恨自己不小心。只他想差了,并不是父亲盯着他,而是另有其人,后面又有唐氏在背后推波助澜。
她的法子也简单,早在她相中高览的时候就已经将高家的情况摸的七七八八。知道高家在舟山府也有几门亲戚。她只需派人到这几家放出风去,那新科举人高览与没成婚就当了稳婆子的女人不清不楚。
这么劲爆的消息,他们高家若是要脸的人家,还想着给孩子结门好亲事,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果然跟她猜的一样,鹿鸣宴后没几天,高览就接到桐江府家里的来信,匆匆回家去了。唐氏面上不显,心里得意,回去不死也得让他扒层皮,至于他们两个的亲事,等着下辈子吧……
高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依然语气强硬道,“总之我不同意,这婚事我不认,你要是不想成婚那天闹得太难看,赶紧去给我解了婚约。”
见儿子还是冥顽不灵,他这两年变化属实有点大,变得他都快不认识了。以前那个听话乖顺的儿子一去不复返,回来的是个生了反骨,专门来气他的儿子。
他不由怒骂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等你功成名就了,要什么女人没有,这婚事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别跟我这玩花招,小心玩火焚了你的心上人。”
他警觉道,“你想干嘛?”
高父双手一摊,看似无辜道,“我想干嘛,我没想干嘛呀!就是字面的意思。”
高览知道他的手段,他们高家的男人,想要的东西自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
“你别逼我。”他声音不自觉带着颤音。
“我逼你什么?只要你乖乖听家里的安排成婚不就行了嘛!至于你说的那个女人,不过是个暖床的玩意儿,你喜欢直接纳到后院来就是。”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是在说一个物件儿一样。
“她不是那样的女子,那样与杀了她何意,你莫要动她。你若是敢动她,我跟你玉石俱焚!你听好了,你想搭上孔璋的关系,你自己娶去。
我既不会成那劳什子婚,也不允许你动她一根汗毛。”
“哦?你不允许?老子就是动她,你待如何?”高父将桌子重重的拍了一下,撂下了这句狠话。
预想的顶嘴没有来,高览一反常态的安静下来,矗立良久后,他突然抬头,用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望向他,那眼神锐利又直接,
“我待如何?你若动她,我会让你身败名裂,大哥。”那声大哥在高铭耳朵里立时炸开了花,炸得他大脑瞬间空白一片,只觉得浑身战栗,连牙关都在发颤。
“你,你说什么混账话?我听不懂。”
“公公奸了自己儿媳的奸生子,可不就是我吗?我不叫你大哥叫什么?”他双眼通红,像一只困兽一样低沉的回应。
“你~谁跟你胡沁的?你说,是谁,我打不死他!”
“你一定在想,当年的事情,该打死的都打死了,没死的也远远发卖出去了,我怎么知道的?呵,有一句话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不仅知道,我手里还有一封我娘去世前的手书,能证明她被公爹□□,相公不仅不帮她申冤,还助纣为虐,囚禁她,让她产下奸生子。为的仅仅是因为让那老畜生心生愧疚,将大部分家产分给你,而不是给那继妻生的,和那些莺莺燕燕生的。
我娘为什么死,她是难产,但是也是因为你,是你让她没了求生的意志!你愧为人夫!愧为人父!
以前我不理解,钱财真的能让人成为衣冠禽兽吗?后来我明白了,你们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都是贪财好色之徒,做出这样违背伦理,天打雷劈的事情也不奇怪。”
这个家,外人看花团锦簇,实际内里烂透了。
家里,祖父不是祖父,父亲不是父亲,都是类人而已,连个人都算不上。
关起门来过日子,只有自己知道这过的是日子还是月子。外人只看到他是锦绣堆里生出来的富贵公子,哪里吃过人间疾苦。实际上呢,起码活到现在,他感觉每天都像在历劫。
此刻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前半生在黑暗中独行,只有她能治愈我,若是不能跟她一起,别的都没甚意思,功名利禄于我如浮云。
若是让我知道你动了她,我就将手书公开,让你身败名裂,让高家遗臭万年。你放心,若是把我弄死了,一样有人替我公之于众。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奉陪到底。”
想拿他当联姻的棋子,没想到棋子有一天也会咬手吧!
高父低头跟石化了一样,没有动作。寂静许久后,他略有沙哑的问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就是间接承认了这一段过往。
高览的指尖用力嵌进自己的肉里,却感受不到丁点儿疼痛,“六岁。”他语气冷漠的像对待一个陌生人。
六岁啊,那么小的年纪。
难怪,难怪他从小那么努力,他这么个身份,父亲去世后,他继承家业,不把奸生子弄死的唯一理由就是他有价值。只有让自己有价值才能安全长大。六岁就已然明白这个道理了,真是早熟的可怕。
若不是遇到这个事情,估计还藏着呢!真是可怕的对手。不愧是他爹的种,这做事风格像他爹。跟个毒蛇一样蛰伏,不击则已,一击必中。
不过也有不同,他们高家的男人对女人哪个不是绝情绝义的,竟还出了情种?真是稀奇!稀奇!
“你赢了,不过你也输了。”他应该藏到最后的,现在没有将他这个爹利用干净就暴露了,可惜,真是可惜了。
